《娇医娘子》 第一章 镜面人吗 暮春的夜晚凉浸浸的,混着蛙声虫鸣,别有一番风情。 陆清雨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晕乎乎地跟在刘老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走去,丝毫提不起看景的劲儿。 家徒四壁,娘亲卧病在床,养家糊口的担子压在她这个还未及笄的弱女子肩上,为了自谋生路,她跟着邻居刘老爹在义庄找了份缝尸的活儿。 “小雨,听说今儿有不少死尸,今晚咱可赚大发了。”前面的刘老爹忽然回过头兴奋地冲她笑。 昏惨惨的灯笼光映照中,陆清雨只看到他那一口泛黄的大板牙。 她见怪不怪地也咧嘴笑了笑,“是啊,今晚咱爷们可得卖力气了。” 虽是个女娃子,可生活在穷乡僻壤,干的又是昼伏夜出的活儿,她平常都做男子打扮,跟着一群糙老爷们久了,语气都沾染上些豪爽! “嗯,今晚你可得拿出你的绝活儿,我多扛几个,你好好缝。”刘老爹兴冲冲说完,眼前仿佛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嗯。”陆清雨抿唇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埋头赶路。 一路上,除了他们两个急着赶路忽高忽低的脚步声,还有山谷里各种兽类的低嚎,衬得夜色格外凄惶。 义庄离他们村足有七八里地,两个人紧赶慢赶走了一身热汗,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到。 不到二更的天儿,正是月黑风高之际,那天儿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义庄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两盏西瓜灯,随风飘曳着。守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人称老张头,无儿无女,一生孤寡。 此时正两手捅着,在门前踱着步子。一见刘老爹带着陆清雨过来,他大喜过望,就跟汪洋大海里看到一叶孤舟一样,颠着步子迎上来,“你们可算是来了,都在院里呢,我可不敢一个人进去。” “他们能吃了你呀?”刘老爹打趣一句,当先举着明明灭灭的灯笼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老张头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谁知道他们吃不吃人?”也跟着进去了。 陆清雨在后头无声一笑,也跟进去。 院内放着四辆板车,上面黑乎乎的堆满尸体。 刘老爹一见,先是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啧啧,今晚可赚不少,够喝好几壶老酒的。” “是啊,你这老东西发了。”老张头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望着那板车上的尸体,压低了嗓门说话。 “今晚怎么来这么多?”陆清雨已经把腰间缠着的牛皮包儿解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听衙门里的人说,这都是从东边河里捞上来的,死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个个身上都有伤,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经老张头这么一说,陆清雨也上了心,提着灯笼上前照了照。 果然,四辆大板车上躺着的都是年轻人,俱都是黑衣黑鞋,只是个个死相恐怖。 有缺胳膊断腿的,有脑子劈开一半露出脑浆的,有肚子划开肠子拖着的…… “还真是!”陆清雨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看这死法倒像是打仗了,不过这衣服却是寻常。” 要真的发生战争了,那死的人不得穿军服啊? 刘老爹却不管这些,豁然转过身来,对老张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规矩,一个一文!” 老张头被他这冷不丁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有叫出声来,气得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多早晚死在钱上头算了。” 刘老爹也不理他,只把手里的火把往他手里一塞,已是撸袖子掖衣角,当先拎起一个死人的胳膊拽起来,嘴里却是朝陆清雨喊着,“小雨,到屋里去。” “哎。”陆清雨连忙答应着,提着灯笼进了屋。 那是一个直筒屋子,里头燃着好几根巨蜡,地上铺着十来张草席子,专门放死尸用的。 她把灯笼挂在门角,吹灭之后,就坐下来,打开牛皮包儿,把里头的剪刀、针线和几个刷子都摆出来。 刘老爹熟练地把背上的死尸往席子上一甩,陆清雨就凑上去,先把那快要断了的头给缝上,又把脸上泛出血淋淋的肉缝好,这才拿着小刷子蘸了水把那死尸脖子上、脸上的血水刷干净。 义庄就是专门存放无主死尸的地方,这里的县太爷是个善心人,特意找了人给死尸缝合伤口。只是这十里八村的,没人愿意接这活儿,所以价码儿给的挺高——一具一文。 刘老爹胆儿虽大,却干不了这精细活儿,见陆清雨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吃了上顿不见下顿的,好心给她一说,谁知她就答应了。 不管多少,反正一具一文,那是板上钉钉的。 刘老爹有时候还赚不过陆清雨呢。 刚缝好一具尸体,刘老爹就把第二具尸体给甩在旁边的席子上,还脸不红气不喘地伸脑袋瞅了一眼,咂巴着嘴儿,“倒是个俊俏的后生,怎么就死了呢?” 陆清雨习以为常,并没搭话,接着挪了个窝,开始缝合下一具尸体了。 这是一具断腿的,稍微费事些,她没功夫说话。 刘老爹瞄了几眼那具缝好的尸体,就拉着门口的老张头指点着,“看这手法,真是奇特,比咱村里最巧的姐儿还厉害呢,这人就跟没死一样一样的。” 老张头吓得直闭眼睛,摆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来好歹还有两个大活人,退出去可就是满院子的死尸了。 刘老爹不屑地瞅着他哼了声“瞧你这怂样儿”,就手把那具缝好的尸体给背出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背一缝,不知不觉就干到三更天儿。 老张头也乏了,刘老爹也累了,陆清雨更是忙得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是以,诺大的义庄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针线穿过皮肉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万籁俱寂,时不时地能听到一声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暗夜里的鬼哭。 刘老爹把最后一具尸体扛进来甩在席子上,抹了把汗,叹口气道,“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晚上就没见过一具全乎的,还数这个最好!” 陆清雨忙完手里的那个,默默转头看了眼旁边席子上的死尸。 果真,那尸体一身都是全乎的,面容更是栩栩如生,除了面色惨白些,嘴唇乌青些,倒也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 讲真,这是今晚见过的最好看的尸体了。 看那身量,也是高大挺拔,肩宽腰瘦的,只可惜,胸口处一道伤口汩汩泛着血水,正是一刀毙命。 陆清雨淡漠地看着,不像刘老爹那般心潮起伏。许是平生见过的尸体太多了,再好看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看这杀人的人,也是个高手!”半天,她得出结论,蹲下身子去缝合。 刘老爹拉着老张头往外走,“小雨,你快着些,我跟你张爷爷算算账。” “哎!”陆清雨低低答应着,利索地穿针纫线,扎下去。 “唔……”,一声闷哼,在寂寥的深夜里,如同一颗投入湖里的石子,泛起一片涟漪。 “你听见没?”刚跨出门槛的老张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只脚抬着,一只脚落下,脖子以诡异的姿势往后扭着,也许扭得急了,发出一声脆响。 刘老爹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回头看着席子上的死尸。 “小……小雨,是,是,他吗?”一向以大胆著称的他,话也说不利索了。 陆清雨捏着针的手也有些发抖,虽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死尸,但还是头一次听见死尸发出叫声。 她也有些一筹莫展。 “不好,诈尸了!”老张头两腿发抖,没脑子来了一句,也顾不得自己还跨在门槛上,没命地往外窜。 无奈他年老体弱,这一冲不要紧,生生地被门槛给绊倒,摔了个嘴啃泥。 刘老爹算是个有良心的,见陆清雨还站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几步冲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胳膊就往外跑。 “老爹,老爹,钱还没拿呢。”陆清雨回过神来,嘴里嘟囔着。 “还要什么钱?都诈尸了,还不快跑?”刘老爹一辈子做惯了粗活,岁数虽说不小,但跑起来还是呼呼生风的。 “哎,别丢下我啊。”老张头趴在地上起不来,吓得鬼哭狼嚎地喊着。 陆清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大门口硬是甩开刘老爹的手,道,“老爹,哪里有诈尸?说不定那人没死透呢。” 自打穿过来之后,她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说真的,她对生死看得很开。 “都扎到心窝子上了,还能没死?你个傻孩子,可别为了那几文钱搭上小命啊。”刘老爹一手去拉那大门,一手去扯陆清雨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清雨往后退了几步,无奈地笑了,“老爹,就算不为了钱,咱也得把张爷爷带走吧?” 刘老爹有些后怕,却捱不过良心的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和她一同回去。 还没到老张头身边,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 陆清雨没反应过来,刘老爹却明白了,对着趴在地上的老张头踢了一脚,“你个老不羞的!” 言罢,两个人扶起老张头。 陆清雨朝里头看了眼,见那死尸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似乎真的死了,就放下心来,道,“可能刚才没死透,这会子倒真的死了。” 听见这话,老张头松了一口气,白了刘老爹一眼,“都是大男人,有什么羞的?” 刘老爹瞄了眼陆清雨,却没说什么。 陆清雨女扮男装,这事儿他不想透露出去。 陆清雨没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径直走到那尸体边,蹲下身来细细检查着伤口,越看越是不得其解:明明那伤口是在心窝处的,怎么刚才还能叫出声来? 好奇心上来,她索性扒开那死尸的衣裳,这一看不打紧,真是惊呆了。 只见那人一身密密麻麻的伤痕,血淋淋的,皮肉翻开,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看来这人生前遭了不少罪。 她微微低下头,就着烛光看那心窝处。 那上面冒出新鲜的血来,掩盖了伤口的形状。 她看了会也没看出眉目来,正要起身,忽然听见细微的跳动声。 没错,就是心跳声! 她吓了一跳,这人真的活了? 只是当她俯下身子贴近那人的胸口处,却听见那虽然微弱却有规律的跳动声是在右边。 寻常人的心脏长在左边,这个人的却在右边! 镜面人!镜面人! 第二章 缺种地的 陆清雨激动万分,忍不住叫出声来。 门外刘老爹和老张头又是吓得几欲逃走,“又诈尸了?” 听得陆清雨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耐心解释,“没呢,这人没死透!” “奇怪,明明没气了。”刘老爹一生也见过不少尸体,死没死,自然有数。 “真没死,这人身体和别人不大一样。”她激动之余,也不知该怎么和这古人解释。 好在刘老爹一直看重她,觉得她这女娃子不仅大胆而且心灵手巧,很对他胃口,所以,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 “那,这怎么办?没死透总不能一把火烧了吧?”他喃喃低语。 古人讲究“死者为大”,义庄把这些缺胳膊断腿少脑袋的尸体修补一番,让他们也能有个全尸,来生托生个好人家,然后就一把火烧了。 刘老爹干了这么多年,还没碰到一个活的。 对于这活的怎么安置,他还真不知道。 “张爷爷,你看该怎么办?”陆清雨转头问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的老张头。 义庄的事儿他负责。 “要不上报?”老张头也没了章程,这么多年,他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儿。 “报到上头能怎样?万一传出诈尸,还不照样烧死?”陆清雨皱眉,只觉得事情棘手得很。 即使他们几个相信这人没死,可这镜面人的事儿,谁会相信? 这人要是被当作怪物给烧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那,到底怎么办?”刘老爹斜了老张头一眼,脑子有些乱。 “要不,我带回去吧,放这儿也是一个死。”她以前也只听说过镜面人,如今见了真的,可不舍得就这么丢了。就算治不活,带回去做标本也好。 “你,你……”刘老爹指着她想说她一个女娃儿怎么能带一个男人回去,话到嘴边却到底没喊出来。 陆清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家里还有几亩地,缺个种地的人。” 刘老爹无话了。 这人要真是能活,也算他们积阴德了。 于是,刘老爹拉过装尸的平板车,和陆清雨两个把那“死尸”架上去,一路跌跌撞撞地拉回陆清雨家去了。 一脚蹬开形同虚设的篱笆门,陆清雨摇摇晃晃和刘老爹把“死尸”抬到灶房里,搁在地上。 刘老爹直起腰来,揉揉发酸的胳膊,就着昏沉沉的灯笼,打量着黑黢黢的草屋,叹口气道,“娃儿呀,不是我说你,你娘是个药罐子,你好不容易赚几文还不够她喝药的,多一张嘴,可怎么养得活?” 陆清雨也犯愁,“老爹,这人若是救得活,是他的造化。救不活,算他倒霉。眼下,先不想那么多。” “好吧,你是个有主见的,老爹就不啰嗦了。”刘老爹目光中有些无奈,不过想想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别看他一辈子干的都是扛尸的营生,但心肠并不坏。 送走刘老爹,那东方的天际边已是露出鱼肚白。 她打个哈欠,轻手轻脚烧了一大锅热水,兑了点儿盐巴,就忙活起来。 门板上的人还没醒,不过摸摸脉搏,还有一息尚存。 她把腰间的牛皮包解下来,翻出把小剪刀,把那人身上的衣裳剪开,就把蘸了盐水的生白布往他血肉模糊的身上拭去。 即使那人昏迷不醒,陆清雨也能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抽搐。 估计是疼的! 她也不理会,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活着是他的造化,死了就做标本! 给那人浑身擦拭一遍,那天儿已经大亮了。 那人依然紧紧闭着眼,时不时地皱皱眉头,倒是没醒。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生受罪。 隔壁堂屋的门扇响了,想来是娘亲起来了。陆清雨生怕这血糊糊的人吓着她娘,赶紧抽了几把干草把他盖住,这才起身走出去。 “小雨,你怎么不多睡会子?”郑氏晃悠悠扶着门框往灶房这边走,一张憔悴的面容又黄又黑,不过三旬的年纪,却如老妪一般。只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精致来,要不是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怕更要好看些。 陆清雨连忙迎上去扶着,笑道,“娘,天才刚蒙蒙亮,你怎么就起来了?饭还没好呢。” “不急,你夜里几时回来的?昨儿风大我竟没听见!” 听着郑氏絮絮叨叨的话,陆清雨鼻头一酸,忙别过脸,强笑道,“这说明娘睡得好,这病呀,怕是要好了。” 郑氏欢喜地笑了,就往灶房走,“可不是?自打吃了你抓的药,这精神眼见着好了,也觉着饿了。今早咱们娘俩吃碗面疙瘩汤吧?” 面疙瘩汤可是她们家最好的饭了,就这还多亏陆清雨这些日子赚了百十个铜板才能吃得上的。 陆清雨脆生生答应着,就去拦着郑氏,“娘,您回屋歇着,我来做。” 万一郑氏发现那血糊糊的人,吓出个好歹来,可枉费她治了这么多天了。 “你夜里睡得晚,还是你回屋再躺会。”郑氏心疼女儿,要不是她这身子拖累,小雨怎能干那种低贱的活儿? 陆清雨顿时急出一身汗来,也是大意了,寻常郑氏都是躺炕上起不来的,所以她才大胆把那剩了一口气的人抬回来。谁知吃了她的药,郑氏还能爬起来做饭了呢。 “娘,您这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听您闺女一句劝,回屋躺着去,可千万别造出毛病来。” 话说到这份上,郑氏也不好硬做饭了。闺女说得对,养好身子不添乱比什么都强。 等陆清雨做好面疙瘩汤,伺候郑氏喝了一碗,这才借着洗碗的由头回了灶房。 扒拉开干草堆,从锅里端出一碗偷偷留下的面疙瘩汤,她打算喂给那人吃。 门板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陆清雨放下碗,给他把了脉,尚有一丝微弱的脉息。 她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生命力还真是顽强,若搁在别人身上,指不定早死了。 找了把木调羹,把那人的嘴巴撬开,端着那碗面疙瘩汤给他慢慢灌下去。 忙活完,她刷了碗,又烧了锅热水,冷凉,兑了些盐巴,用生白布细细蘸着盐水,给那人擦拭了一遍身子。 那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穿在身上倒是碍事。 她索性拿剪子都给绞了,只留了条亵裤,也免得伤口感染。 见那人脉息稍稍平稳,她才擦了把额头的汗,走出去舀了瓢水洗脸,打算躺下歇歇。 干她这行的,都是夜猫子,黑白颠倒,只能白日里补觉了。 谁知刚挨着炕沿,就听篱笆门被人很粗鲁地推开,接着,一个姑娘声气儿在院子里响起,“小雨……” 第三章 渣女找茬 陆清雨抿抿唇,眉头皱了皱,心想着这个事儿精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得空过来了? 原来来者名唤陆曼儿,是她二叔家的闺女,最喜欢张扬生事,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肯定带着事儿。 若是平时,陆清雨铁定不理她。不过今儿家里躺了个活死人,她怕陆曼儿闯进去看见大惊小怪,就下了炕迎出去。 就见陆曼儿扭着纤细的腰肢,已经闯进院里。 陆清雨扫了她两眼,见她穿着锭青的粗布衫子,下身一条月白的麻布裙子。虽然料子不怎么样,但偏那锭青衫子腰间打了几个褶子,硬生生勾勒出她的小蛮腰。 那麻布裙子也是掐了褶子的,一走就似层层波浪泛着水花。 够招摇的! 陆清雨顾小婉点点头,咂巴了下嘴。 说真的,身为女性,她也喜欢打扮。可也得有个度分个时候不是? 如今天下不得安生,贼匪横行,见了这等货色,还不得给抢走? 陆曼儿这是嫌死得慢吗? 不过事不关己,陆清雨也懒得说。毕竟依陆曼儿那蛮横嚣张的性子,是不会把她的话听进去的。 见陆清雨抱着胳膊闲闲地靠在门框上,一身青布补丁短褐包裹着纤细高挑的身躯,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微微扬起的下巴闪耀着自信和冷傲。 陆曼儿看得又忌又妒,红了眼往前迈一步,咬着腮帮子跟陆清雨说话,“我娘让你带我今晚去义庄!” 她的语气又急又快,理所当然地命令着陆清雨。 陆清雨挑挑眉,精致的长眉又黑又细。 二婶把主意都打到她身上了? 如今朝政不宁,战乱不断,牛角洼的村民都填不饱肚子,二婶这是让闺女来找她打秋风的? 凭什么呀? 她们孤儿寡母的吃不上饭的时候,没见二婶关照关照,怎么这时候跳出来了? 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陆清雨两眼望天,“那活儿你做不了!” 陆曼儿被她这副傲慢的样子给气着了,平日里就看不惯陆清雨长得好看又能干的她,下死眼盯了清雨两眼,心里的妒火腾腾燃起:这贱蹄子怎么就是比她好看?就算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男装,也那么精致、清贵! 心里窝着一股子邪火,陆曼儿嘴下自然不肯留情,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眯了眯,那两片薄薄的唇上下一吧嗒,难听的话就倾泻而出。 “陆清雨,你这是见死不救啊?好歹我们是一家人,你就眼见着我们一家子饿死?” 陆清雨有些受惊般掏了掏耳朵,精致的小脸上,泛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说陆曼儿,你撒气找错人了吧?敢情你一家子是死是活是我决定的?” 陆曼儿见她揶揄自己,兀自气咻咻的不肯罢休,“那你怎么不带我去?” “你?”陆清雨忍不住唇角飞扬,笑了,“你能做什么呀?扛尸还是缝尸啊?” 她以为那铜板是那么好赚的?没有几年训练有素,寻常人见了尸体只有恐惧呕吐的份儿。 “你能做我怎么不能做?”陆曼儿扯着脖子嚷嚷起来,“要是连这点子忙都不肯帮,你还配做一家人吗?” 这还上纲上线了? 陆清雨无语,旋即又把这烫手的山芋踢回去,“你这话跟我说没用,我也是跟人干活的。要想去就问刘老爹去。” 陆曼儿听了这话,愣了一阵子,忽然朝前扑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袖子不肯松,“我不去,我就问你。” 还真是个无赖! 陆清雨的眼神黯了黯,就她这么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也能去缝尸? 陆曼儿正揪着陆清雨的袖子,双目一直盯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恨不得在那脸上戳两个窟窿出来。 “啪”冷不丁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越过陆清雨的肩头砸到陆曼儿脸上,在她雪白娇嫩的肌肤上砸出一道浓重的墨痕。 一根烧火棍子掉在陆清雨脚下,让她诧异不已。 “啊,”陆曼儿惊叫一声,下意识去捂脸,左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焦了。 “陆清雨你个贱人,你敢拿烧火棍子烧我?”陆曼儿什么都没看见,以为是陆清雨手里一直拿着烧火棍子呢。 陆清雨冷冷地看着她狼狈跳脚,眸光幽冷低沉,仿佛从极远极寒的荒漠传来一般,冷得陆曼儿的心头都在发颤。 那双淬了冰般的眸子,让陆曼儿就像是跌进一潭深渊,那里头似乎有无尽的寒凉,看得她心神俱震。 她觉得陆清雨变了。 以前不过是个柔弱可欺不爱说话的土包子,可现在,似乎整个人身上泛着丝丝凉意,面目也高冷如同山巅白雪。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陆曼儿的脚不知不觉后退几步,再也不敢近前三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清雨身上有股子煞气,让她不敢像从前那般欺负她。 不过输人不输阵! 陆曼儿觉得自己就这么灰溜溜地吃亏走了很没面子,虽然她心里很想这么做。 “不就缝个尸嘛,有什么不能做的?”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她心里已是没了底气。 “嗤!”陆清雨离开门框,伸手扯起她就往里走。 “既这样,不如你先练练手!” 她侧过身来,好让陆曼儿看清楚,“你来,先把他身上的伤口缝一遍!” 地上人一动不动,还在昏睡着,这让陆清雨一瞬间恍惚了:难道方才是烧火棍子自己飞过来的? 陆曼儿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血葫芦一样的人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还以为是具尸体,脑子一下就跟炸了朵烟花般绚烂起来,嗡嗡响做一片,尖叫一声,“鬼呀”,扭头就跑。 结果情急之下,裙子被陆清雨家的篱笆门给挂住,她也顾不得许多,硬扯下一块布跑走了。 陆清雨惋惜着那条裙子,嘴里啧啧轻叹,“没那个金刚钻,还想揽那个瓷器活儿?” 看着跟无头苍蝇一般东扭西歪的背影,她高喊着,“妹妹好走,今夜三更,我在义庄等着妹妹。” 陆曼儿如受惊的兔子,跑得更快了。 等陆曼儿走了,陆清雨才转身进屋,蹲在那镜面人跟前,摸摸他的脉,跳动有力。只是依然昏迷不醒,让她真是狐疑方才自己想错了。可那烧火棍子就在灶口,怎么就无缘无故越过她肩头砸向陆曼儿脸的? 不是这人干的,这灶房内还能有谁? 反正她自己敢确定绝不是她干的! 第四章 漠然的眸 等了一会儿,这人也没要醒的迹象,她这才起身回自己屋补眠。 过了晌午,她才起来,先熬了碗菜粥同郑氏吃了,就四处踅摸着药材:紫花地丁、黄花地丁(蒲公英)。 这两样都是非常寻常的野菜,药食同源。不过别看寻常,药效倒是不错。 这古代没有抗生素,这两样放一起能消炎杀菌,起到抗生素的作用。 屋里那人浑身都是伤痕,血淋淋的,要不用点儿抗生素,怕活不了命。 她很快就在房前屋后挖了一大把,回家洗净,放锅里煮沸,凉透,就给那人擦拭着伤口。 末了,又把剩下的几颗切碎,拌在粥里,给他又喂了一碗。 看着天色不早,她开始捣鼓晚上走夜路用的防蛇虫的药来。 正忙活着,就听院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孩子声气儿站在篱笆门外大喊,“小雨姐姐,我娘叫你呢。” 是后街上的小桌子。 估计是他家的羊难产! 陆清雨应了声,拎着自己做的小药箱从屋内走出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她堂堂祖传名医,竟然沦为给生畜接生了? 跟着小桌子三拐两拐去了他家,还没进院子,就听她二婶杨氏的声音在那儿咋咋唬唬,“这羊没救了,干脆放血宰了烤羊肉得了。” “那怎么成?这肚里还有崽儿呢,生下来能卖几个钱。”小桌子娘婉惜的声音传来。 “娘,小雨姐姐来了……”小桌子一蹦一跳地推开篱笆门,迎着他娘高喊着。 陆清雨瞪了她二婶一眼,当着人没好意思说她就知道吃。 她走进羊圈,查看那正痛苦挣扎的母羊一眼,很快有了定论,“难产,需要剖腹!” 说完,就蹲下身利落地从药箱里翻出各色器械来,看得小桌子娘一愣一愣的,“啥?还得剖腹?” 她二婶也傻了,活了大半辈子,别说给羊剖腹了,就连人也没这回事儿呀。 陆清雨戴好自己缝的羊皮手套,把白布口罩往口鼻上一捂,也不解释,只问,“保大保小?” 小桌子娘:“……” 她二婶:“……” 半天,小桌子娘方期期艾艾,“大的小的都要……” “我尽力,烧一锅辣椒水来!”陆清雨没一点儿废话,吩咐完之后,就伸手去母羊的腹部细细探查着。 前世剖过太多尸体,给母羊来个破腹产实在是小菜一碟。 她之所以问保大保小,其实是想知道小桌子娘要快要慢。快呢,就直接挥刀剖了,母羊是死是活不关她事儿。慢呢,自然是一步一步来,大的小的都要。 如今她伸手一探查,觉得母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才让小桌子娘烧一锅辣椒水。 两刻之后,小桌子娘就端着一瓷盆子滚热的辣椒水过来,稍稍凉点儿,陆清雨就拿白布蘸了辣椒水擦拭母羊的腹部。 母羊不停地挣扎哀鸣,她就让她二婶和小桌子娘摁住母羊的四蹄,只管把那辣椒水往母羊腹部擦。 约莫片刻,方才住手。还没等众人看清,她就手起刀落。 众人只见寒光一闪,就见陆清雨已经伸手插进母羊腹部。 在众人俱都瞠目结舌下,她两手从母羊肚子里抱出一只血淋淋的肉团子。 接着,又是一只…… 这母羊肚里一共有三个崽儿。 待那三只血肉团子都抱出来之后,她就开始穿针仞线,熟练地把母羊的子宫缝合好。 足足缝了七道,方才完事儿。 小桌子娘看着那三个不停蠕动的血肉团子,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清雨收拾妥当,就手把那三只肉团子捉过来,在那锅还温热的辣椒水盆里洗了。 辛辣之物的刺激下,三只肉团子发出稚嫩的叫声。 小桌子娘欢喜异常地看着那三小只,眸中是由衷的佩服。 “我给开个方子,产后要注意伤口感染,等排气之后再喂食。”她飞快地交代着,起身看了眼那洗干净了的三小只,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小桌子娘道,“注意避孕,剖腹产三年内不得有孕!” 小桌子娘彻底晕了。 等给母羊缝合好伤口之后,陆清雨就收拾了器械,装进药箱里,起身就要走。 小桌子娘忙跟上,“小雨,等一等。” 陆清雨站住脚,酷酷地回头,“婶子,大的小的都保住了,还要我给你喂羊吗?” 小桌子娘忙笑着摇头,“看你这孩子。婶子不过是想给你些吃食带着。” 这个陆清雨喜欢! 陆曼儿娘也就是陆清雨二婶杨氏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看她婶子客气啥?都是邻里邻舍的。”却站住脚不动了。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她这个要饭婶子! 小桌子娘从屋里捧出几个糙面饼子,面色腼腆,“没什么好的,看你们娘俩平时也吃不上热乎饭,这个拿回去将就着吃吧。” 杨氏把两只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龇牙笑着来接,“倒是让她婶子费心了。” 横空里伸出一只手接过,杨氏干瞪着眼,陆清雨笑道,“怎好劳烦二婶帮我拿?” 笑话,这是她费乞白力赚的,怎能让她截胡? 朝小桌子娘点点头,她拎着药箱扬长而去。 眼看着春耕了,家里还有几亩地荒着,若是不种,迟早被她二婶给霸占了。 要是种,陆清雨就不能去缝尸,毕竟她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白天黑夜干,吃不消。 于是,她非常迫切地希望捡回来的男人赶紧醒来,好给她家种地! 从小桌子家回来之后,她就挖了草药熬好,先舀半碗汤汁给男人灌上,这才用生白布蘸着剩下的汤汁给他擦拭。 如今这男人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陆清雨擦拭的速度自然不受阻碍,待擦到大腿根时,她那只正忙活着的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攥住,动弹不了了。 她吓了一跳,好在前世今生和尸体打交道太多,很快就镇定下来,视线落在手腕处,就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正箍住自己那截雪藕一样的腕子。 她顺着那只血淋淋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看,遒劲的肌肉,坚硬的胸膛,修长的脖颈,一直到……对上一双漠然冷戾的眸子。 第五章 饿死鬼吗 那双眸子像是无垠的荒漠,透着无边的苍凉和冷傲,此时正直直地盯着陆清雨,盯得她心头大震。 “喂,你抓我干嘛?我可是给你治伤的。”她使劲缩着自己的手腕,无奈那只大手就像铁铸一般,她那点儿力气,压根就是蚍蜉撼树。 陆清雨来气了,只觉得这人不识好歹。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她嗓门拔高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瞪圆了,“再不放手,你就等死吧。” 男人浑然未觉,依然死死地盯着她,那眸光越发寒凉。 陆清雨真是拿他没法子了。 她只得服软,拿下巴点点那盆子墨黑的药汁,“你瞅瞅,这可是我千辛万苦给你熬的药!” 男人的眼神似乎松动了些,只是攥着陆清雨手腕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咕噜噜”,正僵持着,忽然从男人肚子里传出一阵响声。 陆清雨就见男人面色怪异地僵了僵,目光停留在灶台上,上面笼布里包着小桌子娘给她的三个糙面饼子。 “咕噜噜……”声音更响了。 陆清雨总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弄了半天,这男人饿了。 “要吃吗?”她指指那个笼布包,小心翼翼问那男人。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飞快地伸手够着那个笼布包,不等陆清雨说什么,就从笼布里扒拉出饼子来,下死劲往嘴里塞。 陆清雨惊呆了,这是几天没吃饭啊?好歹也得等她这个主人开口再吃啊? 还真不客气! 等她反应过来,那三个糙面饼子已经被男人吃了大半,陆清雨大惊失色,伸手去抢。 “喂,这可是我和我娘一天的口粮,你好歹留一个!” 男人不理不睬,狼吞虎咽,那饼子一进他的嘴连嚼都不带嚼的直接咽肚里了。 陆清雨气得小脸发白,拿手往他嘴里掏,“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男人头发蓬乱,一双幽湛湛的眸子从缝隙中露出来,直直地瞪着她,就像深山中的饿狼,吓得陆清雨一时忘了动作。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最后一块饼子进了男人的肚子。 陆清雨那个气啊,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可是打算把他救活之后留着种地的,怎么一醒就吃了她三个饼子? 看着那人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干燥起皮的唇,陆清雨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吃让你吃,渴死你!” 说完把灶房里的热水都端走! 她在自己屋里坐了一阵,忽然听到外头吧嗒吧嗒似有小狗舔食的声音,她忙探头从窗户里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给气笑了。 天! 就见她救回来的那男人浑身上下只着一条亵裤,满身伤痕,一头乱蓬蓬的发,扎在灶房门口的水缸里,正吧唧吧唧喝得欢快! 这是个野人吗? 陆清雨欲哭无泪,早知是这么个德性,让他死在义庄算了。 她娘郑氏还不知道家里住了这么个男人,要是把她惊动了可就麻烦了。她娘没她这个心理素质,说不定一吓又犯病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飞快地从屋里窜出去,三两步跑到水缸边去拽男人的胳膊,“你给我进屋!” 男人不为所动,两只青筋遒劲的手紧紧箍住缸沿,脑袋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陆清雨一个大姑娘家,也是头一次跟男人这么近距离,更别提男人还光着身子了。她又羞又急,不免口不择言,“你这不知廉耻的臭男人,家里都是女人,你给我赶紧进去!”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挠急了还是喝足了,忽然一下把脑袋从水缸里拔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露出那双纯净如小鹿般的眸子,懵懵懂懂的样子,让人不忍苛责。 “你……”陆清雨满肚子气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站那里,不知所措。 这么一双孩童般的眸子,让她怎么下得去手? “小雨,外头怎么了?”郑氏的声音从堂屋内传过来,吓得陆清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由暗自吐舌:她方才是怎么了?中了美男计了吗? 不过眼前这男人美则美矣,就是一身血糊糊光溜溜的,实在是没什么美感可言。 “走走走,赶紧进屋。”生怕郑氏看见这男人,陆清雨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推着他就往灶房里走。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让不放心下炕查看的郑氏给看见了。 一向能干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靠在一个浑身上下只一条亵裤的男人背上! 这是郑氏入目第一眼印象,她扶着门框一口气没上来,叫了声“天爷”,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下子陆清雨再也顾不上男人进没进屋了,赶紧回身去扶郑氏,“娘,娘,你醒醒啊。” 郑氏幽幽醒转,开口就一句话,“打出去,打出去……” 她寡妇失业的也就罢了,关键女儿还未及笄,家里来了个野男人,将来还怎么说亲? 陆清雨急急解释,“娘,不是您想的那样的,他,是我捡回来的。” 郑氏哪里肯信,“好端端的能捡回个大男人来?还什么都不穿跑出来,像什么样子?” “穿了穿了,”陆清雨忙乱中伸手一指男人下半身裹着的一条脏兮兮被血染红的亵裤,“穿了亵裤了……” “哎呀妈呀。”郑氏简直没眼看,双手捂着眼,一个劲摇头,“快打出去!”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陌生男人,殊近殊远,陆清雨还是分得清的。 眼下这男人能吃能喝的,死不了了,她也算积德行善了。她们母女两个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赶出去得好。 至于那几亩荒着的地,再想法子吧。 这人饿死鬼投胎一样,她也不敢冒险留着。 “你,赶紧走!”挥挥手,她对那个一脸懵懂看着母女俩人的男人道。 男人仿若充耳不闻,只是眨眨那双湿漉漉小鹿般纯净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们。 “喂,你听不见吗?”陆清雨没法子,只好提高声音,“叫你走,你杵那儿干什么?” 男人无动于衷,看得郑氏心头火起,挣扎着起身,把陆清雨拉在身后,瞪着他,“怎么?想赖着不走是不是?信不信我喊人来大棒子打你出去?” 虽然话很不客气,但也是没办法了。谁让这男人就是不走呢? 陆清雨不敢对视那双小鹿般纯净的眸子,只觉得她们母女两个似乎在亵渎这男人。 郑氏的话已经很难听了,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更别提一个年轻的大男人了。 可这男人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愣是站在灶房门口一声不吭,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们。 第六章 叫她姐姐 “这人,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郑氏无奈地望了陆清雨一眼,“小雨,你怎么捡个傻子回来?” 陆清雨苦笑:当时他昏迷不醒,她怎能看出他是个傻子? 为了验证郑氏的话,陆清雨上前几步走到男人跟前,温声问道,“你叫什么?打哪里来?” 男人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却什么都没说。 陆清雨狐疑地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个正常大男人,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双眼睛啊?纯澈地好似婴孩一般,似乎天地间除了他自己,别的人和事都不入他的脑子一样。 果真是个傻子吗? “娘,他,他听不懂话怎么办?”这下子陆清雨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真拿大棒子打他走吧? 那样有些太残忍了,他浑身都是伤呢。 “那,那怎么办?”郑氏也拿不准了,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要喊人,这会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要不,先让他留下来,过几天再说?”事到如今,陆清雨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小心翼翼试探着郑氏的口风。 “可这家里只有我们娘俩,万一叫人看见就不好……”郑氏最怕女儿名声败坏,将来嫁不出去。 “要是你爹还活着,怎么都好说。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若是叫人背后戳了脊梁骨,你可怎么嫁人?” “娘,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这浑身都是伤,又是个傻的,撵出去说不定就饿死了,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啰哩啰嗦地还要引经据典,却被郑氏给打断了。 “好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把他治好让他走!”说来说去还是不能让这人长留。 陆清雨也理解她娘的心思,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平白冒出个大男人来,任谁都会猜疑的。 眼下也只能照她娘的意思办! 她把郑氏扶到炕上躺着,又去拽那要命的祖宗。 男人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压根儿都不说话。 “嗨,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陆清雨叹口气,暗自懊悔自己捡了这么个人,“你说你长得一表人才的,怎么是个残废?真是白瞎这张脸了。” 她端详着男人的脸,暗暗惊奇:两世为人,她也算见过不少美男,可这男人的脸还是好看得惊心动魄,让人看一眼就心旌摇荡的。 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双眸如同凤羽,鼻梁又高又挺,唇型弧度优美,五官精致得像是鬼斧神工雕铸,尤其下巴上还有一道沟壑——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沟吧? 那双纯澈的眸子里不掺一丝杂念、俗气,就像春阳下荡漾着微波的湖水,波光粼粼,灿若星辰。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傻子! 即使他满身伤痕,也掩饰不了那高瘦挺拔的身姿和健硕的腰身。 “啧啧,这要不傻该多好?真是可惜了。”陆清雨啧啧咂巴了两下嘴,越过一动不动的男人径直进了灶房。 锅里还有个煮鸡蛋,她利索地捞出来剥开,摊在掌心里。莹白的蛋在她红润的掌心里泛出诱人的光芒,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想吃吗?”她扬眉笑看着男人,对付傻子,自然不能用常法。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本来纯净如水的眸子里布满渴望,没等陆清雨看清,男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她掌心抢过蛋,一把塞进嘴里,似乎连嚼都没嚼,就囫囵下肚了。 陆清雨惊呆了,这速度,太快了吧?快得她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掌心的鸡蛋就进了他的肚里了。 就他这样的,再留几天,怕不得吃穷她们家? 她缝尸攒下来的钱,还打算买点儿肉给她娘补补身子呢。 陆清雨犯愁了,这男人赶又赶不走,吃又死能吃,该怎么办? 牺牲一个水煮蛋才好不容易把男人给哄进灶房躺着的陆清雨,再也不敢对他使性子不给他喝水了。 再说,受了伤喝冷水于身子大损,万一这人死在她家里岂不晦气?到时候种地的人没捞着不说,要是被坏心眼子的人给告官,她们母女两个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这些不好的事情,陆清雨就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吓得又赶紧熬药给他又擦又喝。 男人这回不抗拒了,眼睛也不像刚睁开那会子冷漠荒凉,而是一直呆萌如小鹿般望着她,看得她心头直如小鹿在跳。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傻子,她还以为这人对她有什么心思呢。 一边擦她一边管不住嘴絮絮叨叨,“你说你长得这样,便是个傻子,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心,简直就是芳心杀手啊。幸亏姐姐我心如磐石,才没让你这双眼睛勾了魂去!” 说完这话,一抬头看男人依然直勾勾看着她,害得陆清雨一阵面红耳热,赶紧拿一只手捂住他的眼,“哎呀,你别这样看我,我都干不成活了。” 好不容易擦完,她收拾了盆子布巾刚要起身,忽然衣角被人给扯住,喑哑如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姐姐……” 陆清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比方才掌心里那个鸡蛋还要圆,姐姐?叫谁呢? 这么大高个的男人,竟然叫她姐姐? 真是活久见! “喂,我还不到十五,你怎么也得十八九了吧?”陆清雨咣当摔下盛药汁的盆子,把布巾甩在男人身上,“你竟然厚着脸皮叫我姐姐,要不要脸哪?” 骂完低头一看,就见男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无辜极了。 她心头涌上一股负罪感,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说了句“幸亏姐姐我心如磐石”,这是个傻子,可不是被他学了去了? 这么一想,她又平衡了,蹲下捡起翻滚在一边的小木盆,刚要起身,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人不是个哑巴啊? 对上他那双纯澈清亮的眸子,陆清雨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蔼可亲的笑容来,“是不是觉出我对你好啦?刚开始你可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的。” 男人不置可否地抬头,灿若繁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脑袋还微微偏着,像是在琢磨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哎,跟你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你又听不懂!”陆清雨端着木盆站起来,下意识揉揉男人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姐姐就姐姐吧,你现在这智商还不如小桌子呢,姐姐也叫着了。” 既然人家叫了姐姐,她就得有个姐姐样儿,像先前生气不给他喝水的事是再不能做了。于是她又烧了一锅开水,冷凉些,给他倒一碗端过去。 男人看着那碗,眼睛眨巴了下,似乎不知道接。 陆清雨又来气了,“喂,就算小桌子也会喝水了。你这么大个人,难道要我喂?” 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她的话了,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犹豫着要不要抬起来。 “对,就这样,两手捧着碗,会吧?”陆清雨真是被这男人气地无力了,这哪是捡个种地的,分明捡了个祖宗回来!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七章 冤枉他了 好不容易打发男人喝完水,她就又忙活午饭了。 把仅有的一点子白面擀了面条,也就只有一碗,她舍不得吃,全都留给郑氏了。 看看身后眼巴巴望着面条的男人,陆清雨异常严肃道,“我娘病着,要吃点好的补补,你可不准打面条的主意。咱俩熬粥喝好不好?” 自打男人叫了声姐姐,陆清雨就真把他当弟弟了,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也不知道男人听明白了没有,陆清雨出去挖野菜了。 不多时,她攥着一把野菜回来,发现灶台上凉着的面条没了。 陆清雨顿时炸毛了,她千叮万嘱不让这男人动的,没想到他还是不听。早上吃了三个大饼,刚才又吃了一个水煮蛋,怎么就那么饿?饿死鬼投胎的吗? 真是越想越气,陆清雨再也忍不住,一把操起灶前还冒着烟的烧火棍,朝男人身上抽去,“让你吃,让你吃,就知道吃!” 男人下意识缩了下肩膀,陆清雨的烧火棍抽了个空,戳到地上,溅起一片火花,气得她牙根直痒,“你还敢躲?看我不抽死你!”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门口,陆清雨越发火了,“怎么?还敢挡了是吧?” “小雨……”郑氏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骇得陆清雨猛地转过头去,那烧火棍子好巧不巧地划过男人的脸,男人发出嘶地一声轻叫。 陆清雨也没在意,只顾着看郑氏手里的碗,“娘,这碗怎么在你手里?” “面条我吃了……”郑氏面带愧疚地看着一脸无辜的男人,解释道,“是他把面条端给我的。” “什么,他?”陆清雨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受了委屈的男人,面色难堪至极,“他一傻子,怎么懂?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他偷吃了?”郑氏把碗放在灶台上的盆里,叹口气道,“虽然傻,但心底纯良,有如稚子!” 陆清雨的外祖父是个穷秀才,郑氏跟着念了几年书,话里话外还是有些底蕴的。 陆清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现在她看都不敢看那男人的眼睛。都怪她,脑子一热连问都不问,就冤枉他了。 哎,说什么都晚了。 郑氏见她呆呆的,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忙开导她,“你也不是故意的,等会子给他多舀碗菜粥喝。” 还真把他当成一个贪吃的孩子了。 陆清雨苦笑,也只能这样了,只希望他别恼了才是。 郑氏回堂屋之后,陆清雨赶紧蹲下身子去查看男人脸上的伤。 虽然只是被冒着烟的烧火棍划了下,但他脸上的皮肉也被烧焦了,黑色的伤口里泛着嫩红的肉,狰狞可怖。 该多疼啊! “哎,你说你,抢吃的那么快,刚才怎么就不躲?”陆清雨愧疚急了,嘴里埋怨着他,其实心头不知有多懊悔。 男人纯净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好像听不懂一样。 陆清雨指腹轻轻抚在他那道伤口旁,不敢碰触,“疼吗?” 见男人没反应,她叹了口气,“也是,你这智商……” “我给你找点药擦擦。” 她起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疼!” 她惊讶地转过身去,就见男人正巴巴地望着她,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单纯又清澈。 “天,你,你听得懂我的话啦?”陆清雨又惊又喜,忍不住激动地去揉男人的头顶,“说你傻你也不傻啊。” 男人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漂亮如星辰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脑袋还低了低,往她手心里蹭。 陆清雨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这模样,忽然想起他先头喝水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瞧你这样子,怎么跟小狗似的?” 揉了一阵他乱蓬蓬的发,她抽回手,鼻端闻着一股汗臭味儿,一脸嫌恶地挥挥手,哼着,“脏死了,等吃完饭得给你好好洗洗……” 菜粥熬好,男人足足喝了三大碗,陆清雨叹口气:“照你这么吃下去,我们家三天都撑不了……” 叹完气,她开始刷锅烧水,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把家里的大木盆里兑满水,把男人的头按进去,拿皂角粉给他洗起来。 足足用了三大盆水,才把他那头鸡窝般的乱发洗干净梳顺。 她满意地拿布巾给他擦着发梢的水,端详着那一头茂密的黑发,笑道,“这回可算是没味儿了。” “等过几天你伤口结痂好了,你就自己洗澡吧。” 男人的头一点一点的,弄得陆清雨不得不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擦头发,忙得她两只手都不够用了,忍不住骂他,“你好好地行不行?洗个头都不安生。”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呼噜声,她低下头去一瞧,乖乖,人家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陆清雨真是没气了,扔下布巾,把他放平在灶前的干草上,“也该多睡睡,伤得这么重,寻常人早死了,也不知道你这身子是什么做的。” 刘老爹过来告诉她,晚上没尸缝了,又顺道看了看那男人,听说他能吃能睡的,刘老爹不由得替陆清雨发愁,“听你张爷爷说这几日没有尸体,往后你怎么养活这张嘴?” “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清雨叹口气,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刘老爹无语,摇头叹息着走了。 陆清雨就开始琢磨着采药去镇上卖的事。 她刚穿过来,原身的爹正好病故,郑氏身子骨本就不好,遭逢此难,差点没死过去。好不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她也能放手干点事了。 虽说家里没有存粮,好在她爹活着的时候就是村里的土郎中,如今她接了这个角色,也能混口饭吃。 只是这仅仅是能果腹,要想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还差得远。 她决定到镇上去闯闯! 陆清雨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翌日一大早就起来烧水做饭,服侍郑氏喝了粥,她就背上竹篓上山了。 夜里下了一阵雨,山上路滑,更加难走。才走到半山腰,陆清雨就累得气喘吁吁,就手往旁边一块山石上倚了,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抹黑影迅疾引入竹林。 “谁?”她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第八章 跟到山上 风吹过竹林响起沙沙声,并没有人,或者其他动物。 陆清雨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靠在山石上歇了阵子,又继续往山上爬。 她起得早,这会子天才蒙蒙亮,山上雾气阑珊,云遮雾罩的,除了她,似乎没别的人。 她想赶早挖些笋子,捡些蘑菇,来得晚了,怕是什么都剩不下。 走走停停,山路崎岖,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身子就往后仰去。她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身子不可控制地往下滚落。 她闭上眼,心想这次完了,要真的滚下去,怕是小命难保! 本以为身体会和嶙峋的怪石来个亲密接触的,可所触之处,虽然硬邦邦的,但似乎并不硌人,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恰好就望进一双纯澈如小鹿般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看得更加真切。 那双眸子不掺一丝杂念、私欲,纯净如山泉水。不过此时此刻,里面似乎还有一丝的担忧。 是的,没错,陆清雨敢保证那就是担忧! 什么时候,一个傻子,也会担忧了? “你,怎么来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的陆清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他只管盯着自己看,陆清雨无奈道,“怎么忘了,你可不怎么会说话!” 虽然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但也不敢奢望他能给她解释为何会来。 “方才,是不是你躲在竹林里?”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陆清雨越发信实自己的判断。 那人依然无所适从地望着她,什么都不说。 陆清雨叹口气,“罢了,从你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 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躺在人家怀里,一双手紧紧地揪着他胸口的衣襟,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都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她面上一红,赶紧站直身子,不敢对视他那双纯澈的眸子。 好在他什么都不懂,不然自己这样子可真是羞死人了。 陆清雨如是想着,面上的红晕淡了许多。 她看看空无一人的山峦,心里高兴起来,幸好这傻子跟来了,且不管他为何跟来,有个人作伴也好,何况他方才危急关头还救了她呢。 “你既然来了,就跟我一块上去吧。”陆清雨指指山顶,对男人比划了下。 男人似乎听懂了,目光闪了闪,竟然微微点头,这让陆清雨真是芳心大悦:这家伙也不是无药可救的,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能恢复心智呢。 于是她笑着伸出手去,男人飞快地低下脑袋往她跟前蹭。 陆清雨傻眼了,这是做什么?还摸上瘾了? 她是想把竹篓拿下来给他背的好不好? 无奈男人固执得很,不摸他脑袋他就一直伸着,她只得拿手在他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了几下,又把竹篓卸下来往他背上背,“来,姐姐累了,替姐姐背会儿。” 男人很乖地背上,陆清雨则一身轻松地领着他往上爬。 不得不说,这男人爬起山来如履平地,要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估计他都能跑了。 陆清雨心里乐开了花,有这么个人帮衬着,家里多少活干不完 美滋滋地想着,她倒也不觉得爬山有多累了。 有了他相伴,她胆子也大起来,敢往竹林走了。 雨后的春笋长得很快,竹林中到处都是冒出来的笋芽,陆清雨很快就挖了一竹篓。 竹林间还长了些木耳、蘑菇,陆清雨捡着可食用的采了些。 谁知男人有样学样,也采了几朵颜色鲜丽的递给陆清雨,她一看,吓得连忙给男人解释,“这个颜色越艳丽的,毒性越大,千万不能吃的。” 男人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陆清雨只好给给他比划,把手掐在自己脖子上,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活像个吊死鬼,“会死的……” 她费劲地比划着,对面男人一双漂亮纯净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忽地唇角上扬,笑了。 他,他竟然笑了? 陆清雨震惊之际,忽然又意识到是自己比划的样子太滑稽,活生生把一个傻子给逗乐了! 她脸上下不来,气得伸出拳头捶了男人的胸脯一下,哼道,“让你笑,让你笑……” 男人咧着嘴,像是孩童般露出一口大白牙。 说真的,他笑起来还真好看,真的有种骄阳划过阴霾的感觉! 陆清雨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小心脏砰砰乱跳个不止! 男人忽地把那一把蘑菇给扔掉了,看得陆清雨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乖乖,竟然听懂她的话了。 “很聪明嘛。”她习惯性地去揉他的脑袋,不过他身材高大,她得掂起脚来,男人竟然知道配合了,头立马低下来往她掌心里蹭,跟小奶狗一样,看得清雨的心都快柔化了。 “好了,我们出去采些草药吧。”见竹篓快满了,清雨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 男人乖乖地跟着,像个懵懂的小男孩。 山上寻常草药不少,不多时,清雨就挖了防风、荆芥、甘草等药,塞进竹篓里。 看着雾气散尽,旭日高升,她抹一把额头的汗,笑道,“今早收获很多,咱们回家吧。” 见男人额头上的汗顺着面颊往下流也不知道擦一下,清雨就拿袖子替他擦了,嘴里埋冤着,“你看你,有多笨,连个汗都不会擦?” 男人眨巴眨巴眼看着她,眸光柔和得快要滴出水来,再也不是刚醒来那副孤清冷漠的样子。 山下传来一阵羊叫声,还有清脆的孩童赶羊声,清雨听得出正是小桌子上山放羊呢。 她看着那半山腰上一只只雪白的羊,不无羡慕道,“我娘要是能喝几碗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也就大好了。” 话落,眼前男人身子忽然一晃,眨眼间就奔下山去。 陆清雨正愕然着,就见男人几个纵落跳进羊群,抱起一只幼嫩的小山羊朝她跑过来。 他下山时,如山辕跳跃纵横,年轻大小伙子,快些还能理解。可现在他是上山,手里抱着羊肩上背着竹篓,竟然还疾如闪电,不由得让人叹为观止了。 陆清雨嘴巴微张着,指着那由下而上像一阵风般奔过来的人,瞠目结舌。 这,这,也忒快了吧? 第九章 你有名字 男人抱着咩咩叫的小山羊站在她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比起她这个站着一动没动的人气息还平稳,真叫陆清雨刮目相看了。 “你,你是神还是人啊?怎么能这么快?” 她看着一言不发只管把羊往她手里递的男人,发自内心地感叹,旋即又哭笑不得起来。就因为她顺嘴提了一句,这家伙竟然就把小桌子家的羊羔给抱来了? 听着小桌子在半山腰跳脚骂,陆清雨只得接过羊羔,耐心跟他解释,“这是别人家的羊,咱不能拿的。不告而拿谓之偷,知道吗?” 男人站那里似乎在琢磨她的话,陆清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懂,就先抱着羊羔往下走。 小桌子气喘吁吁地迎过来,气得冲她身后的男人挥起小鞭子,跟陆清雨告状,“姐姐,这人这么大了还偷我家的羊,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我娘,把他送官?” 陆清雨尴尬道,“都是邻里邻舍的,就别送官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她那句想给她娘喝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的话,让他听见了,怕也没这回事的。 小桌子人小鬼大,滴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瞅瞅陆清雨,一会儿落在男人身上,半天忽然咧嘴笑起来,露出才换的大门牙,一说话就呼哧呼哧地漏风。 “姐姐,你认识他?要是姐姐想要,我让我娘把小白送你……” 小白就是陆清雨怀里的那只小羊羔! 见小桌子这般会来事,陆清雨倒不好意思了,“哎呀你这孩子,我要你只羊羔做什么?你赶紧抱回去吧。” 说罢,就把羊羔放到小桌子怀里,让他下山放羊。 谁知到了傍黑时分,小桌子娘竟然用竹筐装了两只小羊羔来了,“本来就是你救下来的,现在断奶吃草了,能养得活,到秋日里,杀一只给你娘补补身子……” 陆清雨百般推辞,“婶子,这怎么行?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小桌子那孩子就跟你学了……” 小桌子娘却怎么都不肯带回去,只道,“羊娃儿也不值几个钱,你给我家羊接生,我都没给你诊金啊,就当抵过了。” 说完,拔脚就走。 陆清雨只得收下。 天晚了,她来不及给羊羔搭圈,只能先委屈男人跟羊羔一起睡在灶房里。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陆清雨洗把脸梳了头就往灶房走,一进门顿时就乐了:就见男人两个胳肢窝下各钻了一个白花花的小团子,仔细一看是那两只小羊羔,一大两小睡得正香呢。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男人听见动静并没有起来,只是睁开一双慵懒的眸子看着她。 “你也真是绝了。”她乐不可支地走近,蹲下来拨拉他膈肢窝里的小羊,摸着它们身上柔软的毛,触手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男人看了一会子,忽然把脑袋往她手掌里蹭。 陆清雨跟他相处了些日子,约略摸透他的性子,忍不住打趣,“你竟然连这个也要争?真是服了你了。” 到底还是摸了他的脑袋才算罢休。 吃完饭,清雨就跟她娘郑氏商量:“娘,傻子不能总睡灶房,天热了,地上返潮,对他身子不好!” 郑氏点头,“你说的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也不能总‘傻子傻子’地叫,给他起个名儿吧?” 陆清雨笑看着郑氏,“娘,您给起吧?” 郑氏沉思一阵,道,“他不声不响的跟个影子似的,又能吃,就叫弘羽吧?” “弘羽?”清雨眼睛一亮,笑着夸赞,“不愧是娘,起的名字真好听。” 郑氏含笑,“就你嘴甜。” 陆清雨就赶紧跑出去,告诉男人,“喂,你有名字了,我娘给起的,叫弘羽,如何?” 男人正撸羊,抬头看着她,咧嘴笑。 自打昨天在山上笑了一回,男人一看见陆清雨就傻笑。 陆清雨揉揉他的发顶,欢喜道,“弘羽,以后你就叫弘羽了?”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似乎想发音。 陆清雨赶忙指着自己的唇告诉他,“看我怎么说的—弘羽,来,跟我说一遍!” “弘——羽!”他吃力地发出两个音,嘴一直咧着,显得非常高兴。 陆清雨连着教他说了十几遍,直到弘羽说得一点儿艰涩感都没有,又拿烧火棍子在灶前画着,“来,我叫你写名字。” 弘羽很好学,忙低头来看。 陆清雨写一遍把烧火棍子递给他,他就能比划出来,就是歪歪扭扭的难看了点。 “弘羽真聪明!”清雨摸摸他的脑袋,把他当孩子哄。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没多会儿弘羽不仅能说还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陆清雨又把自己名字写了一遍,指着道,“这是我的名字清雨,你也可以叫。” “清雨?”弘羽抬头冲她笑,很是新奇。 陆清雨见他十分聪慧,也就乐意多教他写了几个字。 篱笆院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清雨从灶房里探出头,就见陆曼儿扭着腰迈着碎莲步走进来。 “听说你家野男人醒了?”她人还未走近,先就满嘴喷粪。 陆清雨没理她,依然蹲地上教弘羽写字。 “啧啧,跟野男人都好上了?”陆曼儿自来熟地跐着灶房的门槛,嘲弄着。 “闭上你的臭嘴!”陆清雨站起来,慢慢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烧火棍子,冷冷说出这几个字。 陆曼儿就吓得缩了缩肩膀,脚也从门槛上退回去。 上次来她差点儿被这烧火棍子给毁容,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陆清雨可不惯着她,瞪了她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要不是看在二叔面上,她才懒得搭理陆曼儿和杨氏母女俩。说起来,二叔为人还挺善良的,她爹死后,他经常偷摸着给她们母女送点吃的。可二叔是个耙耳朵,二婶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陆曼儿脸涨得通红,气得张口结舌,“你,你怎么,这般粗鲁?” 陆清雨冷笑,更粗鲁的在后头呢,对付你这种不要脸的,还搞什么文雅? 见陆清雨一副再不说话就赶她出去的样子,陆曼儿只得作罢,瞧着院子里那两只啃草的小羊羔,眼睛掠过一抹红,“我娘说了,让你给我家一只羊……” “凭什么?”陆清雨觉得好笑极了,这是小桌子娘感谢她救了她家的母羊送过来的,她二婶好大的脸,竟然叫陆曼儿来要一只? 第十章 一技在手 “都是一家人,我爹身子骨儿不好,养大了宰了好补补……” 一提到二叔的身子,陆清雨倒是不忍心拒绝了。不过她可不相信陆曼儿的话,那娘儿两个好吃懒做的,还不知道哪天给杀吃了,她二叔怕是连口汤都捞不着。 “先放我这养着,到时候给你一块肉。” 陆曼儿听见有口话,哪里肯罢休,“放你这里还得你操心养着,万一养不活呢?” 半年多都没咂摸点肉味,她眼里看着雪白的羊羔,都能馋的哈喇子直流。 “跟你没关系!”见她油盐不进,陆清雨失了耐性。 陆曼儿是个得不到东西不罢休的主儿,见陆清雨转身去忙活,瞅冷子就去院里捞着一只羊羔往外头跑。 陆清雨气得骂了一声“不要脸”,拎着烧火棍子就冲出去。 陆曼儿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出篱笆门,不料一道影子疾风般冲上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她手里抢下小羊羔。 陆曼儿怔怔地看着高大的男人站她对面,抱着羊羔瞪着她,深邃的眸子纯澈如泉,一张脸简直俊逸如神祗。 她不由得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陆清雨养了个这么好看的男人! “啪”,一声脆响,陆曼儿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我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陆清雨一边骂,一边又扇了她一巴掌。 陆曼儿那娇嫩的脸顿时肿得跟馒头一样高,恶狠狠地瞪着陆清雨,想撕打回去,却不料高大男人伸出一手钳住她的双腕,她就动弹不得了。 她气得眼泪汪汪,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梨花带雨着实惹人怜惜,不过男人不为所动,往前一送,陆曼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骂骂咧咧跑回家去,心里却嫉恨上陆清雨:不就是捡回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嘛?哼哼,迟早是她的。 陆清雨哪里知道陆曼儿打的什么算盘,她现在愁的是怎么解决三个人的温饱问题。 第二日恰逢镇上大集,她趁着隔壁刘老爹的牛车,背着晒干的药草,打算去镇上生药铺子碰碰运气。 郑氏不放心她,特意叫弘羽也跟着。 两个人和刘老爹在集市上分别,一径往镇中的生药铺子——润生堂而去。 弘羽一路上看着一街两行的铺子,十分新奇,东瞅瞅西看,吓得陆清雨紧紧拉着他,生怕这家伙上去直接拿。 “等咱卖了药,就买二斤肉回去做肉包子吃!”陆清雨一句话成功把他的眼神从热气蒸腾的包子铺里拉回来。 他双目闪烁着奇光异彩,盯着陆清雨一劲儿笑,“肉包子……” 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沙哑,不过已经很流畅了。 陆清雨欣慰地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笑得很有成就感。 润生堂内门可罗雀,柜台上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趴着,门口一个五十上下的胖老头儿,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陆清雨站门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没见有人搭理她,只好喊道,“请问你们铺子收药吗?” 打瞌睡的老头儿被惊醒,一双三角眼迷迷瞪瞪的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把手一挥,“没看见我们铺子连个病人都没有,收什么药?” 话虽然不客气,却透着无奈,倒是把陆清雨给逗乐了,“生意做成你们这样,也真是服了。” 胖老头儿三角眼一瞪,吹着两绺山羊胡子,气得不行,“小子,别在那儿站着不腰疼,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咱就不信有医术还能饿死人?”陆清雨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槛,站在胖老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很有自信,不管什么世道,这大夫必不可少,一技在手吃喝都有! 胖老头也不过是话赶话说着玩的,没想到这个瘦不垃圾的小子还真当回事儿,当即也就气笑了,冲几个抬起头来看热闹的伙计笑道,“你们瞧瞧这小子,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炸了。” 几个伙计也是哈哈大笑,跟见着西洋景一样。许久没见着病人上门,他们闲得都快发毛了。 陆清雨也不恼,只道,“掌柜的,我要是给你们拉来生意,你怎么谢我?” “没得说,三七开。”胖老头见这小子嘴上没毛,也就寻她穷开心。 “好,一言为定!”陆清雨一巴掌拍在胖老头面前的小方桌上,吓得胖老头一个哆嗦,颊边的肉乱颤。 “弘羽,你进来。”陆清雨叫着门外的弘羽,把他背上的药卸下来,又对胖老头道,“若是拉来生意,我这些药草你给我一百文。” 胖老头起身扒拉着看了看,都是些寻常的,值不了几个钱,不过陆清雨有言在先,他也不觉得亏,当即拍板,“可以,若是能拉来生意,你的药草我全收了。” 话敲定了,陆清雨就势坐在门口的方桌后,充起了坐堂大夫。 不多时,门口就奔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四个大汉抬着一扇门板闯进来,大喊着“大夫救命。” 胖掌柜的就站在门口,上前一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正躺着唉声叹气地叫唤,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切完脉,摇头道,“回去预备后事吧。” 四个大汉顿时面露绝望,撑不住哭起来。 “赶紧走吧,再晚一步人死我这儿不好交代!”胖掌柜的嫌晦气地摆摆手,让伙计赶人。 陆清雨不干了,忙上前拦着,“掌柜的,来者是客,你怎么往外头赶人?” 说罢站起身来去切脉,不等老头家人开口,她就顺口说道,“脉气郁闭,中风,半月未曾大便……” 话还未说完,那老头的亲属眼睛齐刷刷亮了,“这孩子神了。”把陆清雨当做毛头小子了。 胖掌柜的一双三角眼挤了挤,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陆清雨松开病人的手腕,坐了回去。 “小哥,还有救吗?”一个大汉凑到她跟前问,神情十分迫切。 “老爷子也看过不少大夫了吧?”她仰脸慢条斯理问。 “是,看了十来个大夫了,开的都是润肠的药。”那人瞥一眼倚着门框站的胖掌柜的,嘴角撇道,“到这里也是碰碰运气”! 胖掌柜的一听这话,面色就变了,冷哼着,“哼,我们这里可不収晦气!” 陆清雨也不理会胖掌柜的,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药方,递给抓药的伙计。 伙计接过来一看,眼睛就瞪大了,“就,就三味药?” “会治病几味药,不会治病半车药,抓药吧,赶紧的。”陆清雨老神在在地摆摆手。 胖掌柜的琢磨了一会,就给伙计使了个眼色。 药很快抓好,在老头家属的要求下煎好,喂下去。 “快找恭桶……”陆清雨一见老头喝完药,就赶紧对胖掌柜的说。 十一章 面纱女郎 药很快抓好,在老头家属的要求下煎好,喂下去。 “快找恭桶……”陆清雨一见老头喝完药,就赶紧对胖掌柜的说。 胖掌柜的不明所以,稍迟疑了下,就听老头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接着臭屁连天,还没等老头说要拉屎,那大便就窜出来了,拉得满裤子、满门板都是的,弄得润生堂地面上都是臭屎味儿。 胖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吩咐伙计来打扫,不过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满面红光地笑着,合不拢嘴。 老头的亲属个个都惊呆了,给老头收拾完后,就冲陆清雨竖起大拇指,“小哥真是神人!” 老头儿一肚子臭屎拉出来之后,很快就嚷嚷着饿了,胖掌柜的也顾不上臭,亲自端了一碗粥来。 老头的亲属痛快地付了诊金,千恩万谢地抬着人出去了。 胖掌柜的喜眉笑眼地凑过来,问陆清雨,“小哥,在我这里坐堂如何?” 陆清雨不置可否地笑笑,眼角一瞥弘羽身边的竹篓,胖掌柜的立马很有眼力见地笑了,“你的药,我全包了,一篓一百文。坐堂的诊金按月结算,五两如何?” 五两? 陆清雨差点没有把控住自己的嘴角往上翘。 天爷,整整五两,够买他们村上好的水田五亩,够她们娘俩,啊不,加个弘羽吃喝一年了。 看看,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了。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状似思考了一阵,方道,“我家远,我娘还病着,不能每天都来。” “没问题,我让伙计用车每天接送……” 听着胖掌柜的再三保证,陆清雨像是心动的样子,斟酌道,“那我回家跟我娘商量商量。” “老太太那边,我叫人接过来?”胖掌柜的又问,眼神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陆清雨像是十分不忍,终是点下头,“不必麻烦了,我早来早回吧。” 胖掌柜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亲自数了一百文递给陆清雨,又让伙计好生送他们出门。 陆清雨一离开润生堂的大门,就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拉着弘羽的袖子扯来扯去,“发财了,走,姐姐带你买好吃的。” 弘羽呵呵咧着嘴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陆清雨就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并两个烧饼,花了两文钱。 弘羽先拿了糖葫芦往她嘴里塞,“姐姐吃……” 陆清雨欣慰地看着他,暗想:要真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两个人高兴地逛了半天,见前头有个套圈的,陆清雨玩性大发,挤了过去。空地上摆了许多杂耍,没什么新奇,唯有一根扁方,是点翠的工艺,很是精致,让陆清雨上了心,她索性要了十个铜板的圈圈,一个一个扔着玩。 不过她手臭,十五个圈圈竟然一个都没套中。 她沮丧地看着一根造型古朴的扁方叹口气,“哎,我娘算是戴不上了。” 谁知一边吃着烧饼看热闹的弘羽忽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铁圈圈,一手捏着饼,另一手轻飘飘地一晃,也不知道怎么使的劲儿,那圈圈就跟长了眼似的,竟然套住了陆清雨心心念念的扁方。 “哇,弘羽,太厉害了你!”陆清雨欢快地拍着双手,拿胳膊肘子撞了下弘羽,欢喜不已,一股脑儿把手里的圈圈都塞给了弘羽。 “再套一个试试。”她指指那个素净的梅瓶道。 弘羽顺着她的纤纤细指看了眼,手里的圈圈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套在梅瓶的脖儿上。 老板有点不淡定了,强笑着拿了梅瓶递过来,“小哥儿好身手,再套下去,我这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陆清雨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让弘羽又套了个香囊就收手了。 两个人喜孜孜地抱着套来的东西往回走,又买了两斤肉和半袋子白面,随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往镇东头走。 一队黑衣黑马的人从另一头疾驰而来,护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溅起一地的尘土。 人群顿时一片惊叫,陆清雨被推搡得东倒西歪的,尘土迷了眼睛,一时辨不出东西南北。 沉重的马蹄一声一声似乎敲打在她的心头,让她心神大震。尘土迷了的眼好不容易在泪水的冲刷下能看东西了,只是甫一抬头,却被眼前烈烈黑影给惊得呆若木鸡。 马蹄声、惊叫声,仿佛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静得陆清雨只听得见那一声又一声的马蹄踏地声。 她下意识往旁边躲,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陆清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一声长嘶似乎就在头顶,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对碗口大的马蹄悬在空中,仿佛下一刻就能砸烂她的脑袋。 可是那竖起来的马蹄怎么都落不下来了。 她抬眼望去,就见那马蹄被一双手托着,硬是不能着地。 那双手,左手捏着一个才啃了两口的烧饼,右手指缝夹着一根糖葫芦,天也许热了,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糖水。 弘羽,是弘羽! 陆清雨泪水涟涟地对上那双纯净的眸子,忘记了恐惧。 弘羽似乎一点儿都不费劲,双手只轻轻一扬,就把那马儿往后逼退了两步,陆清雨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出了什么事?”一个清妙婉约的声音从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里传出来,弘羽的肩膀似乎抖动了下。 不等陆清雨说什么,他忽然伸手抄在清雨的腿弯处,另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拧身,抱起她就飞跑着出了人群。 马车车帘被挑开,一个戴着红色面纱的女子探出头来朝外看,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弘羽那飞掠而去的背影。 领头的黑衣骑士打马来到马车前,低声说了几句,就见那女子秀眉轻颦,“真的像他?” “是,那身手,这世上怕再找不到第二人!”黑衣骑士颔首,恭敬答道。 “没想到他竟然没死,真是好极了。”面纱女郎似乎在笑,声音悦耳动听,美妙绝伦。 见她没什么吩咐,黑衣骑士打了个手势,车队又启动了,就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大街两旁的行人却都躲得躲,跑得跑,没人敢触这车队的霉头。 十二章 娘子能吃 陆清雨被弘羽抱着一路狂奔,一气儿跑出二里地方才停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自打马车中露出个戴着红面纱的女郎之后,弘羽就不大对劲,具体如何,她也说不上来。 弘羽把她放下来,两个人站在路边大口喘着气儿,相对无言。 “那个女子,你认得?”半天,陆清雨才想起来问他。 弘羽就只看着她,眸色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当然,陆清雨也不指望他能给她解释清楚。 不过冥冥之中,她总觉得那位红衣女郎跟弘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惊一吓,陆清雨也没心思逛街了,更是觉得浑身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 天色不早,她只好对弘羽道,“咱们先回家吧。” 只是回家还有七八里地,眼下集市散了,连赶车的都没有,她还真愁着怎么走回去呢。 看看弘羽背上装着白面和肉的竹篓,她还是认命地往前走。 弘羽默默跟上,像个影子,无声无息的。 走了一会子,陆清雨只觉得口渴地要命,脚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束发的头绳经过拥挤也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此时她披头散发,浑身都被汗浸湿了,十分狼狈。 走了没几步,她就觉得步子发虚,只得扶着路边一棵杨树歇脚。 弘羽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步履依旧轻盈,神色如常,面不红气不喘的,当真羡煞陆清雨。 “早上走得急,连水都没带一点,真是渴死我了。”她叹口气,无奈地看着弘羽道。 弘羽默默地走上前,把竹篓卸下来,拿出挖药的小锄头,在路边的野草丛里割了几根长茅草。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看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怎么?你想吃草?” 想想也是,这人食量如牛,那两个烧饼一根糖葫芦也就仅够塞牙缝的。 只是这人还真是不挑,草都吃? 轻哧了声,陆清雨别过脸去靠着树,头有些眩晕。 谁知弘羽飞快地把那茅草拧成一股,在掌心里搓了搓,就走到她面前。 “干什么?”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只管盯着她的脸看,陆清雨只好隐忍着不适,咬牙问他。 弘羽也不答话,只管伸手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拢起来,拿搓好的草绳给她绑上。 弄了半天,这家伙是这意思? 陆清雨感动之余,不免对弘羽生出一丝好感来。 这家伙,还会绑头发? 由着他大手缠绕着她的头发,陆清雨微微垂首,唇角上扬。 很快,弘羽就把陆清雨的头发绑好,利索地束起来,让她更加英姿飒爽。 弘羽像是端详着自己的画作一样,退后两步,对着清雨的头发左看右看,似乎想看看哪里还不够好。 足足看了一刻钟,他才面露笑容,“好看!” 陆清雨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一个傻子竟然也懂得好看,也知道夸人? 给清雨绑完头发,弘羽又拿着药锄往路边密林深处走,陆清雨不想动,就只拿眼追随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高大瘦削,灰色的旧袍子裹在他身上,宽宽大大的,显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那背影异常挺拔,脚步十分沉稳。 陆清雨不知不觉双眼胶着在他的背影上。 不多时,弘羽就拿了一张绿色的大叶子回来,到清雨面前把手一摊,十来枚嫣红的浆果呈现在她面前,玲珑可爱,多汁诱人。 陆清雨嘴里一下子泛出酸水,伸手就拿了一枚放嘴里,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唾液分泌地更多了,无形中也就解了她的饥渴。 一连吃了五六枚,方才打过她的馋虫来。 “你以前吃过这个?”她抬眸问弘羽,就见他那双纯澈的眸子正盯着她看,里面还盛着一丝丝笑意。 听见清雨问,他竟然点点头,喜的陆清雨像是一个欣慰的老母亲听着自己儿子开口叫一声“娘”一样,就差激动得泪水涟涟了。 “你也吃……”见他一劲儿看着她笑,陆清雨忙指指那浆果。 弘羽却不动,只一个劲儿摇摇头。 陆清雨看得出来他不舍得吃,就拈了一枚塞进他嘴里。 弘羽一口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含得太快,竟然一下子把清雨的食指含在嘴里。 电光火石间,有一种酥酥麻麻的触觉传遍全身,陆清雨一下子愣住了。 弘羽似乎还意犹未尽,又咂摸了一下。 陆清雨跟被蝎子蛰了一般,立即惊醒过来,赶紧往回缩。 熟料弘羽尤不松口,含着她的指尖细细地啃咬起来。 陆清雨又羞又急,虽然他纯真无邪,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可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这么含着一个姑娘的手指,着实不像话。 “喂,你松口啊。”陆清雨恼羞之下,只得腾出另一只拳头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她这点子小力道自然不会对弘羽造成什么影响,眼见着这家伙无动于衷,陆清雨只得使出杀手锏,“你松口,我晚上给你做肉包子吃。” 本以为吃的对他诱惑力极大,一定会让他做出选择,谁知弘羽今日着了魔一样,愣是不松口,咂摸着她的手指上了瘾一样。 陆清雨这下子没法子了,四处看了看,好在此时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们所在的地方又相对隐蔽,她也就无所谓了。 弘羽吮吸着她的手指好半天,咂摸够了方才松手。 清雨低头一看,见自己的右手食指都红了,气得面色发白,冷着脸训他,“以后不能随便含人家的手指,尤其是女子的。” 弘羽一双纯净的眸子望着她,眨了眨,似乎不明所以。 “告诉你,”陆清雨凑近他,小声却又矜持道,“只有自己的娘子才能这样,嗯?” 见他懵懵懂懂的,她无奈地叹气,“哎,跟你说了也不懂,不过听姐姐的没错!” 她拾起地上的竹篓,就往背上背。 身后幽幽传了一个声音,“娘子是什么?” 陆清雨顿时傻了,连娘子都不知道是什么,要她怎么解释? 回过头,她看着弘羽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弘羽却是个好学的,追着她不放,“姐姐,娘子是什么,能吃吗?”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只想晕倒。 十三章 ?被驴踢了 面对弘羽的紧追不舍,陆清雨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一个大姑娘家,让她和一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娘子,还真是个难题。 无奈人家弘羽是个好学宝宝,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陆清雨被他缠得无法,只好斟酌着想了几句,“娘子就是能和你相伴一生、和你生儿育女的女子……” “我和姐姐吗?”弘羽听完她的解释,无辜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眨呀眨的,看得陆清雨的心都快化了。 “瞎说什么!”她捣了他胸口一拳,本来想拍他脑袋的,实在是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够不着。 虽然心理年龄很成熟,但陆清雨的小心脏还是砰砰乱跳了一阵,天爷哟,一个长得这么英俊的男人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你,含情脉脉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哪个女子不动心? 不过好在她知道弘羽是个心性单纯的人,也就没当回事了。 “我是你姐姐,姐姐是不能做娘子的。”她想了想,把关系给他理顺。 “姐姐,不可以吗?”弘羽似乎有些失望,眸子蒙上一层暗色,让人不忍直视。 陆清雨别开眼,招呼一声“回家了”,率先迈步往前走。 身上背着竹篓,沉甸甸的,压得她腿如灌铅,几乎迈不开步子,心里就有些小委屈:这个弘羽,真是什么都不懂,都不知道把竹篓抢过去背着,拨一拨动一动,跟个孩子似的。 可刚走没两步,身前就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她,那人微蹲,双手往她膝关节一拢,她的身子就腾空了。 趴在瘦削坚实的背上,清雨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无边无际的冲动:这个人要是心智齐全,该有多好! 弘羽虽然不懂什么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可他是个真实的行动派,填补了陆清雨心中的空落。 七八里地,又背着一个人和竹篓,虽然陆清雨清瘦纤细,但八九十斤还是有的。弘羽竟然大气儿都不喘,健步如飞。 陆清雨三番两次让他放她下来,可他都把她的腿搂得紧紧的,一路狂奔,七八里地不消半个时辰竟然就到了。 陆清雨真是服了,这家伙天天吃那么多,倒也不是白吃的。 刚一进院门,还没来得及把竹篓里的肉和白面拿出来,就听见门口一阵嚎哭,“小雨,快去看看你妹妹吧!” 是她二婶杨氏的声音。 陆清雨正在堂屋里把肉和白面给郑氏看,又说了自己得到润生堂坐堂大夫的活计,母女两个正欢喜着,就听见杨氏的声音,她起身来到门口,冷冷看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杨氏。 “怎么了,她二婶?”郑氏扶着门框也看过来,杨氏就往堂屋闯。 却不料一道身影急如闪电般从灶房里窜出来,拦在杨氏面前,正是弘羽。 正哭嚎着的杨氏一下子顿住了,下死眼盯着弘羽那张脸,好半天才艰难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走,“哟,嫂子家养着个男人专门拦人的?” “闭上你那臭嘴!”清雨不等她娘郑氏开口,就拦过话头,“二婶有什么话就说,在我们孤儿寡母面前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杨氏知道郑氏性子软好拿捏,以往清雨年纪小她没放在心上,欺负她们娘俩欺负惯了,谁知如今清雨竟然这么厉害,倒是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想起女儿昨儿捂着脸哭着跑回家说清雨打她,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斜眼看着郑氏,冷笑一声,“嫂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雨的将来想想,姑娘家都是要说婆家的,家里养着个野男人不好听吧?” “好听不好听关你什么事,又没吃你家饭?”陆清雨丝毫不给杨氏奚落她娘的机会,扬眉冷笑,丝毫不受她的话影响。 郑氏的脸色变了变,扶着门框的指尖也泛白了。 杨氏的话,她还是担心的。 陆清雨最怕她娘犯病,不想让杨氏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就瞪着她,“没什么事,二婶还是回去吧。” 这一提醒,杨氏又想起正事来,复又哭起来,“你妹妹,她,她被驴踢了……” 陆清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被什么给踢了?” “驴!”一向不怎么听得懂话的弘羽竟然鹦鹉学舌般,逗得陆清雨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杨氏见她还有心思笑,气得脸色发白,“你快些去看看吧,你妹妹都毁容了。” 全村只有陆清雨继承了父业,懂医术,杨氏不得不低三下四求她。 郑氏于心不忍,忙推陆清雨,“你快点去吧,晚饭我来做。” 陆清雨心疼郑氏,“娘你身子不好,放着我做吧。” “娘没事。”郑氏笑道,又吩咐弘羽,“让他给我帮忙吧。” 陆清雨这才放心,细声交代弘羽,“听我娘的话。” 弘羽看着她笑笑,也不晓得他听懂没有。 其实郑氏是有私心的,弘羽跟着陆清雨进进出出次数多了,必定会惹人嫌话。 陆清雨就拎着自制的药箱跟着杨氏去了。 陆曼儿正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陆清雨上前查看,差点儿没有喷笑出来:就见她本来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现在肿胀得五官都看不清了,跟发面馒头一样,比平时大了几倍不止。 陆清雨捂着嘴,轻轻叫了声,“曼儿……” 陆曼儿脖子僵硬,缓慢又艰难地转过头来,从两道缝隙里看清来人是她,气急之下就赶紧往里转脸,却不料用劲过大扭了脖子,疼得她龇牙咧嘴,丝丝吸气。 “小雨,你妹妹这脸能治吗?”陆清雨二叔陆书同拄着拐从里间出来,看着女儿的脸十分心疼。 “二叔放心,用点儿药膏,三天就好了。”陆清雨安慰陆书同。 不过她很纳闷,陆曼儿好端端的怎么被驴给踢了呢? “二叔,妹妹怎么就被驴踢了?” 陆书同是个老实人,当即叹一声,道,“你二婶非要你妹妹给王婆子家的驴接生……” 话还未说完,就被杨氏一顿臭骂,“你个老不死的,又能动了是吧?还不快滚回屋里挺尸去?” 陆书同就赶紧闭上嘴,看着陆清雨十分尴尬地摇摇头。 陆清雨看不过去,冷声道,“二婶还是给妹妹抹药膏吧,晚一刻,她这张脸可就难保了。” 说完,放下一个小白瓷瓶子,就拎着药箱告辞。 出了门,她才忘乎所以地笑起来,弄了半天,杨氏母女两个也想赚点儿巧钱,必定是东施效颦,学她给小桌子家羊接生,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被驴给踢了脸。 这母女俩,也真是倒霉! 十四章 ?神秘别院 到家已经上了黑影,院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堂屋亮着昏黄的灯光。 她推门而入,弘羽抬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弘羽唇角上扬,对着她笑。 都说灯下看人更美,如今弘羽这张俊逸绝伦的脸,在灯光下一笑,真的灿若星辰,仿若九天神祗下凡,不染人间烟火! 陆清雨心头一滞,忙别开眼,暗想:这家伙什么时候魅力这么大了,竟然搅扰得她这姐姐的心按捺不住了? 郑氏见她回来,忙笑道,“这孩子倒是个灵巧的,一教便会,面是他揉的,肉馅也是他剁的……” 陆清雨细细看去,果见他双手沾满面粉,显然帮了大忙。 “弘羽还真能干,没白养活呢。”她顺口夸了一句,就把陆曼儿因什么被驴踢的话给郑氏学说了,逗得郑氏大笑了一回。 弘羽傻呵呵地看着她们母女笑,也跟着笑起来,小小的屋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肉包子蒸好,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郑氏自打被杨氏嘲讽了一回,心里就存了事儿,特意把弘羽也叫来,跟她们母女两个一桌吃饭。 一大盆肉包子摆在桌子中间,清雨又熬了菜粥,三个人团团围坐,倒也有些一家人的味道。 郑氏先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弘羽,笑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多吃点!” 弘羽接过包子却并不吃,而是转手递给陆清雨。 陆清雨也没当回事,顺手拿了。 对面郑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这个弘羽虽然心智不齐,但心地善良,对她女儿尤其好。又十分好学,假以时日,也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将来把女儿托付给他,她也算全了一桩心事。 陆清雨只管低头吃着鲜咸喷香的肉包子,哪里知道她娘的心思? 隔一日,润生堂掌柜的就派了伙计来接她过去坐诊,郑氏叫她带着弘羽一起去,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出门。 润生堂自打上次救活那个中风半月解不出大便的老头儿之后,生意火红了许多,虽然不能门庭若市,但来的病人也络绎不绝。 胖掌柜的姓秦,一大早就满头大汗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伙计把马车停在门口,喜得忙颠颠地迎上来,“小哥,你可算来了。” 弘羽从车辕上跳下来,伸出胳膊等着陆清雨,陆清雨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懂得这个,不由得心中一喜,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秦掌柜。”打完招呼之后,她就要迈入润生堂的大门,却被秦掌柜的一把给拉住了,神秘兮兮地贴着她的耳朵道,“来了大买卖了。” 见他既紧张又欢喜的样子,清雨不由好笑,故意逗他,“什么大买卖?” “有个大官,他家来人请你呢。”秦掌柜的与有荣焉地看着陆清雨,心里觉得请她坐堂这桩事办得真漂亮,这小哥瞧着瘦不拉叽的,没想到却是个招财的好手,当真是他的福星! “什么大官呀?”陆清雨一脚迈进门槛,漫不经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他家的下人看着都很气派,可不是个大官?”秦掌柜的一边把她往里头引,一边笑眯眯道。 一个人从里面迎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倒不拿大,只温和地问,“这位想必就是坐堂大夫了?真是后生可畏!” 话说得不卑不亢的,彬彬有礼,还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陆清雨忙学着男人的样子跟他见礼,“不敢,不知府上是哪位病了?” “是我们家老爷!”来人显然不想多说,只道,“请小哥跟我去一趟吧。” 秦掌柜的忙撺掇着,“马车我都备好了,你就跟着去一趟吧。” 陆清雨心知他定是收了人家的定金了,想着做大夫这一行免不了要出诊,自然不会推辞。今日她穿了她爹旧衣裳改小的男装,也为的就是出诊方便。 于是她脚不点地又带着弘羽上了车,跟着那人走了。 马车三拐两拐的,却并不是去往什么大户人家的府邸,而是去了富阳城外的一座山庄别院。 润生堂所在的地方乃是离富阳城五十多里地的乌镇上,这一路虽然坐着马车,也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愣是把陆清雨给晃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涌不止。 她苦笑着对坐在她对面的弘羽道,“早知道不去了,这还没到地儿,我倒先晕了,还怎么给人看病?” 因为车上四个人,车夫和那个仆人坐在车前,她又身着男装,弘羽也就跟她坐车内了。 弘羽听她抱怨,愣了下,似乎弄不懂她什么意思。 清雨皱皱眉,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揉着太阳穴,“真是跟你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话落,弘羽忽然从对面坐过来,伸手就把清雨揽过去,让她靠在他的身上,而且还体贴地伸手替她揉着太阳。 这可把陆清雨给惊讶坏了,瞪着一脸认真替她揉脑袋的弘羽,好半天才把那能塞得下鸡蛋的嘴巴给闭上,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来,“你,你能听懂我的话了?” 弘羽不吭声,只是嘴角翘了翘,看得清雨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天啊,真是老天有眼呐,你这么个石头人竟然也被我给捂化了……” 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陆清雨有些尴尬地咳嗽一下掩饰,“我的意思是说,你可真聪明,才几天功夫就把你给教会了。” 弘羽手中的动作不停,只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陆清雨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无奈头太晕,身子刚坐直就难受得歪在弘羽的身上。 接下来的路程,她几乎是一路哼哼唧唧地一会儿趴在弘羽的背上,一会儿趴在他的腿上,反正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弘羽好脾气地任她使唤,陆清雨十分满足,心想有这么个弟弟可真好! 一路折腾下来,她不由得暗想,幸好带着他了,不然自己可真撑不住。再者,她要真的孤身一人去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别院,还真有点儿害怕。 马车一直驶入别院的二门方才停下,陆清雨昏头昏脑地被弘羽半托半抱地下了车。 接她的那个下人十分抱歉,“让小哥遭罪了,实在是我家老爷病得太重,卧床不起。” “无妨,现在就去看看吧。”脚一站到地上,她精神许多。 跟着那人进了别院的大门,陆清雨顿时警惕起来。 清幽幽的大院子,茂竹修林,繁花似锦,可四下阖无一人,鸦雀无声,除了给他们开门的老苍头,并不见别人。 可竹林幽深处,好像有一双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们,让人后背发凉! 十五章 便秘专业 陆清雨心下讶异:这是何等人家,怎地如此排场? 大门口忽然冒出两个黑衣人来,上前站在陆清雨和弘羽面前,带路的下人忙道,“还望小哥别见怪!” 就拿出两根黑色的布条来。 事到如今,只能客随主便。陆清雨和弘羽两人眼上被蒙了布条,跟着来人往里面走。 带她来的那个下人此时不声不响一个劲儿地埋头前行,路上除了他们三个的脚步声似乎再无别人。 她心下掂掇,不由得伸手死死攥住弘羽的衣襟,她没意识到,这几日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他颇有依赖了。 那下人头前带路,一直把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方才给她解开布条,弘羽眼睛上依然蒙着。 陆清雨揉揉发酸的双眼,扫了四周一眼,这里与外面截然不同,赫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桩子一样立着许多黑衣人,个个挺胸凸肚,目不斜视,显然行动有素,非同凡响。 陆清雨扫了一眼,没敢仔细看,就跟着那下人拾步上了丹墀,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小厮挑了帘子。 那位带路的下人先回头对着清雨笑笑,道,“小哥还请稍后,容我回禀。” 陆清雨颔首,那人就进去了。 好一会子,他方才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雨随他进去,弘羽刚要迈步,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去路,“你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清雨回过头来,见弘羽面色焦急,想要冲破那两人的阻拦,只得安慰他,“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既然来求她治病,想必不会为难她。要真有危险,这么多人,弘羽也是单拳难敌四手! 拍拍他的手背,陆清雨安慰他,“在外等着我,我一会儿出来!”弘羽就平静下来。 屋内一明两暗三间,阔朗轩敞,病人就在东里间的炕上。 炕前还站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垂首侯着。 陆清雨上前,就听带她来的那个下人对炕上病人道,“老爷,大夫来了……” 炕上人面朝里躺着,听见声音往外侧了侧身子,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 清雨低头看时,见那只手枯干粗糙,手背上青筋遒劲,显得主人饱经沧桑。 陆清雨不过是扫了眼,就麻利地从药箱里捧出药枕垫在那人手腕下,凝神诊脉。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暗笑:她这成了治便秘专业户了?怎地一个两个都拉不出屎来? 看来,她的成名之路就是治别人拉屎了。 “只需紫菀末即可!”陆清雨站起身来,对病床前侯着的那位下人道。 那位下人顿时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小哥,就一味紫菀?” 连方子都不开,这不是在开玩笑吧?给主子看病的国医名手不下十来个,怎么这小哥儿轻飘飘地就一味药? “成与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陆清雨知道她没名气人家不会信她,那只有疗效才最有说服力。 炕上的病人哼了声,炕前那位年轻公子出声问,“父亲可是想试?” 炕上人不吱声,那两位年轻公子就转过身来,对那下人吩咐,“就照父亲意思办。” 那下人忙领命而去。 陆清雨收拾好药箱正要告辞出去,刚一抬头就对上那位公子,顿时一双明丽的眸子一下子瞪大了。 天啊,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眼前这位公子五官精致、眉目如画,面上带着微笑,见之忘俗,竟如春风拂面。 竟然和,竟然和弘羽如同一个模子雕出来的。 这要不是她让弘羽等在外头,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弘羽一转脸闯了进来呢。 唯一不同的是,这人一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漾满笑意,就算是偶尔一瞥也觉得他始终在笑。 弘羽的眸子就是一片纯净,孩童般不染俗事,也不会如同这人般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见陆清雨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看,慕容弛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都怪他生得太好了,连男人见了他也目不转睛。 陆清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下丹墀的时候还差点儿崴倒,幸好等在下面的弘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 也不知道他蒙着眼怎么听得出来是她的。 她定了定心神,赶紧把头发蓬乱遮住大半张脸的弘羽往门口推,也幸好他被蒙住眼睛,才看不出他的真实面目。 弘羽听话地任由她拉着去了垂花门口,刚要转过脸来看她,又被陆清雨三两把把头发抓乱,垂在脸上。 “听话,低着头!”陆清雨飞快地在他耳根小声道。 弘羽就垂着头背对人站着了。 没人会注意他们这么不起眼的小人物的,陆清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就有人来给她蒙上眼。 不多时,里头传来话,说是那位老爷服了紫菀末,大便畅通,人也精神许多。 先头带他们来的下人出来打赏了他们一锭泛着银霜的银子,就有人带陆清雨和弘羽往外走。 刚出小院门就有人扶着他们上了马车,倒不用费事再走到大门口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先头带路的下人才给他们解开布条,陪笑道,“委屈小哥了。” 陆清雨摇头,“无妨!” 今日那病人不定什么来头,蒙着布条对他们来说倒是好事,也免得将来被人杀人灭口。 只是那位年轻公子跟弘羽长得如此像,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弘羽的身世有关。 那位下人把他们一直送到乌镇润生堂方才折返,也算是客气了。 一下车,陆清雨就把弘羽揪到一边,悄声嘱咐,“今日这事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见弘羽那懵懂的样子,她又松了口气,这家伙也就跟她还能说几个字,在别人眼里怕就是个哑巴。 他们进了润生堂的门,秦掌柜的喜得忙迎上来,“今日可赚到大钱了?” 陆清雨从腰间掏出那锭银子,朝秦掌柜手里一放,“这是打赏的……” 秦掌柜的顿时喜出望外,喜得一张胖脸上的肉都哆嗦了,“这么多。” “我是坐堂大夫,按月拿银子就可,这余外的,就交给掌柜的了。” 要想干得长远就不能抠门,赚钱的机会有的是,陆清雨虽爱才如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底线的。 秦掌柜的见她这么上手,自然十分满意,笑道,“要不是你医术高明,咱们也没这么多生意。这样吧,五五分。” 秦掌柜的也是个会来事的,知道细水长流。 十六章? 无情死士 “天晚了,小哥不如歇在铺子里?”秦掌柜的很是热络。 清雨自然不能,“我娘身子不好,我要回家照顾她。” 秦掌柜的派了马车送他们。 天已经上了黑影,出了乌镇,那天就黑透了。 黄土路两边都是杨树林,一阵风刮过,树叶子哗啦啦响,呜呜嚎叫着,如同万鬼齐哭。 陆清雨没来由浑身抖了下,往弘羽身边靠了靠。 弘羽看了她一眼,顺势揽住她的肩头,陆清雨也没觉得不妥。这两天她真把他当成亲弟弟了。 行到那日歇脚吃浆果的密林边时,那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车夫早就把马灯点上,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照在坎坷不平的黄土路上。 “小哥,这段路不好走,你坐稳了啊。” 陆清雨是秦掌柜的座上宾,润生堂因她而火,车夫对她也是恭敬有加。 “不碍事,慢慢走就是了。”她客气了一声,却没听到车夫的回应。 她也没在意。 不过那车速忽然快起来,颠得人好似在浪头上晃。 陆清雨紧紧抓住弘羽的手,大声朝外头喊,“师傅,你慢着些……” 心里却纳闷起来:刚刚车夫还说路不好走,要慢点的,怎么一眨眼就变卦了? 弘羽却身子笔直地坐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面无表情。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 车速不减反增,晃得清雨五脏六腑几乎都错位了。 她气得面色发白,刷地一下拉开帘子,想臭骂那车夫一顿,却发现车辕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黑衣人,戴着宽檐大斗笠,看背影就觉得有股子冷气嗖嗖往外冒。 不是之前的那个车夫! 难道她被打劫了? 一瞬间,清雨脑子里就过了这么多。 只是她要钱没钱,要色? 她转转眼珠,余光从自己身上扫过,瘦得豆芽菜似的,面色蜡黄,能有什么看头! 难道是劫弘羽的? 他倒是有色,不过眼下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头发蓬乱着遮了半张脸,似乎也不怎么吸引人! 何况对方是个男人,难道是断袖? 这当口她还能胡思乱想,陆清雨也是服了自己了,不过弘羽纹丝不动,她就开始着急起来。 这家伙怕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吧? “喂,这人不知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咱赶紧逃啊。”她拿胳膊肘子戳戳他的腰,贴在她耳边嘀咕着。 弘羽侧脸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莫测。 陆清雨傻了:这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啊? 眼下要命的关头,偏偏这么大个男人啥都不懂,可怎么是好? “要死了,你也不懂?”无奈之下,她只得跟他比划,“这人一会儿就把咱们,咔……”她拿手在弘羽脖子上划了一下。 弘羽黑晶晶的眼珠在蓬乱的发丝后转了转,终于有点反应了。 陆清雨面色一喜,心想这家伙背着她跑,应该能行吧? 不过转眼又担忧了:上次是背着她走回家的,这次要是背着她跑的话,肯定跑不过驾车人的。 怎么办,到底还能不能活? 她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手悄悄地伸到药箱乱摸,能摸到一根银针也好! 正在此时,那马车戛然而止。 惯性使然,他们两个猛地往前冲去,陆清雨心里喊着“完了完了,肯定摔出去了。” 不料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把她牢牢圈回去。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尚且没有回过魂来:弘羽到底怎么做到的? 靠在他怀里,她心里安稳许多,也没那么害怕了。 车辕上赶车的黑衣人慢慢转过身来,宽檐斗笠遮挡着他的脸,压根看不清他的长相。 清雨只看到他一方微微凸起的下巴,下巴上一圈儿短而密的黑须。 “阿弘,主子等你多时了。”那人一张嘴露出一口黄板牙,声音阴恻恻的,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阿弘?是谁? 陆清雨狐疑地仰脸看着弘羽,在叫他吗?他名字叫阿弘? 却见弘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黑衣人,似乎听不懂。 黑衣人也不急,只阴阴一笑,“没想到你小子命大,竟然没死?” 陆清雨现在丝毫不怀疑,弘羽就是这人嘴里所谓的“阿弘”了。 他和这黑衣人到底什么关系?还有刚黑衣人说的主子是谁? “怎么,才几日就交上朋友了?”马灯晃晃悠悠,光线也明明灭灭,黑衣人的声音也有点虚虚实实的。 陆清雨心中一惊,一颗心不由得提上来。 “你知道,死士是不能有朋友的。”果然,黑衣人话锋一转,矛头指向她。 “杀了他,主子还能收留你!”黑衣人指着陆清雨,干脆利索地下令,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人不容置疑。 原来,弘羽是个死士! 陆清雨心中的震撼简直快要把她所有的情绪淹没,死士都是冷酷无情的,他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她之前可是听说过,豢养死士的人,都有控制死士的手段,要么下蛊,要么用毒。 死士也是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条件地听从另一个人的命令,只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弘羽,体内是不是也有蛊或者毒,为了活命,他会杀了她吗? 似乎感觉到怀中人瑟缩了下,弘羽揽着她肩头的手加大了力道,似乎想通过他的掌心传递给清雨一丝力量。 “怎么,舍不得?呵呵……”黑衣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弘羽有所行动,就磔磔笑起来,黑夜里,像是躲在阴暗处的鸱鸮,让人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可知道,主子不收留你,你就是死路一条!”黑衣人使出杀手锏,果然,弘羽的身子抖动了下,面上也似乎有一丝动容。 “杀了他,你就能见到主子!”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清雨感到揽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添了些力度,大得能把她的骨头捏碎。 “对,杀人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你要真的舍不得,手只要拧住他的脖子,一瞬间他就死了。” 黑衣人阴沉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丝丝如毒蛇般吐着红芯,艳丽中透着诡异。 陆清雨面色惨白,一双清丽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弘羽:难道他只是一个杀人的傀儡,一个没有感情的死士? 十七章? 别怕别怕 弘羽的手动了,慢慢滑下陆清雨的肩头,看样子要行动了。 清雨闭上眼睛,一颗圆润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到腮边,昏暗的夜色里,晶莹剔透,像是上好的水晶,带给人无限的向往。 这是在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吗?她从义庄的死人堆里救了一个死士,如今这死士为了活命不得不杀了她! 只是她似乎对弘羽恨不起来,心里并没有铺天盖地的怨气! 耳边隐隐有一阵风掠过,微微的,不细细体察还真的感觉不到。 马车有一瞬间的震动,还有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好似什么断裂的声音,旋即归于平静。 陆清雨不敢看,生怕一睁眼就看到弘羽那张纯真无邪又清俊飘逸的脸上有狰狞的杀气。 可是,她的腮边忽然覆上一个东西,有些温热、有些粗粝,在一点点往上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一惊之下眼皮颤了颤,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从缝隙里看到弘羽正伸手用拇指在她的脸上摩挲着。 发生了什么? 她霍然把一双清丽的眸子瞪大,惊慌失措地望着弘羽。 就见弘羽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眸中有一种虔诚的神情,像是在看如珠似宝的东西。 精致的五官一如从前,她也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狰狞邪恶的表情,那双凤羽般的明眸纯澈如泉水,不同的是多了一丝似乎是疼惜怜爱的东西。 陆清雨看不大明白,还以为是弘羽在杀她之前挣扎犹豫呢。毕竟他这几天跟她相处,也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 不过她余光扫到车辕上的那个黑衣人,软软地瘫在那里,脑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着,若不细看,还以为他睡着了,只是在陆清雨这个医学专业人士眼里,他脖颈已经断了。 是弘羽拧断的?方才那声轻微的脆响,就是黑衣人脖颈发出的? 陆清雨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这意味着什么? 弘羽背叛了组织,从此将无从安身,甚至性命不保! 是为了她吗? 她呆呆地看着弘羽,发现这厮依然专注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陆清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给她擦泪。 天,这是铁树开花了吗? 弘羽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傀儡? 她难以相信地晃晃脑袋。 夜风拂过车帘,飞起的车帘一角扫过她的脸,她瞬间清醒过来,忙推着弘羽,“快,咱们快逃!” 刚才黑衣人说弘羽还有个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如今弘羽杀了黑衣人,他的主子还不得清理门户啊? 弘羽似乎还没擦够她的眼泪,颇有些委屈地眨眨眼。 恐惧占据了陆清雨的心头,她没心思安慰他,急吼吼地,“会驾车不?驾车跑得快!” 弘羽傻傻地望着她。 “老天爷,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陆清雨哀嚎一声,一咬牙,撩开帘子钻出去,一脚把黑衣人给踢下去,自己坐在车辕的位置。 “驾!”摸着鞭子,她狠狠抽了马臀一下。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发疯般往前跑。 陆清雨被这冲劲带得一歪,挽着缰绳的手就被勒住,情急之下又腾不出手去解,疼得她泪水涟涟,差点儿没有厥过去。 一只大手伸过来,先把她歪倒的身子固定住,接着,又把缠绕在她手上的缰绳解开。 疼痛消除,陆清雨吸着冷气揉着勒破皮的手心,头都不回一下。 她还在气头上呢,这个该死的家伙! 弘羽不声不响地接过鞭子,驾轻就熟地赶起车,那只揽着她的手始终都没松开。 陆清雨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弘羽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只要她去做,他肯定跟着,有危险,他一定会出手相救! 如此,她有门道了。 身后响起奔马的声音,马蹄踏地,掠起一阵狂风,林中惊鸟飞窜,注定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她死死抓住弘羽的衣襟,唯恐摔下快要飞起来的马车。 没想到弘羽驾车倒是把好手,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马车,竟被他驾驭得像是一艘灵活的小船,在坎坷的黄土路上,飞速前进。 “不能回家,先甩开他们。”陆清雨手指斜斜一伸,弘羽心领神会,朝着黄土路另一端驶去。 陆清雨松了口气,弘羽是个死士,那身后追来的人绝不是什么好人,杀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要是叫他们追到自己家里,她娘还有牛角洼的村民们还能有活路吗? 也不知道弘羽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反正她一指过去,他就立马掉转马头,两人无形中竟然配合地相当默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陆清雨只觉得心肝脾肺肾全都错位了,一张脸被飞沙走石打得麻痛,都失去知觉了。 此时的她,连神志都有些昏沉,手早就忘了抓住弘羽的衣襟,幸好弘羽一只手揽着她始终没松开,她才不至于被甩下马车。 只是经过这么一番狂奔,他们的马车明显快散架了。 驾车的马大口喷着白气,速度越来越慢,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后面的人马层层围了上来,弘羽把陆清雨往怀里揽了揽。 陆清雨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盯着那一个个戴着宽檐斗笠、一身黑衣黑裤的黑衣人,惊慌不定。 足有十来个人,弘羽怎么对付得了?她今晚怕是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背叛主人者,杀无赦!”为首一个黑衣人阴森森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晃了晃手中的鬼头刀。 昏暗的光线中,刀刃上发出一股瘆人的冷芒。 带着冷冽杀气的鬼头刀当头劈下来,陆清雨眼睛一闭就往弘羽怀里钻,倒不是她矫情,实在是恐惧下的下意识反应。 耳边叮当一声脆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似乎有重物轰然倒塌。 弘羽的胳膊有力地揽着陆清雨的背,她的脸窝在他的怀里,坚实温热,能清晰地听见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知道响起几回,直到四周终于恢复岑寂,陆清雨才敢把脸从他的怀里抬起来。 马车四周全都是或躺或卧的黑衣人,身上也不见有什么伤口,更没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只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显然不是死了就是昏过去。 而弘羽,依然岿然不动,手中悠然握着马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都死了?”见惯死尸的清雨,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声音还是有些干涩,似乎从嗓子眼儿往外挤出来一样。 听见她的声音,弘羽才把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得似乎沁出水来。 唇角微微上扬,他默默地看着清雨,殷红的唇瓣开合了几下,在陆清雨诧异又期待的注视中,终是吐出两个字,“别怕!” 十八章 他走了吗 陆清雨的心顿时凌乱了。 面对黑衣人的鬼头刀,她的确怕得要死。 可是窝在弘羽怀里的那一刻,莫名地她就不怕了。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种同生共死的错觉! 而今听他费力地说出这两个字,她的心就像是在热油里滚了一番,况味难辨。 四周静悄悄的,时不时有几声草虫的唧唧声,伴着远处漆黑的夜色,仿佛置身无垠的荒原。 马车动起来,就着昏黄的灯光,弘羽带着她,缓缓驶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夜已深,道路更加难辨,陆清雨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迷路,更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全身而退。 不过有弘羽在,她的心就安稳许多。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她隐隐看到前方有一处村庄,坐落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脚下,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偶尔闪过,还有几声狗吠响起。 她的心亮堂起来,惊喜地拐了拐弘羽,“喂,我们找到家了。” 弘羽没有吭声,只扬起鞭子轻轻甩了个漂亮的鞭花。 陆清雨佩服极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弘羽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腰身的手往他怀里拢了拢。 陆清雨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记得路?” 这次弘羽倒是有反应了,不过还是没说话,而是抬起另一攥着鞭子的手摸摸她的脑袋。 清雨有些发呆:这是在表扬她说得对吗? 往常在家里,她觉得弘羽表现好就会摸摸他的头,这家伙这是有样学样了? 快到家了,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看弘羽似乎也是这样,于是她也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谁知这家伙还上瘾了,竟然把脑袋一低,就往她手心里蹭,没奈何,她只得耐着性子多揉了几把,把他本就蓬乱的头发揉得鸡窝一样。 到家的时候,堂屋里还有微光,郑氏显然在等着他们。 两人下了车,又把马解下来牵进院子,清雨去灶下抱了捆干草喂那马儿,郑氏听见动静,端着油灯从窗户里往外看,见是他们两个,忙打开堂屋门,迎上来。 “怎么才回来?” 清雨忙接过油灯扶着郑氏往屋里走,道,“润生堂的生意火得很,一直看到天擦黑才看完,弘羽赶的车,走岔路了……” 前半句有些夸大,后半句倒是实话。 不过郑氏并不会多想,以为事实本就如此,埋冤了他们几句也就过去了。 又问他们用过饭没有,要下厨给他们做点,被清雨给拦住了,“娘别忙活了,反正明日不出门,我自己来就是。” 把秦掌柜给她的银两掏出来交给郑氏,清雨故作欢喜道,“等攒够了银子,咱也吃香的喝辣的。” 郑氏也跟着欢喜起来,被清雨好说歹说方才进屋睡觉。 陆清雨这才找着空儿来到灶房,就见弘羽正坐在草地上,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你到底什么来头?”清雨蹲在她面前,注视着那双精致纯澈的眸子,轻轻地问。 弘羽摇摇头,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清雨不由得叹口气,无奈道,“你定不是个坏人,只是你这身份实在是太过惊骇,如果真如那黑衣人所说是个死士,怕不能在我家住了……” 话刚落,就见弘羽的眼神变了,纯真干净的眸子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悲伤,一霎间就逆流成河,几乎不曾让清雨淹没其中。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赶紧别开眼睛,却狠心把话说完,“你知道的,我家里还有娘,我不能不多想。” 今夜那些追捕弘羽的人足有十几个,个个都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他继续住在她家里,谁知道那幕后的主子会不会追杀过来? 到时候,她和郑氏还能独善其身吗?弘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确保她们母女的安危吧? 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救回来的陌生人身上! 一闪而过的“陌生人”深深刺痛了她,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于她,的确是个陌生人,一个相处了短短几日的陌生人。 虽然他叫她“姐姐”,让她摸她的脑袋,甚至救过她的命,可这都是在他心智不全的情况下发生的,一旦有朝一日他恢复心智,他还会认她这个“姐姐”吗?还会拼死护着她吗? 她不敢奢求,只想守着郑氏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对于那些打打杀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弘羽的眸光由悲伤转为平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低下头去,盯着地面看,让清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而她,也不想琢磨。跟他交流太费事,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他有他的人生,她既然不能参与,那就远离吧。 “饿了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片刻,她起身生火,开始做饭。 香喷喷的腊肉,配上软糯的米饭,令人食指大动。 搁在平日,弘羽肯定能吃上半锅。 可今晚,陆清雨直到把饭菜盛好,塞在他的手里,他都无动于衷,似乎这喷香扑鼻的饭菜于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怎么不吃?”清雨强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这也没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吃完天亮该走了。” 说完,她幽幽叹息一声,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索性起身回到自己屋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明明今夜担惊受怕,可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也不知道灶房里的弘羽有没有把饭吃完? 不过他食量如牛,那么香的饭菜,他一定会吃完的吧? 如今他也能听懂她一些话了,方才他眼睛里的悲伤可不是假的,明日一早,他该走了吧?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 陆清雨强迫自己清空脑子里的不快,逼着自己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等醒来时,枝头已经有鸟儿在叫,窗纸上泛了白。 她有些慌乱地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 灶房里,破旧的木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她忽然有点儿近乡情怯,三步之遥,竟然不敢往前迈,生怕推开那扇木门,里面的场景让她接受不了。 见着东方露出鱼肚白,她咬咬牙,终是鼓足勇气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灶前的草地上,早就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灶台上,一个黑色的粗瓷大海碗里,雪白的米饭、喷香的腊肉好端端地搁在那里,一口没动。 也不知道,弘羽走了多久。 陆清雨的泪,刷地落下来。 十九章 ?你替了他 “怎么站那儿不进去?”郑氏起来了,见清雨站灶房门口不进去甚是纳闷,“弘羽起了吗?” 清雨赶紧抹一把泪,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起了吧?可能出去玩了。” 郑氏也没在意,弘羽那么大个人,一大早也许跑哪儿溜达去了。 母女两个做好饭,那天已经大亮了,弘羽还没回来,郑氏不由得急了,“这孩子平日里也不瞎跑,这都饭点了,也不知道回来。昨夜你是不是给他吃多了?” 弘羽贪吃,郑氏见识过,饭时那是顿顿不落的,今日真是让她诧异。 清雨点点头,勉强笑道,“管他呢,也许伤好了走了也说不定。” “那就没良心了,”听她这么说,郑氏面色不快,“好歹也是咱们把他救活了,不说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至少也得说一声再走啊。” 清雨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真相她不敢告诉郑氏,可看着她冤枉弘羽,她心里又觉得难过。 咬咬牙,她觉得与其让郑氏担惊受怕,还不如就这么瞒着算了。 只是苦了弘羽了。 一天她精神都恹恹的。 傍黑时分,刘老爹来叫她,说是义庄又来了不少死尸。 她匆匆扒了几口晚饭,和郑氏交代一声,就同刘老爹出发了。依然如往常,她和刘老爹一人提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笼,急匆匆地走在夜间的小路上。 黑黢黢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走熟了的小路,不用看也能摸着。只是今夜,似乎格外安静了些,连声虫鸣都没有。 这让陆清雨没来由头皮发紧。 “老爹,我怎么心里慌慌的?”陆清雨心中不祥的预感慢慢攀升,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刘老爹的袖子。 刘老爹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着:“没事没事,天天走的路,怕什么?”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到底是个女娃,跟他干了这么多天,胆子还是小。 陆清雨心头的不祥感不仅没减轻,反而随着越来越接近义庄更加重了。 义庄的大门依然开着,两盏西瓜灯笼挂在大门口的门楼下,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地晃着,为这不祥之地越发添上几丝阴怖。 “老张头,我来了。”刘老爹站门口喊了一声,大摇大摆跨进门槛。 陆清雨心里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哐当被关上,像是在心头重重捶了一下。 她霍然回头,就见门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黑衣蒙面人,无声无息地逼近。 “老爹……”她惊吓之余,发现声音在嗓子眼里竟然发不出去了。 “他娘的,老张头睡死了么?”刘老爹咋咋呼呼的还往前走,不料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棍打在后脑勺上,扑倒在地。 陆清雨静静抠着腰间的牛皮包,额头上冷汗涔涔,结结巴巴问,“你,你们是谁?我,我就是个缝尸的,跟你们无冤无仇……” 黑衣蒙面人并不理她,一人上前一把扭住她的双臂,疼得她几乎滚下泪来。 另一个人把倒在地上的老张头往停尸的屋里拖。 陆清雨跌跌撞撞的被人给拖进屋里,就见当地一张椅子上绑着一个人,嘴里塞着一块破布,一见她呜呜叫,不是老张头是谁? 她和昏死过去的刘老爹同样也被绑上,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移时,隔壁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人走进来,看那姿态,分明是个女子。 只是那人头上扣着兜帽,昏暗的光线中,一时看不清她的容貌。 陆清雨这会子心里镇定许多,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都是不起眼的小老百姓,不过是赚点儿辛苦钱,压根儿不会得罪什么人,如今平白无故遭了这一出,定是遇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到现在没被杀了,只是被绑在这里,想来是这群人有什么事要问。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打定主意,静待下文。 红衣女子轻移莲步,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陆清雨,片刻忽然笑起来,声音如泉水在山涧流淌。 “这位小哥,你可见过这个人?”女子双手慢慢展开一个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目秀洁,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一双荒漠般的眸子很是惹眼。 陆清雨只瞥了一眼,心中就掀起狂风巨浪,这不是弘羽吗?难道这红衣女子就是他的主子? 她不确定他们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老张头有没有交代,所以很是小心地开了口,“我只是个缝尸的,这几天见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嗤……”女子笑得人畜无害,近前一步挑起陆清雨的下巴,两个人面对面,陆清雨看到她兜帽下的脸。 美得惊心动魄,无与伦比,一笑倾城,娇艳如花…… 她简直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女子的美貌了。她自认为自己的颜值已经不低了,可在这女子面前,就只是个清汤挂面般的存在。这女子是绚烂的牡丹,她就是那朵路边的小野菊。 陆清雨一时看呆了。 “哟,这寻常的小地方还有这等货色!”女子颦眉一笑,差点勾去陆清雨这个女子的魂! 身为女子,陆清雨真的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既然你没见过他,不如,你就替了他!”女子自言自语地笑着,把手一松。 陆清雨不明白怎么才能替了弘羽。 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就上来两个,给她松绑,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姐,这两个人怎么处置?”黑衣蒙面人头头问那红衣女子。 “烧了吧。”女子淡然一笑,转身往外走,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本是个烧尸的地方,多烧两个人无妨!” 陆清雨顿时从愣怔中惊醒过来,怒视着红衣女子,“他们不过是两个老人,求求你们放过他们。” “瞧瞧,这还发善心了呢!”红衣女子声音好听得似乎流淌出蜜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清雨,“要不,你替了他们?” 陆清雨语结:她再圣母也替不了被烧死啊。 这女人好似在耍着他们玩,一口一个“替”,把人命当儿戏,跟碾死只蚂蚁一样,不知什么来头! “既然做不到,那就走吧。”红衣女子嘲讽地看着她,迈步往前走去。 陆清雨简直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黑衣蒙面人把门封了,在门窗上泼了清油,拿火把点着…… 火苗舔着窗棂子哔哔啵啵欢快地烧着,瞬间照亮漆黑的夜色。 红衣女子驻足旁观,烈火映着她娇美的容颜,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二十章? ?铁钉炒肉 陆清雨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抠破掌心都不自觉。 她虽然不能替老张头和刘老爹去死,但也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想到刚才红衣女子拿着卷轴问她,脑子就飞速转起来。看来这红衣女目的是找人,若是说了,能不能救了这两个老头? 心里念着“对不住了”,她朝红衣女子喊起来,“烧了他们两个,你就找不到画中人了。” 红衣女子高深莫测地转过脸来,笑眯眯看着她。 陆清雨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我知道画中人在哪里。” 红衣女子缓缓伸出手,皓腕如雪,纤细柔美。 黑衣蒙面人立即上前打开门,却没再有动作。 陆清雨知道这是在等她说画中人身在何处呢。 映着熊熊烈火,她看到屋内被五花大绑的两个老人家哀哀欲绝的眼眸,心下不由一颤,把牙一咬,道,“我们前些天抬回去一个将死之人……” “你救了他?”红衣女子声音又尖又细,全然不复方才那般清脆柔媚,像是碎裂的瓷器在心尖上划了一道,让人很不舒服。 陆清雨点头,“是,本来快死了的,不过熬过来了。”她没敢说弘羽是个镜面人,这也许是她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她不知道红衣女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怪不得他这么护着你,救命之恩啊。”红衣女子阴阳怪气地说完,轻轻拍了下手,“既然他那么重情义,那就好办了。” 陆清雨这下确定红衣女子就是弘羽的主子了,心下不由忐忑起来。这些人杀人如麻,今夜能绕过他们吗? “在哪里?”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红衣女子又转过脸来问陆清雨。 正身陷恐惧中的清雨吓了一跳,禁不住结巴起来,“他,他走了。” “走了?”红衣女子声音拔高许多,火光映着她的面容,不知为何,不似方才那般娇媚。陆清雨总觉得那女子的面容越来越诡异,不由一滞。 “他怎么走了?”红衣女子忽然恼怒了,声音带着丝丝裂帛之音,如利刃般贯穿人的五脏六腑。 清雨苦笑:他走的理由她能说吗?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就算她说弘羽被她撵走,她也不会放过她的吧?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吧。 黑衣人拖着她走出义庄大门,身后一声不轻不重的吱呀声,回头一看,就见停尸房的门又关上了。 火舌彻底吞没那两扇破旧斑驳的门,还有门内两个满眼绝望的人! 一股无名业火腾腾窜上陆清雨的脑门,她停住脚气得大声质问:“你们这是言而无信啊?” 红衣女子似乎料着她有这一出,侧过头,讥讽地翘翘唇,充耳不闻。 陆清雨气炸了,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放开他们……” “这世上的冤死鬼很多,多一两个,不算什么。”红衣女子似乎受不了她的吵闹,面色十分不耐地停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叹着,“这两个老头一把年纪还过得这般艰辛,我这也是帮他们……” 蛇蝎心肠的女人,这世上怎么有这种三观如此混乱的人? “不放人你就永远见不到他!”陆清雨再也管不了许多,脖子一梗,扬声喊着。 红衣女子勃然大怒,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掏出一方精致的帕子细细地擦着微汗的额头,冷哼一声,“威胁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就目视黑衣蒙面人头头。 那人一招手,就有几个黑衣蒙面人跑到义庄院子里抬出一口薄皮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摆放在陆清雨面前,她就知道今晚怕是交代在这里了。她悲痛欲绝,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会把弘羽抬回去了,如今不仅自己活不成,连带着老张头和刘老爹活活被烧死,真是造孽啊。 她闭上眼,一声不吭。 “怎么,怕了?”红衣女子磔磔笑起来,如同暗夜中的怪鸟,不复之前悦耳。 “不是很厉害吗?”她抛下那方洁白的绣帕,上前一步,凌然盯着陆清雨,“本小姐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话落,两个黑衣蒙面人就架着陆清雨走到棺材旁。 见这势头,陆清雨知道红衣女必不会善罢甘休,忙喊道,“你说过我说出画中人下落会放了我们的……” “我说过了吗?”红衣女子偏头看着身边的黑衣人,眨眨眼,一脸的无辜单纯。 黑衣蒙面人俱都摇头。 陆清雨无法,只得咬着下唇,道,“我死了,谁也找不到他。” “呵呵,你死了,我就问不出来吗?”红衣女子显然不受陆清雨要挟,笑着摇头,“真是愚蠢至极!义庄的人都有名号的吧?” 陆清雨一怔,暗暗后悔,怎么忘了这一茬?刘老爹这样的扛尸人在官府都是备了案的,一查便知。 看来,这女子和官府怕也有些关联。 红衣女子见她不吭气了,不免觉得意犹未尽,就笑着对那黑衣蒙面人颔首,“给她来个铁钉炒肉吧。” 陆清雨哪里知道什么是铁钉炒肉?不过她不笨,一听这名儿就注定不是什么好事,忙警惕地瞪大眼睛看着红衣女子。 黑衣蒙面人把她轻飘飘抬起来,放平躺在棺材里,旋即就拿来铁锤、铁钉,把她两只手固定住,要给她来个“铁钉炒肉”! 陆清雨怕了,真的害怕了! 一根泛着幽光的铁钉在她眼前一晃,黑衣人朝她指甲缝里扎去。 “啊,救命啊……”情急之下,陆清雨再也绷不住了。 红衣女子唇角上扬,美丽的眸子里笑容如同罂粟。 下一瞬,正要把铁钉扎进陆清雨指甲缝的黑衣蒙面人忽然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另一个箍着她手的黑衣人刚一抬头,就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 红衣女子身边的黑衣蒙面人立时如临大敌拔出佩刀,把她护在中间。 陆清雨缩回自己无力的手,彷佛指尖已经被钉过一样。她暗自纳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听红衣女子身边的黑衣人接连四五个砰砰倒下去,跟谷个子一样。 红衣女子大惊失色,环顾了眼四周,咬牙笑道,“阿弘,是你吗?” 尖细的声音在寂寥的夜空里隐隐回转,却没有任何应答。 二十一 ?我保护你 义庄是个邪乎的地方,如今又发生了此等怪事,红衣女子如此蛇蝎的人,也有些怕了。眼看着还有五六个能战斗的黑衣人围在她身边,她一跺脚,丢下棺材里的陆清雨,面色惊慌地逃了。 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只有大门内的停尸房里传来烈火燃烧的毕毕剥剥声。 陆清雨望望头顶漆黑的天,伸手扶住了棺材帮。就算有鬼,那也是救了她命的鬼,她怕个什么劲儿? 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四处乱看了一通,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就不顾一切跌跌撞撞跑向停尸房,她要打开门,救出刘老爹和老张头。 门上了锁,铜芯的铁锁。 她不会开锁,只能撞门。 两扇破旧的木门,在平日里看着也是风雨飘摇的,可谁知道她那纤瘦的小身板撞上去,不仅没有开,反而把她的肩头给顶得一阵剧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张爷爷,老爹,你们,听见了吗?”迫不得已,她喊起来,希望里头的人听见之后能帮一把。 里面的人不知是死是活,一点动静都没有。 屋顶上纷纷落下烧焦的粱木,这屋子眼看要不支,陆清雨又急又怕,只得狠下心来又撞去。 她去势凶猛,已经做好了肩头被撞破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只大手隔着她的右肩和门扇,卸去了她的力道。 义庄这么邪乎的地方,还有旁人? 她惊惧之下猛然抬头,就见一张俊逸冷傲的脸正看着她。 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熊熊烈火中,宛若天人之姿,不是她家弘羽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万万没想到他这时候能赶来,对清雨来说不啻一个大救星! 弘羽只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清雨也不计较,赶紧告诉他,“快点把门撞开,里头有人。” 弘羽听话地照做,到底是个男人,一脚就把门给踹开,没等清雨说什么,人已是迈进去,一手一个把刘老爹和老张头连椅子都给提溜出来,扔在院子里。 见陆清雨还愣在烈火燃烧的门口兀自目瞪口呆看着他,弘羽回身一把捞过她,奔向院子里。 身后,烧穿的横梁轰然落下,溅起一地的灰尘和火焰。 陆清雨一阵后怕,只觉得脊背僵硬,冒出一层冷汗。 烈火烹油,借着风势,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幸亏义庄远离村镇,不然老百姓就遭殃了。 摸过刘老爹和老张头的脉,见这两人被烟给熏晕,陆清雨才算放下心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打量起弘羽,才一天没见,就觉得这人周身的气度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也是,他是被陆清雨给赶出去的,他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没想到你劲儿这么大呀,一手一个都能提着跑?”陆清雨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没话找话。 弘羽却一声不吭,只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陆清雨下意识拿手蹭了蹭脸,一晚上又是惊又是吓,烟熏火燎的,估计这张脸都不能看了。 只是她放下手之后,就发现弘羽的嘴角竟然抽了抽。 陆清雨看得一个愣神,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起手来,大拇指抚上她的腮,轻轻揉了揉。 陆清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才明白弘羽这是在给她擦灰呢。 受了惊吓的她,此时能被人关心着,即使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她也觉得暖暖的。 “幸亏你来,不然今夜他们两个……”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圆了眼,看着弘羽,“对了,你怎么会来?” 而且在危急关头出现,救了他们! 弘羽没吭声,只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听不懂。 陆清雨不由泄气,“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咱们赶紧回家吧。”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别再节外生枝了。 他们找了一辆拉尸的平板车,把老张头和刘老爹放上去,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走出义庄大门。 在大门口,弘羽忽然停下,回头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不解,“怎么不走了?” 弘羽看看她,再瞅瞅平板车,灿若星辰般的眸子里情绪一闪而过。 陆清雨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你是让我坐上去?不用,我能走,你拉着两个人已经够累了”。 昨夜才把他撵出去,她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拉着? 弘羽却固执地站那里,就是不迈步。 陆清雨看看四周黑洞洞的野地,也不敢再拖延,只得爬上去坐在车上,道,“好了,赶紧离开这儿。” 弘羽这才转过头去,肩上挂着绳袢,埋头往前拉。 平板车上三个人,三四百斤的重量,就算弘羽年轻力壮,也够他拉的。 陆清雨莫名有些心疼,走了一二里地之后,瞧见东方渐渐泛白,心里放松了些,出言劝他,“放我下来吧,我还能帮你推推……” 弘羽充耳不闻,依然埋头呼呼往前赶。 陆清雨无法,怕自己跳下来他又不走,白耽搁时辰,只得坐在上面。 走了一阵,她忍不住问他,“这一天你在哪里待着?晚上一直跟着我的吗?” 弘羽转过头来看看她,没说话,他也说不了什么。 清雨叹一口气,目光落在他高大瘦削的背上。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在车上,一个埋头往前拉,天未破晓就回到村里。 牛角洼村位于一座不知名山头的山脚下,村里人世代狩猎、耕种,过着贫苦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起来了,未免别人看见,他们赶紧回到家里,先把老张头送到刘老爹家,陆清雨又给两人擦洗了脸,喂了水,这才跟弘羽回家。 郑氏没起来,她悄没声地和弘羽回灶屋里,两个人相对无言。 如今红衣女子知道陆清雨就是救回弘羽的人,迟早会找上门的,若是没有弘羽在,她们母女还不是任人宰割?今晚那恐怖的“铁钉炒肉”她没用上,谁知下次会不会体会到? 那些人丧心病狂,他们平头老百姓怎能斗得过? 所以,陆清雨不知怎么跟弘羽张嘴,前夜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她没法求他留下。 “你,要不要歇歇?”见他一声不吭,她只好打破无形的尴尬。 弘羽却摇摇头,目光透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院子。 陆清雨心头一惊,莫非他要走? 下意识地,她抓住那扇破旧的木门,不知道该不该关! “我,保护你!”弘羽见她这个样子,唇角忽然翘起,殷红的薄唇里吐出三个字。 陆清雨一下子懵了。 这家伙,能猜得到她的意思了? 他竟然能说一句话,这简直是铁树开花啊! 二十二 姐姐也吃 眼眶酸酸的,陆清雨赶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揉揉眼,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弘羽,都是我不好,我真的怕那些人杀了我娘……” 弘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忽然上前一步执起她两只手,一字一句道,”别怕!” 又是这两个字! 虽然简短,可每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听到,陆清雨双眼不由得模糊了,只知道喃喃念叨“弘羽”! 晨曦的微光柔和地照在院子里,宁静的小院像是撒了一层银色。 堂屋的门开了,郑氏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往外走,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弘羽还没回来么?” 不过在看到灶房那个高大的身影时,她顿时喜上眉梢,只是话却毫不客气,“你这傻孩子,昨儿一天跑哪儿了,害我白担心了一日!” 俨然把弘羽当作自家人了。 陆清雨赶忙擦擦眼,掩饰过去,转过身来看着她娘笑,“他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不是回来了?” 到底没敢把昨夜差点儿被红衣女子给杀了的事告诉郑氏。 郑氏肚里的火还没下去,剜着弘羽的脑门数落半天,看得清雨心里很不好受,这个弘羽,还真是个体贴的,也不辩白,更没把她撵他的事儿说出来。 吃了早饭,陆清雨回屋补眠,心里却翻涌着睡不着:那夜从润生堂回来,红衣女子和他们未曾照面,见过他们的黑衣人全都死了,估计红衣女子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她是个女子。昨夜她们可是面对面见过的,虽然弘羽把她救回来,可迟早红衣女子还是会找上门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寻个妥帖的法子才好。 一会儿她又想弘羽到底是个什么人,和那日见过的年轻公子怎么长得一摸一样?还有他怎么又成了红衣女子的死士?他身上有没有中毒? 想来想去,她脑壳有些晕,再也躺不住,索性起身去找他。 一进灶房门,她就愣住了。 就见弘羽正用牙咬着一绺布条往自己胳膊上缠。 陆清雨忙紧走几步蹲下去查看,见他胸口、胳膊上的伤口都绽开了,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已经染红了身上那套她爹穿过的旧麻衣。 “我来吧。”她鼻头有些发酸,忙从他牙缝里抽出布条,给他缠上去。 弘羽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一样。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非要自己撑着?”陆清雨气得拍他的头一下,埋冤道。 弘羽眨巴眨巴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想想这人心智不全,陆清雨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跟他计较什么啊?他未必能懂。 细心地给他包扎好伤口,她又出去拔了一把蒲公英,洗净放锅里煮了,晾凉倒出一碗递给他。 弘羽捧过碗来,呆呆地看着那粗瓷黑碗,却并不喝。 陆清雨急得戳他脑袋一下,“你倒是喝呀,待会儿凉了药效就打折扣了。” 可弘羽依然望着那黑乎乎的药汁,一副“不喝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陆清雨那个气啊,本来想掐他一把的,不过看到他胸口胳膊上缠得严严实实的布条,还是忍不住了,觑了他的脸色,忽然醒悟过来,禁不住笑了。 “你莫不是怕苦?” 弘羽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 清雨的心就软了下来,摸摸他的头发,笑道,“你等着。” 说完转身去了自己屋里,一会儿攥着个拳头进来,掌心往他面前一摊,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糖正握在她柔嫩的掌心里。 弘羽明白过来,面上一喜,端起粗瓷黑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喝完之后,他眼巴巴地看着清雨,像个讨吃的孩子一样。 清雨揉揉他蓬乱的发,把掌心往他面前伸了伸。 就见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起那块冰糖,塞进嘴里。 清雨微笑看着,像在看一个餍足的孩子。 谁知弘羽忽然仰起脸来,两指塞进嘴里一阵掏摸,在清雨好奇目光的审视下,捏着一小块冰糖塞到她嘴边,“姐姐吃!” 看着沾了他口水的小冰糖,陆清雨受不了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家伙,从嘴里掏出来的也敢给她吃? 不过谁叫人家心智不全呢?她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你吃吧。”她别过脸去,不忍看弘羽脸上的失望。不是她不吃,实在是吃不下啊。 天大亮后,他们三人喝了野菜粥,清雨收拾了下就去隔壁院子看老张头和刘老爹。 两个人也都醒了,一见陆清雨,面色惊惧地问她到底谁救了他们。 昨夜是因红衣女子找寻画中人而起,陆清雨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也不瞒着他们,一五一十地说了。 刘老爹当时就急了,跺脚道,“早知道就不该把那人抬回来,那女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得找过来?” 老张头吓得面色惨白,“怎么办?那女人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会杀人的。” “要不,把那人送走?”刘老爹沉吟一会,对陆清雨提议。 陆清雨苦笑,“昨夜为了救你们我都说实话了,那女人还不是要杀我?就算把人送走我们也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刘老爹和老张头慢慢变了颜色。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能束手等死吧?” “为今之计,只能求告县太爷,义庄被烧,我们被杀,县太爷不会不管的。” 陆清雨想了想,又道,“昨夜幸亏弘羽赶过去,不然你们两个早被烧成灰了。” 言下之意,弘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不能忘恩负义。 刘老爹点点头,“你说的是,就算把他送走也无济于事,还是先报官吧。” 事儿过了明面,就算那红衣女子手眼通天,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杀人吧? 陆清雨松了口气。 刘老爹和老张头喝过野菜粥,两人就动身去县衙。 陆清雨折返回去,上山采药,回来给郑氏熬好,刚喘口气,就听篱笆院外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小雨快出来……” 陆曼儿怎么死过来了? 二十三? 杨氏侄子 清雨不想理她,就没答应,听着脚步声啪嗒啪嗒跑进来,才从灶房里出来,冷冷看着陆曼儿。 “你快跟我走。”陆曼儿上手就去抓陆清雨。 “什么事?”陆清雨不着痕迹地缩回自己的手,冷眼瞧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哟,你脸好了嘛。” 陆曼儿气得要死,都怪陆清雨,不然她娘也不会让她给驴接生,害得她脸都被驴踢得差点毁容。 “哎呀,磨蹭什么,快走!”陆曼儿不依不饶地又抓住陆清雨的袖子往外扯。 陆清雨挣了挣,陆曼儿一身的野蛮劲儿,竟然没挣开。 也不知这人发的哪门子疯! 正僵持着,忽然一只大手横空伸过来,牢牢钳住陆曼儿的手腕。 “啊呀……”陆曼儿一声痛呼,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抓住陆清雨袖子的手松开来,抬头见是头发蓬乱、麻衣蔽体的高大瘦削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陆清雨,叫你家野男人松开!” 陆清雨伸手去扇她的脸,“少给我胡吣!” 陆曼儿吓得忙躲开,上次被陆清雨给扇的滋味她可没忘。 不过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瞪着清雨,“让你这臭男人松开,不然我嚷嚷的全村都知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正是拿捏住郑氏的软肋,才敢这么跋扈的。 陆清雨才不怕这个,冷笑道,“先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嚷嚷?” 上手就去拧她的嘴。 反正有弘羽钳住,她何不趁此机会一雪前仇? 陆曼儿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大娘,你快来,姐姐打人了。” 郑氏却只是在炕上哼了声,“曼儿,大娘身子不好,下不来炕呢。” 陆清雨心里暗笑:她娘何时也学会撒谎了? 不过这谎撒得好,撒得妙! 见陆曼儿疼得涕泗横流,陆清雨才给弘羽使了个眼色。 弘羽这才松开手。 陆曼儿揉着快要断了的腕骨,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不饶人,“哼,我算看出来了,这疯子真是你的相好的呀?” 陆清雨扬手朝她扇去。 陆曼儿吓得哇地一声朝外跑,却在门口撞上她娘杨氏。 杨氏身后跟着一个垂头耷脑的人,穿一领灰不溜湫的长衫,显得有些畏缩。 “慌慌张张做什么?”杨氏差点被女儿撞上,不由恼火地呵斥她。 “娘,姐姐要打我。”陆曼儿捂着脸,兀自心有余悸。 杨氏见女儿怕的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却冲陆清雨笑了笑,“你妹子小不懂事,小雨你多担待些。” 这还算人话,陆清雨也就没吭声。 杨氏却带着那个灰衣人进了篱笆门,扬声朝堂屋喊了声,“大嫂,大喜啊。” 陆清雨懵了,喜从何来? 杨氏不管郑氏能不能下得了炕,带着人就往堂屋里闯。 清雨有待要拦,不过郑氏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只好作罢。 郑氏瞧着杨氏那喜上眉梢的模样,不冷不热问她,“什么事啊?” “嫂子,好事,”杨氏十分热络地去牵郑氏的手,“小雨也该找门亲事了,大哥走了,咱们做叔叔婶子的可不得帮着掌掌眼?” 陆清雨一听这话,就朝杨氏身后那人看去,杨氏不会带着这人来相看吧? 郑氏显然也看到了,心头不悦,“她二婶,哪有把人直接带到我们家里的道理?” “哎呀,大嫂,你可别见外,这是我娘家堂兄的儿子,今年二十了,是个老实孩子呢。” 可不老实! 一进门就低着头,跟个小媳妇似的。 陆清雨撇撇嘴,不动声色地看着。 郑氏没吭声,只观察那人。 杨氏就回头推她那远房侄子,“快叫大娘!” 随着陆曼儿叫的。 那人终是抬起头来,嗡声嗡气喊了声“大娘!” 有些口齿不清。 不过相貌还算周正,看着的确有些木讷。 郑氏倒没有反感,只笑笑道,“她二婶,你这太突然了,我也没个准备!” “嗨,大嫂你要准备什么?我堂兄可说了,只要姑娘好,什么都不要,人过去就成!” 杨氏见郑氏有些犹豫,舌灿莲花又添了把火,“嫂子还不知道吧?听我堂兄说,朝廷已经颁下旨意,年满十六岁的女子若是不婚配,赋税要加五倍,交由官府处置呢。” 郑氏大惊失色,清雨过了年可不是十六了?到如今连门亲事都没定,若这消息属实,那真愁死了。 陆清雨打量着杨氏的神色,见不像说谎,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真的,不过她也不能遂了杨氏的愿,嫁给她远房侄儿的。 于是她冷笑一声,盯着杨氏的远房侄子道,“我爹没了,我娘身子不好,断不了药,我们家要招赘的。” 时人瞧不上赘婿,一家子只要有点儿出息,定不会让儿子入赘的。 郑氏心里也这么打算的,但短时间内找一个合适的人入赘没那么容易,一听清雨这么说,忙拦着她后半截话,“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有合适的人家自然是嫁过去的。” 还没等杨氏说什么,她那远房侄子就下死眼看着清雨,吞吞吐吐地,“我,我愿意的。” 啥? 清雨和郑氏顿时傻眼了,就连杨氏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答应。 陆清雨本以为拿入赘来吓唬这小子的,谁料人家竟然愿意,真是出乎意料。 “入赘个屁!你就这么没出息?”不等郑氏说什么,杨氏先拍了她远房侄子后脑瓜子一巴掌,骂道,“你爹娘可都给你连房子都盖好了,就等着你娶媳妇回去呢,你怎么还瞎说?” 那小子捂着后脑勺,却冲着陆清雨憨憨一笑,“我,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们住的。” 这下杨氏更气了,拧着他的耳朵就骂,“兔崽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简直把我老杨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那小子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眼睛却一直溜着清雨。 弘羽本站在清雨身后的,忽然不声不响地挡在她面前,遮住杨氏侄子的目光。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家伙知道什么? 郑氏见杨氏那远房侄子如此诚恳,也有些动容,但一时半会也难以决断,她瞟了眼弘羽,心思浮动,只得对杨氏道,“这事儿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容我考虑。” “哎呀,大嫂,你还考虑什么?过了这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咱们是自家人,我这才把侄儿带过来让你相看的,家里还有好几个媒人等着呢。” 陆清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敢情她这侄儿还是个香饽饽,怪抢手的? 二十四 红衣女子 “二婶,妹妹也不小了,你该操心操心妹妹的亲事了。”陆曼儿只比她小半个月,难道杨氏不急? 按说在古代亲上加亲更好,杨氏怎么不把这么好的侄儿留给自家闺女? 杨氏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会这么好心? “小雨啊,你妹子还小,长幼有序,先定了你的亲事才好定你妹子的啊!”杨氏这借口也不算突兀,郑氏说不出什么来。 陆清雨却觉得杨氏心里定是打着鬼主意呢,忙给郑氏使了个眼色。 郑氏就道,“那就多谢她二婶了,不过这事儿我们还得合计合计,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大嫂你人也看了,好不好你一句话的事!” 杨氏伶牙俐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极力劝着郑氏,这让陆清雨越发狐疑:杨氏从来没对她们母女这么好过,怎么忽然转性了? 要么就是她侄儿有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她别有所图。 反正不管什么,她是不信杨氏的鬼话的。 “二婶还是先回去吧,我娘身子不好,不能久站。”见郑氏不能干脆利落地拒绝杨氏,清雨索性替她开口。 杨氏就似笑非笑地瞄了眼弘羽,笑道,“小雨这是有了情郎了?” 话落,陆曼儿忽然狠狠地瞪了清雨一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个洞。 陆清雨觉得这对母女没安好心,等在这儿呢,敢情是因为弘羽? 她看了眼弘羽挡在她面前高大的背影,十分坦荡地笑了,“二婶要真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可。” 反正弘羽已经在她家住了这么多天,邻里邻舍的知道的人也不少,与其叫杨氏出去嚼舌头,索性堵住她的嘴! 杨氏和陆曼儿两张脸顿时变了。 陆曼儿没有杨氏沉得住气,指着陆清雨骂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歪着脑袋瞧陆曼儿,“这不是你娘说的吗?” “你都承认了。”陆曼儿气急败坏,她从未想过陆清雨脸皮这么厚! “我承认什么了?”陆清雨才不吃她这一套,看着陆曼儿气得面红耳赤,心里爽翻了。 就是要气死你,怎么地? 杨氏见女儿跟陆清雨吵架落了下风,暗暗心急,忍不住帮女儿一把,“小雨,话可不能这么说,院子里这么多人,大家都听着呢。” “听见什么了?”陆清雨看着郑氏,笑问,“娘你听见了?” 郑氏摇头,她再不济事,也不会打女儿的脸。 清雨又戳戳弘羽,“你听见了?” 弘羽也不晓得听没听见,反正只管摇头。 陆清雨又指了指杨氏的侄子,“你呢?” 那小子果然摇摇头。 陆清雨冲杨氏母女扬扬下巴,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 杨氏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甩开郑氏的手,冷哼道,“大嫂可真是好家教!” 说完,又对陆曼儿吼,“还杵这儿干什么?也等着养个小情郎吗?” 她越是气急败坏越陆清雨越高兴,“二婶走好,妹妹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杨氏带着陆曼儿和侄子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她那侄儿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清雨好几眼,都被弘羽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 郑氏看到这一幕,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好是好,就是不大懂什么,将来怎么养家糊口? 陆清雨见人都走了,弘羽还挡在她面前,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把,“还挡着干什么?” 弘羽忽然回头,定定地望着她,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情郎!” 陆清雨愣住了,这傻子,什么意思? 郑氏也没想到弘羽偏偏记住这两个字,心头又喜又忧。 第二日又是去润生堂坐诊的日子,陆清雨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秦掌柜的就已经派了马车过来了。 上次那个车夫死里逃生,回去说半夜遇到了强盗,秦掌柜的深信不疑,陆清雨也没跟他说实话。 有了上次夜袭的经历,清雨不用郑氏交代就带着弘羽,不过这次她小心了,给弘羽来个改头换面,调了几样草药抹在他脸上,又把他的眉眼画了,原本一个清俊出尘的人就变成面色蜡黄、塌鼻子小眼睛的病夫。除了那双澄澈的眸子,五官简直是大变样。 清雨很满意地看了一番,才带着他上车。 润生堂因为有了陆清雨,生意红火起来,一大早来看病的人都要排队了,喜得秦掌柜的一张胖脸笑得堆成一坨,眼睛只剩了两条缝。 一见清雨下来,忙迎上去,“小哥你可算来了,你看,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陆清雨笑着打了招呼,带着弘羽往厅堂走。 弘羽上次来的时候头发蓬乱的,压根看不清他的脸,这次改头换面,秦掌柜的也没在意。 来的病人没什么疑难杂症,陆清雨看得很快,日上三竿就看得差不多了。 秦掌柜的殷勤地过来,亲自递过一盏茶,“小哥润润嗓子。” 清雨道过谢,接过来一气儿喝干,刚放下茶盏,就见门外一辆黑色包金的马车停下来。 那马车宽敞高大,四角挂着金铜铃,一动就叮铃作响,很是悦耳。 驾车的马乃是双驷,膘肥体壮,纯白得一丝杂毛都没有,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乃是千里挑一的名驹。 足有二十多个黑衣人前呼后拥,一个头领打开车门,弯腰伸出胳膊恭敬地候着,另一黑衣人默不作声地跪在车前。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轻轻搭在黑衣人的胳膊上,接着一只精致的凤含珠大红绣鞋踏在车辕上。 润生堂的人都瞪大眼睛,秦掌柜的更是倒吸一口气,喜得声儿都抖了,“小,小哥,大主顾啊。” 陆清雨心头却有股不详之感,这架马车似曾相识。 她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的弘羽,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但她没看到的是,弘羽在看到那辆奢华的马车时,瞳孔飞快地缩了下。 一角大红的轻纱飘出来,接着,一袭大红绫裙的女子扶着黑衣人的胳膊踩着另一黑衣人的背盈盈下了车,施施然朝润生堂大门走来。 微风浮动,一阵异香传来,润生堂的人全都吸了吸鼻子。 只有陆清雨双手死死抓住桌角,心中无比紧张。 红衣女子,红衣女子来了? 她想干什么?难道赶到润生堂来杀她? 二十五 ? 阴差阳错 秦掌柜屁颠屁颠地迎出去,压根不知道陆清雨已经紧张得都站不起来了。 红衣女子踏进屋内,艳光四射,一双绝妙清丽的眸子只微微转动了下,堂内的众人都觉得浑身有些轻飘飘的了。 秦掌柜结结巴巴陪笑问她,“小姐是来抓药,还,还是看病?” 红衣女子连点儿余光都没给他,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直直盯着坐在门口案后的陆清雨。 “这是陆小哥,医术高明得很!”秦掌柜以为她要看病,忙推荐陆清雨。 陆清雨却心知肚明,不过她故意装傻充愣,“这位小姐,请坐下来诊脉!” 红衣女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殷红如浆果般的唇绽开一抹笑,“陆小哥?” “是,正是。”秦掌柜忙回答,谁知人红衣女子理都不理她,只死死地盯着陆清雨。 “那夜的铁钉炒肉,小哥可还想尝尝?” 一句话,让陆清雨变了色。 弘羽忽然跨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双拳攥得吱咯响。 红衣女子侧脸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只不过弘羽容颜大改,任凭她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端倪。 陆清雨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相当满意的,她赶紧拉拉弘羽的衣襟,对红衣女子陪笑,“他是我兄弟,是个哑巴。” 红衣女子哪里肯信? 那晚义庄的神秘人物,除了她那个死士,谁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 陆清雨见她盯着弘羽不放,心里十分紧张,生怕弘羽克制不住,让红衣女子猜出身份来。 正在两人僵持之间,门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黑衣骑士护着一个墨袍轻裘的年轻男子在门口下马,踏进润生堂大门。 红衣女子一下子被那人吸引住了。 她激动地美丽的眸子洇满水汽,欲言又止地看着那人从她面前经过,却什么都没说。 陆清雨看着那张和弘羽一模一样的脸,不安地敛下所有心事,装作好奇的样子,却暗暗观察着红衣女子。 从红衣女子的神态看,弘羽在她心里一定有特殊的位置,不然她不会千方百计找他,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竟然激动成这个样子。 她和弘羽,除了从属关系,还有什么? 看她那副样子,绝不仅仅主仆这么简单! 只是弘羽,当初又是被谁所杀? 这些疑问萦绕在心头,陆清雨不得不暂时把它们丢到一边,对红衣女子不敢掉以轻心。 “这位公子抓药还是看病?”一连来了两个不同凡响的人,秦掌柜又惊又喜,忙上前招呼着。 “我找大夫。”慕容弛看见陆清雨,就朝她走来,露出一抹灿若朝霞的微笑,“上次小哥给我父亲开的药很好用,我父亲已经大好了,特意叫在下来跟小哥道谢!” 陆清雨收敛心神,谦虚地摆手,“不敢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却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质腰牌,亲自递给她,“这是我们府上的腰牌,将来小哥若有什么难处,可凭此腰牌找我父亲!” 陆清雨接过来,见上面刻着两个字“慕容”,乃是阴刻的隶书,古朴优雅,透着低调的奢华。 想来慕容是他家的姓氏,不知他们家是何身份,人家既然这么客气,她也不好拒绝。 “多谢公子,令尊大人只要悉心调养月余便可痊愈!” 慕容弛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红衣女子几步追上,娇滴滴喊道,“阿弘?” 他回过头来,对上红衣女子那绝美的容颜,愣了愣,像是才发现似的,“姑娘是?” “阿弘,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红衣女子哀怨欲绝的脸,格外柔美,是个男子看了心都能化成水。 慕容弛目光柔和许多,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这个女子。 “阿弘,我是余紫苑啊。”红衣女子凄凄喊着,“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单看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享受,更别说还梨花带雨地哭诉,陆清雨觉得自己一个女子的心肝都颤了。 慕容弛面对这样一个凄然仰望着自己的人间尤物,也不由得动容了,“姑娘,我,之前受了伤,这里,有好多事记不得……”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余紫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要紧,咱们从头再来!” 说完,她戚戚然跟上慕容弛,两人在润生堂门外的马车旁喁喁细语。 陆清雨看着这一幕,长长松了一口气,弄了半天,这位公子失忆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一来,可算是把红衣女这个蛇蝎美人给挡过去了,但愿她认错人了,不然她跟弘羽可别想过安生日子。 余紫苑心满意足地扶着慕容弛的胳膊上了车,马车启动他还恋恋不舍地挥着手。 直到看不到人,慕容弛方才含笑上了马,心情十分愉悦:没想到这位红衣女子竟然是当今粱国丞相之女,如此,他们的复国之路更顺利了。 余紫苑依在车厢内,长舒了口气:还好阿弘失了记忆,不然那一剑之仇该怎么化解? 他素来不是个温情的人,冷漠无情,前世任凭她怎么想尽办法都无法使他上钩,她这才一怒之下刺穿他的心脏! 没想到失忆之后他竟然对她颇有好感,这真是个好兆头! 前世临死之前,她才知道阿弘乃是齐国的皇子,后来复国成为开国皇帝,所以重生后,她拼命地找他,希望能成为他未来的皇后! 这可比嫁给萧珩那个货色强多了,他不过投了个好胎,生在皇后娘娘肚里,后来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比起开国皇帝,他真是连提鞋都不配! 阿弘失忆,简直连老天都在助她,她怎能不好好利用? 余紫苑越想越高兴,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二散。 却说陆清雨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润生堂的,没想到她日夜担忧的事情竟被戏剧化地解决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弘羽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从她手里接过竹篓,扶她上了马车,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她对面。 清雨瞅瞅专心赶车的车夫,朝他身前凑了凑,小声问,“那红衣女子真是你的主子?”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迟缓地点点头,陆清雨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那你,还想不想找她?” 弘羽心智不全,她只能一步一步引导。 还以为他继续摇头或点头的,不妨他忽然开口道,“不想!” 陆清雨又惊又喜,这家伙,看来现在跟她沟通没问题了,虽然一字一字往外蹦,但好歹能表达自己思想了。 二十六? ?身手不凡 “那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当初在义庄可是听说弘羽那拨尸体是从东边河里漂过来的。 弘羽皱皱眉,似乎在凝神细想。 “哎,现在要是把你带到那条河边,你能找到来的地方吗?”陆清雨非常想弄明白弘羽到底来自哪里,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弘羽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方迟缓地点头。 陆清雨满足地笑了,虽说他还有些慢,但到底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说起来,这家伙学的还挺快的。 不过他们却不是现在就去,毕竟车夫是润生堂的人,多一个人知道总归不好的。 有个和弘羽一模一样的人,她放心不少,所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生。 半夜打起雷来,噼里啪啦下了一阵大雨,草屋顶上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身上的破棉絮被打湿,陆清雨无奈地起身,点起油灯,才发现外面大雨倾盆,屋内小雨成河。 这可是她穿过来之后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雨! 入夏了,以后下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这破败的草屋子可怎么住的? 她想了想,索性披了衣裳去敲郑氏的门。 她娘身子羸弱,要是淋了雨可就麻烦了。 郑氏显然也是被雨淋醒的,听见动静就开了门,见陆清雨浑身湿漉漉的,心疼地叹口气,“你爹没了,咱们娘儿们也不会修屋,家里没个男人,谁都指望不上!” 说完这话,她又叹口气,弘羽但凡是个心智齐全的,她做主就把女儿许给他,可他这个样子,反而还得别人照顾,怎么能撑起一个家来? 这个念头闪过,她就怅然地看了眼灶房。 这一眼过去不打紧,差点把她吓死,禁不住“啊”地一声叫出来。 陆清雨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听见她娘惊叫,下意识扭头,就见灶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电闪雷鸣中,总算是看清正是弘羽那厮。 “你怎么起来了?不声不响的,跟个……”“鬼”字被她生生咽下去,郑氏瞪了她一眼。 陆清雨颇尴尬地嘿嘿一笑,朝弘羽笑道,“你屋里是不是也漏雨了?等明儿天晴了,咱上山砍竹子修房子好不好?” 弘羽微笑着点头,明闪照得他的笑容纯真灿烂。 郑氏有些欣慰地望着他,笑道,“别说,这孩子在咱们家住着,我们娘俩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陆清雨深有同感,家里有个男人,的确安心不少。 三个人的屋子,也就郑氏屋里的雨小点,既然大家都睡不了,她索性把弘羽叫过来,三个人把郑氏的床挪了个地方。 陆清雨和郑氏歪在床上,郑氏见弘羽束手站着有些于心不忍,就道,“你也坐过来吧,站一晚上多累啊!” 弘羽不动,只拿眼看着清雨。 郑氏看得心头一暖,这孩子对小雨真是俯首帖耳的,要一辈子这样她也知足了。 陆清雨笑着去拉他的袖子,“坐吧,就咱三个,没那么讲究!” 弘羽这才贴着她坐在床上,三个人说着话儿,把这个雨夜熬过去了。 天亮了,雨也停了。 吃过早饭,陆清雨和弘羽上了山。趁着今日不用去润生堂,她得把屋子修好,免得再遭雨淋。 山路湿滑,还没爬上去,陆清雨就打了好几次跌,幸亏弘羽跟在她身后,总是眼疾手快地扶她一把,才免于骨碌碌滚下去的危险。 陆清雨甚是羡慕弘羽,转头问他,“你怎么那么稳?” 弘羽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陆清雨也不在意,两人就这么一路来到半山腰,那里茂竹修林,村里人都在这里砍竹子挖竹笋。 背靠青山,那就靠山吃山了。 陆清雨拿出砍刀来,拉开架势作势欲砍,却不料手腕被弘羽给握住,他那双清俊纯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 陆清雨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就把砍刀递给他。 虽然弘羽心智不全,但他处处体贴周到,对她更是一片赤诚,陆清雨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弘羽拿着砍刀,眨眼的功夫就砍倒五棵竹子。 他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普通的砍刀在他手里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样,看得陆清雨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砍完竹子,她又带着弘羽去割茅草,弘羽依然不让她动手,自己挥着砍刀来割。茅草边缘锋利,划的他的手上都是小血口子,他也不在乎。 清雨都看不下去了,忙叫他住手,他却充耳不闻。 “喂,不听我话了?”没办法,陆清雨只得使出这招。 弘羽停下,无辜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为什么。 陆清雨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指指那小血口子问他,“你不疼的?” 弘羽摇摇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清雨气得摔开他的手,转身去找药草。 弘羽却跟了上来,见她不理,就堵在她跟前,还特意把他的右手伸出来。 陆清雨没好气道,“看见了,这会子知道疼了?” 弘羽孩子般点点头,手却依然伸着。 陆清雨不解,“我看见了,给你找草药呢。” 见弘羽还是把手伸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恼了:这家伙怎么又傻了?她的话他也听不懂了? 弘羽见她疑惑地望着自己,索性一股脑儿把她的手拉过来,重新握着他的大手。 陆清雨呆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想让她握着他的手呢,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他傻吧,他也知道自己惹恼她了。说他不傻吧,他偏偏跟个孩子似的。真是拿他没有法子。 找了一把大蓟碾碎,给他手上细细覆了一层,清雨这才道,“这么多尽够了,咱们回家吧。” 弘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糊得绿油油的手,眸子染上一层笑意,扛起地上的竹子。 清雨把茅草捆好,就要往背上甩,却被弘羽半道截胡,大手提了过去。 “这么多你扛得动?还是我来吧。”清雨心里暖暖的,追上他。 弘羽嘴角翘翘,摇摇头,大步往山下走。 清雨只得跟上。 回到家里才日上三竿,竹子和茅草都放院子里晾上。过了晌午,她就和郑氏扎起茅草把子。 见弘羽也来帮忙,清雨指指屋顶道,“我等会儿去借梯子,你爬上去,帮我铺把子可好?” 谁知弘羽看了眼那破败漏雨的屋顶,往上一窜,扒着屋檐下的粱翻身上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看得郑氏和清雨目瞪口呆。 清雨多看了几次他的身手,尚还撑得住。郑氏的嘴都闭不上了,半天才道,“天,这孩子身手这么伶俐?” 清雨笑了笑,得,省了借梯子了。 二十七 ? 我是情郎 三个人合力把屋顶铺上茅草把子,清雨又和弘羽两个把竹子截成一段一段的,一剖两半,做成榫卯结构,钉在一起。 又生了一堆火,把竹段烤软折弯,正好搭在房脊上。 弘羽的手很巧,陆清雨想不到的他都能做得很好,郑氏十分满意,看着他直笑:“这孩子真是聪明,也不知为什么,偏生心智不全。” 资质很好却心智不全,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从小没跟人在一起生活过,另一种则是被人强制封闭。 弘羽本是那红衣女子的死士,也许遭受了非人的训练和折磨,才养成这种性格。至于他小时候跟什么在一起生活过,陆清雨还不好确定。可是隐隐地她觉得弘羽可能受动物影响,比如喜欢让她摸头,初来时舔着喝水,跟小狗一样,这桩桩件件,让清雨不得不怀疑他幼时是否跟某种动物生活在一块儿。 眼下不是她操心这些的时候,红衣女子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修好屋顶,趁这两日天儿好,她又跟弘羽砍了竹子,她画了图样,弘羽竟然照着做出了床榻桌椅,可把清雨给欢喜坏了,当晚上和郑氏做了腊肉饭,弘羽愣是吃了三大碗。 家里添了几样家具,屋里就有了些许新意。清雨把那张弘羽亲自做的贵妃榻放在郑氏屋里,又把吃饭的桌椅板凳摆在堂屋地上,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十分打眼。 清雨高兴地夸了弘羽好几回,看着郑氏在上面铺了才做的软褥子,就跑上前一屁股坐上去,还弹了弹,十分惬意。 弘羽有样学样,竟然也坐上去,弹了弹。 郑氏见弘羽就贴着清雨坐,清雨一点儿不避嫌的样子,气得骂她,“他是个傻的,你也不懂事?眼看着该说亲事了,还这么随随便便的?” 一顿饭把清雨骂得哑口无言,弘羽更是不知所措。 清雨知道她娘的心病,就是怕传出什么不利的流言蜚语,坏了她的名声。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了。 清雨虽然不怎么在乎这些,可郑氏看重,她不想惹生气。 两世为人,前世幼年失祜的她,见着和生母一模一样的郑氏,还以为她们娘儿两个都穿了呢,可郑氏却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清雨虽然失望,但也觉得这是她们母女另一个时空的重逢,所以,对于郑氏,她是打心眼儿里珍惜的,不想因为自己惹恼她,让她病情加重! 郑氏骂得她一生不敢吭,赶紧从榻上起来,垂首不辩。 弘羽也傻傻地站起来,双手垂着,有些惶然。 郑氏叹口气道,“咱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难,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也别怪娘心狠,往后,他就是你弟弟,别跟他那么热乎!” 清雨本想辩解自己哪有?可看着郑氏气得胸口起伏的,只好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只低头认罪,“娘别气了,我知道轻重!” “知道轻重就好,天晚了,你也回去睡吧。” 清雨答应着,忙带着懵懵懂懂的弘羽出了堂屋。 她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弘羽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清雨站在门口,弘羽就靠她身后站着。 自打救了他回来,这厮对她就越来越依赖,先是只有她的话他才听,后来则是她叫说什么他基本能听懂了,再如今,他竟然是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几日,越发贴着她,走哪里跟哪里,活脱脱一个跟屁虫! 只是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清雨纵算知道他心思单纯,可也不能不顾虑郑氏的想法,只得转过身来,看着弘羽认真道,“弘羽,我是个女子,你是男子,天晚了,咱们不能独处一室的。” 可弘羽还是站那儿不动,清雨无法了,知道他不明白什么男女之别,只得朝灶房走去。 弘羽果然跟过来,陆清雨就把那张竹篾子床铺上软褥,拍拍那床铺,笑道,“如今天热了,睡地上潮得很,有这张床就不怕了。” 弘羽也跟着笑,见竹篾床柔软舒适,散发着一股阳光味儿,就去拉清雨的手。 清雨把手躲到背后,斥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多大的人了?” 弘羽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见她防范的样儿,忽然一下坐在了床上,还拍了拍身旁。 清雨明白了,这厮是高兴地让她坐下试试的意思吧? 不过他是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心智不全,可有手有脚的,两个人孤男寡女的着实不大好。 郑氏方才已经训斥了她,她自然不能再如此随意。 她强笑着摇头,“我就不坐了,天晚了,你赶紧睡吧。” 说罢,也不管弘羽是否失望,迈步就往外走。 谁料方一转身,右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她低头一看,就见弘羽那只修长的大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她又气又急,转脸迎上他那双纯澈如泉的眸子,低斥道,“快松手,这样可不行!” 一边说她一边使劲儿挣脱,无奈弘羽的手劲儿极大,铁钳一样牢牢攥着,纹丝不动。 陆清雨那点儿劲儿跟蚍蜉撼树一样,急得她额头上都冒冷汗了。 油灯昏暗的光线中,少女额头晶莹剔透,像是撒了一层珍珠粉。 弘羽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柔和得似能滴出水来。 “要死了,你手腕子都快被你撸掉皮了。”陆清雨本不是个娇弱的姑娘,像那种“弄疼我”的话她可不会说,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还是张牙舞爪咬着腮帮子说的。 明明手腕都红了,她却硬气地一滴泪都不肯掉,只是死死地瞪着弘羽,“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咬你?” 话音刚落,她就低下头,野兽一样对弘羽的手背咬上去。 这一口下去,唇齿间就尝到了血腥味儿,咸咸的,带着点儿铁锈的味道,不怎么好闻。 可是弘羽一动不动,跟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攥着她手腕的劲道卸了一些。 陆清雨傻眼了,慢慢松开口,就见一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印在他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不躲?”她不好意思看了眼那牙印,深刻见血,穿透力挺强。 “我,”弘羽已经松开她的手腕,却极快地握着她的手,指指他自己,吃力地说道,“情郎!” “刷”地一下,血色一下子布满陆清雨的脸! 二十八 我能赚钱 天爷呀,弘羽知道“情郎”什么意思吗? 面对这样一个面容俊逸迤逦的男子,有几个女子能招架得住? 不过陆清雨是个例外,她傻站那儿一会,到底清醒过来,对视上他柔软似水的明眸,非常认真地问他,“弘羽,你知道情郎是什么吗?”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眸子似是会说话。 “情郎,能,睡觉!”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薄薄唇瓣吐出来,声音低沉悦耳,听得陆清雨几乎快酥了。 她扶着床帮站稳身子,头晕呼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家伙,他,他知道啊? 简直无师自通嘛。 他这是在对她表白吗?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那颗芳心砰砰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你,知道怎么睡觉吗?”踌躇再三,清雨觉得还是得问个明白,别是这家伙听别人乱说的吧? “就,就躺一起。”弘羽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大自然地指指竹床。 陆清雨的脸更烫了,舌头也跟着打了结,话都捋不清了,“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规规矩矩跟在她身边,除了那日把他撵出去之外。难道就是那日他接触了别人? “是,是,是……”弘羽歪着脑袋努力想表达,无奈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陆清雨急了,“哎呀,你就说是男还是女?这你总分得清吧?” “女的,”这个他知道,也不知道是被清雨给问急了,还是福至心灵,忽然说出一个名字,“小桌子”。 之前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弘羽还因为她“想给郑氏喝碗羊肉汤”的话抢了小桌子的羊羔,能记住他的名字不足为奇,这家伙十分聪明,什么话一听就能记住。 清雨哭笑不得,“小桌子怎么是女的?况且小桌子懂这个?” 是她太不跟形势还是如今的小孩子成精了,竟然知道这些东西? 弘羽忙摇头,“是,他娘……” 难怪! 只是小桌子娘怎么告诉他这个?他那天离开她家,难道跑小桌子家里去了? 陆清雨觉得自己得空要去问问小桌子娘去,弘羽这厮就是一张白纸,给他灌输这些东西,别把他给荼毒了。 见他一直看着她,陆清雨只得想脱身的法子,“情郎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你要养得起我才能做我的情郎。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娘常年吃着药,要花很多银子的……” 弘羽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 陆清雨趁机缩回自己的手,揉揉有些发烫的手腕,叮嘱他,“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的。” 说罢,逃也似地出了灶房。 可是躺到床上,她却睡意全无:这个弘羽,能说出那番话,到底是真明白还是人云亦云?郑氏正害怕这种事儿,他偏偏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后还能在她家待下去吗? 翻来覆去贴了一夜烧饼,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清雨两眼眶乌青,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郑氏骇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她说自己睡了新床不习惯,夜里没睡好,胡乱编了一通把郑氏糊弄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发现弘羽看她的目光跟前些日子不同了,一双清俊的眸子总是柔情似水,含情脉脉的,让她一点儿都琢磨不透。 要说她对弘羽吧,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可还没发展到男女之情的份儿上。正是因为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所以她和他相处起来才会那么随意。 可谁知昨夜弘羽说过那一番话之后,她就不大敢和他对视了,那双柔光满溢的眸子,她有点儿受不了。 好在郑氏没发现什么端倪,这让清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也就没当回事儿。 吃过早饭后,她照常带着弘羽去了村后山脚,那里有她家的两亩旱田,趁着才下过大雨,要赶紧耕种才是! 弘羽背着竹篓,拎着锄头,清雨只提了一罐水头前领路。 刚走到地头,就见弘羽急急卸下肩头的竹篓,放下锄头,不等她放下水罐,一把拉过她,让她不得不和他对面相站。 清雨不解地看着他,“干嘛?喝水呀?” 弘羽却急急摇头,喉结上下滚动着,脸色也微微发红,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样。 “你到底想干嘛?”清雨猜不透他,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放下水罐。 弘羽在她的催促下更急了,硬生生憋出一句话来,“我,能,行!” 没头没脑的,让陆清雨糊涂了,笑道,“我知道,你力气大,这点活肯定能干!” 弘羽见她没听明白,面色红得更厉害了,不停地摇头。 陆清雨不解地偏着脑袋看他,“哎呀,你到底想说什么?想明白了再说吧。” 到底挣开他的手,搁下水罐,就去拿锄头,“来,来,过来看我怎么干的,你学着。” 弘羽无辜地眨眨眼,欲言又止,却终是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了,走上前,看清雨干活。 他是个聪明人,一学就会,很快就有模有样地干起来。 松土挖地是个体力活儿,陆清雨只干了一会就大汗淋漓,可弘羽干了半日都不带歇一下的,看得她心花怒放:自己到底没白把人捡回来,如今可不派上用场了? “歇歇吧,喝口水,吃点干粮再干!”看看日上三竿,一亩地种了一半,她赶紧喊停弘羽。 这傻子,若是不叫,估计也不知道停吧?还是死士养成的习惯——唯命是从吗? 她既然把他救回来,就不想让他跟以前一样,想让他做个正常人! 弘羽听话地放下锄头,拿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走到一棵大树底下。 清雨把水罐递给他,他仰脖子一气儿喝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诚惶诚恐地把水罐往清雨手里塞。 清雨递给他一块烙饼,笑道,“你喝,水管够。” 他却不接那块烙饼,只望着清雨,清雨明白这是让她先吃的意思,忙道,“我们一块儿吃!” 自己也掰了块放嘴里,但心里却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弘羽处处以她为先,是把她当作主人还是发自内心的。 正吃着,忽听弘羽在她身边说道,“我,能,赚钱!” 清雨侧脸看去,就见他一脸的认真,不由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忽然提这个了? 二十九 一锄刨死 “你靠什么赚钱啊?”咽下嘴里的烙饼,她又啃了一口,含糊地问。 就他这长相,做个小倌儿赚钱还有点儿希望,只是他这智商嘛,着实可叹。 “我,杀人!” 正嚼着一口饼的陆清雨,被他这话给吓了一大跳,一口饼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脸憋得紫胀,差点儿没给噎死! 弘羽体贴地摸摸她的头,跟摸小狗一样。 清雨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哼哼着,“我都快噎死了,你还摸我的头?你该拍背或者喂我喝口水呀。” 这家伙,基本常识都不懂,怎么活这么大的? 弘羽垂着手听她教训完,好脾气地笑笑,瞄了眼那水罐,四处乱看起来。 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忽然大踏步朝另一边的竹林走去,在陆清雨纳闷的眼光下,他竟然徒手掰断一棵竹子。 就见他以手做刀,竟然把那竹子砍成好几截,他左挑右拣,挑了一截不粗不细的拿回来。 “你,你手不疼啊?”清雨惊讶地连饼都忘吃了,瞠目结舌看着他,就见他大手上似乎没有伤口,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 弘羽蹲下身,手指直接伸进那竹段里,一剖两半,把其中一半用一块石头打磨光滑,拎着水罐往上面倒水。 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惯了一样。 陆清雨看得眼花缭乱,一张嘴张大能塞得下鸡蛋都不自觉。 这人难道以往过的都是野人般的日子?不然怎么练就这样的功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弘羽已经把那竹段送到她嘴边,笨拙地说道,“喝,水!” 陆清雨的眼眶酸涩发烫,有滑滑的东西在里面打转,这厮,虽然反应慢,可一旦他明白过来,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不管她要什么说什么,他都能实现。 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吧? 她眼含热泪,就着竹段喝下水。 温热的水滋润着她被烙饼滑过微疼的喉咙,如同玉露琼浆。 就算在山脚野外,弘羽也能让她舒舒服服地喝上一口水,这,是不是就是爱情了? 她不敢想象,却不得不感动。 看她喝完一竹段的水,弘羽还要倒,清雨连忙止住他,拉过他的手翻看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看样子像持刀操剑的手。 也不知道他练了多少年,手上扎满了竹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傻瓜,你不疼吗?”清雨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低下头去拔他手上的刺,一根一根,足有二十多根。 “不,疼。”弘羽吃力地说出两个字,笑得一脸满足。 陆清雨还从未见他笑得这般开怀,跟个孩子似的,如画的眉目更是柔情脉脉,笑容像是头顶的太阳,暖到人心窝里去。 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做了人家的死士!就这样,竟还能笑出来? 白他一眼,清雨站起身来,松开他的手,瞪他道,“下次别这样了,喝个水而已,用得着你去砍竹子劈成两半吗?” 又不是用刀! 弘羽垂着头只管看自己的手,跟充耳不闻似的,气得清雨拍了下他的脑袋,这家伙,现在知道疼了吧? 她哪里知道,弘羽看着自己两只手,心内的失落有多强烈。自己手上扎了刺,就能让她拉着让她握着,那以后要是多扎一些,是不是被她握的时候越多? 若是陆清雨知道弘羽是这么想的,铁定大骂他个傻缺! 歇了一阵,弘羽就拎着锄头挖地。 陆清雨在后面放种子,见他埋头苦干,一点儿都不喊累,她不由得有些于心不忍,喊了他一声,“你手不疼了?要不我来吧?” 弘羽却摇摇头,仿佛感觉不到累。 看着天色还早,清雨想着早点干完也好,还能回去歇一下午呢。 旁边就是她二叔家的地,还荒着呢。想当初她二叔没有跌断腿的时候,这地都被他侍弄得长满庄稼,夏有谷子秋有高粱,一年两熟。 如今可倒好,她二婶好吃懒做,都这时分了,也不见种上庄稼。 正想着,就见远远走来几个人影,还牵着一头牛,近了才看清,不是她二婶一家又是谁? 陆清雨不由暗笑:这人真是不经念叨。 杨氏带着陆曼儿牵着耕地的牛,还带着她那远房的侄儿一起走过来,看样子是来种地的。 “哟,这都种上了?”一见陆清雨带着弘羽正挖地点种子,杨氏就讥笑起来,声音拔高许多,颤颤的,跟金丝线一样。 “嗯,种上了。”陆清雨爱答不理地瞟她一眼,继续干活。 陆曼儿看着埋头干活的弘羽,面色不大好,往地头一站,叉起腰来,“我说你家穷成那样,怎么还养个野男人?原来是把人家当牛使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清雨不急不躁,她不挑事,可事儿来了她也不怕,瞪了陆曼儿一眼,面色十分平静地回了一句。 “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陆曼儿吃了瘪,很是不爽,嚷嚷起来,“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孤儿寡母的就是看人家傻,好欺负,才让人当牛做马的给你家干活的。” 陆清雨不置可否地笑笑,“关你什么事?” 陆曼儿吵架拌嘴,这几个月来从来没占过上风,见陆清雨不气也不急,她自己反倒气得要死,“哼,你败坏我们陆家的名声,还说不关我的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又跑过来拦着弘羽,喊着,“你别给她家干了,她们母女这是在把你当牲口使唤呢。” 话说得相当难听,她叉着腰拦在弘羽面前,又大声骂骂咧咧的,狰狞的嘴脸活似个母夜叉。 陆清雨脸色冷下来,十分不善地走过去,伸腿一脚,正中她小腿,疼得陆曼儿龇牙咧嘴的,一个趔趄歪倒在弘羽的锄头前。 “弘羽,谁挡着你你一锄头刨死她!” 对于她的话坚信不疑坚定执行的弘羽,抡起锄头高高举着,下一刻,就要朝陆曼儿脑袋上刨去。 吓得陆曼儿尖叫一声,兔子似的连退三步,才堪堪躲过这一劫。 “你,你,你疯了?”她惊叫着瞪了眼陆清雨,陆清雨却当没看见。 对,她就是疯了,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本家,她不妨疯一次看看效果! 三十章 俺娘说了 杨氏见自家女儿吃了亏,忙心急火燎地上前护着,把陆曼儿拖到一边,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圆了,嘴里不干不净。 “下作的小娼妇,不好好干活,跟疯狗一样!” 虽然她冲着陆曼儿骂的,但陆清雨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她可不是软柿子,任由杨氏母女拿捏,她爹没了,她娘身子病歪歪的,她不是躲在背后有人庇护的,面对杨氏母女,她要挺身而出,护在郑氏跟前。 “弘羽,听好了,要是再有疯母狗在咱家地里,你就只管打死!” 不管她说什么,弘羽都会无条件听从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反正陆清雨说完,他就点点头。 杨氏气得面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有心要骂回来,见她那远房侄子往跟前靠,眼珠儿一转,又把一肚子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铁蛋,套牛!” 原来这小子叫杨铁蛋! 见这母女总算消停了,陆清雨也就作罢。 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她不指望杨氏母女能对她娘俩有多好,只要不找茬就好。 杨铁蛋把牛套好,就蹭了过来,见清雨正用葫芦瓢盛了种子跟在弘羽身后点,上来就道,“俺娘说了,嫁到我家就不让下地。” 埋头干活的清雨一时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你娘挺好啊。” “嗯,俺娘说了,我家三代单传,媳妇只管生孩子就好。”杨铁蛋挠挠后脑勺,嘿嘿笑着,不错眼地上下打量着陆清雨。 陆清雨只觉得他这眼神赤裸裸的,在他面前自己跟没穿衣裳一样,浑身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弘羽身后躲了躲。 “俺娘说了,让俺找一个好生养的。” 他话一说完,陆清雨就恶心地想吐,这家子人是把未来儿媳妇当母猪啦? “俺姑说,你,你就好生养。”见陆清雨没吭声,杨铁蛋又补充了一句,面色还带着些洋洋自得,“俺家有饭吃,有房住,还有一头耕牛,嫁过去,就情等着享福吧。” 陆清雨真想兜头一口唾沫喷他脸上,还一口一个“俺娘说俺姑说”的,什么货色自己没数啊?以为别人上赶着要嫁给他? 还有饭吃有房住有耕牛的,她这些日子赚的银子足够她家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真是可笑至极! 她索性挪到弘羽另一边,把杨铁蛋给隔开。 杨铁蛋却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压根没看出陆清雨已经黑了脸,还颇有些趾高气扬道,“听说你娘身子不好?” 陆清雨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鼻孔里哼了一句,“怎么地?” 杨铁蛋似乎有些为难,挠了挠头,慢吞吞道,“俺娘说了,大男人哪有入赘的?俺姑说了,你嫁过来,你娘也不能跟着的。” 一直当笑话听的陆清雨这一刻一下子爆发了,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杨铁蛋,冷声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嫁给你的?你娘说你姑说的,谁说你找谁去,在我这儿瞎叫唤什么?一个妈宝男,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简直没脸没皮无耻至极!” 杨铁蛋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家有吃有住还有头牛,日子已是人上人了。陆清雨这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就是家底子太薄,爹死了,娘病着,这样的人家,娶过去就得倒贴,他不信他相中了,陆清雨不嫁? 可谁料他们家一片好心,反倒挨了她的抢白,杨铁蛋一直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陆清雨那双喷火的丽眸。 “你,你说什么呢?你家穷得那样,俺娘说了,也不要你嫁妆,嫁过来给我家生四五个大胖小子就成!” “呸,你娘说你娘说,谁爱给你生你娶谁去,别跟我这儿啰嗦!”陆清雨终于受不了这个唐僧一样叨叨的男人了,只好撕破脸。 杨铁蛋愣在那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家有吃有穿,你,你,可别后悔!” “呸!”陆清雨又是一口唾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后悔!” 杨铁蛋彻底受打击了,捂着脸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要伸手去抓陆清雨。 不过有弘羽在,陆清雨一点儿都不害怕,不等她开口,弘羽果然把锄头往跟前一拦,挡住了杨铁蛋袭过来的手。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我?” 对付不了陆清雨,杨铁蛋又急又恼,嘴里喷粪一样,对着弘羽骂骂咧咧的。 论吵架,弘羽可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人家是个行动派,动手不动口,直接上去一手揪住他的领口,就手往对面地里一扔,杨铁蛋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死狗一样被丢到他家的耕牛面前。 那牛正低头啃着地里的嫩草,被这一吓,尥起蹶子,杨铁蛋正好就落在牛屁股边,要不是他本能滚了一圈,差点儿就被牛蹄子踩中脸,吓得他裤裆里湿了一大片,连叫唤都叫不了了。 杨氏和陆曼儿也是惊叫了好几声,待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一个叫着“铁蛋”,一个叫着“表哥”,把杨铁蛋从地里扶起来。 才下过雨,那地湿得很,杨铁蛋栽得一头一脸的湿泥巴,嘴巴鼻子眼睛都糊上了,估计他爹娘来了也认不出他来。 陆清雨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对弘羽竖起大拇指。 陆曼儿眼冒火星瞪着她,骂道,“陆清雨你个不要脸的,伙同情郎打人吗?” “你哪只眼睛瞧着我们打人了?”陆清雨心中十分舒畅,竟然没意识到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挽上弘羽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陆曼儿气得跳脚。 “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瞧不上我侄儿?”杨铁蛋吃了亏,杨氏做姑姑的脸上也没光,看着陆清雨那猖狂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侄子这么好,干脆把你闺女嫁给他啊。”陆清雨才不上这个当,杨氏一向无利不起早,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亲事?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吗? 生怕自己这话不够分量,陆清雨又朝着正扒拉自己脸上糊着的泥巴的杨铁蛋高声喊,“你表妹陆曼儿胸大腰细屁股大,最是好生养的,到时候曼说四五个了,就算七八个大胖小子也能生,你可别乱挑了,你们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一句话,惹怒了杨氏。 “你个小娼妇,贱蹄子,别扯上我家曼儿。” “咦,这么好的亲事,我好心让给妹妹,你该谢我才是啊?”陆清雨故作惊讶,配上夸张的表情,做戏做得十分到位! 三十一 不能回神 杨氏从来没想到陆清雨嘴头竟然这么厉害了,当下就被她气得面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素来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如今被陆清雨给挤兑得还不出话来,心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脑子懵懵的,身子跟着晃了两晃,竟然晕倒在湿泥地里。 陆曼儿吓得脸都白了,哭喊着,“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又是摇又是晃的,差点没把杨氏给摇散架! 陆清雨冷眼看着,心里暗笑:就这德行还想跟她吵架?这么强的心吵不赢自然气死过去了。 看着陆曼儿哭天抹泪的,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很自然地站在弘羽身边,看起热闹。 陆曼儿哭了一阵,抬头见陆清雨如此悠闲舒适,心里的火一烘一烘地往上窜,再也忍不住,扑上前来就要厮打陆清雨。 陆清雨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见陆曼儿直接被丢在她家地里,躺在杨铁蛋刚才躺的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是弘羽动的手。 恰好杨铁蛋家的水牛吃了一阵嫩草,之后又受了惊吓,这会子又来个陆曼儿躺它屁股后,这回它不尥蹶子,而是直接拉了一泡屎,陆曼儿正要坐起来,结果就悲剧了,一头一脸都被包裹在温热的牛粪里。 黑黑的牛粪,混着还未完全消化完的草籽、草渣,就那么从陆曼儿的头上、脸上淋淋漓漓地滴下来。 “啊……”陆曼儿尖利地叫着,跟个疯子一样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地头的小溪流跑去。 陆清雨笑得前仰后合,扶着弘羽的肩头直要打跌,弘羽嘴角也微微翘着,抓着清雨的胳膊,生怕她跌倒。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才施施然地走到杨氏跟前,俯下身子,对着她的人中狠狠一掐。 陆曼儿恰好在溪水里冲掉头脸上的牛粪,浑身衣衫湿漉漉地走过来,见着陆清雨蹲在她娘跟前,尖叫着跑过来,“陆清雨,你要干什么?” 陆清雨直起身子,拍拍手,混不在意道,“能干什么?你娘还不值得我动手呢。” 待陆曼儿冲过来时,杨氏嘤咛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陆曼儿顿时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杨氏见女儿头上脸上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吓得赶紧问她,“曼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陆清雨害得你?” 什么都是陆清雨! 陆清雨本尊冷笑:她在这对母女心里地位还真是高呐! 此时日已当空,时候不早,陆清雨没闲心跟这对母女斗法,就同弘羽说,“咱赶紧干活,天黑前回家,我娘说晚上做红烧肉吃。” 弘羽很听话地抓起锄头,开始刨地。 陆曼儿母女歇了一阵,方才起身。 虽然对陆清雨恨得咬牙切齿的,但她们忌惮弘羽,自然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得闷着气开始种地。 杨铁蛋赶着牛,杨氏母女跟在后头一个点种,一个埋土,干得很快,不久就追上陆清雨他们。 瞧着陆曼儿得意的小眼神,陆清雨也不理会,终于赶在天黑前种完一亩多田。 而陆曼儿家的田也种完了,母女两个得意地看着弘羽和陆清雨收拾农具,人家娘俩袖着手看热闹。 不过鉴于之前吃的亏,到底没敢冷嘲热讽。 陆清雨也不理他们,带着弘羽回家去了。 过几天,陆清雨又来一趟,地里已经长出一层绿油油的苗儿,嫩绿嫩绿的,煞是喜人。 若是今年风调雨顺的,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第二日,她又和弘羽如润生堂了。 今日的病号比之前又多了好几倍,秦掌柜的都把她当成财神了,从一进屋就香茗果点伺候着,看病的间隙,还特意派了个伙计给她捏肩捶背,那待遇,跟土皇帝似的,弄得清雨都不好意思了。 她饭量不大,这些日子家里吃的喝的不缺,自然不饿肚子。这拿上来的瓜果差点都便宜了弘羽,就见这家伙坐在角落里,端着她递过去的盘子,一块又一块的点心下了肚,还把秦掌柜特意托人从富阳城内捎来的金骏眉喝了个精光,看得秦掌柜的心疼肉疼不已。 “陆小哥,你这哥哥,胃口可真好!” 陆清雨掩嘴笑,可不是?弘羽力气大的惊人,吃得不多能行吗? 不过为了安慰秦掌柜的,她只能道,“以后从我的诊金里扣掉一钱银子,给我哥哥吃点心用。” 秦掌柜的如今看着财源滚滚,哪里会在乎这么点?他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哎,陆小哥还跟我客气什么?尽管吃尽管吃!”他摆摆手,白胖的脸挤成一团,眼睛就剩下两条线了。 半晌午来了一个病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拄着拐杖,扶着一个小童子进来。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这老者一进门,就冲坐在门口书案后的陆清雨深深弯下腰行了个揖礼。 “老人家,您这是?”陆清雨不敢当,立即站起身来虚扶。 “小哥忘了我是谁啦?”老者到底还是行完礼,直起腰来含笑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的确不记得他,诚实地摇摇头,“对不住,实在是想不起来……” “哈哈,小哥忘了吗?前些日子抬过来一个中风的老头?”老者笑着提醒她。 “您,您不会是他吧?”陆清雨惊讶地合不上嘴,当初那老头中风解不下大便,半个多月一直憋着,奄奄一息,没想到如今竟然能自己走过来了。 简直换了一个人,真是可喜可叹! “当初小哥一剂药,我就活过来了,如今都能走上这么远,今日特意来看看小哥。”老者客气地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看得陆清雨也非常有成就感。 身为大夫,没有比药到病除更让人高兴的了。 “老人家快请坐!”秦掌柜的见是先前别家医馆药铺治不了的病人竟然活生生地跑过来感谢大夫,顿时喜上眉梢,忙殷勤地让座。 这是什么?这就是活招牌啊。 老者也不推辞,就坐在陆清雨旁边,看她诊脉治病,津津有味。 那些病人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被润生堂大夫起死回生的老头,纷纷赞叹不已。有了这么一个人现身说法,润生堂的生意更火了。 秦掌柜的高兴不已,直嚷嚷着中午要请客,定一桌清风楼的席面。 弘羽一听到吃的,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双纯澈的眸子朝这边看过来。 他本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点心喝茶的,如今一下站起来,高大的身躯一览无余,引起众人的关注。 老者也看了他一眼,不过就这一眼,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三十二 漏跳一拍 这年轻人的一双眸子简直跟那人太像了,如出一辙! 可是那人明明死了那么多年! 注意到老者在看到弘羽之后眸中的震惊,陆清雨很是心慌:莫非这人发现了什么? 她忙打岔,“老人家,该用饭了……” 秦掌柜的已经定了一桌清风楼的酒菜,就摆在后院的花厅里。 老者似乎恋恋不舍地从弘羽脸上收回目光,含笑点头。 陆清雨则冲秦掌柜使了个眼色,秦掌柜就热络地搀扶着老者去了后院。 陆清雨落后几步,把弘羽叫到大门外,替他拨乱了一头浓密的黑发。这些日子在她的督促下,这家伙勤洗头洗澡,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眉目如画。今日也是她大意了,以为那红衣女子认错了人以后不会来找麻烦,就忘了给他易容了。 幸好秦掌柜和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他又一直低着头吃点心,也没人注意到弘羽和上次不大像。 谁承想这个老头看他的时候竟然有些异样,着实出乎意料。 她暗呼了一口气,悄悄交代弘羽,“低着头,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弘羽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垂下头去。前额的碎刘海已经很长了,拨乱之后恰好遮住他的眉眼,别人就不大能看清他的容貌了。 陆清雨再三检查过,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弘羽去了后院。 她对秦掌柜的说,她这哥哥胆子小,心智不齐,上不得台面,秦掌柜的就把他安置在隔壁的厢房里,给他端了几个菜,由着他自己吃去。 陆清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弘羽默默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对佳肴美味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忙挤出笑来安慰他,“你先吃着,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秦掌柜的就笑道,“陆小哥还真是照顾你哥哥。” “我哥哥虽然心智不齐,但事事都护着我,我自是要看顾他一辈子的。”说这话的时候,陆清雨心内不停叹气:何时弘羽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面前,不再为他的身份担惊受怕啊? 秦掌柜不咸不淡地又夸了她几句,这才同去花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清雨才知道原来这位老者姓单,单名一个维字,乃是此间一位书塾先生,靠着教乌镇几位大户人家的孩童束脩过日子。虽不至于饥馁,但也不富足。 陆清雨听其谈话,觉得这位单老先生胸中有丘壑,应是一位饱读诗书之人,当下便留了心。 她不擅饮酒,抿了两口,就找个由头躲了出去,来到隔壁厢房。 弘羽正低着头,对着面前的碗筷发呆,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他却看都不看。 陆清雨顿时惊讶极了,这家伙,天天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今日怎么转性子了? “菜都凉了,你怎么不吃?”她有些气恼地瞪着弘羽,不知这家伙脑袋里进了什么。 “你不在……”弘羽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她,神情很是委屈。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些日子的相处,弘羽对她已经相当依赖,在家吃饭也都是她说动手再拿筷子,没想到在外头还这么听话! “我不是告诉你先吃吗?”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家伙难道就没一点儿主见? 弘羽却不吭声,精致纯澈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好似有无限的风光。 陆清雨说不下去了,只得叹口气,轻声道,“吃吧……” 弘羽一动不动,修长的双手搁在黑漆漆的桌面上,却没拿筷子。 “又怎么了?”陆清雨拿他没办法,耐着性子问。 “你喂……”弘羽终是吐出两个字,差点儿没把陆清雨给雷倒。 “我的个天,你多大了呀?”她抚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家里也不见你如此,怎么到外头开始作妖了?” 弘羽垂下头,也不看她,身子僵直地坐在那里,跟小孩子赌气一样。 陆清雨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家伙生气了。这是让她补偿呢。 听着隔壁花厅高谈阔论的说笑声,她只得拿起筷子,认命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他嘴里,“给我好好吃饭,别瞎折腾!” 弘羽含了那块红烧肉,见她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的衣襟,让她半步不能动弹。 “祖宗,这是外头,你闹哪样?”陆清雨唯恐别人看到弘羽这个样子,压低声音数落他。 “我要你陪!” 也不知为何,弘羽今日就跟个孩子似的,一个劲儿跟她撒娇,弄得她真是哭笑不得。 “好好好,我陪我陪,你先松手好不好?”陆清雨只想着把他哄好,自己好到花厅去,没想到弘羽变精了,竟然哄不住,揪住她的衣襟愣是不松手。 她只好坐下来。 弘羽唯恐她跑了,一把攥过她的手腕,死死地握着,另一只手则把筷子递给陆清雨,唇角上扬,得意笑道,“喂!” 陆清雨真想把筷子扔他脸上,也就是在外头她才不跟他计较,接过筷子咬牙夹了菜猛塞进他嘴里,“吃,吃,吃死你!” 弘羽也不恼,笑嘻嘻含了,慢吞吞咀嚼着。 动作神态还挺优雅,不得不说,这家伙收拾修饰一番,还,挺好看的。 陆清雨悄悄吞了口唾沫,不是被饭菜馋的,而是被弘羽那精致的容颜。 天知道,她今日怎么会心绪不宁起来。 “你知道我为何把你留在这里吗?”陆清雨虽然不知道弘羽能不能理解,还是悄声跟他解释了一番,“花厅那老头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我有点害怕!” 弘羽也不晓得听明白没有,只是眼睛撩了她一眼。 “你身份特殊,先前你那主子四处找你,这老头万一认识你,可就麻烦了。”虽然那位单老先生不像坏人,但坏人也不都写在脸上啊,为防万一,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弘羽慢慢吃着饭菜,一脸的悠然自得,看得陆清雨心头火起,忍不住踩了他一脚,“真是天塌下来也妨碍不了你吃,你也不怕人把你给害了。” “不怕!”弘羽忽然停下筷子,侧脸看着她,精致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陆清雨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三十三 ? 真是太像 上挑的眉尾、纯真的神态,却偏偏透着一股邪魅的味道,看得陆清雨这个两世为人的老姑娘心惊肉跳:乖乖不得了,弘羽要是心智齐全的话,真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姑娘的魂! “你个傻子,你有什么本事不怕别人害你?”陆清雨弹了弹他的脑门,叹口气,又嘱咐,“记住,不是我给的吃食,千万不要吃!” 弘羽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记得很牢固。 陆清雨这才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又给他喂了几口。 外头秦掌柜在喊她,她忙起身,无奈弘羽还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她只得哄他,“乖乖的,晚上还有好吃的。” 弘羽充耳不闻,一双纯澈的眸子只定定地看着她。 秦掌柜喊了好几声,陆清雨被催得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正要发作,弘羽忽然松手了,倒是弄了陆清雨一个措手不及:这家伙,说他傻吧,关键时候还知道配合。说他精吧,偏跟个小孩子似的耍脾气!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看了眼闷头不吭声的弘羽,陆清雨笑笑出了屋,来到隔壁花厅。 单维老先生已经吃得面红耳赤,酒兴正酣,见了陆清雨,就笑着打趣,“陆小哥,你对你这哥哥可真好,一去就是半天,是不是不乐意跟我这老头子喝酒了?” “老先生,瞧您说的,我哪敢啊?”陆清雨打着哈哈,端起酒盅敬他,“老先生,酒不能喝多,尽兴就好。来,晚辈敬您一杯,祝您早日脚底生风!” “哈哈哈,陆小哥这话老朽爱听!”单老先生笑得胡子直颤,豪爽地一扬脖子干了一杯,“今日和陆小哥一道吃酒,真是痛快!” 放下酒盅,单老先生面放红光,又道,“陆小哥,不是老朽说你,你也太仔细了。虽然你哥哥心智不齐,但看上去安静本分,何不叫来一同吃饭?” 陆清雨心中剧跳了一下,忙笑着掩饰,“岂敢岂敢?我哥哥这会子还好,若是发起疯来,寻常四五个人近不了身的,就不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后头这半句话是对秦掌柜说的。 秦掌柜暗想这孩子懂事,面上不由堆满了笑,“陆小哥说笑了,你哥哥也是我侄儿,怎么就添麻烦了?” 陆清雨却一笑而过。 单老先生便查问起她来,“小哥今年贵庚?除了哥哥,家中还有什么人?” 陆清雨听话听音,知道这老头定不会无中生有,忙含笑道,“家中还有母亲,只是常年卧病在床,又有个心智不齐的哥哥,爹又没了,这个家我一力担着,日子过得着实辛苦。” 这老头若是打着给她做媒的主意,一听这番话,估计也该吓退了。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家里有个傻哥哥,又有个病秧子老娘,是个姑娘都不会嫁给这样的家的。 本以为能吓退单老先生,让他歇了心中念想的,谁知人家单老先生竟不在意,捻着三缕白胡子笑道,“陆小哥是个有担当的人,老朽有个侄女,若是小哥不嫌弃,改日央个媒婆上门提提,定是可以的……” 陆清雨傻了,这是何意?要给她牵线吗? 看来,自己女扮男装,让单老先生误会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苦笑,“老先生,我,我不能啊。” “为何不能?敢是怕我那侄女丑?”单老先生瞪大眼,待明白过来,又爽朗地笑起来,“你多虑了,我那侄女虽不算万里挑一,可百里挑一总是有的。小哥不要担心这个!” 他这般笃定,陆清雨更急了,看眼正笑着的秦掌柜,再看一眼双目殷切的单老先生,叹口气,才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乃女儿身,自是娶不得您侄女的。” 这下轮到秦掌柜和单维惊讶了:怎么地,他没听错吧? 秦掌柜和单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没听错,听得真真的。 “你,你说你,是女儿身?”好半晌,秦掌柜才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结结巴巴问道。 单维更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清雨,“你,你竟然是女子?” 陆清雨坦然地点头:对,她就是女的,怎么了?没人规定女子不能行医啊? 看着单维由平静到惊诧再到目瞪口呆,陆清雨想笑又笑不出来。 好半天,单维和秦掌柜方才清醒过来,不过面上却还是惊异不定。 “实,实在是没想到,陆小哥,哦不,陆,陆……”秦掌柜一时竟然不知叫清雨什么好了。 “叫我小雨好了。”陆清雨满不在乎道,豪爽的样子看得单维哈哈大笑。 “既然小雨这般爽快,我们做长辈的还矫揉造作什么?来,小雨,老朽再敬你一杯!” 当下又推杯换盏,这酒直吃到午后方才停歇。 秦掌柜还怕他知道清雨女儿身,清雨就此不来坐诊了呢,紧跟着追问,“小雨,你,你还来吗?” “来,当然来,”陆清雨笑嘻嘻地,“有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哈哈,小雨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单维捻着胡子痛苦地笑着。 秦掌柜就送了单维出去,陆清雨则去看弘羽不提。 单维扶着小童边走边念叨:“怎么那么像?” 小童不解,“爷爷,您说谁像呢?” 单维却没理他。 直到回到镇东头的宅子里,单维还没回过神来:想当年圣女嫁给齐王,不出两年就殒命,留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可齐王听信国师之言,认为双生子不吉利,将来继承王位终有一战,是以把另一个送走。 这么多年,他东奔西走,为的就是找到那位男孩,谁知音信全无,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今日见到这孩子,那双眸子跟圣女那么像,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他要找个机会再看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圣女的双生子之一,若真的是,他此生也算对得起圣女了。 而要验证真假,只待七月半! 七月半,月儿圆,阴鬼出,圣女娘娘显灵,是真是假,一辨可知! 单维想着还有个把月,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若真的是圣女娘娘的亲生儿子,那他们真是后继有人了,找到少主,他们圣巫族就有希望了。 他盼着这一日早日来临,可又不想来得太早。 三十四? 良莠不分 陆清雨带着弘羽回到家里,那天已经上了黑影。 她答应过弘羽要给他做好吃的,自然要践诺,当即就带上围裙下厨,亲自做了弘羽爱吃的红烧肉盖浇饭。 弘羽足足吃了三大碗,看得郑氏不住摇头咂舌,“这孩子这么能吃,可怎么是好?这不是要你一个姑娘供养他一个大男人吗?” 言语间颇有微词。 清雨忙笑着接过话头,“娘,别忘了,他救了我好几次呢。” 郑氏在弘羽饭量上不好再挑了,过一会儿又皱眉看着弘羽,“小雨,你也不小了,该说门亲事了,若是人家知道你身边跟了这么个大男人,有谁还乐意娶你啊?” “娘,我才多大?”陆清雨暗叹一声这古人的催婚也真是要命,她才十五六岁,半大的孩子,就要谈婚论嫁了。 话匣子一打开,郑氏就有滔滔不绝之势,“后头你李婶子家的小花,比你还小几个月呢,都抱上大胖儿子了。前院的桂兰,才比你大半岁,孩子都满地爬了……” “打住打住,娘。”陆清雨讨饶地举起双手,太阳穴突突乱跳,“娘你怎么忘了?小花生产的时候难产,足足疼了三天三夜,婆家还保小不保大。桂兰夫君三辈单传,头胎不到一岁,就又怀上了,她婆婆还扬言不生五个六个孙子不罢休呢。” “我就纳闷了,她婆家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是有万贯家财,要这么多孙子去分啊?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门户,生那么多孩子,拿什么养?” “那也比你强!”郑氏觉得陆清雨这是歪理,自己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女人哪有不生娃的?生娃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凶险归凶险,那也要看命数。你娘我一辈子积德行善,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怕什么?” “我的个娘哎,你怎么又来了?”一听郑氏的碎碎念,陆清雨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什么命数不命数的! 她娘千好万好,就是迷信这一条她受不了。 那些难产血崩没命的妇人,难道都是命数不好? 她才不信这个呢。 一个个十五六,花一样的年纪就嫁人生子,身子还没发育好,能不出事? 她打定主意,郑氏再催她也当耳旁风,朝廷就算有旨“女子年过十五不嫁,赋税五倍”她也不怕,反正她能赚银子! 郑氏白了她一眼,气馁地叹一声,埋头吃饭。 陆清雨耳根清净了,心里痛快不少。 饭后,她收拾碗筷去灶房洗,弘羽跟影子一样走在她身后,进了灶房,刚舀水要洗碗,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生娃娃……” 陆清雨愕然,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弘羽在学话呢,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还知道生娃娃啊?你知道跟谁生啊?” “跟你!”这两个字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就从他弧度优美的唇瓣里吐出来,流畅得好似他跟正常人一样。 陆清雨傻了,石化在那里,连手里的碗滑落都没反应。 好在弘羽动作快,稳稳地接住碗,放在灶台上,纯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清雨看。 好半天她才意识过来,忙沾湿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去去热,这才转过脸认真看着弘羽,“以后你不要胡言乱语了,生娃娃要夫妻两人才成,我是你姐姐,我们不能的……” 弘羽听了她的这番话,似乎急了,一张俊逸的脸涨红了,忽然伸出双手来攀住她的双肩,眼神炽热浓烈,“我可以赚银子,我可以养活你,你娘……” 天,他竟然这么流利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陆清雨掩嘴,惊讶地杏眸瞪圆了,他这是要逆袭了? 不过眼下不是她惊讶这些的时候,而是弘羽说出的话。 这家伙,这是动真格的了吗? “嗤……”看着他那认真着急的样子,陆清雨终是一笑,就要把他的双手从她的肩头拿开,“你可别跟我说杀人赚银子啊。告诉你,千万别给我惹事!” 弘羽有些沮丧,松开双手,垂下眸子,看样子受打击了。 陆清雨有些于心不忍,忙安慰他,“你也别失望,以后慢慢学些营生,自然就能赚银子……” 当晚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弘羽乖乖睡下,并没有拉着她的衣角不放,这让陆清雨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了,这家伙,不是一向很依赖她吗? 夜里,躺在新做的竹床上,她辗转反侧,脑子里一时响过郑氏的话,一时又闪过弘羽受伤的面容,乱哄哄的,让她心绪不宁。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睡过去了。第二日还是被窗外叽叽喳喳枝头的鸟叫声给吵醒的,起来推窗,一股和着泥土青草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贪婪地吸了吸,这才看到地面已经湿了一层。昨夜,不知何时下了一场细雨。 吃过早饭,她带着弘羽去了村后山脚自家田里。 禾苗有了细雨的滋润,已经长了半尺高,密密挨挨的,油亮一片,像是铺了一层绒毯。 清雨来就是捡苗的,太密了,到时候庄稼长不好。 她跟弘羽又是讲解又是比划,又亲自示范怎么拔掉不需要的禾苗,见弘羽郑重地点头,知道他这是懂了。 于是她放心俯下身子捡苗,一人一垄,两人头也不抬,一口气干了一半。 此时已日上三竿,清雨直起酸痛的腰,正要喊弘羽歇歇,岂料一眼看过去,差点没气晕! 弘羽那垄的禾苗全都被拔得光光的,不管是大的小的,只剩下半垄齐齐整整跟修剪过一样的野草。 “弘羽!”看着他正要伸手去拔面前那株茁壮的禾苗,陆清雨再也忍不住,用尽吃奶的力气喊着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纯净的眸子无辜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陆清雨只觉得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堵在那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吼完弘羽,她身子摇摇欲坠,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差点儿倒下去。 好不容易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种下的庄稼,就这么被他给毁了。她明明教他的呀,他也点着头看懂了,怎么一出手,就这么吓人? 弘羽被她吼得面色发白,手伸出去也不知道收回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拿眼瞥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火她了。 “你个败家子,尽帮倒忙!”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陆清雨,心疼地看着地上被他码得整整齐齐的秧苗,叹口气,无奈地走过去。 得,今儿有得忙了。趁地里不干,栽上去不知能活多少! 三十五 是这里想 无奈之下,陆清雨只得回头把弘羽拔下的禾苗重新栽上,见那个惹祸精还傻傻不明所以,气也没法撒,只得让他挑了几趟水,算是惩罚他了。 接下来,她可不敢把捡苗的活儿交给他了,再来一次,她得累死! 好不容易干完活,她跟弘羽收拾了回家去。 白天也许太劳累,夜里她躺床上就睡过去,压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今夜没有月色,夜幕低垂,除了几点星子,伸手不见五指。 弘羽安睡在竹床上,白日的活压根没累着他,一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沙沙声,他就立马睁开眼,浑身蓄势待发。多年习惯使然,他听得出这不是一般的风吹院落的沙沙声。 果然,很快那沙沙声就移向堂屋门口。 弘羽豁然起身,一双眸子鹰隼一般锐利,几乎是飞一般冲出去的,在那个黑影手没碰到门上时,就已经被他掐着后领子甩出去了。 来者显然也是个练家子,在飞出去的同时,身子一个后空翻,在篱笆门口定住了身子。 “咳咳,”他伸手掩住嘴,漆黑的夜空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手心里腥热一片,“哼,不愧是余相爷座下的第一死士!” 弘羽一动没动,静静地站在堂屋门前,颀长的身子修竹一般。 那人咳了一阵,忽然磔磔怪笑起来,“屋里的姑娘是你的心头好吧?咱们要不到外头去,也免得惊动你这位心上人?” 弘羽依然不动也不吭声,那人又笑了,“看不出来你挺宝贝这姑娘的。不过你能守得了一时却守不了一世,你这样的身份,还想娶妻生子吗?” 说完,那人就飘然而去。 弘羽站在门前,石化在那里。 来人威胁恐吓都没能吓住他,可是那句话却生生触动了他的心弦:他这样的身份,怎能娶妻生子? 做死士的第一天,他就服下毒蛊,没有主人的解药,他别想活过一月。眼下也该发作了,他平静而又美好的田园日子,也快到头了。 他回过头去,恋恋不舍地望着偏屋内黑洞洞的窗户,无声地摸了把脸: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精湿一片! 陆清雨一夜好眠,第二日早上醒来,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穿戴齐整,洗漱完毕,就去了灶房。 弘羽并没有在床上,也不知去哪了,一床破旧的褥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她也没在意,只管生火做饭。 郑氏推门出来,见弘羽不在,就嘀咕了几句,就去忙活早饭了。 日上三竿时,弘羽回来了,不过面色有些苍白,细看时,双眼有些红血丝,显然夜里没睡好。 这家伙,那么单纯的人,怎么会睡不好? “你夜里不舒服吗?”吃完早饭,上了润生堂的马车,陆清雨才问他。 弘羽却飞快地摇头,双目垂下去。 陆清雨就知道这家伙撒谎了,他那双眸子纯澈如孩童,从来不会掩饰,撒了谎,自然就只能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陆清雨自打知道弘羽是那红衣女子的死士之后,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主人若是没有法子控制死士,哪个死士还肯为主人拼命? 那么,那红衣女子控制弘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蛊还是毒? 说起来,这两样她都不怕,身为大夫,对付这两样东西还是有些办法的。 只是弘羽这些日子并没发作,她也曾经为他诊脉,脉象平稳,让她一时捉摸不透。 所以,今日见了弘羽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她还是非常担心的,以为是他体内有什么毒蛊发作了。 可弘羽却死不承认,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也不看她,让她顿时火上心头,气得推他一把,“你现在有事都瞒着我了?我可是你姐姐,你不舒服该告诉我的。” 马车颠簸,这一推,谁料弘羽的身子就晃了晃,好巧不巧地扑到她身上,躲闪不及,被他来了个熊抱。 男子浓烈的阳刚之气袭来,绵密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上、耳垂上,让她惊慌失措,又面红耳赤。 “你,你快起来呀?”她着急地喊着,下意识去推他。 无奈弘羽纹丝不动,一双眸子又似之前那般定定望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地往外吐字,“不是姐姐……” 陆清雨懵了,这家伙怎么明白她不是姐姐了? “那是什么?”她只觉得今日的弘羽有些不同,忍不住接了一句。 “是,心上人!”随着这几个字说出口,弘羽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炽烈,抱着陆清雨的大手也更加用力了。 “轰”地一声,陆清雨的脑子空白一片,不能思也不能想。 好半天,她才从这句足以让她震惊的话里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对视上他浓而不化的眸光,声音有些发颤,“你这话都是谁教你的,小桌子娘吗?” 上次小桌子娘告诉弘羽那些话,她还没找她算账呢。如今她又教他这些,简直太过分了。 弘羽好歹是个大男人,知道的多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既担心又激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弘羽听完她的话,只是摇摇头,忽然拉着她的手腕放在他的心口,是右边的胸口,那里,一颗心脏怦怦直跳,疾速有力。 “是这里想的。”他的嗓音不似清泉般悦耳,却有种低沉的魔力,醇香浓烈,像是陈年老酒。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他终是恢复心智了吗? 难道昨夜他一直在想这个? 还是昨夜,他见了什么人,受了什么刺激? 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会让你有银子的。”弘羽见她不说话,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脸上神情凝重,就像跟她保证什么一样。 陆清雨忽然想起之前说过他“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话来,不由得愧疚起来,他这是想证明自己吗? “你,我不缺银子,也没,瞧不起你!”想想,她还是实话实说。 那些话,不过是一时气话,没想到他竟然入了心。 弘羽忽然笑了,那笑容,就像璀璨的明珠,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陆清雨不晓得自己是眼花了还是错觉,竟然发现弘羽的一双眸子有些发蓝,是那种干净的如同蓝宝石的颜色,明亮又清澈,与平日有些不同。 三十六 美貌的人 润生堂今日的病号依然人满为患,听说陆清雨还没来,都在门外挤挤挨挨等着呢。 秦掌柜张罗得满头大汗,一见马车来了,如释负重般迎上去,伸出胳膊殷勤地去扶。 弘羽先跳下来,身子往那儿一站,无形中把秦掌柜给挤到一边,朝清雨伸出手。 清雨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弘羽这是吃醋还是无意的啊? 见病号挤挤挨挨的,都朝她奔过来,陆清雨不得不停下来,看着这一群人,对秦掌柜道,“这可不成样子,得叫号排队才行!” 秦掌柜忙高声喊着伙计来维持秩序,那病患却把陆清雨堵在中间,这个喊,“大夫,我家人快不行了,你快点给看看。” 那个喊,“大夫,诊金双份,你先给我看!” 闹得清雨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跟秦掌柜说,“不管干什么都不能坏了规矩,诊金就是十文,多一个子都不能要。若是出诊那就另说了。” 秦掌柜应是,无奈人太多,伙计们挤不过来,他们又挤不出,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耳边嗡嗡人声不停歇,天儿又热,陆清雨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眼瞅着不行,她忙对弘羽道,“你有办法把我带出去吗?” 弘羽点点头,就见他一手拉着清雨,对着人群大吼了一声,那吼声就像百兽之王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两股发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弘羽就那么拉着清雨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后头跟着一脸蜡黄的秦掌柜。 待到了润生堂的大厅内,清雨方才透过一口气来,悄声看了眼弘羽,问,“你刚才的那是狮吼功吗?好威风啊。” 弘羽显然解释不了那是什么功,但“好威风”三个字他还明白的,知道是夸他呢,就咧着嘴笑了。 秦掌柜抹一把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弘羽,道,“陆小哥,你这哥哥可真厉害!”秦掌柜还是一如以前,把陆清雨当成男儿。 陆清雨只得打着哈哈圆过去,“我哥哥平日在山上打猎,跟野兽学的。” 坐诊开始,伙计们却维持不了秩序,病患闹着往里头挤,秦掌柜急得跳脚,又把主意打到弘羽身上,“陆小哥,叫你哥哥来吧,一天五钱银子,如何?” 闲着也是闲着,银子不会烫手,陆清雨自然乐见其成,就跟弘羽说了。 好家伙,弘羽只不过往门口一站,人群就乖乖地排队了,不用秦掌柜大嗓门喊了。 陆清雨暗笑,这家伙,到底哪里让人害怕了,倒是有做门神的潜质呢。 她哪里知道,一般人还真是不敢直视弘羽那双漠然如死神般的眸子,也就她天天看他,觉得他那双眼睛孩童般纯真。 井然有序地诊治,的确快了许多,陆清雨一上午就忙完,饭菜秦掌柜的早就摆好了。 刚吃过午饭,就有伙计闯到后院,说门外有人请大夫过去呢。 秦掌柜忙陪着清雨过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踱步,看样子很着急。 一见秦掌柜,他上前一把拖着就往外走,急得秦掌柜只得出声,“这位爷,我不是大夫,这小哥才是!” 那人怔了一下,侧头看了眼陆清雨,见她不过十五六岁一副还没长开的样子,不由质疑,“就他?” “阁下没听过有志不在年高吗?不错,正是区区在下。”陆清雨对他这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很不服气,忍不住顶了一句。 那人倒是乐了,“你既有真本事,那就怪在下眼拙了。” 不过到底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方才甩下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陆清雨接了,转给秦掌柜,那人却又多看了她几眼。 弘羽拎着药箱,跟她一起出门,坐上那人准备的马车,出了乌镇。 马车是朝着富阳城去的,清雨悄悄打开车帘,朝外看,嘴里嘀咕着,“这不是跟上次给那个大官治病一个地方吗?” 弘羽眼神越过她的肩,也看向外面,神色有些异常,双拳紧紧攥着,放在膝头。 陆清雨心中一动,小声问他,“你对这地方熟?” 弘羽点点头。 陆清雨也不打扰他,说不定他以前就是从富阳出来的吧? 不过马车去的却不是之前那个庄园,但这个庄园似乎更阔朗更气派,不同于上次那个,一进门就看到仆妇成群,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显然此间主人是个大人物。 没想到自己坐诊不过几日,诊治的人就有好几个大人物了。 马车一直进了后院才停,陆清雨下了车,也没被人蒙眼睛,跟着那人进了院子。 门口的石阶上站着十来个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丽人,一见他们来,忙打起帘子。 陆清雨一行人鱼贯而入,屋内正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淡淡的,低调奢华。 一架紫檀木的侍女簪花屏风隔开里外间。 丽人引着进来里间,就见锦袱珠帘,富丽堂皇。 隔着重重帘幕,清雨隐约看到一个红衣丽人亭亭玉立,见他们进来,那丽人含笑对床上那人道,“听说润生堂有个小大夫,近日声名鹊起,就让他瞧瞧吧。” 陆清雨听那女子的声音,头都快炸了,这不是那晚上请她吃“铁钉炒肉”的红衣女子吗?她怎么在这里?这床上的又是什么人? 身边的弘羽把头垂下,低低的,看不清表情,但陆清雨莫名觉得他比往日更沉静。 好在今日出门前给他易了容,也不怕那红衣女子认出来。 “小姐,大夫来了。”带他们进来的中年人温声禀报着,见那红衣女子挥了挥手,就有丽人上前挑起帘幕,对陆清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雨慢慢走过去,看也没看那红衣女子一眼,管他呢,反正只要她认不出弘羽就不要紧。 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披散着发,面色苍白,不过即使病容也掩饰不住他俊逸超凡的脸。 又是一个美男! 虽然这美男身上穿着一袭白衫,但那隐隐的纹路还有若隐若现的金丝银线,透露出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清雨取出脉枕,那人懒洋洋伸出手腕,她搭上去诊治一番,就放下出来了。 红衣女子跟出来,似笑非笑问,“小哥儿,他得的什么病?” 陆清雨不卑不亢道,“水土不服,不是什么严重的症候!” 红衣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问,“怎么治?” “不难,只要在水里放些家乡的土喝了即可!” 红衣女子点点头,的确不难,飞马取来,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 她就叫人送了陆清雨出去,不过在看到低头垂目的弘羽时,叫住了他,“药童,抬头让本小姐看看。” 弘羽慢慢抬头,小眼睛、塌鼻子,蜡黄的病夫脸,让余紫苑倒尽了胃口。 她嫌恶地挥挥帕子,赶苍蝇似的。 她眼里看的从来都是美貌的人,似这等难看的人,看一眼都受不了。 三十七 遭遇狼群 出门上了马车,陆清雨就发现弘羽不大对劲,神情淡漠,目光无神,不像平日那般喜欢盯着她看。 她知道定是因为那红衣女子的关系,小心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弘羽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陆清雨发现他的眸子似乎更蓝了,纯净的湖水一般,冷幽幽的,不由大震,“你的眼睛……” 弘羽飞快地低下头去。 陆清雨忙掩住嘴,不敢再问。这个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出了富阳城,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一处密林旁,弘羽忽然撩开帘子伸手一抓,把车夫就给甩下去,他则坐在车辕前赶车。 陆清雨惊呆了,这是要干什么? 马车在空无人烟的土路上跑得飞快,风把帘子吹得哔剥作响,掩盖住她到嘴的话。她死死抓住车框,生怕自己掉下去。 马车一路颠簸,吓得她都以为那车架快散了。 天已经黑上来,就在她不知道马车还要颠簸多久时,忽听马儿一声长嘶,马车勘勘停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顾不上整理自己一头凌乱的头发,挑开帘子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色下,一条白练般的水流哗哗流淌,他们停在一条河边。 弘羽回过头来,拉着她的手跳下马车,站在河边,任凭夜晚习习凉风吹着自己。 好一会,他才指指河对岸,“那是义庄……” 陆清雨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难道那晚的尸体都是从这条河顺流而下的? 弘羽心里知道,嘴里未必说得清,她也只是猜测。 两个人站河边吹了半夜的风,方才回到马车上。 夜已深,听着远处隐隐的野兽嚎叫,清雨心里直打鼓。 这地方人烟稀少,若是遇到夜半觅食的野兽,可不得了。 谁知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听马儿一声长嘶,发了狂,一力狂奔,差点儿没把她给甩出去。 透过帘子一看,黑幕中那一排幽幽的绿光,吓得陆清雨浑身的汗毛直竖。 是狼群! 此时此刻,那一排绿幽幽的便是狼的眼睛,足足有十几只狼。 头狼一声长嚎,就有几匹狼跃到路上堵住马往前奔跑的去势。 马惊恐嘶鸣,团团打转。其余几匹狼已经堵住了后路,想闯出去,不可能了。 “弘羽,怎么办?”耳听得狼爪在车上划过,陆清雨崩溃了,大喊着钻出车内。 弘羽一手执鞭一手接过她。 靠在他身边,她的惊恐似乎小了些。 “这么多狼,我们怕是渣滓都不剩了。”看着前后左右的绿眼睛,陆清雨绝望了。 弘羽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抡着鞭子赶那些扑向马的饿狼。 又是一声长嚎,群狼进攻起来,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 就着昏沉沉的马灯,四五匹狼朝他们两人跃过来,有一匹咬住清雨的鞋,吓得她尖叫一声往回缩。 弘羽甩了一个鞭花,打在那匹狼的头上,那狼立马呜咽一声软了下去。 都说狼头似铁,最是难打,没想到他才一下,就把那狼给打死。 其他的狼又扑过来,那马已经被吓得快瘫了,好在弘羽鞭鞭精准,一鞭一匹,一瞬就死了三匹。 陆清雨松了口气,往车里挪动身子,心想着让弘羽腾出手来再多打死几匹。 谁料狼非常狡猾,见她一动,就有两匹狼潜到车后,贴着轮子偷袭过来。 陆清雨一个不防备,被那两匹狼咬住了衣角,给拽下车去。 “啊……”巨大的恐惧袭来,她下意识尖叫起来。 弘羽一下子急红眼,跟着跳下来,把那两匹狼打退,不过也让他们陷入狼群的重重包围之中。 随着长嚎声不绝于耳,远处有十几声狼嚎,显然这群狼已经不急着吃马,而是想把他们两个人咬死再说。 这狼真是贼精,知道轻重缓急,人要是死了,那匹马定是难以活命。 陆清雨见这阵势,心想今晚不妙,见弘羽执鞭把她护在怀里,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弘羽,你力气大,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就别为我送命了。” 见他不动,她身子发起抖来,“不过你走之前能先把我杀死吗?嗯,我自己下不了手,被狼咬的滋味估计很疼,我害怕……” 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直流,“没想到我穿越过来还没过上好日子就要被狼吃了,呜呜,我怎么这么悲催?” 又道,“最好你一下子把我弄死,我不想太痛苦……” 话音未落,就见弘羽一下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陆清雨顿时吓得面色铁青:他这是要跑了吗?还是先杀了她?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着身后的弘羽下手。 可出乎意料的是,从身后却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充满了王者风范的狼嚎声! 弘羽走了?狼在她身后? 陆清雨不敢回头看,生怕自己一扭头就被狼咬住脖子。 可是群狼怔了怔,本来紧逼他们的狼竟然退后两步,呈包围态势盯着他们。 远处绿幽幽的眼睛消失了,围着他们的狼也慢慢后撤。 又是一声长嚎! 陆清雨切切实实感到自己后背发毛,艰难地扭过头去,就见身后依然站着弘羽,而不是狼! 狼群像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路上又恢复平静,马儿也不再嘶鸣,好像他们从未遇到过狼群一样! 又一声绵长的嚎叫,这下陆清雨看清正是从弘羽的嘴里发出来的。 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她顾不上什么,再也抑制不住地扑进弘羽的怀里。 她已经顾不上弘羽为何会狼嚎、能吓退狼群了,他是兽还是人,她都不在乎了。 弘羽张着两只手,似乎不知放在何处,可终究还是搭在她的腰上,拢住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呼啦啦的响声。 清雨魂魄归位,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弘羽的怀里,脸顿时烧起来:虽然弘羽不懂什么,可到底是个大男人,孤男寡女的,算什么啊? 她忙从他怀里钻出来,不好意思地抹一把脸,“我,那个,我,我刚才太怕了。” “有我在,别怕!”坚定有力的话,即使几个字,即使他说得很慢,可此时听在陆清雨的耳朵里,都如同梵音一样悦耳。 三十八? ?最喜欢的 回到家已是深夜,郑氏惦记着他们还没入睡,听见动静端着灯出来,见着他们,忍不住数落:“多大的人了,不知道黑天白夜吗?” 陆清雨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弘羽,只得自己圆谎,“今日又碰上个出诊的,家里远,回来就晚了。” 郑氏就瞪着弘羽,“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什么也不做,也不知道劝着小雨,就由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混跑?”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弘羽不行。 陆清雨忙替他分辨,“娘,您别怪他,是我自个儿要出诊,干他什么事?” 郑氏白了她一眼,到底把没说的话给咽下去了,不过看弘羽自然很不顺眼。 好在陆清雨平安,郑氏也就放下心来睡觉去了。 陆清雨则跟着弘羽去了灶房,悄悄问他,“你怎么会狼嚎?还能把狼群给吓退?” 弘羽只是盯着她,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越发幽蓝,看得清雨心头突突乱跳:“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变蓝了?” 弘羽忽然垂下头去,不让她看他的眸子。 陆清雨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让她躺下后都无法安然入睡。 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前世经常看吸血鬼的影片,吸血鬼不怕狼,力气大得惊人,速度也快得吓人,眸子会变色,只是变得血红,弘羽这些特征都有,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越想越心惊胆战,她裹紧被子,身子瑟瑟抖起来。 一夜夜没睡安稳,天还没亮她就坐起来,望着窗外幽暗的天色,神差鬼使的悄悄去了灶房:弘羽并不在屋里! 竹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似乎一夜都没人躺过。 她站在床边,浑身似陷入冰湖。 也不知站了多久,听见雄鸡鸣叫,她揉揉发涩的眸子,打算回屋再躺会儿。 谁料一转身,赫然见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双幽暗的蓝眸静静地看着她,在静谧的夜色里,他的脸色白得像是上好的瓷器,嘴角似乎还有隐隐的暗红! 陆清雨只觉得这一瞬间心内的恐惧全都爆发出来,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下意识抓起那床破棉絮往他身上砸去。 弘羽怔怔地看着,手一挡,那床破棉絮掉在他怀里,他上前走了一步。 陆清雨则死死抓住床头,恐惧上升到最大化,大喊大叫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弘羽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却疑惑又无辜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哪地方让她这般嫌恶。 “说,你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了?”虽然见过不少死人,可面对这个想象中的怪物,她还是打心底抑制不住地害怕,怕得一点儿勇气都没有。 是人是兽都有办法对付,可这样一个非人非兽的“怪物”,叫她如何对付? 弘羽松了口气,嘴角翘了翘,原来她是生气了吗?怪他没告诉他去了哪里? 谁知这一笑,在昏暗的灶房中,让他的面容越发妖冶鬼魅起来,本就俊逸出尘额面容更添了几分邪魅。 陆清雨几乎不敢移开眼睛,生怕自己一个眼错不见,他就张开带着獠牙的唇袭上她的脖子。 无意中摸摸脖子,还好好的。 弘羽轻松地笑了笑,道,“我去了后山……” 他本就嘴拙,这话一出来,清雨浑身打了个冷颤,天,他半夜去后山做什么?是去抓猎物吸血吗? 若他能克制住不吸人血,她是不是也能接受他? 她不清楚,吸血鬼离不了血的,不过有的能克制住“吃素”,也就是喝动物的血,这一类还是有理性的。 若弘羽也是这一类,那她,也就认了。 闭了闭眼,她小心地站起身来,眼睛看着他唇角的暗红,期期艾艾问,“那个,血,好喝吗?” 弘羽愣了下,旋即拿手背蹭了蹭嘴角,老实点头,“有点腥……” 天,他还嫌腥?是不是动物的血不合口味? 她心里有个疑问,他到底喝没喝过人血,人血是不是不腥,比动物的好喝? 可她压根儿不敢问,生怕勾起他体内的蠢蠢欲动,万一他克制不住,把她当猎物了呢? “你,每晚都去吗?”想了想,她到底还是问了一个自己十分想知道的问题,若是每晚都去,那就证明他需求量大,这后山能有多少动物,迟早会被喝完的,到时候还不得喝人血? 即使浑身跟打摆子一样抖着,她还佯装镇静地站那里,生怕自己露了怯,让他扑向自己。 “这几晚会去。”弘羽有问必答,对于陆清雨可谓唯命是从。 没办法,这几夜,后山的狼太多了,有的已经进村吃鸡鸭牛羊了,若再不赶走,他生怕最后伤着人。 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没什么感情,可陆清雨住在这里,那这村子就是他守护的地方。 陆清雨一听他近几晚都会去,心里的恐惧更盛了,结结巴巴地问,“那,后山动物够几天的?” 弘羽以为她问的是狼群,忙实诚地点头,“没几天了……” 他说没几天了?那以后岂不是要吃人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以后,我们村的人……”她不敢挑明说,生怕勾起他的野性。 弘羽摇头,“村里人不多,我有数呢。” 他的意思是,他要好好守护着他们,不让狼群祸害了呢。 可听在陆清雨耳朵里别有一番用意,他有数?要先从谁下口啊? “我娘,我娘身子弱,你到时候能不能放过她,从我开始?”说到这里,她几乎快哭了,一双明丽的眸子染上泪意,楚楚可怜。 弘羽还从未见她这般软弱过,心一下子痛起来,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站在她对面,双手搭上她的肩。 陆清雨惊叫一声,往后退去,身后就是床帮,磕着她的腿,痛得她眉头皱起来,却死死咬住唇,不敢叫,生怕刺激到他。 弘羽却不明所以,只用自己的方式向她保证,“放心,你是我最喜欢的……” 最喜欢喝的味道吗? 陆清雨绝望地闭上眼! 三十九 ? 鸡同鸭讲 朦胧的光线中,少女瓷白的肌肤、细柔的脖颈、颤抖的睫毛,还有睫毛上那颗晶莹欲滴的泪珠,五一不刺激着弘羽的感官,让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唇瓣贴着她细腻的肌肤,陆清雨吓得摇摇欲坠:这么快就要吸血了吗? 可是预想中的刺痛感并没有来袭,反倒是他的唇瓣像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她的脖颈,柔柔的,微微有些痒。 原来,不痛啊? 惊惧之下的她,脑子一片空白,连思考的能力也没了。 弘羽轻轻离开她的面颊,神情有些微赧,他这是在亲心爱的姑娘吗?小桌子娘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就要抱她要亲她! 他亲了小雨,她一动不动,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陆清雨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唯恐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狰狞恐怖长着两颗獠牙的脸,可等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痛楚更没有被吸血的感觉,再加上天色微亮,外头有人声响动,她才慢慢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她的面前,那双精致纯澈的眼睛微微弯着,像是在笑,又似乎有些羞涩,不像平日那般直直地盯着她看,而是躲闪着,神情忸怩。 这是,怎么了? 她纳闷,无意中摸了摸被他唇瓣扫过的面颊,并没有创口。 她愣了,不应该有被牙咬过的小洞吗? 这是他,嘴下留情了? 陆清雨不敢置信地看着和平日大不相同的弘羽,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为何没咬?” 弘羽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依然不敢直视着她,摸摸后脑勺,懵懵懂懂的,“咬,咬什么?” 陆清雨紧盯着他那双幽蓝的眸子,心中的惧怕又一次袭来,勉强撑住了继续问,“咬我啊?” 弘羽一下子垂下头去,连耳根子都红了。 他之前不知道该如何亲自己心爱的姑娘,小桌子娘告诉他,就是咬上去,不过不能用劲,不能让姑娘疼。他方才就是这么做的,难道小雨没感觉到? “我,我咬了的。”他十分羞赧,不过依然老实交代。 陆清雨傻了,自己不还好好的吗?她一点儿都没有感到疼痛,他是怎么咬的?难道已经吸过血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她不敢相信,要真的这样,让他天天吸又何妨? 这么想的,她也这么说了,“那你以后别去后山了,也不要找别人,就咬我吧。” 弘羽大喜:这么说,她也喜欢他,是吗?小桌子娘说过,如果小雨喜欢他的话,就会让他咬的。 原来这不是他的单相思,而是他们的两情相悦。 没想到他身无分文,除了会杀人,身无长处,她竟然会喜欢他? 他高兴地几乎忘乎所以了,一把抱起陆清雨转圈圈,吓得陆清雨啊啊尖叫几声,到底吵醒了郑氏。 “小雨,怎么了?” 听着堂屋传出郑氏的声音,陆清雨再也顾不上恐惧害怕,忙扯谎,“娘,我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没摔着。” “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点?”郑氏的生气儿从堂屋传来,听上去中气有些不足。 “知道了,娘。”她死死压住到嘴的尖叫,回应着郑氏。 弘羽听她这样,心里更高兴了,又转了两圈,胆子打起来,索性就那么抱着她,对着她的唇亲上去。 小桌子娘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可以嘴咬嘴的。 他们两个彼此喜欢,就该这么做吧? 少女的唇瓣,甜美芬芳,即使没有蜜糖,也胜似蜜糖。 许是尝到了甜头,弘羽这一咬上来,就刹不住脚了,竟然缠绵悱恻,亲得陆清雨气喘吁吁的。 不对! 她脑子虽然空荡荡的,但仅有的一丝理智把她从渺茫的空白中拉回来:吸血也该吸脖子啊,他逮着她的嘴算怎么回事呀? 不对,大大的不对! 反应过来的陆清雨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弘羽,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在做什么?” 弘羽委屈兮兮地看着她,“你,你不是,让我咬的吗?” “咬你的头!” 陆清雨恶狠狠骂他,“你这是咬吗?你这明明是……”那个“亲”字,她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桌子娘告诉我,喜欢,就要咬!”弘羽理直气壮辩驳,想了想,又垂下头,小声嘀咕,“你,你不是让我咬的吗?” 轰! 陆清雨只觉得脑子快炸掉了:莫非自己的惊惧害怕一晚上的不安惊恐,全都错付了? 他们,根本在鸡同鸭讲? 天!能给她块豆腐让她撞死,成不成? 她担心恐惧的,和他说的,全然不是一个事啊? “那你,晚上去干什么了?”静下心来的陆清雨,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后山上有狼……”弘羽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方才说下去,“吃村里的鸡鸭,我,我去打它们。” “你去打狼?”陆清雨愕然,“很多吗?只是你嘴上怎么有血?”害得她以为他吸血呢。 “它们咬我,我也咬它……” 原来这么回事!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家伙,真是不同常人,打个狼,用得着跟它们互咬吗? “一群狼,好多,我怕它们咬死人……”弘羽觑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唯恐陆清雨又发脾气。 陆清雨眼眶有些湿润,没想到他晚上不睡觉去做这样的事儿,她竟然还误会他如斯! 是她的不是! 看他一副唯恐惹恼她的样子,她又愧又急,情急之下一把拉着他的手,道,“是我不好,冤枉你了。” 弘羽被她又是尖叫又是狂吼吓了好久,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今见她又这般态度,顿时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笑出来。 他心内单纯澄澈,喜怒形于色的,这么一笑,俊逸出尘的面容霎时如同绽放的鲜花,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陆清雨心内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那就是这人的眼睛为何会变色? 她掂掇再三,方才问,“你的眼睛,怎么变蓝了?” 弘羽摸摸头,半天才摇头,“我也不知,打小儿就这样!” 四十章 心怀鬼胎 打小儿就这样?眼睛莫名其妙会变色?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镜面人她也是头一次见,想来弘羽的身世定不是常人! 只要不是吸血鬼就好! 陆清雨松口气,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好在靠在床边上,没注意到。 如今天色已经亮了,堂屋传来动静,想来郑氏起床了。 陆清雨放下心来,困倦上来,打了个哈欠。 弘羽这会子见她面色平静不似方才那般歇斯底里,也跟着放松下来,拉着她的手摇晃起来,“我饿了……” “饿了拉小雨的手做什么?”还没等陆清雨反应过来,就听门口郑氏的声音又尖又细,猛喝一声。 吓得陆清雨忙把手从弘羽手中抽走,尴尬地看着郑氏走进来。 郑氏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弘羽,疾言厉色道,“你个大男人,饿了就该自己动手,为何要缠着小雨?” 弘羽诚惶诚恐地抬头,期期艾艾道,“我,我不会!” 郑氏气不打一处来,“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我,我杀人……”刚冒出几个字,他的嘴就被清雨给捂住了。 这个傻子,还真是老实得要死,什么都敢往外说。 郑氏愣了,喃喃念道,“杀人?” “呵呵,这傻子瞎说呢,娘,他敢杀人吗?”陆清雨打着哈哈圆谎,暗中又掐了他一把,才让他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了。 郑氏见女儿如此,脸拉下来,“你也是个不听话的,刚说了他,你又给他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言辞里,对弘羽很是不满。 陆清雨吐了吐舌头,对弘羽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 郑氏这才走向灶子,生火做饭。 陆清雨帮着,一家人吃完,天色还早,清雨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而弘羽,因为一晚上忙着打狼,这会子也钻进灶房补眠了。 陆曼儿和杨氏母女忽然来了,杨氏进了堂屋和郑氏说话,陆曼儿则一头扎进灶房,缠着弘羽。 弘羽本就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除了陆清雨和郑氏,他对其他人都不理会,听见门口动静不似清雨母女,他警觉地睁开一双纯静的眸子。 淡淡的幽蓝,在昏暗的屋内像是海底的明珠,看得陆曼儿心神巨震:这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吧?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她没读过书,颠过来倒过去肚子里就这么两句话。 见弘羽那双眸子孤狼般盯着她,陆曼儿心中打怵,却依然笑得花朵一般,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笑道,“睡觉呢?” 弘羽不出声。 陆曼儿没话找话,“那个,我娘今日给小雨说媒来了,你也知道,是我表哥,我大娘也挺愿意的……” 弘羽的眼皮闪了闪,依然不说话。 陆曼儿也不晓得这人能不能说话,反正她来过几次,从未听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我大娘寡妇失业的,自然想给小雨找个殷实的人家,像你这样的,无家无落,我大娘自然瞧不上。” 弘羽额头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扶在床帮的手指节发白。 陆曼儿心花怒放,知道说到弘羽的心坎上了,“我和小雨就不一样了,家里吃喝不愁,爹娘都在,只要你肯听话干活,别的不要你操心!” 弘羽慢慢垂下头去,陆曼儿看不到他的脸色,不过可想而知的是,他这时候心里定是伤心的吧? 怪不得那位红衣姑娘说了,这个人好哄,只要她照着她的话做,到时候不仅能如愿嫁给弘羽,还能获得一大笔银子。 陆曼儿心都颤了,这世上还能有如此好事! 看着弘羽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还有那副瘦削健壮紧实的身躯,她那双眼睛都红了。 弘羽始终不吭声,陆曼儿又怕陆清雨出来撞见,忙凑上前一步,伸出一双雪白细腻指甲染了蔻丹的柔荑,“你瞧瞧,我的手好不好看?” 弘羽连个余光都没给她,这让她心内腾腾升起一股怒气,不过旋即就释然了:管他呢,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好!那红衣女子说,这个“哑巴”很好摆布,到时候他对她一定言听计从! 灶房内,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由远而近,弘羽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隐忍地抓住床头。 陆曼儿见他终于有所反应,心内大喜,继续把一双细白的嫩手往他面前伸,嘴里却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你跟小雨在一起那么久,她都不肯跟你亲近,她心里这是没有你。而我,喜欢你很久,我娘也不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话落,弘羽蓦地起身,吓了陆曼儿一跳:红衣女子只告诉她多刺激他,把手使劲伸到她面前,接下来怎么做? 她也不知道弘羽会有何反应,只是按照红衣女子的吩咐做的,见弘羽一双眸子变得血红,面色也涨得通红,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禁不住吓出一身的冷汗。 “你,你……” “你”了几次,她才捋直舌头,“你是不是想抱抱我,亲亲我?” 陆曼儿虽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在她娘杨氏的熏陶下,知道不少人事,见弘羽这个样子,心里明白几分,胆子就大了几分。 弘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双目血红却无神,神志不清地靠向陆曼儿。 少女的体香,冲入鼻端,让他体内那股气流四处乱窜,有些控制不住。 他只觉得头膨胀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彷佛只要一抓,就能把人给捏碎。 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陆曼儿的肩膀,喜得她眉开眼笑:开始了,这就要开始了吗?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嘟起嘴巴,想象着和弘羽亲在一起的美好! 可是肩头忽然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让她一下子脱了力,没等叫出来,肩膀就被卸掉了。 “啊……”不可思议的疼痛,袭遍全身,让她一下子支持不住,勉强扶住破旧的门框方才站稳。 “你要干什么?”剧痛中,她下意识睁开眼,就见弘羽面上泛着潮红,一双血红的眸子,看上去如同一匹饿急的孤狼。 怎么和那红衣女子说得不一样? 不是闻过她的指甲之后,他就会变得对她感兴趣了吗? 可是如今看来,他对自己兴趣缺缺,倒是整个人变得更加暴力恐怖了。 陆曼儿怕极了,弘羽又往前走一步,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嘶吼,如同困兽。 陆曼儿终是吓得大喊,“救命啊,快来人!” 堂屋正和郑氏东家长西家短瞎扯的杨氏,听见她女儿声音不对,心怀鬼胎的她,忽地站起身来,从窗户朝灶房看过来。 四十一 侄子死了 倒是郑氏觉得不大对头,就要过去看看。 可杨氏却把她给拉住了,“嫂子,他们小孩子说个体己话,咱们做长辈的瞎掺合什么?” 郑氏走不掉,只得又坐下。 杨氏心中暗暗得意,她方才亲眼看到弘羽伸手拢着她闺女的肩膀,她闺女靠着门框,两人极其亲密,想来是她闺女没经过人事,吓得吧? 隔壁屋睡得正香的陆清雨忽然听见外头一阵低吼,受伤的野兽一样,心里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爬起来就往外头跑。 那种声音她听过,当她撵他走的时候,他曾发出过。 莫非他又要走? 无暇顾及其他,她趿拉着鞋子三两步跑进灶房,恰恰看到弘羽正两手揽着陆曼儿的肩头,一双眸子低垂着,似乎在低头喁喁细语。 陆清雨的肺都气炸了,心里狠狠骂着:好你个该死的弘羽,吃我的喝我的,眼下还敢背着我撩妹了? 虽然对弘羽没有多少非分之想,可不知为何,一见他和一个女人这么亲近,她心里就像喝了一壶陈年老醋一样,酸溜溜的,直冒酸水。 “弘羽,你干什么?”实在是不想看到他跟别人卿卿我我的,陆清雨觉得自己再多看一下都会长针眼,终是没有忍住,狂吼起来。 弘羽愕然抬头,通红的双眼定定对上她的,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 可是杨氏不干了,从堂屋窗户伸出头来,对陆清雨冷嘲热讽,“小雨,你可别吓着人家。你天天把人当牛使唤,我家曼儿可稀罕得紧!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就抬屁股让别人吧,我侄儿那还等着你呢。” 听着杨氏肆意辱骂的话,陆清雨火了,冷冷盯着杨氏,霸气地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冷漠荒凉,幽暗遥远,连周边的空气都凝固了。 杨氏顿时被吓懵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让人胆寒的陆清雨,更加震惊于竟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出现这样的错觉。 弘羽依然低着头,靠着陆曼儿,两个人越来越近。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看不见面容,光从身材上倒是挺搭。 见状,陆清雨再也受不了地爆发了,冲上去一把扯开陆曼儿,就手就是一耳光。 陆曼儿没躲开,被打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伸手去护脸,谁料手腕子磕在了门框上,把一个翡翠冰种的玉镯子磕了个豁口。 她捂着半边脸恶狠狠瞪着陆清雨,杀她的心都有! 这可是那位红衣姑娘给她的定金,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竟然被这个贱人给碰坏了,她疼得心肝脾胃肾都在抽抽。 “陆清雨,你这个疯子!”她嘶吼着,扑上来,嘴里叫骂着,“你看不好野男人,不准别人上手啊?你成天拿他当苦力用,就不兴他跟我好?” 陆清雨闪身躲过,陆曼儿差点儿没有摔个狗啃泥。 她走到弘羽面前,扳过他的身子,望着他那张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脸,心痛不已:不知何时,他的疼便疼在了她的心里! “陆曼儿,你给他下毒了?”陆清雨见事不好,知道跟陆曼儿脱不了干系。 陆曼儿一张脸吓得蜡黄,此时的弘羽,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完美,像是一头野兽,嘶哑地低吼,目光一片赤红,似乎疯了。 她吓得倒退几步,结结巴巴道,“我,我哪有?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发疯了?” “放你娘的狗屁!”若是陆曼儿没进灶房,她的话还有几分可信,但她明明在灶房待了一阵子,若说没关系,那就是撒谎! 陆曼儿被陆清雨骂得狗血淋头,却死不承认,极力狡辩,“你哪只眼看见我给他下毒了?是你家野男人凶性大发好不好?” 陆清雨也不跟她啰嗦,利索地反手一个耳光,清脆地打在陆曼儿脸上,不偏不倚恰好弥补了先前一高一低不平整的两边。 陆曼儿挨了两耳光,叫嚣着不肯罢休,不知是不是被陆清雨三番两次给打怕了,她也只是骂骂并不敢上前。 弘羽此时像是癫狂一样,高大的身躯忽然蜷曲在一处,痛苦至极。 陆清雨顾不上去追问陆曼儿,一手搭上他的脉搏,一手撑着他的身子。 沉吟有顷,她心中有数了。 哼,陆曼儿还不承认? 弘羽中的明明就是那种药好不好?真不知道陆曼儿小小年纪,哪来的那种药? “不要脸的货色,想男人想疯了,竟然给他下药?”陆清雨气急败坏地骂着陆曼儿。 这种药无解,只能通过身体的纾缓才成! 她自是不肯让弘羽和陆曼儿在一起的,可是,她也没有那种自己上阵的勇气! 弘羽显然自己也是极力隐忍的,不然也不会这般痛苦! 想想他在这般极致痛苦中依然不肯要陆曼儿,陆清雨心里好受了些,忙想方法缓解他的痛苦。 弘羽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忽地从地上爬起来,仰天长啸,喉咙中竟然发出像狼嚎般的声音,吓得四周左邻右舍的都纷纷拿起锄头镰刀,还以为狼来了。 陆曼儿小脸白成一张纸一样,两腿软得跟一滩泥巴似的,想跑跑不动,不跑吓个半死! 怎么好端端的人会狼嚎?这男人到底是人还是野兽? 杨氏站在堂屋窗口也是吓得快晕过去,她闺女喜欢的男人,竟然是个怪物! 郑氏也是头一次听见弘羽狼嚎,一张枯槁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喃喃念叨“天爷啊,这是什么?” 陆清雨心想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一叫唤大家伙儿都听见,以后还不得把他当怪物看啊? 想来想去,还得怪陆曼儿,忍不住一股火窜上来,扬起手照着陆曼儿脸上呼过来。 陆曼儿只觉得一阵风刮过,想躲闪没来得及,被陆清雨一耳光扇得头一歪,脖子差点没拧断。 不过这次她骂不出来,只剩下捂着脸掉眼泪的份了。弘羽这疯样子她可不敢惹,谁知道惹恼他,会不会被他给吃了? 杨氏见状不妙,悄没声地从堂屋溜出来,拉上陆曼儿没命往家跑,顾不上别的。 陆清雨也懒得跟这母女算账,先把家里晒干的蒲公英、紫花地丁、苦地丁还有甘草等清热解毒的一股脑儿拿来,大锅里熬开,就给弘羽灌下去。 好不容易等他安顿下来,那天已上黑影了。 陆清雨又累又急,郑氏更是不知骂了她几回,她连口汤水都没吃上,就躺床上睡了。 谁知第二日却不见弘羽了,她还以为他又去山上打狼了,谁知他日上三竿才回来,身上还染了不少的血迹,吓得清雨心里噗噗乱跳。 晌午后,杨氏哭哭啼啼找上门来,说她侄子杨铁蛋被人杀了。 四十二 有意为之 陆清雨母女两个听明白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了? “是被人拧断脖子死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咬出来的洞……”杨氏拿手帕子抹着眼角,陆清雨看到那上头并没有湿,心知这个杨氏对那远房侄子没多少感情,装样子罢了。 只是她侄子死了,跑她家里做什么? “这是,被野兽咬死了?”郑氏面色惊疑不定,掂量着问杨氏。 “什么野兽咬死的?脖子都拧断了,野兽能拧脖子?”杨氏没好气,一口呛回来。 陆清雨看不过杨氏的做派,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人做的?说不定做多了亏心事被鬼找上门呢。” 杨氏闻听,顿时瞪圆了一双细长的眼,死死盯着陆清雨,咬牙切齿道,“小姑娘家家的可别瞎说,我那侄子可是心仪你的,别到时候来找你。” 这话相当恶毒,作为一个婶子说出这样的话,郑氏心里一片寒凉,忍不住反驳,“她二婶,嘴下积德。小雨跟你那侄子八字都没一撇,要找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她没好意思说恐怕会找你们吧。 不过杨氏猴精猴精的,自然听出话中话,气得冷哼,从牙缝里挤话,“当然找你们,叫你家那野男人出来,有人看见是他干的……” 陆清雨怔了怔,旋即冷笑,“二婶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侄子死了就胡乱赖别人,你有凭证吗?若是没有,我到衙门告你个诬陷之罪!” 杨氏也不是吓大的,当即反唇相讥,“随你!不过先把你家野男人叫出来对质。要是他干的,别怪老娘我不客气!” “再随口胡扯我撕烂你的嘴!”郑氏忽然上前一步,对着杨氏扬了扬手。别看她平日里温顺善良,但涉及到清雨的名声,她就成了护犊子的母老虎! 杨氏还从未见她如此凶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大嫂子急什么?不过是叫他出来对质一番,又没说把他怎么样!”明显软下来了。 陆清雨心内冷笑:怪道人家说“精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像杨氏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主儿,专拣软柿子捏。 她们母女之前没少被杨氏母女欺负,不过自打她穿过来,硬气起来,连带着郑氏也知道反抗了。 不过弘羽那个样子,陆清雨不想让他被杨氏看见,只道,“他不在家呢。” 杨氏一听弘羽不在,顿时来精神了,细眉一挑,笑得不怀好意,“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有人看见他把我那侄子杀了的,你们还护着?要是搞到衙门,治你们个知情不报之罪,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啊呸!”陆清雨见她如此嚣张,照她脸上啐一口,“弘羽不在家就是他杀人了?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我还说你昨儿夜里偷汉子呢。” 杨氏气得面色红了青青了白,陆清雨二叔陆书同是个软蛋,杨氏在外头本就不干净,如今被她一语戳中心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小贱人,你哪只眼睛看见的?走,咱们找里正分辨去!”杨氏作势就来扯清雨的胳膊,被她巧妙地躲开了。 她心里惦记着弘羽,没功夫跟杨氏胡缠,于是就放出个杀手锏,“昨儿你闺女给弘羽下药的事我还没跟她料理清楚呢,正好,我这会子有功夫,干脆到你家找她去……” 杨氏一听她要去找陆曼儿茬,当即也不再叽歪,撂下几句狠话就回去了。 郑氏就拉着陆清雨,不无担忧,“你说,会是他干的吗?” 陆清雨想想弘羽平日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她的眼神明显和看别人不同,最听她的话,按说不会瞒着她做什么坏事。昨日陆曼儿来过,他中了那种药,谁知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只是怎么就找上杨铁蛋了呢?莫非是见杨氏来了,误以为她要给自己做媒? 也有这种可能! 他是个死士,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儿,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怕也不会想到什么律法的。 想到这里,她还真的有些相信了。 不过她不想破坏弘羽在郑氏心中的印象,忙摇头,“弘羽人虽冷漠些,但他心性良善,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至于有缘故的,她就不敢保证了。 不过郑氏没听出话外之意,松了口气,连连道,“这就好,不是他就好,可别给我们家惹祸!” 陆清雨面上云淡风轻的,内里已是心急如焚,只好强笑着安慰郑氏,“娘就放心吧,我去看看他,您先躺会儿。” 好不容易把郑氏哄去了堂屋,她就赶紧跑到灶房。 弘羽正躺在竹床上,衣衫上的血迹斑斓,非外刺目。 见陆清雨进来,他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上,眸子还是血红血红的,显然那药并没有完全解掉! “你,有没有好些?”陆清雨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他。 弘羽眨了眨眼,脖子有些僵硬,不过目光还算柔和,微微摇摇头。 陆清雨松一口气,却没好再问下去。 倒是弘羽,伸手指了指门外,吃力说道,“我没,杀人!” 他这么一说,陆清雨就信了,忙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胡乱杀人的。” 不过杨氏说过有人看到杀人的就是弘羽,难道是那个人? 她扬眉望着弘羽,急切道,“上次在润生堂,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那次也幸亏她的出现,让红衣女子放过弘羽,转而跟他走了。 若这事儿是那人干的,也就难怪有村民错认了。 弘羽睁大了眸子,显然也想到了。 “如此说来,是那个人杀了杨铁蛋,只是他们无冤无仇的,杨铁蛋不过是个山村小民,他为何要杀他?” 听杨氏说,杨铁蛋的脖子上还被咬了个洞! 那人,是人是鬼啊? “你好好歇着,今晚咱去杨铁蛋家看看尸体。”打定主意,陆清雨嘱咐弘羽。 事到如今,想置身事外怕是不能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个人杀了杨铁蛋,杨氏就找上门来。若是他再杀别人,弘羽在她家,恐怕待不住了。 究竟是那人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四十三 意外收获 他们是堂而皇之去的杨铁蛋家。 刘老爹举荐陆清雨前来缝尸。 陆清雨带着家伙什和弘羽一道来的,为了避免事端给弘羽易了容。 杨家的确如她二婶杨氏所说,有房有粮,还有个大院子,看上去的确是个殷实的人家。 杨家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压根就顾不上缝尸的就是他们家相看的对象。 出了人命,杨家村的里正早就报官,衙门的捕头带着仵作前来验尸,正好被清雨给碰上了。 “青天大老爷,我儿是被人给活活咬死的,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杨家父母在院子里跪在捕头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里正也在一边作证,“村里有个拾粪的老头,天还没亮看到一个人从铁蛋家出来,鬼鬼祟祟的……” “可是看见正脸了?”捕头问道。 里正忙答道,“见着了,听杨家嫁到牛角洼的闺女说,正是她嫂子家的……” 这说的是弘羽了? 陆清雨冷笑:天还没亮,又是个老头,怎么就看到那人是弘羽? 果然,捕头诘问,“你们见过牛角洼那人?” 里正有些窘迫,摇摇头,“不认得,拾粪老头把那人形容一说,杨氏就说是那人……” 捕头没再问,只转头吩咐手下。 刘老爹是义庄扛尸的,附近七村八店有白事的都叫他帮忙,他又常在衙门走动,捕头也是认识他的,见他带人来,就问,“这是谁?” 刘老爹忙道,“这人是小的邻里,先前在义庄缝尸的。” 捕头点点头,陆清雨就拎着家伙什进屋。 杨铁蛋死得实在是太惨,脖子断了,整个头耷拉在肩膀上,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一个小洞。 陆清雨蹲下去,细细查看一番,发现那小洞压根不是咬出来的,应该是锥子之类尖细的铁器刺穿的,而且杨铁蛋浑身的血都被放干了,尸体干瘪瘪的。 更令人奇怪的是,地面上都没有血迹,若说被人一气儿喝干也不可能,毕竟喝的过程中一滴不撒也做不到。 一个成年人的血,一次能喝得了吗? 陆清雨悄没声地拿出家伙什,开始缝合。 不料让他发现一个问题,原来杨铁蛋左眼是个假眼,里头放了一颗黑色的琉璃珠子,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怪不得杨氏极力要把她说给杨铁蛋呢,她就知道杨氏不安好心,思前想后多日也没发现杨铁蛋的问题,弄了半天是这样的。 她心下冷笑,不动声色地缝合着。 仵作正在门外跟捕头禀报验尸结果,声音不小,听得一清二楚,“……被人拧断脖子,凌晨时分死的,不知道是死前放的血还是死后放的血。” 这样的结果,显然连常年见惯凶案的捕头也意料不到:要真的是死前放的血,凶手得多残忍啊? 按说杨家小门小户的,也没得罪什么江洋大盗,什么人这么大的仇恨,竟然把人家的独子给害了? 捕头皱皱眉,看着堂屋里哭的死去活来的杨家父母犯了难,这案子真是闻所未闻,更难的是,仅靠拾粪老头的话,怎么抓捕凶手? 他挠挠后脑勺,叹一口气。 仵作禀报完,就退下去了。 陆清雨则放下针线,起身走到捕头跟前,先作了个揖,见那捕头上下打量她,才张口,“捕头大人,小的有重大发现……” 跟案子有关,捕头果然来精神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杨家儿子并不是被吸干血的,是被人放干了血,凶器是尖细的铁器,是活着放的血……” 连仵作都被看出来,这小子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捕头睁大眼,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小的缝尸的时候发现死者脖子上的洞圆而深,没有齿痕,此其一;其二,死者嘴中有曼陀罗残留物……” “你懂医?”捕头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么个瘦弱的小子知道这么多。 “家父生前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小的就知道些……” 光这两条,就排除杨铁蛋是被人给咬死的,就算到时候杨氏指正,也可以摆脱弘羽是个怪物的罪名! 至于凶手是何人,总会留下线索的。 捕头愣了一瞬,旋即奔向屋内,查看杨铁蛋的尸身。 他也是见过中毒的死人,曼陀罗的毒性他也略知一二,若是食后半个时辰,先为口、咽发干、吞咽困难、声嘶、脉快、瞳孔散大,皮肤乾燥潮红、发烧等。食后两个时辰,可出现谵忘、幻觉、躁动、抽搐、意识障碍等精神症状。严重者常于六个时辰后出现昏睡,呼吸浅慢以至发生昏迷和呼吸麻痹等危重征象,严重可至死亡。 只是杨铁蛋是怎么食用了曼陀罗的? 杨家父母也说过,杨铁蛋死前一日只到了牛角洼的姑姑家做客,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总不能是他姑姑下的毒吧? 捕头神情凝重起来,转身命两个衙役进来守着尸体,交代,“任何人不得入内,我自去禀报老爷,由他定夺!” 陆清雨松了一口气:如此,就赖不到弘羽头上了。 不过那个拾粪老头说凌晨时分看到有人从杨铁蛋家里出去,那人到底是谁?显然算准了时辰来的。 这人,跟她二婶有没有关系?他们为何要害杨铁蛋? 这都是衙门该操心的事,不过事关弘羽,她不得不小心。 她走上前,把自己的思虑跟捕头说了,“大人,拾粪老头说看到正脸了,那时天色未亮,昨夜又没月色,他是怎么看到的?还有杨氏怎么就凭那拾粪老头的话就能断定是她嫂子家的人所为?” 这些话本不当她一个小老百姓所说,但她不得不说。 平日里听刘老爹提起,县太爷虽不是个能吏,但也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官,所以,她此时要争上一争,不能平白被杨氏算计了去。 那捕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自去了。 陆清雨草草地把尸体缝好,带着弘羽也自回家。 傍黑时分,她们家忽然来人了。 是牛角洼的里正领着几个人进来的,开口就要找她。 郑氏吓了一跳,不知道女儿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清雨常年女扮男装,可到底是个姑娘家,断没有出去见外男的道理,郑氏只得硬着头皮迎出去。 四十 四 幕后之人 里正对郑氏介绍了来人,“这是县太爷陈大人……” 郑氏两眼一翻,差点晕倒。县太爷怎么找上门来,他们犯了什么事儿? “大,大人,不知,不知,我家……”郑氏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里正见她上不得台面,只得安慰郑氏,“你叫小雨来回话!” 郑氏一听这话,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是小雨犯事了? “不,不,她,”她嘴唇哆嗦着,面色吓得煞白,“小雨,不在,在家……” 别人到底也听不清在还是不在家。 里正没法,见县太爷面色并没有不善,这才把提起的一口气给吞了下去,扯着脖子喊,“小雨,你出来一下,陈大人有话问你。” 陆清雨知道再不出去遮掩不过去了,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在杨家村说了那番话,她就没打算善了。 她从堂屋推门出来,郑氏急得扑上去,低声斥责,“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屋里躲着吗?” 又转身跑到县太爷面前求情,“小女不懂事,还未出阁,大人能否开恩,让我这做娘的代为回话?” 县太爷陈海倒是笑了,“你不要怕,我们并不是抓你女儿的。” 不是抓女儿为何要把她叫出来问话? 郑氏懵懂地回头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清雨,脑子一片空白,在眼角无意中扫过灶房的时候,忽然醒悟过来:莫非来抓弘羽的? 弘羽要是犯事,是不是要连累她们家? 见郑氏面色青红不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清雨心下愧疚,却无比坚定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娘别急,既来之则安之,怕也没用!” 一副豁出去的口吻。 “这位姑娘果然与众不同,让本县刮目相看!”出声的正是陈海。 陆清雨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位县太爷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黑衣皂靴,束发簪冠,眉目秀洁,文质彬彬,通身别无饰物,利索地很。 陆清雨霎时有了好感,这么个人物,想必是个能干的,不至于草菅人命,看来,弘羽有望了。 “不知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小民?”陆清雨打定主意,恭敬地弯腰行礼。 “听捕头说,杨铁蛋乃是被人放干血而亡,只是有人看到从他家里出来的人,长得恰好像你家的……” 县太爷单刀直入,很对她的脾胃。 “回大人,小民有疑问,那位拾粪老人看到人的时候,正是凌晨,当晚阴天,没有月色,他怎么看得清?” “据老人家讲,那夜有明闪。”县太爷面上挂着淡笑,娓娓道来。 有明闪也有可能看清凶手面容。 看来那位拾粪老头不是怀疑对象。 陆清雨默了默,又问,“就算他看清凶手面容,又怎能断定是我家的弘羽?” “我家的”三个字她说得及其顺口,听得灶房内的弘羽心中大震,旋即,他的嘴角扬起来。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成为她家的人,他这辈子也知足了。 “只因那人实在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特别?弘羽有何特别? 陈海看出她的疑惑,微微笑了笑,才道,“那人长得俊逸绝伦,身量高大,特别是那双眼睛,会变色……” 会变色? 陆清雨惊讶极了,这说的不正是弘羽吗? 只是弘羽说他没干过。 他说没干就是没干,陆清雨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这么信他! 那,有这些特征的人,恐怕不止弘羽一人吧? “大人,这世上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在心里,陆清雨已经想到那个给她令牌的姓慕容的人了。 “一模一样的人?”陈海显然惊讶了,“怎么见得?” 咬咬牙,清雨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小民曾在乌镇见过一人长得和我家的弘羽一模一样……” 陈海默了默,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有了转圜。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哭着喊着闯进来,“青天大老爷,她家那野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杨氏带着陆曼儿从门口挤进来,噗通一声跪在陈海面前。 这母女两个唯恐天下不乱! 陆清雨双眸喷火,吃了她们的心都有。 陈海皱眉看看这对母女,淡声问,“你们有何凭证?” “大人,我侄子本来跟这女娃儿正议亲,前日到我家来,我带他过来,定是那野男人不想让小雨嫁给我侄子,才杀了他的……” “那又为何放血?”陈海眉头挑了挑。 “大人,那野男人发起狂来就像狼一样,左邻右舍也都听到过的。”陆曼儿膝行上前,跪在陈海脚下。 的确,弘羽昨日被陆曼儿下药发了狂,真的发出狼嚎声。 事到如今,陆清雨知道有几张嘴怕都说不清了。 “杨铁蛋中了毒,这又如何解释?”陈海又问杨氏。 杨氏伸手一指,“她懂医术,定然也会下毒……” 指的正是陆清雨。 陆清雨不由冷笑,“我怎么下毒?哦,敢情你侄子在你家里,我隔空下毒的?” “你,你也去我家的……”陆曼儿死咬不放,指着陆清雨喊道。 也不知道什么人给了这对母女甜头,让她们跟疯狗一样叫嚣。 整个过程环环紧扣,为他们两个量身定做,真可谓好心计! “大人,曼陀罗的毒是小民发现的,如果是我下的,仵作本来没验出来,我为何要嚷嚷的大家全知道?” 陈海皱皱眉,忽然道,“说不定贼喊捉贼呢。” 陆清雨瞬间笑了,“的确,这曼陀罗山上就有,说不定是你们母女给杨铁蛋下的药,之后又算着他毒性发作,让人放干他的血。” 既然她们母女能反咬一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大人,”她转身又对陈海行了一礼,“若是我能找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人,您可敢审理此人?” 那个人非富即贵,住在富阳城,就怕这位县太爷镇不住吧? 陈海盯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你能找到,我就敢审理!” “好,一言为定!”陆清雨走上前,伸出小指来,“拉个勾,免得变卦!” 陈海愕然,这姑娘这是对他很不放心吗? “哈哈,好,拉勾!” “不过大人,人证您可要看好,千万别让她们跑出来,省得通风报信!”她指指杨氏母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昨日弘羽狂性发作,她就怀疑是陆曼儿下毒,陆曼儿怎会配那种毒?定是有人背后给她的。如今这母女两个又跟疯狗一样咬着她和弘羽不放,就更让她确定幕后之人不简单了。 四十五 赶走杀了 杨氏母女一听她们还要被衙役们看管,顿时急了,嚷嚷起来,“青天大老爷,凭什么把我们看起来?” “凭你们是人证啊。”陆清雨笑得好不灿烂,回头意有所指道,“既然得了实惠,总该付出些什么吧?” 以为这人证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陈海并没有叫人抓捕弘羽,着实令陆清雨纳闷了好久:按说弘羽是嫌犯,也该看管起来的。 她不敢问,生怕一问反而提醒了县太爷,她宁愿他就这么给忘了。 她是带着弘羽去的。 上次那位姓慕容的男子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日后有什么困难去找他,她就当是践诺了。 两个人带着陈海一众人直奔富阳城,陆清雨是个路痴,完全记不得当初来的路,弘羽却记得一清二楚,带着他们径直来到富阳城郊的庄子上。 那所庄子依然很奇怪,连个门房都没有,大门紧闭,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一座空洞的坟墓。 她思虑再三,还是把身上的令牌取下来,从门缝底下塞进去,谁料过了一阵,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量中等的男人走出来,恰好是上次从润生堂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中年人。 陆清雨喜出望外,下意识说了句,“怎么是你呀?” 那人微微一笑,“怎么不能是我?” 也是,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个管家,自然要管迎来送往的事儿。 “我想见你家主子……”既然来了,陆清雨也不啰嗦,开门见山。 “少主正等着呢,不过只要你一个进去!”那中年管家微微一笑,见门口站了十来个黑衣皂靴的人,并没有丝毫害怕,可见也是个见惯了风浪的。 陆清雨愣了愣,不让其他人进去,她怎么证明里头有个和弘羽一模一样的人啊? 迟疑间,就听身后扮作普通衙役的陈海发话,“既如此,你就进去吧。” 她一个进去有什么用? 这个县太爷没脑子的吗? 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想想还是不行,就里头那个心狠手辣喝人鲜血的少主,她进去还能有命吗?她可不想也跟杨铁蛋一样惨死! “这位大叔,上次少主答应有困难来找他的,我能带我哥哥进去吧?”陆清雨仰脸笑得欢快,暮色四合,她只看得见那中年管家面上的似笑非笑。 她把弘羽从人后拉出来,推到中年管家面前,“大叔,你瞧瞧我哥哥,少主想来很乐意见的。” 不出所料,她成功地从中年大叔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几乎一刻都没耽误,她就从中年大叔嘴里听到想听的话,“跟我进来。” 陆清雨拉着弘羽堂而皇之地进了大门,沉重的木门旋即在他们身后合上,依然如开时那样,发出吱吱呀呀的笨重声。 里面甬路通向二门,依然不见人影,偌大的院落如同一座荒城。 来到上次那个小院,中年管家站住脚,对守在门口的一个黑衣人悄声交代了几句,那黑衣人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眼弘羽。 就着头顶的西瓜灯,清雨看清那人面上的震惊……看来,弘羽跟那人,一定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里面的人都是谨小慎微的,震惊归震惊,并没有多嘴的,当即就去屋里禀报了, 没想到迎出来的,除了那位给她令牌的少主,还有之前看病的那位老爷。 爷俩急匆匆地奔出来,特别是那个老的,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儿没有摔倒。 “在哪里,在哪里?”他口里大声喊着,冲着门口而去。 陆清雨看得真切,忙拉着弘羽退了几步。 那中年管家忙上前扶着那位老爷,指着弘羽道,“老爷别急,在这里呢。” 那位老爷就奔着弘羽过去了,上前就来了个熊抱,“孩子,好孩子,爹可找到你了。” 爹? 陆清雨既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看来弘羽真是这人的儿子没错了。 弘羽被那人扯住手,急得就想甩开。 “孩子,是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啊。”他攥住弘羽的手就死命拉着不松开,父子相认的场面一度让人热泪盈眶。 不过陆清雨却没有沉浸在这场感动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少主看,就见他果然跟弘羽长得一模一样,真是难以分辨。 不过他的眸子没有弘羽那般纯澈,虽然笑着,却笑不达眼底,让人不寒而栗。 杨铁蛋的死,真是他干的? 眼见着弘羽被那老爷缠得要发怒,陆清雨忙上前隔开他们两个,陪笑道,“这位老爷,今日带着他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果然话音刚落,那老爷就转过脸来,眼角兀自还有泪滴。 “你有何事?”神情很是倨傲。 “弘羽是我哥哥,有人说看见他昨夜杀人喝血了,衙门的人在外头等着捉拿他。”陆清雨想看看事到如今,这位老爷该如何定夺。 “杀人喝血?”那老爷似乎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指指弘羽,“他干的?” “是有人看到跟他长一模一样的人干的,至于是他还是,他,”她指了指弘羽,忽然方向一转,又指向那位少主,“还没定论呢。” 那位老爷面色凝重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忽然笑了,“你弄错了吧?我儿子,怎么会?” 陆清雨摇头,“弄错的不是我,的确有人看见了的……” “许是,有人看花眼了呢。”那老爷面色云淡风轻,语气很是轻快,“我儿子昨夜一直在我跟前伺候着,怎么会出去?” “那,就是我这哥哥咯?”陆清雨又指着弘羽。 “他也不可能,定是那人眼花看错了。”那位老爷显然一个都不想交出去。 “那,衙门的人在外头等着怎么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不是陆清雨能说了算的,她两手一摊,决定把这烫手山芋甩给这老头。 慕容俊显然没料到这位瘦不拉唧的少年如此赖皮,不过看在她把他儿子带来的份上,他并不打算跟她计较,呵呵笑道,“来我这里,就先住一晚吧。” 说完,就对那中年管家使了个眼色,“你去安置吧。” 清雨早做好了打算,知道来这里怕是走不了,不过门外还等着一波人,她得对人有个交代啊。 “外头的人,还等着呢。”她说。 那位老爷眉眼凌厉起来,看着和弘羽有三五分相似,“来人,去把他们打发了。” 这个“打发”不知道是赶走还是杀了? 陆清雨愣了。 四十六 妖精打架 “他们,他们是官差……”虽然不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毕竟外头的是县太爷,若是死在这里,她这个小老百姓还不得被杀人灭口啊? 那位老爷听见她的话,不过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那位中年管家就带着人径直去了大门口,陆清雨心中紧张得要命,忍不住跟了上去,弘羽跟她更是形影不离,也跟在她后头。 竟然没人拦他们! 大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陈海已经带着人走了。 陆清雨松了口气,若是因她救弘羽而给朝廷官吏带来杀身之祸,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中年管家面上也没什么失望之色,只是着人关了门,折返回去。 因为弘羽的到来,使得那位老爷和他父子、兄弟团圆,是以院子里设了晚宴。 弘羽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陆清雨只得陪着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人击掌,就上来一队舞姬献舞。婀娜多姿的腰肢、精妙绝伦的舞蹈,无不彰显着此间人的富贵。 陆清雨没心思吃饭观舞,陈海的人走了,就她和弘羽留在这里,谁知道她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这一顿饭索然无味,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撑到席散,那位老爷就着人带着她下去安歇。 弘羽偏要跟着她,任凭别人苦口婆心地劝。 那位老爷见弘羽眼里心里全都是陆清雨,也无法,只得交代下人把他们领到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院落。 那小院落里有一丛竹林,随着晚风簌簌而立,倒有些风骨。 里面一应俱全,伺候的都是无声无息的黑衣人,让陆清雨心里直打鼓。 好在弘羽始终不离开她,所以她趁着盥洗的时候,悄悄嘱咐了弘羽几句话。 夜半阑珊,一条黑影烟一般离开小院,朝前院一所院落悄然而至。 不多时,那院子里也有一个黑影,出门之后来到别院的东北角,翻墙而去。身后,一缕黑烟随之消散。 那黑影出了庄子,直奔富阳城另一个方向而去。 后头的影子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直到他翻进一处华丽的所在,站在墙根下停了停,也跟着翻了进去。 富丽堂皇的正屋内,一位红衣女子亭亭玉立在回廊下,见着那黑衣人前来,她欢喜地迎上前,“阿弘,你来了?” 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让人浮想联翩。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给女子,那女子双手捧着,面有喜色,“我的阿弘还是这么听话!” 又说了几句话,她就转身进去,而那黑衣人也并没有跟着,径直出了院子。 身后的黑衣人见他走了,方才从蛰伏处站起来,几个纵跃跟着红衣女子进了后厨。 一个小巧的药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起来一股药香味儿。女子站那儿看了一会儿,方才把那水囊拔开塞子,倾倒下来。 嫣红的液体缓缓流入那药壶,淡淡的血腥味儿挥之不散。 隐在暗处的人一动不动,那双荒漠般的眸子里有经久不衰的怒意。 等那药壶里的药熬好,红衣女子亲手端了,用茶盘捧着送入正屋。 宽大的帷帐中,一位华衣素服的男子被丫头扶着半坐起来,余紫苑则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殿下,今日这药加了一味药引,想必你这病好得快些。” “怎么有股腥味儿?”男子眉头皱皱,并未张嘴。 “殿下鼻子真灵,”余紫苑娇笑着,“上次那大夫说殿下水土不服,我这是特意遣人从京都送来土,淘洗干净了,加进去的,可不是一股土腥味儿?” 那位被称作殿下的人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位瘦小的小厮上前,接过余紫苑的药喝了一口。 余紫苑眉头不可察觉地挑了挑,却很快又释然了。 “殿下可真够小心的,我还能害你不成?”她对那位殿下撒着娇,状似不满地嘟起嘴,嫣红的小嘴儿像是成熟的浆果,芬芳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可那位殿下却无动于衷,只是挑起她尖细的下巴,笑笑,声音冷然,“你多的什么心?这不过是规矩而已!” 一炷香后,那位殿下方才把药喝光。 余紫苑捧着空碗,娇笑道,“殿下早些安歇。” 见男子并无话,她慢慢退出去。 她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到拐角处,面色隐在昏黄的光线中,晦暗不明。 纯阳之体的血喝下去,今夜,怕是不能静眠了。哼,萧珩,前世你那般待我,别怪我今世心狠手辣! 太监试药,怎会有用?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来人!”她厉声喊着。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从一旁小跑过来,“大小姐有何吩咐?” “去,给殿下挑几个绝色佳人!”余紫苑嘴角含笑,面不改色。 “大小姐,您不日就要嫁给太子殿下,怎么还……?”管事目露不解,弄不懂大小姐是何意思。 太子殿下和大小姐早就订下婚约,再过两月就要成亲,这个节骨眼儿上,殿下来到富阳大小姐外祖家的别院,大小姐合该捧着敬着,好好伺候太子殿下才是,怎么还要给他找美人? 这是没脑子吗?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 余紫苑勾唇冷笑,“蠢货,殿下身份贵重,身边怎能只有我一个太子妃?” 管事不敢多言,只得去了。 过不多时,就领着四五个面容绝美、身段纤细的女子进来,余紫苑一一看过,又命她们沐浴了,裹着一袭轻纱就给太子殿下送去。 萧珩此时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体内燥热得睡不下,强力隐忍,在余紫苑的别院里,他也不好有别的举动。 正在此时,外头小厮来禀,说是大小姐送了几个婢女过来伺候。 萧珩一下子坐起来,面露喜色,连忙叫人进来。 待看到进来的都是衣着暴露、面容绝佳的美人时,他体内的那股燥热忽地一下从丹田涌到了头顶,几乎快要炸裂开来,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上前扯过美人就滚到床上。 帷帐内,一时香艳无比。 屋顶的瓦缝里,一个黑影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这是妖精打架吗? 四十七 痛苦的事 弘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座别院的,脑子里总是时不时闪出看到的那一幕,一男数女,在一张大床上,滚来滚去的,还发出痛苦至极的声音,实在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无声无息地潜入陆清雨的屋子,先是在窗棂上轻扣三下,这是清雨事先跟他约好的暗号。 里头一个声音轻轻问“锄禾日当午?” 弘羽答“汗滴禾下土!” 陆清雨知道是他回来,赶紧推开窗子,弘羽轻巧地翻进去。 正是子时,她睡意正浓呢,还打着哈欠。 弘羽带着一身凉气进来,激得她抖了下,人也清醒过来,忙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弘羽也很激动,一双精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陆清雨急得要命,推他一把,“你快说,见着什么人,看到什么了?” 弘羽这才断断续续道,“一个黑衣人,跟我长得一样,去了另一所大院子,见着她了……” 他说的这个“她”,陆清雨不用想就听明白了,正是他做死士的主子——那位红衣姑娘。 这黑衣人,定就是他的兄弟了。 “他们见面做什么了?”她知道弘羽说话还有些费劲,索性单刀直入,直切重点。 “他给她一个皮囊,里头装着血……” 陆清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弘羽目力耳力惊人,这点子事应该不会看错,心头一跳,追问道,“是不是杨铁蛋的血?你那主子要血做什么?” 莫非是做药引? 只是用杨铁蛋的血,也太恐怖了吧? 陆清雨从来不信那些偏方秘方的,这都是唬人的,用血做药引,简直该天打雷劈的。 “她说那是纯阳之血!”虽然弘羽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可陆清雨还是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他在提到那位红衣姑娘时,眸中有一丢丢的恨意一闪而逝,显然,他不是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所谓的纯阳之血,就是未曾经过人事的男子的血。清雨有些惊魂不定,纯阳之血和别的血有什么不同? “她把血倒在一个药壶里,给屋内一个男人端去……”弘羽虽然话不多又费劲,但几乎每一句都直切要害。 陆清雨跟他相处这么些日子,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明白什么意思,如今弘羽能清晰无比地说出一大长句话,她真是与有荣焉。 “男人就是咱们上次诊治为水土不服的那人吗?”陆清雨知道那人非富即贵,来富阳城之后就病倒了,听那位红衣姑娘说,要回京找人捎土来,想必喝的就是她开的方子吧? 若是那人因为喝了加料的药,到时候身子不好反虚,会怎样? 这么一想,她顿时惊出一身汗来:那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若是治不好病,到时候定会找她这个大夫的。 红衣女子,用的是借刀杀人的法子? 越想越心惊,陆清雨觉得那红衣姑娘怕是不会放过她了,不管她有没有认出弘羽就是她找的人,凡是跟她沾边的人都别想活了。 “她这是要杀我!”清雨仰脸对视上弘羽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她怕是也知道你们双生子的事了。” 既然知道,她却没有揭穿,为的什么? 弘羽的兄弟,还巴巴地被她驱使,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事情越来越复杂,陆清雨只觉得自己身在夹缝求生存,日日过的提心吊胆的,简直生不如死。 怎么破这个局? 她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弘羽听说他先前的主子要杀她,面色忽然一变,转身就要从窗户翻出去,吓得清雨忙拽住他,“你干嘛?” “我,我去杀了她。”他沉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一双眸子荒漠般没有一丝感情,如同地狱的修罗。 清雨摸透他的脾气,知道他这是动了杀机,忙安抚他,“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弘羽乖乖靠窗站着,还悄悄把她扯着他衣袖的手给反握在掌心里,趁陆清雨思索的空档乍着胆子摩挲了一下。 触手柔滑细腻,手感很好! 他满意地眯眯眼,把一腔的杀机暂且收拢,双目不似方才那般凌厉,反倒有一丝温柔轻轻滑过。 也只有在面对陆清雨的时候,他才有难得一见的柔情。 可是陆清雨没有注意到,以为他还在盛怒中呢,思索片刻才道,“你在明,她在暗,怎么杀?她身边有无数的死士,况且又非富即贵的,即使杀了她,咱们也别想活了。与其这样,不如智斗!” 智斗? 弘羽面色微微有些波澜,一双好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不到他肩膀的姑娘,只觉得这姑娘算计人的样子很是可爱,像是一只小狐狸,狡黠精明,眉眼都会说话一样。 “嗯,就这么办!”陆清雨终于拍板,“她也不敢明着杀我们,用的还是借刀杀人的招数,咱们索性以牙还牙,看她怎么办!” 她说什么他都照办,没有丝毫犹豫! 见弘羽眨眨眼,似乎听懂了,陆清雨甚是高兴,“你真聪明,才一个多月跟我交流就没有障碍了。再过些时日,你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说话了。” 弘羽弧度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现在已经跟正常人一样了,未免吓着她,他进步才不敢那么快的! “我还看到……”他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果然,陆清雨又着急地催促他,“还看见什么,你快说!” 弘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男人和好几个女人,剥光了衣裳,滚在一张大床上,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是不是很痛苦?我们要不要救救他们?” 轰!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脑子一下子有炸裂的感觉,空白过后,脸颊、耳根就火烧火燎的。她明白那红衣女子要纯阳之血干什么了! 令她气愤的是,这种事情怎么让弘羽这么个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人给看到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解释?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横竖你别管!”一想到弘羽看到那种事,她心里就慌乱不安,胡乱应付他几句。 谁知弘羽特认真,“我没管,就只看的。” “以后碰到这种事看都不能看,不然会长针眼的,知道吗?”她的声音都有些气急败坏了。 弘羽“哦”了一声,“那我不看,我去问小桌子娘,行吧?” “不许问,”陆清雨几乎吼起来,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忙缓和了语气哄他,“她也不知道!” 见弘羽偏着脑袋看她,好像信不过的样子,清雨气得去拧他,“记住没有?不许问她!” 弘羽不仅没觉着疼,反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眉眼如画! 四十八 造谣生事 第二日一大早,清雨就和弘羽向别院那位老爷——慕容俊告辞。 慕容俊自然不肯,才刚认下儿子,就要分别,哪来的道理? “小哥儿要走自然可以,我这儿子,还是留下来陪我吧?” 人家这话也在理,陆清雨当然不能拆散人家父子,就笑道,“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弘羽却不愿意,坚决要跟陆清雨走,闹得慕容俊一个头两个大,“小哥儿还是留下来吧。” 陆清雨当然不能,“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这一夜都没回去,还不知道她急成啥样了。” 慕容俊闻言面色很不好,“小哥这是想活生生拆散我们父子?” 陆清雨针锋相对,“是你想拆散我们母子吧?” 慕容俊气结,面色阴沉,冷冷一笑,“若是我不放小哥走,小哥能走得了吗?你可要想好,杀了你们母子,于我来说可是易如反掌。” “是吗?”陆清雨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我可不是吓大的,你就不怕我拐走你儿子?” 这人想仗势欺人,她偏不如他的愿! 他人多势众,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真把人命当草芥啦? 摸摸袖中的一块玉佩,她想起当初在润生堂见到的那个叫单维的老头,他们可是约好了七月十五相见的。 单维可是说过,有什么困难找他的。 “小哥真是好大的胆子!”慕容俊都有些佩服陆清雨的胆量了,不过这人知道他双生子的事,留不得。能在这儿跟她好好说话,已经抬举她了。 陆清雨看他那眼神,知道他动了杀机,当即摸出那枚玉佩,在慕容俊面前晃了晃,笑道,“不敢当,我胆子小得很,你可别吓我!” 那枚玉佩通体碧绿,没有一丝杂色,用一条细金链子穿了,此时在晨曦中,轻轻摇晃着。 正面刻着一硕大的莲花,含苞待放,花瓣上的纹理纤毫毕现,很是美丽。 慕容俊那双酷似弘羽的眸子猛地一缩,下意识后退两步,死死盯着那枚玉佩。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伸手要去够,却被陆清雨轻巧闪过,塞进袖子里。 “这个你就别管了……”她笑嘻嘻说着,混不吝的样子让慕容俊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她好整以暇地问道,还不忘看了眼弘羽,那意思,任谁都明白。 她就是要带走弘羽! 慕容俊脸色黑得难看,可又不得不放她走。圣巫族的势力,不是他惹得起的,当年圣女下嫁,难产而亡,这笔账,圣巫族还没跟他算呢。 “你走吧。”他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来,冷冰冰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那就多谢了。”陆清雨作了一个揖,又转向一直看着他们没有说话的慕容驰,毫不客气指着他,“奉劝你别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害人害己而已!” 慕容驰没想到心事被她戳穿,当即又惊又怒,想要上前拦下她,却被他爹给拦住了,“让她走!” 陆清雨没想到这枚玉佩用处这么大,刚才她心里还极为忐忑,也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试而已,谁料竟然这对父子奈何她不得! 她不由得踏实许多,转身就走。 弘羽紧跟其后,对身后的父兄没有丝毫留恋。 慕容俊心头火起,喊了声“儿啊”却没人应,只得咬牙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渐渐远去! “爹,怎么不拦下他们?”慕容驰不明白那枚小小的玉佩到底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发怒。 “你懂什么?”慕容俊甩下袖子,不想跟他解释。旧年的恩怨,还不到需要儿子知道的时候。 何况,双生子的秘密现在已经揭开,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慕容驰尚且恼火,压根不知道他们兄弟相见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波澜。 “你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肠子里的小九九!”慕容俊回头见这个儿子一脸狠戾,忽然想到刚才陆清雨说过的话,面色为之一变! 当年圣女产下双生子之际,正是他和兄弟争储最激烈的时候。皇室规矩,双生子不吉利,凡是双生子,按照规矩是要处死一个的。 为了储位,他狠心让人把小的那个带到宫外埋了,谁知连同那人还有孩子后来都不见了踪影。 后来圣女身边的侍女泄露秘密,圣巫族一直在寻找那个孩子。这也是他和圣巫族结仇的始末。 如今圣巫族插手,他当然要小心谨慎! 既然陆清雨手里有了圣巫族的玉佩,看样子也是知道了小儿子的存在,将来,他们父子之间,怕是会生出许多龃龉。 身边这个大的,干的什么事,他一清二楚,若不是被人揭破,他倒也乐见其成。如今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知晓,日后要收敛了。 慕容驰虽然不知道他爹一眨眼就前思后想了那么多,但还是恭敬地应“是”! 有他爹在,他们复国才名正言顺! 却说陆清雨带着弘羽回到家里,郑氏都快急疯了,一见着他们,二话不说,上前就扇了清雨一个耳光。 陆清雨从未见郑氏如此怒火冲天,捂着半边脸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郑氏却是双眼通红、眼泛泪光下死眼瞪着她,“你还知道回来?你现在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吗?” 骂着骂着,她再也忍不住,坐地上大哭起来。 一夜的煎熬、担惊受怕,此时终于得到释怀,她终是控制不住了。 陆清雨长叹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蹲下来,去拉郑氏的手,“娘,昨儿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带着弘羽去找人的。好在找到了,县太爷也不抓弘羽了,娘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昨儿弘羽差点被杨氏和陆曼儿反咬一口,成为杀人罪犯,郑氏也是知道的,怎么今日还这么大的火气! “你知不知道,你二婶和你妹妹被打了……”郑氏嚎哭一场,心里的火下去一半,“都送了半条命了。” 陆清雨吓了一大跳:怎么搞的,这跟她有关系吗? “外头人都传,是你不三不四勾搭县太爷,才把她们娘两个打了……”郑氏擦了把泪,说完这句话,复有号啕大哭。 “啊?说我勾搭县太爷?”这回,陆清雨彻底傻了,“娘哎,您闺女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她不过一介农女,又抛头露面缝尸行医,十里八乡的名声早就臭了吧,怕是嫁个普通的庄稼汉子人家都不乐意要,如今还能勾搭县太爷了? 这也忒看得起她了。 她只想笑,却碍于郑氏哭得双眼核桃一般,只得死死憋着。 “他们还说,你早就被弘羽玩够了……” 妈呀,怎么这么难听? 陆清雨狠狠磨牙,“是谁说的?我去撕了他的嘴!”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啊! 四十九 都是报应 只是她自忖在村里没得罪什么人,平日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随叫随到,也没多要一分诊金,全村男女老少也都喜欢她,谁那么坏了心肝的竟这么坏她的名声? 看着陆清雨那恶狠狠要吃人的模样,郑氏也吓了一跳,脸色不快,“都传遍了,你有本事都撕了。” 都传遍了? 陆清雨才不信呢,这事儿,跟她二婶母女两个八成有关系,怕是她们挨了打造谣生事吧?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但要是敢嚼我的舌头,我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都说人言可畏,她没想到给郑氏带来的冲击这么大! 她好说歹说把郑氏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堂屋躺下,转身就去找小桌子娘去了。 小桌子娘是个老实人,平日对她又好,清雨把话一挑明,小桌子娘就竹筒倒豆子一一告诉她,“都是你二婶造的谣,她们母女挨了打,见人就骂你不知廉耻,早被男人玩烂了……” 后头还有好些污言秽语她都不好意思学。 “被我听见我要撕烂她的嘴,她吓得跑了。也没几个人信的,就是有些光棍不怕是非,吃醉酒胡言乱语的,你别当回事!” 她生怕清雨受不了,好言好语安慰她。 陆清雨磨牙,勾唇,冷笑,“看来打得轻了。” 还有力气造谣,定是伤得不重! 小桌子娘看陆清雨咬牙切齿的,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陆清雨问她,“婶子你有话要说?” “婶子是担心你,毕竟姑娘家名声要紧,你娘都气哭了……” “等我教训二婶母女,我娘就高兴了。”陆清雨说罢转身要走,却被小桌子娘拉住。 “你这孩子,风风火火的都不等我把话说完,”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陆清雨,道,“你眼看着过十五了,跟弘羽同进同出的,好说不好听的,不如,挑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吧?” “啥?”陆清雨顿时懵了,连小桌子娘也是这样想的? “我的名声,在村里很不好?”她小心翼翼地求证着,虽然她不怎么在乎这些,可她娘郑氏在乎啊。这辈子,她娘是她最亲的人,她不能伤她的心! “也不是,很坏。”小桌子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就是你那二婶子成日生事……” 果然根还在杨氏那儿。 陆清雨决定今日要是不教训杨氏母女,誓不为人! “婶子的话我记下了,多谢你了。” 从小桌子家出来,她就直奔她二叔家去。 杨氏母女挨了板子,下不来炕,她二叔瘸着一条腿端茶送水地伺候着母女俩,忙得满头大汗。 一见陆清雨来了,陆书同抹一把额头,露出一个笑容,“小雨来了。” 看着她二叔脸上灰印子,陆清雨叹口气,心里十分不好受。 虽然满肚子怒火,可以看到她二叔,她的心就软了。怎么说,杨氏母女也是她二叔的心头肉,若是治得狠了,她二叔心疼。可若是不治,杨氏母女又不消停。 想想,还是小惩大戒地好。 “二叔,我来看看婶子和妹妹怎样了。”她甜甜一笑,一脸的关切。 “正好,我这里煮了面,你先吃一碗!”陆书同热络地招呼着,从灶房端出一个大黑粗瓷碗来,悄悄指指大门楼子,“那里凉快,去那儿吃吧。” 陆清雨知道他这是怕杨氏看见,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却摇头,“我不饿,看了二婶和妹妹我还得回家做饭。” 说完她径直进了堂屋。 杨氏额头上裹着白帕子,袒着上半截身子,趴炕上大骂,“杀千刀的,让你煮个面还没好,想饿死老娘不成?” 陆曼儿也叫唤,嗲声嗲气的,“爹,快点,饿死我了。” 门外立马传来陆书同陪着小心的声音,“好了好了,这就好!” “哟,二婶和妹妹歇着呢。”一脚踏进门槛的陆清雨,见这母女作死的样子,勾唇冷笑,“打成这样,胃口还不错哈。” 杨氏吃力地抬头翻白眼,嘴下不留情,“小贱人,小娼妇,你怎么还没死?” 陆清雨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这二婶了,怎么让她恨得这样? “哟,罪过罪过,二婶半死不活的,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说实在的,陆清雨跟这样的泼妇真的没有斗的欲望,但人家找茬,她也不会甘心受着,尤其是杨氏母女这种蹬鼻子上脸的。 “你以为你那野男人能护住你,告诉你,你死定了。”也不知道杨氏哪来的自信,张口闭口就是要人“死”! 陆清雨冷笑,“是吗?” 见陆书同端着面碗从灶房出来,她迅速靠近杨氏,在她耳边小声笑道,“信不信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杨氏愕然抬头,四目相对,那双清丽的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没来由地,她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双眸子,跟那个红衣姑娘怎么如此相像! “小雨,跟你二婶说什么呢?”陆书同端着面碗进来,一瘸一拐地放在炕头小几上,见清雨脸上含笑,心里松了一口气。 杨氏造谣生事他是知道的,无奈这婆娘怎么劝都劝不住,他生怕两家子生分,他对不住死去的哥哥。 现在陆清雨这个大侄女能来看望他妻女,他心里很是知足。 “我跟二婶说啊,要好好养着,这个屁股上的伤啊,最忌讳多说话!” 她直起身来,看着陆书同笑了笑。 陆曼儿方才也只是看见她娘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还有一种似乎惊吓的表情,刚要问,却被那面的香味儿勾了魂,什么都顾不上了。 “爹,快端来我吃!”她喊着。 陆清雨顺手把小几往她跟前挪挪,巧笑嫣然,“来,妹妹,吃吧。” 陆曼儿趴着,只能仰着脖子去吃那面,费劲地很,才挑了一筷子,就对着她爹哭,“爹,你来喂我!” 刚要喂杨氏的陆书同只得放下碗筷来喂女儿,陆清雨自然走到杨氏那头,笑道,“二婶,我来喂你吧。” 说着,挑了一筷子面往杨氏嘴边塞。 杨氏下意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那筷子面给塞得死死的。 半下午的时候,小桌子娘跑到郑氏跟前说,杨氏母女两个忽然说不出话了。 郑氏念了句“阿弥陀佛”,“都是报应!” 陆清雨坐在窗前,笑了笑,可不是! 五十章 出大事了 既然杨氏母女非要跟她作对,陆清雨不介意给她们点苦头吃吃,正好趁着端碗的功夫,给她们撒了点半夏粉,够这母女哑巴上几天的,她耳根也好清静清静。 昨儿一夜并未睡好,吃过午饭,她回屋里补眠。 郑氏想着女儿这些日子跟弘羽同出同进的,如今又摊上人命官司,虽然不是弘羽干的,但被人家背后造谣生事,终归对女儿的名声不好,想着赶紧给女儿说门亲事,一时又没有好的人选,心里火急火燎的,哪里还躺得住? 午饭多喝了碗汤,,这会子她起来去上茅厕,见灶房门敞着,弘羽并没在屋里,心里不由不快:这简直救回个冤大头,成日惹麻烦! 蹲在茅厕里,她忽然听见隔壁有人说话,像是弘羽的声音,“老爹,男人和女儿脱光了滚床上,还啊啊地挺难受的,那是怎么了?” 郑氏的身子一晃,差点没有栽到茅坑里。 就听刘老爹尴尬地呵呵笑了,“怎么?你见过?” 弘羽很认真回答,“嗯!” 郑氏顿时觉得脸颊烧得火辣辣的,恨得咬牙切齿的,没想到看上去不哼不哈的弘羽,背地里这么不要脸,莫非逛窑子了? 想起前几日一天没见着他,郑氏心里就怀疑了,还真是救不得,好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这么个人放在小雨身边,可怎么是好? 心里正骂着,又听刘老爹问他,“你是在哪里见着的?” 郑氏忙竖起耳朵听,正是,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 “在外头,跟小雨一起去的。”弘羽天真的性子,一五一十说了。 可这话听在郑氏和刘老爹耳朵里,味道就大大地变了。 “跟,跟小雨一起的?”刘老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说,这俩娃儿,生米煮成熟饭了? 郑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提着裤子站起来的,她两腿发软扶着茅厕的土墙,一步一捱地走出茅厕。 天爷啊,女儿做出这等蒙羞的事儿,她该怎么见她死去的爹啊? 她双手蒙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哗哗地流:都怪她,都怪她啊,身子不好,闹得女儿抛头露面出去缝尸行医,又跟一个大男人成天厮混,能不出事吗? 早知道,她该一头碰死,随着小雨她爹去了地下,也免得拖女儿后腿! 她六神无主,站在清雨门口不知道进还是不进。 隔壁刘老爹急匆匆跑到她家门口,手里还拽着一脸懵懂的弘羽,“弟妹啊,我有话跟你说!” 郑氏无言面对,什么话她都听见了。 刘老爹心里急慌慌的,天塌了一般,也没顾得上瞧郑氏的脸色,径自推开篱笆门闯进来,一把就把弘羽给推到灶房,还放下狠话,“你小子给我老实待着。” 弘羽不知所措,对于这些小雨亲近的人,他早就把他们当作亲人,是不会动手的,是以,他就老实地坐在竹床上,挺拔的身板一动不动。 “弟妹,出大事了。”刘老爹几步走上前,把郑氏往旁边一拉,压低嗓门一脸严肃说道。 郑氏怔怔看着他,心想她知道了。 五十一 肚子大了 刘老爹还以为她等着他往下说呢,咳了一声,搓搓那双粗大的手,想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嗨,这叫我怎么说呢?” 他指指老老实实坐那儿的弘羽,又指指厢房,伸出两个食指勾了勾,急得脸红脖子粗的,也没好意思说。 郑氏的脸色刷地一下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刘老爹越是没法开口,就意味着这事越丢人,若是传出去,她一个寡妇死不足惜,小雨可怎么活啊? “小雨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了。”刘老爹终是一跺脚,嗨了一声。 郑氏双手捂着脸,一下子歪倒在堂屋的门上。 刘老爹吓得扎着手不知该不该扶,“弟妹,你可要撑住了。” “刘大哥,我死了算了,我没脸活了。”郑氏不敢放声哭,拼命压着,一脸绝望地倚在墙上,“还是让她们说着了。” 刘老爹见这妇人哭成这样,不由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这也是没法子的,弟妹,我说句实话,不如就替他们把事儿办了吧?” 郑氏还有什么话好说? 先前还觉着弘羽是个挑不起养家糊口担子的,如今却是嫌弃也没法嫌弃了。 女儿的名声要紧哪。 “正好,过了七夕,小雨就满十五了,再不嫁人,官府也要插手的。”刘老爹徐徐给郑氏出着主意。 家里死了男人,她一个寡妇,哪里撑得起这样的大事? 郑氏当即都拜托给刘老爹了,“刘老哥,你帮着把这事儿办了吧。” 刘老爹却摆手,“我是个扛尸的,操办个白事还成,红事不吉利的。” 见郑氏泪汪汪地看着他,他心软了,“也罢,我给你出出主意,找些帮手吧。” 陆清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午觉醒来就被她娘给嫁出去了。 弘羽坐在灶房的竹床上,见刘老爹和郑氏两个一个说一个哭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他脑子里还琢磨那晚看到的一幕,心想清雨不让他问小桌子娘,刘老爹也不告诉他,那他到底问谁好呢。 陆清雨一觉睡到日影西斜,才倦倦神了个懒腰,起身穿上鞋,刚一推开门,就见郑氏苍白着脸闯进来,拉着她往院子里走,“小雨,我明儿叫小桌子娘陪你去镇上扯几床被面,你跟你婶子说说喜欢什么式样的。” 陆清雨懵了,眨眨眼,怎么忽然扯被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家里的几床破棉絮都是十几年的老古董了,改换新的了。如今手头宽裕些,给家里置办些衣裳被褥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高兴地答应下来,“行啊,娘,咱们再买些布回来,每人添两身夏衣。” 郑氏点点头,见女儿兴高采烈的,没好意思戳穿。 天热,晚饭摆在院子里吃的,摆在弘羽打的竹桌上,旁边点着艾条,凉风习习,倒也没有蚊虫。 喝了一口野菜粥,郑氏幽幽开口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们把事儿办了吧?” 陆清雨乍一听这话,吃了一惊,“娘,办什么事儿?” 郑氏憋了一天的火终于爆发了,“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到肚子大了才办吗?” 什么肚子大了? 五十二 他去问了 陆清雨听得一头雾水,“娘,你到底说什么啊?我没病没灾的,肚子怎么会大?” 郑氏刷地把筷子一拍,“你自己做的好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陆清雨狐疑地问,又看着弘羽,“我做了什么好事?” 郑氏见她一个姑娘家反而去问一个大男人,不由又羞又急,“你不害臊我还替你羞得慌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哪有自己找男人的?” 陆清雨这才听出个由头来,前思后想一下,约莫猜出几分,忙给郑氏澄清,“娘,你是不是误会我跟弘羽了?我们,什么都没有!” “呸,什么都没有弘羽会问刘老爹那些话?”郑氏实在没想到自己女儿做下这事儿还死不承认,她都给他们操办了,还有什么不承认的? 陆清雨方听出是弘羽惹的祸,气得瞪圆了一双杏眼,恶狠狠盯着弘羽,磨着后槽牙,问,“说,你问刘老爹什么了?” 弘羽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气得狠了,嘴巴嗫嚅着,在陆清雨凶狠如饿狼般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地说道,“问,问,男的跟女的,不穿衣裳滚床里,是做什么?” 陆清雨又羞又气,忍不住爆粗口,“滚你娘的。” 这货没想到还是问了,竟然还去问刘老爹一个老光棍,她也真是服了。 先前他要问小桌子娘她硬给拦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叫他问她算了,好歹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老爹倒好,巴巴地跑来跟她娘说了,这才有今晚这些话吧? “娘,您听明白了吗?弘羽就是问了一句话,刘老爹都是瞎猜的。”陆清雨连忙安抚盛怒中的郑氏,生怕她气出什么好歹来。 两世为人,她好不容易才有个娘,有个疼她的人,她可不想失去。 “你一个姑娘家,有人为你做主,你反倒不乐意?”郑氏压根不信,弘羽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除了跟陆清雨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不然能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儿? 她实在弄不懂陆清雨为何不承认? 趁着事情还没严重,肚子没什么动静,把事儿办了岂不一了百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多好的事儿,这死丫头竟然推三阻四的。 郑氏心里很不痛快,语气未免就疾利了些,“你既然不乐意,为何还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陆清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娘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怎么就认定她和弘羽有了肌肤之亲? 难道他们以为弘羽太过纯真,不懂这些云雨之事? “娘,你怎么断定我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不跟你说了吗?我们什么都没有!” 郑氏见她信誓旦旦的,心里又狐疑起来,弘羽到底从哪里知道那些东西的? 陆清雨看出郑氏的疑虑,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只能说,“弘羽虽说心智不齐,但不是个纯粹的大傻子,他就不会在镇上逛逛?道听途说的,可不就灌进他耳朵里了? 郑氏看着一脸懵懂的弘羽,不相信这话,她在茅厕听得真真的,那画面弘羽说得活灵活现,不像是道听途说来,倒真的是他见过的。 五十三 你奶孩子 以为女儿家害羞打死也不承认,郑氏不好再逼问女儿,只掷地有声撂下一句话,“我跟你刘老爹合计过,七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准备准备吧。” 说完,她起身出去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清雨,念叨着,“准备什么?” 不过她旋即明白过来,她娘这是要把她和弘羽捆在一处了,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虽然她和弘羽朝夕相处也有些情分,但还没有上升到男女情爱上来,况且弘羽纯真无邪,拿她当姐姐,就算以往说过一些过分的话,那也是无心之谈。 她娘,这不是硬把鸭子和鸳鸯拴一块吗? 没想到她这一个午觉睡醒,人生大事就被决定了。 不成,她一个穿越人士,这等大事要自己做主,怎能任由她娘和刘老爹拉郎配? 她刷地一下站起来,追着郑氏喊,“娘,我不答应……” 谁知刚迈出去几步,脚下就是一绊,身子飞了出去,没说完的话也就卡在嗓子眼里。 “啊……”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和夯实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她吓得闭上眼,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只觉得后背一紧,人就被扯起来,顺带往后仰倒,靠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她的脸朝上,弘羽的脸朝下,两人四目相对,陆清雨只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热起来。 弘羽那双澄澈如泉水的眸子眨了眨,不明所以地问,“小雨,你的脸怎么红了?”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叫姐姐了,而是学着郑氏和长辈们叫她小雨。 陆清雨很不自在,很恨瞪他一眼,“小雨也是你叫的?叫姐姐!” 弘羽好像听不懂,“小雨和姐姐不都是你吗?” 陆清雨气结,的确都是她一个人,可这里头区别大了呢,不过对上这么一个纯真的家伙,让她怎么解释得好? 既然不好解释,索性就别解释了吧? 反正她还有正事要做呢。 于是她从弘羽怀里爬起来,着急忙慌地跑出去找郑氏,压根没注意到身后那个人唇角勾起来。 郑氏不知去了谁家,她一时没找到,悻悻地回到堂屋,见弘羽还坐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磨牙低吼,“不知道收拾桌子洗刷了?一天到晚干吃不动,谁养得起你?” 弘羽眨眨眼,委屈地望着她。 一肚子的火,对着这么个人还真没法发出来。 “小雨,你别生气好不好?我这就洗碗去。”见她不语,弘羽乖乖收拾了碗筷。 陆清雨灵机一动,拉着弘羽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吗?要是咱俩成亲了,以后家里的碗筷都得你洗,饭也得你来做,孩子也得你来奶……” 她是想吓唬吓唬弘羽,把他吓退,让他跟郑氏提的。 不过说顺嘴,连“奶孩子”这话都说出来了,她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弘羽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奶孩子啊? 幸好这人听不懂这些,她也就无所谓了。 但弘羽面色似乎没有一丝惊恐的样子,十分平静地收拾了碗筷进了灶房洗,看得陆清雨心烦意乱的,这人到底懂不懂啊? 弘羽进了灶房,就赶紧把那扇破门给关上,自己则倚在门后,捂着嘴,双肩抖个不停:做饭洗碗都使得,只是奶孩子是个什么鬼?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他要能奶孩子,这活儿包了就是! 五十四? 夜半偷袭 郑氏出去好大一阵子才回来,脸板得死死的,一点嫁女儿的高兴劲儿都没有。 陆清雨还想找她解释清楚,谁知郑氏铁了心似的,一把把她推出去,自己关上堂屋门,任凭她在外面叫门都不开。 郑氏千好万好,只有一宗陆清雨无可奈何,就是太固执。 知道没有一天半日她消不了气,陆清雨只得回自己屋里歇着。如今让郑氏误会成这样,她跟弘羽反倒不好太近乎了。 睡到大半夜,就听外头一阵噼里啪啦响,像是天上掉石头一样,陆清雨被惊醒,还以为下雨了呢。 只是这雨的动静有些大,跟下冰雹一样,她禁不住想,大热天的,怎么说下就下了呢。 好在窗户关着的,倒也不怕冰雹砸进来,就是担心弘羽住的灶房不撑事,万一砸漏屋顶,今晚他可就遭罪了。 本打算起来看看的,可一想深更半夜的,万一被她娘郑氏给发现了,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她索性翻了个身,狠心睡下。 可没想到一会子功夫,院子里又噼里啪啦有重物落下来,有几个还砸到她的窗户上,硬生生把糊窗户的桑皮纸给砸了几个洞,落到屋内的地面上。 这下陆清雨不淡定了,嘀咕着“怎么雹子这么大?”下地摸着鞋穿上。 窗户纸上的洞口透过一丝月色,也不像下雹子的天儿。 她往前走几步,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给绊倒,忍不住用脚踢了踢,踢得脚趾头生疼,心内止不住念叨“真是好大的雹子。” 只是很奇怪,那雹子落在屋内竟然好久都没化,倒是让她纳闷了,蹲下身去捡了一个,触手十分坚硬,一点儿湿漉漉的感觉都没有! 哪里是雹子,分明是石头! 她勃然大怒:这是有人要害她啊。 院子里此时有了动静,虽然声音不大,但沙沙的声音听上去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透过窗户上几个大洞,她看到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好几个黑影! 好家伙,家里来贼了。 她摸起窗下的药锄,紧紧攥着,又抓了一把自己配置的曼陀罗粉,蓄势以待。 黑影渐渐逼近,陆清雨的心又悬起来,生怕堂屋的郑氏听见动静贸然开门,想要喊一声又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冲着谁来的。 正焦急间,就听灶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弘羽从屋里走出来,高大的身子站在灶房门口,像是一尊天神,一言不发。 “就是这野男人,把她杀了,这对母女就是我们的了。”一个声音阴恻恻的,充满了恶意,听得陆清雨一阵恶寒。 妈的,这是想杀人越货啊? 也不知道是谁买通了这一帮子江洋大盗? 院子里足有七八个黑衣人,个个都虎背熊腰的,手里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刀剑,可那块头等闲几个庄稼汉对付不了。 弘羽,一个人,两只拳头,能行吗? 陆清雨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乡野僻壤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莫非是谁指使的? 到底是红衣女子,还是弘羽的兄弟,甚或他爹? 不过他的亲人会派人来杀他? 五十五 留个活口 那群人呼啦围住弘羽,嘴里怪叫着,没把他放眼里。 郑氏也被吵醒,此时下床站在窗户处看,见此情形,吓得尖叫,却被陆清雨给喊回去,“娘把门关紧,千万别出来。” 自己则攥紧药锄,靠在门边。 她家院子里的动静传到隔壁,刘老爹也拉开门,探头往外头看。 院子里的黑影冲他一声骂“滚”,随手甩出去一个东西,就听刘老爹“哎呀”大叫一声,捂着头缩回去了。 估计被石头砸伤了。 这是一帮穷凶极恶的人! 陆清雨心中有了决断,当即扬声喊着弘羽,“下死手,别留情!” 灶房门口,弘羽的唇角勾了勾。 黑衣人对着陆清雨大骂,“小娘们好狠的心!” 哼,都想杀了弘羽再奸了她们母女,不狠能行吗? 这个时候,就来比比谁更狠吧! 弘羽身形一动,风一样穿过七八个围着他的大汉,当即就听到两三道惨叫声。 等那群人反应过来再要包围他时,他的身形已经飘出一丈开外,稳稳地站在堂屋与厢房门口,天神一般佑护着清雨母女。 “弘羽,你可要小心呀。”此时的郑氏也担心起他来,语气里满是忧虑。 陆清雨一手死死攥着药锄,一手捏着那包曼陀罗药粉,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分散弘羽的精力。 那群人见弘羽不好对付,当即呼哨一声,围了上来,他们手里都有巴掌大的石头,此时对着弘羽招呼过来。 就听十几道呼啸声,嗖嗖地飞过来,吓得陆清雨忙对着郑氏和弘羽喊“小心!” 当即就矮下身子,躲在床头后。 但郑氏反应没这么快,中招了,不知道被石头砸中哪里,“哎呀”一下就再没了声音。 陆清雨心都颤了,郑氏身子柔弱,哪里扛得住? 她正着急想着怎么去看看郑氏,就听弘羽忽然长啸一声,身形大动,像是一只黑色的大蝙蝠,张着两臂扑向那些黑影,不管不顾地冲入他们的包围中。 清雨目中发酸,从地上爬起来,扶住窗棂往外看。 就见弘羽大开杀戒,所到之处,一片惨叫。 他杀红了眼,嘴里不时发出狼嚎声,吓得那些贼子们抱头鼠窜,“这人是个怪物,我们打不过!” 只是那人话还未说完,就卡壳了,他被弘羽举在半空,卡着喉咙,只咳咳,却说不出话来。 弘羽凶性大发,随着嘴里的长啸落地,那人已经被他撕成两半。 掉出来的五脏六腑和着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彻底镇住其他人,他们一个个泥雕木塑一般站着,忘了逃跑,忘了骂人。 陆清雨也是看得心神俱骇,天爷啊,弘羽到底什么人啊?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堂屋的郑氏忽然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方才弘羽手撕人的一幕,她还是看见了的。 陆清雨放下心来,起码郑氏没什么大事。 余下还有两三个能动的,此时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了。 弘羽扔下手里的残尸,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救命,救命……”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往篱笆门外跑,嘴里哭着喊着。 陆清雨此时从屋内出来,弘羽不解地看着她。 “留个活口!”她倒要看看是谁派这些人来想糟践他们。 五十六 不好欺负 弘羽听话地停手,那几个死里逃生的贼人还以为遇到了救星,满嘴嚷嚷着“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就是活菩萨转世”…… 还没等他们说完,陆清雨对着他们撒手一扬,一把曼陀罗粉扑面而来,几个人怔了怔,脑子就有些昏昏沉沉的。 陆清雨这才看清几个人脸上都蒙着面,于是手一扯,露出脸来。 此时郑氏从堂屋哆哆嗦嗦掌着油灯出来,照到几个人的脸上,不由大吃一惊。 这几个人正是牛角洼村的光棍,平日好吃懒做无恶不作的。 她气得上前一巴掌扇在其中一人脸上,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陆清雨连忙扶着郑氏,沉声问,“是谁叫你们来的?”声音冷冷的,淬了冰一样,杏眸一丝笑意都没有。 “是,是陆曼儿……”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话说的有些含糊不清。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郑氏身子晃了晃,咬牙低骂,“畜生!” 不过在看到那个被弘羽撕碎了身子五脏六腑遍地都是的尸体时,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天爷”,就软软倒下去。 幸好陆清雨接的及时! 摸了把脉息,知道郑氏是吓的,也没打算叫醒她,这时候不如不看。 她扶着郑氏,对那几个黑衣人喝道,“给你们多少银子?” “一,一百两!” 不是个小数目,够她们这样人家花十年的了。 没想到陆曼儿这么有钱! 确切地说,是陆曼儿背后那人给了她这么多钱。 前些日子陆曼儿和杨氏借杨铁蛋的命案冤枉弘羽,陆清雨就知道她们定是受人指使。 现在这些人,又受陆曼儿驱使,看来,是要置她们一家于死地了。 她跟陆曼儿无冤无仇,还是堂姐妹,如今她竟然这么害她,良心真是让够给吃了。 “哼哼,这个陆曼儿真是该死!”陆清雨鼻孔里不屑地哼着,几次三番都想来害他们,真是没脑子。 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啊。 “弘羽,把他们打晕!”她悄声告诉弘羽,话音刚落,弘羽身形出动,那三个人应声倒地。 陆清雨伸出大拇指,低低和弘羽说了几句,就见弘羽俯身提起两个人奔出门去,疾走如飞。 不多时又回来把最后一个人给拎出去了。 清雨则到隔壁去看了眼刘老爹,见他额头磕破,倒没多大事。 清雨请刘老爹帮忙把尸体运出去,“虽说现在兵荒马乱的,死几个人没人会注意,但也不能扔我家院子里!” 刘老爹是见识到这群人的凶狠了,连忙把家里的平板车拉出来,和弘羽七手八脚把尸体抬到平板车上。 “拉哪里埋?”刘老爹看看黑黢黢的四周,“要不拉后山吧?” “报官!”陆清雨叹口气,“这么多人半夜要杀我们,还是查一查的好。” “官盗一家,报了官,万一治你们的罪怎么办?”刘老爹不赞同,很是担心,“不如悄没声地埋了好。” 陆清雨却坚持报官,刘老爹拗不过他,毕竟不是他闺女,他管不得。 郑氏这会子还晕着,跟她也说不着,只得带着弘羽把尸体送到了衙门。 其实陆清雨这么做是有目的的,通过官府,就是想告诉背后指使之人:他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五十七 反手一击 第二日吃过早饭,安置好刚醒来的郑氏,陆清雨跟弘羽上了润生堂来接的马车,去往乌镇。 经过村头的小河边,就听几个洗衣打水的妇人议论纷纷。 “听说杨氏和她女儿勾搭村里几个光棍,昨夜在她家院子里打起来了。” “杨氏的姘头想上她女儿,她女儿的野男人不答应呢……” “有三个男人呢,这下陆书同头上的帽子可是绿得不能再绿了。” 陆清雨听了心中默默对她二叔说了声“对不起”。 眼下女儿和婆娘被传成这样,她二叔也没脸出门了。 不过杨氏和陆曼儿名声尽毁,总算能安稳一段日子了。 她也好腾出手来,对付那幕后之人。 今儿润生堂的病人不多,一上午就看完了。 吃过午饭后,单维老先生扶着小童来,说是自己腿脚有些发软。 陆清雨给他开了些补气祛湿的药,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单维就回去了。 午后,陆清雨借了秦掌柜的马车,说是要进城买些东西。 秦掌柜自然满口答应,特意给她安排一个赶车好手,不过陆清雨说弘羽会赶,还要用一天,就把那车夫留下。 她和弘羽两个径直来到富阳城,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下。 傍黑时,两人早早吃了饭,又各自买了一套夜行衣。 半夜子时,他们潜到慕容俊的别院外。 把马车藏在一片密林中,两个人坐在车里,陆清雨把自己的计划跟弘羽说了。 昨夜,乌镇有个年轻人死了,死状跟杨铁蛋一模一样,被人放干血!所以,她带着弘羽来这里守株待兔。 不多时,就见别院角门打开,一个黑衣人轻手轻脚地出来,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弘羽悄无声息地跟上,一炷香的功夫,他又扛着一个大麻袋回来,把麻袋往车辕上一扔,驾起马车直奔西南方向。 到地方,弘羽扶着清雨下车,熟门熟路地翻上墙头,打开大门,把她放进去。 他悄悄地把陆清雨带到上次看“妖精打架”的地方,先藏好,这才去找红衣姑娘。 陆清雨不愁他被红衣姑娘识破,因为他就是红衣姑娘的死士。 在后厨,弘羽看到余紫苑,她正盯着炉子上的药罐,双目沉沉。 听见那个熟悉的竹哨声,她抬起头来,就见一身黑衣清绝俊逸的死士面无表情站在三丈开外。 她顿时欢喜起来,“阿弘,你来了?” 弘羽双手抱拳,默默弯腰。 “阿弘,才几日不见,你,变得,变得……”余紫苑双眼不错地盯着弘羽,面颊上飞起一抹红,“更好看了呢。” 前两日见他,没这么精神。 弘羽依然不言不语,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恭敬地双手奉上。 “来得真及时,正需要。”余紫苑把皮囊塞子打开,倒入药罐。 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纯阳之血,效果就是好!”她一边搅动药罐里的药,一边喃喃自语,忽然又抬头看向弘羽,“你来这里,你爹没发现吧?” 弘羽微微摇头,心中一动,这么说,余大小姐并没发现他们双生子的身份? 那,是谁背后指使陆曼儿还有那些光棍对陆清雨下手的? 今夜,他决定一探究竟。 五十九 心理准备 “殿下别喊了,我来时吉祥还在后厨看着火呢。”余紫苑娇媚一笑。 萧珩心里腾地冒出一股怒火,怎么?这是要把他的近侍支出去,好对他下手了? 看了看那晚黑漆漆的药,想起陆清雨方才说过的话,他忽然身子一拧,哼哼着,“等吉祥尝过我再喝。” 余紫苑故作生气,“殿下这是信不过臣女!” “非是孤信不过,这是规矩!”萧珩皱眉,心中却响起不同的声音“就是信不过,咋地?” 余紫苑见他不喝,无法,只得一叠声叫人去喊吉祥。吉祥匆匆赶过来,一身的烟火味儿,尝了药。 余紫苑含笑舀了一勺,往萧珩面前送,“殿下这回该信我了吧?” 萧珩却不喝那药,只道,“孤何时不信你了?先搁这儿,嫌热!” 余紫苑欲待再劝,萧珩却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了。 她无奈,只得把药放在床头小几上,再三嘱咐,“殿下,药趁热喝才有效!” 见萧珩不理,她又添了句,“这可是大夫嘱咐过的。” 衣柜里藏着的陆清雨暗地呸了一声,这个蛇蝎,想把她扯下水吗? 等余紫苑走后,萧珩翻过身来,叫过吉祥,“你现在出息了,谁都能支使你了?” 吉祥吓得扑通跪下去,磕头求饶,“殿下明鉴,是余大小姐说给您煎药,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叫奴才过去帮忙!” “哼,她手里的人都死绝了,巴巴把你叫去?”萧珩是个说话呛死人的性子,一不如意,那恶毒的话连篇,丝毫不给人留余地。 吉祥趴在地上,额头触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得砰砰作响,却不敢辩解。 “你要是再这么听别人的话,以后就别来孤这里。” 听萧珩放下狠话,吉祥十分不解,“可是余大小姐不是殿下的未婚妻吗?” 萧珩被他气得从帐幔里伸出手,一个嘴巴子呼到他脸上,大骂,“混帐东西,你主子是我还是她?” 情急之下,连“孤”都给忘了。 陆清雨忍俊不禁,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这位皇子殿下也是个逗的,脾气暴躁地可爱! 吉祥捂着脸,吓得求饶,“殿下恕罪,小的主子是殿下,小的只有殿下一个主子……” “滚!”萧珩长出一口气,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吉祥吓得屁滚尿流,真的原地滚出去了。 “怎么他喝了没事?”萧珩看着衣柜,不大相信陆清雨说的话。 “他是太监,怎么会有事?”陆清雨推开衣柜的门,从里头出来,笑着解释。 萧珩忽然明白过来,冷笑连连,“原来如此!” 没多时,外头响起管家的声音,“殿下,大小姐让老奴送来美人伺候着。” 萧珩眼角一瞥陆清雨,她忙点头,“殿下装作喝药发作的样子……” 说完,她端走小几上的药碗,顺手倒在后窗下的美人蕉上,自己则躲进衣柜。 萧珩这才沉声道,“进来!” 管家领着美人们鱼贯而入,给萧珩行了礼,他就退出去了。 陆清雨悄悄扒着衣柜的缝隙偷瞧,就见屋内站了四个美人,个个轻纱裹体,身姿曼妙,真是人间绝色! 四个美人娇滴滴围上来,莺声燕语,这个说“殿下,安歇了吧?” 那个说“殿下,今晚可要好好待我……” 一时屋内充满靡靡之音! 这样的绝色尤物,就算萧珩没喝下药,也不知道能不能抗拒得了? 陆清雨看得不亦乐乎,已经做好了实地观战的心理准备! 六十章 就伺候她 萧珩看着四个绝色美人,不由皱皱眉:余紫苑要真的喜欢他,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这分明是要掏空他的身子! 他想不明白,自己堂堂太子身份,余紫苑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面容冷沉地看着四个绝色美人,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角落里睡得正酣的两个丫头,唇角忽然邪魅勾起来。 那小子不是想看热闹吗? 索性,这热闹就交给他吧。 “出来,美人赏你了。”他冲着衣柜喊了声。 看得四个美人面面相觑。 衣柜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探头探脑地,吓了四个美人一跳。 陆清雨磨磨蹭蹭、贼头贼脑的样子,让萧珩一晚上的不快烟消云散,一下子笑出来,“是不是高兴坏了?” 陆清雨磨磨牙,高兴个屁! “殿下这是消遣我呢?”她知道这家伙定是见她躲在柜子里想看热闹十分不爽,不过今晚她告诉他真相,她就不信他还对几个美人下得去口? 明摆着是猫戏老鼠嘛! “孤怎么舍得消遣你?”萧珩冲四个美人扬扬下巴,“今晚让她们服侍你,也算孤的谢礼了。” 至于谢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唯有四个美人什么都不知道,听说让她们伺候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不由恼火:她们可是余家大小姐亲自挑选出来伺候太子殿下的,余大小姐应允日后等她做了太子妃,就让太子收了她们做侍妾的。 要是伺候了这少年,日后她们还能进宫吗? 于是那个鹅蛋脸、削肩细腰的美人站了出来,“我等已是殿下之人,怎能再去侍奉别的男人?” 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眉目含情又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娇羞默默,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是啊,殿下,我等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其他三个美人纷纷附和,一时娇声软语,听上去跟生离死别一样。 陆清雨傻眼了,这么多女人哭哭啼啼的场景,她从来没见过,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在莺莺燕燕的声音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音调,“既然你们说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鬼,那孤现在交给你们一件事,可好?” 众女抬眸,盈盈欲滴,“殿下,我等必当肝脑涂地!” “好,太好了,果真是孤的人!”萧珩抚掌大笑,“如此,你们可以去死了。” “啊?”众女花容失色,以为听错了,“殿下,我们,我们可是您的人啊。” 陆清雨也觉得自己听错了,毕竟都是睡过的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正因为你们是孤的人,所以才叫你们死啊。”萧珩眨眨狭长的丹凤眼,笑得邪魅,“不是孤的人,孤还不让她们死呢。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这简直就是谬论! 陆清雨瞪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帐幔内的男人。她的眼睛本来就圆,这么一瞪,就更圆了,滴溜溜的,跟两粒黑葡萄一样。 萧珩只觉得她比这些美人可爱多了,就起了促狭的心思,“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孤的人,怎么孤叫你们去死你们反而推三阻四的?即如此,就伺候她吧。” 六十一 狼狈万分 他伸手一指,四个美人没有丝毫迟疑,朝陆清雨奔了过去。 陆清雨吓得差点儿没有抱头鼠窜,不过屋内没有可躲的地方,他又不能反应太大,不然岂不让人猜出她的身份? 就这样,陆清雨身子僵直地站在原地,任凭众美人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来。 进宫和活着,她们更倾向后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太子殿下让她们做什么她们都做得! 面对热情似火的美人,陆清雨浑身不自在,左躲右闪的,无奈双拳难敌八臂,她的身子再僵硬,也架不住被美人们上下其手啊。 于是,在一个美人伸手解开她胸前的盘扣时,她忍无可忍迅疾无比地出手了。 四个美人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随之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珩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情愉悦,“你终是出手了?” 陆清雨气急败坏地冲到他的床前,不顾被摸乱的头发丝,指着萧珩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有本事自己上啊,折腾我算什么?” 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萧珩,听见陆清雨骂他,先是怔了怔。 陆清雨一看他脸色,心道坏了,她这是昏了头了吗?人家可是皇子啊。 吓得她刚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忽听萧珩哈哈笑起来,“折腾你好玩啊。” 陆清雨气结,看了眼萧珩那一脸的坏笑,只得隐忍不发。 屋顶上忽然有石头滚过的声音,陆清雨心中一动:弘羽待在上头吗? 见萧珩兀自笑个不停,她忽然欺身近前,对他脸上扬了一把粉末,萧珩瞪圆了眼,叫了声“你好大的胆子!” 清雨低声笑了,“还有更大胆的呢。” 萧珩身子一软,恰好躺在枕头上。 陆清雨则拍拍手,对着屋顶喊了声“下来吧。” 下一刻,一个黑衣人从屋顶倒吊下来,翻进窗户。 “快,把这几个女人扔床上。” 不然等那红衣女子发现,可就打草惊蛇了。 弘羽利索地一手一个提起美人儿,毫不怜惜地往床上扔。 陆清雨看得啧啧咂舌,“轻点轻点,你这样子猴年马月能找个媳妇啊?” 弘羽眨眨眼,纯澈的眸子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清雨被他看得发毛,忙偏过脸,“看我作甚?我娘的话不算数的。” 弘羽低下头,转身往外走。 陆清雨忙喊,“你倒是等等我!” 刚要往外头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又回身去把萧珩还有四个美人的衣服撕扯开。 弘羽站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的,小雨难道也喜欢看妖精打架? 两个人悄悄离开这座别院,在外头密林里找着马车,又折返回东北方的另一座庄园。 慕容驰在麻袋里动了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清雨对着他身上踹了一脚,粗着嗓子喊“给我老实点!” 慕容驰还以为自己遇到仇家了,吓得一动不敢动。 听着马车内那个粗犷的声音,弘羽的唇角翘了翘。 马车在庄园大门口停下,弘羽扛着麻袋下了车,直接把麻袋扔到大门上,里头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哼。 里面的人听见,打开门看见一只麻袋正在门口蠕动,忙解开来,就见少主在里面狼狈万分…… 六十二 变得矫情 弘羽一路驾着马车带着清雨回到家里,已是黎明时分。 郑氏昨夜喝了一碗安神药,这会子正睡着,他们两个悄没声进了家门。 两人忙活一夜饿了,陆清雨进了灶房生火做饭。 弘羽嘀咕着,“想吃红烧肉!” 陆清雨白他一眼,“等我娘醒了,你说你不跟我成亲我就给你做!” 知道他最爱吃她做的红烧肉,陆清雨就拿这个来威胁他。 弘羽眸子闪了闪,有莫名的东西一闪而过,飞快地令人难以捕捉。 他什么都没说,气哼哼躺在竹床上。 陆清雨见他这样,拿他无法,只得哄他,“你想啊,你叫我姐姐了,那咱们就是姐弟啊,姐弟是不能成亲的。再说,你长这么好看,将来一定会娶一个十分美丽贤惠的女子的。我既不美丽也不贤惠,怎么配得上你?” 本以为这一大串话说出来就把他绕晕了,哪知弘羽忽然一骨碌翻坐起来,定定看着她,眼神执着而又认真,“我就喜欢不美丽贤惠的……” “呃?”陆清雨磨磨牙,恶狠狠瞪着她,不美丽不贤惠是她自己贬低自己的,难道他真以为她不美丽不贤惠? “弘羽,你想死是不是?”她低声吼着,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弘羽忽然勾起一边唇角,嘿嘿笑了。 陆清雨泄气了,什么时候这家伙这么有心眼了?自己似乎斗不过他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到底为什么不想嫁给弘羽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怕是不想让郑氏误会她吧? “可是我们一旦成了亲,就坐实我娘以为的你和我,呃,那个,那个……”她不知该如何描绘,一时结巴起来。 “我们没有妖精打架,我去跟刘老爹和娘说!”弘羽忽然伶牙俐齿起来,十分流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听得陆清雨愣怔半天,又一个头两个大了。 “天爷啊,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唯一能说清楚的就是我们不成亲!”她终于理清逻辑,斩钉截铁道。 旋即又反应过来,瞪着弘羽,“那是我娘,不是你娘!” 想了想,又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指着弘羽,“还有,你敢再去找刘老爹和我娘说这些话,信不信从此以后再也别想吃我做的红烧肉!” 一听这个话,弘羽顿时闭上嘴巴,还后怕地拿手捂住了。 见红烧肉成功封住弘羽的嘴,陆清雨莫名地有一种胜利的成就感。好吧,以后斗不了他,那就用红烧肉对付吧。 看在他一夜忙碌的份儿上,她还是不辞辛劳给他做了一锅红烧肉,是用小桌子娘给的一块腊肉做的,虽没有新鲜的肉香,但吃起来口味也不差。 弘羽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配红烧肉才抹抹嘴。 陆清雨看着他这么能吃,心肝都疼了,嘴里叨叨着,“你这么能吃可怎么好?寻常人家是养不起你了,再不找个营生做,将来连个媳妇都养不活!” 弘羽垂眸,面色似乎有淡淡的忧伤。 陆清雨见不得他不高兴,又赶紧安慰他,“没事,你长得好,说不定你未来媳妇倒贴呢。” 弘羽霍然抬眸,瞪着她。 陆清雨嘿嘿干笑着,赶紧躲了出去。 乖乖,她可不敢在他面前再提媳妇的事了,这家伙那眼神,能吃人! 只是就让她这么跟他成亲,她心里似乎总有些不甘。说钱吧,应该也不是,毕竟钱她能赚。 这个人身份背景这么复杂,没着没落的,叫她怎么说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六十三? 风起云涌 日上三竿时分,县太爷陈海忽然带着人来了,不同于上次还得里正带路,他倒是熟门熟路地很。 前儿刘老爹同弘羽拉了五具尸体报官,今日陈海特地为此事而来。 “都是四里八村闲散的地痞混混,”陈海在清雨家院子坐定后,沉吟道,“那三个活口也没交代出什么,只说是陆曼儿找他们,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陆清雨就知道有线索了,果然听他又继续说下去。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老盛通的,追着这条查下去,银票是富阳城一个富户家的,听说那家子的老太君是先头柳家老太太的陪房……” 柳家? 陆清雨眸色一闪,“是当朝余丞相岳家吗?” “正是!”陈海点点头,心里十分惊讶,这姑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姑,乡村僻壤的,竟然知道那么多。 其实这也多亏了弘羽,他毕竟在是余丞相家的死士,多少知道一些。 陆清雨有数了,这么说,她的推测还是被证实了。看来,那位红衣姑娘余大小姐就是幕后主使,用的是她外祖家的人手。 只是她弄不清楚余紫苑为何偏偏要杀她,按说知道她的死士在她家里,她该把死士带走或者杀死士的,她倒好,竟然通过陆曼儿来找一些光棍地痞折腾她们母女,简直无耻至极! 在感叹丞相之女手段下三滥时,陆清雨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余紫苑光对付她们母女,而不把弘羽带走或者杀了他,是不是还不知道弘羽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难道余紫苑还不知道双生子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可能就是余紫苑想杀人灭口,怕她把火烧义庄那事泄露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她成了余紫苑的假想敌,弘羽倒安全了。 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不过她还是为弘羽高兴,也许,阴差阳错的,他能摆脱死士的身份了。 只是,这陈海又是谁的人? 巴巴地上门来,并不是让她过堂作证,反而跟她说案子,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 “柳家人为何会对你下手?”陈海百思不得其解,柳家可是余丞相的岳家,富阳城响当当的人家,怎么也不该对一个小小村姑下手吧? 陆清雨故作害怕,“大人还记得上次火烧义庄之事吗?当晚我见过主谋,那位红衣女子,想来跟柳家有些关系吧?” 这些日子弘羽跟她说了不少余紫苑的事,前后贯通,陆清雨已经猜出来红衣女子的身份,不过不知道陈海的背景,她不敢全然吐露真言。 陈海恍然大悟,义庄被烧,他一直没想通到底是谁所为,如今看来,竟是余家大小姐干的。 听说是为了一个死士,那个死士身份竟然不简单,还是北齐的皇族!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派人传给他的。 余家大小姐,和北齐皇族搭上边,不知道余丞相和北齐皇族,到底什么关系! 此事不容小觑,怪不得太子殿下信不过余大小姐,密调南粱富阳城守军驻扎待命呢。 一霎时,陈海面色就白了。 陆清雨却不知道这些底细! 六十四郎逃跑 郑氏经那晚一吓,躺床上好几日没起来,今日见了县太爷带着人过来,吓得她脸都黄了。 好在县太爷并没有把陆清雨带走,她这才松一口气。 离七月初八没几日了,郑氏挣扎下床,去和小桌子娘商量清雨出阁的事儿。 这一忙,就忙得天天脚不点地,虽然她认为女儿和弘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弘羽没个正经营生,但毕竟女儿要出嫁了,她还是从心底里高兴。 陆清雨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弘羽,可是看着她娘能高兴起来,心里还是欢喜的。 倒是弘羽,明明就是个天真无邪的人,可自打听郑氏说让他们成亲,他见了陆清雨,那嘴角就没有合拢过,天天龇着一口大白牙,吓得清雨还以为这家伙被掉包了呢。 七夕那日,郑氏早早就置办齐全东西,打算让陆清雨好好过这个“女儿节”! 吃过晚饭,一家子坐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瓜果,郑氏看着陆清雨,“小雨,这可是你嫁人之前最后一个乞巧节了,有什么心愿,今晚好好对织女娘娘许一下。” 陆清雨虽然不大信这个,但郑氏如此郑重其事,她自然要乖乖应下。 郑氏则把弘羽支走,自己也进了堂屋,只留清雨一人在院子蒲团上跪了。 晴朗的夏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银河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 七夕坐看牵牛织女星,是民间的习俗,相传,在每年的这个夜晚,是天上织女与牛郎在鹊桥相会之时。织女是一个美丽聪明、心灵手巧的仙女,凡间的妇女便在这一天晚上向她乞求智慧和巧艺,也少不了向她求赐美满姻缘,所以七月初七也被称为乞巧节。 人们传说在七夕的夜晚,抬头可以看到牛郎织女的银河相会,或在瓜果架下可偷听到两人在天上相会时的脉脉情话。 姑娘们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晚上,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天上的女神能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针织女红技法娴熟,更乞求爱情婚姻的姻缘巧配。 不过织女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姻缘,只能每年这一日和牛郎、孩子相见,又何谈能为别人实现心愿? 陆清雨跪在蒲团上笑了,实在想不通为何要向织女许愿。 她双手合十,胡乱嘀咕了几句,算是许了愿。 夜色已深,她进了堂屋跟郑氏说了几句话,娘儿两个收拾了瓜果、香案,各自洗漱安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郑氏就起来。 今日是清雨和弘羽的好日子,虽然不打算大办,可也得请请邻里热闹一番。 于是她先去隔壁屋里叫醒清雨,等会小桌子娘来给她绞面上妆,又去叫弘羽。 谁知到灶房一看,弘羽早就不见踪影,竹床上的破褥子叠得齐齐整整的。 “这孩子,大喜的日子跑哪去了?”郑氏嘀咕着,并没有放在心上。早先弘羽一大早也往往不见人影的,毕竟家里两个女人,如厕什么的不方便,那家伙许是跑后山上方便去了。 这么想着,她就忙活开了。 不多时,小桌子娘带着小桌子来了,催促着清雨沐浴、梳洗,就开始给她梳头发、上妆。 毕竟是山里人家,这些繁文缛节一概从简。 可是等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弘羽的影子,郑氏这下子真急了,气得大骂,“前几日知道要娶我家小雨,他还高兴得成天笑,怎么正日子人反倒没了?” 小桌子娘就宽慰他,“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也许这会子高兴得跑哪里买东西给小雨,也说不定呢。” “他能买什么?穷得浑身翻不出一个大子儿。” 骂完弘羽又骂清雨,“瞧瞧你找的什么人啊?” 陆清雨委屈,“娘,不是我找的好不好?还不是你非让他娶我的?” 郑氏被她这话气得竖起眉毛,伸手“啪”地一声敲在她头上,“你个死丫头,非得闹大了肚子才让他娶你啊?” 陆清雨顿时尴尬万分,小桌子娘还在这里呢,好在她是个忠厚温和的人,跟她们关系又好,不然还真没法见人了。 “哎呀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跟弘羽清清白白的,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清雨实在是被这糊涂娘给闹晕了,怎么连自家闺女的清白都弄不清呢? 小桌子娘见这对母女杠上,忙跟着劝,“嫂子,你别说孩子了。大喜的日子,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郑氏哼了声,“新郎官儿都跑了,还欢喜什么?” 隔壁刘老爹拎着一挂鞭炮进来,嚷嚷着,“这可是一千响的,今儿可得好好热闹热闹。小雨,等会子你张爷爷也来喝喜酒呢。” 张爷爷就是守义庄的老张头,义庄被烧了之后,他就回家种地去了。 听说陆清雨要成亲,嫁的还是当初从义庄拉回家的“死尸”,他直呼“有缘”,说什么也要来喝喜酒。 陆清雨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如今箭在弦上,若是她逃了,会不会让这些人很失望啊? 不过一直到日影当头都不见弘羽的影子,郑氏沉不住气了,竟然哭起来,“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把他养了这么些天,竟然一走了之?” 关键还把她女儿给坑了。 她们孤儿寡母的岂不成了十里八村的笑话! 郑氏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 小桌子娘、刘老爹七手八脚把她抬进堂屋炕上,又催促着清雨,“小雨,快给你娘扎一针!” 大家都看得出来郑氏这是急火攻心,扎一针效果最好! 可陆清雨却偏不扎,“等找到弘羽再说吧,不然我娘醒来还能晕!” 众人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大家都急匆匆地跑出去,后山上,村前头到处找弘羽,全都不见他的影子。 于是大家纷纷大骂这是个白眼狼,吃白食的。 此时的“罪魁祸首”却端坐在富阳城内豪华的宅院内,一脸肃重地看着下面跪着的黑压压的人头! 六十五 迎亲队伍 “少主,少主,老朽总算是见到少主您了。” 单维老先生膝行上前,热泪横流,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弘羽被他哭得心头烦躁不安,双手搭在扶手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你们到底什么人?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话说得很流利,若是清雨听见,怕是要吓掉下巴颏。 “少主,您少安毋躁,且听老朽一一道来。”单维从头到尾正打算把圣女的事儿跟弘羽详细地说一番,孰料弘羽刷地站起身来,就要朝外走。 “有话以后再说,我要成亲去!” 单维傻眼了。 成亲?跟谁成亲? 他们和少主才相认,少主就要成亲了? 不过单维很快想到那个在润生堂坐诊女扮男装的清雨,她救了少主,若是跟她成亲,倒也合适。 就是那女子的身份,忒低了些。 “少主,是不是跟那个叫陆清雨的,成亲?”单维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顺从少主的好,免得他拔腿就走,自己上哪儿找人去? 弘羽听他问起,面上忽然羞涩起来,耳根都红了,却还是微微点头。 单维哈哈大笑,“好好,少主这个岁数,身边早就该有个人了。如此甚好,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且先这样,将来大事完成,老朽再好好给少主挑几个门当户对的……” 弘羽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瞪圆了,“我不要几个,我只要一个!” 单维一愣,“少主如此身份,自然不能娶个村姑。纳妾倒是可以……” “我就要娶!”弘羽急了,拔腿就朝外走,“你们不许拦着我成亲!” 语气霸道又执着,吓得单维忙安抚他,“好好好,少主尽管成亲,不过成亲可不能如此草率,少主不想给那姑娘办个热闹的婚礼吗?” 弘羽站住脚,的确,他一无所有,实在是委屈了小雨! 见他这样,单维微微笑了,“少主身份尊贵,娶亲自然不能马虎。少主要是信得过老朽,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吧,老朽保证给办得风风光光的。” 弘羽思量一番,还是答应了,有这个少主的身份,小雨嫁给他,也能风光些,在村人面前也好看些。 此时陆清雨家里正鸡飞狗跳,到了中午还不见弘羽的影子,刚醒过来的郑氏又气得晕了过去。小桌子娘和刘老爹也唉声叹气的,把买来的食材全都收拾了。 不多的几个客人也都百无聊赖,有安慰清雨的,也有出去帮忙找人的。 陆曼儿在家里刚能下地,听见这事儿真是喜出望外,笑着跟杨氏说,“她们母女俩还做春秋大梦呢,人家这是耍着她们母女玩呢。” 这鸡飞蛋打的事情发生在陆清雨身上,她简直比自己嫁人还高兴! 杨氏也跟着笑,可以想到她们母女两个名声被那三个光棍给败坏了,又气得咬牙切齿,“走,咱们看热闹去!” 于是母女两个把瘸着腿来劝阻的陆书同给推倒在地,大摇大摆地去了陆清雨家。 见她们家忙忙乱乱不成个样子,杨氏笑得合不拢嘴,施施然地进了堂屋,“大嫂,怎么病了呢?” 陆清雨和小桌子娘正坐在郑氏的床前,听见她来,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杨氏没有丝毫不自在,径自在小凳子上坐了,好笑地望着屋内里外贴着的喜字,“哟,这谁剪的?手还挺巧的,就是贴早了。” “依我说,找不到就算了,等小雨将来生下孩子,你们家也就有指望了。” 好歹也是亲婶子,对还未出阁的侄女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连小桌子娘都听不下去,呵斥她,“你大嫂还病着呢,不会说话就闭嘴!” “哟,你什么东西?大嫂倒还没开口,你反倒充起主人了?” “闭嘴!”小桌子娘正要跟她理论,一边的陆清雨拦下她,冷冷看着杨氏,“你们母女两个是不是打轻了?依我看,生孩子也是你们家陆曼儿生,只不晓得孩子的父亲会是哪个光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把戏,她也是信手拈来的。 跟无耻至极的人说话,她也不会顾忌。 杨氏的脸一下子变了,陆曼儿也是气得面色通红,直跳脚,“陆清雨,你别血口喷人!自己养了野男人又被人抛弃,如今嫁不出去倒往我身上泼脏水,哪还有个姐姐的样子?” “嘻,这会子想起姐姐妹妹来了?”陆清雨讥讽地笑了,“既然是姐姐妹妹,那我这做姐姐的当真得关心关心妹妹你了。这儿有副安胎的方子,免费送给你,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难听的话她有的是,谁不会说啊? 杨氏母女本来心里有鬼,被她这话一挤兑,顿时哑口无言了。 他们气得坐不住,就哼哼着往外走,哪料刚出篱笆门,就听巷子口一阵欢快的唢呐声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大红花轿上扎着硕大的绸花,显然来迎亲的。 “这是谁家嫁闺女?好大的排场!”杨氏眼热地看着那对披红挂绿的迎亲队伍,满眼都是艳羡! “没听说咱村谁家闺女今儿嫁人啊?”陆曼儿死死盯着迎亲队伍,双眼喷火,“难不成是后头里正家的闺女?” 也只有里正家的闺女能配得上这样的迎亲队伍了。 杨氏深以为然,“前阵子听说他家莲花要定亲了……” 只是这速度,也太快了。 “你什么时候也能嫁给这样的夫家,你娘我也跟着享享福,不用再天天对着你爹那个窝囊废!” 杨氏又把话题转到女儿身上,母女两个争先恐后奔出巷子,打算去里正家恭维几句,在里正跟前露个脸,也让里正给她家陆曼儿找个好婆家。 只是刚出巷子口,那迎亲队伍就停下了。 唢呐锣鼓喧天,众街坊都跑出来看热闹了,包括里正娘子和女儿。 杨氏还笑,“这娘两个,大喜的日子还跑来看自己热闹!” 陆曼儿嗑着瓜子也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话落,那迎亲队伍忽然拐向巷子口。 杨氏一惊,旋即笑着迎上去,“错了错了,他们家可不走这里。” 陆曼儿殷勤地去拉前面领头的一个老头,“那不是里正家?他家娘子和女儿站那儿呢。” 见里正女儿挤着一头稀黄的头发往里挤,还忙笑,“莲花还真心急,哪有自己嫁人还跑出来看热闹的。” 是啊,哪有这样的姑娘家? 所以,迎亲队伍前头那个老头嫌她碍事了。 六十六 浩浩荡荡 单维十分嫌恶地看着陆曼儿,这个姑娘看着妖妖调调的,还对人拉拉扯扯的,一看就上不了台面! 他把胳膊一甩,撂下句“姑娘请自重”就大步往前走。 陆曼儿发懵,一个老头,摆什么架子啊? 不过以为是里正嫁女儿,她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骂。 杨氏见迎亲队伍拐进巷子口,急得解释了几句,人家也不听,她只好去问里正婆娘,“嫂子,你们娘俩怎么还在这里看热闹?” 里正娘子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不能来看?又不是你家的?” 见杨氏楞着眼,里正娘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冷哼,“就你们母女水性杨花的,怕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吧?还拦着别人嫁姑娘啊?” 杨氏被这话噎得一句话都回不出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她明明好心! 陆曼儿和杨氏愣神的功夫,已经被迎亲队伍给挤出去了,站在人群后头,就见后面一人一身大红的新郎服饰,骑着一匹黑得发亮的高头大马,俊逸非凡,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全乌镇怕都找不出这么一个男人来! 那男人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目不斜视,嘴角噙笑,一直望着前方。 “天啊,这是谁家姑爷啊?”里正那个一头稀黄毛的丫头感叹着,换来她娘一巴掌。 “姑娘家家的,给我闭好嘴!” “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嫁给这样的男人?”一个小媳妇嘴巴长得能塞得下一颗鸡蛋。 杨氏眼热极了,这到底谁家的姑爷啊? 这巷子里头统共住了两户人家,一户是老光棍刘老爹,肯定不是他嫁人! 另一户嘛,就是她那守寡的大伯嫂,难道是她? 不对不对,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她一个老女人,人老珠黄的,就算是寡妇再嫁,也轮不到她啊。 那会是谁? 她压根没想到陆清雨,因为在她印象里,陆清雨一直穿一身不是灰就是黑的男人衣裳,哪有半点女人味儿? 要是这样的人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杨氏如是想着,见迎亲队伍依然往巷子里头浩浩荡荡走去,忍不住密眯缝着那双细长的眼睛,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一吧嗒,笑道,“这迎亲的人真不知道是傻了还是听不进去话,跟他们说走错路了,就是不听!” 身后一个老大娘看怪物一样瞄了她两眼,终是忍不住,“你有毛病吧?人家哪里错了?就你这个浪婆娘事多!” “哎,你个老不死的,你算什么东西,敢骂我?”杨氏怕里正娘子,却不怕这些平头百姓,听见人家骂她,顿时不干了,叉着腰瞪着眼跟人理论。 “我什么东西也比你这个浪东西强,母女两个找野男人半夜三更都能在院子里打起来,全村还有比你们两个更不是东西的人吗?”老大娘也不是吃素的,骂起人来口舌利索地很。 杨氏没想到几日不出来,村里都转了方向,当即又气又急,“老贼妇,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见了?你哪只眼看见我家里有男人打架了?” “哼,这事儿还用得着亲眼看见,全村都传遍了,你以为大家伙的眼睛全瞎的?”老大娘丝毫不怕杨氏,毕竟杨氏再横再泼,也不过嫁了个窝囊废男人。 “你家陆老二头顶都绿成一片了,你还装圣洁呢。”老大娘骂得越发得意,“你们大家伙儿说说,陆老二掏心掏肺地养着这娘两个,到底值不值?依我说,趁早打死算了。” 就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哈哈笑起来。 杨氏一看架势不对,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蛮力,“老东西,满嘴喷粪,看我不打死你!” “你想打死谁?”一个粗壮妇人身子往前一站,挡在老大娘身前。 杨氏一看,吓得脖子就是一缩:这粗壮妇人正是老大娘的儿媳妇,村里最有力气的一个女人,一把能提起装满水的大木桶,跟她打,两个都不够! 陆曼儿正往前冲的势头一下子慢下来,差点儿撞上她娘的后背,娘儿两个叠罗汉一样往后退,灰溜溜地钻进人群里去了。 粗壮妇人跟老大娘哈哈大笑,“哼,胆子比兔子还小,还敢这么不要脸!” 再难听,杨氏都没勇气出来理论了,娘两个这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迎亲队伍停在陆清雨家门口,唢呐锣鼓吹吹打打的,好生热闹。 正躺床上抹眼泪的郑氏一听,就皱起眉头,问坐在床头守着她的小桌子娘,“这是谁家办喜事?怎么听着这么近?” 小桌子娘生怕刺激到她,忙安慰道,“也许不是办喜事,就是想听个响儿吧?” 坐在稍远的陆清雨忍不住笑了,这个小桌子娘,还真会说话。谁家费钱费力地雇一帮吹鼓手就为了听个响? 曼说牛角洼的村人没这个银子,就连乌镇的大户人家怕也没这个财力吧? 吹打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似乎就停在家门口,还有人声脚步声朝院子里走来,外头刘老爹激动地不顾礼数蹬蹬闯进来,“快,快出来……” 郑氏吓得一个激灵翻身爬坐起来,也不昏沉也不流泪了,“刘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声音里满是惊恐。 前几日晚上院子里躺满了死人,今日本是女儿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却丢了,郑氏一颗柔弱敏感的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身子起得猛了,头忽然发起晕来。 刘老爹喘口气,忙挤出一句话来,“弟妹莫急,大喜大喜啊。” 郑氏心脏砰砰乱跳,他们家尽是倒霉的事,能有什么喜事? 陆清雨也探头往窗外看,就见院子里挤满了吹吹打打的人,还有一个又一个足足十来个扎着红绸花的箱笼。 她吓了一大跳,这些人干什么的? 一个花白胡子穿得簇新的老头儿哈哈笑着走进来,“陆小哥,恭喜啊。” 屋内光线昏暗,努力睁了一会儿眼才看清这老头正是那个憋了半月解不出大便的单维!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 “我怎么不能来?”单维捋着花白的胡子反问。 六十七 值这么点 “这,这不是迎亲的吗?”陆清雨迷糊了,迎亲的不该来她家吧? “没错,就是迎亲啊。”单维见这姑娘晕着呢,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那,那也不是我家啊?”陆清雨眨眨眼,十分不解,“你这是给谁迎亲的啊?” 单维看着她那迷糊的小样,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哎呀陆小哥,我替我们家少主迎亲的!” 他喊顺嘴了还叫清雨“陆小哥”,此时的陆清雨也顾不上计较这个,瞪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睛看着他,迷惑不解的样子,像是一只蠢萌的小鹿。 “少主是谁?”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许给少主了? 郑氏扶着小桌子娘的手下了床,看见一院子的人和箱笼,也是吓得不行,“这,这,我们家小雨,已经许人了。” 虽然弘羽找不到,但她许下的亲事不能废。一女不嫁二夫,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懂这个道理。 单维见这母女俩都懵了,笑得几乎不能自抑,忙去门外把队伍中间刚下马的弘羽拉进来,“少主再不来,人家可就不认你了。” 弘羽一身大红的衣衫走了进来,剑眉星目,面如秋月,长眉入鬓,乍一看,还以为皇子来了。 陆清雨和郑氏都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他。 “这,这谁啊?”郑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拿手颤巍巍指着弘羽,“怎么有些面熟?” “弘羽,是你吗?”陆清雨审视了半日,发现这人跟弘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颤着声儿问他。 因为另一个和弘羽长得像的人她见过,所以,她不敢确定弘羽到底有没有被偷梁换柱。 “小雨,是我!”弘羽看着陆清雨那双瞪得圆溜溜的杏眼,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忙上前,不顾礼数地攥住陆清雨的手,“我来娶你啊。” 这人笑得好假,说得好溜,怎会是弘羽? 陆清雨刷地抽出手,脸黑得能拧出墨汁,“你个登徒子,青天白日就敢在我家招摇撞骗?” 弘羽愣了下,单维也傻眼了,这姑娘,敢怕是欢喜傻了吧? 好不容易能嫁给他们少主,又是这等排场,一个小小村姑,哪里见过这等世面,可不是被痰迷了心窍? 正想着要不要找人给她一巴掌把她打醒,就见陆清雨一把拉过弘羽,神神秘秘地拖进她的屋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下轮到郑氏傻眼了,光天化日的,她女儿怎么这么生猛? 当着邻居的面儿,她不敢表露出来,死死撑着,才不至于晕倒! “老实交代,你心长哪边?”陆清雨两手摁住弘羽的肩膀,把他抵在门后,妥妥的一个壁咚。 这是来考校他吧? 弘羽勾唇,唇角微微上扬,指指自己右侧的心口。 陆清雨的双眼一下子模糊了,是弘羽,是他没错! “你个天杀的,这一天你跑哪去了?怎么还成少主了?”知道人对了,她胆子就大了,攥着粉拳捶着他的胸口,气哼哼直咬牙,“我娘都急病了……” “是我不好!”弘羽低下头,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昨夜有人来找我,说我是他们少主……” 这事儿陆清雨也知道一星半点,当日单维给她一个莲花玉饰,后来她在弘羽亲爹慕容俊面前晃了晃,就听慕容俊嘀嘀咕咕什么“圣女”“圣巫族”的,她就多留心了一下。 看来那位圣女就是弘羽的亲娘了。 只是弘羽是圣巫族的少主,那另一个兄弟慕容驰,是不是也是少主? “所以呢?你跟他们说你要跟我成亲,于是就搞了这么一出?”陆清雨嘿嘿冷笑了声,有些不大痛快。这算什么,搞突然袭击吗? 以为她稀罕这排场啊! 弘羽见她脸色不大欢喜,忙低头解释,“是他们拦着不让我走,我非要回来,他们才找来这么多人……我想着让你和娘高兴点,才找来这么多的人马的。” 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她高兴,看来,自己在他心里还有些分量的。 陆清雨又高兴起来,刚要摸摸他的头,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又板起脸,“你话不是说不利索吗?怎么出去一天就好了?” 现在一句一句地说得不要太利索好不好? 弘羽这下不敢隐瞒,嘿嘿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我已经好了。” 这么说,他恢复正常了? 陆清雨也跟着欢喜起来,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弘羽正要拉着她出去,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柳眉倒竖,“你现在是少主了,该有银子还我钱了吧?” “还什么钱?”还沉浸在高兴中不能自拔的弘羽,哪里跟得上她如此跳跃的思维,傻傻问她。 “这你都不知道?”陆清雨又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当然是这些日子吃的喝的住的,对了,还有我救你的诊费,药费!” 弘羽眨眨眼,这丫头,真是精明,一点亏都不吃啊。 不过他就喜欢看她算计的狡黠模样! “好,你开个价!”他答应得爽快。 陆清雨精致的小脸上慢慢涌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点一点绽放开来,直到笑满了整张脸!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弘羽面前晃了晃。 “一千两?”弘羽试探地问。 “一千两?”陆清雨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人可真敢说啊,他知不知道一千两的价值,足够在富阳城买所中等的宅子了? 见陆清雨双目瞪得滴溜圆,弘羽以为自己说错了,忙改口,“那就,一万两?” “天!”陆清雨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莫非这傻子出去一天发横财了?讲真,一个少主的身价竟然这么高? “那,你说多少?”弘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面色,唯恐自己说的让她不满意。 “你,你,你这么有钱?”头一天还一文不名的,这才几个时辰未见,他都这么大手笔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要真的三日不见,他不得是皇子了? “你给的起我也不敢拿啊,”想了想,陆清雨还是决定不坑这个傻子,实话实说,“给我一百两就行了。” “我就值这么点?”这下轮到弘羽惊呼了。 六十八 热热闹闹 “一百两够我们家过上好日子了。”陆清雨惊呼,这人还知不知足啊? 弘羽摸摸头,憨憨一笑,他对钱真是没什么概念! 以前是一文没有,现在则是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若是清雨喜欢,都交给她! 两个人正就银子的问题讲得不亦乐乎,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小雨,你们,你们,好了吗?” 郑氏扶着小桌子娘的手,颤巍巍站在门外,想要敲门又怕惊吓到两个年轻人,可不敲门吧,外头这么多人等着,该如何是好! 陆清雨一惊,连忙应声,“好了。” 话落,她忽然意识到不大对头,又忙解释,“弘羽给我一百两的事谈好了。” 郑氏身子晃了晃,天爷,她女儿什么时候开始卖身了? 她憔悴发黄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忽然开了,陆清雨跟弘羽肩并肩站在门口,两人衣衫齐整,朝外看来。 见郑氏一副站不稳的样子,陆清雨愕然,“娘,您哪里不舒服?” 郑氏摸摸心口,欲言又止,她能说她心里难受吗? 单维见这俩人终于出来,手脚利索地走过来,拉着弘羽的手不松,“少主,吉时已到,别耽误大事!” 弘羽唇角上扬,先是对着郑氏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喊道“娘!” 陆清雨大囧,脸上火辣辣的,这家伙,改口改得这么快,难道是单维这老头教他的? 单维心中大慰,少主身世坎坷,襁褓中就被丢弃,跟着狼群长大,后来又被训练成为死士,本以为心智不齐的,没想到竟然颇通人情世故! 看来,圣巫族的崛起有望了。 郑氏看着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弘羽,一脸的不敢置信,才一天不见,这孩子,怎么变了个人一样? 不仅人变了,连身份地位都变了。 女儿要嫁给这样的人,天,她这是在做梦吗? 郑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亦真亦幻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单维见多识广,一见这架势,忙扯着嗓子喊一声“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花轿喽。” 院子里立即响起众多的迎合声,听上去格外喜庆! 就有两个喜婆走上来,身后跟着四个端着红绸覆盖的托盘,把陆清雨就簇拥到屋里去了。 郑氏这才反应过来,“哎哎,还没更衣梳妆呢。” “亲家,您只管屋里坐,一应俱全,绝少不了一样!”单维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小丫头上前把郑氏扶回堂屋。 院子里摆起桌椅,一碟子一碟子的菜肴源源不断地端上来,香味飘了半个村。 这些贫苦的村民们哪里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味儿,一个个扶老携幼挤进清雨家的小院里,没抢到桌椅板凳的,有从家里搬过来的,有从路边捡块石头的,还有站着的。 一霎时,就热闹起来。 “今日是我家少主和清雨姑娘成亲的大喜日子,大家伙儿放开肚皮,吃好喝好。”单维不失时机地吆喝了一嗓子。 “好,恭喜清雨,贺喜清雨了!” “清雨真有福气,竟然嫁给你们少主。” “清雨人美心善,跟我们村治了多少人,从不收一分诊金,一定会嫁个好人家的。” 听着句句溢美之词,看着这热闹非凡的一幕,郑氏热泪盈眶,她女儿终于能风风光光出嫁了,她也对得起小姐了。 杨氏母女跟着人群看了会子热闹,见迎亲队伍真的去了陆清雨家,脸色变了又变,气得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 本来悻悻地打算回家的,谁知道村民们闻着香味儿都跑到清雨家去,她们母女两个也没能抵得住馋虫,跟了过来。 小桌子娘眼尖,瞧着这母女伸手逮着桌子上的大鸡腿就揪,恨得牙根直痒,忍不住冲出去,伸胳膊就把杨氏往外推,“你个浪出水的骚妇人,也好意思跑这里喝喜酒?快给我滚出去,免得脏了这地儿。” 杨氏不提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待反应过来,毫不相让和她对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我喝我大侄女的喜酒怎么了?我在我大嫂子家碍你事了?你算哪根葱,也敢在这里瞎嚷嚷?” 小桌子娘是个爽利的性子,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人,对着杨氏扇了一耳光,直把杨氏给扇翻在地上。 “你个蠢出水的浪妇人,见小雨家有好事就跟无头苍蝇一样钻过来,这会子记得是你大侄女大嫂子了?怎么坑人害人的时候忘了这茬?” 杨氏被她扇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叫,见陆曼儿还在那儿撕着鸡腿,气得大骂,“你娘我快被人打死了,你还吃得下去?” 陆曼儿嘴上都是油,嘴里塞得满满的,手里攥着个鸡腿冲过来,就要去和小桌子娘厮打。 谁知一个不小心就看到穿着大红喜袍的弘羽站在门口,当即小心肝一颤,连呼吸都不会了。 天,这男人是谁,这么这么这么好看?而且看上去还有些眼熟? 她直勾勾地盯着弘羽看,小桌子娘不由冷笑,一胳膊把她扒拉开,讥笑,“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凭你这副德行,也配看人家?” 陆曼儿又气又羞,待要去和小桌子娘厮打一场,又怕被新郎官看见,迟迟疑疑的竟然愣在那里。 正巧这时,厢房门打开,一身大红衣裙的女子头上蒙着龙凤盖头,两个喜婆子扶着跨过门槛,朝堂屋走来。 “新娘子出来喽。”单维笑着高喊了声。 吃饭喝酒的乡亲们都起身,纷纷道喜。 单维见弘羽傻愣愣只盯着清雨看,忙推了他一把,喊道,“新娘子拜别高堂!” 弘羽反应过来,忙过来牵过清雨的手,随她一起进了堂屋。 郑氏端坐在正中间,一脸肃穆,似喜似悲。 陆清雨慢慢走近,和弘羽一起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好好好,快起来。”郑氏悄悄抹去眼角的泪,伸手扶起清雨和弘羽,又看着弘羽笑,“本来打算给小雨招个女婿的,没想到你身份突然变了,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清雨听得鼻头一酸,却仰脸道,“娘尽管放心,我去哪里您就去哪里。” “对,小雨说的对!”弘羽跟着附和,表情真挚。 “嗨,娘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我老了,跟你们小夫妻不是碍事吗?”郑氏哂笑。 弘羽急起来,“您就是我的亲娘,我这就带着你一块进城!” 陆清雨愣了愣,这家伙,还,挺孝顺的。 六十九 不让多吃 见时候不早,单维忙高喊着“新娘子上花轿喽!” 于是在一派热闹的吹吹打打中,陆清雨和弘羽带着郑氏,还有小桌子娘两个,一同走了出去。 迎亲队伍准备了好几辆大车,如今把吃食都搬下来,自然腾出空来,拉上郑氏和小桌子娘两个,抬起新娘子陆清雨,浩浩荡荡出了牛角洼! 村民们夹道相送,纷纷说着恭喜的话,只有杨氏母女两个傻眼地看着这一幕,眼红得不行。 “该死的陆清雨!”陆曼儿指甲死死抠着手心,皮都破了都没察觉到。 她万万没料到弘羽竟然是什么少主,而且还富可敌国。 早知道他身份如此显赫,说什么她也要得到他! 她们母女两个直到人都散了还傻傻地站在村头,望着那远远而去的迎亲队伍,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直到日影西斜,杨氏才反应过来,回头见女儿痴痴地站在那里,双眼呆滞无神,顿时火上心头,狠狠对着陆曼儿捶去,“你个不争气的,好都让别人捞着了,白吃老娘十几年饭了。” 陆曼儿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反唇相讥,“谁让娘你长得丑,把我生得也这么丑?” 娘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最后竟然在村头厮打起来。 迎亲队伍一路顺畅经过乌镇,润生堂此时没有病人,秦掌柜站在门口跐着门槛和几个小伙计闲聊,“这是谁家娶亲,好大排场?” 小伙计捅着手笑嘻嘻看热闹,嘴里答道,“看这派头怕是富阳城内的大户人家吧?” “富阳城内几个大户人家我都认识,没听说谁家娶亲啊?”秦掌柜掰着胖胖的手指头数着,“柳家没有适龄儿郎,杨家只有女儿,到底谁家呢?” 正议论着,那花轿就从润生堂门前经过,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红挂彩的男子喜气洋洋,虽然没笑,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神采焕发的样子着实打眼,看得秦掌柜挑了挑眉头,“嗨,这小伙儿长得好,谁家儿郎?” 一个小伙计眼尖,忽然惊叫一声,“这,这新郎官儿不是陆小哥的哥哥吗?” 秦掌柜打眼仔细一看,可不是,就是那傻小子! “天,怎么是他?他这是娶的哪家姑娘?” 一阵风过,刮起花轿的帘子,里头坐着的新娘子红盖头恰好飘起一角,露出新娘子那张清丽无双的容颜。 不是陆小哥是谁? 不过一闪眼的功夫,花轿从润生堂门口过去了。 秦掌柜目瞪口呆,“天爷,这是陆小哥跟她哥哥成亲了吗?” 伙计们没听懂,“陆小哥怎么和他哥哥……” 秦掌柜呆了一瞬,似乎想通了什么,回过头来狠瞪着伙计们,“别瞎说,老实干活去!” 伙计们暗想:不是你先瞎想的吗? 那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引得乌镇的居民们争相出来观望,都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娶亲。 弘羽面不改色看着这些人,心里的幸福冒了泡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溢,频频回头看花轿,虽然只能看见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红! 小桌子娘带着小桌子和郑氏坐一辆车,她们没什么顾忌,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就看见弘羽那一副痴痴的样子。 “嫂子,”小桌子娘喜笑颜开戳了戳郑氏的胳膊,“瞧你家姑爷那傻样,以后一定会对小雨好的。” 郑氏乐呵呵地笑了,本以为弘羽是个一文不名除了长得好看不会任何营生的,谁知这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少主,这让她一时真的难以相信。 眼下看着他这么在乎小雨,她一颗提得高高的心也就落了肚。 不过这一日从一大早就经历了新郎失踪,到现在新郎又成了少主,跟走马观花一样,刺激得她到现在都没安稳喘一口气。 真是惊一场喜一场,场场都这么刺激! 出了乌镇,队伍的脚程加快了。 从一大早起来就找新郎,又照顾郑氏,再到见着弘羽,陆清雨大半天心都是浮浮沉沉的,哪里顾得上吃一口热乎饭? 如今坐在花轿里,心情倒是沉淀下来,才觉出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 她挪挪身子,发现花轿里连块点心都没有。 一旦觉出饿来,那饿的感觉如洪水一样汹涌滔天,一下子就难以忍受了。 她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挑挑帘子,一会儿歪倒身子,折腾了半个时辰,她头晕眼花起来,再也忍不住,索性挑起帘子往前看。 恰好弘羽朝花轿看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对上了。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弘羽的视线胶着在清雨的脸上,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 陆清雨被他灼灼的视线吓到了,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羞涩,她朝他悄悄勾了勾手指。 弘羽一看,顿时双腿一夹马肚,得得跑到花轿前,俯首看着陆清雨,十分地乖巧。 众人纷纷看过来,觉得这新郎官和新娘子真是太不避人了。 陆清雨也不管别人的眼光,探出头来,以手掩嘴,小声道,“我饿了,你给我找点吃的来。” 弘羽郑重地点点头,“娘子等着。” 娘子饿了,这还得了?比十万火急的军情还要严重。 他立刻催马前行,找着坐在马车里的单维,单刀直入,“我家娘子饿了……” 单维哭笑不得,从车里递出个食盒,又嘱咐,“路远,让你娘子少吃点,垫补垫补即可!” 弘羽眼睛瞪圆,“为何?”一副不给他家娘子吃就要拼命的架势。 单维无法,跟这么个狼群长大心思单纯的少主讲话,太费事! “嗯,你问问你家娘子就知道了。”他摸摸鼻子,不好多讲。 弘羽接过食盒,狐疑地转向花轿。 陆清雨一打开食盒的盖子,那饭菜还是热乎的,顿时大喜,埋头就吃。 弘羽跟在一边,垂头看着,忽问,“单先生不让多吃,为何?” 正塞了满嘴饭菜的清雨差点没有噎死,憋得脸通红,伸长脖子把那口饭咽下去,方才呛咳起来。 好半天,她才转过脸来,拿帕子擦干净嘴角,盖上红盖头,斯斯文文坐那里,也不吃了。 “单先生好意!”她只说了五个字,余下的没好意思解释。 七十章 她的死士 偏弘羽是个好学宝宝,没得到答案,稀里糊涂的,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娘子,你告诉我,不然我去修理那老头!” 陆清雨没办法,只得又对着他勾勾小指,他听话地俯下身子,就听清雨小声告诉他,“吃多了是不是要上茅房?” 弘羽豁然,一本正经起来,“上就上,怕啥?也不能为了这个委屈了娘子!” 乖乖,真是好男人呐! 只是一个新娘子,迎亲路上总是上茅房,他好意思她还舍不下这张脸呢。 “赶路呢,怎么上?”陆清雨无奈地皱皱眉,隔着红盖头,弘羽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路上也能上,后头马车上放了恭桶,娘子只管放心!” “单先生叫人放的?”陆清雨知道这些人马都是那老头安排的,自然恭桶也是他叫人添置的。 “是我放的,就是怕女眷们半路如厕!”弘羽认真说道, 陆清雨万万没想到他能细心到如此地步,当真服了,虽然尴尬,却忍不住夸他,“做得好!” 这下,她真的放心了,总比半路停下跑树林子强。 得了她夸赞的弘羽,忽然把头往她跟前凑了凑,清雨就明白了,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两下,这家伙,还没改这个习惯! “娘子现在用吗?我去拿来!” 听着他体贴的话,陆清雨脸颊红了,四周都是人,怎么如厕? “啊,现在不用,等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说!” 话虽如此,她到底不敢再吃了。 走了半日,赶在黄昏时分进了富阳城。 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声引得富阳城内的人纷纷驻足旁观,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娶亲排场! 富阳城内最大的酒楼——仙客来二楼的雅间内,一个穿红衣带着帏帽的女子,正站在窗边往下看。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不由眯了眯眼睛:这个人,如此俊逸非凡,怎么成了别人的家的相公? 关键这新郎官还挺面熟的。 待到那新郎官离得近了,从她窗下过去的一霎,她的眸子忽地紧缩了,这人,不是她那死士阿弘吗?昨夜阿弘还给她送了一皮囊的纯阳之血,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别人的新郎了? 她控制不住地抓紧了窗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人!” 一个黑衣人幽灵般从雅间外面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去,给我把那人带过来。” 随着红衣女子的话音落下,黑衣人利落地起身,一闪而过。 余紫苑抓住窗棂的手越来越进,白皙的手背上都能看得到爆凸起来的血管:怎么可以?她的死士怎么可以娶妻生子? 还是这么好看的死士! 迎亲队伍忽然停住了,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声也戛然而止,四周看热闹的行人惊慌失措,孩童的哭叫声接踵而来。 陆清雨纳闷地挑起帘子,偷偷掀开盖头一角往外看,就见正前方,一队黑衣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挡住了去路。 光天化日之下,这队黑衣人想干什么? 她的心紧紧地揪起来,不知要发生什么! 七十一 原来是她 见惯风浪的单维老先生从容地下了马车,慢慢走到队伍前头,看着那群黑衣人,团团行了个礼,“不知阁下什么人,为何要拦住我们家少主娶亲?” 少主?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闪,新郎官明明是大小姐的死士阿弘,何时成了这老头的少主了? 这老头看上去貌不起眼的,竟敢碍了大小姐的路? 他胳膊一伸,试图把单维推到一边,谁知单维身后那个十五六岁的书童忽然伸出手来,稳稳架住他的胳膊。 为首黑衣人大吃一惊,他可是大小姐最得力的属下,除了那个死士阿弘,他的本事最大,怎么竟然被一个小小书童架住胳膊动弹不得? 这老头到底何许人也? 单维没有放过黑衣人面上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捋捋花白的胡子,笑了笑,“吉时耽误不起,还请阁下让一让!” 自古红白事最大,哪有当街拦住不放的? 四周惊慌的人群又慢下来,隔得老远指点着这群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恼羞大怒,把手中的大刀往街边一指,目露凶光:他们余家的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做事,哪有人敢指指点点的? 顿时四周一片静谧,那几个指点的人也吓得抱头鼠窜! “阁下这是不打算让了?”单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面色一下子冷起来,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厉光闪闪。 “老头,我们只要那个新郎官,你别掺合,否则……”为首黑衣人嘿嘿干笑,听上去夜枭一样。 “否则如何?”单维可不是被吓老的,问得十分轻松。 “刷拉!”为首黑衣人把大刀往他脖子上挥去,嘴里还一边说着“否则让你头断血流”,不过话还未说完,那刀就跟认人一样,转到他脖子上了。 为首黑衣人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定睛一看,还是那个书童干的。 没想到书童架住他的左胳膊,竟还能腾出手来把他右手给钳制住,在大小姐手下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对手! 可大小姐的规矩大,若是带不回阿弘,他也别想好端端回去。 这么一想,他把心一横,索性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刀,大喝一声,“还不把他拿下!” 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朝弘羽奔过去。 陆清雨吓得头皮发麻,怎么成个亲还能遇到这样喊打喊杀的? 不过见他们都冲向弘羽,急得她大喊一声“弘羽快来!” 意思让弘羽进花轿避一避! 弘羽回头一笑,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 小雨心里有他的,他真是太高兴了。 黑衣人挥着大刀已经杀过来,他当然不会躲进花轿连累清雨,更不想看着他们因为自己而受伤害,于是他把马头一拨,冲出队伍。 黑衣人紧追不舍,吓得陆清雨大喊出来,“弘羽小心!” 余紫苑在二楼看着这一幕,看见花轿里闪出一个女子的面容,顿觉眼熟,想了想,忽然面露喜色:原来是她! 看来那夜没给她用上铁钉炒肉,还真是失策了。 她对身后招招手,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站出来。 “去,把新娘子抓住!” 新郎不是不好抓吗?只要抓住这女人,不愁抓不住男的! 七十二 你还活着 弘羽冲出迎亲队伍,黑衣人蜂拥而上,蚂蝗般团团围住了他。 陆清雨把盖头一摘,死死花轿的窗帘,不敢大声叫,生怕让他分心。 刚知道他少主身份的时候,她的一颗心还没这么挂在他身上。上花轿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嫁给他有多么激动。就好像天天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的一颗心忽然就紧紧揪住了,忽然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有任何的危险,恨不得自己去替了他。 可还有一份理智在,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拖后腿,绝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单维那边也已经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好在单维身后那个书童,以一敌十,挡住了黑衣人的袭击。 单维见黑衣人都冲弘羽而去,对着人群吼了一声“保护少主!” 于是迎亲队伍里,就有四五个身影飞扑向弘羽那边。 花轿这边的人少了几个,没人在意,毕竟那群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们少主。 就在此时,忽然从酒楼二楼一扇窗户里,飞出几个黑影,如大鹏展翅般对着花轿直直而下。 单维惊叫,“保护新娘!” 他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如此狡猾,深知少主对陆清雨的感情。今日若是抓到陆清雨,他们费尽心力认回的少主绝对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这姑娘,到时候还得再费一番功夫去救少主。 于是,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见书童还死死维护着他,单维气得一把推开他,“快去保护新娘子。” 书童虽然不解,但也不敢违抗,只得跑向陆清雨的方向。 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陆清雨的花轿上,大刀一划,就把花轿顶篷戳烂,直奔里头陆清雨而来。 陆清雨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来偷袭她,情急之下,大叫出来,扬手就是一把粉撒出去。 黑衣人没想到这新娘子大喜的日子手里还有东西,一个躲闪不及着了道,“哎呀”一声大叫从花轿顶上栽了下去。 就这么一霎那的功夫,为陆清雨争得了先机。 远处的弘羽,正杀得眼红,听见这一声惊叫,当即夺过一个黑衣人的大刀,往空中一抡,就见刀光闪闪,所到之处,片片飞红。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状,暗道: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余丞相手下的第一死士。 只是看着这一片血腥的残红,他心惊胆战,手下的动作未免慢了下来,弘羽的大刀瞬间就砍了过来。 他躲避不及,一条胳膊连带着半个肩头顿时被那大刀卸下来,人还没来得及惨叫出来,已经被弘羽的马鞭给缠住脖子,拖拽在后面。 其他三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腿都发软了。听说阿弘是余丞相手下最有战力的死士,一眨眼间都死了五六人了,连他们的首领眼看着都活不成,他们,他们,还能战吗? 可是不战,回去大小姐绝对饶不了他们。 咬咬牙,那些黑衣人抡起大刀冲上前。 “不自量力!”弘羽在马上回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把马鞭一甩,那为首的黑衣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骨碌碌滚向后边的黑衣人。 那几个人定睛一看,就见他们半截身子都没了,脖子断了一半,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外在另一边的肩膀上,血糊糊的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真是要多恐惧有多恐惧。 连见惯各色死人的他们,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等他们从震撼中惊醒,抬眼看时,弘羽已经骑着马跑远了,他们,顿时长吁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快感。 花轿四周围满了黑衣人,正和圣巫族的人打斗,那些黑衣人似乎比方才那一拨更狠辣,招招致人命,不过几个回合,圣巫族的人个个都挂了彩,形势很不妙! 陆清雨看得心惊胆战,手里又攥着一把曼陀罗粉,打算对准黑衣人糊去,不过大家都缠斗在一起,还真没法入手。 正焦急间,就听马蹄声哒哒,抬眼看去,一人一骑,红衣黑鬃,迎风猎猎。 陆清雨的眼眶湿润了,他没事,他平安归来了。 弘羽带着一身煞气冲入厮杀的人群,手里长刀翻飞,一瞬间,敌我已经分出高下。 黑衣人跟谷个子似的倒下去,圣巫族的人提着滴血的刀剑,呆呆站在那里,兀自不敢相信。 陆清雨再也忍不住,从花轿里冲出来,踉踉跄跄奔过来。 弘羽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迎上前。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在一地血腥的尸体中,如痴如醉。 “呜呜,我以为你回不来了……”陆清雨哭了一阵,才想起抱怨,两个粉拳在他怀里碎碎地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知道她怎么这么脆弱了,见着弘羽什么都不顾了。 弘羽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嘴里只剩了一句话“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好好的大喜之日,摊上这么血腥惊险的事,是个女人都吓坏了。他的女人,还真是坚强呢。 单维老先生看着这一幕,悄悄叹口气:看这架势,少主心里放不下旁的女人了,将来,大业成功之际,该怎么办? 二楼雅间,余紫苑死死皱着眉头,双手攥住窗棂,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窗棂掰断:她的死士,怎么能抱其他女人? 身后,一个黑影踉跄着跪下,一言不发。 余紫苑慢慢转过身来,仰着那张绝美的脸,半日,方才冷冷哼道,“废物!” 黑衣人身子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 一旦被主子骂做废物,就意味着再也没有用武之地,活着,就多余了。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想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心有不甘。家中还有老母,他要是死了,谁来照料? 大小姐虽然掌握他们的生死,可他死不瞑目啊。 余紫苑等了一刻,也没见他有所行动,不由嗤之以鼻,“怎么,怕了?” 那黑衣人一头磕下去,“小姐,不是我等无用,是阿弘太厉害!” 余紫苑当然知道阿弘最厉害,不然,前世他也不可能做上皇帝! 若是他不厉害,她怎么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抓住? 七十二 怎成大事 亲眼见过他们首领被阿弘劈掉半截身子的黑衣人,浑身都在抖。 与其死在阿弘手里,不如自裁算了。 只是苦了老母了。 他举起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抹去,却不了余紫苑低喝一声“停!” 黑衣人喜出望外地看着余紫苑,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发了善心。 他几乎是涕泪俱下了,“大小姐有何吩咐?” “留你一命,去捉住那个新娘子!”余紫苑特意在“新娘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黑衣人捡回一条命,忙磕头答应,悄然离去。 余紫苑长出一口气,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捉阿弘难,可捉那个新娘子就简单多了。她就不信阿弘能成日守着那个女人? 陆清雨从弘羽怀里钻出来,脸上的妆容都花了,看得弘羽哑然失笑。 陆清雨气得拿拳头捶他,“你还能笑得出来?” 弘羽当然笑得出来,小雨心里有他,他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单维扶着书童走过来,见这两人黏黏糊糊的,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此处不可久留,赶紧走!” 弘羽抬眸看了眼二楼一处雅间,重重窗帘随风摇荡,看不见幕后的人,不过他已经不需要看清那人了。 敢动他的女人,那就是找死的节奏! “上轿,别误了吉时!”他扶着陆清雨上了花轿,在她耳边轻声说,换来陆清雨一个白眼:站在死人堆里还能说出这话来,真是服了这人了。 弘羽又赶到后面马车上,安抚了郑氏和小桌子娘,好在打起来的时候,这两个妇人没敢挑帘子看,没见着那血腥的场面,怕虽然怕极了,但还没有晕过去。 迎亲队伍重新吹吹打打,满地的血水横流,也没人来管。 富阳城是个三不管地界,如今南粱和北齐交恶,西边还有楚国虎视眈眈,看着繁华的富阳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死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清雨不由得感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从此后她可要好好想个法子保护自己一家人了。 花轿被抬进一个阔朗的大宅子前,三间兽头大门轩敞气派,高耸的门楣上挂着金光闪闪的匾牌,上书“单宅”两个大字。 单维先下了车,指挥着轿夫们把花轿从侧门抬进去。 弘羽刚下马,见状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单维问,“为何不走正门?” 单维面上划过一丝尴尬,迟疑了下,方道,“少主,清雨姑娘毕竟是个乡野村姑……” 话音未落,就见弘羽脸色阴雨密布,手一挥,生生截断他接下来的话,“走正门!” 就三个字,却让单维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怔了下,叹了口气,只得命人把正门打开。 也罢,少主如今乐意,就走正门,将来等少主功成名就,再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也是使得的。 这般想着,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后。 弘羽面色缓和了下,站在门口,接过一张红绸缠裹的弓,拈了一支钝头的红翎箭,对准花轿帘子射过去。 箭头堪堪停在花轿帘子上方的木框上,颤巍巍的,还带着一丝金属的颤音。 接着,就见他大步走过来,抬腿踢向轿门。 陆清雨虽然看不到他做了什么,但听动静也能猜出几分了,不知这家伙怎么熟知这些婚嫁礼仪的。 殊不知若是有心,即使如同弘羽这般纯真无邪的人,也能把这些做好,不肯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一只大手伸进来,陆清雨从大红盖头下看到,忍不住心一颤,正是弘羽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洁净。 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如小鹿在撞了,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子上,终于慢慢伸出自己的手。 说实话,他俩朝夕相处有两个多月了,以往都是她大大咧咧的,再加上弘羽懵懵懂懂的,她还真把他当做兄弟了。 她对他,的确有些情分,可又不是男女之情,郑氏安排她嫁给弘羽的时候,她心里还难以接受。 如今可倒好,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她的心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道是自己多变,还是弘羽打动了她! 反正,她对未来十分期待! 弘羽紧紧握住那只柔软白腻细嫩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 不同其他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陆清雨干的活儿多,成天上山采药、下山做饭的,手早就磨粗了。 可弘羽握着她手的时候,心里除了踏实就是喜悦,丝毫没有其他的想法。 他也没用红绸带,直接牵着她的手走了下来,嘴里还特意嘱咐她,“娘子,马上要跨火盆了。” “嗯!”清雨低头轻轻应声,心里别提有多甜蜜了。 单维轻咳一声,有心要提醒弘羽用绸带牵着新娘子,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如今少主有了自己的主张,他不能在人前抹了他的面子。等闲下来,再说吧。 火盆的炭火熊熊燃烧,新人跨过去,寓意把身上的霉运全都带走,日后定能红红火火、和和美美的。 清雨身上的吉服乃是单维找人在成衣铺子里现买的,略有些长,未免拖了地,若是跨过去,可要烧着底下的裙摆了。 若烧了洞,那就是大大的不吉利。 陆清雨正踌躇该怎么跨过火盆才能不烧着裙摆,谁知身子猛地一下腾空,竟是被弘羽公主抱了。 她羞红了脸,听着四周圣巫族人传来的喝彩声,娇羞地只好窝在他的怀里。 隔着红盖头,她看不见弘羽的脸,可也能想象得出来此时这傻子笑得该是多么欢畅! “瞧,姑爷可喜欢咱们小雨呢!”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小桌子娘,手里拉着小桌子,对一边的郑氏窃窃私语。 郑氏喜笑颜开,一张蜡黄的脸也有了几分喜色。 因弘羽高堂不在,他们省去这一关,直接把新人送往洞房。 单维就去叫弘羽到外头应酬,可弘羽只是盯着陆清雨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只丢给单维一句话,“要去你去……” 单维哭笑不得,少主这个样子可怎生是好? 圣巫族的大事还等着他来主持,可他眼里心里只有这个姑娘,将来怎么能成大事? 七十四 真是生的 “少主,外面都是圣巫族有头脸的人,想见见您……”单维毕恭毕敬,语气近似哀求了。 偏弘羽是个固执的性子,自己认定的事,再也不肯听他的。 陆清雨见状,又羞又喜,弘羽这么对她,可见心里是喜欢极了她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这家伙毫不避让地直勾勾看着她,多难为情啊。 外头那么多人等着他,他却只守着她,传出去,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想至此,她忙劝弘羽,“你先去吧,天还未黑,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在这里的……” 弘羽还不想去,清雨只得推他,“听话,不去人家会笑话的。” 弘羽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临走还不忘跟她说一声“娘子你等我回来!” 陆清雨娇羞地低下头,好在头上有盖头,别人也看不见她的面色。 门口似乎有窃窃的笑声,估计是哪个女眷看热闹呢。 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没有丫头跟在身边,也就小桌子娘和郑氏两个坐在门口说闲话。 小桌子头一次见这热闹的场面,欢快地在门外跑着,手里抓着喜果子,吃个不住嘴。 一会儿他探探头,朝屋里喊一声“小雨姐姐……” 一会儿又叫声娘,要这个吃要那个吃。 清雨坐在床上,听见小桌子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还有他娘呵斥他的声音,心里踏实了。 这就是过日子的样子了。 将来他跟她,也是要生儿育女的,院子里也会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楞怔了下,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了,她好像,还有些期待! 天色暗下来,外面嘈杂喧嚣的声音渐渐近在眼前,弘羽一身的酒气,两颊坨红被人扶着送进洞房。 小桌子娘和郑氏在门口见着,有些惊讶,“哟,姑爷这是喝多了?” 送弘羽的人笑嘻嘻道,“外头人太多,少主这不就多喝了几杯?” 郑氏嘀咕着,“今晚怎么洞房?” 那人咧嘴一笑,并未搭话,只是把弘羽往屋里扶。 弘羽半醉半醒间,还记得清雨在屋里,眼见着那人带着他迈过门槛,他忽然伸手抓住门框,瓮声瓮气道,“你回去吧。” 那人双眼望屋子里一溜,当即松了手,“那,少主,小的告退!” 弘羽点点头,那人就转身慢慢走了。 郑氏和小桌子娘对视一眼,妇道人家也不好上去扶弘羽,只得叹口气,“这里人多手杂的,该有个贴身的丫头照应着。” 半醉半醒中的弘羽,忽然回头一笑,“我已经让单先生去买了,过几日就有人伺候小雨,这几天先委屈小雨了。” 郑氏惊讶,这人喝成这样还惦记着小雨呢。 喜婆吃得满嘴流油,此时甩着帕子赶过来,嘴里说着喜庆话,“老身这厢有礼了。” 言毕,她进屋了。 弘羽跌跌撞撞地跟着进去,看着坐在床上端端正正的陆清雨只是傻笑。 喜婆还没见过新郎官这个样子,当下忍不住笑道,“瞧瞧,少主这是该多喜欢新娘子呀,这眼睛看得都不带眨一下的。” 郑氏和小桌子娘都笑了,陆清雨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隔着盖头,她都能感受到弘羽双眸灼灼的炽热,这家伙,干嘛这样看着她? 见弘羽一直看着陆清雨笑,喜婆无奈只好把秤杆递过去,“少主,挑盖头!” 弘羽这才恍然大悟,慌不跌接过秤杆,颤抖着手挑下了大红龙凤盖头。 陆清雨那张清丽的脸,上了妆,胭脂水粉衬得她带上几分艳丽,那微微垂着的眼眸俏丽含春,越发显得面若桃花! 弘羽只觉得自己一下子看痴了,手里拿着秤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了。 “哈哈哈……”喜婆、郑氏和小桌子娘俩笑得前仰后合,小桌子还拍着手笑喊,“噢噢,弘羽哥哥傻喽,弘羽哥哥傻喽。” 陆清雨忍俊不禁,抬起头来,正对上弘羽那双痴痴的眸子,顿觉面红耳赤,心如小鹿在撞。 “少主,该喝合卺酒了。”喜婆忍着笑端起两杯酒,递给弘羽和清雨。 弘羽手忙脚乱接过,匆忙中还撒了几滴。 小桌子娘笑得不能自抑,“我还没见过新郎官看新娘子看得什么都忘了的。” 在大家的笑声中,弘羽和清雨喝了合卺酒,接下来,又坐在床边,喜婆各取了他们一绺头发打个结,意为结发夫妻。 又把两人的衣角拎起来,把弘羽的压在清雨的衣角上。 弘羽却一把把自己的衣角捏起来,放在清雨的衣角上,看得喜婆愕然,“少主,男主外女主内,谁的衣角压在上面,将来这个家就是谁说了算。” “这个家娘子说了算。”弘羽飞快打断她的话,接完,就又深情款款地盯着清雨看了。 清雨哭笑不得,心里却又熨贴极了。 郑氏掩嘴低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女儿这一生能碰到这么个疼她宠她的人,她也能昂着头去见地下的人了。 喜婆忙前忙后,又叫人端来一盘白生生的扁食,夹起一个放在清雨嘴里,问,“生不生?” 清雨知道这套路,没好意思说出口,谁知一边的弘羽也夹了一个放在自己嘴里,刚咬一口,就疑惑地抬头,“生的?”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连陆清雨这个喜娘子也憋不住跟着笑起来。 小桌子娘笑得拍着大腿,眼泪都出来了,“我还没见过哪个新郎官说生的?” “真是生的,不信你尝!”弘羽较起真来,就要拉小桌子娘尝。 小桌子娘笑得躲了出去。 喜婆也顾不上纠正他的话,反正这新郎官与众不同,处处都跟人不一样啊。 她端过桌子上放的小笸箩,抓了把红枣、花生洒在床上,嘴里说着吉祥话,“祝新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屋内,只剩了弘羽和清雨两个。 清雨摇摇脖子,头上压着一个黄金镶珠宝的冠子,快把她脖子给压断了。 弘羽忙给她取下来,笑着左右端详着她,“还是这样好看!” 清雨白他一眼,“哪样?” 这傻子,又不是头一次看他,干嘛目灼灼贼似的? 七十五 做个交易 弘羽只是笑,反正在他眼里,清雨就是那个最好看的。 “你饿不饿?”清雨看到桌上摆满了碗碟,诱人的菜香勾得她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 她指指桌子,道,“还有一壶好酒,咱们喝一杯,如何?” 弘羽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宽了外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十分快活。 一壶酒见了底,陆清雨头晕眼花,天地都在旋转,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乜斜着眼看弘羽,“怎么有两个你?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弘羽伸手揽着她的腰,扶她去床上坐下,不料床上全都是红枣桂圆等干果,陆清雨一屁股坐下去,狠狠被硌着了,跟被火烧一样惊叫一声,似乎才想起来,于是低头一阵摸索,抓了一大把干果就往嘴里塞,“这回可好,饿不着了……” 弘羽一挥袖子,扫空一片地方,把她轻轻放平,替她脱了鞋。 见她倒头就睡,他方才起身脱掉自己的鞋子,和她并排躺下。 手一挥,那层层帐幔落下来,遮住床上的一切! 龙凤喜烛的光亮闪闪的,耀得屋内一片明光,也刺得房顶上的一双眼睛眯缝起来。 他真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大小姐交代过,绝不能让阿弘碰了新娘子,现在看来,真是老天有眼,这两人喝大了,如此,就好办了!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错落有致,屋顶上似乎落了石子,打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屋内很快弥漫着一股甜香,随之,归于静谧。 支摘窗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晚风拂过,刚刚忙完一场喜事喝得醉醺醺的人们,早就倒头睡下,院子里,阖无人声。 一道黑影轻轻飘落在床前,探手挑起帐幔一角。 帐幔里,并排躺着一男一女,此时睡得正香,绵长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黑影大剌剌地穿过帐幔,站在床前,俯下身子审视着床上的一男一女。 男的容颜俊逸,五官精致,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即使睡着浑身也是戒备的姿势。 而女子,姿势就一言难尽了,一条腿翘在男人的肚子上,另一条腿则蹬着被子,全然没有一丝优雅! 要不是站在人家床边,黑影都想笑了。 若是大小姐看到这一幕,该放心了吧? 这个女的,完全配不上阿弘啊?一点儿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真不知道阿弘瞧上她哪一点?大小姐又为何非要把她捉回去? 不过大小姐的吩咐没有理由,他自然要照办。 于是,他伸手就要去把陆清雨给抱出来,却不料手伸出去一半,就被一双铁钳样的大手给攥住了。 下意识地,他往后退去,无奈那双大手把他牢牢禁锢住,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都不能撼动分毫。 他大惊之下,扫了一眼手的主人,就见他双眸闪着精光,完全不似喝醉酒又中了蒙汗药的样子,俊逸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吓了一跳,阿弘何时醒了?哦不,阿弘怎么没醉,也没中蒙汗药?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纰漏。 不待他想明白,弘羽就已经从床上弹跳下来,一双手还牢牢钳住那黑衣人的,拽着他从屋内奔出外面院子里。 “阿弘,阿弘,是我啊……”黑衣人见状不妙,忙喊弘羽的名字。 弘羽轻蔑地看他一眼,薄唇间吐出两个字,“你谁?” 黑衣人愕然,阿弘不认得他吗?他们可是一起在死士营里待过的。 “你忘了吗,阿弘?我们一起在大小姐手下的……”那人继续喊着,查看着弘羽面上的表情,企图打感情牌! 无奈弘羽就是快冰冷冷的冰疙瘩,哪里那么容易被他打动?当即只是勾起一边唇角,邪笑了笑。 黑衣人顿觉不妙,想要逃脱又挣不开,又惊又怕,急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阿弘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白日首领被他劈成两半,那一幕历历在目,血淋淋的在他脑子里一直萦绕,挥之不去。 情急之下,他大喊“救命!” 可是一个人影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四周诡异得可怕,让黑衣人一下子绝望了。 这是人家的院子,自然没人肯帮他的。 眼看着弘羽的手一点点移到他的脖子上,他死心地闭上眼睛。 罢了,反正不是死在大小姐手里就是死在阿弘手里,只是老母亲还瘫痪在床,怎么办?谁来照顾? 他复又睁开眼,哀哀欲绝地望着弘羽,“阿弘,我死不足惜,能不能拜托你照顾我老母亲?” 弘羽偏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衣人本来鼓起的勇气又泄了,“这本就是我的妄想,不过我还有些银两,麻烦你送给她,好不好?” 弘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天,朝他伸出手。 黑衣人愣了,什么意思? “银子?”弘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却依然伸着手。 黑衣人恍然大悟,几乎感激涕零,忙从怀里翻出一张银票给他。 弘羽收好,黑衣人松口气,闭上眼睛。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忽然,他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他诧异地睁开眼。 就见弘羽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什么,什么交易?”他不敢对视弘羽那瘆人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里似乎有无限的深渊,只一眼便入了无底洞。 “你只要配合就好!”弘羽唇角一勾,手轻轻扬起。 黑衣人点点头,旋即就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余紫苑在屋内不停地踱步,胸口起伏剧烈,几乎快炸了。 怎么回事?重生一次,她明明把握了先机的,为何还是让阿弘逃脱了?并且还跟那个女人成亲!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重生前,弘羽被她一刀扎向心脏,扔到河里漂走了。 没想到重生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掌控不住。 她堂堂余丞相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得不到? 前世南梁的后位唾手可得,今生她不信就得不到另一个后位! 正恨得咬牙切齿间,她就听门口守着的暗卫来报,“大小姐,阿三带着一个女子来了……” 余紫苑大喜,“快叫他进来!” 暗卫有些诧异,大小姐从来对他们这些人都是不假于色的,怎么忽然对这个阿三如此客气? 七十六 没有解药 阿三果然扛着一个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身大红的吉服,斜斜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晕过去了。 只是那吉服的裙子似乎短了些,露出女子穿着绣花鞋的脚。 那本来玲珑好看的大红绣花鞋,此时有些鼓鼓囊囊的,里头像是塞了好几只脚。 余紫苑大喜过望,眼角不过扫了下,并没有多注意,竟然满面笑容走上前,看着阿三道,“今晚倒是辛苦你了,一会儿找账房领赏!” 阿三有些受宠若惊,讷讷道,“多谢大小姐。” 眼睛在屋子里看了几遍,他又问,“人放在哪里?” “就放这里吧。”余紫苑伸手指指面前,不料话音还未落,阿三就猛地把肩膀上的女子给甩到地上。那速度、那力道,简直跟甩一头死猪一样。 余紫苑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样子,万一把人给摔死怎么办?她还指望拿她换阿弘呢? 刚要发火,阿三就抱拳退下去了。 余紫苑一腔的怒火没地方发泄,气得伸脚踢了踢地上的女子,恨得咬牙切齿的,“叫你嫁,叫你嫁,阿弘也是你能嫁的?” 地上的女子忽然动了一下,看得余紫苑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揉眼,定睛看去,就见那女子真的动了,不仅动了,还慢慢坐起来。 她青丝掩面,看不清面容,夜晚的烛光下,透着沉寂的诡异。 余紫苑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松了一口气,恢复往日的威严,“把头抬起来。” 女子慢慢抬起头,发丝垂落到肩头,露出精致的眉眼。 只是眉眼太过精致,让余紫苑看得出了神。 “太美了……”她伸出手来,想要碰触那眉眼,却不料眼前的女子头一偏,让她伸出去的手落了空。 余紫苑大怒,习惯性地挥出手掌,只是预料中打人的酷感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手反而挥空了,力道太大,她自己差点闪倒。 “大胆,放肆!”她恼羞成怒,嘴里蹦出最常说的两个词。 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既然这女子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这么美的眉眼,你也配长?来人,给我挖出来……”她扬声朝外喊着,却没想到地上的女子霍然站起来,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看上的都要毁了是吗?”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清朗如山涧溪流,悦耳动听,只是,有些低沉,没有女子的声音那么尖细。 余紫苑忽然意识到什么,待要往外逃时,一只大手忽然袭过来,捏住了她的脖子。 门外涌进五六个暗卫,可一见到大小姐被人掐着脖子,全都不敢动,站那里面面相觑。 “你,你松开!”余紫苑拼命挣扎,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 没想到阴沟翻船,这个男扮女装的人竟是阿弘! 她万万没料到,前世那个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死士,冷得跟一块冰一样,有朝一日,却穿上女子的吉服,在她眼皮子底下骗她! 是世事无常还是重生后,什么都变了? 前世她只知道阿弘最后做了皇帝,可并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做上皇帝的,难道在那之前,他就娶妻生子,心性大变? 不,她绝不容许他娶别的女子,这一辈子,她才是他的皇后! 余紫苑面色涨得通红,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像是一只离开水面的鱼儿,贪婪地张大嘴巴,却还是无法顺畅地呼一口新鲜的空气! “放开大小姐,饶你一命!”领头的暗卫不敢妄动,只得冲弘羽大声吆喝,讨价还价! 弘羽斜勾着唇角,荒漠般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这个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余紫苑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从小就锦衣玉食堆起来的金贵人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谁都不敢违逆她的话,却被下属出卖以至于被他挟持,怎么会心甘情愿放了他? 不是暗卫说话不算话,而是他根本没有话语权! 想当初,他因为不肯以男色伺候她,就被她一剑贯胸,这样贪婪好色的女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他掐着余紫苑的脖子走到门口,那群暗卫只能后退。 “我数三下,还有一人在,我就叫你家大小姐血溅当堂!” “一,二,”他开始数数,声音不大,可足够院子里所有的暗卫听见。 刚数到“二”,暗卫们就跟潮水般退去。 余紫苑心下大惊,这个阿弘分明动了杀机的,万一只剩了她和他两人,她会不会死得更惨? 毕竟,他之前可是被她一剑捅了胸口的,还以为死定了,谁知他阴差阳错又活了。 胸腔里最后的一丝空气都被压榨干净,余紫苑顾不上别的,忙嘶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杀-了-我,你就-拿不到-解药了。” 她手底下的死士,个个都是被毒药控制的,这个阿弘,因为功夫最强,人长得又最好看,所以为了能好好控制他,她足足花了一年的功夫,才配出一味绝无仅有的毒药。 是从一个老道那里学来的方子,用九种鸟粪,九蒸九晒,最后制成,毒性之大,足可以让人心性大变,唯主子之命是从。 她特意给阿弘多吃了一粒,果然,他的确乖乖的,比任何时候都听话。只是她让他伺候他、想跟他有肌肤之亲的时候,他却宁死不从,气得她一顿鞭打之后,又毫不留情地把他给杀了。 可是后来,在她被萧珩毒死之前,听说阿弘竟然做了皇帝,这让她万分后悔又十分惊诧:阿弘到底怎么死里逃生的?她明明扎在他心窝上的呀? 所以,她想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绝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听见这个,阿弘楞怔了下。 余紫苑嘴角浮现一丝神秘的笑:阿弘到月圆之夜就该发作了,她看过太多服了这种药的人,那真是死状惨烈。想来毒性发作时,相当痛苦吧? 阿弘,尝过不止一次了。 是人,总归有短板的,就算是阿弘,如今不也有了短板? 果然,阿弘的手微微抖了下,余紫苑赶紧趁此时机大口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七十七 兄弟阋墙 弘羽不为所动,没有解药就没有吧,不把余紫苑杀了,清雨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太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心狠手辣了。 余紫苑见他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动,顿时急了,哑着嗓子往外挤,“你死了,那女子,就没了依靠……” 她早就看出来阿弘对那女子的心意,此时恰到好处地提起,正好可以试试那女子在阿弘心中的地位! 果然,阿弘的手颤了颤,掐着她脖子的力度没之前那么大了。 “阿弘,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把解药给你,你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她自认为自己戳中了阿弘的心事,声音也柔和许多。 弘羽愣了下,双宿双飞,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自打遇到陆清雨,才知道平凡的日子有多幸福,这一生,能和她成亲,能和她白头偕老,将是最大的幸事了。 只是余紫苑活着,就会疯狂地加害清雨,即使他时时刻刻都能陪伴着她,谁知道会不会被余紫苑钻了空子? 比如今晚,余紫苑就打算趁着他们睡着后下手的,幸好他装醉,骗过扶着他的阿三,这才让阿三失手的。 若是下次,他还能这么幸运吗? 所以,这个女人,必须死! 他手上的力道重新加大,余紫苑心中慌乱,憋得脸都发紫了,颤抖着声喊出来,“你不要命了吗?” 当然要,只是比起杀她,命倒是次要。 弘羽心中暗想,嘴角勾起,邪魅一笑,勾魂摄魄。 余紫苑只觉得自己一瞬间脑子空白一片,喉咙逼仄地一丝空气都飘不进来。 要死了吗? 她好不甘心! 重生一次,没想到被自己的死士给杀了。 不,她不想死,她还没做上阿弘的皇后,怎么能死? 只是阿弘的手劲极大,让她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退出去的死士远远地看着,见状不妙,互相看了看,发一声喊,俱都冲上来。 弘羽已经下了必杀余紫苑的决心,当即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竟然把她提起来,朝那些暗卫们甩过去。 暗卫不敢挥动刀剑,唯恐误伤了主子。 弘羽腾出另一只手,夺过一把剑,对着那些暗卫们挥舞着。 那么多的暗卫,却奈何不了弘羽一个! “啪啪,余丞相手下的第一死士,果然名不虚传!”忽然,一个清脆的掌声响起来,伴着不紧不慢的说话声。 南梁太子萧珩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慕容驰,把人带上来。”萧珩忽然转头对身后一个一直低着头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口袋的人喊了声。 弘羽浑身颤了颤,慕容驰怎么来了? 这个萧珩是怎么知道他们双生子的身份的? 慕容驰慢吞吞走上前,那张酷似弘羽的脸上一丝表情全无,就跟提线木偶一样,把手里的大口袋放在地上,蹲下身子解开。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色亵衣的女子从口袋里钻出来,嘴里呜呜乱叫,显然被什么塞住嘴了。 别的人或许从这呜呜的叫声中听不出这女子是谁,可弘羽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心里顿时颤了颤,把余紫苑往一边扔去,人跟离弦之箭冲到对面。 慕容驰站在萧珩面前拦住他,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像是照镜子一样。 萧珩笑呵呵看着这一幕,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啧啧,这还是本宫头一次看到这么像的双生子呢。” “让开!”急于想冲过去的弘羽,对着慕容驰-他的兄弟大喊,声音嘶哑带着血腥味儿,仿佛荒漠里的孤狼。 慕容驰没来由就慌了,身形刚一动,就听萧珩在他身后大喊,“慕容驰,你还想复国吗?” 慕容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若是换做别人,弘羽早就一拳头打残他的脸,可是面对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还是不忍下手。 “很好!”萧珩把手里的折扇刷地一声合上,笑得十分愉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热闹都见过,唯独没看到过双生子自相残杀。 “慕容驰,杀了他,南梁助你登上帝位!”萧珩许下一个十分有诱惑力的噱头。 慕容驰双拳紧了紧,踏上前一步。 复国是他也是他父王毕生的梦想,哪怕是双生兄弟挡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萧珩看着这一幕,识趣地往后退去。 一场兄弟间的恶战,将要开始。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刚喘过一口气来的余紫苑差点又被一口老血给憋死,敢情她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死士,竟然是个假的? 眼前两个人一模一样,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这些日子她见的那个阿弘,是真的阿弘吗? 今晚要置她于死地的阿弘,是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 她觉得自己晕了,晕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看着萧珩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余紫苑的心又沉了沉:这么说,他已经知道她的死士双生子的秘密了?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这个人,前世就阴沉沉的难以捉摸,她还以为重生后已经对他了如指掌,没想到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不过,他也没几天好活了吧? 在场的人中,看热闹的人不少,可是没有几个精力是放在那个大口袋上的。 陆清雨从口袋里钻出来之后,懵懵懂懂的,但一看到弘羽和慕容驰对峙,心里约莫明白了几分。 被夜里的凉风吹了一阵,她脑袋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是中了蒙汗药,如今药劲儿已经过去了。 她悄悄掐着自己的虎口,慢慢的,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放眼望去,满院子都不是她认识的人,看来,今夜,弘羽将有一场恶战了。 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做他的负担。 暗暗在衣袖里捏着一根银针,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咫尺之遥的萧珩! 就是这个人把她从屋里掳走的,弘羽兄弟阋墙,也是他造成的。看来,擒贼先擒王,抓住他,才能让局势发生转变了。 即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陆清雨如是想着,深吸一口气,忽然爬起来,飞快地冲向慕容驰! 七十八 理清头绪 “娘子……”弘羽惊叫出声,倒不是怕清雨真的杀了慕容驰,而是怕慕容驰伤着她了。 萧珩也甚是诧异,这个姑娘,倒是胆子大,一爬起来就对着慕容驰扑去,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他本意不过是想拿陆清雨威胁弘羽的,并不想她出事,见状,就上前几步,打算拦下慕容驰的攻击。 孰料,本来是奔向慕容驰的陆清雨,忽然掉转头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对着他的虎口一针扎下去。 又麻又酸的感觉传到胳膊,又传到脖颈上,顿时,他就觉得自己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呆呆地站在那里。 陆清雨则趁机捏着银针对着他的颈部,大喝一声,“谁都别过来!” 事出突然,连弘羽都震惊了。 慕容驰正打算把她擒住的,谁知萧珩挡在中间,他生生收了手,如今萧珩又被陆清雨给擒住,倒让他不知所措了。 若是萧珩有个万一,他的复国之路还有希望吗? 他愤怒地瞪着陆清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来,弘羽就有了机会,飞快地跑到陆清雨身边去,跟她一同控制着萧珩。 局势顿时翻天覆地,连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从双生子的秘密中清醒过来的余紫苑,也不得不佩服。 她以为今晚阿弘逃不出去,定会死在萧珩手里呢,正想着该如何保住阿弘的性命,谁知,这个女子就做出了惊人之举! 围魏救赵! 好一招兵行险棋! 佩服,实在是佩服极了。 只是这样的女子做了阿弘的妻子,她还能有机会吗?她宁肯阿弘娶个美貌却无脑的女人,也不想阿弘娶了这个不仅美貌还十分有智慧的女子! 若是今晚放走了她,那她还有什么机会? 于是,余紫苑面色一沉,怒喝一声,“太子殿下遇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余紫苑的暗卫们都知道南梁太子萧珩乃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如今若是在大小姐外祖家的庄子上出了事儿,那他们还有命活吗? 不等余紫苑再下令,暗卫们齐齐围上前,把弘羽、陆清雨还有萧珩紧紧地围在人圈里。 余紫苑看着这一幕,十分满意,若是暗卫们稍不留神,杀了萧珩,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反正暗卫都是签了死契的,到时候她处死他们,也就死无对证了。 萧珩是前世把她毒死的人,她早就想把他挫骨扬灰了,今晚,顺便把他处理了,真是一举两得! 她就可以安心谋划着嫁给阿弘,做未来的皇后了。 这么想着,她嘴角微微扬起,胸有成竹地对着她的暗卫打了个手势。 暗卫们缓缓举起明晃晃的刀剑! 弘羽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萧珩又不傻,岂会看不出余紫苑的打算? 本来他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防备的,顶多就是不怎么倾心罢了。后来余紫苑对他很是上心,亲自煎药喂药,还特意找了几个绝色的美人伺候他,那时,他还挺满意,觉得这是个知情识趣的太子妃,喜不喜欢的也不重要了,只要她一心为他盘算便好。 可是陆清雨告知他一切内幕之后,他对余紫苑便生了隔阂之心,暗地里叫人盯着她,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这才有收买慕容驰的举动。 如今见余紫苑一门心思想借机除掉他,萧珩不由急了,喝令慕容驰,“还不把他们杀了?” 慕容驰当即面色一冷,一点儿都没有迟疑,攥起拳头冲到余紫苑暗卫的包围圈中,不过是一霎那,接连杀了四个暗卫。 这俊俏的功夫,让萧珩喝彩出声,“好,替本宫杀了他们,南梁就是你的后盾!” 慕容驰一听更加卖力,对着暗卫们横冲直撞,杀得他们狼狈不堪。 余紫苑暗暗着急,却又对慕容驰的身手赞叹不已,心中也疑惑起来:这人到底是不是她的死士阿弘?看这身手,跟前世那个阿弘差不多啊? 不管是不是他,只要能为她所用,她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阿弘,你这都是跟你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啊,你怎忍心杀了他们?”她哭起来,眉头紧皱,捧着心口的样子,惹得众男人顿生怜惜之情,手下的动作也慢下来。 除了弘羽和陆清雨,也就萧珩能扛得住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 若搁在平时,萧珩是端端受不了余紫苑这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样子的,不过如今他早就看透她的心思,心再也没有一丝波动了。 慕容驰的动作呆滞了下,显然听见余紫苑的话了。 说实在的,这些暗卫们都是跟她一条心的,如今借着救他,想干掉他,这份心思,当真狠毒! 他想不通,为何余紫苑不想他活? 明明他是未来的皇帝,余紫苑跟他订了亲,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将来自然是封后的。 若是他死了,余紫苑还能做上皇后之位吗? 余丞相家,自然没了靠山。 这个道理,他相信余紫苑不会不懂。他没了,这一切的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荣誉全都没了。余紫苑,这是疯了吗? 萧珩弄不懂余紫苑为何要这样做,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啊,是个人,都能想明白的。 他哪里知道,余紫苑重生后,早就对他有了戒备之心,要的,就是他的命! 局势更复杂了。 陆清雨也有些发愣,这么多人不管不顾冲上来,明摆着不是救人而是害人的。要是这位南梁的皇子死了,她必定也活不成,这位余大小姐绝不会放过今晚看见这一幕的任何人,到时候,见证过这里的人都没了,她还怎么翻身?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红衣女人得逞! 好不容易有了南梁皇子这根线,她怎么能让它断了呢? 陆清雨飞快地理着头绪,硬是从乱麻一样的头绪中理出一根线来。 “殿下,想不想看一出戏?”她忽然对着萧珩的耳朵小声道。 萧珩一愣,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个女人,总是别出心裁! 有趣,当真有趣! 萧珩微微点头,用几不可查的声音问,“你想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陆清雨话音未落,手就飞快地抬起,银针在萧珩的后颈处扎了几下,就见萧珩高瘦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 慕容驰大惊,萧珩死了,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 如今身份暴露,他自然也靠不上余紫苑了,那他,还能靠谁?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 而陆清雨却招呼弘羽一声,“风大,扯乎!” 七十九 大事化小 陆清雨飞快地理着头绪,硬是从乱麻一样的头绪中理出一根线来。 “殿下,想不想看一出戏?”她忽然对着萧珩的耳朵小声道。 萧珩一愣,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个女人,总是别出心裁! 有趣,当真有趣! 萧珩微微点头,用几不可查的声音问,“你想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陆清雨话音未落,手就飞快地抬起,银针在萧珩的后颈处扎了几下,就见萧珩高瘦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 慕容驰大惊,萧珩死了,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 如今身份暴露,他自然也靠不上余紫苑了,那他,还能靠谁?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 而陆清雨却招呼弘羽一声,“风大,扯乎!” 这句话,在平时玩笑的时候,陆清雨曾同弘羽解释过,当时还觉得好玩,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时刻派上用场了。 弘羽心领神会,拉着陆清雨的手就往外冲。 萧珩倒在地上,侍卫第一反应是上前护救,查看他的鼻息。 一大群人全都围了上去,并没有防备一个弱女子闯出去。 而坐在地上的余紫苑,这会子也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珩高大的身躯如轰然倒塌的山石一般,她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难道重活一世,萧珩这么容易就死了,而且是死在她的“情敌”手里? 事情太过容易,让她不敢置信,一时就愣在那里。 而冲出人群包围的陆清雨,却没有往大门后那里跑,而是直直冲向地上的余紫苑。 在弘羽惊诧、不解的目光中,她冲上去对着余紫苑就是一脚,把刚坐直身子的余紫苑踹倒在地,还不解恨,直接骑上去,薅着她的头发,手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你个贼婆娘,竟敢坏了我的洞房花烛夜,叫你杀人放血叫你折磨人为乐?” 余紫苑打从娘胎里出生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后来因为和太子萧珩订了亲,家里从上到下都是把她捧在手心的,就连她爹余丞相都未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被人扇耳光了。 她愣住了,呆呆的,不知如何反应。 他的暗卫都被萧珩的死吸引了,没有注意到她这边,所以,陆清雨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时间差,报了自己的丑。 “啪啪……你以为这天下是你的,还敢谋害太子?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要娶了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还不得被你暗害了?” 本来刚刚反应过来要来救余紫苑的暗卫们,听了她的话顿时就傻了:他们大小姐素来手段狠辣,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听说过她要谋害太子,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是疯了吗? 太子死了,他们这些人还不得跟着陪葬啊? 虽然都是签了死契的,可究竟也是个人,都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没了个老小的? 要不是被余紫苑喂了毒药控制着,谁愿意跟个提线木偶般半死不活地刀口上过日子? 于是,要救余紫苑的动作就慢了些,奔跑的脚步也没那么利索了,有几个跑着没两步竟然平地绊倒,看得弘羽下巴颏差点惊掉了。 余紫苑的暗卫这么不撑事吗?那他所谓的“第一死士”的名号,是不是也不咋地? 这般想着,他往陆清雨身边靠了靠,好护着她,免得她被那些暗卫们伤到! 陆清雨抓紧时间对余紫苑又是揣又是扇耳光的,一顿毫无章法的揍,出了一口恶气。 她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绝不会多占一丝便宜,见余紫苑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状如死狗,她就爬起来,顺带着踢了踢她的肩头,“没了杀人的死士,也不过尔尔嘛。” 说罢,拉着弘羽的手扬长而去。 萧珩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正是这个女人把他们家太子殿下给扎死的,若是任由她这么走了,那他们不得陪葬啊? 其实大家看得都很清楚,抓不抓这个女人,他们都得一死,不过抓住的话,可能他们会死得更痛快些。 就在萧珩的侍卫正要朝陆清雨追的时候,余紫苑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弘羽已经背着陆清雨飞跑出大门去了。 余紫苑爬到萧珩身边,痛哭流涕,“殿下,殿下,您怎么就走了?” 她也是刚刚反应过来,陆清雨刚打她的时候,说了她给萧珩下毒的事儿,若这事儿被萧珩的人信了,她就是有一万张嘴,今晚也别想逃脱了。 与其恨逃走的陆清雨,还不如先破解今晚这个局吧? 余紫苑也是个狠角,一边哭一边把头往地上撞去,哭天嚎地,“殿下,您要走了,我也不活了,就这么随您去了吧?” 她哭得凶狠,把萧珩的身子摇晃得更凶狠,仿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萧珩成了一根软面条儿,任她揉圆搓扁。 “殿下,您死得冤啊,您身边的人都是没用的,竟然防不住一个小丫头!” 余紫苑边哭边嚷嚷,听得众人心下掂掇,这是什么意思啊?把这倒霉账赖在他们身上是不是? 今晚要不是她被自己的死士挟持了,太子殿下能冒险让人把那新娘子偷出来,救余大小姐吗? 余大小姐分明居心不良,想把烫手山芋甩在他们身上啊? 能做萧珩侍卫的人,也都是长脑子的,见这苗头不对,暗中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数。 果然,余紫苑数落一通萧珩侍卫的不是来,忽然大声嚷着,“殿下死得不明不白,都是侍卫们不得力。我是您的未来太子妃,今日定要替殿下清理门户!” 这话一说,萧珩的侍卫都明白了: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果然陆清雨骂得没错,余紫苑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人! 众侍卫们交换了眼色,不动声色地听着余紫苑哭。 余紫苑哭了一阵,对着萧珩的身子又是拍又是打的,“殿下放心,我这就替您整顿侍卫!” 说的好像太子已经是她的了一样。 萧珩的侍卫十分不满,不屑地站在萧珩旁边,冷冷一笑。 余紫苑看着他们那讥讽的面色,知道是瞧不起她呢,于是心里越发来了气,拍拍自己的手掌,沉声喝道,“还不动手?” 余紫苑的暗卫们见大小姐命令他们对太子殿下的侍卫动手,顿时大吃一惊,大小姐这是疯了吗?怎能对太子殿下的人动手? 他们没想明白,但萧珩的侍卫还是有能人的,当即就猜出余紫苑的心思:这是打着为太子清理门户的旗号,把他们杀了,好死无对证吧? 不然若是他们追究起来,余紫苑对太子下毒的事儿,可足够余家死上一百回了。 他们绝不能善罢甘休,于是纷纷抽出刀剑,守在萧珩的“尸身”旁,一副依然赴死的模样。 虽然萧珩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侍卫们都心知肚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心思诡异,不好对付。 两拨人剑拔弩张,对峙在一块儿。 就在双方刚要动手,就听地上男人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喝道,“谁敢动手?” 诈尸了? 众人第一反应是跑! 萧珩的侍卫和余紫苑的暗卫们反应一样,也是以为地上的人忽然诈尸了,只是细细一看,月光下,萧珩的影子在地上拖得悠长。 不是诈尸! 他们松了口气,心里又欢喜起来:太子殿下活了,他们就会平安无事。 眼下倒霉的,怕就是这个未来太子妃——余大小姐余紫苑了。 萧珩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浑身还有些酸软,两腿站不稳,摇摇晃晃地靠在贴身侍卫身上,双眸幽幽望着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一脸的余紫苑,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好丑!” 余紫苑愣了,好丑?谁好丑? 她可是南梁京都第一美人,太子竟然嫌弃她丑! 果真是活腻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她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就悄声给自己的暗卫头儿使了个眼色,神情间,也没有半分不快! 萧珩心中有数,也没揭穿。 看来那个女人没说错,当真有一场热闹好看! 余紫苑的暗卫头儿悄悄靠近萧珩,打算来个措手不及的,可萧珩既然对余紫苑生了怀疑之心,怎能让她得逞? 于是,他也对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余紫苑的暗卫头子眼看着就蹭了过来,假装低头回禀正事,慢慢靠近萧珩。 见那暗卫兵不出手,她还有些着急。毕竟是关乎到皇位易位,生死存亡之际,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杀一个,赏百两黄金!”实在等不及,生怕萧珩恢复元气报复她,余紫苑悄声吩咐下去,打算来个浑水摸鱼,干掉这个南梁太子——她未来的夫君! 除了一张还算好看的皮囊,余紫苑满心里都是嗤之以鼻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今日既然撕破脸,余紫苑就没打算放萧珩一条活路。 她的暗卫像是不要命一样冲上前来,和萧珩的侍卫打在一起。 双方势均力敌,余紫苑又是住在外祖家,她的底气更足了:今夜若是杀了太子,她就不会遭遇到前世被他活活毒死的下场了。 萧珩的侍卫到底占了上风,余下的棋局,压根就用不到他们了。 萧珩挪了挪身子,扶着贴身侍卫慢慢走了两步,忽然对余紫苑笑了,“我说余大小姐,咱不装了,成不?嘴里说着仁义的话,手下却要人性命,是个人,都受不了你这虚伪的一面吧?” 余紫苑见他竟然用调侃的语气讽刺挖苦的,顿时更加来气,索性也揭开那层遮羞的面纱:“萧珩,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余紫苑豁出去了,她觉得她是个重生的,肯定不会再死一次的。 的确,她是没再死一次,可萧珩的侍卫——慕容驰,带着人,把余紫苑在富阳城的暗卫们全都围住了。 有了慕容驰的加入,萧珩那边的人显然占了上风。 余紫苑看着这局棋,知道自己来晚了。 她又憋屈又愤恨,怎么就不能杀了萧珩?萧珩一日不死,她就得一日做他的未来太子妃。 想起前世被她灌进嘴里的毒药,她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你们这些人真杀,她杀了我,你们就死到临头了。”萧珩冲着不远处的暗卫们喊道。 余紫苑的暗卫面色各异,十分有趣。 萧珩知道这些人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就不再吭声了。 余紫苑见暗卫们没有反应,气得快要跳脚,这些人竟敢不听她的号令,看来给他们吃的毒药还太少了。 “我保证绝不会动你们一根头发丝儿。”为了杀萧珩,余紫苑豁出去了。 虽然她心里打算把萧珩干掉之后,以各种名义再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干掉的。 暗卫们面面相觑,对于余紫苑的话,没几个相信的,要不是毒药控制着,怕都跟阿弘一样,逃脱大小姐的禁锢了吧? 萧珩的人慢慢逼近,余紫苑额头渐渐渗出冷汗来。怎么重活一世,一切都变了? 她绝望地哀嚎一声,华丽丽地晕过去了。 却说弘羽拉着陆清雨跑出门去,一路往前走,陆清雨又惊又怕,这会子逃脱敌人的追击,双腿又软又酸,勉强一步一步往前挪。 弘羽心疼不已,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道,“上来!” 陆清雨微微怔了怔,就见弘羽一把拢着她的膝盖,把她背了起来,一口气往前跑了五六里地,还气不喘脸不红的。 陆清雨也是习惯了他的,并没有多诧异。 回到单宅后,天色已经亮了。 弘羽拉着她大摇大摆进去,就见单维颤巍巍迎上来,“少主,您可让老朽一夜好等!” 弘羽板着脸,并没接话,只是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陆清雨,道,“你切先回屋歇着,我跟单先生还有几句话说。” 陆清雨点点头,浑身酸软,靠在一个才买来的小丫头肩膀上,踉踉跄跄去了里屋。 弘羽则背着手盯着单维看,“先生,我娘子为何被人给掳走了?”他离开之前,明明交代单维,务必要守好陆清雨的。 而单维也是派了他的书童过来的。 可陆清雨还是被人套了口袋装走了。 “来的人是你的兄弟,老朽还以为是您?”单维小心翼翼答着话,心里却活泛起来。 这个事儿,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八十章 替天追贼 “若是我执意就要她一个呢?”弘羽忽然冷了声,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单维。 单维呆了呆,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咬牙道,“少主若是执迷不悟,老朽也只能另选他人了。” 这个他人,弘羽自然听懂,就是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慕容驰! 也就是说,单维还留有后手。 的确,他能做少主,那跟他一母同胞的慕容驰自然也能。 单维这是在威胁他? 他就弄不懂了,为何偏偏不能只有陆清雨一个女人?这难道还能碍了圣巫族的事儿吗? 似乎看出他的迷惘来,单维打了他一棍子又给了他一颗甜枣,“少主,您日后的身份尊贵无比,自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做正室。不仅如此,还要娶其他贵女或者公主,来巩固地位……” 这一番话,弘羽听明白了。 原来,身在高位,并不全是自由自在荣华富贵啊,还要舍弃自己的所爱? 即如此,这个少主,不做也罢。 “单先生,”他忽然笑了笑,对着单维恭敬施礼,广袖下的一双手搭在一起,是一个标准的揖礼,“恕我不能接受,明日一早,我便带着清雨和岳母一起回家!” 单维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少年人,谁不想坐享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啊?没想到他苦口婆心劝了一番之后,竟是这个结果? 说实在的,慕容驰虽然也是圣女的儿子,可龙生九子,双生子的能力也有高下之分。 慕容驰养在慕容俊身边,那是个多么自私可怕的人,单维是清楚的。慕容驰的性子能好到哪里? 再说,他打小就没受过一丝苦,哪里知道人间疾苦?不像慕容弘,从小便被抛弃,跟着狼群长大,这一生,几乎尝遍所有的坎坷,这样的人,做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才能心系天下,才能永保圣巫族长久! 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激将他才说出另有人选的话来,如今却被他抓住这句话不放,单维真是犯愁了。 可要成就一番大业,就不能把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若是心有挂碍,人就有了软肋,容易被人要挟。 今晚的事不就是个很好的警告? 单维自忖一切都是为了少主好,所以,就放低了姿态来劝弘羽,“少主,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您这是没见过几个女人,才对她恋恋不舍的,将来见多识广,自然就发现她并不是多好的。若是您对她还有情分,不如就收在身边且先乐呵几日,老朽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一定会照顾好陆姑娘的。” 他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见弘羽并没有说什么,就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与其劝他舍弃陆清雨,不如暂时先顺从他,男人嘛,谁不图个新鲜? 将来他见过更多的女子,就知道陆清雨不过一个山野村姑而已,上不得台面,拿不出手,日后,怎么跟那些权贵之家的夫人们来往啊? 单维这般想着,就放下心来,见弘羽没什么话,赶紧告辞出去。 弘羽在他走后,眼皮才抬起来,眸中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了。 单维以为他心性单纯听不懂这些暗示吗?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把清雨当作小狗小猫一样的玩物,喜欢了便玩几日,不喜欢了就抛在脑后。 也许,在别的男人的眼里,这样做天经地义。可是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清雨是他的妻子,这辈子,他便只有她! 儿时跟着狼群生活,他就看到狼一生只得一个伴侣,若是另一方死了,那一方也绝不会独活。 他虽然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人物,暂时给不了清雨荣华富贵,可是他愿将他这一生都交给她,他的人他的命都是她的。 什么联姻巩固地位啊,什么门当户对啊,都是狗屁! 弘羽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朝后院走去。 陆清雨已经睡了,经过一夜的惊吓还有厮打,她早就身软体累,别管是什么地方,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弘羽回到屋子,听到的是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他顿时就心满意足了。 有了她,他的心才有着落,才有了家的感觉! 第二日一大早,陆清雨就被惊醒了,她只觉得自己脸上麻麻酥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一样。 她最怕虫子,生怕脸上爬了虫子,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就见一张俊脸,正贴在她的脸上,像小猫一样舔着她。 她吓了一跳,弘羽这是在做什么? 见她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蝶翼一般,弘羽也是惊了一下,瞬间退后,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 陆清雨心有余悸,忙翻身坐起来,有点尴尬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弘羽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不敢对上陆清雨的眼睛,遮遮掩掩的样子让清雨狐疑起来,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两人都是生瓜蛋子,陆清雨虽然老道些,只因平日里跟他打闹惯了,以为他什么都不懂,纯粹把他当哥们的。 所以,一时也猜不透弘羽到底什么意思。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还是弘羽先开的口,“咱们,今天回家吧?” 陆清雨愣了愣,回家?哪个家? 不过一瞬间,她就明白过来,这人,是想回他们牛角洼的家吧? 他不当少主了? 昨夜她被人掳走用来要挟他,这里头的内幕她不大清楚,但在这么个守卫森严的大院子,她觉得她这么大个活人被装进口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如果弘羽做了少主竟连她都没法保护,这个少主,当的还不如牛角洼的里正呢。 不当也罢。 想必,她含笑点头,“好,我们回家!” 见她愉快地答应下来,弘羽一直忐忑的心才安下来,忙去前边操持车马。 陆清雨洗漱穿戴好,就去叫她娘和小桌子娘俩,弘羽已经套了车来接她们。 于是一行五个人坐了马车,由弘羽驾车,离开单宅。 单维追出来,在大门口苦苦相劝,“少主,您可要想好啊?” 弘羽闷不吭声,一脸固执的样子,终于让单维放弃了,他目光一厉,冷冰冰道,“希望少主不要后悔!” 弘羽一甩鞭子,马车骨碌碌前行。 单维跺脚长叹,“终是被女人给毁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赶在午后回到牛角洼村。本是风风光光离开的,如今却灰头土脸回来,郑氏未免有些接受不了,就和小桌子娘嘀咕,“这算怎么回事呀?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又不是,耍着我们玩呢。” 小桌子娘也打抱不平,“姑爷不是少主可就一文不值了,将来小雨可怎么过呀?” 陆清雨在对面听着,心里冷笑:说得好像她多么拜金一样,非要靠着男人过活呀?自己有胳膊有腿,又有一身的医术,哪里不能赚银子吃饭? 不过她没同她娘说,只是替弘羽解释了几句,“少主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您闺女我将来要是跟四五个女人共事一夫,您也乐意?” 郑氏自然不乐意,自己宝贝养大的女儿,哪能受这个委屈? “为娘的,都愿意儿女过得好,我怎会乐意?我巴不得弘羽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呢。” 那是,做娘的自然希望自己女儿过得风风光光的。 陆清雨还没敢告诉郑氏,昨夜她睡在床上都能被人掳走呢,不然,郑氏还不吓死? 比起男人三妻四妾,这性命之危肯定最大。 所以,她没打算告诉郑氏,由着郑氏担心去。 弘羽习武之人,耳力好,早把郑氏和小桌子娘的话听进耳朵,知道这两位也是为了小雨好。 不过他以后不是什么少主,那就得找个事干好赚银子养家啊? 总不能让小雨一个人来操持! 他一边赶车,一边琢磨着,做什么能赚大钱,能让他减轻小雨的负担?让郑氏满意,让小雨幸福呢? 回到家里,小桌子娘带着小桌子回去了。郑氏就开始忙活晚饭。 陆清雨则收拾自己的屋子,跟弘羽已经是夫妻了,虽说没有夫妻之实,但总不好让他再睡灶房,烟熏火燎的,哪里像个正经睡觉的地儿? 夜已深,两个人洗漱后,就躺在那张弘羽编的竹床上,黑夜里,都瞪着眼,却都默默无语,谁都不知该聊些什么。 良久,还是弘羽先开口,“我明儿就出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既然成家了,他一个大男人就得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来,总不好让陆清雨一个女子承担? 他虽然不在乎吃不吃软饭,但他不想让陆清雨辛苦。 陆清雨听见他有这番心意,不由又酸又甜,这个人,终于恢复心智了,只是他身无所长,又在乱世,连码头上抗蒲包的活儿都没有,他能做什么? 杀人吗? 这虽是他的特长,可却万万不能干的,除非人家要杀他们! 陆清雨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性子,你对我好,我会加倍对你好的。你若是对我不好,那就要让你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错误的观念,是绝对不能有的。 人都觉得她一个女子柔弱不堪,可谁也想不到骨子里,她是个颇有血性的人! “家里吃饭的银子总是有的,我在润生堂干着,赚的银子还可以攒点,将来再盖个大房子!” 她努力给弘羽描绘一个美好的将来,免得他误入歧途。 停了停,她又道,“人活一世,很不容易,能不害人性命就别害,杀人越货,迟早是要还的!” 听着这如佛偈一样的话,弘羽无声地笑了,这丫头,是在担心他吗? 他高兴起来,一翻身,面对着陆清雨,轻声道,“我不会以杀人为业的,你放心吧。” 见他一下子听懂她的意思,陆清雨惊讶又惊喜,赶忙夸了他一句,“你真聪明!” 下一句这都能听懂,硬生生被她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来,不然,弘羽要是觉得她瞧不起他,可就不好了。 被陆清雨夸了,弘羽高兴坏了,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往她怀里钻。 陆清雨很配合地摸摸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成鸡窝一样。 既然居家过日子,赚银子就是重中之重了。 第二日一早,陆清雨就起来,简单洗漱吃过早饭,就见润生堂的马车停在巷子口。 她忙拎上自己的药箱,上了马车。 弘羽连忙跟上,坐进去。 陪娘子坐诊,就是他最大的幸事,他要好好珍惜。 润生堂的秦掌柜的一见陆清雨,差点惊掉大牙,出声问她,“陆姑娘,昨夜老朽是不是在城内见过你呢?你,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不多歇几日?” 陆清雨笑笑,若日那般阵仗,是个人都会被引出来的,秦掌柜的能看见,也不稀奇。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我的夫君!”既然已经成亲了,她索性就大大方方介绍了弘羽。 秦掌柜的自那日知道清雨是个姑娘后,就留意起弘羽来,见他沉默寡言,知道他也就是皮囊长得好才被喜欢的,心里很不屑于这种做法。 不过他看重陆清雨,自然也得客客气气对待弘羽。何况弘羽站在门口指挥病人排队叫号,也是有银子赚的呢。 半晌午的时候,病人都看完了。 陆清雨同他一张桌子吃了午饭,困意就上来了,靠在门口的桌上打盹。 门口大街上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喊“抓贼啊,抢钱啦!” 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刚落,就见一个壮汉从润生堂的大门口一闪而过,手上似乎还拿了个荷包。 润生堂才不会管这等闲事。 陆清雨也管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妇人又哭又叫的追不上贼人了。 一个雪白的人影,从润生堂里走出来,脚底生风般疾驰而去。 要不是他出门的时候跑得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怕都要把他围住不放了。 陆清雨见他冲出去,才知道这人又管闲事了,不由得闭了闭眼。 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弘羽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已经抓住了那个卖荷包的小贼。 弘羽押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润生堂。 秦掌柜的一看弘羽抓住小贼,就有些慌张: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怎么一切都变了呢,究竟是哪里变了? 八十一 鬼才信呢 “哎,弘羽?”陆清雨刚喊了一声,结果弘羽就不见踪影了。 陆清雨叹口气,知道他是给人追贼,也就没说什么。 不过片刻的功夫,弘羽就提着一个壮汉来到润生堂门口,把他往地上一贯,从他袖子里翻出一个翠绿色的荷包来。 一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赶忙跑上前,拿着荷包千恩万谢。 陆清雨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他功夫高,也未免担忧了下。 壮汉不知道怎么了,坐地上龇牙咧嘴一动不动,看那样子,两只膀子都被卸掉了,不然弘羽翻他袖子的时候,他也不会没有任何反抗的。 不远处,一队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让路。陆清雨认出来,那群人正是乌镇的镇丁,跟着保长巡街,想来听见女子的哭叫,赶过来的。 为首的就是保长,四十多岁的模样,跑得气喘吁吁的,拨开百姓闯进去,就见那个女子正攥着荷包踢打那个壮汉。 保长杨安就松了口气,问那女子,“谁抓的这人?” 围观的百姓不等那女子说什么,纷纷指着弘羽道,“就是这位小哥,好身手!” “一碗茶的功夫就把人给逮住了。” 杨安就上下打量着弘羽,点点头,“是你抓的?” 弘羽被这么多人夸赞着,有些局促不安,抓抓脑袋,点头,算是应下。 杨安见这人长相不凡,又身手矫健,就想把他招纳到自己队伍里来。毕竟这乱世不安定的事情多,有这样一个人,他的活儿也能做得轻松些。 “小哥想不想跟我做事?”他挥手叫镇丁把那壮汉捆了,笑着问弘羽。 弘羽抬头看了看他,没吭声。 “一个月二两银子!”杨安开出价码。 围观的百姓吸一口气,惊呼,“一个月二两啊?杨保长,招我吧?” 杨安不屑地瞪他一眼,“你能抓贼爷就招你!”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惹得其他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杨安则扬着下巴,“如何?” 弘羽回头望了望润生堂的大门,迟疑道,“我得问问我娘子……” “哈哈哈……”大伙都笑起来。 “原来是个妻管严!”有人打趣他。 杨安也觉得这小伙子很实诚,心下更加欢喜,“你娘子在这里看病?” 弘羽摇摇头,“我娘子是大夫!”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杨保长愣了下,不可思议,“你娘子会看病?一个女人,你,你让她出来……” “抛头露面”四个字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弘羽不知道听没听得出,但是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转头进了润生堂,也不理会杨保长。 陆清雨就坐在大门口,外头人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在弘羽没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思索了:弘羽没有一口拒绝,是不是很想跟着那个保长干?虽然一个镇丁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银子,但比起一般庄稼汉还是有收入的,况且这是弘羽凭自己的能力找的活儿,要是不让他干,他会不会不快活? 他毕竟是个男人,又有一身的本事,总不能守在她身边成天吃软饭吧? 虽然她养得起他,但日子久了,恐怕会挫磨了他的血性。 正想着,弘羽一头扎进来,面色不大好看。 “怎么进来了?”陆清雨站起来,上前柔声问着他。 弘羽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陆清雨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就替他说出来,“你若是想跟着保长干,就去吧,我不拦你。” “他瞧不起你……”弘羽没头没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是让陆清雨愣了下。 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因为那个保长刚才对弘羽说的话呢。 “原来是为这个?”她笑起来,“没什么,很多男人都这么认为呢。” 说罢,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和弘羽面对面站着了,“只要你不这么想就行了。” 她的声音很小,不过弘羽耳力很好,听得很清楚。 他看着她那张明媚如花的笑颜,只觉得满腔的愤怒一下子消散无踪,飞快地摇摇头。 陆清雨就笑了,“放手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弘羽站那儿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就有无限的欢喜弥漫开来。 杨安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竟然进了润生堂,见弘羽对面站着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知道这就是他的娘子了,忙走近前,也没敢拿大,客气地问,“敢问这位就是小哥的娘子了吧?” 陆清雨侧脸看过来,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杨安就愣了下,在乌镇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标致的女子呢。眼下这女子纤细瘦弱,似乎弱不禁风,但目光却十分坚定,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来。 一身的粗布衣裳,也遮不住精致的眉眼。不过显然还没长开,显得有些青涩,假以时日,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弘羽,心想这两口子倒真是般配,将来生个孩子不知得俊成什么样。 正看着,弘羽忽然移到陆清雨面前,挡住杨安的目光,也让他回过意识来。 他咳嗽一声,就问弘羽,“小哥可是问过你家娘子了?” 弘羽没吭声,站在他身后的陆清雨忙道,“问过了,我没意见。” 杨安又看着弘羽,弘羽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杨安大喜,“好,好,今日你就可以来我这里报道,领了衣裳佩刀,明日就可以跟着我一起巡街了。” 弘羽点头应下,当即跟杨安出了门。 走了一段距离,杨安忽然扭头问弘羽,“你家娘子医术如何?” 一问这个,弘羽就高兴了,搜肠刮肚地想着好词儿夸奖陆清雨,“我娘子可厉害了,治好了好几个快死的病人,润生堂掌柜的喜欢得不得了……” 杨安听了笑笑没吱声,虽然他在乌镇也听人家讲过这润生堂新来了个厉害的大夫,但他没试过,自然不信的。且如今见了陆清雨,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心里更不屑了。 就算一生下来就学医,十五六年的功夫能学得多厉害? 从没听说有女子抛头露面行医的,说不定家里穷得厉害,出来招摇撞骗的。 那些稳婆、巫师也说自己懂医术,鬼才信呢! 八十二 到底来了 找到事情做的弘羽,每日都是精神百倍,觉得自己能赚银子养家了,连话都比平日多了些。 陆清雨看着很是欣慰。 郑氏却担心起来,私下里同她说,“这兵荒马乱的,在街上巡逻不定遇到个什么歹人,出了事可怎么好?” 她是尝过寡妇的滋味的,自然不愿女儿再受苦。 陆清雨对郑氏这个杞人忧天的性子也没办法,为了让她不再胡思乱想,决定给她找个事儿做。 她手里如今也赞了三十两银子,薄田也能买个四五亩,就把这事儿交给郑氏了,“娘,你四处转转,看看哪里有好地打听着,咱家也该置办些田产了。” 她们小山村里都是些穷苦的人家,靠山吃山,要么在山脚下开垦二亩地,要么给镇上大户人家做长工。 她们母女两个不是劳力,做不了重活,种的还是前两年她爹活着的时候开的田,这半年因为郑氏身子弱,也荒芜了。好在弘羽来了,清雨带着他又重新种了一茬。 郑氏一听说要买地,顿时就高兴了,满口应承下来,就出去找小桌子娘去了。 小桌子外祖父家离这里好几里地,他们村里有良田,找她准没错。 见郑氏有事儿做,陆清雨就放心了。 夜里睡下,她和弘羽躺着说话儿,盘算未来的日子,“等家里置办几亩田,再攒点儿银子咱就盖新房子,盖个砖瓦房,敞敞亮亮的,到时候咱俩一间,我娘一间,还有花厅和书房,我教你认字看书,可好?” 弘羽高兴点头,“好,我的字丑得很,你教我!” 郑氏爹是个秀才,写的一手好字,陆清雨就是跟她学的。 不过她听到弘羽竟会写字,十分惊讶,“你以前学过?” “嗯,以前余丞相特意找人教过我……” 看来死士也分三六九等,像弘羽这样的,定是被作为苗子培养的。不知他还有些什么技艺? “你还会什么,说来听听!”清雨来了兴致,缠着弘羽讲以前的事情。 “还会骑马射箭,追踪杀人……”一张口,就是打打杀杀的,陆清雨听得直皱眉。 “除了这个,你就不会别的?” “我还会种田。”弘羽忙讨好地补了一句。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这是她教的好不好? 知道这人除了这些打打杀杀估计也不会别的了,她索性灭了问下去的心思。 翻了个身,竹床吱呀发出一声轻响,她忽然笑了,拍拍身子底下的床,“你这木工活干得不错,将来也可以以这个为生!” 弘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不是他们教的,是我自己琢磨的。” 陆清雨甚是惊讶,自己琢磨都能琢磨出这个样子,他得多聪明呀? 于是她越发起来教弘羽读书的心,说不定有一天这家伙成就非凡了呢。 就跟教学生一样,有了成就最高兴的还是夫子啊。 这么想着,她迷迷糊糊地就打算睡了,可谁知弘羽忽然在她身上摸索起来,似乎想把她的里衣给解开,这可把陆清雨给惊讶坏了:这家伙,难道开窍了? “你干什么?”她虽然知晓男女之间那点子事儿,不过到底没有是实战过,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我,我……”弘羽似乎吓着了,忙住了手,磕磕巴巴道,“我想妖精打架!” 妖精打架? 陆清雨愣了,什么东西? 不过旋即她就明白过来,脸一下子红到根儿上。 就是因为这家伙问过刘老爹什么是“妖精打架”,才让郑氏怀疑她和弘羽有了苟且,应做主把她嫁给他的,阴差阳错就办了一场婚礼。 她虽然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但也不讨厌他,心想着为了躲过朝廷对于十五岁以上不嫁人的女子高征赋税,暂且就这么混着吧。 谁曾想这家伙旧话重提,还这么直白,让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难道今夜跟他,就要发生点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吗? 忐忑中她还带着点儿期待,声音也不由柔和许多,“你知道什么是妖精打架吗?” 他曾经躲在萧珩屋顶上看过,当然知道。 就听弘羽十分有信心地道,“就是男女不穿衣裳,搂在一起!” “那是夫妻才能搂一起的,”陆清雨神色严肃替他纠正,唯恐这家伙三观不正,将来走了歪路,“不是夫妻的男女,要是搂在一起,是不可以的。” 弘羽似乎明白了,点头问,“你是我娘子,我们是不是可以?” 陆清雨被他问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嗯”了一声。 弘羽高兴极了,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手臂上用了些力气,两人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这就是妖精打架吗?”陆清雨不晓得这人到底懂多少,试探着问。 弘羽摇头,“不是……” 这么说,他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陆清雨颇有些期待,“那怎样才是呢?” 弘羽似乎不知怎么说,不过到底还是坦诚交代,“要脱了衣裳的,” 说完这句,他就停下来,陆清雨没接话,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是你不愿意,我,我……”弘羽以为她不说话就是生气了,赶紧解释,语气里似乎带了些委屈。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事儿,还能她一个女子主动不成?她自问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见他不懂,她更不好意思引导她,不过她也没有经验,也引导不了。 “那就睡吧。”夜已深,她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跟他探讨下去。 弘羽小心地搂着她,两个人就那么贴着胸膛,慢慢睡过去。 七月十六这日,他们两个都休沐。 十五夜里,他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弘羽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停,十分痛苦地在地上扭来扭去。 陆清雨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来了! 她一直担心弘羽身为死士中的毒有一天会发作,两个多月他一直好好的,诊脉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郑氏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儿没有晕过去。 好在清雨镇定,蹲下身子去查看。 八十二 不做少主 这症状似乎像癫痫,又像中毒。 脉相又紧又浮,寒热交加,内里虚实相杂,十分棘手。 看着弘羽这痛苦到极致的样子,陆清雨心里十分难受,可又不能乱了方寸,毕竟眼下能救他的也只有她了。 她思索了半日,心内慢慢有了成算,不管中的什么毒,最终都会损害肝脏,如今只要能缓解肝脏的损害,就能解毒了。 她仰头望着夜空思来想去,最终下了决定,于是奔回屋子找了两味药:升麻和葛根。 升麻重用能解百毒,她直接用了一两。 家里这些常用的药都是现成的,熬药的药吊子也有,于是她和郑氏连忙生火熬上,两刻后,就给弘羽罐下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弘羽没那么抽搐了,嘴里也不再吐白沫,陆清雨松了一口气,同郑氏两个把他跌跌撞撞架到屋内。 她守在床前,一夜也没敢睡,第二日天亮时,弘羽就醒了,除了脸色苍白些,其余也没什么。 “你醒了?”陆清雨大喜,忙问他,“饿了没?我娘熬好了米粥。” 弘羽看着她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心中明了,叹口气,“是不是吓着你了?” “怎么会吓着我?我是大夫啊。”陆清雨笑着摇头,“想当初在死人堆里把你捞出来,血葫芦似的,我都没吓着,如今这模样真是,” 她忽然卡壳了,不知找个什么词儿形容。 “真是太好了?”弘羽接上,惹得陆清雨哈哈大笑。 “你这人终于开窍了。” 的确,除了男女之间那事儿还不大懂,其他的还算说得过去。 弘羽也跟着笑,心情好了许多,“你要是能解此毒,日后我再也不必受她胁迫!” 清雨知道“她”是余大小姐余紫苑。 “据说我中的毒是最厉害的,是她花费巨资从一个老道那里买的方子,那其他人的毒?” 弘羽忽然提出这个问题,倒让陆清雨脑子灵光一闪,“你说其他死士?” “嗯。”他点点头,“虽然都是死士,但也是人,若不是被下毒控制,我们怎么会替她做伤天害理的事!” 弘羽这么说,陆清雨就来了兴致,“若是都给他们解了毒,那她就没有什么爪牙了,将来也能少做一些坏事,这可是积阴徳的事!” “只是,”陆清雨抓抓头发,有些犯愁,“她的死士,咱们怎么才能接触到?” 余紫苑的死士现在见了他们肯定就是打打杀杀的,哪会由着她去解毒? “无妨,总会有机会的。”说完这句话,弘羽喝了米粥,又躺下歇息了。 此时天还未亮,他就往里头挪了挪,对清雨道,“你守了一夜,上来躺着。” 陆清雨也不矫情,反正这家伙也不懂,他们又成亲了,躺就躺吧。 两个人又睡了一觉,那日头就已经三竿了。 郑氏见弘羽没事了,才松一口气,私下跟陆清雨拍着胸口叹气,“咱们这个姑爷呀,怎么这么多事!” 事能不多吗?他可是死士! 陆清雨只敢把这话放在心里,不敢跟郑氏多说,免得她日思夜想身子又不好。 郑氏发完牢骚,出去找小桌子娘陪着买地去了。 白日里又喝了两剂药,弘羽就大好了。 清雨给他诊了脉,脉相平和,不由大喜,对这个毒有了把握。 松下劲来,她异常疲乏,晚饭前郑氏回来,说了买地的事儿,她也没放在心上,随便吃了几口,简单洗漱了,就去歇下。 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弘羽见状,忍不住心疼,不自觉就把她搂在怀里。 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只觉得身子发紧,就想在她身上多摸摸多亲亲,可又怕惊动陆清雨,忍耐着没动手。 不过有些燥热,他就那么瞪着眼望着漆黑的屋顶。 一颗石子咕噜噜从屋顶滚过。 弘羽霍然张开眼,从床上翻坐起来,如大鹏展翅般从窗口跳出去。 院内站了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旋即无声无息地转身往外飘去。 弘羽走到篱笆门那儿就停住了。 这人的身形他见过,是敌是友他也不在乎,但他绝不会跟着他往外走。 郑氏和清雨在家里,他不会跨过院门一步! 单维坐在巷口的马车里,见书童独自跑来,心下明白,叹口气道,“真是没出息,一个乡下丫头,就让他宝贝得这样!” 说完却是自己下了马车,跟着书童进了巷子。 篱笆门口,弘羽身姿笔挺站那里等着。 “怎么?还跟老朽置气啊?”单维低笑着,声音很平静,听上去没什么起伏。 弘羽没吭声。 单维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性子,无奈道,“少主,您就不为您将来着想吗?” 弘羽依然不说话。 单维急了,“少主,您若是喜欢陆姑娘,也没什么,只是您不能不做少主啊?” 弘羽看这老头子急得有些上火,忍不住勾唇,“我的将来就是她……” 单维一时猜不透他的话,愣了愣,“您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 当然不会这么过! 弘羽心里笑了笑,却不会告诉单维。 任何不喜欢陆清雨的人,他都不会跟他们交心的。 单维没辙了,“少主,老朽求您了,您就回去吧。这乡村小院的不是您带的地儿。” “我就喜欢这里,哪里有她,哪里就是我的家!”弘羽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单维快要哭出来,“少主,您就听老朽一句劝吧。” “少主又不是唯一的……”弘羽站住脚,头也不回,“你不是说分不清他和我吗?” 单维语塞,见他要走,只好说出心里话,“少主,那都是老朽的气话。他怎么能和您比?” “之前夜里来的那个人,就是他吧?”弘羽忽然指向单维身边的书童,笑了笑,“好功夫!” 单维尴尬地笑了笑,“是,是老朽的不是!” 弘羽的话他听明白了,这是来找后账了? 那晚清雨被慕容驰掳走,分明就是单维放水。不然凭书童的功夫,怎么会拦不住? 弘羽不再理会他,大步往屋里走去。 做了少主,的确能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可是不能给陆清雨应有的地位,他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个少主。 不做少主,这辈子就没出息了吗? 八十四 一月二两 早上起来,陆清雨就不见弘羽的踪影,她有些担心,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就见灶房里正冒着烟,而弘羽,则蹲在灶口正生火。 滚滚浓烟从灶口不停涌出来,弘羽一边拿袖子遮掩着口鼻,一边用旧蒲扇扇风。 “你在干什么?”陆清雨忍不住笑了,这人还会生火? 弘羽扭头看来,被烟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他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此时抹了几道黑灰,被袖子一蹭,顿时花了脸,跟个花猫似的。 陆清雨忍俊不禁,喷笑出来。 “我,我,想做饭……”弘羽尴尬地起身,跑到门口,难为情道。 陆清雨看他这样子,本来还想着数落他一顿的,到嘴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既然有心,那就从头来嘛。 “那你先得学会生火呀。”她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屋内浓烟呛人,她赶紧坐到灶前,把塞满的柴禾掏出一部分,把里面的柴禾撑起来,留有一定的空隙,又用干草引着,然后她慢慢扇着风,等火苗起来,这才冲出去,站到院子里透了一口气。 弘羽乖乖跟着他,她则像个老先生一样指点他,“瞧见没有?塞满了柴禾自然是点不着的,要架起来,让里头通通风……” 弘羽似乎明白了,认真地点头,“我再去生一遍!” 陆清雨愣了,再生一遍,把灶房烧了? 吃过早饭,两人坐了马车去镇上。如今跟润生堂秦掌柜的熟络了,她借了他的马车,来回由弘羽赶车,倒也方便。 弘羽驾车养马是把好手,坐在车内又稳又快,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润生堂。 弘羽把她送到门口,马车赶到后院,他则去找保长杨安去。两人各忙各的,倒也逍遥自在。 病号排得满满的,一上午都没闲着。 快晌午的时候,杨安带着弘羽几个人忽然抬着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身黑衣,面容惨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情况十分危急。 陆清雨过去一看,症状跟弘羽差不多,不由得多看了弘羽几眼。 难道他们中的一样的毒?这黑衣人是不是余紫苑手底下的死士? “这是我们巡逻时在河边发现的,你看看能不能治?要是不能的话,我们就抬义庄了。” 陆清雨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先诊脉,心中琢磨了下,才开口,“能治,就是谁出诊费?” 杨安愣了,他们也是好心好不好?这药铺子竟还跟他要诊费? “就当做好事了。”反正他是不会出一个铜子的,家里婆娘那个样子,养家糊口都费劲,还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出诊费呢? “那我得问问我们掌柜的。”陆清雨不能擅作主张,就叫个伙计到后院问秦掌柜。 秦掌柜亲自赶过来,白胖的额头上滚了一层汗,从后院急匆匆赶过来,人还没到就先听到他的声,“快死的人怎么还抬我这儿?” 一见是杨安,秦掌柜就卡壳了,把其余的话全咽到肚子里去。 虽然保长是没品的小官,但县官不如现管啊,他在这镇上开药铺,当然不敢得罪这样的地头蛇,能敬则敬! “嘿嘿,原来是杨保长发善心哪?”他陪着笑,两腮的肉把鼻子眼睛挤得都看不见了。 “您老人家都发善心了,这点忙我们当然要帮……” 他这前后两幅嘴脸还真是看呆了陆清雨,心里暗暗笑了:到底做生意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了。 “来,陆大夫,快给瞧瞧……” 他吩咐陆清雨,陆清雨没有二话,开了方子:升麻葛根汤。 升麻用到一两。 秦掌柜有些发愣:“这么多?能行吗?” “能行!”陆清雨十分笃定,升麻重用才能解毒! 秦掌柜也懂几分医术的,有点拿不准,心里悬乎着,这万一给治死了,杨安怪罪下来怎么办? 他正纠结着,杨安倒是急了,催促道,“你倒是快着叫人抓药煎药啊,大夫都开方子了,你莫不是不舍得药了?” “哪里哪里?”秦掌柜被他催得发慌,也顾不上深究,把方子交给伙计。 两刻钟后,药煎好端上来,给那黑衣人灌进去。 半个时辰,那人就不抽搐也不口吐白沫了。 “嗨,神了。”杨安一拍大腿,叫出来。 陆清雨笑笑,没说话,这可是因为她给弘羽解毒解出经验了。 她和弘羽两个对视一眼,就见对方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那精致的眸子脉脉含情,似是一汪深泓。 杨安见人稳定下来,就带着自己人巡逻去。 弘羽却道,“我留下来照看他。” 杨安想着也是,人家免费治病,总不能免费照顾吧? 于是就答应了。 等他一走,陆清雨就把弘羽拉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小声问他,“这人,是不是跟你们一伙的?” 弘羽看了她一眼,良久方才点头。 “那怎么跑出来的?”清雨不解,按说跟着余紫苑,应该按时发放解药的,不像弘羽,都两个月没服了。 “想是,偷跑出来的。”弘羽拿不准,模棱两可答道。 陆清雨也不再追着问这个,旋即又问,“那,等他醒了,你怎么做?” 除了他,其他的死士在她印象里就是那种不要命没有感情只知道杀人的,个个都冷漠无情。 这人醒来就得赶紧打发他走! “我,我想带他,回家!”弘羽忽然冒出一句,彻底惊呆了陆清雨。 什么?他想带他回家?回哪个家?弘羽还有家吗? 看着陆清雨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弘羽忽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话,“他不是坏人……” “他是不是坏人,跟我没关系啊,”陆清雨偏着头乐了,“我担心的是这人你要带着,就要多一双筷子,万一像你那么能吃,岂不是养不起?” 弘羽低了头,慢吞吞道,“我一个月二两银子呢,够吃了。” “嗤……”陆清雨无奈地轻嗤,“连二两银子都没有的人,怎么养活一个大男人?” 弘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现在的陆清雨,肯定生气了。只是生气的理由却一字不提。 八十五 定魂仙丹 看弘羽犯难尴尬的模样,陆清雨又心软了,“等他醒来再问问吧,如果他想留下来,我们另想办法。” 弘羽顿时喜上眉梢,“那我,以后每个月都把银子交给你。” 陆清雨笑着点点头,这家伙,还真像个模范丈夫啊。 这死士的去留问题解决了,弘羽又随着杨安到外头巡逻了。谁知还没过一刻钟,那杨安就哇哇大叫着冲进润生堂,吓了众人一跳。 秦掌柜勉强挤出一丝笑,刚要问,却不料杨安背后冲出一个粗壮的妇人,披头散发,手里拎着一根擀面杖,赤红着眼睛瞪着她。 “天杀的,是你给我相公送女人的?” 秦掌柜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给杨安送过女人? “杨大嫂,你误会了。”他陪着笑脸,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那妇人的动作更快,一擀面杖甩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男人就没个好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幸亏秦掌柜跑得快,不然头都得被敲烂了。 “杨保长,什么情况?大嫂怎么不讲道理啊?”鸡飞狗跳中,秦掌柜朝杨安大喊。 好不容易找到替身的杨安,抹了把额头的汗,定了定神,才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疯子……” “那也不能来砸我的铺子啊?”秦掌柜嚎叫着,一个没留神,被擀面杖扫到背上,疼得啊啊大叫,“杨保长,快点把人拉走啊。” 杨安无奈,“我是带着她来看病的。” 秦掌柜又躲过一波攻击,欲哭无泪,“疯子咱们治不了,快拉走吧。” 疯女人劲大,好几个伙计都拉不住,杨安可能被打怕了,更不敢上前,愣是把润生堂闹成了菜市场。 陆清雨见这不是个事儿,就对弘羽使了个眼色,弘羽心领神会,一个箭步上前。 那疯女人正抡着擀面杖子对着一个伙计的腿撸去,就见一只大手半空里伸过来,一把攥住了那擀面杖子。 疯女人急了,使劲拽,却纹丝不动。 她嘴里啊啊大叫着,双眼赤红地回过头来,脖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地,忽然张嘴对着弘羽的手咬上来。 “小心!”陆清雨吓得心提到嗓子眼,这疯女人,真是够疯的。 弘羽身形很快,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躲了过去,伸手对着疯女人的后颈砍了下,那女人就软软倒了下去。 弘羽则往后退了两步,那女人就重重砸到地上。 “你怎么不扶着?”杨安这时候反应过来,大声呵斥着弘羽。 陆清雨轻嗤,“你媳妇你怎么不扶?” 杨安没话了,人家娘子上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骂弘羽。 他忙跑上前把婆娘扶起来,秦掌柜大汗淋漓喘了一口气,站定,叫伙计帮着把那婆娘抬到内院,嘱咐陆清雨,“陆大夫,给她看看。” 陆清雨答应着,在后面扯了扯弘羽的衣袖,小声问,“方才你怎么不扶着那女人?” 弘羽侧脸看了她一眼,也小声道,“我只想扶你,不想碰其他女人。” 陆清雨心里甜滋滋的,这样挺好的,他心里只有她,这辈子也满足了。 给那疯女人诊了脉之后,陆清雨沉思片刻,对上杨安一双期待的眸子,不紧不慢道,“杨保长,你家娘子是因产后失调导致的阴虚亏损,如今心悸失眠,癫狂易燥,不能理事……” “正是正是,你说的对!”杨安急急点头,“先前也瞧了几个大夫,都没你说的这么透的。我还以为弘羽吹牛呢。” 陆清雨微微一笑,没有在乎,反正她一个女子出门行医总是有人看不惯的。 “那我开个方子吧,吃三剂。”她说完就到外边写了方子,交给杨安。 “就三剂?”杨安不敢确定,他婆娘可是疯了大半年了。 陆清雨没接话,只点点头。信不信,总得看疗效吧? 上面有一味龙骨,价格不菲。 秦掌柜的也看了那方子,心里笑开了花,照这么下去,他这铺子可得赚得盆满钵满啊。 三日后,杨安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给陆清雨道谢。 陆清雨哪里能要? 要杨安提回去,“给大嫂补身子吧。” 秦掌柜的现在只想把名声打出去,自然也看不上这篮子鸡蛋。当着那么多病人的面,他把话说得相当漂亮,“杨保长,都是邻里邻舍的,哪里能要你的东西?” 于是病人们交口称赞,他又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等杨安一走,秦掌柜就把陆清雨叫到后院,神神秘秘道,“这方子千万别传出去!” 陆清雨不置可否,方子是她的,秦掌柜这是想独吞吗? 再说,她这个人在这里坐诊,不就是活方子吗? “掌柜的,我打算制一批丸药……”她没回答秦掌柜的问题,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以后遇到这样的病人,直接喂了丸药,又快又省事!” “能赚钱吗?”秦掌柜现在掉钱眼里,满眼都散发着钱的光芒。 “能,怎么不能?”陆清雨很肯定地告诉他,“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病,药还能不值钱?” “成,你说行就行!”陆清雨就是棵摇钱树,秦掌柜的除了信她,别的想不出来。 于是陆清雨开了方子,让伙计抓药,看完病人之后,就在润生堂后院忙活起来,三日后,就制了一百丸。 秦掌柜特意用瓷瓶密封好,陆清雨给取了个名字“定魂仙丹”。 这名儿起的甚合秦掌柜的意,他高兴地问清雨,“成本折合下来,一百丸也就百十两银子,咱不如就卖它二两一丸吧?” “不行!”陆清雨断然拒绝,“二两怎么成?” “不能再低了呀,”秦掌柜着急起来,“再低就亏本了。” “谁说要低卖?”陆清雨好笑地看着他,“掌柜的你胆儿也太小了,卖它一百两一丸。” “什,什么?”这下轮到秦掌柜的傻眼了,“这这不是抢银子吗?” 若是这么算,这一百丸岂不是能卖一万两?这还了得? 刨去成本,还得有九千多两的赚头。 “谁傻子会买?”他对陆清雨这想法嗤之以鼻,虽然他是个商人,盈利为主要目的,但赚钱也不能昧着良心不是? 可是陆清雨偏不答应,“这卖的不仅仅是丸药,是我的祖传秘方!” 祖传秘方可是价值连城呀! 秦掌柜这么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他咬咬牙,终于点头了,“一百两就一百两!” “只是卖不出去……” “算我的,”陆清雨很痛快地打包票,“不过卖出去要分我一半。” 那就是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明抢啊! 秦掌柜只觉得这姑娘白日做梦,想钱想疯了。 他也没抱什么希望,点点头,“一半就一半!” 反正亏了跟陆清雨要! 陆清雨又道,“那请秦掌柜签字!”说完,从自己袖内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秦掌柜。 秦掌柜一看,正是陆清雨跟他谈好的条件。 嗨,这丫头,还真敢赌啊! 签就签,谁怕谁? 于是他大笔一挥,在那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又摁了手印! 陆清雨也签上名字,摁了手印,一式两份,两人各自一张保管着。 弘羽来接她,两人上了车,赶回家去。 灶房的竹床上,躺着一个黑衣人,正是他们前两日救回来的那个死士,如今弘羽从灶房搬走,这地儿换人了。 陆清雨自打弘羽想把人带回来就有了盘算,余紫苑为人阴毒狠辣,做了不少坏事,她手底下的死士能逃出一个,说不定就能逃出十个,到时候她都能解了毒,人就跟着弘羽吧。 乱世多收揽一些人,总归是好的。 将来家里定是住不下,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不得要银子? 那她就好好赚吧。 郑氏这几天就没给他们好脸子,一见他们回来,就开始念叨,“小雨,你们怎么想的?家里好不容易日子松快了些,怎么又捡个人回来?拿什么养活呀?” 她没好说,捡了弘羽回来,杀人她见过,一家子不得安生不说,还拐了她女儿做媳妇,这个黑衣人,还不晓得会惹出什么乱子? 陆清雨这几日见郑氏精神头很好,买地的事儿也办妥了,虽然唠叨些,但不像之前那样没有什么奔头,于是忙笑着安慰她,“娘啊,咱刚买了几亩良田,不缺人耕种啊?到时候这人好了,咱就让他给咱家种地吧。” 郑氏翻个白眼,不敢认同,“把弘羽捡回来的时候你也说家里缺个种地的,如今可倒好,也没见他下过几次田,天天陪你跑外头倒是欢实地很!”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陆清雨知道弘羽嘴笨,郑氏数落他只知道闹着后脑勺傻笑,忙替他辩解,“弘羽现在也有自己的活,一个月二两银子呢,您舍得让他下来种地?” 郑氏一听,吓了一跳,指着陆清雨身后的弘羽,“就他,话都说不利索还能找到活儿?” “那可不?还是镇上保长求着的。”陆清雨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察觉脸上的自豪。 弘羽则在她身后傻傻笑着,看得郑氏也没什么话说了。 不出陆清雨所料,过了几日,又有一个黑衣人出现,跟弘羽中毒的症状几乎一样,二话不说,陆清雨就直接用上了升麻葛根汤。 不出十日,接二连三地,他们家已经收留四个黑衣人了,而润生堂的定魂仙丹,一丸都没卖出去。 秦掌柜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了,天天在陆清雨耳边上唠叨,“咱能不能便宜点卖?人家一看价格这么高,连问都不敢问!” “不能,”陆清雨咬定不松口,“掌柜的,贱钱无好货啊!” “陆大夫,陆姑娘,别忘了我可是这药铺的掌柜的。”秦掌柜的气得不行,几乎要跳脚了。 陆清雨也不甘示弱,“别忘了这方子可是我的。” 两个人不欢而散。 秦掌柜到底也没敢把价格降下来。 谁料三日后,乌镇忽然来了一帮山匪,把镇上百姓家抢劫一空。 杨安身为保长,只得带着弘羽他们百十来个镇丁去剿匪,同时上报县衙门。 去了一日,只有弘羽带着二十个人回来,说是杨安和那八十个镇丁都被山匪给逮住了。 陆清雨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山匪都这么厉害了? 好在弘羽没事,也是他艺高人胆大! “那,你怎么没帮帮杨保长?”虽然他平安无事自己放了心,但独独他一个人回来,陆清雨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他们,不听劝,中计了。”弘羽一五一十告诉陆清雨细节。 原来山匪就在乌镇五十里开外的老虎山上,他们一行百十来人来到山脚下,哟哟呵呵的,想着那山匪是乌合之众,就大意了。 山匪头子派人来传话,说请杨保长上山谈判,结果杨保长带着人上去了,弘羽好说歹劝才争取了二十人守在山脚下。 后来等了半日,不见他们下来,弘羽带着人想去营救,但山匪山上的机关太多,他独自一人上山摸了一遍,就带着这二十人回来了,先麻痹一下山匪,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去救人的。 陆清雨听明白了,那些山匪并不好对付,他们占山为王,粮草充足,机关又多,老虎山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 “那,就二十个人,能救得了人吗?”她担心起来,听弘羽说,那些山匪足有四五百人。 “还是等衙门来人再说吧。”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让弘羽拿命去冒险啊。 “衙门来人也得明日傍黑,我怕他们对杨保长下手!”弘羽很是忧心,“总得去试试的。” 见陆清雨眉头蹙起,他连忙又道,“救回来的那四个人也一并带去,他们能帮上忙!” “就算这样也不满三十人呀,”陆清雨叫起来,二十多个人对四五百人,哪里有胜算可言? “你见着那山匪头子了吗?到底什么样的?”弘羽摸不上山过,陆清雨想了解地更清楚些。 “有好几个头领,我没分出哪个是,”弘羽不好意思抓抓脑袋,目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山上有不少妇人,看样子是山匪家眷,还有小孩子和老人,一个老妇人发了疯,见人就追着打!” 有小孩子和老人,还有疯婆子? 很好! 陆清雨想了想,忽然仰起脸道,“带我一起去!” 八十六 山上剿匪 弘羽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不成!” “我去了说不定能帮上忙!”陆清雨固执起来。 “那些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怎能让你去?” “他们上面都有家眷,还能恶到哪里去?再说,他们在镇上抢劫,也没听说杀人啊?” 陆清雨有着自己的理解,乱世,为的不过是活命。老虎山也就半年前才来了这帮山匪,如今这世道,山匪也是被逼的。 弘羽还是不答应,“不成,太危险了。” “你要是不答应,我等你走后自己去!”陆清雨耍起无赖来,弘羽还真没办法。 他笨嘴笨舌的,讲理自然讲不过清雨,清雨也就是仗着他对自己好,才敢这样的。 见弘羽艰难地点点头,陆清雨高兴起来,忽地踮起脚尖,两手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么么……” 弘羽愣了,看着飞快跑出去的陆清雨,良久才反应过来。 手抚在本亲过的地方,尚有余热。 他不自觉地红了脸。 晚上在他们家吃的饭,为了准备后晚饭,陆清雨叫来小桌子娘帮忙,半晌午的时候就开始和面烙饼,上山挖笋摘野菜,把家里这些日子积攒下的腊肉全都贡献出来。 在院子里摆上几块条石,当作桌椅,那帮子人也没什么讲究,蹲着站着都能吃饱。 郑氏看得心头肉直跳,嚷嚷着,“天爷呀,这么吃法,咱家都被吃空了。” 陆清雨笑笑没敢吱声,这个时候可不能得罪郑氏,好好哄着她睡下她才好偷跑出去。 倒不是她不怕危险,而是太过信任弘羽能护着她周全。 夜里,等郑氏睡下,弘羽悄悄带着清雨坐上马车,领着二十多个人出发。 他先把四个死士派出去,让他们先行潜伏到山上,做好内应。 等带去的人感到,再另行分派。 陆清雨看他安排这一切甚是妥当,隐隐有领袖风范,心中慢慢有了主意。说起来弘羽不该这么平凡庸碌过一生的,很该做一番事业。 再说,乱世中,安稳的日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听说西边已经打仗了,也就他们南梁北齐西楚交界的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带,战火还未蔓延过来。 可依照当今局势来看,打仗迟早的事儿。与其到时候颠沛流离逃亡,还不如现在做好万全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这趟老虎山之行来对了。 子时,他们赶到老虎山下。 弘羽把马车赶到树林里藏好,这才扶着陆清雨来到山脚。 乌镇那二十多个镇丁东倒西歪站着,不大像个样子。 好在被抓去的八十多个镇丁大多都是他们的叔伯兄弟,血浓于水的情分在,所以他们才乐意来救。 弘羽见他们站在山脚下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眉头不由皱了皱,忽然冷声道,“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陆清雨也被他这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以往见过他高冷如天山雪的样子,见他杀人不眨眼如地狱修罗的样子,唯独没见过他如此认真的模样。 众人见他发火,立即噤声。 也许他那天生自带冷傲的样子吓着了他们。 “四人一组,分为五队,每队一人带队,依次往上爬!”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吩咐下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种交替往上进攻的方法,让陆清雨忽然想起了狼群,听说狼群就是这人捕获猎物的,莫非这家伙跟狼学来的战略,不然怎么就能指挥得了这二十个人? 没来得及多想,她已经被弘羽背着往山上爬。 “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陆清雨有些不好意思,爬山可不比走平地,崎岖陡峭的,他怎能受得了? “不放!”弘羽拢紧她的腿弯,想了想,又解释给她听,“路不好走,容易摔倒!” 那背着她,他就不容易摔倒了? 只是这话陆清雨还没说出来,就咽下去了。 因为弘羽已经往上爬了,背着她,他还能走在前头。 半山腰有星星点点的火把,还有隐隐的说话声,她不敢再吭声,唯恐给他们惹来麻烦。 一气儿爬到半山腰,弘羽忽然抬手止住众人。 陆清雨听到其他人呼哧呼哧直喘气,只有弘羽,似乎走平地一般,气息绵长平稳。 半山腰有木楼,上面有山匪值夜,显然是瞭望哨。 弘羽伸手示意其余人停下来,他则放下陆清雨,贴着她耳边悄声嘱咐,“你等在这里。” 陆清雨明白,点点头。 弘羽忽然低头,给她撩了下耳边的碎发,晚风吹过来,有淡淡的皂角香从他指尖传来。 陆清雨不争气地红了脸,垂下头去。 弘羽几个纵跃就不见了人影,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见木楼那几个瞭望哨上的人已经倒在地上。 后面还有几个木楼,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一声尖利的狼嚎声,听上去毛骨悚然,就见四个黑影扑上那几个木楼,估计是那四个死士配合的。 解决了半山腰的瞭望哨,弘羽又转身回来,气定神闲地背起陆清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看得那二十个镇丁目瞪口呆的,心有余悸。 一行人顺利地来到山顶,如入无人之境。 山顶的木屋里,灯火辉煌,等听得见人声鼎沸,欢歌笑语。 许是山匪们正在庆功吧? 毕竟抢劫了镇子,获得了不少的物资,又抓获了八十多个镇丁! 弘羽指挥人分头行动,不多时,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找到了镇丁们被关押的地方。 “大兄弟,他们被关在后面一处柴房里,有十来个人把守,怕是不好救……”一个镇丁苦着脸跟弘羽回禀。 陆清雨听得那声“大兄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弘羽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疑问。 陆清雨不好意思当着镇丁的面讲,就摆了摆手,轻声道,“想个法子找到他们的酒窖,咱去下点药……” 那镇丁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弘羽也觉得好,当即行动起来,不多时,就有人找到了藏酒的地方。 陆清雨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弘羽,“这事儿交给你。” 她就不去了,去了也是碍事。 弘羽接过纸包,一个闪身就引到暗处,不多时人就回来,说是已经把药下在酒里。 他们就躲在外头远远看着,几个人搬着酒坛子进了正面的大房子。 他们等啊等,约莫一炷香过去,弘羽方才带着人摸了过去。 门口还守着七八个人,他先把他们放倒,方才透过窗纸往里头看。 里面东倒西歪,桌子、地上都是人,显然已经喝了陆清雨的药了。 坐在铺着狼皮褥子主座上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一点儿没有匪气。 众人愣了愣,印象中以为老虎山上的头目肯定是个黑张飞一样的大汉,谁料竟然是个如此文弱的书生,让人不敢置信。 “诸位,别来无恙啊?”他看着弘羽带着一群人闯进来,面上含笑,十分有礼。 弘羽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自然没说什么。 其他人也就不敢说话。 陆清雨站在最后面,打量了那人几眼,悄悄退了出去。 这里不是她的战场,她要去该去的地方。 四个死士跟了上来,他们按照镇丁先前搜索的路线,悄声摸到了后山,那里错落分布着一个一个小院子,显然是山匪家眷住的地方。 此时正是深夜,家眷们都睡了,静悄悄的,也分不清哪家是谁,不过陆清雨听弘羽说过,这里有个疯婆子,她就专门叫人去查。 其实也用不着怎么查,疯婆子夜晚疯得更厉害,没多久,他们就听见一个小院子里传来摔打东西骂骂咧咧的声音,于是直接奔了过去。 隔着门缝,就见院子里站了一个老妇人,借着月色和院子里的灯笼,那老妇人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衣衫不整,又唱又跳,声音干哑,听上去就想缺了油的车轴。 “把她带出来。”陆清雨朝身后一个死士吩咐着,那死士飘然跃过墙头,打开大门,一群人明目张胆地闯进去。 那疯婆子见了人竟不害怕,只是转过身来,一双赤红的眸子盯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菩萨来了,菩萨来了。” 说着,就奔着陆清雨而来,“菩萨,您是来超度老妇人的吗?” 陆清雨汗颜,她一身黑衣男装,怎么看也不像菩萨呀? 这老妇人,果然疯了。 “我不是菩萨,我是来救你的。”想了想,她还是温声安慰这老妇人,“你跟我走……” 老妇人一听她不是菩萨,就转过身不理她了。 陆清雨无奈,朝死士使了个眼色,他们上前就把她抬头抬脚抬了出去。 老妇人嘴里哇啦哇啦叫着,陆清雨也不管,直接叫人抬到前面那座正屋外。 屋内,并没有像他们设想的那般顺利,先前倒下去的人还有一部分趴着,上首那书生匪首身边却围了一圈人,足足有四五十,比起弘羽带的人多了两倍。 陆清雨看明白了,这些人分明还有后手。 “你们一上来,我们就接到信儿了。”白面书生匪首很是得意,“你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殊不知掉入我的圈套了。” 陆清雨思索着,实在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上山的时候明明是静悄悄的。 像是探查到她的内心一样,白面书生笑嘻嘻好心地解释着,“叫你们死也做个明白鬼。子时瞭望哨的人要回来吃宵夜……” “我去!”陆清雨忍不住爆了粗口,这山匪的待遇竟然这么好,也是他们心急,没有再等一夜。 不过要不是因为这有个规定,也许他们能出乎意料呢。 白面书生匪首笑得很是柔和,看了看弘羽,扬着下巴,“如何?是自刎还是喝毒酒?” 见弘羽不动声色,他又挤挤眼,“只要你死,其余人我立马放了。” 陆清雨一听只觉不好,镇丁们和弘羽不过才认识几日,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这个小死白脸山匪,显然不是个好东西。 那些镇丁们都眼巴巴瞅着弘羽,眼睛里分明写着“你死了换我们八十多人,值!” 弘羽没说话,像是在思考。 陆清雨却急坏了,弘羽是个不会为自己辩解的性子,万一真答应这小死白脸的条件怎么办? 她刚要不顾一切冲进去,忽然听到一个清泉泄流般的声音,“你要是反悔呢?” “我白某人一向说话算话。”原来小死白脸姓白。 谁知道他算不算话?又没打过交道! “那好!”弘羽答应了。 听见这话,陆清雨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冲进去,“弘羽,你别傻!” 弘羽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烛火中,那笑容像是夏花般灿烂。 还没等陆清雨说话,弘羽忽然拔出旁边镇丁的佩刀,朝脖子上抹去。 “弘羽——”陆清雨撕心裂肺地喊着,几乎心神俱裂,刹那间,心儿都要碎了。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往也不过是对他颇为怜惜,可轮到心痛,这还是头一次。 一瞬间,她的眼泪下来了,“你怎么这么傻?” 下一句“你死了我怎么办”还没说出口,就见一道白虹直贯上座上的人。 小白脸匪首大喊一声,偏着脑袋躲过去,一绺头发飘落在那张铺了灰狼皮褥子的座椅上。 “你言而无信!”他气急败坏地大骂。 弘羽则趁势而上,身子几个纵跃,跳到那人面前,探手对着那人的面门抓去。 小白脸匪首身形一错,往旁边跳去。谁知他快弘羽的身形更快,手一翻,如蛟龙入海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甩,他就似断线的风筝般朝座椅上摔去。 弘羽一步欺上前,顺手拔下座椅上方扎在墙上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于杀伐中透出一丝恣意潇洒来。 小白脸吓得脸都青了,“少侠,少侠饶命,有话好说,嘿嘿……” “他不是什么少侠,也不想要你的命!”此时陆清雨才缓过一口气,走上前,对小白脸匪首笑吟吟道。 “那,那要什么?”小白脸匪首也许吓傻了,结结巴巴问。 陆清雨嗤笑一声,“他再说不知道,削掉他一只耳朵。” “你这婆娘好狠毒!”小白脸匪首嘶喊着,十分痛恨地看着清雨。 八十七 白脸匪首 清雨一愣,旋即又笑了,虽然她穿着一身黑衣男装,但身量纤细,面容清秀,的确不像男子。 不过现在急得是他,陆清雨有的是功夫跟他磨,“弘羽,这小白脸甚是饶舌,别跟他废话,割掉一只耳朵再说!” 弘羽的刀从他脖子上往上移,冰凉的刀锋贴着他的腮边,沁出一层寒霜。 “别,别,我放人,我放人就是!”他喊道,看得清雨笑不可遏。 “这不知道吗?早说嘛。” 听着陆清雨冷嘲暗讽的话,小白脸匪首虽然不快,但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弘羽的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杨安等八十个镇丁被人从柴房放出来,一群人低头耷脑的,有气无力,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显然遭了不少罪。 一见弘羽,杨安顿时眼睛一亮,两眼泪汪汪的,“大兄弟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 小白脸匪首鄙夷地撇撇嘴,很是看不上眼的样子。 “人我放了,你该把刀拿开吧?”小白脸匪首跟弘羽谈条件。 “等他们下了山我自会把你放开!”弘羽虽然不大说话,但句句精准,听得小白脸匪首快要吐血。 但刀架在脖子上,他不得不答应。 于是杨安带着人先行下山,弘羽则带着小白脸往门口走去,陆清雨跟在他身边,悄声道,“我们还抓了个疯婆子。” 小白脸听见了,忽然恨恨地看过来,“你们抓我娘做什么?你们太不讲理了。” 陆清雨斜了他一眼,敌我双方,谁讲道理? 门口的疯婆子见小白脸被人抓过来,忽然发疯一般往前扑,却被死士拉住,急得她又咬又跳,活似一头凶兽! 陆清雨对那拉着疯婆子的死士吩咐,“捏开她的嘴!” 小白脸匪首大惊,“你们想干什么?” 还没等他话落,陆清雨就取了一个黑丸子塞进疯婆子嘴里,还笑嘻嘻回头对小白脸道,“结个善缘!” “喂,你给我娘吃了什么?”小白脸匪首吓得脸都绿了,不顾一切想挣开弘羽的刀。 弘羽怕伤着他,就松开了。 小白脸奔过去,抱着疯婆子大哭,“娘,娘,您快吐出来啊。” 疯婆子瞪着眼听不懂儿子的话,咕噜一声吞下去,还舔了舔舌头,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吃吧?”陆清雨扬扬手中的纸包,“我这儿还有呢,想吃让你儿子找我买啊。” 说罢,就被弘羽一把背上,几个人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跑到山脚下,也没见山上有人来追,可能是小白脸匪首担心他娘,没顾得上吧? “大兄弟,真有你的,”杨安站定松了口气,伸手拍着弘羽的肩膀,“以后,老哥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其他镇丁也纷纷上前道谢,“好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 弘羽还从未被这么多人围着感谢过,很是不习惯,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知道傻笑。 陆清雨看着这一幕,暗自感慨:这就是弘羽的第一波人脉了。 夜色已深,众人十分疲乏,又在土匪山上,他们也不敢耽搁,赶紧整队回镇上。 等第二日陈海带着一百多个衙役赶到乌镇的时候,发现人都救回来了。一问却是弘羽立了大功,当即就有了拉拢之心,让杨安传话给弘羽,“问问他想不想来衙门做捕快?” 杨安等第二日弘羽来的时候,就把话说给他听,弘羽却摇头,“我要问问我家娘子!” 杨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吧,人家是个妻奴,他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给弘羽洗脑,“大兄弟,我说你能不能硬气点?不过一个婆娘而已,就怕成这样?就你这样的人品才干,多少姑娘上赶着!” 不料弘羽却冷冷盯着他,冷漠的声音如淬了冰一样,“我娘子是最好的!” 杨安被他这杀人的眼神给吓怕了,“好好好,你娘子最好,最好!” 等午饭时分,弘羽来润生堂找清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学说了。 清雨还没发表意见,秦掌柜在一边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拍起掌来,“好啊,那可是安稳的活儿,一个月有好几两银子呢。” 在他眼里,能到衙门里做捕快,可是不得了的官儿。 陆清雨只问,“你想去吗?” 弘羽摇摇头,“不想!” 把个秦掌柜的给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醒,“这么好的差事你不去?告诉你,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我不去,”弘羽固执摇头,“县衙离家远,要住在衙门,十日才能休沐一日,我,我想你……” 秦掌柜“嘶”了一声,酸的牙疼,说不出话来了。 其余几个伙计也窃窃笑着。 陆清雨又羞又气,这人,什么话都往外头说,真是个傻子。 不过心里却甜蜜蜜的。 午饭后,陆清雨正要到后院找个地眯一会儿,忽然外头一阵叫嚷,人仰马翻的,吓得秦掌柜探头往外看,就见远远的烟尘滚滚,镇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着。 “老虎山来人了……”有人大喊着。 秦掌柜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调,指挥着伙计,“快快快,上门板,山匪来了。” 陆清雨没想到山匪竟然还敢下山,心里也惊了惊,忙躲到弘羽身后。 山匪骑着马,速度很快,润生堂的门板还没上完,他们就冲过来了,为首一人一身白色劲装,勒马停在门口,大喊“别关门!” 秦掌柜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结结巴巴叫着,“你,你们要干什么?” 陆清雨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小白脸匪首吗?他竟然亲自下山了? 不过看他身后,不过十来人,这是送死来的吗? “掌柜的,你家有黑药丸子吗?”小白脸匪首张口就问药,倒是让秦掌柜愣了下,“什,什么黑药丸子?” “就是能治疯病的。”他急急说道,忽然眼风一扫,看到了药铺内站着的弘羽,忽然笑了,“咦”了声,“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口气随意的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 弘羽回他,“你小子怎么来了?”语气不善。 小白脸匪首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竟然下得马来,“我来买药啊。” 说着,他踏进润生堂大门,“你婆娘昨晚给我娘吃了一丸,我娘今日好多了。” 看来他知道陆清雨是润生堂的坐诊大夫,没想到一个山匪,消息也这么灵通。 弘羽不语,背后的陆清雨听清他的来意,忙闪身出来,就见秦掌柜乐颠颠捧着一个白瓷瓶子跑过来,可把他给喜坏了。 这些天,他饭都吃不下,有苦难言,以为自己白搭了一百多两银子,听了陆清雨的话,做什么“定魂仙丹”,谁知转眼就有人来买,一丸就能把本赚回来,他真是快要憋不住大笑起来。 把瓶子往小白脸匪首跟前一送,秦掌柜就讨好地把一张白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请问大当家的要几丸?” 小白脸匪首看了看那瓶子,伸手接过,大手一挥,“这一瓶子我全要了。” “全要了?”不仅秦掌柜,陆清雨也惊讶地叫起来,他这是不知道一丸多少银子吧? 她对秦掌柜使了个眼色,就听他结结巴巴道,“我们这药用的药材珍贵,一丸可值不少银子呢。” 秦掌柜吞了吞口水,没敢说,生怕吓到人家。 “到底多少?”小白脸匪首不耐烦了,讥讽地看着秦掌柜,口气十分豪爽,“爷有的是银子,你说就是。” “这个数!”秦掌柜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说,这瓶子里几丸?”小白脸匪首十分痛快。 “二十丸。”秦掌柜擦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给。”小白脸匪首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来,“不用找了。” 秦掌柜的瞪大眼,“爷,不够!” “什么,不够?”这下轮到小白脸匪首瞪大眼了,“不是一两银子一丸吗?” “爷,一百两一丸。”秦掌柜小心翼翼陪着笑,虽然很想改成一两,可对视上陆清雨自信坚定的眼神时,他咬咬牙,豁出去了。 “一百两一丸?”小白脸匪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你怎么不去抢?” “为什么要去抢?”陆清雨踏上前一步,十分从容道,“我们一不偷二不抢,靠医术吃饭,定的就是这个价,爱买不买!” 小白脸匪首,“……” 好吧,他认命了。虽然他很想抢,但弘羽在这里站着,虎视眈眈狼一样盯着他,他只得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不过他心里已经滴血了,把瓷瓶揣进怀里,翻身上了马之后,还撂下一句狠话,“你等着!” 也不知道是说给秦掌柜的还是陆清雨听。 陆清雨可不怕,追出去在他后面大喊,“你娘难道就值二十两银子?” 就见小白脸匪首坐在马上的身子晃了晃。 润生堂内,秦掌柜的捧着那张二两千的银票,浑身哆嗦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除了眼珠偶尔转动一下,整个人几乎傻了。 陆清雨好笑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掌柜的,别忘了分我一半!” 话落,就见秦掌柜下意识把两手一握,往怀里缩去。 这守财奴的样子逗得陆清雨忍俊不禁,“掌柜的,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把眼光放长远点!” 秦掌柜意识回转,脑子开始动起来,是呀,陆清雨才是他的财神,分她点儿银子,让她多做些丸药,将来岂不是财源滚滚? 这么一想,他又正常了,大气地把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好,小事一桩,这就给你。” 半下午的时候,秦掌柜就把两千两银票兑换成两张一千两的,分给陆清雨一张。 陆清雨虽然说秦掌柜的时候十分大气,但当自己拿着这张千两银票的时候,也是激动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一千两啊,足够她在富阳城内买一个小院子了,足够她们一家吃喝不愁过上十年八年的了。 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如今乱世当道,她可得多赚些才行。 想至此,她小心翼翼地把银票折好,放进贴身的内兜里。 弘羽看着她这样子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就扬起来。 陆清雨抬头看见他在笑,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今晚请你吃红烧肉!” 弘羽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果然,陆清雨说到做到,从润生堂出来之后,就径直去了肉铺,甩下一两银子,割了五斤肉,又买了一袋子米,放到马车上,跟弘羽夫妻双双把家还。 晚上,她和郑氏娘两个烧了一大锅红烧肉,又蒸了白米饭,配上一大盆凉拌野菜,七个人围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着。 郑氏看着五个黑压压个个捧着大粗瓷碗吃得欢实的愣头青们,十分头疼,看着陆清雨无奈小声问,“就这么一直养着他们?” “哪能啊?”陆清雨还没来得及把赚了一千两的事跟郑氏禀报,摇摇头,“等明儿让他们跟着您去种地吧。” 郑氏露出一个苦笑,“不过是三四亩地,用不了这么多人!” “您只管指挥着他们干活就是!” 郑氏只好答应了。 第二日一大早,郑氏就带着四个死士去了新买的几亩良田里,谁知还没当晌午就面色铁青地回来了,一见清雨就劈头盖脸地骂,“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他们一个个哪里去种田?分明是破坏去了。” “让他们拔草,他们走马观花拿刀砍了梢,跟还留着。让他们耕地,牛不听使唤,他们要拿刀给宰了。” 陆清雨能想象得出来那个场景,毕竟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事,哪里是耕地的料? 她只好安慰郑氏,“娘,您要是不满意,就留给我吧。娘再去雇人干!” 郑氏叹口气,白了清雨一眼,“你以为咱家是那大户人家,还雇人干活?说不得娘自个儿挣命罢了。” 陆清雨想起来,赶紧把那张千两银票掏出来给郑氏瞧,“娘以后就等着享福吧。这银票您收着,多买几亩地,想雇几个人就雇几个人。” “天,这是打哪里弄的?”郑氏大惊失色,没敢往好处想,眼睛瞟着弘羽几个,“莫不是抢来的?” 陆清雨失笑,“娘,您怎么会这么想?这可是您闺女辛辛苦苦卖药赚来的。” 其实也的确有点抢的意思,而且抢的还是山匪头子的。 郑氏瞪圆眼,嘴都合不拢了。 八十八 谢过嫂子 于是陆清雨就把自己怎么制药、怎么定价、又怎么卖给那个小白脸匪首说了一遍,当然这期间隐瞒了自己跟弘羽上山救回镇丁们的经过。 听得郑氏一愣一愣的,没料到自己闺女这么能耐,医术竟然这么赚钱了。 “那,娘替你攒着。”知道银子来路正,郑氏才敢收着。 “嗯,娘也不必太节省,该花花,等过些日子再赚些,咱们就到富阳城买个小院子。”陆清雨憧憬着。 郑氏喜笑颜开地点了头。 家里人多了,房子不够住,目前四个死士挤在灶房里,也不是个事儿。 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有死士来,到时候可要有足够的房子住。 陆清雨盘算着,眼下好好赚钱笼络人马,将来弘羽也能有一番作为,不管如何,乱世里,身边有人有钱才能活命。 富阳城内,太子萧珩自打揭穿余紫苑的毒计之后,就搬出余紫苑的外祖父家,找了一家清幽的客栈下榻。 只是虽然不再喝纯阳之血,可体内燥热的东西始终还在,时不时地流窜一下,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又加上他先前宠幸了余紫苑送的几个歌姬,不知不觉身上就染了病。 几日下来,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不时地暴跳如雷,摔碟打碗不说,还随意地打骂身边人,状如疯癫。 萧珩贴身小太监吉祥急了,太子殿下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都怪那个心狠手辣的余紫苑害的,让太子殿下人不人鬼不鬼的。 靠着太子,吉祥才有前途。过几日,北齐和西楚的使臣前来,太子代表着圣上,失了体统,圣上会不会废太子都不好说。 到时候,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吉祥吃不好睡不下了,寸步不离跟着萧珩,悄悄地在富阳城内找了十来个大夫来给萧珩看病,可都没有什么效果。 他急得嘴巴都起了燎泡,又不敢让别人知道。 这一日,他又出去找大夫,在城中一个药铺,听见两个妇人闲谈。 “听说没?乌镇保长家的婆娘疯了大半年,被人给治好了。” 吉祥的耳朵一下伸长了。 “谁给治的?他那婆娘可是凶得很,疯起来六亲不认,孩子都差点被掐死呢。” 另一个妇人好奇地问。 “听说是润生堂的一个大夫,岁数不大,名声可不小……” 吉祥听到这里,激动的双眼发光,撒腿就往回跑。 他要去乌镇,要去找润生堂那个大夫。 于是回到萧珩住的客栈,他交代了伺候的宫女、太监,自己则跳上车直接出了城。 润生堂的秦掌柜正在盘账,算盘珠子拨拉地啪啪响,听在他耳朵里好似一首悦耳的曲子。 如今铺子盈利颇丰,他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今日他又让陆清雨配置了一丸秘药,打算再狂赚一笔。 正忙着,门外忽然有个人闯进来,直奔柜台,“你是大夫?快跟我走!” 秦掌柜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面白清秀的小哥儿,瘦瘦的,看上去不大起眼。 “我不是大夫,”他连忙摇头,“大夫在后面呢。” “那你快叫她出来。”吉祥迫不及待地喊着。 秦掌柜忙让伙计招呼他,自己去后院找了陆清雨。 陆清雨正在屋子里配置丸药,听秦掌柜说了情况,摇头道,“如今我不出诊了,他没带病人怎么看?” 秦掌柜央求她,“好歹你出去问一问,好开方子啊。” 陆清雨冷笑,“不见人不诊脉,怎么开方子?” 秦掌柜哑口无言,正待要劝她,吉祥已经等不及,竟闯了进来。 “大夫,大夫……” 陆清雨只好出来,定睛一看,发现很是面熟,想了想,才认出来。 “你不是,那个……” 吉祥也是见过陆清雨的,大喜道,“原来是你啊。” 又忙道,“我家主子近日很不好,陆大夫你快去给他看看。” “那你跟我说说你家主子到底怎么了?”那夜被萧珩派慕容驰把她掳走威胁弘羽,陆清雨还记恨着,十分不想给萧珩治病。 “主子很是狂躁,日日摔东西打人,竟,竟,有些癫狂的症状!”吉祥结结巴巴描述着。 陆清雨心下明了,萧珩的病因她知道,沉吟了会儿,才道,“我们这铺子里有现成的丸药,你拿几丸给他服下。我就不去了。” 吉祥见请不动她,也不敢来硬的,万一得罪了这个大夫,到时候太子殿下岂不完了? “那好吧。”他声音有说不出的失望,却无可奈何。 陆清雨对秦掌柜使了个眼色,秦掌柜就喜笑颜开带着吉祥去了前院。 吉祥见了那黑黑的药丸,当即要了一瓶儿,可一听说一瓶要两千两,也是吓了一大跳。 好在他着急上火的,也没顾得上跟秦掌柜讨价还价,咬牙放下银票,带着瓶子回去了。 萧珩服下一丸,当夜人就清醒了许多,问了吉祥,才知道是陆清雨配的丸药,心下不由感动,“没想到本宫被她救了好几次!” 吉祥却高兴不起来,嗫嚅了一阵,还是告诉了萧珩实话,“殿下,药倒是好药,就是,就是太贵了。” 萧珩抬头看他,吉祥抖着竖起一根手指。 “一两不贵!”萧珩摇头笑,“这么见效的药定是有不少珍贵药材!” “殿下,哪里一两?”吉祥哭笑不得,“一百两一丸呢。” 萧珩的眼睛瞪圆了,他万万没料到民间的丸药竟然能卖到一百两一丸。 “她这是明抢!”他气得啪地拍在椅子扶手上,“仗着医术高明,明抢!” 不过却不得不服这药的疗效! 气归气,萧珩还是没去找陆清雨的麻烦! 不管怎样,也是她帮他良多! 说起来,陆清雨不过赚点昧心钱,比起余紫苑那个蛇蝎美人,陆清雨就是个活菩萨了。 想想那个低头数银子的小女子,萧珩忍不住笑了。 后日,就是他和北齐、西楚使臣见面的时候,等这事过去,他再找余紫苑算账。 秦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一张嘴就没合上过,吉祥给了他银票之后,他大方地分给陆清雨一千两。 陆清雨又配置了几种丸药。 这次,不等陆清雨说,他直接把价格定在一百两一丸。 反正总有人买,他怕什么? 过不两日,就有几个黑衣人陆续前来购买,不过明显没有先前老虎山山匪头子和那个清秀小哥儿阔气,都是一丸一丸买的,看在钱的份儿上,他也没觉得不妥。 陆清雨注意到了,悄悄地说给弘羽听。 到了晚上,弘羽就把五个黑衣人带回家里。 郑氏一见,头都大了,脸色十分不快,“带来这么多人,住哪里,吃什么?” 弘羽低头喃喃,“我也有银子的……” “呸!”郑氏很是瞧不起他,“就你那二两银子还不够自己吃的呢。” 陆清雨赶紧来劝,“娘,家里又多了几个干活的劳力,您生哪门子气啊?又不是真的养不起!” 郑氏见女儿这么说,恨铁不成钢地戳上她的脑门,“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出去赚银子,反倒是赚给他们花的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给他,还得替他养这么多人,图什么呀?” 陆清雨忍不住想笑,“娘,不是您逼着我嫁给他的吗?” 要不是当时郑氏听了刘老爹的话,非得逼着他们成亲,还有她埋怨的吗? 成亲之后他们之间并无夫妻之实,郑氏还以为他们之前早就生米煮成熟饭,成亲那晚也并没有给她圆帕。 郑氏没想到陆清雨等在这里,当即气得面色发黄,堵得说不出来,气哼哼转身回屋了。 陆清雨叹了口气,去给那些人安置住处。因家里地方实在小,只好让他们打地铺,甚至睡到院子里。 这些人逃脱了余紫苑的手心,又解了毒,有口饭吃有地方睡就很满足了,并不挑剔。 弘羽一一把他们介绍给陆清雨,“这是甲二,甲六,是甲字队的。这是乙一,乙三……” 陆清雨听得发笑,敢情这些人都是按数字起名的?也是,死士么,本来就无名无姓的,死了也没人知道他们姓什名谁。 想想她又替这些人可怜起来,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余丞相或收留或买回,经历了非人的训练,才有如今的功夫。 虽然被余紫苑控制着,但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男儿,一旦恢复自由,也都渴望过上安稳的日子。 听弘羽介绍完,陆清雨对他们和善地笑笑,“你们都是弘羽的好兄弟,从今后就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的。” 话落,那九名死士齐齐躬身抱拳,“我等谢过嫂子!” 陆清雨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不是死士吗?怎么还知道叫“嫂子”? “嫂子好福气,嫁给甲一哥!”甲二走上前一步,笑看着弘羽,纯真的眸子一如之前的弘羽。 清雨愣了愣,这是在说弘羽吗? “你之前叫甲一?”清雨侧过身看着弘羽,“这么说,是最厉害的了?” 甲字队是死士中最强的,那么弘羽就是强者中的强者喽。 弘羽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笑笑,算是承认了。 “嫂子,甲一哥很厉害的。”甲六也附和着,又回头问其余几个死士,“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甲一哥厉害,嫂子也厉害!”他们很单纯,反复就是“厉害”两个字,起哄起来。 “那个,你们洗洗睡吧。”陆清雨害羞了,赶忙找个借口钻屋里去。 弘羽笑着跟过来,两人各自洗漱了,躺床上,开始盘算起来。 “如今世道不好,你把这些人整顿整顿,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陆清雨说出自己的打算,“手底下有了人,将来在这个乱世里才有立足之处!” 弘羽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想有能力保护你和你娘,从此后不再受人欺辱。” 陆清雨很是感动,摸着他的手背拍了拍,“你的心思我知道,所以,你只管放手去干,别管银钱的事儿,也别计较我娘的话!” “怎么会呢?”弘羽反手握住陆清雨柔嫩的小手,接道,“我只会感激她!” 陆清雨放下心来,又说起自己的丸药来,“再卖几瓶子,咱们就发了,到时候在镇子上或富阳城内买个院子,大家都有屋子住了。” “你为何不自己单干?”弘羽忍不住问她,在秦掌柜手底下,要分他一半银子啊。 “单干不得找房子投银子啊?乱世当道,不如清清静静地赚点银子算了。” 陆清雨考虑得也对,弘羽不得不佩服。 夜已深,她打了个哈欠,人有些迷迷糊糊了,“不早了,睡吧。” “娘子,我,我想……”弘羽结结巴巴拉着她的手说道。 “你想干嘛?”陆清雨口齿不清了,“想什么都等明天再说!” “我想妖精打架!” 陆清雨:…… 睡过去的陆清雨,没看到弘羽如怨妇般的眼神。 而此时的余紫苑,却在屋子里摔着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身边的死士一个一个都逃了,先是一个,再来就是好几个,一直到七八个,管都管不住。派人追杀,可派去的人也不见踪影了。 “叫你们都跑,穿肠烂肚就知道来找我了,哼哼……” 可是过了十五,也没一个人回来跪着求她,这下余紫苑有点坐不住了。 眼下太子已经对她生了罅隙,若是身边再没几个人手,到时候太子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萧珩这个人她再了解不过了,前世就亲手把她毒死,今生若不是她动作快,怕也尸骨无存了。 想想跟萧珩还有婚约在身,余紫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一定要跟萧珩解除婚约,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嫁给慕容弘,才能坐上她的皇后宝座。 只是这件事情,必须要经过她爹余丞相答应才成。 想了想,她还是咬咬牙给余丞相去了一封信。 刚放下笔,婢子忽然来报,说柳老夫人病倒了。 柳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也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了。 余紫苑闻听,惊得面色大变,起身就急匆匆地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 八十七 碰上硬茬 一进柳老夫人的院子,余紫苑就被丫头的惊叫声给吓住了,院子里沸沸嚷嚷的,跟开锅的粥一样。 婢子推开门,就见满院子都是人,黑压压的仰着脑袋朝天上喊,“老太太,老太太……” 余紫苑肝胆俱裂:外祖母这么快升天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已是哭出来,“外祖母,您怎么不等等苑儿?” 一个人忽然回过头来,嗤笑一声,“哟,还真会哭!” 余紫苑听得出来那是她大舅母家的表妹柳如玉,这个当口上,她也顾不上跟她计较,就冲了过去。 围观的人倒是没有人哭,这让她哭了两声也停了,待到了近前,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余紫苑正跑着,就听啪地一声有东西呼啸着从天而降,摔在她的脚下,碎成好几块,她的心漏跳一拍,堪堪站住脚。 “狐狸精,都是狐狸精,我要打死你们……”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上方穿过来,在满院子红彤彤灯笼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瘆人。 余紫苑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就见正房的屋脊上,骑坐了一个人,白发苍苍,衣衫不整,摇晃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 不是她外祖母柳老夫人又是谁? “外,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 “哼,倒要问你自己了。”表妹柳如玉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分不满,“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么搬走了?祖母要不是惦记这事儿,会得疯病?” 疯病?这么说外祖母忽然疯了? 余紫苑瞪了柳如玉一眼,这个表妹就是看不惯她,自打她来到富阳城住到柳府,柳如玉就处处找茬。 前世,柳如玉嫁到京城,因为有她爹看护着,夫婿官居正四品威武将军,儿女双全,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时候她在宫里和萧珩相互算计,过得水深火热,他们这些亲眷却在外头享尽天伦之乐。 如今她好不容易重生过来,他们又处处挑刺,不就是看不得太子殿下对她冷淡了,唯恐泼天的富贵没了,这才拿她出气? 柳如玉要不是仗着她爹余丞相的势力,不是她是太子妃的身份,一个小城里的女儿能嫁给京城侯府的公子? 做梦吧。 如今却在这里拿乔,以为她还是前世任凭他们趴在她身上吸血的那个余紫苑啊? 她对着柳如玉冷冷一笑,嘴里没好话,“表妹真是可笑,外祖母如今得了这个病,不说赶紧请医服药,倒在这里编排起我来!” “那是你的外祖母,可不是我的。”柳如玉从来不怕余紫苑,她一来,祖母的心全都跑到她那了,连她的亲事都耽搁了,她看着就来气,还会想这些? 不料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威严的妇人给喝止了,“如玉,你住口!” 这个妇人就是柳如玉的亲娘、余紫苑的大舅母杨氏。 杨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压不住的性子,斗嘴定是斗不过余紫苑的,未免惹人笑话,才开口呵斥女儿。 果然,余紫苑就把“你就记得她是我外祖母不是你祖母”的话给咽下了,忙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舅母!” 杨氏淡淡道,“这个时候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柳如玉不满地撇撇嘴,却被她母亲杨氏瞪了一眼,方才悻悻作罢。 倒不是杨氏对这个外甥女儿好,实在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一个大人不好跟小孩计较的。 何况老太太这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那又是两说呢。 不多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被柳府的管家匆匆拖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大夫人,大夫来了。”管家在杨氏跟前回禀。 杨氏回眸吩咐道,“去几个把老太太扶下来。” 于是有几个粗壮的婆子悄悄从另一边爬上屋脊,地上前后左右都铺满了棉褥,以防柳老夫人掉下来摔着。 杨氏就在下面往上喊,“娘,大夫来了,您快下来吧?” 柳老夫人似乎畏缩了下,大喊起来,“我不看大夫,打出去,打出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趁此机会,猛地往上一扑,把柳老夫人抱住,在她拳打脚踢中,硬是把她给脱下来。 好几个人摁住,大夫才颤抖着上前诊脉,过一会子方道,“这是痰迷心窍的症候,待开了方子吃吃看……” 意思并不是十拿九稳。 杨氏也不在乎,吩咐人给了诊金,打发出去。 余紫苑不放心,对杨氏道,“舅母,外祖母这样子,一个大夫哪成啊?” 话刚落,就听柳如玉嗤笑起来,“咱们不过富阳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罢了,怎比得了你们余丞相府,有个头疼脑热的要十个八个大夫伺候着。” “如玉,不得瞎说!”杨氏呵斥了女儿,又转头看着余紫苑,冷声道,“大姑娘,你不知道,富阳城内有名望的大夫要拿着名帖去请呢,你舅舅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深更半夜的,要是传出你外祖母得了疯病,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愣是让人挑不出刺儿来。 余紫苑敛了眼皮,心中暗道果真是生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她也不是那个十六七岁不知世情的余家大小姐了。 “舅母,大夫方才不也说了外祖母得的是痰症吗?谁说是疯病的?” 杨氏似乎没想到余紫苑还能驳了她的话,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说的是,你看舅母上了岁数,这脑子就不好使了。大姑娘一心为老太太着想,倒显得我们这做媳妇、做孙女的不上心了。” 言下之意余紫苑怎会听不出来? 无非再说她一个外姓人鸠占鹊巢,把他们这些主人不放在眼里了。 余紫苑不由来了气,“舅母的话我可不敢当。不过外祖母的病容不得耽误,要派人立刻去请大夫才行!” “那当然,”杨氏也不阻拦,只笑吟吟的,“大姑娘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太子殿下还在城里,相比身边还有御医,大姑娘给老太太请来,岂不是全了你的孝心?” 这是看着太子对她冷淡拿话噎她呢。 余紫苑心里似乎有一道伤口被人撒了盐,钝钝地痛,却又有苦说不出。 不过她重活一世可不会被杨氏给打压下去,当即冷冷一笑,“舅母也说了,深更半夜传出去不好,若是惊动了太子殿下,岂不罪过?还是去城中找大夫的好。” 杨氏不语只笑,眼神里说不住的讥诮。 余紫苑大怒,但在柳府,她没法发火,只得忍耐着性子,吩咐管家,“劳请您老人家再跑一趟,去找几个有名望的大夫来。” “大姑娘,”管家瞧了眼杨氏的脸色,心里有数,面色十分诚恳,“方才那位大夫就是我们富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夫,他若看不好,其他的就不必找了,还请大姑娘明儿一早去太子殿下那里请个御医来看得好!” 又把烫手的山芋踢给余紫苑! 余紫苑又羞又气,知道管家这是看人下菜呢,只得把一肚子的火憋着,咬牙暗道:等外祖母好起来,就让她老人家好好收拾收拾杨氏。 但到天亮,柳老夫人也没消停,还丢砖打瓦的,嘴里说着怪话,闹得府里人仰马翻、乱哄哄的。 余紫苑熬了一夜,早就撑不住,这会子正在自己屋子里歪着。谁料柳如玉怒气腾腾地杀上门来,一进来就冷笑起来,“大姐姐,昨夜里还说我们不尽心不给老太太请大夫,怎么您这么个孝顺的外孙女儿也不陪着老太太,照顾她老人家呢。好听话谁不会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余紫苑被她抓住把柄,的确有些理亏,只得无奈解释,“我身子弱,昨晚吹了一阵风,头疼得厉害……” “哟,这个节骨眼儿上就身子弱了?”柳如玉才不想放过她,讽刺挖苦一起上,“怎么平日在太子跟前就不见你身子弱了?这都天大亮了,老太太还没有好转,你不该去太子殿下那里请御医来吗?” 余紫苑已经和萧珩撕破脸,再去求他,那可是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她才不会在他面前折了颜面! “太子殿下的御医那是专门给太子看病的,外祖母什么身份?”话赶话的,她无奈脱口而出。 “啧啧啧,听听,这就是咱们老太太嘴里最孝顺的外孙女儿了。”柳如玉逮着这话对她就极尽疯狂挖苦之能事,“真是白眼狼,枉费老太太白疼你一场!” 余紫苑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手脚冰凉。 柳如玉发泄一通,施施然地回去了。 余紫苑知道自己这是遇上硬茬了。 她咬牙想着:柳如玉这贱人,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京城那门亲事,她一定要给她搅黄了。 她匆匆爬起来,顾不得梳洗,又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里,柳老夫人喝了昨日那大夫开的药,不仅没有好,反而症状还加重了,满屋子摔的都是碎瓷片,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余紫苑急了,站在门口哭,“外祖母,您怎么了?” 柳老夫人张口就骂,“狐狸精,都是狐狸精,滚出去……” 余紫苑又去找杨氏,杨氏正要歇着,被她一搅合,心里恼怒,面上却十分冷淡,“大姑娘,昨儿那大夫是富阳城内最好的了,他要是治不好,那就得去请御医了。” 余紫苑剩下的话就被堵在嗓子眼里,御医她是请不来的,只能叫身边的人四处打听。 过了晌午,她身边的暗卫头子来了,说是乌镇那边有个药铺买的丸药专治疯病,疗效很好,连太子殿下前几日还叫人去买呢。 余紫苑大喜,亲自带上惟帽,坐了马车,带着人急匆匆出城去乌镇。 到了润生堂,她就直接叫人下去买专治疯病的丸药,人去了没多久却空着手回来了。 “大小姐,那丸药太贵了。”暗卫头子小声禀报。 余紫苑暗骂了声眼皮子浅,她外祖母当然要吃贵的药,不过嘴上却不紧不慢问,“不是给你五百两了吗?” 先前打听得一百两一丸的,五百两够买五丸呢。 “大小姐,又,又涨价了。”暗卫头子垂着脑袋,小声回答。 “多少?”余紫苑带着怒气了,就算涨价,大不了二百两一丸,也不是吃不起。 “一,一千两……”暗卫头子顶着余紫苑的一腔怒火,战战兢兢道。 “什么,这不是明抢吗?”余紫苑大喊起来,旋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深吸口气,又骂起来,“没用的蠢货,扶我下去!” 今儿这药铺要不给她个涨价的理由,她就叫人给砸了。 望着一个红衣女子气势汹汹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大厅,秦掌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十分没底。 方才一个黑衣人来买“定魂仙丹”,他刚开口说一百两一丸,却被陆清雨一口拦截过去,改成一千两一丸,吓得他差点没有魂飞魄散:抢也没这么快呀! 他以为那女子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心虚得不得了,斜眼看着陆清雨,却见她状似未见,目不转睛地盯着医案看。 秦掌柜这下是骑虎下山了,稳稳心神,迎上前,“敢问姑娘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听说你们药铺一丸药都卖到一千两一丸了?”余紫苑也不理会他的讨好,咬牙低声问道。 “是,姑娘,我们这丸药效果十分好,药材都是……”秦掌柜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解释,但余紫苑没让他再说下去,挥手打断了他。 “我不管你们用的什么药材,再是名贵的药材,也要不到这个价!”余紫苑恨恨瞪着靠门边坐着的陆清雨,心中明白了。 定是这该死的贱人让药铺掌柜定的价,前一阵子才一百两一丸,这会子突然翻了十倍,想干什么? 陆清雨看完医案,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就对上余紫苑喷火的眸子! “是你啊?”陆清雨笑了笑,一双大大的杏眸滴溜圆,“你哪里不舒服?” 余紫苑本不想理她的,如今她主动问起来,余紫苑就把被她打一顿的怒火全都喷了出话来。 九十章 鹬蚌相争 “是你,对不对?是你定的价?”余紫苑劈头盖脸地嚷嚷着,闹得秦掌柜满脑门子都是汗,眼睛一直朝陆清雨瞥着。 陆清雨视若不见,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前,眼皮微微撩着,声线儿平稳,“是我定的,如何?” “你怎么不去抢?”余紫苑破口大骂,“你简直贪得无厌!” “那又如何?”陆清雨笑嘻嘻地望着她,压根就没害怕过,“爱买不买。” 余紫苑愣了,可是想想外祖母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她只得咬牙,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甩过去,“要是吃了不好,我叫人砸了你的铺子!” 陆清雨不置可否,反正不是她的铺子。 秦掌柜抹着脑门的汗把那张银票捡起来,取了两丸药交给余紫苑,点头哈腰地保证,“包好包好!” “哼!”余紫苑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接了,转身而去,临走前还狠狠剜了陆清雨一眼。 回到柳府,她赶紧把药丸拿出来,就要给柳老夫人服下。 杨氏在一边看到,忙叫人拦着,“哪里买的丸药,能随随便便给老夫人用吗?” 柳如玉冷笑起来,“表姐出去转了半日,是不是从道观里求来的?” 余紫苑这会子没功夫跟这母女两个磨牙,气得面色发青,只得强忍着,不管不顾冲过去,对着柳老夫人嘴里就塞了一丸。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丸啊! 杨氏和柳如玉吓了一跳,要去阻拦时,柳老夫人已经吞下去了,还砸吧着嘴儿,“好吃好吃,还要……” 跟个孩子似的。 杨氏和柳如玉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要真的吃出问题来,等柳大爷回来,可怎么交代? 正急得团团转,柳老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嚷嚷着,“睡觉,狐狸精,睡觉……” 话还没落,人就软软倒下去,闭上眼睛,吓得杨氏和柳如玉还有余紫苑纷纷扑上去,嘴里喊着“老太太……” 柳老夫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柳如玉气得回过身来就推了余紫苑一把,骂道,“丧尽天良的小贱人,祖母要是有个好歹,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余紫苑忙活了大半日,又割血剜肉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的丸药,没想到被她这表妹冤枉成这样,她哪里受得了? 虽然她娘早逝,但在丞相府长大,可从来没人敢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 是以,忍了半天气的她,彻底爆发了,一把揪住柳如玉的衣襟,往后一带,柳如玉就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余紫苑趁机把她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以往我是看在亲戚分上才让着你,没想到你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是不是嫌自己日子太好过了?” 杨氏早就看这个外甥女不顺眼了,之前因为她跟太子有婚约,所以,柳老夫人偏疼她,她也忍了。可如今太子都搬走,一点情面都没给她留下,她还忍个屁! 于是她手一扬,对着余紫苑甩了个耳光,“你骂你表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不想想你死去的娘?你表妹可是你娘的亲侄女儿,她是个什么东西,那你娘也就是个什么东西!” 余紫苑被她舅母一耳光打得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住,顿时勃然大怒,这是落架凤凰不如鸡啊,打量着太子冷淡了她,外祖母又病着,这府里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做梦! “我呸!”她对着杨氏的脸一口啐去,“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女,有什么资格提我娘?告诉你,就算我嫁不了太子,我也比你女儿强。你这个老女人,想整治我,还欠点火候!” 一边骂着她一边对杨氏动起手来,舅母和外甥女打成一团。柳如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即也加入战局。 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死死憋着。 谁都没料到这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打起架来,跟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都是薅头发、抓脸蛋,往死里掐! 更没想到丞相家的女儿打起架来这么不要命,简直又狠又毒,招招都往柳如玉的脸上抓,恨不得把她的脸给挠成筛子。 愣了一阵,她们才反应过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架劝架,“罢了,老太太还昏着呢,等她老人家醒了,不知得多伤心呢!” “太太快罢手吧,小孩子家家有个口角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会说话的仆妇,给了杨氏一个台阶下。 杨氏赶紧从战局里退出来,只是留下女儿和余紫苑打,她分明是不放心的,就对着自己的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悄悄地在余紫苑身后使暗绊子。 正打得不可开交,就听一个声音忽然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声音沙哑苍老,像是来自……来自床上的方向。 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柳老夫人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威严气恼地瞪着她们,眼神虽然浑浊,但十分清明。 已经,好了! 简直是神药啊! 有仆妇发出一声赞叹,当下也顾不上劝架,赶紧跑过去,问长问短。 杨氏吃了一惊,忙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和鬓角,也去了里屋。 柳如玉和余紫苑打得累了,听见一声断喝停下来,这才知道是柳老夫人发出的声音,不由得惊呆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柳老夫人就正常了? 这丸药,岂不神了? 柳如玉暗自懊悔,真不应该和余紫苑打闹的,这会子倒好,本来应该是大家欢聚一堂的,却打成了一锅粥,让老太太看见,岂不要大骂她? 她最害怕的就是老太太骂她,那简直不带重样的,从祖宗十八代骂到天黑也骂不完的。 她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强压住性子,等柳老夫人吩咐! “你们是不是嫌我还没死,故意想气死我?”柳老夫人伸手拍着床头,大骂起来,“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大爷不在家,就闹成这个样子!还有没有点大家子的样子?” 杨氏低头撇嘴,这是在骂谁呢?不提大爷她当做不知道,一提她那糟心的夫君,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上前对着柳老夫人行了一礼,阴阳怪气道,“老太太,大爷就算在家,也管不住外姓人找茬啊?” 柳老夫人怎会听不出来她言语里的讥讽? 气得照着杨氏的脸啐了一口,“你个作死的娼妇!身为舅母,容不下孩子就罢了,还怂恿着自己女儿打她,这是见她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是不是?告诉你们,只要我活着一日,就别想欺负她!” 杨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心下自然不服,一把拎起身上脸上都挂了彩的女儿,气哼哼瞪了眼余紫苑,道,“老太太只疼没娘的孩子,也请看看这有娘的,都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身为祖母,倒是给我这个舅母做个榜样吧。” 柳老夫人一看亲孙女脸上被划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心里也吓了一跳,不过疼余紫苑疼惯了,她不忍心苛责,冲着杨氏又是一顿发火,“小孩子掐架,你这个做长辈的怎么不知道看着点?要不是你们先动手,阿苑怎么会下手?” 得,说来说去都是她们母女的错! 杨氏死心了,不想理柳老夫人。 柳如玉见祖母这般偏向,气得一下子从她母亲手里挣脱开来,哭着辩解,“祖母,都是她,非要给你吃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黑药丸子,我跟母亲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凶性大发……” 可还没哭完,就被柳老夫人冷冷地打断了,“乱七八糟的黑药丸子我吃了就清醒过来,可见这药丸子并不乱七八糟。你们母女倒是孝顺,也给我弄来几丸乱七八糟的黑药丸子呀?” 杨氏和柳如玉全都说不出话来了,哭嚎一阵,相互搀扶着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里,柳老夫人就拍着余紫苑的手,细细说着体己话,“阿苑哪,你的心我明白,只是你跟太子的婚事走到这一步,怕是不成了。” “外祖母,我都知道。”余紫苑依偎在柳老夫人的肩头,眉眼间有说不尽的哀愁,也就在此时,她才会放下所有戒备,跟这个对她最好的亲人诉诉苦。 “可是您老眼看见了,太子殿下哪是什么良人?他夜夜召幸美人,御女无数,将来我即使成为太子妃,能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迸出泪花来,“外祖母,您可怜可怜我,看在我死去的娘的份上,给我出出主意,怎么退了这婚事才好?” 柳老夫人顿时就慌了,心疼如刀绞。 真正心疼一个人,是不会让她吃这样的苦的。只是余丞相是余紫苑的亲爹,这婚事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柳老夫人拿帕子替余紫苑擦了泪,安慰她道,“好孩子,这婚约是早几年就定下的,若是退婚,得由太子提出。太子若不提,咱们提了,那就是违抗圣命,你爹肯定不答应。” “那,怎么办?难道明知道前面有个火坑,孙女还得闭着眼跳下去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柳老夫人眼睛一亮,脑子里有了灵光。 余紫苑大喜,“外祖母,您老有什么法子,快说说!” “你忘了?”柳老夫人拍着她的肩膀,问,“早些年你娘不是把一个比你小半岁的妹妹给撵出去了?一开始说是放在庄子上,后来就没了踪影!要是找到她,来个移花接木……” 她没说完,余紫苑就全然明白了,“外祖母,您的意思是?” 对上柳老夫人那双世事洞明的眸子,余紫苑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还是外祖母有法子,”她由衷赞叹道,不过旋即又皱起眉头,“这样,成吗?” “有什么不成?你那妹子要是能嫁给太子,将来还不定怎么谢你呢。” 柳老夫人乐呵呵拍着外孙女的背,出谋划策。 “就是她打小儿在外头过的,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何况太子也是见过我的,到时候追究起来,还不是欺君之罪?” 余紫苑高兴了一阵,又愁眉苦脸了,“这替嫁之罪可是重罪阿。” “当时跟太子殿下订亲的只是丞相之女,又没有点名是谁。”在柳老夫人眼里,这就不是事儿,“那时候你爹跟前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是你。可要是再有个女儿,不就万事大吉了?” 听柳老夫人这么一分析,余紫苑顿时明白过来。想起前世萧珩那般残忍暴戾,她就觉得这主意越想越妙,当即起身道,“外祖母,我这就派人去找!” 柳老夫人点点头。 而此时,富阳城内一所幽静客栈中的太子萧珩却无端打了两个喷嚏,太监吉祥立即吓得找出披风来,给他披了,“殿下,更深露重,该歇息了。” 萧珩身子才刚好些,便熬夜看邸报,怕是着凉了。 萧珩没有抬头,嘴里道,“邸报上写的明日北齐、西楚使臣到,本宫要提前了解他们。” 吉祥不敢多嘴了,拿了把剪子把烛花剪了又剪,屋内顿时亮堂许多。 两日后,北齐、西楚的使臣来到富阳城,南梁太子萧珩设宴款待。 宴席上,出现了一对父子,让北齐使臣心生不快。 原来萧珩把慕容俊和慕容驰父子两也宴席上。 这对父子曾是北齐皇族,慕容俊还是北齐先皇钦定的储君,谁知后来被废,先皇驾崩后,慕容俊的亲哥哥做了皇帝。 慕容俊一家出逃,多年未有音信,谁知竟然在富阳城内见到。 北齐使臣顿时不满起来,为首的使臣当即一指慕容俊父子,在宴席上抗议,“敢问南梁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南梁和北齐本就常年战乱频仍,好不容易双方有个喘息之机,这才坐下来谈判。 如今出了这种事儿,明显是南梁瞧不起北齐嘛。 萧珩就是想把这水给搅浑了,北齐使臣一问,他便装糊涂打哈哈,“阁下的话,本宫听不懂啊。这不过是本宫多年的朋友而已,本宫把他叫过来,不过是想陪着诸位喝酒尽兴,有什么大不了的?” 北齐使臣面色难看,愤怒地瞪着萧珩。 西楚使臣坐在位子上自斟自饮,看热闹不怕风大,最好这两国再打一次,到时候西楚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九十一? 使臣中毒 娇医娘子正文卷九十一使臣中毒北齐使臣自然接受不了萧珩的说法,当即愤然离席,“若是太子殿下执迷不悟,我们北齐也不会受次屈辱,到时候两国争端,还希望太子别后悔才是!” 毕竟只是一个太子,并不能代表皇帝。北齐使臣不屑的样子深深刺激到萧珩,看着他们离去,他并没有挽留,只是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攥着。 西楚使臣慢慢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太子萧珩的席位前,手在宽大的袍袖中作了一个揖,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下,浅笑道,“殿下,敬您一杯!” 萧珩撩起眼皮,看着面前这位冗长脸、桃花眼、薄嘴唇的年轻人,忽然扬起嘴角,“西楚皇帝真有诚意,竟然派堂堂二皇子前来出使……” 楚云朗了然一笑,“让殿下见笑了。都是为了国家,身份不身份的算什么?” 萧珩淡淡笑着,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两个人仰脖子喝干。 “殿下恕罪,在下先行告退!”楚云朗见萧珩兴趣缺缺,自然不会再赖在这里。 萧珩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哐当”一声,他愤愤地把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碎成一地的瓷片。 “哎哟,殿下,您的手!”吉祥一眼瞧见萧珩手指缝里冒出的红色,吓得声音都抖了,赶紧扑上来查看,又叫宫女去拿金创药。 萧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下人们给他上药包扎。 北齐使臣的眼神让他恶心,他是南梁太子,想做什么还得看他们的眼色吗? 就算他代表不了父皇,可给北齐添堵的本事还有几分的。 他眼神冷冽如清霜,看得慕容俊父子不敢正视。 良久,慕容俊才走上前,叹口气,弯下腰去,“让殿下为我受辱,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萧珩不置可否地笑笑,挥挥手,状若无事,“桥已经给你搭好了,余下的路怎么走,你们父子自己看吧。” 说罢,他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慕容俊和慕容驰父子俩弯腰送他离去。 待到看不见人影,慕容驰才颇为激动地喊着慕容俊,“父亲,北齐使臣知道我们父子藏在这里,会不会派来杀手?” “那又如何?”慕容俊轻笑起来,“我们本是北齐皇族,为父是你皇祖父钦定的储君,这皇位本是我的。是他慕容宽抢了我的位子,我们父子沦落在外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鱼死网破,跟他们拼了。” “可是,南梁太子扶持我们上位,是有条件的……”慕容驰有些不确定,毕竟割地给南梁,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要登上皇位,这些算什么?”慕容俊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儿子,不再多说了。 慕容驰明白,看了眼四周,知道隔墙有耳,父子俩点到为止。 萧珩一晚上都有些悻悻的,北齐使臣没把他放在眼里,西楚来的又是二皇子,更不会惧怕他。今晚的宴席,失败了,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该怎么看他? 他这个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不过有了慕容俊父子,北齐使臣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北齐总不会为了慕容俊父子出兵南梁的,到时候,就让慕容俊父子跟北齐皇帝慕容宽打饥荒,这样,他才能腾出手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这么想着,他慢慢有了困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吉祥忽然进来,摇醒他,急急道,“殿下,不好了。” 萧珩霍然睁开眸子,看着吉祥一脸着急,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吉祥几乎快哭出来,“殿下,北齐使臣,中毒了……” “什么?”萧珩一脑子的睡意全都无影无踪,忽地从床上爬起来,靴子都忘了穿,光着脚就往外走。 吉祥忙拉住他,服侍他穿了衣帽,这才匆匆朝驿馆而去。 北齐使臣和西楚使臣住在同一家驿馆,不同院子,此时西楚使臣也在北齐使臣的院子里,一群人议论纷纷,正猜测着北齐使臣的中毒的原因,“昨晚他们跟南梁太子不欢而散,会不会是南梁太子……” 虽然话没说完,但余下的意思,大家还是听懂了。于是众人面色变幻莫测,各种神情都有。 萧珩一头扎进来,听见的就是这个话,肺都快气炸了。 他虽然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让慕容俊父子在宴席上气走北齐使臣,但不至于事后下毒手吧? 何况,北齐使臣来富阳城,天下皆知,死在南梁的国土上,南梁能有什么好处,他这个太子岂不是最容易被人怀疑吗? 一点都不划算! 他怎么会做?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他铁青着脸闯进去,西楚二皇子楚云朗迎上来,“见过太子殿下!” 萧珩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径直往驿馆内走去。 北齐使臣躺在屋内的罗汉床上,维持着原状没有动,身子还歪着,两手攥着拳头,面容扭曲,显然十分痛苦! “到底谁干的?”萧珩转身揪住驿卒的衣领,恶狠狠瞪着他,那眼神似乎要吃人。 驿卒吓得屁滚尿流,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回,回殿下,小的,小的不知。昨夜给北齐使臣送了茶水,他就再没招呼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他怎么就遭了毒手?” 萧珩知道这驿卒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当即吩咐人把他带下去看押。 富阳郡守带着人赶过来,又把城内有名望的大夫全都召集过来。 北齐使团的人却拦着不让,振振有词,“定是你们太子做下的,昨夜使臣大人让太子难堪,他怀恨在心,就给我们使臣大人下了毒……” 萧珩只觉得自己浑身长嘴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心里的火腾腾升起,见郡守带着人乱纷纷的也没办法,气得只好找人去叫陈海。 陈海虽然只是个县令,但是他的门下,也是一员能吏。 陈海接到信儿,带着人一路狂奔赶到富阳城,直奔驿馆! 来的路上,陈海已经听人把事情说了,一来,就找到萧珩,小声建议着,“殿下,此时先给使臣解毒才是上策!” 萧珩点头,无奈郡守带来的大夫试了半天都束手无策。 。 九十二 这样也成 娇医娘子正文卷九十二这样也成萧珩怒了,“连个毒都解不了,要你们做什么?” 北齐使团有人嚷起来,“别贼喊捉贼了,你们下了毒,怎么可能解得了?” 萧珩气个半死,眼光瞥了瞥西楚的楚云朗,见他也皱着眉头等着,心里又不确定了。 陈海见他沉吟不语,忙道,“既然这里的大夫不成,那就赶紧另请高明!” 一说到高明,萧珩立即想起那个瘦弱纤细的人来,当即命吉祥,“速去乌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给本宫把人弄来……” 吉祥领命而去。 正在润生堂坐着数银子的陆清雨,忽然打了个喷嚏:她也不知道今日刮了什么风,一大早晨的,忽然来个人把所有的丸药都买光,足足花了两万两银子呢。眼下秦掌柜的遵守承诺给了她一万两,她正盘算着该到哪里买房子呢。 忽然有人闯进来,一进门就直奔她而来,“陆大夫,快跟我走……” 陆清雨定睛看去,见是先前讲过的那个清秀的小哥,就笑嘻嘻问,“怎么了?你家主子又病了?” 她自打开始做丸药,就懒得出诊了,这几日赚得银子足够她用十几年了。 不过眼下家里养着那么多人,再多点银子她也不嫌烫手。 若是那位傲娇的皇子病了,她不介意出诊一趟,能敲一笔是一笔。 吉祥来不及跟她细说,只点着头,“快跟我走,晚一刻人就保不住了。” 陆清雨纳闷了,“那么年轻,不至于吧?” 说罢,就收拾了药箱,跟秦掌柜说了一声,上了马车。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探出头来交代秦掌柜,“跟我家郎君说我进城出诊,让他下值后在这里等我……” 秦掌柜忙点头答应着,“你放心,话我一定给你带到。” 话音刚落,吉祥就催着车夫赶紧赶路,陆清雨还没坐稳,那马车就冲了出去,气得她嘀咕着,“赶着投胎啊?” 一路上风驰电掣般赶到富阳城驿馆停下,吉祥跳下车来伸手挑了帘子,去扶陆清雨,“陆大夫,到了。” 半晌,才有个颤巍巍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我,我想吐……” 吉祥抬头望里头一瞧,乖乖不得了,陆清雨面色苍白,头发凌乱,一脸痛苦样,捧着肚子直犯恶心。 吉祥这才知道马车跑得有多快,都把大夫给颠散架了。 “陆大夫,你且忍忍,先给人看了病再说吧。”生怕萧珩找他麻烦,吉祥一咬牙,就把陆清雨连拖带拽给拉下来。 陆清雨气得面色铁青,扶着车辕不走,“我要吐,我要吐……” 闹得吉祥没有办法,只得陪笑,“好好好,你吐吧。” 萧珩听见院子里有人嚷嚷着,忙命人出来看,听见是陆清雨来了,也顾不上尊卑,竟然亲自跑出来。 楚云朗见状,也跟了出来,就见驿馆门口,一个身量纤细的“男子”,扶着车辕,一手揪住吉祥的衣襟,吐得翻天覆地。 两个男人愣住了。 萧珩首先想到的是,这姑娘敢情怀孕了?前些日子听说她成亲了的? 楚云朗摸不清头脑,想着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吐成这样,莫非中毒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见吉祥把陆清雨架过来。 “你……”萧珩迎上来,刚开口,就见陆清雨瞪圆了眼睛,“你这不好好的吗?” 萧珩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吉祥没有跟她说清楚,不由笑起来,“不是我,是屋里的……” 陆清雨放开吉祥的手,摇摇晃晃朝屋里走去。 萧珩不大放心,“你,还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陆清雨白了他一眼,“你都让人我把架过来,我还能说不行吗?” 萧珩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摸摸鼻子,跟在后面。 楚云朗在他身后唇角扬了扬,心说这个小大夫倒是挺有趣的。 进了屋内,陆清雨给北齐使臣诊了脉,又查看了眼睛、口腔,在萧珩期待盼望的目光中,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她种的什么毒!” “你也不知道?”萧珩急了,这唯一的希望都被打破,他顿时不淡定了。 他身边带来的两位御医也没诊断出来,他这才听从陈海的建议去请陆清雨的,没想到她也诊断不出来,这让他怎么能沉得住气? 北齐使团的人用了然的目光看着萧珩,虽然不敢大声说什么,但谁也挡不住他们窃窃私语,“不过装装样子而已,用得着找这么多人吗?” “一看这人就不是大夫,哪有大夫这么小的?” 从晕车中缓过来的陆清雨,听了这些话,似乎明白什么了,眼神一冷,扫向那些北齐使团的人,“都给我闭嘴,瞎嚷嚷什么?我们用得着下毒贼喊捉贼吗?若是想灭你们,你们还有命站在这里?” 一顿狂吼,北齐使团的人纷纷住了嘴,也不知道是被她这话吓的,还是想通了。 身后有人噗嗤笑出声来,在这种场合颇有些不大相宜。 陆清雨和萧珩转头看去,就见西楚使臣楚云朗正握拳头掩饰。 萧珩不过是冷冷看着,并未说话。 陆清雨却毫不客气,“你笑什么?莫非是你下的毒?” 楚云朗一下子顿住,挑眉愕然看着这个长相清秀的大夫,“何以见得?” 听着这文诌诌的话,陆清雨不屑撇撇嘴,“用大脚趾想想也能知道,这定是有人嫁祸,挑起南梁和北齐不和,好坐收渔翁之利!” 北齐使团的人似乎没想到这一点,乍一听闻,只觉得十分有道理,忍不住点头。 萧珩无声地笑了,看向陆清雨的眼光有了几分敬佩。 楚云朗气得面色通红,宽大的袍袖一甩,当着萧珩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很恨说了声,“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等问问这位大人不就知道了?”陆清雨淡然说道,出了屋子。 北齐使团的人眼睛顿时一亮,追上来,“你不是说诊断不出是何毒吗?” “我也没说不能解毒啊?”陆清雨好笑地怼着他们。 这样也成啊? 北齐使团的人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南梁还有这等神医?真是长见识了。 萧珩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能耐,真是想笑又不好笑,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九十三 交出银票 娇医娘子正文卷九十三交出银票陆清雨却不写方子,只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倒出一粒丸药,并不直接交给北齐使团的人,而是伸出一只手来。 北齐使团的人愣了,这是干嘛? “我这一丸药卖一千两银子呢。”陆清雨面不改色说着。 “这,这也太贵了吧?”北齐使团的人惊讶极了,什么仙丹,这么贵? “爱买不买。”陆清雨也没功夫在这里跟他们磨嘴皮子,收起丸药,拍拍手就要走。 “买,买,我们买。”北齐使团的人忍痛掏出银票,陆清雨则把丸药交给他们。 “你们大人的命值一千两,不贵啊!”她淡然一笑。 北齐使团的人面色各异,赶紧进屋给使臣服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使臣竟然悠悠醒转。 一见他醒来,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毕竟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等着问他,倒把陆清雨给忽略了。 她也不恼,笑眯眯地把银票收好,站在一边悠闲地看着。 萧珩挤在最前方,摇晃着北齐使臣的身子,急急问道,“到底谁给你下的毒?” 北齐使臣乍一醒来,就被这么多人给围住了,又惊又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楚云朗忙拉住萧珩,道,“殿下,先让他缓缓再说。” 萧珩知道一时半会自然问不出什么,就走了出去。听着使团的人问长问短,他就站在门口不离去,希望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是听了一阵子,北齐使臣也没说出一言半语来,他再也按捺不住,本想再进屋好好问问的,不料一扭脸就看到陆清雨笑嘻嘻站在驿馆院中的大槐树下乘凉。 他的心似乎一刹那间安静下来,抬步朝她走去。 楚云朗思忖了一下,也跟上去。 陆清雨看着这两位过来,只静静抬眸望着。 “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萧珩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这个问题。 本来是他这个太子负责的事情,如今却要问她这个小大夫,他面子有些抹不开。 陆清雨却摇摇头,“没发现。” 在萧珩失望的表情中,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一大早,我们药铺的丸药都被人给买光了。” 又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足足两万两银子,啧啧,真舍财!” 萧珩的面色渐渐凝重了,这是有人提前去买解药了? “你怎么还有?不怕那幕后指使之人杀了你?”他淡声问陆清雨。 “没办法,谁叫我眼馋银子呢?”陆清雨拿手指头搓了搓,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楚云朗一时弄不清她的身份,没做声。 不过一会儿,两人都悄悄吩咐属下暗中调查去了。 陆清雨被一个驿卒领着到厢房吃了点茶果,那驿卒身材魁梧、面色黧黑,临出门时,还点头哈腰对陆清雨道,“大夫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陆清雨哪里有什么吩咐?她只想早点回去好不好? 看看那日头西斜了,就喊来吉祥提出要回去。 吉祥却道,“殿下没吩咐。” 陆清雨瞪他,“你傻啊?你们家殿下这么忙,哪里顾得上?” 吉祥挠挠头,觉得这话有理,就转身跑出去让人备车。 不过很快他又跑回来,面色苍白,显然受到了惊吓,声音也哆嗦着,“走不成了,外头打起来了,城门都关了。” 陆清雨傻眼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吉祥跺脚,“不知道啊。” “那你还不快去打听?”陆清雨急了,要真打起来,她还怎么回去? 临走时,她还交代秦掌柜的传话让弘羽等她呢,也不知道乌镇那边有没有打? 吉祥跑走了,她去找萧珩,满院子人来人往,人心惶惶的,一个认识的也没有。 她只得跑屋里关上门,希望外头的乱子能快点平定下来。 可是事情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这一打就打到了天黑。 驿馆内的使团也不知道何时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驿卒和她,连口水都找不到,幸亏半下午的时候吃了些茶果,这会子才勉强撑得住。 没人管她,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只好关紧门,坐在床上心绪不安地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人冲进城内砍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吓得躲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心里不知把萧珩给骂了多少遍。 正绷着一根弦紧张得都快哭出来时,她屋里的门忽然被人砰砰砸着。 陆清雨一瞬间以为是萧珩派了那个叫吉祥的小太监来接她,刚要开门又觉得不对头,若是吉祥来,不得敲门吗?怎么会砸门? 她咬紧牙关不吭声,外头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一个粗鲁的大嗓门喊着,“我知道你在里头,给我开门!”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陆清雨吓坏了,要真让人进来,要么劫财,要么劫色,甚至连小命怕都保不住。 她摸摸袖内的银票,这是白日从北齐使团那里得来的,当时好多人看见了的,眼下却成了送命符。 又摸出一根银针悄悄捏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候,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醉醺醺的大汉闯进来,一双眼睛饿狼一般盯着她。 陆清雨躲无处躲,只得硬着头皮盯回去。就见这人有些面熟,不是先前那个点头哈腰听她吩咐的驿卒又是谁? “你干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坐在床边纹丝不动,其实掌心早就出了一层汗。 “小大夫躲得挺好啊。”那驿卒嘴一歪,露出一个猥亵的笑,一口大黄板牙全都龇出来。 陆清雨紧紧捏着银针,死死地盯着驿卒。 驿卒一脚踏进门槛,嘿嘿冷笑,“把银票交出来。” 陆清雨装作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从袖子里掏摸半日,才把那张银票找出来。 驿卒一见,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扑上来去抢。 陆清雨却把那银票往床底下一丢,自己闪身躲到一旁。 此时的驿卒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扎进床底,狼夯的身子硬往里钻。 说时迟那时快,陆清雨捏着银针对着他脖颈就扎下去。 正中他的颈部大动脉。 驿卒哼都没哼一声,人扑倒在床底。 铁塔般的身子塞不进去,露出个屁股撅在外边。 陆清雨也顾不得那张银票了,忙夺门而出,跑到另一间屋里,锁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