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 001 腊八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002 打算 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003 出门 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情作诗呢。” 而今各房管着各房自己的产业。二房名下成衣坊,胭脂铺子,酒肆食肆,田庄园子样样齐全。说是打理庶务,实际就是挑几处可心的给裴锦瑶做嫁妆。 尹氏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大房名下的铺子是没析产之前,由裴庭武带携着做起来的。因是兄弟俩合伙,大房补了银子给二房全权接掌过来。尹氏将其交给自家兄弟打理。到现在只小半年功夫就落得个勉强维持的下场。 裴锦珠瞟一眼裴锦瑶围髻上的东珠,讪讪的勾了勾唇角,没做声。 ………… 出门时雪停了,刮起了北风。 裴锦瑶换了身石青色衫裙,带上翠巧乘车去往祥安胡同。 “姑娘吃些蜜水润润喉吧。”难得跟着姑娘上街逛游,翠巧乐得嘴都合不拢。 裴锦瑶唔了声,视线始终未离手里捧着的《寿春趣谈》。这本书是与陶行之齐名的当世大儒钱北望所著。书中详述京城的美食美景。 裴锦瑶在大齐时读过。但那时更多的是对物是人非的感慨,现在的她身临其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真想尝尝鹤鸣楼的炒大虾、水煠肉啊。”裴锦瑶合上书,轻叹道。 翠巧眨巴眨巴眼,“姑娘不嫌虾子腥气了?” 想来以前的裴锦瑶不爱吃虾,所以翠巧才会有此一问。 “病了这些天,嘴里淡的一点味儿都没有。愚叟他老人家又把那炒大虾写的百好千好,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裴锦瑶暗自擦了把冷汗,把话圆了回来。 翠巧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待会儿奴婢去给姑娘买来就是。用温碗儿盛着,到家还热乎呢。” 裴锦瑶眼睛一亮,又报了几样菜名,皆是书里写的,鹤鸣楼拿手的。 两人说说笑笑,车子到在范宅门前停下。 翠巧叫开了门,在前院书房读书的裴瑥,裴瑫迎了出来。 “风刮的跟刀子似得,你出门做什么?娘知道么?怎么不披狐裘?棉斗篷能顶什么事?”虽是埋怨,却又带着满满的宠爱。裴瑥抬手触上裴锦瑶的面颊,温温热热没有一丝凉意,他这才舒展眉头,又道:“你病才好,想出来走走也该挑个好天气。今儿下过雪又刮风,道路湿滑难行,万一有个闪失……” 裴瑫截住话头,道:“哥,你少说两句吧。三姐也是在家闷的狠了。” 裴锦瑶看看裴瑫再望望裴瑥,心里暖洋洋的。不论大房如何,起码父母兄弟是真心疼爱她的。 裴瑥嗯了声,柔声叮嘱裴锦瑶,“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赶紧家去。你乖乖听话,上元节我带你去看焰火。” “我也去,我也去!”裴瑫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有这好事脸上现出几分急色。 裴瑥笑道:“自然是要带上你的。”忽而话锋一转,“待大姐成了亲,就该给三妹妹相看了。我们三兄妹能一块儿出去玩的机会所剩无多,必得齐齐整整才行。” 闻言,裴瑫抿着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裴锦瑶难受的说不出话。 淡淡的伤感在空气中兀自涌动。 默了默,裴锦瑶沉声将尹氏想让裴瑥裴瑫附学的事说了。 裴瑥听后冷冷一笑,“他们无非是想用二房的银子撑尹家的脸面。三妹妹放心,我和五弟断不会遂了她的心就是。尹家上下目光短浅,只看虚名。范先生身负大才,他们那等俗人懂得什么。”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004 丝拂 范宅中有两座花园,大园丝拂,小园飞花。 飞花园里遍植梅树。园外北风呼啸,园里却丝毫不觉风急。结了骨朵的腊梅树上铺着融融白雪。树下,范璞头顶松松绾个髻,发间横插一支云头银簪,宽袍大袖随着手臂的动作轻扬蔓舞,宛如谪仙临世。 这就是范璞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裴锦瑶屏住呼吸。 听到脚步声响范璞循声望来,见裴家兄弟一左一右伴着裴锦瑶向他走近,便住了笔,笑问道:“你来啦。”神态怡然,语调平缓,像是在问候久别重逢的故人。 裴锦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甚安宁。 范璞身处红尘却非凡夫俗子。莫不是被他看穿了自家的来历?缓缓心神,裴锦瑶在范璞面前站定,敛衽行礼。 “范先生安好。” 裴瑥道:“三妹妹奉家母之命给先生送腊八粥应节。” 范璞孤身一个人,不在意也不讲究年节,只随口嘀咕一句“腊八了”便将狼毫投进笔洗里,两指捏着笔杆晃两晃,“仪风八年……”偏头对裴锦瑶意味深长的说:“会很热闹。” 裴锦瑶刚挤出的一丝笑容僵在脸上,结结巴巴的应道:“先,先生说的对。” 寥寥数语中分明是意有所指。裴锦瑶却顺着范璞的话头应答。这令得裴瑥裴瑫两兄弟颇感疑惑。 范璞盯着裴锦瑶看了片刻,摇摇头,拎起笔继续作画。 眸中既有悲悯又有些许关爱,些许惋惜,与抽签决定更改大夏国运的人选那天,哥哥姐姐们的神情何其相似? “七妹连驱鬼除魔都不会,回去不是送死吗?”二姐扬声质问。 “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六哥向前踏出一步,“我替她!”少年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轻声安慰,“七妹别怕,万事都有六哥替你扛着。” 二姐凛然道:“我去!我是姐姐,比你们年长,阅历也多过你们!” “都别争了!我去!身为长子,这是我的责任!”大哥目光温和,“七妹,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旁的不要理。” “胡闹!”祖父沉着脸,厉声断喝:“你们一个个当这是闹着玩的吗?”伸手指向她,“她抽到的签,就她去!” “祖父,七妹不是术士。炼丹捉鬼,观星演算没一样擅长,让她更改国运,她知道怎么改吗?”一直沉默的四姐红着眼眶,语带哽咽,“求求您别让七妹去!” “放肆!”祖父气的不轻,声抖手也抖。默然良久吐出一句,“你们不懂。”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的确不懂。可为何祖父不予解释? 祖父垂下眼帘,叹道:“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小七说。” 挥退众人,炼丹房里重归宁静,他凝视着小七手中那支竹签久久不语。 本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根竹签,却因为决定了更改大夏国运的人选而显得不那么普通。她攥的时候有点长,指尖薄汗在竹签上留下浅浅一道痕。 “祖父,我……我去……。”少女声如蚊蚋,在空阔的炼丹房里回荡开来,细听之下,方能辨出其中的无助与惶惶。 她也是害怕的啊。 作为一个自封的术士,她的看家本领是轻功。因为大哥说,万一你给人断错运数,动起手来跑得快能保住小命。所以她拼了全力练轻功。 练成以后才发现大哥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她不会算卦,更遑论算错。 可是她,就是她,一个只会轻功的自封术士抽中了更改大夏国运的竹签。 跟做梦似得。 “这就是你的命数。”祖父笃定的又重复一次,“这就是你的命数!” 既是命数,想躲都躲不开啊。 裴锦瑶莫可奈何的吐口浊气。早知道就不练轻功了,这副身子没有童子功打底,再练十年八年也练不成从前的飞檐走壁,勉强翻个墙头倒是可以。 但翻墙头跟改国运八百竿子都打不着。 裴锦瑶垂下眼帘,再吐口浊气。 “要不……回去吧?”翠巧担心的说:“奴婢瞧着姑娘脸色有些发青。” 裴锦瑶挤出一丝笑容,“车里暗,可不就显得脸色不好看了。” 翠巧将信将疑的咕哝一句,给裴锦瑶倒了杯蜜水放在她手边。 车子从祥安胡同出来,一路行至小南门外的朱雀大街。拐进朱雀大街头一家就是撷金阁。 今儿是个腊八街上行人比往常多出不少。有的外乡人赶不及回家过年,三五结伴出来逛游,走累了就近找间食肆吃顿酒热闹热闹。 撷金阁是京城最大的银楼,价高质优,多是富户显贵来此帮衬。家里需用的金银锞子,早在腊月前就预备的妥妥当当。是以相对其他店家而言,撷金阁门前显得有些冷清。 老孙停下车,翠巧给他些散钱,叫他找个茶馆喝点热茶暖和暖和。 撷金阁的肖大掌柜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裴三姑娘,有日子没见了。” 这位肖大掌柜三十四五岁,黑发在脑后挽个攥儿,圆脸弯眉,一笑俩酒窝,声音又甜又脆。她这般殷勤,皆因韦氏从年头到年尾,几乎月月都要添首饰,算是撷金阁的大主顾。 “雅间空着么?”翠巧问她。 “才走了一拨贵客,打扫干净换了熏香裴三姑娘就来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肖大掌柜笑吟吟的将裴锦瑶带到雅间。刚刚坐定,蜜水鲜果,热糕热巾子摆了长长一溜。 翠巧伺候裴锦瑶擦了手,便道:“姑娘想选两对耳坠子。” “头面也拿来看看,熏球有没有精致一点的?”头面是给韦氏和裴老夫人的,熏球是给裴瑥裴瑫的。 “扇坠儿有时新的样式么?”这是给裴庭武的。 “有有。昨儿才到的新货。逢至年下迎来送往的酬酢多,是以不敢贸贸然去贵府递信儿,唯恐二太太嫌我不晓事,又怕二太太怨我有好东西不想着她。我正犯难,三姑娘就来了。没有这么巧的了。” 说罢,肖大掌柜出去吩咐一二。俄顷,手捧托盘的小丫头鱼贯而入。 005 糖人 “这套金嵌宝祥云四季花儿头面明丽大方,二太太戴着最适合不过。那套庄重高贵,老夫人必定喜欢。”肖大掌柜福至心灵,一下子就猜中了裴锦瑶的心思。 “白玉梅花书卷的坠子配二爷那把象牙骨的折扇相得益彰。” “镶珠嵌宝蝶和葫芦金耳铛讨个好意头。” 肖大掌柜絮絮不停的说着,裴锦瑶撩起眼帘瞟了瞟刻漏,仰头对翠巧道:“你跑一趟鹤鸣楼,除去方才我点的那几道菜,再买一匣董糖,一匣状元糖。” 翠巧苦着脸,“姑娘,董糖得现做,怕是有的等。奴婢不放心您一个人。” 裴锦瑶勾唇浅笑,“怎么是一个人,还有肖大掌柜呢。待会儿我挑好了自去鹤鸣楼寻你。”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这些碎银拿去会钞。” 撷金阁在街头,鹤鸣楼在街尾,走走倒也不算远。 翠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姑娘就在这处等着,奴婢快去快回。” 裴锦瑶笑着点点头。 翠巧一走,裴锦瑶就叫肖大掌柜把头面扇坠耳坠,熏球并几支银簪包好,付完钱,皱着眉问她西间在何处。 肖大掌柜生怕她是吃了自家的东西闹肚子,赶紧命小丫头带她过去。 撷金阁的西间在后院,既是后院就有后门。今儿是腊八,守门婆子告个假跟要好的老姐妹儿吃酒去了,一吃吃了个把时辰现在也没回。八成是喝多了,在那处醒酒。天子脚下,又是青天白日的,等闲不会招贼。肖大掌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没有追究。 到在西间门口,裴锦瑶给那小丫头一把铜钱,将其支开,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鹤鸣楼的董糖每隔半个时辰出一炉。状元糖则是三刻钟出一炉。她命翠巧去鹤鸣楼的时候,一炉糖刚卖完。也就是说,她得在半个时辰之内做完所有事。 出来以后,裴锦瑶蹲在墙角将双髻拢成单髻,中间插根桃木簪。兜上风帽疾步走出后巷,左拐上了吉庆街,穿过夹道再往前是慈恩大街。 裴锦瑶走得极快,不一时到在慈恩大街的街心。裴锦瑶左右望望,成衣铺子近在眼前。迈步进去,拿起件直领大襟的灰色棉袍比了比觉得正合适。付钱的当儿顺道跟老板讨个包袱皮。脱下棉斗篷包好,换上棉袍。从成衣铺子出来,活脱脱一个古灵精怪的小道姑。 …… 腊月时的冰糖葫芦特别好吃。一串串火红的果子插在黄灿灿的稻草垛上,看着就忍不住吞口水。卖冰糖葫芦的丈人姓金,在《寿春趣谈》里占了一号。 去了核的西丰红,串成串裹上冰糖热浆。迎风吹一霎糖浆就结成薄薄的壳。咬一口,脆脆的,甜甜的,酸酸的。冰糖必得是济南府的,熬糖必得是土砂锅,火候不能大,大了发苦。 “三串糖葫芦!”裴锦瑶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比了个三,扬声道。 丈人见她长的可爱,特意挑了三串大的用枯玉米叶托着递给她,“小仙姑识货!” 扮道姑扮的像哩!裴锦瑶高兴地咧嘴笑了。 接过糖葫芦,就听旁边有人吸溜口水。裴锦瑶低头一瞅,是个红袄绿裤,梳着冲天辫的小童。见裴锦瑶看他,忙把俩手背到身后,奶声奶气的问:“仙姑大姐,你买三串多吃的完么?” 裴锦瑶腾出一只手捏住他的冲天辫,佯怒道:“仙姑就仙姑,别叫大姐。” 冲天辫小小的糯米牙咬着唇,缓缓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裴锦瑶松开手,抽出串糖葫芦,衔一颗在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你们这片儿谁是头?把他叫来,我分你一串。” 冲天辫扭脸就跑。 一串糖葫芦吃完,冲天辫带着七八个孩子呼隆隆跑回来。跑在前头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比冲天辫高点儿。 冲天辫到在裴锦瑶跟前停住,小手一指,“虎子哥,就是这个仙姑大姐找你。” 小男孩眉头拧着,小嘴儿撇着,一对黑亮亮的眼上上下下打量裴锦瑶,瞧着痞里痞气的。 裴锦瑶不慌不忙,亮出玉米叶里的糖葫芦,问道:“你,爱吃糖人么?” 小男孩顿时愣住。 拿着糖葫芦问他爱不爱吃糖人……什么意思? 小男孩攥了攥拳,歪头去看冲天辫。冲天辫被自家气势全开的虎子哥吓住了,咧嘴刚要哭,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他眼前。 冲天辫赶紧抓住,啊呜一口咬下一个嚼吧嚼吧咽了才想起来大哥还没吃。 “虎子哥,你吃。”冲天辫把糖葫芦推给小男孩。 “你们先吃。”小男孩故作沉稳的冲其他小孩说道,转回头,看向裴锦瑶,“你说说,我爱吃怎的,不爱吃又怎的?” “不怎的,帮我做件事。管保你和你的小伙伴吃糖人吃个够。”裴锦瑶把剩下那串糖葫芦连带玉米叶一齐放在小男孩手里,“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去朱雀大街那边问问。这串儿你留着吃。” 朱雀大街是铁头的地盘。那小子独的很!冲天辫一听就急了,抢在小男孩开口之前说道:“仙姑大姐,俺们愿意!” 小男孩竖起眉眼,“他说了不算!” 冲天辫更急了,奶声奶气的说:“虎子哥,咱们上次打架输给铁头,这次可不能让他再得了糖人儿去。要不然他那尾巴不得翘上天了?”其他几个嘴角挂着糖屑的小孩胡乱点头称是。 小男孩抿着嘴儿想半天,抱着肩膀,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俺们可不能干。” 他那副装大人的模样着实好笑,裴锦瑶怕他恼,强忍笑意,“那等事你们也干不来。”说着,弯下腰凑到小男孩的耳朵边叽叽咕咕交代几句。 小男孩听罢还有点不放心,“真有糖人吃?” “那是自然。” 小男孩盯着裴锦瑶看了片刻,正色道:“我就信仙姑大姐一回。” 裴锦瑶气的两手叉腰,“仙姑就仙姑,别叫大姐!” 006 炊饼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007 云台 寿春园乃是京城里有名的园子。多少达官显贵给钱北望递帖,想借着拜谒的名义进来一窥究竟,皆被钱北望挡了回去。范璞与钱北望是一对忘年交。来寿春园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除了女眷居住的内宅不曾踏足,其余的地儿他全都走遍了。 冬天,钱北望住在云台阁里。 范璞顺着游廊径直来到角门,小厮将他引到正屋,还没进去就闻见了烧猪肉的香味。 “嘿,你不等我自己先吃上了?”范璞单手挑帘,就见钱北望一口烧酒一口烧猪肉,很是惬意。 钱北望眯起眼,笑着说:“给你留的爆灼羊肚,搁在温碗儿里连盖都没打开。快趁热吃吧。” “我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范璞扬起陶罐晃两晃,“腊八粥。” 钱北望命人将陶罐拿去厨房热一热,范璞却道:“取个泥炉来就成。”紧跟着又抱怨,“你这处哪哪都好,就是人太多。” 小厮叫他唬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斟酒布菜。 钱北望晓得范璞的脾气,泥炉摆上桌,让人都退了下去。 “这是学生孝敬你的吧?”钱北望指了指陶罐。 范璞点头,正色道:“嗯。今儿个她来了。” 饮至微醺的钱北望立刻瞪圆了眼,“今天?”旋即惆怅道:“我也想见见她。可惜没机会。她有说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吗?你呢,你要怎么帮她?”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范璞并不急着回答。 吃了两口羊肚,才道:“当着她那俩兄弟的面,能说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子眉宇间的一团稚气,语调软和下来,“我不帮她,又有谁能帮?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做了裴家那俩孩子的先生。她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帮了。她可倒好,就送了罐粥给我,真是……一言难尽呐!” 范璞嫌弃的摇摇头,眼里却盛着满满的笑意。 “你没跟她挑明,能怨得着她?” 范璞摊手,“我没机会说啊。” 陶罐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范璞给钱北望勺了一碗,“尝尝吧。说不定以后连粥都不送了。” “关乎大夏国运,你得让她拟个章程。”钱北望吃了口粥。 “拟章程?”范璞眉头皱成一团,“不是我小瞧她。恐怕她拟不出来。” “那她打算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还是先观望?” “我上哪知道去?” 钱北望唔了声,又道:“她不能困于内宅之中。”放下粥碗,捋捋胡须,忽然灵光乍现,“遂安郡主请五丫头去赛诗会。就让她与五丫头做个伴,去状元楼长长见识。” 范璞嘴里塞满了羊肚,一个劲儿的点头。 …… 下过一场雪,天儿更冷了。裴锦瑶心里存着事,睡得不太踏实。清早起来,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青。 翠巧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得出口。 她想问问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勾了发髻,莫不是叫人欺负了?可又觉得不像。昨儿她伺候姑娘沐浴的时候仔细瞧过,哪哪儿都没伤。 小丫鬟神色忽明忽暗。裴锦瑶猜出个大概。也不点破,扬声吩咐道:“你去门房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等阵陪祖母说话的时候,也好给她解解闷。” 姑娘派差事了! 翠巧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了声是,乐颠颠去了。 陈嬷嬷伺候裴锦瑶用过早饭,正在漱口,翠巧搓着手回来了。 “外面都在传四句谶语。“翠巧回想片刻,竹筒倒豆子似得学了一遍,”南风有信拂杨柳,春月无光星芒渺,人口丁忧老妻亡,避,避,避,享安康。” 她说一句,陈嬷嬷的眉头就皱起一点,四句说完,皱成了川字,“又是丁忧又是亡的,听着就瘆得慌。大过年的不吉利!姑娘可不兴跟老夫人念叨这些。” 裴锦瑶点点头。暗道:小虎子没白吃她的糖葫芦,办的漂漂亮亮的。如今下好了饵,但不知钓上的是哪条大鱼。 “还有件事。”翠巧瞟了眼陈嬷嬷,再看看裴锦瑶,沉声道:“那个……前儿遂安郡主给大姑娘下了帖子。” 裴庭文现为京兆少尹,且很有可能升任京兆尹。又有明匡这个便宜舅父在后头撑着,裴锦珠时常能收到赏花作诗的邀约。 翠巧口中的遂安郡主是康王刘绍的长女。腊月里下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初十状元楼赛诗会。 年末岁尾最后一场诗会,办的尤其隆重。 细算起来,裴锦珠去过三次了。一次都没带裴锦瑶。为这事,裴锦瑶连续三年,一到过年就生闷气。旧年更是病的厉害,除夕都没能守岁。裴锦珠动辄拿这事揶揄裴锦瑶。 翠巧说的小心翼翼,就是想给裴锦瑶提个醒儿,唯恐她生气伤身。 裴锦瑶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尽是些沽名钓誉的闲人。去不去能怎的。” 陈嬷嬷和翠巧对视一眼。俩人都摸不准裴锦瑶是故作豁达还是真的想开了。 裴锦瑶面上笑意不散,催促道:“祖母快等急了,还不赶紧?” 翠巧如梦方醒,张罗着拿斗篷拿手炉。 到在荣泰院,还没进明间就听见裴锦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虽有些模糊,却也能听出语调欢快,貌似十分高兴。隐约有“诗会”二字传出。 裴锦瑶颦了颦眉,示意陈嬷嬷撩起帘栊,款步走了进去。 “正说三妹妹呢,三妹妹就来了。”裴锦珠笑容不似作伪,“郡主给我下了帖,明日赛诗会三妹妹与我一道去吧。也好做个伴。”她虚挽住裴锦瑶的胳臂,仰头看向裴老夫人,娇声问道:“好不好呀,祖母。” “好不好的,你问她。”裴老夫人不见喜怒,淡然道。 裴锦瑶不着痕迹的抽出胳臂,给裴老夫人行过礼,去她身边坐下。 裴老夫人的大丫鬟丁香捧来一碟带骨鲍螺放在炕桌上。 裴锦瑶递给裴老夫人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偏头问裴锦珠,“看起来大姐姐早饭用的挺多,吃不下点心了吧。” 这是说她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008 刘桐 裴锦珠紧抿下唇,脸色有些难看。缓了数息,脸上重新挂了笑,“三妹妹一起去吧。”声音柔柔软软,真有好姐姐的样儿。心里却是不屑的。她跟尹氏一样瞧不上二房。 遂安郡主牵头的赛诗会只有勋贵官宦家的姑娘才能收到请帖。裴锦瑶惦记的是遂安郡主的弟弟,康王世子刘桐。她自认有才有貌,再有个隔房的裴锦瑶做陪衬更能突显她爱护姊妹的好品性。 “不去。”裴锦瑶含混不清的答道。 “你、你说什么?”裴锦珠惊讶不已。 前几次想去赛诗会都想疯了。没能去成还病了呢。装什么装!装到最后还不是得点头应了。真真儿的小家子气!裴锦珠暗自冷哼,眼角睨着专心致志啃带骨鲍螺的裴锦瑶。 裴锦瑶扭脸儿正视裴锦珠,大大声,一字一顿的回她,“不、去!”说完狠狠咬了口鲍螺,粉嫩的脸颊鼓鼓的,可爱极了。裴老夫人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戳她的额头,“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裴锦珠来不及收回诧异的神情,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 裴锦瑶似笑非笑,娇声道:“那是以前!” 裴锦珠定定的盯着裴锦瑶看了片刻。 这丫头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她,胆子小的跟兔子似得,说话声儿弱,底气又不足,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屋里偷偷抹眼泪。哪像现在,不去就是不去,拒绝的干脆利索半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 裴锦瑶吃完一个带骨鲍螺意犹未尽,又拿起一个,全不在意裴锦珠灼热的视线。 裴老夫人看的稀奇。裴锦瑶打小身子不好,所以也就多得了她几分偏疼。有好吃好玩的都紧着裴锦瑶。 裴锦珠和裴锦琬自来不愿跟裴锦瑶一块玩,裴锦瑶也不往她俩跟前凑。可裴锦瑶一直心心念念想去赛诗会见识见识,好容易有了机会却又不去。许是察觉到裴锦珠并非诚意相邀,索性躲她远点。 思及至此,裴老夫人看向裴锦珠的目光冷了几分。 “那、那你可别后悔。”裴锦珠扬起下巴,傲然道。 裴锦瑶嗤一声,“谁后悔谁小狗儿!”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 裴锦珠心里不爽快,却还得打起精神应对明日的赛诗会。尹氏更是如临大敌,大房上下被她娘俩折腾的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那四句谶语随着烈烈北风吹进了次辅郭正的耳朵里。 “南风有信拂杨柳……指的是南风巷?” 暖阁的火墙烧的极旺,烘的人头昏脑涨。明匡擦擦额角的汗珠,沉声回道:“应该是吧。”说着话,站起身去把窗子支开,冷风涌入,明匡打了个寒颤。 郭正怨道:“一冷一热容易激出病。你要是觉得不好受,就把袄子脱了。”合上窗将冷风阻隔在外,“哪个小子孝敬的狐皮袄子?瞧着就暖和。” “老六。”明匡收了九个义子。最合心意的就是燕凰玉。每每提及,满眼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难怪你穿上舍不得脱。”郭正给他续上热茶,话锋一转,道:“大臣们都暗戳戳的猜这四句谶语究竟是冲着谁去的,背后又是何人指使,人心惶惶的。东厂不查么?” “明儿个就能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明匡气定神闲,抿了口茶。 “要是再出一个霍乃菁……”郭正皮笑肉不笑的啧两声。 霍乃菁案可说是弘光末年的一桩大案。不仅轰动,而且香艳。直到而今,坊间仍有人津津乐道。 南风巷小倌霍乃菁十二岁委身于彼时的吏部尚书岑立。六年后,岑立终是厌了。丢给霍乃菁五百两银子,令其离开京城,自谋生路。如此绝情绝义,伤的霍乃菁痛不欲生。他是个烈性的。岑立对他不住,他就不叫岑立好过。 霍乃菁假意答应下来,收拾行囊,定好车马。临行前,约岑立见最后一面。岑立允了。等他到在霍乃菁的住处,发现人已经死了。岑立想逃没逃的当儿,被送席面的伙计撞破,吓的他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到底是把巡夜的兵丁给喊来了。 岑立百口莫辩,当晚就被下了大狱,没过多久得急病死了。也有人说是挨不住酷刑死。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子四处奔波为父鸣冤。嫁做人妇的女儿被夫家休弃后投缳而亡。这件案子闹的沸反盈天,直到仪风初年才有了结果。岑立没杀霍乃菁。霍乃菁是自尽,栽赃给岑立。虽然洗脱了杀人的罪名,但岑立与豢养小倌并且逼得人家以此等决绝的方式报复是不争的事实。岑家子孙没脸再留在京城,变卖家产返乡去了。 明匡唇角微坠,沉声道:“有一个霍乃菁就够了。” 郭正拈须道:“连用三个避字,那人似是示警。却又含糊其辞,叫人怎么避?” “南风巷的腌臜事多得是,说不好是青城观的道士故弄玄虚。”明匡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借此机会多收几个香油钱儿。” “陛下那里怎么说?”郭正状似无意的发问。 “没查出个子丑寅卯,自是不好叫陛下知道。快过年了,总不能让陛下为了南风巷坐卧不安吧。” 郭正深以为然的颌首道:“言之有理。”拿起一块董糖,“康王世子进京好多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郭阁老若是有心搀一脚进去也不是不能够。” “我那俩孙女都没有高嫁的命。”郭正把董糖填进嘴里,边笑边吃。 康王是今上的皇兄。今上登基,康王自请去封地,之后将遂安郡主嫁进京城,这又把世子刘桐送了来。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刘桐天性疏懒,无心仕途,可到底是皇亲国戚,以后袭了王爵有封号有封地,对那等一心攀附权贵的人来说的确是一门好亲。但是,于次辅郭正而言,却是避之唯恐不及。皇亲国戚,哪那么好当。再说他也不需要巴结康王。一个巴结不好,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他可不是傻子。 009 贪玩 明匡了然的勾了勾唇角,道:“既如此,明儿个就别出风头,省的到时候骑虎难下。” 郭正打个哈哈,把这茬掀了过去。 …… “卖炊饼的吴大说,是个小道姑把信交给他保管的。”长随石竹双手捧着信道:“薄薄一张纸,张口就要五十两银子。小的真不想给。可……可要是不给,先前买糖人的二两银子就白花了。” 刘桐失笑,“所以你因为舍不下那二两银子,又多花了五十两?” 石竹鼓着腮帮子算这笔糊涂账,怎么算怎么觉得自己是个二傻子。他循着那四句谶语找到了小虎子。别看小虎子年纪不大,十分难缠。讹了一大摞糖人才勉为其难的报出吴大的名儿。 “给都给了,就别多想了。”刘桐摊开手掌,“拿来吧。” 石竹把信交给他,嘴里还在抱怨,“。半臂长的大糖人眨眼功夫就舔进肚里去了。糖人章把摊子都挪到慈恩大街了,说是那地儿旺他……小虎子还说,都是那个仙姑大姐教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眼里泛起水光”世子爷,您要是找着那位仙姑大姐,可一定得跟她要回五十两,不,是五十二两银子。” 刘桐并不急着拆信,拿着信封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随口问道:“那道姑长什么样?” “说是十一二岁,挺水灵的。”石竹撇撇嘴,不忿的冷哼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坏!” “还是个孩子呢,没准儿就是贪玩。”刘桐挑开火漆,两指夹出笺纸,展开来,一行工整的簪花小楷跃入眼帘,视线匆匆扫过,笑容凝在脸上。 石竹见他神色不对,忙从怀里掏出解毒的丸药送至唇畔,“爷,快吞一粒。” 刘桐拂开他的手,“我没中毒。” “那您怎么……” 刘桐把笺纸摊在他鼻子底下,石竹一字一顿的念道:“初春东真挟长公主及其子女叩关。” 哎呦我的天老爷,这是块烫手的山芋啊!石竹膝头发软。 平邑长公主与今上一母同胞。弘光年间,东真国大王卓鲁珲求娶平邑公主刘贞。先帝应诺,并与卓鲁晖立下盟约,互不犯境。一晃十几年过去,今上对长公主仍是既牵挂又歉疚。 石竹的脸色比刘桐还难看,“世子爷,小的没想到花钱买回个天大的麻烦……您要打要罚,小的绝无二话!”说罢,跪倒在地。 “是啊,谁想到那四句谶语背后居然是个天大的麻烦。”刘桐失笑,“起来吧。是我思量不周。” 石竹站起身,垂首立在刘桐身侧,“要……要不把这封信毁了?” “事关姑母安危,岂能知情不报。“刘桐思量片刻,道:”进宫吧……” …… 傍晚,裴瑥裴瑫兴高采烈的来找裴锦瑶。 他二人腰间佩着一模一样的金镶玉熏球,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三妹妹,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裴瑥笑容温煦,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裴锦瑶请他俩坐下,亲自斟上两盏蜜水,娇声问道:“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裴瑫道:“既能吃又能玩。” 裴锦瑶颦了颦眉,“猜不到啊。” 裴韬从裴瑥袖袋里摸出一张请帖,双手捧给裴锦瑶,“是赛诗会的请帖!惊喜吧?!” 光剩下惊了,哪还有喜? 裴锦瑶眉头深锁,“不是说只有勋贵官宦人家的姑娘才能收到帖子么?你们从哪得来的?” 裴瑫嘁一声,“大姐姐就会唬你。郡主年年都给寿春园下帖,人家都不肯赏光。范先生跟愚叟交情颇深,这帖子是范先生给三姐姐讨来的。说是多谢你昨天送去的腊八粥。” 裴瑥接过话头,“愚叟的孙女钱五姑娘也是要去的。明儿你去接她。多带些点心糖果。”扬手抚了抚裴锦瑶的双髻,“三妹妹别怕。范先生说,钱五姑娘与你年纪相仿知书识礼,不难相处。你经常生病,也没个玩的好的小姐妹。趁这机会出去走走,多认识些人。” 裴锦瑶有点慌,“可……可我今儿早上一口回绝了大姐姐,出尔反尔不大好吧……”她还说谁后悔谁小狗儿呢。 “是钱五姑娘邀你同去啊。总不能不给钱家面子。”裴瑥促狭的眨眨眼,“一张帖子只能带一个人,大姐姐那里不用指望。”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道:“再说了,大姐姐打的是康王世子的主意。你和钱五姑娘是去玩的。要是觉得没趣,大不了寻个由头早早走了。找个干净点的茶楼吃茶吃点心都行,说白了就是散散心。” 这倒也是。 裴锦瑶唤来翠巧,吩咐她把这信儿透给大房知道,省的明天在状元楼碰了面尴尬。 裴锦珠原本气就不顺,听说钱五姑娘居然邀裴锦瑶一道去赛诗会,愈发气闷。 “她几时攀上钱五姑娘的?我怎么不知道?”裴锦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扯下发间的银点翠螳螂戏水发钗狠狠丢在桌上。 震得螳螂嗡的一声响。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气归气,可也犯不上跟自己个儿的东西过不去啊。这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尹氏捧起发钗认真端量片刻,舒了一口大气,“还好没摔坏。” “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裴三搭上愚叟的孙女了!”说着说着,裴锦珠语带哽咽,“就连郡主都高看钱五姑娘几分呢。万一裴三入了郡主的眼,她不就有机会嫁给康王世子了吗?那我呢?我怎么办?” 尹氏又好气又好笑,食指戳上裴锦珠的脑门儿,“她能跟你比呀?你舅舅是东厂督主,你爹是京兆府少尹。她跟你差着老大一截呢。” 裴锦珠破涕为笑。 “明儿个你跟裴三亲近着点,甭管在家里怎么样,到了外面都是姓裴的。不过,她要是做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你不能一味帮她说好话,得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知道吗?”尹氏细声叮嘱。 裴锦珠乖顺的点头应是。 010 伴伴 …… 年终岁末,总有忙不完的事。仪风帝也不例外。他与礼部、尚膳监、光禄寺的几位臣子商议元日朝贺的事体,一直说到天蒙蒙黑才散。 内侍冯嘉捧着刚沏好的热茶,笑呵呵的说:“陛下,康王世子巴巴儿等了您一个多时辰。您要是乏了,奴婢这就让他回去。” 仪风帝默了默,道:“宣他进来吧。” 冯嘉应是,退下去传话。 等不多时,刘桐大步走了进来。 正值芳华的少年郎,一举一动皆是景致。两道剑眉微微蹙着,狭长凤眸若星子璀璨。他不着绫罗与绸缎,一袭青碧色麻布大袖长袍随着稳健的步伐翻展飘荡,宛如朵朵浪花。 行过礼,仪风帝赐了座。 不等刘桐开口,仪风帝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先把亲事定下吧。有个人拘着,也能收收心。” 刘桐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道:“四皇叔,我想与您说说姑母的事。” “阿姐?”仪风帝欠身离座,满面急色,“阿姐出了何事?速速道来!” 刘桐以四句谶语为起始,一直说到信中所言。 “四皇叔,虽说这事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我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吾等忽视,坏了姑母性命。那岂不是追悔莫及?” 说着,刘桐将信交给冯嘉,再由冯嘉呈给仪风帝。 “是是。你说的很对。”仪风帝急不可耐的展开信笺,略略瞟了一眼,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现在离开春也没多少日子了。”想了想,问冯嘉,“伴伴何在?” 明匡净身入宫之后,在内书房读书。他一心要做宦臣,所学与其他内侍不同。当其时,仪风帝从内书房挑了三五个成绩优异的小内侍做伴读。最得仪风帝看重的只有明匡一个。又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以仪风帝称呼他为伴伴。 见此间事了,刘桐起身告退。 仪风帝不允,留他一同用膳。两人像寻常人家的叔侄那样,对面而坐。饭菜并不奢靡,王瓜拌金虾,糟鲥鱼,烧鸭,烧骨,烧香菇,三鲜汤,羊肉水晶饺儿,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炙蛤蜊并两小碗香米饭。 仪风帝心里存着事用的不多,用了几箸便捧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了起来。 刘桐自小就喜欢宫里的羊肉水晶饺儿,一碟六个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阿姐尤爱炙蛤蜊……”仪风帝怅然道:“这些年,她受苦了。” 平邑长公主与仪风帝是丽嫔朱氏所出。朱氏貌美,极受先帝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三十出头便撒手人寰。彼时,平邑长公主年方十二,仪风帝刚满九岁。 仪风帝口中的“这些年”也包括了姐弟俩于深宫之中相依为命的那几年。 刘桐不好接话,夹了一块骨肉皆香的糟鲥鱼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 饭毕,撤去残羹,小内侍来报,明匡求见。 仪风帝急不可耐的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虚礼作甚。快传,快传。” 明匡是仪风帝跟前的红人,但他从不恃宠而骄,该有的礼节半点不少。仪风帝常常慨叹“伴伴忠厚守礼”。 “陛下!”明匡进到殿中,眼尾扫了扫刘桐,心尖儿打个突,面上却不显。 饭菜的气味尚未散尽,与茶香搅合在一处,有点冲人。明匡皱了皱眉,暗自纳闷刘桐为何入宫。他是否已经把那四句谶语说给陛下知道了呢?兀自思量的当儿,仪风帝赐了座。 明匡依言坐下,沉声道:“陛下,外间正在风传四句谶语。为了查明此事,臣在宫外多多耽搁了些时候。还望陛下恕罪。” 乍一听“谶语”二字,任谁都要追问一番。仪风帝面色如常,垂首啜了口茶。 明匡的视线瞟到刘桐那里。 “把信拿给伴伴。”仪风帝吩咐道。 冯嘉将笺纸递给他,明匡略略一瞅,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扬声问道:“这……这是从吴大那儿得来的?”东厂密探居然落在刘桐后面,明匡心里有点不舒坦。 笺纸上不过寥寥几个字。明匡一扫而过,暗自想道:那四句谶语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大事应在长公主身上。可又不能凭着这封信,调动辽东的兵马,师出无名啊…… 仪风帝看向刘桐,“你与伴伴说说吧。” 东厂打听消息又快又准,这回居然被刘桐占了先机。不止明匡,仪风帝也很好奇。毕竟刘桐是他的侄子,不方便直来直去的问。 刘桐应了声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事说起来全怪我嘴馋。昨儿晚上就惦记着慈恩大街的丁小满豆腐脑。嫩嫩的豆腐脑浇上卤汤,撒点榨菜末,再来一匙辣椒油,那滋味……香的哩……” 仪风帝吞了口口水。 明匡握紧了拳头。他还空着肚子呢。方才闻着饭味儿还不觉着饿,听刘桐这一说,抓心挠肝的想来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外加两根胖嘟嘟的炸油条。 好在刘桐适可而止,“所以我今早上就去吃了,豆腐脑刚落肚,就听见街上小童唱那四句谶语。我挺好奇的,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吩咐底下人去打听,结果打听出了这封信。信上提到姑母,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进宫求见四皇叔拿主意。四皇叔没嫌我大惊小怪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仪风帝大度的摆摆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卓鲁珲比阿姐年长许多,他那些儿子又都不是省心的。说不定就闹出弑父篡位的事体……” “陛下所言甚是。”明匡道:“陛下何不令辽东总督胡成宗密查。东真国确有异动,也好早做应对。若此事属实,大长公主殿下性命堪忧啊。” “伴伴与我所想一般无二。”仪风帝满面忧色。 他二人越说越机密,刘桐忙起身告退。 偌大的崇贤殿,灯火通明。 仪风帝此刻心境却如那无月暗夜,寂寂寥寥,戚戚冷冷。默然良久,才道:“伴伴,你说会不会是阿桐故弄玄虚?” 011 钱五 “世子方才所言十之八,,九是真的。他今早的确去慈恩大街吃豆腐脑。那四句谶语也的确是从慈恩大街传出来的。”明匡端起茶盏,想了想又放回原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道姑教的。” 仪风帝不再怀疑刘桐,话锋一转,问道:“难不成是青城观?” “倘若真是青城观,也并无大碍。信也好谶语也罢,都没有恶意。纯粹示警而已。臣已命人守在慈恩大街,只要那小道姑现身,必能将其擒获。要打要杀皆由陛下做主。” 仪风帝神情一松,道:“我这就给胡成宗下道密旨。伴伴你看派谁去辽东稳妥?” “让老大去吧。那几个小的天天念叨着过年穿新衣吃椒柏酒,吵的人耳朵都快聋了。要是叫他们跑辽东,心里憋着怨气,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虽是抱怨,明匡脸上的得意遮都遮不住,逗得仪风帝拈须大笑。 …… 翌日一早,裴锦瑶给裴老夫人请了安,便带着翠巧乘车去往寿春园与钱五姑娘会合。 “下过雪,天冷的邪乎,奴婢准备了四个手炉,分给钱五姑娘两个。带骨鲍螺也备的足足的。姑娘爱吃,钱五姑娘也一定爱吃。”翠巧从暗格里拿出一摞话本子,“这些是白露书局刚出的。” 裴锦瑶身子骨弱,不经常出门,性子又有点内向,没有玩的好的小姐妹。这次有机会结识新朋友,且还是愚叟的孙女。翠巧也跟着欢喜,可她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无非是事事打点熨帖,给裴锦瑶多挣些脸面。 裴锦瑶哑然失笑,“话本子先放那儿,我下会儿棋。” 翠巧赶紧把话本子堆到边上,“下棋好。钱五姑娘一定也爱下棋。” 裴锦瑶布好一局残棋,左手对右手,下的很是认真。翠巧在一旁静静的打络子不吵她。 …… 寿春园被誉为京城名园。不单因为寿春园雅致精巧,匠心独运,更因其主人是天下闻名的愚叟。可惜此后两百多年,历经战乱,数次易主,寿春园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韵致。 目下的寿春园,令裴锦瑶生出一丝恍惚。 五色石堆垒的石墙绵延迤逦,状似不经意的错综排列,呈现出的却是不能增不能减的恰到好处,一截枯枝俏皮的探出墙外,似是玉兰,又像海棠。随风摇晃,颇富雅趣。 两百年后,寿春园的外墙是红砖砌成,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果然不一样啊。”裴锦瑶盯着那截枯枝,低声喃喃。 “姑娘,阍人说钱五姑娘稍后就出来了。”翠巧给裴锦瑶兜好风帽,指了指朱漆大门上的匾额,“您看,那是愚叟亲笔题的呢。瞧上一眼,都觉得自己沾了书卷气。” 愚叟的字自成一派。一撇一拉一勾一划,既有字形,又有画意。极特别也极难学。 “当世大儒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裴锦瑶慨叹道。 翠巧点头如捣蒜。 话音刚落,钱府大门吱嘎一声分开两旁,一位披着杏色斗篷的小娘子款款走了出来。未曾到在近前,就听她说:“是裴家三妹妹吧?” 裴锦瑶迎上前去,屈膝行了礼,“钱姐姐。”论年齿,她比钱五姑娘小一岁。个子却高一点。钱五姑娘端庄明丽,行止有度,裴锦瑶甫一见她就很喜欢。 钱五姑娘赶忙还礼,“叫妹妹久候,着实失礼。只今日要去状元楼,匆促间不能请妹妹入府一叙,待春和景明时,妹妹定要赏面来吃杯迎春酒。” 裴锦瑶展颜笑道:“如此便多谢姐姐。”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上到车上。钱五姑娘单名一个薇字。她带的丫鬟名叫素云,一会儿的功夫就跟翠巧熟络起来。 车子缓缓前行。裴锦瑶亲自斟了蜜水放到钱五姑娘手边,又拿带骨鲍螺给她。 钱薇环顾车中摆设,大约看出些裴锦瑶的喜好。偏头瞅见角落里的话本子,钱薇情不自禁的笑了,“原来妹妹也爱看闲书。呀,这是旧年年末加印的新春版,封面用的洒金纸,我特特存了两本呢。” 愚叟的孙女居然也囤新春版的话本子。翠巧有些诧异。 裴锦瑶笑了笑说:“世间有许多事不能经历,瞧瞧话本子里写的,再设身处地的想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自省自身,也是好的。” 钱薇神情一肃,“妹妹说的是。”视线瞟向未完的残局,钱薇咦了一声,奇道:“妹妹这局棋出自哪本棋谱?我竟然从未见过……” 是……一百多年后严德甫所撰的《玄玄棋经》。 裴锦瑶摇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许是祖父书房里的孤本吧。” 初次见面,总不好张口就问人家借孤本。钱薇失望的哦了声,垂首看向棋盘,“目前而言两方势均力敌。”说着拈起白子,“若是落在这处,你要如何应对。” 裴锦瑶略加忖量,落一黑子,解了困顿。 “妙!”钱薇抚掌笑道,看向裴锦瑶的目光满是赞赏。 因裴家大姑娘与东厂督主的是表甥舅的关系,姑娘们聚在一处都会夸她几句。虽说钱薇不经常外出赴宴,架不住说的人多。但她觉着那些人不过是碍于东厂督主的面子,不敢不夸,不得不夸。根本做不得准。 相较而言,裴三姑娘太过籍籍无名。若不是祖父跟她提及裴三姑娘,她都不晓得裴家还有这号人。没想到这位裴三姑娘极有内秀。真可说是相见恨晚。 她二人边吃带骨鲍螺边下棋,日上三竿时到在了状元楼。 顾名思义,状元楼是住过状元的。 状元楼原是间客栈,前朝太师陆怀远赴京赶考宿在这处。他年方十六岁高中状元,轰动了整座京城。 陆怀远跨马游街,收获美玉鲜花无数。客栈也更名为状元楼,之后成了全天下学子到京城的必游之地。 现而今,状元楼已经不单单是客栈了。会文会诗,赏花斗香。但凡能跟风雅二字沾点边儿的,皆能在状元楼里尽情尽兴。 012 小茶 裴锦瑶仰望状元楼,很没见识的慨叹道:“这就是状元楼啊。” 钱薇有些诧异,“妹妹第一次来状元楼么?” 裴锦瑶颌首道:“是第一次。我以前不大出门。京城好玩的地儿都没怎么去过。” “等过完年我给你下帖,咱们去鹤鸣楼吃好吃的。”难得认识个志趣相投的小伙伴,钱薇很珍惜也很热情。 “太好了!”裴锦瑶痛痛快快的应下,“鹤鸣楼的炒大虾、烹河豚还有……” 不等她报完菜名,有人在她身后大声吆喝,“让让!让让!都杵在门口作甚?挡了我们爷的路了!” 裴锦瑶忙拽住钱薇的胳臂,避到一旁。 素云和翠巧挡在她俩身前。 “姑娘,貌似是督主府的马车。”素云偏过头,低声对钱薇说道。 钱薇俏脸含霜,冷冷哼了一声。 门口有六七位刚下马车的小娘子。裴锦珠也在其中。她认得督主府的徽记,却是不知来的究竟是明匡哪位义子。裴锦珠忖量片刻,决定先看看再说。 “你那么凶做什么?”车里那人隔着车帘怨怪道。少年郎的声音雌雄莫辩,如金石相触又好似玉磬欢鸣。语调却又慵懒至极,让人情不自禁想起伏在树杈上午睡的猫儿。 裴锦瑶眉头深锁,自言自语,“是他么?” 她口中的他,说的是将仪风帝挫骨扬灰的摄政王燕凰玉。 正史或野史对燕凰玉的争议都是非常大的。有人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没投胎在皇家。也有说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野史中称,燕凰玉是缪太子的遗腹子。为给父亲报仇,燕凰玉费心筹谋,蛰伏几十年,终于得偿所愿。 缪太子刘敬乃是先帝的嫡长子,从小就作为储君教导。十三岁那年,先帝册封他为太子。哪成想,刘敬当了十年太子,最终却暴毙而亡。说是暴毙,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若不然,仪风帝登基后也不会赐给刘敬一个“缪”的谥号。又将刘敬的家眷尽数送到青城观为大夏祈福。 国师吕琅对她们照拂有加。吃穿用度不能像在宫里那般,但也绝不受薄待。仪风帝登基后,吕琅就在坠凡塔闭关不出。至今已经八年过去。 燕凰玉话音未落,裴锦珠忙把头扭向一旁,不成想正好撞上凝眉深思的裴锦瑶。眼风横扫过去,便是明艳大方的钱薇。 裴锦珠唇角微抿。那可是愚叟的孙女。待会儿一定要让裴三帮忙引见。若出阁时钱薇来捧场,脸上有光不说,弄不好还能求一幅愚叟的墨宝。 想到这儿,裴锦珠高兴极了,看向裴锦瑶的目光渐渐柔和。 裴锦瑶根本没注意打着如意算盘的裴锦珠。她的视线停再在那人的脸上。 他实在是美。 美到这世间画技尤其高超的画师都难以描摹出燕凰玉那张近乎无瑕的面庞。鬓若刀裁,长眉斜挑,一双凤眸乌湛湛宛如莫测深潭,两瓣比春日桃花更加娇艳的粉唇轻轻抿着,似是在诱人采撷。墨染似得青丝挽在头顶,一根素净的白玉簪斜斜在发间。 他一手挑帘,另一只手拈一柄巴掌大小的紫金骨缂丝团扇,扇面上绣的是喜鹊登枝,日头一照丝线泛起盈盈光彩。扇坠儿约莫一臂多长,湖绿丝绳中间结着万字结,末端缀着两颗亮闪闪的金刚石,随着燕凰玉的动作晃来荡去,十分夺目。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天啦,是燕六爷!” “……” 然而,生的再美也改变不了他是个阉人的事实。 裴锦瑶有多惊艳,就有多惋惜。翻过头想想史书上写的他做的那些事,连惋惜都所剩无多了。 赞叹声不绝于耳,但大家都能很好的克制自己。没人乱丢荷包果子玉坠儿什么的。不是她们不想,而是不敢。 京城人尽皆知,燕六爷长得好看脾气却暴躁,惹恼了他谁都没好果子吃。 裴锦珠试探着唤了声:“小……小茶哥哥。” 小茶是燕凰玉的乳名。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以此称呼。为显亲昵,裴锦珠兵行险着。万一燕凰玉翻脸不认人,她里子面子都得掉没了。 燕凰玉浓黑的眉皱了皱,循声望去,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中认出了裴锦珠。他向她微微颌首,旋即便移开了视线。 裴锦珠暗暗松了口气。幸好燕凰玉没装作不认识,要不然可就当众出丑了。 燕凰玉停了片刻才施施然下车,摇晃着那柄缂丝小扇儿走进状元楼里。 姑娘们议论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裴大姑娘不说,我还不知道燕六爷叫小茶呢。” “嘘!那也是你能叫的?裴大姑娘跟燕六爷沾着亲!你叫一个试试,看燕六爷恼不恼……” 裴锦珠面露得意,浅笑道:“小茶哥哥轻易不会恼的。” 话音落下,有几个跟裴锦珠玩的好的小娘子聚拢到她身畔,拐弯抹角的打听燕凰玉爱好什么,厌恶什么。 钱薇刻意放缓脚步,好让裴锦瑶细细打量状元楼。两人落在后面,听着前头的议论声,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这大概就是爱美之心了吧。”裴锦瑶打趣道。 钱薇对裴锦珠方才的作为很是不屑,但又不好在裴锦瑶面前表露出来,便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你要是也拿个缂丝小扇儿,一准儿比他招眼。” 裴锦瑶弯起眉眼,促狭道:“小扇儿倒是易寻,鹌鹑蛋那么大的金刚石上哪找去。” 闻言,钱薇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状元楼经过数次改建。前后分了两进。第一进的主楼可吃酒品茗,也可借宿。当年陆怀远住过的那座小楼而今位于第二进的竹林之中。今天的赛诗会就定在那处。 因都是女眷,进得门里就有遂安郡主安排的丫鬟婆子引路。 虽是冬日,却因残雪积于枝头而显出几分诗情画意。穿过竹林,就见身披檀色斗篷的遂安郡主立在门前与小姑娘们寒暄,面上笑容温和,瞧着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013 遂安 她梳着挑心髻,正中戴一片茸茸的白貂毛妆饰。细看她样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也算是端庄持重。 遂安郡主刚得了燕凰玉在前头吃酒的信儿。明匡的九个义子中,她最是不喜燕凰玉。越不喜,就越会给她添堵。一年一次的赛诗会,总不能因为他而扫了兴。尤其今年愚叟的孙女也来参加,一定要比往年办的更好。遂安郡主打醒十二分精神酬酢。与小娘子们寒暄几句,就让仆婢将她们带到楼里吃茶暖身。 裴锦珠方才在众人面前露了回脸,眼角眉梢的得意之色还没褪尽。她来到遂安郡主跟前,行了礼,娇声道:“今儿个真是凑巧。舅父家的六哥哥也来了。待会儿做好了诗,让他也帮着做个评判。好不好呀,郡主。” 遂安郡眸中不悦一闪而过,“裴大姑娘说的是燕六燕凰玉?” “正是。”裴锦珠颌首。 “那倒不用特特请他做评判。今儿个我备下以花木为题的笺纸。以花名暂代闺名,送去前边请才子们一判高下。得了魁首自是有好彩头。” 裴锦珠本想借机在燕凰玉跟前讨个巧儿。没想到遂安郡主早有打算。却又不能揪住这茬不放,便随意夸几句郡主巧思玲珑。 裴锦瑶和钱薇是最后与遂安郡主见礼的。 遂安郡主已是急不可耐的想与钱薇结识,甫一见她就表现的非常亲厚。 “钱五姑娘才名远播,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遂安郡主笑容满面,眼风瞟向裴锦瑶,“两位妹妹第一次来赛诗会,等阵挨着我坐,方便我向钱五姑娘讨教。” 钱薇连说不敢当。遂安郡主细细看她眉眼,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端庄矜重,气度文雅。与弟弟刘桐正相配。遂安不面对钱薇又亲近几分。 裴锦瑶并不意外遂安郡主对她另眼相待。毕竟她和钱薇一道来的。看在钱薇的面上,也断不会冷落她。 进到楼里,火墙烧的很热。除去斗篷没一会儿功夫,手脸暖了许多。 遂安郡主落座,说了几句客套话。婢女便捧来盛放笺纸的托盘供大家拣选。郡主是东道,自是让着来客。她端起茶盏,笑道:“就从钱五姑娘这儿起始吧。转一圈回来剩哪个我便用哪个。” 气氛立刻活络起来。 笺纸十分精美,角落里绘制着铜钱大小的一蓬花木,光是看看都觉得赏心悦目。钱薇选的是兰草。裴锦珠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若裴锦瑶没眼力见儿,选了牡丹怎么办?想要提点一二,奈何她离裴锦瑶有点远。裴锦珠强自定下心神,端起茶盏眼风落在裴锦瑶那处,动也不动。 裴锦瑶并没察觉裴锦珠的异样,不慌不忙拿起了郁郁葱葱的梧桐。 钱薇有些诧异,低声问她,“怎么不挑花儿?” “红花须有绿叶扶,我在姹紫嫣红的花堆里最显眼了。”裴锦瑶仰起脸,天真的说道。 遂安郡主勾唇笑笑没做声。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的瞟向裴锦珠那处。但见她抻长脖子紧紧盯着托盘里的笺纸,遂安郡主有些不悦。若是不明匡势大,仪风帝疑心甚重,她又何须委屈自己对裴锦珠之流笑脸相迎。宦臣,宦臣,还不就是会咬人能吃屎的贱奴! 钱薇拍拍她的手背,赞了句,“妹妹蕙质兰心。” 裴锦珠微凝的脸色舒缓,暗道:还好裴三没丢人现眼。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给她打圆场。 次辅郭正的孙女郭云和郭月,一个选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另一个则相中了红梅。 裴锦珠面色沉了沉。轮到她这儿,笺纸所剩无多,但那朵艳丽绝美的牡丹却无人问津。她自不会触霉头,便挑了金桂。 托盘转了一圈,回到遂安郡主这里,那朵牡丹孤零零的瞧着有些冷清。遂安郡主语调轻快的说道:“我得做一首好诗才能衬得起这么美的牡丹。” 如此大家各得其所。 遂安郡主命人捧来文房,又道:“不拘诗词,只要其中含有笺纸上花木的名字,或咏或叹或怨,随大家喜欢。” 话音落下,有人失望的“啊”了一声。 往年不是咏春就是写景,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来参加赛诗会的姑娘们从入冬起就字字斟酌,不求拔头筹,也不会落了下乘。这次以笺纸上的花为题,令得大家措手不及。 裴锦珠更是懊恼。她准备了两首咏春的诗。还特意请人帮忙修改润色。这下全无用武之地了。 钱薇道:“想不到赛诗会这般有趣,早知如此,旧年就该来凑个热闹。”她是才女,越是刁钻的玩法越合她心意。 遂安郡主浅笑嫣然,“以后钱五姑娘再不可缺席了。” 一晃眼,赛诗会办了七年。真正有才学的姑娘屈指可数。钱薇出身世家。虽与之交谈不过寥寥数语,遂安郡主觉得她有底蕴有眼界有才华。又没有那些官家小姐的骄娇二气。 钱薇不置可否,抿唇笑笑,话锋一转,称赞起墨砚来。 遂安郡主也不再多说,吩咐道:“焚香。” 一炉香约莫半个时辰。想要作一首好诗,不大够用呢。 众人神情一肃,纷纷执起笔,凝眉思量。 婢女们添茶倒水都放轻了脚步,唯恐扰了诸位贵主儿的思绪。 …… 燕凰玉在雅间里自斟自饮。三杯酒落肚,双颊泛起红晕。 下酒菜简简单单。 肉咸豉,白肉胡饼,水饭咸旋鲊瓜姜,爆肉双下角子,莲花肉油饼,枣圈,桃圈,梨圈并一小碟假沙鱼。 东厂小密探在外头轻轻叩门,唤声:“六爷。” 燕凰玉唔了声。 要是耳力不好的,肯定听不见。小密探是个机灵鬼儿,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的真真儿的。 “六爷。”小密探推门入内,乖乖巧巧立在门口。 小虎子食髓知味,小密探去问,他趁机敲竹杠,又给小伙伴们讹了厚厚一摞糖人。万幸吴大不要糖人不要钱,老老实实道明原委。末了,还很是不好意思的说:“您来晚了,小仙姑就给俺一封信。不过晚有晚的好处,您能省下五十两银子呢。” 014 香液 去他的节省银子!买糖人都花二两整了!没拿着信,那二两不白花了么?打听消息还得倒贴钱,都不如留在宫里伺候主子了,好歹管吃管住能攒下钱。小密探心酸的直掉眼泪。 等了片刻,不见燕凰玉发问。小密探心里直打鼓。他这趟差事办的不好,清早被役长训诫一通,掌班数落几句又叫他来状元楼亲自向六爷回话。 他花二两银子买糖人,六爷应该不会知道吧?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他吧?按说不能知道,这二两银子他没压根没敢往上报,打算自己掏腰包来着。 小密探搓弄着衣角,胡思乱想。 为了遮掩行藏,小密探扮成富户人家的小仆,穿着短褐,头戴软布小帽,帽顶上圆滚滚的小布球斜斜坠着。 还挺像那么回事。燕凰玉清了清喉咙,问道:“那小道姑长得什么模样?” 小密探暗自舒口气,口齿伶俐的说:“回六爷话,那小道姑十一二岁,生的唇红齿白,可爱又可人。似是刚从外乡返京,胳臂上挎着包袱,里头鼓鼓囊囊的,可能是冬衣。她到在慈恩大街先去买了三串糖葫芦。分给木匠老孙家的孩子一串,铁匠老方家的孩子一串,自己吃了一串。之后买五个炊饼,吴大多给一个。她还夸好吃来着。” “可有画像?” 小密探心花怒放。忙不迭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上前几步,双手呈给燕凰玉,“回六爷话,属下刚学绘像不久,差不多能画出五六分。” 燕凰玉瞄了眼,道:“勉强有点人模样。以后你专心打探消息就是。不用练绘像了,你没天分。” 那可是他近期画的最满意的一幅了。居然被六爷嫌弃。 小密探的心碎成了八瓣,强忍着疼,恭恭敬敬的答:“是。属下记住了。” 见他乖觉,燕凰玉甚是满意。拿起手边的缂丝小扇摇了摇,道:“青城观那里自有人盯着,你还是在慈恩大街周围转转,一有消息直接报给我。” 闻言,小密探碎成八瓣的心合拢到一处。 能越过役长,领班,掌班直接向六爷回话这是多大的恩典呐! “是!属下必定尽心去查。不过……”小密探犹疑着说道:“六爷,那小道姑会不会易容了?又或者是道童改扮成道姑。十一二岁的孩子长得好看的话,稍加修饰即可。且冬天的衣裳厚看不真切身形,说话时再掐着嗓儿就更难以分辨了。” 这是他的猜测。没敢跟任何人说。原打算悄悄按下自己去查证。六爷不拿他当外人,他得掏心掏肺才对得起六爷。 燕凰玉小扇儿摇的飞快,“待会儿我命青城观那边好生留意。不管道童还是道姑,都不能掉以轻心。你再去吴大那里多多打听,看能不能再套出些有用东西。” 小密探有点犯难,“六爷,吴大是个老实人。能说的他都说完了。” 跟那个狼崽子一样的方小虎比起来,吴大是块实心木头。老实人做的炊饼也实在。就着豆腐脑两个饼吃饱饱的。 燕凰玉微微颌首,“既如此,你先去吧。” 小密探拱手行礼,脆生生的应是。 燕凰玉放下小扇儿,自斟自饮,眼风一瞟,瞧见桌上那张小密探画的画像。 画中人一双眼跟猫儿似得,又圆又大,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用胭脂染成淡淡的红色。燕凰玉不禁失笑。小密探说的没错,长得好看的孩子女扮男装或是男扮女装都不算太难。 燕凰玉兀自忖量,雅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披着玄色斗篷的花九带着通身寒气走了进来,“六哥,这地儿有什么好?净是些附庸风雅的假读书人。不如去鹤鸣楼吃羊肉锅子。” 燕凰玉一指桌上的酒壶,道:“我喜欢这处的绿珠香液。鹤鸣楼没得吃。” 花九扯下斗篷,大咧咧的坐到燕凰玉对面,语气软和不少,“那你也该挑挑时候。今儿个遂安办赛诗会,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差不多都聚到这儿了。我听他们说,方才在门口你还被人唤‘小茶哥哥’。这都什么事儿啊?!” 燕凰玉面色一沉,启唇道:“是裴大姑娘。” 花九嘁一声,“我就知道是她。没脸没皮的东西!想当初姓尹的要是肯收容义父,义父也不至于净身入宫。现在义父有权有势了,他们又都削尖了脑袋往义父跟前凑,早干嘛去了?” “不入宫也做不了东厂督主。没有因,哪来的果。”燕凰玉给他斟满了酒,“况且义父也没不认尹家这门亲,我们做义子的更犯不上与之交恶。” 花九抿了口酒,闷哼道:“义父嘴上不说,心里埋怨。他虽说没不认姓尹的,可你看他也没对姓尹的有多亲近。就说上次尹二那事,庆隆赌坊有义父一成干股,把尹二的赌债抹了,那不就是说句话的事么?可后来呢?义父平了事,尹氏还得恭恭敬敬送上一挂翡翠帘子当谢礼。她荷包里那点体己叫尹家几个兄弟掏的干干净净,买帘子的钱不够,愣是从裴家公中挪用了三千五百两。就为这,裴家老夫人气的都闹分家了。尹氏没落着好不说,还惹得一身骚。依我看呐,义父根本不是帮她,是存心整治她呢。” 燕凰玉色容一肃,“这话不能随便乱说。义父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说长论短,肯定不能轻饶了你。” 花九嬉皮笑脸的朝燕凰玉拱拱手,“小弟吃多了酒满嘴胡吣,还请六哥多担待。” 燕凰玉莫可奈何的睇他一眼,“你少油嘴滑舌。你记住,祸从口出,不该说的就算打死也不能吐露半个字。” 花九嘿嘿笑着应了,拈个桃圈咬一口,“六哥,我就是跟你才说交心的话。旁的人我跟他们也说不着不是。”顿了顿,又道:“对了,大哥要去辽东。这事你知道不?” “嗯。早晨出来的时候,我跟大哥聊了几句。他明儿就启程。” 花九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问道:“大哥跟你说透了什么风声没有?” 015 品评 “陛下派的差事,能到处跟人宣讲?我劝你别东打听西打听的,真想知道直接去问义父。”燕凰玉并没有不耐烦,仍旧温声细语,“老父疼幺儿,你要是张口问了,说不定真能问出点什么。” 花九若有所思的嚼着桃圈。 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静默片刻,花九才道:“会不会跟那四句谶语有关?”思绪一下子飘远,“莫非真的是青城观?” “吕国师还在坠凡塔闭关。他不点头,青城观里没人敢惹事。” “六哥,你说那四句谶语到底什么意思?”花九很是费解的蹙起眉头,“听着不像好话。” 燕凰玉正待开口,长随白英在外叩门道:“六爷,九爷,遂安郡主的婢女求见。” 花九眉头拧成川字,小声嘀咕,“她命人来作甚?难不成是请咱们去赛诗会?” 燕凰玉扬手止了他的话头,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推门而入,向燕凰玉和花九团团一礼,道:“燕六爷,花九爷我们郡主想请您二位做个评判,从这些诗里选出个魁首。”说着,将手中誊抄的诗词奉上,“为显公正,不具名。” 燕凰玉执起小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我与花九都不擅诗词。郡主殿下这不是难为我们兄弟俩么?你何不送到下头给那些读书人品评?”小扇轻摇,指向楼下散座。 婢女笑吟吟的答:“六爷过谦了。您与九爷慢慢品评就是。下面也着人送了去的。您听听,他们正争着呢。” 燕凰玉起身推开窗向下望去,楼下有两读书人手里掐着笺纸吵的面红耳赤。 这个说:“况有春山送又迎便是佳句里的佳句!” 那个道:“本是王者香,托根在空谷,才是今日之魁首……” “春山送又迎!” “托根在空谷!” 两人互不相让,越吵声越大。 花九命那婢女将这两首诗单独挑出来瞅了瞅,道:“我觉得兰花好看,我选兰花。六哥选梧桐吧。” 婢女的笑容僵在脸上。 还能再儿戏些吗? 转念又想,反正郡主不会叫小娘子们空手而归就是。得不到魁首,韵脚,用词都能夸上一夸。必是皆大欢喜收场。 燕凰玉勾起唇角,笑着说:“就这么着吧。”说着冲那婢女点点头,命人送她回去。 …… 身为愚叟的孙女,钱薇做出佳句没人感到意外。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裴锦瑶格外令人惊叹。尤其钱薇更是惊喜。 “红芍药边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莺。离亭不折依依柳,况有春山送又迎。诗中有情有景有梧桐,确是不可多得之佳作。”钱薇满是欣赏的看向裴锦瑶。 外间都传裴家二爷才华横溢,若不是跛了腿,必有一番大作为。此言果然不虚,看裴锦瑶就知裴二爷并非池中物。也难怪他能把偌大一盘生意经营的风生水起。丝毫不逊那些在商场打滚几十年的富贾。 裴锦瑶谦逊道:“钱姐姐过奖了。” 遂安郡主深感欣慰,暗道:钱薇定是看重裴三才思才与之交好。这次赛诗会办的有声有色,较往年又更上一层楼。 裴锦珠脸上挂着假笑,心中妒恨却如决堤河水一般汹涌而出。裴锦瑶向来爱作诗。但她为人胆小害羞,轻易不将诗作展示人前。万没想到,她竟然有此等才情,以前倒是小瞧她了。裴锦珠原想让裴锦瑶给她做个衬托,反被裴锦瑶超出一大截。这叫她终归意难平。 名不见经传的裴家三姑娘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郭家两姐妹自然不服气。然而,纵使一千一万个不服气,也不能在表露出一星半点。两人端着茶盏,不时说几句夸赞裴锦瑶和钱薇的漂亮话,心里比九月的红果还酸。 一众人等各有各的小算盘。 待婢女回返,大家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揣度谁能摘了今日桂冠。 遂安郡主已经有了主意。钱薇与裴锦瑶两人不相上下,依着她的心思索性两个都是魁首,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梧桐与兰草难以取舍,前头有人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争出个结果。燕六爷则是选梧桐,花九爷觉着兰草如他的意。”在遂安郡主跟前伺候的婢女八面玲珑,话说的冠冕堂皇。明明是花九闹着玩,经过她的口绕出一圈出来,就成了兄弟俩左右为难的戏码。 如此正中遂安郡主下怀。 郭月道:“钱五姑娘与裴三姑娘同为魁首就是。咱们诗会一下出了两位才女,这是好事。” 郭云附和:“是极是极。” 裴锦珠呵呵干笑。 其他人或掩嘴颌首,或浅笑出声,闹着遂安郡主快把彩头拿出来。 遂安郡主早有准备,命人取出两套文房并两本诗集。 文房当然是上品中的上品。那两本诗集尤其难得。乃是官金陵的真迹。真可说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郭氏姐妹一下子傻眼了。早知今次的彩头这般贵重,就该博一博。她二人哪知,若不是看在钱薇面上,彩头就只是文房而已。 遂安郡主命人上了席面,众人围坐在一处,吃酒谈天,直到下晌才散。 裴锦瑶依原路将钱薇送回寿春园,便调转车头归家去了。 那边厢,裴锦珠先她一步回到府中。裴老夫人问她赛诗会好不好玩,她蔫蔫儿的说裴锦瑶与钱薇双双得了魁首。把裴老夫人高兴的不行,命人赶紧给裴二爷送信儿,就跟裴锦瑶中了状元似得。 裴锦珠郁气难舒,却不敢在裴老夫人面前拉长个脸,只得陪着笑又奉承几句。 天刚蒙蒙黑,裴锦瑶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 等候多时的裴氏和裴瑥裴瑫两兄弟迎上前来。裴锦瑶唬了一跳,“娘,二哥,五弟你们都跑外面做什么?” 裴瑥笑着搀她下了马车,“咱们二房出了个女状元,娘乐得嘴都合不拢。” 裴瑫虚扶着她的胳臂,“三姐,那本诗集能借给我开开眼么?我在你屋里看,净手焚香,保证不会弄脏。” 裴锦瑶捏捏他的鼻子,“你客气个什么劲儿。想瞧尽管拿去就是。” 016 愚叟 韦氏扒拉开裴瑥裴瑫,塞给裴锦瑶一个手炉,嗔道:“他都快比你高了,你还宠着他纵着他,回头叫你爹知道又要不高兴了。”扭脸对裴瑫说:“那本诗集是你三姐的嫁妆,不许你沾手。想看,叫你三姐轻轻的翻,你过过眼瘾就得了。” 裴瑫欢欢喜喜的应是。 韦氏等人簇拥着裴锦瑶到在荣泰院。 裴老夫人喜不自禁的把裴锦瑶唤到身边来坐下,张罗着给她拿好吃好喝的。 “你们仨都随了二郎,天生就是读书的材料。”裴老夫人笑吟吟的拈起帕子给裴锦瑶擦去唇边的糕点碎屑,柔声道:“三丫头不声不响的露了回大脸,真是叫人又惊又喜。” 裴瑫不屑的撇撇嘴,“要不是大姐姐不让三姐姐去赛诗会,三姐姐早露脸了。” 尹氏母女不在裴瑫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张口就是埋怨裴锦珠不肯带裴锦瑶去赛诗会。 韦氏冷下脸,斥道:“不许搬弄是非!” 裴老夫人疼孙子,赶紧给裴瑫打圆场,“他心疼姐姐,发发牢骚没什么大碍。小孩子爱说爱玩,等再过几年,满口之乎者也,你想让他说点逗趣的话他都不会说了。” 裴瑫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的接道:“祖母,您要是想听,我天天说。” 裴老夫人抚掌笑道:“瞧瞧我这小乖孙儿,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得。以后准是个会哄媳妇儿的。” 韦氏笑的脸都涨红了。 裴瑫脸也红了,是羞的。 裴锦瑶的脸更红,一半是羞一半是心虚。她今儿个做的那首诗,乃是百多年后的文人所做。她拿来一用罢了。钱薇才是如假包换的才女。裴锦瑶却用这首诗,换来了钱薇对她的欣赏,也换来了家人的看重与快慰。裴锦瑶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屋里欢声笑语不断。裴庭武驻足窗下听了片刻,微微扬着唇角走了进来。 他身材魁伟,面容清俊,举手投足皆是浓浓的书卷气。若说缺憾,便是走路时一跛一跛的右脚。 韦氏赶紧起身帮他除去披风,又亲自斟茶递水,照顾的无微不至。由这些小事上不难看出韦氏对裴庭武是掏心掏肺的好。裴老夫人见惯不怪,捧着茶盏小口啜着。 待韦氏给裴庭武打点的妥妥帖帖,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眼瞅着就过年了,多在家陪陪媳妇。” 韦氏羞赧的垂下头,不做声。 当着孩子的面,裴庭武有些尴尬,“娘,正逢年下酬酢多,过几日就得空了。” 裴老夫人也不絮叨,搂着裴锦瑶,道:“快把你在赛诗会上作的诗给你爹念念。” 裴锦瑶应是,厚着脸皮轻声吟道:“红芍药边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莺。离亭不折依依柳,况有春山送又迎。” “好!好诗!”裴庭武眼睛突地一亮,朗声称赞。 裴瑥裴瑫附和着,把裴锦瑶夸上了天。 说说笑笑天儿都黑了,裴老夫人留二房一道用饭。一张大圆桌,裴老夫人居中,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围着她,热热闹闹的。席间,裴庭武吃多了酒,回去还闹着不肯睡,非要跟韦氏一醉方休。韦氏哄着求着,好不容易把二爷伺候妥帖,这才熄灯歇下。 二房那边载欢载笑,愈发显得大房这头十分冷清。 尹氏披散着头发斜倚在引枕上,对裴庭文抱怨道:“老爷,你说说这都是哪门子的稀罕事。三丫头作的诗居然入了郡主的眼。我们阿珠就跟郡主就说了两句话,还是借着大兄家六少爷的名儿。康王世子那头,还得加把劲儿才行……” 裴庭文坐在灯下读邸报,心不在焉的唔了声,随口应道:“康王世子是皇亲国戚,咱们高攀不起。” 尹氏立马不爱听了,“怎么能叫高攀?阿珠的舅父是东厂督主。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呢。” 声音尖刻,刺得裴庭文心烦意乱,放下邸报,纠正道:“是表舅父。那些人真正想巴结的是明督主,不是阿珠,也不是裴家,更不是我这个四品官儿。我劝你踏实些,别去肖想什么世子王爷的,择一户家风清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就行了。” “哪里是肖想?”尹氏不以为意的翻个白眼,“明儿我就去找大兄,让他帮忙牵个线问问遂安郡主。” 裴庭文脸孔一沉,“问什么问?上次那三千五百两银子还没把你管教顺溜吗?你是不是想连累我丢了乌纱帽才肯罢休?” 见他生气,尹氏赶紧说软话,“老爷,我这不都是为了阿珠的亲事么。哪个当娘的不想女儿嫁的好,嫁的风光?再说,阿珠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跟康王世子不正般配么?” “你自己生的闺女你自己不知她有几斤几两?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想让她嫁世子嫁侯爷,可她不是那块材料。得了,这事你别张罗了。等过完年,我亲自给她挑!”裴庭文撂下句狠话,一甩袖子睡书房去了。 尹氏心里有火又不敢跟裴庭文吵,回手抽出引枕朝门口丢了过去。 …… 丁小满豆腐脑不光在慈恩大街出名,就是在京城也是有一号的。 天刚蒙蒙亮,铺子里就坐满了人。榨菜末,辣油韭菜花酱自行取用。加一个铜钱能换一枚泰州咸鸭蛋并一小碟酱瓜条或是两枚茶叶蛋。门口放着口大铁锅,锅里清油咕咕作响,醒好的生面抻成长条入了滚油,噗的一下胀起来,长长的竹筷子翻两翻,捞出来支在架在锅沿上的铁网上一排排站好。 愚叟手里盘着串六道木佛珠,从街口缓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沿途跟他打招呼的有贩夫走卒也有匆匆赶去衙门应卯的差役。 糖人章肩上扛着挑子,笑呵呵冲他扬扬手,“早啊,钱老先生。” “早,早。”愚叟瞅瞅他有些纳闷,“您到这处摆摊了?” “是。这地儿兴旺。”看看周围没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俺这两天挣了这个数。”伸手比了个“四”,“快过年了,说不定能小赚一笔呐。” 愚叟笑容一僵。 017 解释 可不是旺嘛。那位身负重任的裴三姑娘,没拟章程也没章法,更谈不上深谋远虑,直接丢出四句谶语,叫慈恩大街的方小虎领着帮小屁孩嚷的街知巷闻。他想了一宿,总算是理出点头绪。 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天大的事弄得跟小儿玩笑一般。 愚叟笑着点点头,说了句“生意兴隆”,便对铺子里的老丁喊道:“一碗豆腐脑,一对炸油条。两个茶叶蛋。” “好叻!”老丁探头一看是愚叟,乐开了花,“您老来的巧。前儿煮的茶叶蛋滋味儿都浸透了。” 愚叟站在门口盯着油锅里的炸油条看了看,伸手指了一根,“就它了,它长得最好看。” 炸油条的小丁憨厚的嘿嘿笑。 这个时辰来吃早点的多是在附近上工的。大伙儿都认得愚叟,纷纷扬着半截炸油条或是举着羹匙跟他问声好。 愚叟捡了个空位坐下,热腾腾的豆腐脑马上摆在他跟前。 老丁亲自给他加了调料,“您尝尝,合口味不。” 愚叟拿羹匙把豆腐脑搅散,“经了你的手肯定好吃。” 老丁老脸一红,“您抬爱。” 愚叟吸溜吸溜的吃,耳朵竖的长长的听人说闲话。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人把那四句谶语解出来了。” “是吗是吗?说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简单的很,就是南风天别出门,有月亮的时候也别出门。避过这段儿就家宅安宁了。” 愚叟差点没呛着。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谁说的?” “董货郎说的,他懂这个!” “他姓董就是明白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 老丁一边拾掇空碗,一边笑着说:“你们可真是有眼无珠。钱老先生这么大个学问人在这坐着,你们怎么不跟他老人家请教请教。” 大伙如梦方醒。 “是啊,您跟俺们说说呗。” “……我回头跟董货郎显摆去。省的他老觉着比我懂得多。” 话音落下,大笑声四起。 老丁给愚叟沏了碗紫英茶放到手边,从旁搬个小杌子坐好。铺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愚叟不慌不忙,清清喉咙说道:“咱先说头一句,南风有信拂杨柳,春月无光星芒渺。拂杨柳点出了季节。春天万物复苏,嫩芽抽枝。南风嘛对的是春月。南风你们都知道吧……” 大伙纷纷点头,答:“知道,南风比北风暖和……” 愚叟拈须笑道:“此南风非彼南风也。这里的南风指的是南风巷,小倌馆。春月呢,则是月楼。你们看,小倌对妓子。星芒渺,星光黯淡非吉兆。这两处兴许有祸事发生。” “那人口丁忧老妻亡呢?” 愚叟啜了口茶,“人口丁合在一起是个何字。既然说到丁忧,那就是在朝为官的官员。丁忧为谁丁忧呢,自然是父母。老妻亡,那就是母亡。既是母亲,又是妻子,这何姓指的就不是一个人,是儿子和丈夫。翻过头再看前边,也就是说,这姓何的儿子或是丈夫与小倌和妓子牵扯不清,闹出一桩祸事。避开了,就安康了。” “原来是这样啊。” 大伙儿都听明白了。坐在角落的小密探三口两口喝光豆腐脑,脚底抹油找燕六爷回话去了。 …… 尹氏想了一宿,到底没听裴庭文的话,清早命人递了帖子去督主府。督主府的人说,明督主近日忙于公务不得空见她。尹氏碰了个软钉子,不敢跟裴家人抱怨,更不敢跟尹家人诉苦。她怕回了娘家,兄弟们问她裴韫裴韬附学的事体。尹氏思量再三,鼓动裴锦珠去找裴锦瑶,让她请钱薇来府里做客。搭上愚叟的孙女,铁定吃不了亏。 裴锦珠也正有此意,挑了几朵绢花用匣子盛着,到在清芳院。刚跨进门里,就闻见香喷喷的烤肉味。 裴三又搞什么?裴锦珠心下疑惑,疾步向正屋走去。 裴锦瑶立在廊下,手里拿一把铁夹子翻烤着丝网上的肉片。 “姑娘姑娘,这块熟了。”翠巧欢声道。 裴锦瑶利落的把肉夹到瓷碟上,吩咐翠巧,“快端屋里,冷了不好吃。”抬头瞧见裴锦珠,笑着问她:“大姐姐来了,用过饭了吗?” 腊月初,庄子上的猎户送来三头狍子。韦氏分给裴老夫人一头,大房一头。留一头切好冻上。因裴锦瑶染风寒,韦氏也没顾得上张罗做来吃。昨儿晚上裴庭武提了一嘴烤狍子肉。韦氏今天早上就命人取出一些腌了。晌午娘俩先尝尝味。 裴锦瑶非得要亲手烤,韦氏拗不过她,坐在屋里等着吃。 铁网上除了腌好的狍子肉,还有烤至宣软,刷酱料撒香葱的紫皮茄子,诱人极了。红心萝卜,白瓤甜瓜,切成薄片做清口的配菜。 “三妹妹好兴致。”裴锦珠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狍子肉是二房田庄送来的,大房也有。甜瓜和茄子都是暖棚里种的,价儿高的吓人。前些时候,四妹食欲不振就想吃口甜瓜,娘愣是没舍得给她买。二房倒好,关起门吃独食。裴锦珠心里恨得要命,竭力维持着脸上笑容,柔声道:“昨儿三妹妹在赛诗会上得了个彩儿,我这当姐姐的理应给妹妹贺一贺。”说着,将匣子捧给裴锦瑶,“妹妹别嫌礼轻。” 裴锦瑶笑吟吟接了,“怎会呢。大姐姐有心了。”刚想请她进屋坐会儿,裴锦珠又道:“你素日里不爱与人交往,也没个投缘的闺中密友。钱五姑娘学问好,人随和。我见你跟钱五姑娘挺能谈得来,寻一日你请她到家里玩,我帮你好好招呼她。你这性子太闷,有我从旁照顾,断不会失礼于人。要不就明天吧,明天你亲自上门去请,如此才能显出诚意。” 守门的婆子没告诉裴锦珠韦氏也在。是以,裴锦珠打量四下无人,毫无顾忌的命令裴锦瑶。 隔着薄棉帘子,韦氏脸色阴沉的像是随时能下一场暴雨。翠巧想出去给自家姑娘壮胆。韦氏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018 受之 裴锦瑶受气,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心疼。但女儿不能总是活在她的羽翼之下。以前凡是大房的明枪暗箭都是她挡在前面。时日久了,裴锦瑶面对裴锦珠时,总是少些底气。听翠巧说,裴锦瑶在遂安郡主面前应对自如,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由此可见,裴锦瑶不是胆小的姑娘,她就是缺少历练。 不狠下心女儿总也长不大!韦氏硬起心肠,静静听着。 “昨儿没有大姐照顾,我跟钱五姑娘聊的挺开心的,也没有失礼于人。大姐多虑了。就快过年了,钱五姑娘也不得空来我这清芳院做客。退一步说,就算钱五姑娘来了,也该由我一尽地主之谊。若大姐姐越俎代庖,传扬出去,怕是会惹人笑话。大姐姐真心想请钱五姑娘,何不亲自跑一趟?”裴锦瑶沉着脸,把手里的匣子塞到裴锦珠怀里,“不能帮大姐姐请钱五姑娘来玩,大姐这份礼做妹妹的受之有愧。”说罢,不等裴锦珠回话,扬声唤道:“翠巧,送送大姐。” 韦氏松了口气,给翠巧递个眼色,翠巧赶紧挑帘出去,脆生生的说:“大姑娘请吧。” 裴锦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哼道:“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裴锦瑶淡淡的笑了笑,不发一言。 再待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裴锦珠抿着风儿似得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疾行而去的背影暗自摇头。这活脱脱就是第二个尹氏。算计别人,利用别人成了习惯。到头来,坑的却是自己。 韦氏心情大好,坐回桌旁大快朵颐。 …… 首辅沈惟庸捧着盏热茶小口啜着。郭正闻见茶香忍不住说道:“哟,是峡州小江团呀!” 沈惟庸含笑称是。 任东阳道:“我这儿有峡州蜜桔煎,沈阁老来点不?” 说话功夫,取出一个小瓷瓮,打开盖子,橘香四溢。 阁老们凑了过来,纷纷说道:“这是好东西啊。” 任东阳拿起竹勺从沈惟庸开始,每人分了一些。 “拙荆家在峡州。每年我那泰山老大人都要给她捎些蜜桔煎之类的土产。”任东阳坐四望五,入内阁不到两年。因其豁达开朗,沈惟庸等人都乐意与他交往。 火墙烧的很热,烘的人有些气燥。 沈惟庸将蜜桔煎放进茶里,吃着别有一番滋味。 大伙纷纷效仿,或用茶,或用滚水冲了。霎时间,文渊阁一股子蜜桔的清甜气。 “诶?你们听说了吗,愚叟将那四句谶语解了出来。说是姓何的官员与小倌和妓子牵扯不清。这要是真的,只怕是……”任东阳啧了声,轻轻摇头。 郭正不语,捞起一瓣蜜桔填进嘴里。蜜桔本就甘甜,加了花蜜本应甜上加甜,郭正却吃出些许苦味。 “那谶语就是个乐子,听过就算。还能因为这,把朝中姓何的都撵回家不成?”史子明有些发福,偏还嗜甜,满屋就他空口吃蜜桔煎。 任东阳不同意他的说法,“也不能以偏概全。刘青田的《烧饼歌》就挺准。一千多年后的事都有预言。可惜我活不到那会儿了。” “刘青田乃是名士大家。这四句谶语的出处尚不明朗。也不知是不是别有居心的人散播流言。”史子明说着将手里的小碗递到任东阳鼻子底下,“味儿挺好的,再来点。” 任东阳索性将那小瓷瓮给了他,“你爱吃,明儿我给你多带些。” “别别!“史子明胖胖的手握紧了小瓷瓮,正色道:”怎好抢你媳妇的零嘴儿。这些满够了。” 一直沉默的郭正清清喉咙,“真或假,等过完年就见真章。” 任东阳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倘若真有人狎妓豢养小倌,且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那就是一桩莫大的丑闻。只怕到那时,陛下也难逃悠悠众口。” 文渊阁里落针可闻。 “此事就着东厂去查吧。”沈首辅不慌不忙的说:“月楼或者南风巷都不是能藏得住秘密的地儿。指明了姓氏,很快就能查出来。”抬眼看向郭正,“守一给那边提个醒儿吧。” 别人不知道仪风帝收到密信,沈惟庸是知道的。他当然也知道那四句谶语只是引子。且很有可能并非是无中生有。即便他不提醒,明匡也会查。不过还是提醒一声好些。 郭正沉声应是。 …… 事实上,在得知那四句谶语真正的意思之后。东厂的应对十分迅速。南风巷,月楼分别派了人去暗中查问。 这一问,就给明匡问的勃然大怒。 “好个何平泉。枉我当他是正人君子,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明匡攥拳重重擂在桌上,“他都那把岁数了,又是小倌又是妓子。他就不怕累死在床上?” 燕凰玉有些尴尬的跟花九对视一眼。 “义父,既然已经坐实了是何平泉,是不是就该去他家拿人了?”花九跃跃欲试。他早就想接拿人抄家的差事了。可义父就是不许。这次得好好争取,万不能错失良机。 燕凰玉睨他一眼,“单是狎妓就要拿人,那还有王法没有了?” 花九低下头小声咕哝,“咱东厂就是王法!” “不许胡说!”明匡嘴上训斥,眼里却带着笑意,“拿人锁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趁早歇了心思。” 花九委委屈屈的说:“义父,您派大哥去辽东,怎么也不带上我。我也想去长长见识。总这么混着,不是个事!再说,六哥手下都有堪用的探子了。我也想要。” “那你就先跟小茶学着点。看看他是如何行事的。”明匡啜口茶,“你大哥去辽东的事体不好太张扬。” 花九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燕凰玉,哀求道:“六哥,今儿来报信的小子借我使使。我瞧他挺机灵的。” 明匡曲起手指敲敲桌面,“那是你六哥的人。你别添乱就是帮忙了。” 花九肩膀塌下去,不甘不愿的哦了声。 明匡看他这样实在可怜,便道:“行了,别垂头丧气的。明儿你去找老潘,让他给你挑几个能干的。” 019 恍然 “那、那我盯着慈恩大街?”花九乐得找不着北。 “随便你吧。不过,一个月之后你要是一无所获,就得把人给我还回来。” 花九拍胸脯保证,“放心吧义父,我一定不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明匡嗯了声,转而对燕凰玉说道:“我原本想请何平泉去尹家坐馆。如此一来,倒是有些难办了。” “想来尹家也不会责怪义父。若是有合适的先生,再推荐一个就是。”明匡的难处,燕凰玉心知肚明。非是没有合适的先生,而是尹家子弟实在没有一个长进的。越是名师,越是挑剔学生的品行资质。明匡先前还庆幸能找着何平泉这样好的老师。现在全明白了。何平泉养小倌养妓子,缺钱的很。他要是不挖空心思的挣银子,哪能过的上逍遥快活的日子。 目下这情况,尹家那边一句话就能打发。可这到底也是明匡识人不清。他没招谁没惹谁,好心办事反给自己弄了一身腥。明匡心里有点不得劲。今儿早上,尹氏还递了帖子来。他不用费心琢磨就知道是为了裴锦珠的婚事。那尹氏眼睛长在脑瓜顶,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高嫁。但高嫁也得靠点谱儿,一门心思盯着王侯将相,还不是得打着他明督主的幌子? 尹氏提的要求越来越过分。明匡既烦且恼。却又不能彻底抛开尹家。对他来说,尹家的存在可以证明他是个知恩图报,饮水思源的人。他偶尔为尹家网开一面,犯点小小不然的错误,也让仪风帝觉得他心肠软,念旧情。 花九眼珠儿一转,说道:“前儿裴大姑娘当众喊六哥小茶哥哥来着。现在好了,京城人人都知道六哥的乳名了。我看呐,义父还是先给裴大姑娘找个嬷嬷教教规矩。” “小九!”燕凰玉拿眼瞪他。 花九丝毫不惧,直言道:“她想借六哥在外炫耀与义父的关系。再这样下去迟早给义父招祸。现在不管,等以后想管都晚了。” 燕凰玉无言以对。 花九说的没错。裴锦珠光是不安分也就罢了,她还没有自知之明。一心以为背靠明督主这棵大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恐怕不止是她,尹氏乃至尹家各个都是这么想的。 明匡没有责怪花九,沉着脸说道:“此事你们休得多言。为父自有道理。” 花九见好就收,随口扯了些有的没的,把这茬绕了过去。 …… 次日头晌,裴锦瑶一边绣帕子一边陪着裴老夫人说话解闷。 “三丫头绣的这是什么啊?”裴老夫人觑起眼仔细打量,“兔儿还是猫儿。” “不是兔儿也不是猫儿。”裴锦瑶住了针,竖起绣绷亮给裴老夫人看,“您瞧,是仙鹤。”没绣翅膀和腿,白白一团跟兔儿似得。 这仙鹤有点肥。能飞的动么? “给我绣的?”裴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是啊。”裴锦瑶点头,“还有一棵不老松没绣呢。祖母您别急,慢工出细活。” 肥仙鹤也不错。皮实! “不急,不急。”裴老夫人越瞧那仙鹤越顺眼,“现在正是冷的时候,城郊的十定河都冻实了,雕冰花的匠人也该聚到那处比手艺去了。你约上钱五姑娘一块去瞧个热闹,不用在家陪我。” “快过年了,钱家往来的亲朋好友绝不会少,钱五姑娘得在家支应着招待女眷,哪能得空跟我玩。”裴锦瑶拿银剪绞了线,又道:“她说等过完年约我去鹤鸣楼吃好吃的呢。祖母,我能去么?” “那怎么不能。她约你,你就去。别空着手,准备几朵好看的珠花,再拿些点心。小姐妹之间礼尚往来,慢慢的就处出情分来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多玩的好的小伙伴。有的嫁的早,有的嫁去外乡,哎,哭的哟,真是舍不得。现在想想,就跟昨天的事儿似得。”裴老夫人抽出一根丝线在指尖捻了捻,“你自打病好了,性子也开朗了。这就对了,小小年纪心思别那么重。天大的事,不还有你爹你娘在前头给你顶着嘛。你只管好好玩,好好乐。嫁了人就没这么轻快的日子了。” 裴锦瑶眼眶发酸,闷声应是。 裴老夫人将劈好的线搭在裴锦瑶手边,“你大姐姐说的话,你不爱听就不听。恼了就回她两句。等以后嫁去婆家,她就知道还是自家姐妹贴心贴意了。人呐,摔的狠了才能学乖。” 裴锦瑶脆生生的应道:“祖母,我晓得了。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委屈自己。也不会事事都藏在心里。” 裴老夫人抚了抚她的额头,欣慰的笑了。 祖孙俩正你望着我笑,我瞧着你乐的当儿,尹氏尖锐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娘,您说说这都什么事……”话音未落,尹氏走了进来,一眼瞅见裴锦瑶,尹氏讪讪笑了,“哟,三丫头也在哈。绣花啊,去找你大姐姐一块绣吧,她女工做得好,能指点指点你。” “不用。有不懂的我问祖母问我娘。”裴锦瑶起身向她行了礼,冷声回道。 裴老夫人觑了尹氏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 尹氏瞟了瞟裴锦瑶,意思是当着小辈的面不好说。 裴锦瑶唤来翠巧,拿上绣绷等物回了清芳院。 陈嬷嬷给她除去斗篷,小声回道:“姑娘,出事了。先前明督主给尹家找的那个博士自尽了!” “何平泉自尽了?”裴锦瑶惊诧不已,“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自尽却没死成。”陈嬷嬷给她倒了蜜水,“愚叟把那四句谶语解了出来,说是朝中有姓何的官儿跟妓子小倌有勾连。大伙儿都没往何博士那处琢磨,他就闹着自尽。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街面儿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原本这事跟尹家没什么关系。可谁叫他们家到处宣讲请何博士坐馆。这事一揭开盖儿,尹家丢脸丢大发了。” 裴锦瑶恍然大悟,“怨不得大伯母去找祖母了。”又一想,尹氏说不定又憋着坏算计二房,便问道:“娘知道吗?” 020 知错 “知道。”陈嬷嬷答:“还是红翎现巴巴跑来告诉奴婢的。” 红翎是韦氏的大丫鬟。 裴锦瑶心下稍安。端起蜜水认真思量。这事发了,就证明了谶语是真的。那封信也会引起足够的重视。甚至有可能惊动仪风帝。 仪风帝又会如何应对?裴锦瑶迫切的想要知道。奈何她身处内宅,外面发生的一切都要靠仆婢打听。束手束脚不说,也根本无法了解仪风帝那里的情况。 裴家只有裴庭文一个官身。她是女孩子,不好直接去问政事。 裴锦瑶有些焦躁。 翠巧见她面露不豫,会错了意,以为她担心韦氏,便道:“姑娘,奴婢这就去荣泰院,看红翎姐姐在不在那边。” 若尹氏有心算计,最终还是得落在韦氏身上。 裴锦瑶暂且按捺下心中烦郁,“去吧,要有事你速速回来报给我知。” 翠巧拧身去了。 陈嬷嬷给她续上蜜水,“姑娘,您别急。他尹家请不着先生,跟咱们二房有什么关系?再者说,不还有明督主么。叫他们求明督主去。” 裴锦瑶端起蜜水,道:“前番大伯母想让二哥五弟去尹家附学。你还没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么?她巴不得把咱们二房跟尹家捆的死死的。” 陈嬷嬷眼珠儿一转,脸色忽的就白了,“哎哟,她不会是想把姑娘嫁去尹家吧?姑娘要是嫁给尹家,这不就跟二房扯不开了么?” “也未必没有这个打算。只不过大姐姐的亲事未定,不好开口罢了。”之前裴锦瑶对裴锦珠就是维持表面的姐妹情。经由昨日那事,裴锦瑶就起了防备裴锦珠的心思。尹氏母女俩心术不正,总也占不着二房的便宜,谁知道她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陈嬷嬷神情一肃,“待会儿奴婢得把这事跟二奶奶说道说道。尹家那几个小子都是不成器的。不说旁人,就说大姑娘的那个京表哥,刚满十六,就生了庶子,通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没落地。嫁猪嫁狗都好过嫁到尹家去。” “回头你叮嘱守门的满婆子一声,大姐姐再来挡着点。我不想见她。” 就算裴锦瑶不吩咐,以后裴锦珠想跨进清芳院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说着,翠巧绷着脸回来。 “大太太这次更绝。说是一时半会找不着好先生,要让尹家的少爷们去范先生那处听讲。” 裴锦瑶心尖打了个突儿,“娘怎么说?” “太太当即就把话说死了。说二少爷五少爷都是老实本分的孩子。尹家的少爷们十二三就晓人事了。没的把二少爷五少爷拐带歪了。可不能学问没做成反倒跟着尹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货,手拉着手做牡丹花下鬼。大太太一听这话就恼了,想撒泼,老夫人吩咐人去衙署请大老爷回府。太太从旁劝和着,叫老夫人消消气,大太太嘤嘤直哭。红翎姐姐怕太太吃亏,命人去叫二老爷了。奴婢回来的时候,大姑娘急匆匆的往荣泰院去了。” “走,咱们也去。”裴锦瑶顾不得仪态,仰脖灌下满满一碗蜜水,吩咐翠巧,“你去范先生那处把二哥五弟也叫回来。” 陈嬷嬷给裴锦瑶披上斗篷,主仆三人出了子阑苑。 到在荣泰院,刚进屋门就听见尹氏低低的啜泣声。 “娘,我们尹家各个都是好的呀……京哥儿也是个好孩子……通房好生养,也怪不着他不是?大过年的,弟妹说什么死啊鬼啊的,多不吉利……” 裴锦瑶血气冲上头顶。什么叫通房好生养怪不着他? “表哥跟二弟五弟一起进学多好的事。二婶偏要拦着阻着……”裴锦珠给尹氏捋顺后背,还不忘拱火。 裴老夫人睁开眼,瞟了到裴锦珠脸上,厉声喝道:“跪下!” 裴锦珠身子一抖,“祖母……”膝头一软跪倒在地。 “你二婶说的不对?尹家那几个小子哪个是好的?斗鸡走狗,眠花宿柳还成本事了?我们裴家家风清正,瑥哥儿瑫哥儿可经不住他们带累。别说混在一处进学,就是一块玩都不许!” 尹氏嘴唇哆嗦着,“娘,好歹我大兄是东厂督主,您……” “明督主跟你一块嫁到我裴家来了吗?还是说你大表兄是东厂督主,我这个做婆婆的就不能管束你了?嫁鸡随鸡,你既嫁到我裴家,就是我裴家的人。你要是觉得裴家辱没了你,就回去做你的尹家女!” 尹氏吓的口唇青白,在裴锦珠身边跪下,“娘,我……我……” 裴老夫人闷哼一声,“你也不用羡慕娘家庶子庶女一大堆,明儿我就给老大抬个妾回来!珠姐儿也不用寻摸婆家了,既然你那娘家个顶个的好,随便挑个表兄弟,把珠姐儿嫁过去亲上加亲!” 裴锦珠又气又委屈。 尹家的表兄弟都是什么材料,她最清楚不过。二房有的是钱,再多的庶子庶女都养得起。裴三嫁过去正合适。她是东厂督主的外甥女,就算不嫁皇子也是要嫁世子的。身为裴家的嫡长女,若能高嫁,裴家不就兴旺了吗?祖母真是老糊涂了。裴锦珠默默垂泪,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出言反驳了。 闹的这么难看。裴锦瑶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陈嬷嬷冲她努努嘴儿。意思是进去吧,再不进去大老爷就回来了,叫他撞见更不好。 裴锦瑶点点头,将心一横挑帘进去,给裴老夫人行了礼,便立在韦氏身后,把手搭在她肩上。 韦氏轻轻拍了拍裴锦瑶的手背,腰杆挺得笔直。子女是韦氏的命。尹氏母女几次三番的想要对她的儿女不利,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才拉下脸跟尹氏争个长短。她也看明白了,不彻底断了尹氏祸害二房的念想这事就没个完。 韦氏扭脸朝裴锦瑶使个眼色。裴锦瑶会意,忙捧起茶盏端给裴老夫人,“祖母,您消消气。” “嗯。”裴老夫人接了,浅浅抿一口,“你俩跪祖宗牌位去。” 尹氏哀声道:“娘,媳妇知错了……” 021 出关 裴老夫人面露讥诮,“上回挪用公中的银子,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可不敢信你。”扬声唤道:“魏嬷嬷,你去祠堂守着。任谁都不许靠近祠堂半步!” 尹氏母女抽抽搭搭的随魏嬷嬷去了。 得着信儿的裴锦琬急的团团转。她的乳母灵机一动从厨房捧来参汤,陪她一起到在荣泰院。 “祖母……”裴锦琬怯生生的唤道。 裴老夫人确是恼了尹氏和裴锦珠,却不至于迁怒裴锦琬。 “祖母,喝碗参汤吧。”裴锦琬对裴老夫人敬重多过亲昵,语气略显生硬。 裴老夫人颌首道:“放那儿吧。” 裴锦琬真就把参汤放下,再无二话了。 “娘,大嫂也是一时糊涂。”韦氏不咸不淡的说道:“反而是珠姐儿更叫人担心。她要是嫁了人也像大嫂那样,定会连累瑶瑶和琬姐儿。” 韦氏有意敲打裴锦琬,见她面色微变,继续说道:“不过,琬姐儿好歹也是明督主的外甥女,不愁找不着好人家。就是可怜我们瑶瑶了。” 言下之意,二房要离大房远远的,能不沾就不沾。 裴老夫人道:“瑶瑶是个有福的,你别担心。”眼风瞟向裴锦琬,“断不能让尹家小子亲近瑥哥儿瑫哥儿,想祸害我那俩乖孙儿,门都没有!” 裴锦琬心尖打了个突,垂下眼帘闷声不语。 年终岁末,衙门里本就好多事忙。裴庭文听说家里叫他告假回去,就知定是尹氏惹了乱子。交代几句骑了马急忙急火的往回赶。裴庭武也是一样,他既担心裴老夫人生气伤身,又怕韦氏和裴锦瑶受委屈。历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可那尹氏的确是个搅家精。 兄弟俩在荣泰院门口遇上,不约而同的苦笑着摇摇头。 妻不贤,家无宁日。 裴庭文问明白了事情始末,对那尹氏自是说不尽的埋怨。好言好语安慰裴老夫人,又跟裴庭武打包票,绝不让尹家的小子去范先生那处进学。 裴老夫人说了几句家和万事兴之类的场面话,就让裴锦瑶等人回去,独留下裴庭文。 “以后就让她抄抄佛经,等闲不用出门了。” 裴庭文默然的点点头。 “再过几年你就四十了,娘做主给你纳妾!”裴老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年要不是你父亲顽固又糊涂,哪里会有这么多事。也怪我心软……” 提起当年的事,裴庭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裴老夫人望着温文儒雅的儿子,长长的吐了口浊气,“要不是受了尹氏的算计,她哪能进得了裴家的门?倒不是说咱们裴家有多高不可攀,实在是那尹家乌糟糟一团不成样子。我早就觉得委屈了你,现在补偿也不算晚。这次我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挑。你想要个什么模样的?跟娘说说……” 不待裴庭文答话,魏嬷嬷满面焦急的进来回话,“……大太太晕过去了。” 裴老夫人心一沉,眼底泛起了浓浓的质疑。 人晕过去总不能不请大夫。可随之而来的消息更令人震惊,尹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裴老夫人错愕不已。不止是她,裴家上下都很震惊。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喜事,下人们得了赏钱都很高兴。 …… 因是年下,亲戚间走动的多,何平泉自尽未遂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喧喧嚷嚷的到了腊月二十一,国师吕琅出关了。 “您刚闭关不久,刘大姑娘就得了急病……”大弟子邱将离面露不忍,“瘦的就剩一把骨头。师叔也束手无策。” 刘大姑娘,闺名一个嫣字。是缪太子的女儿。 “苦熬了一个多月,终是油尽灯枯。师叔就跟太太商量,把刘大姑娘葬在后山……”邱将离觑一眼吕琅的神色,继续说道:“师叔亲自选了块风水宝地。” 吕琅噗嗤一声乐了。 “风水宝地?”他反问道:“你确定是青城观的后山吗?” 邱将离脸顿时红了,“师叔也是没办法,刘大姑娘身份尴尬,葬到别处不大合适……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棺椁寿衣都是上等的,绝不会辱没刘大姑娘。太太对师叔谢了又谢。想必也是满意的。” “她敢不满意?!”吕琅撩起眼皮睨着邱将离,昔日的翩翩少年,蓄起了三缕长须。面皮还嫩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邱将离苦笑,“仪风二年,陛下断了青城观的供奉。朝中的贵人们更是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要说念旧,当属武英殿大学士任东阳。不仅过年时投帖问安,还遣人送米面道袍等物。但终归是杯水车薪。师叔说不能坐吃山空,就带我们下山去给人打平安醮。为保青城观的名声,捉鬼驱邪不收银钱。寻穴画符之类的差事也不接。我们不知您何时出关,又害怕陛下诘责刁难,这颗心就跟在小火上烹似得。太太晓得我们不易,揽了浆洗缝补的活计过去……” 吕琅不语。 先帝爷在时,他在宫中陪王伴驾,师弟云海月掌管庶务。他二人一内一外,将青城观打理的妥妥帖帖。那时候青城观香火鼎盛。除非是其他道观除不了的妖魔鬼怪,否则云海月不会轻易出手。而今可倒好,青城观得靠斩妖除魔才能保住好名声。吕琅心底一片寒凉。 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居然像粗使婢女那样给人浆洗衣裳…… “刘大姑娘不该是短命人。她出生时,我就给她批过命。闭关之前,我给她化解了一场灾劫。原以为万无一失……怎么还是没能躲过去?这……有点不大对啊……”吕琅片刻恍惚后,缓了缓心神,问他:“云师弟呢?” “师叔去长乐村捉鬼去了。”邱将离许是怕吕琅责怪云海月,又急急说道:“师父,我们真的尽心尽力照顾太太她们了,不敢有半分怠慢,实在是日子艰难……” 吕琅点点头,“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说起来,也是我对不起你们。不该闭关这么久。”话锋一转, 022 剪枝 话锋一转,又道:“大过年的闹鬼?这真是……”顿了片刻,语气软和下来,“我下山帮他吧。” 邱将离赶忙劝止,“您刚出关想必有不少人会来拜谒。且宫中也得了信儿,万一陛下宣召,您不在总归不好。” 吕琅眸光一沉。 他的确命人给宫里递了消息,可仪风帝心里那根刺不是说拔除就能拔除的。 “今年还打平安醮?” “嗯!”邱将离十分笃定,“今年轮到福堂村。”他摸不准吕琅的用意,便问道:“师父也去吗?” 吕琅颌首道:“去。” …… 衙署尚未封印。宫中贵人们今儿赏书画,明儿赏珠玉。每个人桌上都有扎着水红绸子的托盘,把文渊阁映衬的喜气洋洋。 “陛下召见他了吗?”沈惟庸手握花剪,端量着面前的金橘树,“他是想参加元日的大朝会吧?” “没有。只是知会一声。”任东阳道:“吕国师出关的信儿一早就递到陛下那儿了。” “他失了圣心。”沈惟庸语重心长,“陛下不会再抬举他了。我要是他,八年前就急流勇退了。闭关就是权宜之计而已。” 金橘树的叶子绿油油的泛着光,一个个黄灿灿的小橘子很是喜人。沈惟庸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下剪子的地方,讪讪的叹口气,将目光投向旁边的黄杨盆景。 任东阳犹犹豫豫的说道:“吕国师出关了,又是大过年的,不去见见总归不好。” “那就去拜个年吧。顺便替我问候一声。”沈惟庸笑了笑,放下花剪,怅然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任东阳伸手捏住一颗小金橘不做声。 “你跟他说,俗事自有我们这些俗人料理。叫他潜心修道。” 任东阳诺诺应是。 …… 尹氏有了身孕之后,裴锦珠也不想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娘俩镇日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来走动。难得耳根子清净,裴锦瑶多留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何平泉自尽未遂,紧跟着传出了他跟南风巷的小倌以及月楼妓子勾连的细枝末节。茶馆的说书人日日宣讲,传扬的沸反盈天。白露书局也跟着凑趣,要出一本名为《半桃记》的话本子影射此事。何平泉没死成也没再寻死,把宅子托给牙行,腊月二十四那天一家老小动身返乡。至此,险些闹出人命四句谶语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虽然裴锦瑶无法了解到仪风帝对那封信的态度,但是何平泉一事从侧面印证了谶语并非子虚乌有,想来他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裴锦瑶所能做的就是耐着性子等,待到春时自会见分晓。 除夕当晚,全家围坐在一桌吃了顿团年饭。 多日不见的尹氏瘦的下巴都尖了,眼底泛着青,唇色也不甚红润,像是大病了一场。裴老夫人关心几句,就让她回去歇着,又吩咐厨房做两个她爱吃的菜送去。 尹氏一走,席间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裴瑫兴致勃勃的说:“长乐村那个是只厉鬼。据说是被主母棒杀的婢子,本就好大一股怨气。丢到乱葬岗去,慑了几条枉死的冤魂之后愈发邪性。那厉鬼长了本事回到原先东家的宅子作妖,把那主母闹的只剩小半条命。亏得有云道长,三下两下就拘住了。” 裴锦珠惊得用帕子掩住了嘴,战战兢兢的小声斥道:“五弟,大过年的不兴说这些。”眼风瞟向裴老夫人,见她好像没听见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吃白灼西施舌。裴锦珠眸光暗了暗。 裴庭文呵呵笑了,“男孩子嘛,胆子大。”转头看向裴锦珠,“这种事你听了害怕,你五弟听了只是觉得好玩。”尹氏怀着身孕,他也隐隐有些期待,若能生下男丁,他一定要亲自教养。 裴瑫就是想吓吓裴锦珠,谁叫她总是欺负三姐。目的达到,裴瑫高高兴兴的夹了块虎皮肉吃,不再多话了。 裴瑥看破裴瑫用意,抿着嘴偷笑。 裴庭武乐呵呵的说:“初二福堂村请了云道长打醮。外间都在传吕国师也会到场。你们想不想去长长见识?” 裴瑫裴瑥一听还有这好事,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裴锦珠不屑的扯扯唇角。裴锦琬正是爱玩的年纪,刚想说“我也要去”,眼角余光扫到裴锦珠唇畔尚未褪去的轻蔑,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装作兴致缺缺的模样不言声。 裴锦瑶跟着凑趣儿,“去了总得买些好吃好玩的。爹,您能给我支十两银子么?” 韦氏颇为意外。以前裴锦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一天比一天活泼,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了。 裴庭武咧嘴哈哈大笑,应道:“行,行。不过打醮得三天呢,初四那天最热闹,咱们初四去。” “娘也去。”裴锦瑶望着韦氏说道。 韦氏刚想推拒,裴老夫人替她拿了主意,“去吧。过年就图个乐呵。要是赶不及回城,就在那宿一晚。我跟你爹去过一次福堂村,那处的炖黄鱼可是一绝。鱼鲜,炖鱼清酱更鲜。你们回来的时候捎上两瓮。” 韦氏欢欢喜喜的应下。 …… 自打云海月捉住了长乐村的厉鬼,青城观的名号愈发响亮。 福堂村打醮,四里八乡的百姓都赶过来一睹云海月的风采。来了之后居然见到了刚出关不久的吕国师。 那可是陪王伴驾的吕国师啊。这一下就跟冷水进了油锅似得炸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初四这天,唯一能进福堂村的土路堵得严严实实。车马骡子小毛驴,一眼望不到头。道路两旁更是热闹。有卖馄饨烧饼,梨圈桃圈的,还有唱曲说书,打拳卖药的,也有胸口碎大石,钻火圈顶碗儿的。 小密探身穿粗布棉衣棉裤,戴着耳衣,腰里扎一块雪白的围裙,坐在小杌子上炸肉炸虾。腌好的里脊肉裹上面糊,丢进锅里刺啦一声,翻两翻,再翻两番,捞出来放在稻草编的碗里黄澄澄的一小堆,撒上辣椒碎花椒碎,吃一口香喷喷,酥脆脆。 023 凌雾 炸肉炸虾既是小食又可佐餐。他这位置选的也好,左边卖渴水,右边卖汤饼。冰凉凉的渴水配炸肉,热乎乎的汤饼配炸虾。小小的摊子买卖好的不得了。 “炸肉三份,炸虾三份。送到翠帷马车那儿。” “好叻。”小密探顺嘴答音,仰头看那人二十来岁面黑个高,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心尖儿不由得打了个突。这位不是旁人,正是燕六爷的长随白英。 六爷要吃他炸的肉! 小密探笑眯眯的冲白英点点头。 白英疾步回到车前禀报:“六爷,炸肉炸虾林檎渴水一会儿就到,您稍候片刻。” 花九不悦的声音由车中传来,“你把小爷的里木渴水给忘了是不是?” 白英正色道:“没有,没有。您的里木渴水说话功夫就来了。” 花九气哼哼的对燕凰玉说道:“六哥,白英怎么愣头愣脑的。” 燕凰玉一手执扇,一手握着新出的话本子,沉声道:“他精明的很。”缂丝小扇的扇面换成了云蝠纹,扇坠子仍是两颗亮闪闪的金刚石。 “他就是瞧着呆,办差从不马虎。”燕凰玉又道。 花九仔细想想,六哥说的也有道理。他低头瞄了瞄封皮,《半桃记》三个大字跃入眼帘。这不是写何平泉那个老不修的么?那么恶心的事,怎么好意思出话本子?可怜那小红玉,为了何平泉连饭都吃不下,生生饿瘦了。花九拧着眉头,凑到燕凰玉身畔,委委屈屈的说:“六哥,打醮你不看,跳火圈,走索儿你也不看。你要看话本子,咱就干脆窝在家里。用得着跑这么远么?” 燕凰玉的视线始终不离纸面,“你要是闷了就让白英护着你出去转转,我等着吃炸肉。” 花九皱了皱眉,“六哥不去,我也不去。”说着,撩起车帘,扬声发问:“渴水怎么还没送来?爷等着喝呢!肉呢?不是有炸肉么?六哥念叨好几遍了!” 话音刚落,有人接茬,“来了,来了。不光有炸肉,还有油炸小河虾。里木渴水和林檎渴水小的也一并给您送来了。” 花九循声望去,但见那人腰侧悬着竹筒,脚步快且稳。两手托着薄木板,板上放着六个稻草碗儿,碗上头蒙着干净的枯玉米叶。 “还是这小子机灵!”花九笑呵呵的说道。 燕凰玉这才放下话本子,理了理衣摆,吩咐白英,“让他进来回话。” 炸肉外酥里嫩,小河虾鲜美香脆。花九一口虾一口肉再喝一口里木渴水,吃的满嘴油光。 小密探笑的见牙不见眼,“武英阁大学士任东阳头晌就来了,穿的跟富家翁似得。他爱吃炸肉,先后买了两份。” 花九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含混不清的赞道:“确实好吃。” “谢九爷夸奖。”小密探眼睛弯成月牙,“青城观的道士们歇在前头的凌雾山庄。从初二就没断过人。多是十里八乡的富户乡绅,来跟吕国师混个脸熟。吕国师也是来者不拒,谁来都见一见,聊一聊。属下借着送炸肉的当儿,到吕国师那儿听了一耳朵。他与任大学士谈画谈诗谈鹤鸣楼的拿手菜。” 在那种场合之下,也只能说这些了。 “慈恩大街那儿没见有小道姑露面。庄子里也都是道长。倒是有三五个道童,都是七八岁的孩子,年纪对不上。” 燕凰玉唔了声,挥挥手让小密探退下。 小密探刚要走,花九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要不……你别当探子了,跟着小爷吃喝玩乐,轻轻松松挣一份月例银子。” “九爷……小的……”小密探脸都白了。当探子有前途,再说也不是总能碰上方小虎那样难缠的小崽子。跟着花九吃喝玩乐,倒是轻快。可是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胡混一辈子吧。人家花九是督主的义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他就是个普普通通一心想要奔前程的小探子。 燕凰玉沉下脸,“九弟,你别胡闹。” 花九嘟嘟囔囔的松了手,小密探趁机脱身,麻利的跳下车。燕凰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他是个好的……能升掌班……” 小密探捂着嘴嘿嘿嘿地偷笑。 …… 裴庭武一勒缰绳,唤了声韦氏的闺名,“惠姑……” 韦氏红着脸探出头来,问他:“到了?” 这次出行轻车简从,裴庭武亲自驾车,裴瑥裴瑫骑马,裴锦瑶和韦氏以及翠巧红翎皆做男装打扮。一行人天不亮就出了城,到在这处看打醮,看杂耍,吃桃圈,吃炸肉。既饱了眼福也饱了口福。 “嗯。”裴庭武收拢马鞭,指了指大门上的匾额,“瞧,这不是就缀虹阁么。”抬手一指西南方向,“那是凌雾山庄。青城观的道长们住在那处。景意原想把缀虹阁一并借给他们,听说我要来,这才作罢。” 谢渊谢景意是裴庭武的同窗。两榜进士出身,在吏部任员外郎,仪风六年辞官回乡做个闲散人。 “等安置好了,我带你们去见见吕国师。”裴庭武对裴瑥兄弟俩叮嘱道:“你俩别拘束,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少年锐意,最是讨喜。” 裴瑥裴瑫点头应是。 裴锦瑶怀里抱着吃剩了小半碗的炸虾,由翠巧扶着下了车,听说裴庭武要去见吕琅,赶忙说道:“爹,我也去,我也去。”顺势拈起一只虾子塞进裴庭武嘴里,“吃人的嘴软,您不应也得应了。” 裴庭武嚼着小河虾,眼睛都笑弯了,“哪有你这么耍混的?” 裴锦瑶大眼忽闪忽闪,好似有水雾涌动,娇声央求,“爹,您就带我去吧。” “你去作甚?”裴庭武敛去笑容,故意板起脸孔,“好生陪着你娘,晚上咱们烤肉吃。你不是没喝够里木渴水吗?这处的厨娘会做,我让她做给你喝。” 裴锦瑶失望的垂下头。 “你带她去吧。”韦氏替她说项,“以后她想见吕国师恐怕都没机会了。” 裴锦瑶仰起脸,“是啊,是啊。爹,带我去吧。” 裴瑥也说:“爹,带上三妹吧。” 024 暗潮 “你们呐!一个两个都宠着她惯着她!”裴庭武佯怒,“赶紧去换身衣裳,皱皱巴巴的怎么见人?” 裴锦瑶欢呼一声,领着翠巧飞快的跑了进去。 裴庭武望着裴锦瑶的背影勾唇浅笑。女儿越来越活泼趣致,一举一动充满了生气。这的确是件好事,可他怕过犹不及,太活泼了就显得轻挑。有意拘一拘,让她收敛些,又怕拘的狠了,变回以前那样。当真是左右为难。 …… 天色渐渐暗下,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踏上归途。走索儿跳火圈的杂耍艺人慢条斯理的拾掇一应物事。练拳卖药的王大力单手搓着两颗石球,笑呵呵的说:“这趟不白忙活。我卖出去整整一匣跌打药呢。” 卖渴水的赵四彪撇撇嘴角,“你那算什么能耐。瞧见炸肉的小子没?五六盆肉卖的精光。都够他娶媳妇了。” 小密探弯起眉眼,笑眯眯的说:“你们饿不饿,俺这还有半盆肉,炸了给你们垫垫肚子。不要钱。” “吃吃!”赵四彪捧出好些竹筒,“俺的渴水管够喝。来年就该去寿堂村了,到时候咱们都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大伙儿纷纷点头应是。 小密探麻利的生火热油。 冬天的傍晚,寒风凛冽,一片薄薄的纸钱不知从哪儿卷到炉火中。火苗顿时将那纸钱舔舐干净。小密探哎呀一声从小杌子上站起来,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有纸钱?”大过年的这么晦气?! 话音刚落,一张张纸钱随风刮了过来。 众人见状心下骇然,不约而同的停下手里的活计,循着纸钱吹来的方向看去。 稀薄暮色下,十二人抬的棺椁缓缓前行,走在头里的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披麻戴孝手握哭丧棒,他身后跟着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那模样像是家中管事。 这一行人不哭不喊,只默默的往前走。时不时朝半空撒些纸钱,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小密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低声道:“下葬不该去山上么?怎么往福堂村来了?” “可说是呢。” “许是在这处绕一圈吧。” “嘁!又不是送嫁,绕给谁看?” “别说了别说了,过来了!” “……”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的功夫,那孩子到在小密探跟前停下脚步,扬声问他:“青城观的仙长们还没走吧?” 他眼底泛着浅浅的青,脸很白,显得嘴唇格外红。 “没、没走。”小密探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说道:“他们明早才回城里呢。” “仙长们宿在何处?”那孩子又问。 “凌雾山庄!”赵四彪顺口接道。 王大力伸手遥遥一指,“那处就是。” 那孩子木然的道了声谢,继续向前走。 小密探眼前浮现出方小虎那张喜怒形于色的小脸,暗自想道:虽说方小虎不是个好相与的。可他长的没毛病。方才那孩子倒是个懂礼的,怎么瞅着那么瘆得慌。 一阵旋风刮过,走索儿的扈二娘打了个抖,声儿颤颤的说:“我……有点冷。” 钻火圈的胡老戆丢给她一件棉袍子,“快披上。” 说着,紧了紧腰带,“他们要去凌雾山庄,咱们也去瞧瞧吧。兴许是求国师大人救命的呢。” 赵四彪喝多了水,打个饱嗝儿,“人都躺棺材里了,救个大头鬼啊。” 小密探把肉盛出来撒上作料。大伙儿笑嘻嘻的围拢过来。不用小密探招呼,一人端起一碗捧着吃。 “香的哩。”王大力一口接一口,嘴里塞的满满当当。 扈二娘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睁睁瞧着十二人抬的棺椁没入夜色,小声咕哝一句,“也不知死的是谁。丢下那么小的孩子,以后怎么活?” “怎么活?你看他像是活不下去的样儿么?人家活的比你好!”王大力含混不清的说:“你要不信,咱们去看看?” “去!谁不去谁是孙子!”胡老戆早就按捺不住了,抄起棉袍罩上就走。 …… “乐珍,你此来非是为了吃几分炸肉,跟我聊聊风物这么简单吧?”吕琅端起一盏清茶,含笑说道:“元日那天我没得宣召,有些人一定很高兴。” 任东阳一个人吃了双份炸肉炸虾,有点上头还犯困。他跟吕琅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天的闲话,愣是没好意思把沈惟庸交代的那句说出口。 “而今明匡势头正盛,您何不避其锋芒……”任东阳清了清喉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吕琅失笑,“他一个宦臣,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已经只手遮天了啊! 任东阳心里发苦。 仪风帝任由东厂做大,尤其最近两年,明匡在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及。眼下明匡还没到目中无人的地步,可以后呢?谁能保证得了? 这些话任东阳不能跟吕琅言明。失了圣心的国师,想晋言都见不到皇帝陛下。还不如让他就此远离朝堂,做个俯视众生的得道高人。 此时此刻,任东阳忽然觉得沈惟庸绝对是看明白了吕琅处境艰难,所以才不让他插手政事。 任东阳心里有了底,又道:“陛下宠信明匡,那就让他宠嘛。天子身边也得有一两个能聊得来的人不是?” 跟先帝最能聊得来的是吕琅。一朝天子一朝臣,仪风帝登基之后,就没吕琅什么事了。尤其是吕琅善待缪太子的亲眷,今上更是气恼。这口气堵在胸口八年了。 “国师出关了,青城观必定能更上一层楼。”任东阳沉吟片刻,“您也犯不上跟明匡争长论短。” 不是犯不上,是根本争不过。明匡有实权。吕琅除了青城观还有什么? 吕琅听明白了任东阳的弦外之音,笑了笑,道:“乐珍,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 任东阳缓缓颌首,“您明白就好。” 吕琅话锋一转,“目下的情势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只是你,你们没留意罢了。你回去与沈阁老说,陛下很快就会见我了。” 怎么又让他传话?! 025 悚然 任东阳扁扁嘴,道:“我实在是不想看您受冷遇。想当年,您多风光……” 这话倒是真的。他就像先帝的影子,先帝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与那时相比,吕琅的确算是落魄了。 不过吕琅无心细究从前,默了默,问道:“后宫之中,可进了新人?” 好端端的问这作甚?转念又想,兴许吕国师想让宫里得宠的贵人帮他美言几句吧。倒也是个办法。任东阳思量片刻,回道:“胡总兵的侄女旧年刚晋了位份,陛下一个月有五六日都在她那处盘桓。” 吕琅知他会错了意,便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这是武当太和茶,虽不及五指峰的上洞茶,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任东阳神情一肃,上洞茶有市无价,宫里每年也只得三斤左右。太和茶虽不比上洞茶金贵,却是得和南岩宫有些交情才能买到。这与青城观早已衰败的传言极不相符。 他兀自忖量的当儿,邱将离在外焦急的叩门,“师父,师父,不好了。”顿了两息,等不及吕琅开门,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先前云师叔去长乐村捉鬼,那家的主母初一咽了气……她儿子使人抬着棺椁堵在咱们庄子门口,一个劲儿的撒纸钱……” 吕琅面沉似水,哐当一声扯开屋门,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邱将离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他、他让师叔磕头认罪。” “认罪?人死了跟云道长有何关系?”任东阳摆起了朝廷命官的款儿,抖抖衣袍到在吕琅身侧站定,“此事就由我来处置吧。”说着,他解下腰间悬着的私印递给邱将离,“你从后门出去,到怀柔县找宋恒宋县令。” 吕琅抬眼望望晦暗的天际,扬手将那枚私印推回给任东阳,道:“无需兴师动众。更何况,衙门的人来了也是添乱。” 话音落下,邱将离面色微变。 任东阳以为吕琅是在危言耸听,怏怏不乐的说:“吕国师不要小瞧怀柔县的术士……” 自打没了神机司,降妖捉鬼的差事就落到了各地道观的头上。有的县衙也会招揽一两个民间术士,以备不时之需。但质素良莠不齐,应付小妖小怪还成,邪物之类的就力不从心了。 吕琅闷哼一声,“那邪物儿已经成了气候。将离,你与云师弟在院中布阵,我去将它引来!以免伤了村里的百姓!”说罢,拿起拂尘大步向门口走去。邱将离沉声应是。 任东阳激灵灵打个冷战,哑着嗓儿喊:“等……等等我,等等我。”声音抖得厉害。 …… 裴锦瑶穿着那件在成衣铺子买的粗布棉袍,一把乌黑的长发拢在头顶,中间插一根桃木簪。她不会骑马,便与裴瑥共乘一骑。 到在凌雾山庄时,天已经黑透了。山庄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裴瑥叮嘱裴锦瑶,“咱就在这儿等会,你要是饿了,褡裢里有炒豆,先吃点垫垫。” 裴锦瑶不依,揪住裴瑥的斗篷从马背上滑下去,“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仗着身形瘦小,泥鳅似得挤进人群中,三晃两晃,晃到了最前边。 裴瑥想抓没抓住,只得抻长脖子盯紧裴锦瑶的背影。裴庭武催马过来,拍拍裴瑥的肩,莫可奈何的笑道:“她现在淘气的很,也不知随了谁……” 裴瑫凑过来,小声说:“随我,随我。” 裴庭武翻个白眼,裴瑥也翻个白眼。 黑漆楠木棺在火把的映衬下,泛着阴寒寒的幽光。身穿丧服的孩子站在棺材前,朗声道:“我爹出门在外,家里只有俩管事支应着……城里有名的大夫请遍了,都说娘不是病,他们治不了。可那天云道长捉完鬼就走了,连符水都没施舍一碗。倘若那天云道长给我娘一碗符水,说不定能多撑几天,赶得及与我爹见上一面。云道长见死不救,我却不想为难他。给我娘磕个头,我就不追究了,等我爹回来,给娘寻一块风水宝地下葬就是……” 八。。九岁的孩子模样古怪,说出的话又实在不像无知小儿,不由得让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 裴锦瑶看了那孩子片刻,转而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前道长身上。他面色粉润,须发皆白,从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裴锦瑶猜他六十多快七十了。他单手负在身后,目光平和,自有一股出尘高洁之气。这位应该就是吕国师了。裴锦瑶暗想。 吕琅闻言,微微一笑,对那孩子说道:“你们来的不巧,打完醮云师弟先行赶回观中了。我这就命人把他叫来。你们赶路也累了,先进庄子歇息片刻。等云师弟来了,咱们再说不迟。” 那孩子嘟着嘴想了片刻,道:“要是我进了庄子,谁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出来。” 王大力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咕哝,“这娃儿难缠的紧啊。” 小密探闷哼一声,“他可不像是个小娃儿。” 胡老戆俩手揣在袖笼里,“看看,先看看再说。” 赵四彪扯嗓子喊:“青城观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你怕什么?”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那孩子扭过脸,哀声嚷道:“叔叔伯伯可怜可怜我这幼年丧母的小子吧。我不求你们说句公道话,只求你们能给我做个见证。云道长给我娘磕完头我就走,绝不胡搅蛮缠。” 众人纷纷住了声息。 任东阳一双眼紧紧盯着棺材,低声发问:“国、国师,那邪物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吕琅摇头,“看来他铁了心要拉上无辜的百姓当垫背!” “那您有几成把握既不伤人,又能制住那邪物。” “七成吧。”吕琅沉声道。 说七成是谦虚。他和云海月联手,有九成九的把握。 “你信不过青城观没关系,今儿晚上你跟我回缀虹阁歇宿便是。”裴锦瑶向前迈了两步,笑意妍妍,“大伙儿累一天了。都回去睡吧,明儿早上再来。” 那孩子一愣。他没想到有人半道出来搅局。且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026 伏魔 裴庭武只当自家闺女心善,便道:“是啊。看热闹赶早不赶晚。都回吧,都回吧。就算云道长赶来也得后半夜了,在这杵着多累的慌。” 吕琅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那邪物引得不少村民前来围观,目的就是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那个小姑娘话不多,却是帮了大忙。 小密探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盘桓再盘桓,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急的他百爪挠心。 “小娃儿,俺们明儿再来!” “有人收留你,你也好生歇歇,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村民们嘟嘟囔囔说着,三三两两的往家走。 胡老戆一屁股坐在地上,“俺不走!俺在这处盯着!” 扈二娘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在外头待一宿冻不死你个戆货!回去烧肉烤火吃热酒儿,不比在这喝风强?” 王大力和赵四彪一左一右架起胡老戆,“别惹二娘生气,她要是真恼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锦瑶站到那孩子面前,“你跟我回去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 话音未落,就听棺材里发出掰动骨节的咯咯声。在嘈杂的说话声遮掩之下,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然而,吕琅、裴锦瑶以及小密探都注意到了,他三人不约而同的向黑漆楠木棺看去。 先是轻微的晃动,继而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扈二娘脸色煞白,尖着嗓子哭嚎,“诈诈诈诈尸了!”松开胡老戆的耳朵撒丫子就跑。 轰的一声,人们四散奔逃。 小密探最是机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猫腰拱了进去,既能看热闹又伤不着。他忙中不乱,半路还顺带捡了包炒豆。 裴庭武命裴瑥带裴瑫先回缀虹阁,他迎着人群一路挤过去找裴锦瑶。 裴锦瑶却冲着裴庭武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让他靠近。 裴庭武愣住。他从未见女儿这般严肃,心下狐疑却也信了她,没有再往前走,趴在柴火垛后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裴锦瑶。 “你别怕。”裴锦瑶温声安抚的同时,扣住那孩子的肩头。那孩子并不挣扎,温驯的随着裴锦瑶向后退了两步。 吕琅将任东阳推进门内,一扫拂尘喝了声“起!”黑漆楠木棺碎成数片,棺中女尸直挺挺的立起来。 水红寿衣将那女尸的一张脸衬的白里发青,青里透着股邪气。两片唇紫艳艳,一双眼黑洞似得无波无澜。 女尸伸直胳臂,指甲噌噌的随风长成了尺许来长,乌漆墨黑泛着粼粼寒光,“纳命来!”语气生硬,好像几百年没说过话。 吕琅将袍角扎在腰间,左手掐诀,右手挥动拂尘,虚晃一招,朝那孩子窜了过去。 那孩子反手拽住裴锦瑶的右臂,力气大的惊人。电光石火之间,裴锦瑶左手拔下发间桃木簪直直插向那孩子的天灵盖。簪子刚沾到发丝,就听嘭的一声,一股强劲的罡风自那孩子的天灵盖涌了出来,将裴锦瑶震出数步开外。那孩子登时萎顿在地,脸上显出点点尸斑。原来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裴锦瑶捂住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裴庭武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冲到她身边,抖抖索索的把她揽进怀里,流着泪说:“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搀和这事做什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也不活了……呜呜呜……” 裴锦瑶只觉得心胆俱裂,伏在裴庭武臂弯,猛咳不止。 裴庭武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呜呜地哭。 云海月等人夺门而出,与抬棺的那群人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罡风聚化成面目狰狞的邪物,飘飘忽忽悬在半空。 “云海月,你速速将冬姐儿还来!她被那毒妇折磨致死,眼瞅着就报了杀身之仇,你却救下毒妇,拘住冬姐儿。你这不是善恶不分吗?” 看他形貌像是男子,说话时又掺杂着女声,诡异的很。 十二个抬棺人与那女尸是些不成气候的鬼魅,邱将离等人应对绰绰有余,云海月抽身出来,仰首对那邪物说道:“我已将她交予黑白无常,带到阴间了去了。” “你!”邪物气的差点散了形,“我与冬姐儿两情相悦,你个妖道好狠的心生生将我俩拆散!”怒极之下,邪物化成一道旋风,呼隆隆向云海月卷去。 霎时间,尘沙漫天,遮蔽星月。 裴庭武赶忙抱起裴锦瑶跑到柴火垛后头躲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云海月自门口窜出来和吕琅二人联手,与那邪物缠斗在一处。 …… 扈二娘拼了命的跑,将邪物气急败坏的吼声抛在身后。 胡老戆俩腿扑腾的跟兔子似得,一会儿功夫就跟扈二娘齐了头。 “……二娘啊……你真行……说把俺丢下就丢下,俺……俺……再不给你买花儿戴了!”胡老戆说完停了下来,俩手拄着膝头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扈二娘也住了脚步,回首望去,新月如钩,一团浓墨似得黑气裹挟着两个宽袍大袖的身影。即使离得远,也能看出那团黑气明显处于下风。 胜负已分!扈二娘松口气。 “不买就不买!谁稀罕?!”扈二娘丢下句话,一屁股坐在田垄上。 胡老戆立马就怂了,臊眉耷眼的凑到她身侧,“二娘,你别生气。回头俺给你买珠花。” 王大力,赵四彪一个紧跟着一个的扑倒在地上,俩人异口同声的嚷嚷,“跑不动了,真跑不动了。再跑非跑死不可。” 胡老戆数了数人头,一,二,三…… “咦?怎么少一个?卖炸肉的小子呢?” 王大力哇的就哭了,“完了,完了。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指定让妖精给吃了。” 胡老戆也哭,“那么好吃的炸肉,再吃不着了?亲娘咧!这不是要了俺的命嘛……” 赵四彪:“……” 王大力:“……” 扈二娘默默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膝头。 小密探浑然不知有人为了他和他的炸肉哭的惊天动地。他一边吃炒豆一边看打架,一边拧着眉琢磨究竟在哪见过那个小姑娘。 用心思量的当儿,吕琅抖动手中拂尘,用力一卷,将那邪物卷入云海月掌上的伏魔袋里。 天朗气清,重归平宁。 027 焦土 那些附在抬棺人以及管事身上的鬼魅也都被邱将离等人一一降服。 吕琅四下看看,发现了隐在柴火垛后头的裴家父女。他甩开大步走过去,两指搭在裴锦瑶手腕,默了默,沉声道:“这小姑娘受了内伤,快把她扶进庄子里,我有疗伤的丸药先吃两粒。待明日,我命徒儿去镇上抓汤药给她煎服,养个十天半月就没大碍了。” 裴庭武一听,千恩万谢。打横抱起裴锦瑶。他有生以来头一回亲眼目睹捉鬼拿妖,心里难免害怕,而且躲在柴火垛后边也有些时候了,脚下脱力,一个趔趄差点把怀里的裴锦瑶扔出去。 小密探赶紧上前托住裴庭武的胳膊肘,“老爷,您先放下小姐,小的去找块门板抬着她。两厢都省事。” 裴庭武仰头看看小密探,认出他是卖炸肉炸虾的小贩,连声向他道谢。 裴锦瑶挣扎着想自己走,裴庭武强按住她的肩头,“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你身子骨弱的很,一旦落下病根,你娘准得罚我跪砚台。” 娘怎么舍得罚你跪砚台? 裴锦瑶哭笑不得,望着裴庭武哭肿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娇声道:“等回去,我要吃鹤鸣楼的炒大虾,烹河豚。” 裴庭武摸摸她的头,“好好。我置办一桌上等席面,管够吃。”顿了片刻,又问:“你怎么知道那孩子不对劲?又怎会用木簪子刺他?你不怕么?三兄妹里,数你胆子最小,……” 裴锦瑶满脸的笑容僵住。虽说她没有天分,但哥哥姐姐捉鬼驱邪时总会带上她。遇到厉害的精怪,就顺便跟她讲一讲。她见得多听的也多。方才的邪物,是世间怨气集聚而成,又在乱葬岗里吸了不少幽魂。那孩子应该刚死不久,且生前必定受了些苦头。所以那邪物才得以顺顺利利的占了他的皮囊。 在平常人眼中那孩子仅仅是面色差了点。可裴锦瑶终归不同于一般人。她一眼就看穿了那邪物的来历。幸而她头上有支现成的桃木簪子。而那邪物以为她不过是个孩子,并未多加提防。有吕国师在侧,裴锦瑶便毫无后顾之忧的将那邪物从肉身里逼出来。 现在想想,确是有些后怕。 “我……我闻到了腐尸的味儿。那个小孩脸白的吓人,身上又有味,我就猜他不是个好东西。桃木不是能辟邪么,我寻思试试倒也无妨,没想到……爹,我是不是闯祸了?”裴锦瑶眼里盈满了泪。 裴庭武心软成了一滩水,“没、没闯祸。”抬手抚了抚裴锦瑶的额发道:“不过,此番是你运气好,没让它害了性命。以后切不可鲁莽行事,知道吗?” 裴锦瑶温顺的点头应是。 …… 四里八乡的百姓们听闻福堂村闹大鬼,兴奋的不得了。三五人一伙搭着牛车赶到福堂村。凌雾山庄门前比趁墟还热闹。小密探自告奋勇帮忙招呼村民。 “大伙儿上这处!”小密探挥动手中的白帕子,“昨儿晚上,吕国师和云道长就是在这处与那邪物大战三百回合的!你们看,地上的土都焦了……” “真的焦了!” 有人蹲在地上抠土面儿,“带点回去给俺娘开开眼!” “对对。不能白来一趟……” 大伙纷纷行动起来,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唯恐落于人后。 小密探眼珠儿一转,解下腰间的荷包,撮了把土面放进去。 “早知道昨晚在这儿住一宿就好了,还能看看那邪物长什么样……” “难看的紧,瞧上一眼十来天吃不下饭!”小密探口若悬河的讲,大伙儿如痴如醉的听。 “……” 多亏小密探帮衬,山庄里仍旧宁静安和。 观中亦有几名弟子受伤。于是,吕琅决定多待三五日,待他们伤势见强再回青城观。 裴锦瑶住在东厢房,昨夜里吃过丸药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日高三丈。眼睛肿的跟桃子似得韦氏坐在床畔。翠巧和红翎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忙些什么。 “娘!”裴锦瑶唤她。 韦氏眼里又蓄了泪,“你这孩子看热闹看傻了?明知道那东西不是个好相与的,就不知道避一避,躲一躲么?” 裴锦瑶抿唇不语。 想必是裴庭武怕韦氏担心,替她遮掩过了。 “娘,我没事了。”裴锦瑶才说两句话,就又咳了起来。翠巧忙奉上温水,红翎去灶上端药。 裴锦瑶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道:“吕国师呢,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吕国师和你爹在前头跟你谢伯伯叙话。”韦氏给她掖了掖被角,叹道:“你啊,还是胆子小点的好。省的我担惊受怕。” …… 晌午,裴锦瑶和韦氏一块用了饭,便催促韦氏去歇午觉。她夜里睡得多,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见外面阳光正暖,便吩咐翠巧搬来一把躺椅,裹着羊毛毯抱着手炉在外头晒太阳。翠巧守着她绣帕子。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卖炸肉的小哥吃过晌饭回城了。老爷赏了他五两银子。” 裴锦瑶砸吧砸吧嘴,“也不知他上元节在哪摆摊……” “姑娘想吃炸肉,让灶上的婆子做就是了。”翠巧放下针线给她捧来一碗热水,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喝,“再待半刻就进屋吧。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奴婢可得挨罚呢。” 裴锦瑶笑着应承,一抬头就见吕琅立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 没有绿叶娇花的点缀,高高的海棠树颇有萧瑟孤寂之感。 裴锦瑶赶紧从羊毛毯里挣脱出来,想起身给他见礼。 吕琅大步到在她面前,温声道:“不必多礼,我来给你把把脉,看有无大碍。”说着,顺势坐在翠巧方才坐过的小杌子上,手指搭在裴锦瑶手腕。 高人大多洒脱不羁。想来吕琅也是属于这一类的。裴锦瑶不再坚持,示意翠巧远远守着。 “再吃几副药也就大好了。”吕琅拈须道。 裴锦瑶微微欠身,道:“多谢吕国师。” “你无需言谢,只早早走了便罢。”吕国师面含笑意,眼中却有着令裴锦瑶心惊的淡漠。 028 徐徐 “娘说,初七回去……” “我说的是从哪来,回哪去。”吕琅笑意不减。 难道吕国师已经看破她的来历?既如此就无需遮掩。“可是我……”裴锦瑶直起身子,正色道:“我不能回去。” 她不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托词而已!”吕琅眼底一片冰寒。 裴锦瑶直视吕琅,“国师何必苦苦相逼?难道你不想大夏国祚绵长?” “哈!国祚绵长?”吕琅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德不配位,气数将尽!” 虽没指明谁人德不配位,但裴锦瑶知道他说的是仪风帝。或许在吕琅心目中,待他挚诚的先帝才是真正的帝王。 裴锦瑶默了数息,沉声问道:“国师懂得观星吧?” “那是……”吕琅想说“那是自然”,却又觉得裴锦瑶是在刻意羞辱,气的他眼睛瞪得滚圆。裴锦瑶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大夏的国运已经变了。” “不可能!”吕琅斩钉截铁的说道。 “生机已显。”裴锦瑶胸有成竹,一副泰然模样,“从我来到大夏的那天起,就有了变化。只不过,国师不曾留意罢了。” 裴锦瑶原以为吕国师能帮衬一二,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吕国师不会帮她,甚至对她怀有敌意。 吕琅片刻失神,喃喃道:“万事万物皆有时序……” 裴锦瑶打断他,“若天意如此,谁又能阻止的了呢?” 天意?吕琅色容一滞。 裴锦瑶挑眉看他,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国师不信?” 吕琅对上裴锦瑶清冷无波的目光,心生犹疑。 她凭什么如此笃定?莫非真的是天意如此吗?吕琅有些动摇。 “但请国师拭目以待!”目下裴锦瑶只想让吕琅袖手旁观,免得横生枝节。 吕琅垂下眼帘,缄口不言。 出关到现在,吕琅并未从星象上看到生机。哪怕一丝也无。他看到的是妖星。 妖星临世! 而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分明是病弱早夭之相。她阳寿已尽,早该是个死人了。吕琅心存疑惑便起了一卦。卦象却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他卜卦几十年,头一次这般诡谲。 于是,吕琅认为妖星临世定是裴锦瑶无疑。但他从裴锦瑶脉象探知,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能力。权衡之下,吕琅不忍无端伤了她的性命。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她早早离开,休要铸成大错。 见他不语,裴锦瑶起身,晃两晃稳住身形,勉强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国师。” 吕琅目光犀利,“你若识趣,便做个相夫教子的贤惠女子。平平淡淡过完此生。若不然……” 余下的话不用说裴锦瑶也知道是何意思。 裴锦瑶深吸口气,倔强的抿紧唇角向吕琅微微躬身,便转身进屋,一头扎进大引枕里。 …… 小密探从浴肆出来天都黑透了,暗叫声不妙,加快脚步匆匆赶到朱雀大街。因是年下,晚上出摊的小贩不多。远远望去,烛火稀疏,烟气蒙蒙。 小密探买了三份贾婆子荷包饭在手里拎着,七拐八拐到在一处僻静的小院。 “六爷九爷,这荷包饭地道的很,您尝尝。”小密探献宝似得打开荷叶,笑眯眯的说:“小的原本想早些回来复命。青城观的道士昨儿晚上伤了不少,没办法招呼来看热闹的村民。小的就留在那处帮衬着。” 洁白光亮的米饭里点缀着红澄澄的火腿,粉莹莹的虾仁格外好看。花九吞了吞口水,示意白英取来碗筷。 小密探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燕凰玉,“吕国师的确厉害,与那邪物恶战时,虚浮在半空还能把土给弄焦了。您瞧,这是小的特特挖的土,给您和九爷瞧个新鲜。” “你亲眼看见的?”花九凑到燕凰玉跟前,撮了点土面放在掌心上认真端看。 “嗯。”小密探敛去笑容,一本正经的答道:“小的瞧的真真儿的!青城观的仙长们道法无边,那邪物附在男童的尸身之上,亏得裴家三姑娘……”说到裴三,小密探灵光乍现,“哎呀”一声。惊得燕凰玉心肝儿颤几颤。 “我知道她是谁了!”小密探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令得燕凰玉颇为重视,“你说的她是谁?” “裴家三姑娘就是慈恩大街的那个小道姑!怪不得小的看见她就觉得眼熟!”他怕燕凰玉不知裴三姑娘是谁,又道:“就是明督主外甥女的堂妹。” 花九咬牙,“沾上那位裴大姑娘准没好事!六哥,你说怎么办?” 燕凰玉颦了颦眉。他跟裴大姑娘都没见过几次,裴三姑娘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真是她?”燕凰玉问道。 小密探略有犹疑,“昨晚上裴家三姑娘是做男装打扮。眉眼脸型跟吴大所说有六七分相似。不过小的……不敢肯定。” 也就是说尚未加以印证。小密探又道:“裴三姑娘养在深闺,轻易接触不到,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他没亲眼见过吴大口中的小道姑,单凭画像不敢肯定就是裴三姑娘。要是裴三姑娘有个闪失,那他这辈子都不安心。 “这有何难?找个月黑风高的天儿,直接绑了。”东厂拿人从来都是这么干脆利索。花九摩拳擦掌,“这事交给老潘去办,他向来稳当。对付那种咬舌自尽,撞柱子的刺儿头很有一套。” 自打老潘给花九挑了几个得用的人,花九就对他十分信赖。 小密探大惊失色,“九爷,万万不可啊!那是好人家的姑娘。要是弄错了,她可就没活路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九爷沉不住气,就该私下里好生查探。等万无一失了再找机会单独跟六爷回禀。小密探捏了捏荷包里的银锭子。那是裴二爷赏的五两银子。把买糖人的亏空填上了还有的剩呢。 小密探叹口气。裴二爷和裴三姑娘都是好人。 燕凰玉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不如……徐徐图之?” 燕凰玉凤眼微眯,淡淡的嗯了声。若真是裴三,那就太有意思了。 029 密报 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 仪风帝目光定定,似是不为所动。 “来此之前,贫道卜了一卦……”吕琅捋了捋胡须,见仪风帝并未发问,轻咳一声,“虽有惊,却无险。” 仪风帝撩起眼皮看向他,直言道:“送信的小道姑是青城观的吧,国师带她来了吗?” 那封关乎平邑长公主安危的信笺,对仪风帝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他因此对出现在慈恩大街的小道姑生出些许仰赖之意。他甚至认为只要能找到那小道姑,就理所当然的能够救平邑长公主性命。 仪风帝之所以问吕琅,并非没有私心。他一方面希望谶语是吕琅搞出的噱头。意在重获帝王恩宠。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防备吕琅。毕竟先帝甚为器重吕琅,缪太子对他亦是宽厚。因此吕琅才会善待缪太子的亲眷。 主仆情分尽显。 然则,一仆不侍二主。吕琅对先帝及缪太子忠心,就不会对他刘绍忠心。 吕琅摇头,颇为遗憾的说:“不是。青城观并无此人,许是冒用青城观的名儿。” 明匡微微一笑,“依我看并非冒名,而是不屑留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言下之意吕琅沽名钓誉。 吕琅不以为忤,甩甩拂尘眯起眼不出声了。 沈惟庸懒得给他俩断官司,对仪风帝说道:“陛下,虽然此事属实,却还是得低调行事。杀石古苦个措手不及。否则,长公主殿下性命危矣。” 仪风帝不住颌首,“石古苦狼子野心。这次定要将其剿灭!” 沈惟庸不语。 杀了石古苦只能解眼下危局。再过两三年,卓鲁珲其他儿子成了气候,又是一场恶仗。然而,沈惟庸并没有向仪风帝晋言。此时此刻仪风帝满心牵挂平邑长公主。就算他说,仪风帝也未必听得入耳。 明匡想的却是仪风帝昨日与岑禄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具体谈些什么,就连冯嘉都不晓得。 明匡有种不好的预感。 仪风帝抿了口热茶,话锋一转,“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光有东厂还不够,我让岑禄着手建立西厂。有他帮忙分担,伴伴也能轻快不少。沈卿以为如何?” 西厂?! 明匡心下一惊,面色不显。果然如他所料,岑禄不是个安分的。而仪风帝在这节骨眼儿上抬举他,想必是觉得东厂势大,有必要压一压。 沈惟庸窃喜。 皇帝陛下弄个西厂牵制东厂,倒是绝佳的平衡之道。 “陛下思虑周全。”沈惟庸道。 仪风帝唇角微弯,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商议完大事,沈惟庸和明匡先行告退。仪风帝独留下吕琅。 “八年未见,吕国师风采不减当年。” 先帝在时,逢至大事都要请吕琅占卜吉凶。事关平邑长公主,仪风帝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吕琅。真见了面,仪风帝对他的仍不能放下心防。 “方才国师说阿姐有惊无险,那么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是吧?” 吕琅嗯了声。 仪风帝大喜,“若果真如此,我一定重赏国师。” 吕琅摆摆手,“重赏倒不必。只求陛下不要断了青城观的供奉。” 仪风帝脸上如火烧一般。私心里,他不愿与青城观有任何瓜葛,可偏偏想撇都撇不干净。他不做任何承诺,转而问道:“她们都还好吧?” “承蒙陛下照顾,一切都好。就是刘大姑娘得急病去了之后葬在后山上,委屈她了。” 仪风帝垂下眼帘,“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吧。” …… 次日,燕凰玉和花九带着费太医一同到在裴府探望尹氏。 尹氏自诊出有孕总觉得肚子不舒服。连着请了三五个城中名医,都说她无事,就是年纪大了怕不好生产,平时注意饮食,早晚散步就没大碍。 尹氏不信裴家找的大夫,命人去督主府送信,求明匡请太医过府给她诊脉。 明匡觉得她小题大做,拖着不肯办。再怎么说裴家也是正经人家,还能谋害子嗣不成?傻娘们就是不着调! 这事燕凰玉早就知道,昨儿晚上吃完了荷叶饭,他和花九就回督主府跟明匡讨了这差事。要是能借此机会见裴三姑娘一面最好不过,若是不能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燕凰玉斜倚着车中引枕,从袖袋里摸出那张绘像认真端看。 “六哥,这是裴三姑娘?”花九凑过来,手指着纸上的偌大的头像问道。 “嗯。是阿发画的。” 030 小酒 花九刚想说“画的什么玩意儿,眼睛那么大,添两撇胡子就是只猫儿。”一听出自小密探的手笔,立马改口,“嘿!画的不赖嘛!我就说他是个机灵的。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能文能武,是个全才。” 燕凰玉失笑,“就算你把他夸上天,我也不会叫他跟着你就是了。阿发是个好的,等这差事办完,我想升他做领班。” 花九大大咧咧的摆摆手,“六哥,咱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就是觉得阿发是个会办事的,随便夸几句。你别多心。” 燕凰玉点点头,“岑禄那厮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你在外面跟西厂的人对上,千万不能硬碰。” 闻言,花九沉下脸,乖顺的应了声是,“六哥你放心就是,我绝不会给义父和哥哥们找麻烦。” “小九长大了。” “那是。”花九一挺胸脯,“我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儿了!” 少年粉白的面颊肉呼呼,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眉宇间隐约有几分骄矜,却并不惹人讨厌。 燕凰玉甚是欣慰的拍拍他的额头,没有说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裴府门前停下,燕凰玉让白英拿他的名刺去叫门。 等不多时,阍人将燕凰玉等人带到荣泰院。 见过礼后分宾主落座。 尹氏擅作主张,让明匡帮忙请太医,裴老夫人自是不悦。但念在她怀有身孕,小心些总没坏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与费太医寒暄几句,就命人送他去尹氏那处看诊。 燕凰玉此行目的是见裴锦瑶一面,且他俩和尹氏也没什么情分。索性留在荣泰院跟裴老夫人套交情。 花九和裴瑥年纪仿佛,却比裴瑥活泼好动,说话也好听。裴老夫人不免有些心疼他。 同样都是孩子,花九身边不是义父就是义兄,一个至亲都没得。虽然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然而其中甘苦只他一人能够体会。 裴老夫人转而看向燕凰玉。 都说明匡九个义子里,属燕六长得最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惜是个阉人,不能传宗接代。 孩子都是好孩子,裴老夫人暗自叹一声,造化弄人呐。 裴锦珠得知燕凰玉与花九过府高兴极了,顾不得多想,带上婢女赶到荣泰院请他们来陪尹氏说话。 燕凰玉是明匡最喜欢的义子。裴锦珠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与之攀附的机会。若是能跟燕凰玉交好,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不定以后明匡会把东厂交由燕凰玉执掌,到那时,她凭这份交情能谋得许多便利。 裴老夫人见裴锦珠竟不顾身份追到荣泰院,聊闲天的心情立马散了,当即让燕凰玉和花九随裴锦珠一道去棠院。 裴锦珠落后燕凰玉半步的距离,小声说道:母亲怀着小弟弟很是辛苦。一连十多天吃不下喝不下。祖母请的大夫都不济事。连安胎药都不给开,交代两句就走人。敷衍的很。幸亏舅父请的动费太医。听说宫里的娘娘有孕,也是他给调理的。” 花九一听她叫“小茶哥哥”气就不打一处来。嘴上不好说什么,冷着脸背着手假装欣赏园景。 他觉得义父说的没错。傻娘们就是不着调!当着外人的面编排自家祖母的不是,不但傻,还蠢。他要是有这样的孙女,一天抽八百鞭子都不解气。 燕凰玉淡淡回道:“不开药说明身子没大碍。你应该高兴才是。” 裴锦珠唇畔的笑容有些僵硬,缓了数息,又道:“上次在状元楼,全赖小茶哥哥和小酒弟弟帮衬三妹才能夺得魁首。说起来,三妹的诗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小孩子写着玩罢了,哪能比得了钱五姑娘……”以前都是尹氏带她去督主府,这还是燕凰玉第一次登门拜访。裴锦珠觉得真是赚足了面子。此时对着燕凰玉那张好看的脸,即便知道他是阉人,裴锦珠仍不由自主的柔着嗓音,听起来像是嗔怪又似撒娇。 花九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抖。 燕凰玉手里的缂丝小扇一顿,“诗好诗坏又不是我和九弟俩人就能说了算的,何谈帮衬。裴三姑娘要是写着玩都能得魁首,那还真是了不得了。” 裴锦珠干笑两声,终于不再说裴锦瑶的坏话,抬手一指远处楼台,娇声道:“那边是观风阁,炎夏时不放冰都很清凉。” “……过了九曲桥是汀兰水榭。小茶哥哥来的不巧,残荷败叶没什么看头。” “三妹妹的院清芳景致最美……。” 裴锦珠面上笑着,心里起了恨意。原本清芳院很是平常。二房有钱,翻建两次旧貌换了新颜,名花奇石不要钱似得往里抬。 她上次没讨到便宜,反让裴锦瑶夹枪带棒的数落一通。且裴瑥裴瑫去尹家附学,以及她想借裴锦瑶搭上钱五姑娘都落了空。令得裴锦珠对裴锦瑶乃至二房恨的咬牙切齿,说话时怨气满满。 花九眉头微皱,暗自想道,原来这裴大姑娘不但又傻又蠢,还见不得人家好过。 燕凰玉来此的目的是寻机见裴锦瑶,心念一转,问道:“清芳院真那么好么?” “真的好!”裴锦珠眼目一亮,“我带小茶哥哥去走走转转。”说着领他们往清芳院走去。 燕凰玉原打算让裴锦珠把裴三棠院去,可裴锦珠跟裴三的关系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亲密。去清芳院能不能见到裴三?燕凰玉拧着眉认真思量,脚下却是随着裴锦珠调转了方向。 哪有当姐姐的领着外男去妹妹的居处逛游的?裴锦珠的大丫鬟双桃有心提醒这不规矩,可燕凰玉和花九已经在数步开外了。双桃赶紧快走两步,俯在裴锦珠耳际小声说道:“姑娘,不如您先和六爷九爷去棠院。奴婢去清芳院问问三姑娘的意思。” 裴锦珠眉眼竖起,“问什么问?小茶哥哥和小酒弟弟赏脸去清芳院,是她天大的福分。” 双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裴三姑娘现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绵软性子了。硬是要去,能不能进了门都两说呢。这要是在燕六爷和花九爷跟前丢了面子,准得拿她们做下人的出气。更何况,头顶上还有老夫人在呢。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罚大姑娘呢。 花九冷眼瞧着裴锦珠昂首挺胸跟好斗的公鸡似得,腻烦的不行。也不知哪个倒八辈子霉的人家能把裴大姑娘这根搅屎棍子娶了回去。 031 我懂 清芳院里也得着了燕凰玉入府的信儿。 “那位费太医专程来给大太太诊脉。这会儿应该去棠院了。“翠巧满脸疑惑,“前儿不是刚请的大夫么,说大太太没事,连安胎药都不用吃。” “大伯母年纪大了,难免心里不踏实。太医瞧瞧倒也不错。”裴锦瑶一鼓作气喝了汤药,翠巧忙把蜜枣塞进她嘴里。 “幸亏二哥和五弟没偷懒,早早去范先生那处。要不然还得与他们酬酢。”裴锦瑶缩进被窝里,心满意足的长舒口气,“我再懒一天,明儿去给祖母请安。” 从凌雾山庄回来,裴老夫人叫她安心养伤,免了晨昏定省。 “姑娘别急,大好了再去不迟。老夫人不会怪罪姑娘的。”翠巧给她掖了掖被角,笑着说道。 “祖母不会怪罪,可是会担心。再说我也没什么大碍,平时注意点别累着就行。多走走反而好的快呢。” 翠巧说不过她,拿火斗装上烧红的碳,又取出明天要穿的衣裳熨平整。 裴锦瑶侧身躺着,跟翠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皮子有些发沉。将睡未睡之际,陈嬷嬷沉着脸撩帘进来,“方才大姑娘带着燕六爷和花九爷一起过来,说是要进院子里走走看看。奴婢给挡回去了。” 裴锦瑶面色冷凝,“他们没去棠院直接来的?” 陈嬷嬷想了片刻,道:“应该是。” 裴锦瑶冷哼一声,“清芳院又不是戏园子,有什么可看?这准是她瞒着祖母自作主张。你去荣泰院走一趟,多的不用说,原原本本学一遍给祖母听。”顿了顿又道:“院门看紧点,大姐和四妹的人来了都给打发回去。” 陈嬷嬷领命去办。 翠巧嗤一声,愤愤不平道:“大姑娘可真是的。不惹点事就不舒坦!明督主的义子跟姑娘有什么关系,还现巴巴的领了来?!” “这事别跟二哥说。他要温书,不能分心。”裴锦瑶叮嘱道。 翠巧点头如捣蒜,“是是。奴婢晓得了。” 裴锦瑶睡意全无,倚在大引枕上看话本子解闷。 费太医诊过脉,叮嘱尹氏一番。燕凰玉又跟尹氏说了些场面话,就与花九告辞出来。 “裴大姑娘真不是个好的。你看看她那对眼儿,滴溜溜在你脸上乱转没个老实时候。”花九愤愤不平的拿起小刀切开一枚仙蜜果,“她还特意引着咱们去裴三姑娘那处。结果怎么样,连门儿都没进去。” 燕凰玉有些气闷。 “是我思虑不周。”燕凰玉一心想要加以印证,没能深想一步。 花九挖一勺仙蜜果填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以后离裴大姑娘远点,我一看她就烦。拿腔作势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还不如小红玉可人疼。” 燕凰玉无奈的瞟了眼花九,“你没事少往月楼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花九忍不住笑了,“何平泉那个老杂毛把小红玉的心都伤透了。她是我闺中密友,我不得安慰着点儿么。我们俩吃吃酒说说体己话,她心里也能舒坦点不是。” 燕凰玉不想再多说了。 花九有闺中密友,还不止一个。城中稍有点名气的花魁,都跟花九谈得来。他们时常聚在一起玩,多是花九牵头。美其名曰群芳会。 燕凰玉有些郁闷的垂下头。他心里盘算着让白英把裴三姑娘绑来看一眼的难度究竟有多大。 花九暗自揣度燕凰玉的心思,试探着问道:“六哥,要我说想看裴三姑娘也不难。” 燕凰玉眼目一亮,“哦?你继续说。” “上元节裴三姑娘一准儿去看灯,咱们在东华门等这不就得了?” “你怎么知道她去看灯?” “嗐!我也是从她那么大过来的。十一二岁的孩子,玩心重着呢。” 燕凰与嘴角一抽,“花小酒,你也才十三!还好意思说裴三姑娘是孩子?!” 花九一拍胸脯,“六哥,听我的准没错。女孩子的心思,我懂!” …… 032 昌明 …… 燕凰玉等人前脚刚离开裴府,后脚裴老夫人就把裴锦珠叫到荣泰院大加训斥,并罚她禁足一个月。 对此结果,裴锦瑶谈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她不能理解裴锦珠为何总是轻贱裴锦瑶。她俩是堂姐妹,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就算不亲近,也断没有坑害的道理。 韦氏说裴锦珠就是见不得二房过得好。裴锦瑶颇为赞同。 经过此事,韦氏又给裴锦瑶院子里拨了几个丫鬟婆子,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一大家子在裴老夫人的荣泰院用了晚饭,裴瑥带着裴瑫裴锦瑶出门看灯。 裴锦珠还在禁足,裴锦琬有心跟着裴锦瑶一块儿,裴瑥软硬兼施推了个干净。虽说裴瑥在前院,可裴锦珠做的那些事,他一样不落全都知道。裴瑥不怨也不恨裴庭文或是裴锦琬,但若是让他亲近,他也实在亲近不起来。更何况他们三兄妹一块赏灯的机会不多,他不想多个外人跟着搀和。 裴锦瑶仍做男装打扮,利落的水红绣八宝纹箭袖,衬得她肤白如雪,眼目灵动。与裴瑥兄弟俩站在一处,个个俊美。 裴老夫人命丫鬟婆子切莫大意,好生伺候,又细细叮嘱几句,一人给了十两银子买吃的喝的。 灯市设在朱雀大街。远远望去,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前头车多马多人更多,大车跑不起来白耽误工夫。兄妹三人索性下车,裴瑥一手牵一个随着人流慢悠悠的往前走。 “三姐,待会儿我给你赢一盏最漂亮的花灯。”裴瑫拍着胸脯保证。 裴锦瑶笑眯眯的点头。 裴瑥拽住她的手,小声叮嘱:“你不许淘气,要是让拍花子的掳了去可不得了。” 裴锦瑶有些心虚的应付过去。她有大事要办,正合计如何脱身呢。 “咱们先去看冰灯吧。放焰火的时候去鹤鸣楼,边看边吃。”裴瑫俩眼放光,仰头说道。 今年的灯市由四皇子刘俭总理。他命人从十定河云来冰块,请巧手工匠雕了十盏偌大冰灯,取十全之意。 所以今年观灯的人才会如此之多。 裴锦瑶也说想去。其实她对冰灯不感兴趣,只不过那处人多又热闹,觑个空当偷溜出去容易些。 裴瑥当然不会让弟弟妹妹失望,带他们去看冰灯。 兄妹三人走走停停,还没到东华门裴锦瑶左手酥油鲍螺,右手柳叶糖。 裴瑥瞧她那张小红嘴儿跟松鼠似得吃的又快又好看,忍不住提醒道,“你留着肚子,待会儿有炒大虾。” 裴锦瑶一听,立马把手里的吃食递给翠巧。裴瑥哈哈大笑。 往前行不多远,就见十盏偌大的冰灯立在街心,左右两旁是卖花灯的席棚。 百姓们多是奔着冰灯来的,人挤人,人挨人。裴瑥牢牢抓住裴锦瑶和裴瑫的手,一脸肃然,很有长兄的风范。 这十盏冰灯一字排开很有气势。打头的是足有两人高的宫灯,其中镶嵌了七色琉璃,烛光映照,晶莹炫目。再之后是憨态可掬的老虎,盛气凌人的孔雀…… 具是栩栩如生,雕工精湛。 裴瑫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闹着要去猜灯谜。裴瑥也想给裴锦瑶赢个彩头。但见裴锦瑶兴致颇浓,当下把人分成两拨。说好等会儿在鹤鸣楼会合。 兄弟俩刚走,裴锦瑶后脚就命人去买搽穰卷儿和酥油松饼还有糖葫芦……凡是她能叫出名儿的挨个点了个遍。她先支走了翠巧,剩下的三言两语的都打发了。 裴锦瑶望着没入人群的仆婢,赶忙兜上风帽,往相反方向走去。 卖花灯的摊子遍地都是,裴锦瑶随意选了一家。 摊主是位年逾花甲的丈人,手巧的很。他这处的花灯跟别处的不大一样。兔儿灯灵动,走马灯精巧。甚至还有小儿拳头大小的莲花灯。 裴锦瑶脑袋上扣着大大的风帽,丈人只看见她白皙的下巴,断定这是个可爱贪玩的小姑娘,笑着递给她一盏莲花灯,“拿去玩吧。” 裴锦瑶一怔,赶紧从荷包里掏钱。 “不要钱。不要钱。这本就是做添头哄孩子的。” 裴锦瑶谢过接了,又指着绳子上的素面白帽方灯问多少钱。 那丈人回道:“二十文。”怕她年纪小,不懂其中的辛苦,絮絮的说:“骨儿用的楠竹,面儿是上好的苏州绢丝,画仕女画山水都好用。昌明书院的邓山长买了一百个呢,剩这几个就是卖个本钱。” “邓山长买那么多灯笼作甚?” 丈人嘿嘿乐了,“邓山长是善人哩。为了给进京的举子们酬银两,好叫他们安心备考。逢至年节都搭了席棚卖些字画啥的。邓山长说今年想试试卖灯,要是好的话,还从俺这儿买灯笼。”信手一指,“喏,那就是昌明书院的席棚。” 裴锦瑶边听边数了二十个钱儿给他。找了个背风的地儿,摸出炭笔模仿小童的笔迹在灯笼写下四句谶语,扭头望望昌明书院的席棚,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 朱雀大街,从众居。 “刘世子慷慨解囊,老朽感激不尽。”邓山长布衣长袍,白发白须面目和善。 每年上元节,昌明书院的学子都会在灯笼上作画或是提诗筹集善款,用以资助家境贫寒,或是进京赴考的学子。刘桐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雪花银,为表谢意邓山长请他吃酒。 刘桐仍是一袭麻布直裰,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儒雅,“邓山长言重了。” 从众居以菜色精美闻名,佳肴满桌却是各个都只有三五口的量。要不是刘桐花五百两的高价买下盏灯。邓山长还真不舍的在这请客。 “天下举子千里迢迢赴京赶考本就不易。路上遭逢的变数更是不胜枚举。丢银丢物倒是小事,就怕一个不好生病伤了性命。”邓山长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段过往,心有戚戚的说道:“刘世子今日义举,于那危困之中的学子来说恩同再造。” 刘桐见他越说越夸张,忙摆手自谦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还望邓山长休要与人提及” 邓山长略加思量,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康王爷封王之后去了封地。与缪太子或是仪风帝都不大亲近。也亏得不亲近,才能保得住性命。他又是个谨慎的,将世子以及女儿都送到仪风帝眼皮子底下。若是被人知道刘桐有恩于学子,传到仪风帝耳朵里,就是祸不是福了。 “那盏灯笼我已经命人送到宫中去了,换言之,是千耘山人的功劳,与我半点不相干。” 邓山长眼目一亮。 旧年仪风帝赐给昌明书院一幅墨宝。落款就是千耘山人。刘桐花五百两银子给仪风帝买个贤名,既讨好又讨喜。 邓山长忽然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与世无争的刘世子了。 酒过三巡,石竹面带慌张的敲门进来,俯在刘桐耳边一番低语。 刘桐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对邓山长说道:“昌明书院的席棚里竟有一盏写了谶语的灯笼。” 邓山长捏着酒盅的手抖了抖,“怎、怎么会?” 033 长兴 刘俭意得志满的负手立在长兴楼上俯视芸芸众生。在他眼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好似奔忙不停的蝼蚁,有趣却也可笑。 “小茶,你这主意当真不错。我让那些匠人都留在京中,等来岁上元雕二十盏冰灯!”他的母亲是顺妃万氏,有着倾城之貌。理所当然的,刘俭也生的一表人才。然而,比之燕凰玉略有逊色,且眉宇间带了些许郁色。 燕凰玉唇角微弯,慵懒的撩起眼皮,“冰灯玩过了,就不稀罕了。不如索性弄一座七层宝塔。” “对对,你说得对。”刘俭眉飞色舞的说道:“还是你知情识趣,那些礼部的老古董没一个堪用的。你看他们出那些馊主意,什么一人多高的走马灯,什么两人合抱的大灯笼。光是大个儿的就顶事了?真够蠢的!幸好我听了你的话,请人做冰灯。” “在陛下跟前你得使劲儿夸他们才行。要不陛下多没面子。”燕凰玉拈起一个带骨鲍螺咬了一口。 刘俭点头如捣蒜,“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旋即便十分不忿,“明明是你的功劳,偏偏得按在他们身上。这都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礼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体恤臣下,就像陛下体恤他们一样。”燕凰玉凤眼微眯,“再说我又不能做官,要那些虚名作甚。” “谁说你不能做官?你义父不就是宦臣吗?”刘俭傲气的昂了昂下巴,“等将来,我一定让你比明督主还风光。” 燕凰玉唇角微弯,“殿下慎言。” 刘俭也笑,指着他说:“还慎言呢。我听说裴家大姑娘当众唤你‘小茶哥哥’,她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说着,乐得直拍大腿。 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不耐,板起脸孔,正色道:“殿下明知我是阉人还开这样的玩笑……”话音未落,起身就要走。 吓的刘俭拽住他的衣袖,连声赔不是,“小茶小茶,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嘛。” 燕凰玉不理,甩开袖子还要走。 刘俭一把抱住燕凰玉的胳臂,小心翼翼的哄,“小茶你看在今儿个是上元节的份上别恼了吧。要……要不我把前儿才得的宝石送你,给你做扇坠子。” 燕凰玉这才罢休,重新坐了回去,“你还是留着哄你那些美人儿吧。这不,你送我的金刚石我喜欢的紧,一直戴着的。”说着话,将缂丝小扇上的扇坠儿亮给刘俭看。 刘俭掏出丝帕擦擦额角的汗珠,感慨道:“也就是你拿我当朋友,真心为我着想。来,我敬你!” 酒是燕凰玉喜欢的绿珠香液,连着三杯落肚,暖意涌到脸上。 “小茶,康王若真跟鄂国公联姻,那可不大妙啊。” 先帝初年,宁河王元文忠叛乱。徐令达奉命平乱,歼敌数万,俘将校三百,立下汗马功劳。后先帝封其为鄂国公。且徐家猛将辈出。仪风帝待徐家也颇为亲厚。 近日,京中隐隐有流言传出,说是徐令达的孙女徐静怡对刘桐一见钟情,闹着要嫁他。 徐家姑娘自小都要习武,虽说不用去军中历练,那也各个武艺高强,跟寻常贵女不大一样。那位徐二姑娘一身的武艺,一人单挑十来个壮汉轻而易举。 这样的姑娘,堪比真勇士。以至于刘俭一提到徐二姑娘就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燕凰玉说道:“徐家不会跟康王府结亲。” 仪风帝忌惮康王,徐令达稍有点眼色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好!”刘俭眼睛一亮,“小茶,我也不瞒着你,母亲想让我纳徐二姑娘为侧妃。”他给燕凰玉斟满酒,“这次灯会办的有声有色,父亲肯定高兴。我要是让母亲提一提这事,应该能成吧?” 燕凰玉失笑,“成不了。” “为什么?徐二姑娘就快及笄了。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便宜谁家?不行!我一定要把她纳了!”刘俭刚满弱冠,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此时却像跟人争糖吃的孩子似得,急的满脸通红。 “你让她做正妃她都未必愿意,更何况是侧妃。”燕凰玉不想跟刘俭说太深,只拣他能听得懂的话说。 刘俭瞬间泄了气,耷拉着肩膀,小声嘟囔,“我也知道委屈她了。可我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她比我小了五六岁呢。” 就算年纪相当也成不了。徐令达绝不会让亲孙女给二傻子当小妾。要是换成七皇子……兴许还有可能。燕凰玉暗自想道。 两人又喝了几杯,燕凰玉看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告辞。他还得跟花九去“偶遇”裴三姑娘呢。真麻烦!要是直接绑了就没这么多事了。燕凰玉有些暴躁。 他走了,刘俭自个儿也没意思,不如回去哄美人儿。两人并肩出了长兴楼,白英提着盏白帽方灯匆匆来报:“六爷,又有四句谶语。” 话音落下,燕凰玉生生打个冷战,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白英将灯笼拿到当眼处,“您看。” “六月飞雪笼江南,塞上离歌吟哀哀。声声愁苦声声怨,遍地坟茔处处丧。”燕凰玉低声念诵一遍,寒意由心底升起。没出正月就弄出这么晦气的谶语,民间会作何反响? “还有谁瞧见这灯笼了?” 白英苦着脸,“那太多了。这灯笼招招摇摇的挂在昌明书院的席棚前。有人还以为是昌明书院搞的噱头,当着好多人的面大声读了好几遍。有人听出不对,才反应过来是谶语。这会儿都在议论呢。还有人当场抄了下来,说要回去好好琢磨。” 要不是亮出东厂的牌子,那些人怎么肯让他拿走灯笼。甚至还有人说要把这灯笼放到神龛上供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俭气得跳脚,“这这、谁?!是谁这么大胆?“想了想,嚷道:”这是冲着我来的!老七!肯定是老七!灯会办得好,冲了他的肺管子了!” 燕凰玉扶额,悄声对他说道:“陛下最忌兄弟不睦。若是有心人把殿下这话说给陛下知道可不得了,到时候不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么?” 034 焰火 刘俭嘴唇张张合合,老半天吐出一句,“小茶,那……那怎么办呢?” 燕凰玉又道:“殿下先请回去。此事交给东厂来办。” 刘俭唯唯应是,忐忑的上了马车,将走未走之际还不忘撩起帘子嘱咐,“小茶,我、我全指望你了!” 好看的人就算犯蠢也是赏心悦目的。燕凰玉吐口浊气,微微点了点头。 送走刘俭,燕凰玉上了车。 白英坐在他对面,神情凝重的说道:“六爷,裴家三兄妹先赏的冰灯,之后裴瑥裴瑫去猜灯谜……” “裴三姑娘呢?”燕凰玉皱着眉,沉声发问。 白英有些惭愧的垂下头,闷声道:“原本盯的死死的,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班仆妇呼地散开了。眨眼功夫,就不见裴三姑娘了。” 燕凰玉面沉似水。 白英还在说:“街上的小姑娘大多罩着水红的斗篷,裴三姑娘身量矮,又瘦,委实不大显眼……“扁扁嘴,终是认了错,”小的这就回去领二十板子!” “十板!”燕凰玉不免气闷,又问:“裴三现在何处?” “鹤鸣楼!” “好!“燕凰玉眸中精光一闪,”去鹤鸣楼会会她!” …… 裴锦瑶坐在鹤鸣楼的雅间里吃茶。等不多时裴瑥裴瑫相携而来。见她全须全尾,没磕没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是我跟二哥给你赢得花灯。”裴瑫献宝似得捧上两盏灯,“我和二哥猜完灯谜去冰灯那处找你,没见着人影儿,就直接过来了。” 裴瑥四下打量,没看见翠巧,皱着眉问:“翠巧哪去了?” 裴锦瑶弯起眉眼,“我想吃酥油卷儿,搽穰卷儿,打发他们去买了。难得出来一趟,不尝个遍哪行呢?” 裴瑥面色稍霁,“就快放焰火了。咱们就在这儿边吃边看。” “三姐,你不知道,昌明书院的席棚前头全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呢。”裴瑫仰起脸,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昌明书院的席棚前发现了一盏写着谶语的灯笼。东厂抓了不少人回去问话。” 裴锦瑶故作惊讶,“是嘛?这回写的什么?” 裴瑥将谶语说了一遍。 裴锦瑶心下稍安。看来把灯笼挂到昌明书院那处是对的,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只是不知四句里暗指的是何人何事。”裴瑥隐约觉得此次的谶语不是那么简单。 裴瑫小脸凝肃,故作深沉,“何平泉能够全身而退实属万幸。但不知这次会不会闹的不可收场。”说罢,长长太息一声。 裴锦瑶忍不住拍拍他的头,“范先生明明是个跳脱的性子,怎么把你教的跟个老古板似得。” 裴瑫不生气,摇头晃脑的说:“非也,非也。先生真性情,吾,内敛也。” 就连裴瑥都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正说笑,有人叩门。 裴锦瑶抚掌道:“酥油卷儿来了!”话音刚落,翠巧推开门,苦着脸喊:“姑娘!” “裴贤弟!”燕凰玉从翠巧身后转出来,花九紧随其后。 裴家三兄妹神色各异。 裴锦瑶惊诧,裴瑫惊诧中又有些鄙夷,裴瑥惊诧鄙夷中带点厌烦。只一息功夫裴瑥就反应过来,横跨一步把裴锦瑶护在身后。 燕凰玉恍若未见,缂丝小扇摇的欢畅,“方才在门口看见裴府的马车,我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在这处看焰火么?咦,这时节就有烹河豚了?”眼珠子黏在烹河豚上险些拔不下来,“今儿的雅间当真不好定,我和小酒走了好几家散座儿都满了。” 鬼才信! 东厂燕六还能没有吃饭的地儿? 裴瑥在心底冷哼,面上不显,“燕六爷,舍妹在此多有不便。不如改日再聚。”裴瑥拒绝的不卑不亢。花九想恼都不好意思。读书人不好应付。花九朝燕凰玉递个眼色,意思是人家当咱们是外人,咱们何必热脸贴人家冷那啥。大不了绑人!还怕了他不成?! 方才进门时燕凰玉略略扫了一眼,只看见细瓷一样白净的皮肤和红红的嘴唇,没等他看清楚,裴瑥就把裴锦瑶挡的严严实实。 “论理,我还得称呼裴贤弟一声表弟……”燕凰玉笑容明媚。 “在下不敢当。”裴瑥浅笑道:“要不这间我们让给燕六爷,您二位慢用。”说是让,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燕凰玉小扇儿摇的飞快,深深望了眼裴瑥,沉声道:“我们去从众居。不打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口。 “燕六爷慢走!”裴瑥裴瑫躬身拱手,十分周到。 人一走,翠巧赶紧把手上拎的大包小包放下,惴惴不安的说:“奴婢在楼下遇见的燕六爷……奴婢不想惹事,小跑上来想给姑娘报信,谁知刚叩门,他就站在奴婢身后。” 裴瑥听她说完,温声道:“不怪你。他们有心算咱们无心。这次算计不着还有下次。” “可咱们有什么让他算计?”裴瑫拧着眉头,很是不解。 裴瑥看向裴锦瑶,十分担忧的说道:“瑶瑶样貌出众。想必他动了歪心。” 一句话,吓的裴瑫掩着嘴,好半天才缓过神,“他、他不是那个吗?” 那个,指的是阉人。他不好意思当着裴锦瑶的面说出口。万一裴锦瑶问他阉人是什么人。他解释不明白。 “明督主后院里可热闹着呢。”裴瑥抿了抿嘴唇,“不怕。燕六不敢明抢就是了,再说咱们裴家也断不会做出送女儿给阉人的腌臜事来。” 裴瑫红润的小脸儿突的白了,“二哥,那天大姐带燕六硬闯清芳院兴许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裴瑥恨恨的咬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后你看见大姐和五妹躲远点。” 裴瑫重重点头。 裴瑥的目光瞟向裴锦瑶,见她没心没肺的吃了小半碟烹河豚,摇着头长叹口气。 裴锦瑶可不认为燕凰玉对自己起了色心。怕就怕她挂灯笼的时候被东厂密探瞧了去。不过,从燕凰玉的反应来看,东厂也没切实的证据,否则,燕凰玉不会轻易放过她。 吕琅不肯与她联手,东厂又盯上了她。 孤掌难鸣,如何破局? 裴锦瑶边吃边思量对策。窗外嘭啪一声,璀璨的烟花炸开了。 “呀,花开富贵!”裴瑫手舞足蹈的大声嚷着,“三姐,快来看呀!” 裴锦瑶磨磨蹭蹭走到窗边,仰首望着圆月周围五彩斑斓的夺目光焰,忽然想念起了远在后世的亲人,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 035 夕颜 仪风帝独坐春烟阁,自斟自饮。 冯嘉脚步匆匆,到在他身边回禀道:“陛下,刘世子以千耘山人的名义买下昌明书院的花灯,上绘海晏河清,江山万里。” 仪风帝没有赏灯的兴致,微微点了点头,“他有心了。明儿你挑一柄玉如意赏下去吧。” 冯嘉应是,陪在仪风帝身侧。 三杯酒落肚,仪风帝胸中涌起一股怨气,抬手指着凤懿宫方向,说道:“阿妍入宫五年,她气了五年。真是不可理喻!” 冯嘉忙挥退侍卫以及宫人,让他们避开三丈之外。 春烟阁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冯嘉这才小声劝道:“陛下,皇后娘娘生下十公主后,身体一直虚弱。五年前,又伤了肝经,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多多体谅。” 仪风帝愤愤冷哼,“她不是病,是善妒。到现在也肯让我封阿妍为妃!”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皇帝陛下的家务事。好在这几年冯嘉劝和惯了,好听的话张口就来,“陛下宠爱妍美人,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可在后宫里,陛下的宠爱是柄双刃剑。皇后娘娘亦是为妍美人着想。” 仪风帝眉头稍稍舒展。 冯嘉又道:“奴婢去请妍美人来给陛下弹琴助兴?” “太晚了。阿妍应该歇下了,别去闹她。“仪风帝语气骤然和缓,“明儿让她来陪我用午膳。” 冯嘉唯唯应是,执起酒壶又给他斟上满满一杯。 …… 凤懿宫里一灯如豆。 韩皇后披散长发坐在铜镜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揉捻一支龙凤白玉步摇,启唇道:“他去夕颜宫了?” “没有“郑喜顺立在韩皇后身后,捏着象牙梳为她梳通长发。这把头发,从如墨漆黑到现在白发参差,他不知梳过多少次。”在春烟阁饮酒。”又道:“冯嘉伺候着。” “他怨我怨到现在。” “娘娘这又是何必。夕颜宫那位什么都不知道,您索性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太较真了苦的是您自己。”郑喜顺温声劝着,静谧的夜里,听着格外暖人。 奈何韩皇后的心早就冷成一坨冰,刀剑都刺不透。 “我只盼着妩儿快快长大。” “不仅十公主,还有七殿下呢。”郑喜顺唯恐韩皇后意志不坚,“七殿下还得您扶持着,您可不能泄了气。” “儿女都是债。罢了,罢了。”叮一声丢下步摇,韩皇后深吸口气,道:“都在争,都想赢。我总不能落在她们后头。” 郑喜顺眉梢一挑,笑了,“就是这个理儿。七殿下是嫡子。单是血脉就没人能越的过他去。” 韩皇后失笑,“要不是韩家的人不能摆在明面上,仹儿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仪风帝的生母是一名小小才人。生下他之后晋为美人。苦熬六七年,才晋为婕妤。因缪太子十二岁就被册封,先帝对其他儿子不冷也不热。甚至在选皇子妃时,刻意避开功勋卓著或是百年世家。但求贤惠恭谨。 百多年前的汝南韩氏也算是当地望族。可是近五六十年,韩氏一族日渐凋零衰败。究其原因,就是子孙不成器,后继无人。然而,这只是表象。韩家之所以凋敝,是为了藏拙。 先帝却没能看透,给仪风帝挑了韩氏女为正妃。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仪风帝会将缪太子踩在脚下,最后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先帝更没想到的是,韩家倾尽全力帮仪风帝夺位。 仪风帝的帝位得来不易,且多是韩氏的功劳。初登大宝时,仪风帝对韩氏极为敬重,后宫之事都交由她处置。直到妍美人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维持多年的平和。 韩皇后哭过闹过,却都不能阻止仪风帝将妍美人带进宫里。 自那以后,夫妻离心。韩皇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儿子推上那个位子,以保韩氏富贵平安。 对韩氏而言,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毕竟有仪风帝在前,她也算是轻车熟路。 “平邑长公主说不定会回京。娘娘,您说她能不能帮得上忙?”郑喜顺问道。 未出阁时,平邑长公主与韩皇后倒是非常要好。若她真能回京,两人还能像从前那般?毕竟身份不同,心境不同。 韩皇后轻咬下唇,良久才道:“且看她对阿妍是什么态度。” 郑喜顺点点头,“从前长公主眼里不揉沙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奴婢觉着长公主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先不管她。岑禄那边如何了?” 说起岑禄,郑喜顺满脸带笑,“陛下让岑禄建西厂。有岑禄牵制,明督主再不是一家独大。” “的确是好。可……吕国师回来了。”韩皇后犹记得先帝在时对吕琅的信重,“陛下会不会对吕琅也如先帝那般?若是,真不太妙。吕琅这人,对先帝忠心的很,想必他宁可把水搅浑,也不会便宜了仹儿。” 郑喜顺笃定道:“从打刘太太进了青城观,陛下就恨上吕琅了。再加上他闭关八年,连个面儿都不朝,陛下怕是恨毒了他。之所以召见,还不是为了长公主?近些年,陛下行事越发像先帝。不卜卦心里没底。若论卜卦,吕琅灵着呢。想来,就是拿他当算命先生用,翻不起什么风浪。” “你说的没错。但也得盯紧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皇后眸中顾虑渐消,“那个小道姑的来历查清了吗?” “没有。那小道姑就跟泥牛入海似得,一点踪影也无。”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赶在明匡前边找到她和她背后的高人。”韩皇后唇角微坠,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韩家要人有人,要银子大把。那小道姑要什么就给什么,千万别舍不得。” “奴婢省得。东厂也在找,奴婢已经着人盯紧那边了。” 韩皇后颌首道:“西厂这步棋他走错了,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七殿下有福气。”郑喜顺抿着嘴笑。 韩皇后刚要说话,胡美莲推开殿门,趋步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凝重。 036 花潭 郑喜顺放下梳子,目光沉沉望着她。 韩皇后心下一惊,问道:“出事了?” “娘娘,又有四句谶语。这回是写在灯笼上的。”胡美莲到在韩皇后身侧,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她,“落钥了,能传进来的只有这些。明儿一早奴婢再去问个仔细。” 韩皇后忙接过细瞧,匆匆看罢,手有些打颤,“这,大过年的,这、这也太不吉利了。” 郑喜顺凑过来望了一眼,“娘娘,先别管吉不吉利。何平泉和长公主的事体可都是应验了的。咱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背后的高人,好为七殿下添一把助力。其余的,等尘埃落定再说罢。” “是我糊涂了。”韩皇后定了定心神,问道:“崇贤殿那里知道了吗?” 胡美莲垂下眼帘,“但看冯嘉敢不敢触霉头了。他要是胆子大的,陛下应该知道了。” 韩皇后唔了声,道:“那个小道姑是关键所在,一定要找到她!” …… 冯嘉胆子不小。但此时,他捏着手里那张写着谶语的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大过年的,这是存心不让老子好过!”冯嘉低低的咒骂声,传入重重帐幔之中,仪风帝蹙了蹙眉,问道:“何事?” “陛下,今日灯会出现四句谶语。” 话音未落,身着明黄寝衣的仪风帝急忙探出头,“拿来我看。” 冯嘉毕恭毕敬呈了上去,又为他倒了盏温水。 要是怒了想砸东西,也有个抓头。要是惊了,喝两口水压压。冯嘉很是体贴。 仪风帝愣怔半晌没有动静。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冯嘉暗道声不好,却又不敢出声打扰,两手捧着茶盏心下惴惴。 “宣……”宣谁好呢?仪风帝顿了片刻,“罢了。我再想想。” “陛下,明督主拘了不少人,怕是要连夜审问。兴许明儿就有消息了。” 仪风帝捏着那张澄心纸重新躺了回去,好半天传出一句,“建西厂迫在眉睫,明儿你去提点一下岑禄,让他快着些。” 冯嘉笑着,诚心诚意的恭维,“奴婢遵旨。” 圣明的皇帝陛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也都顶着乌青的眼儿来上早朝。 何平泉离京不久,这又闹出幺蛾子了。得亏是上元节,要是除夕夜整这么一出,怕是年关都迈不过去了。大伙见了面心照不宣的相视苦笑。 仪风帝直身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边一大片精神不济的老臣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看来那四句谶语也把他们给折腾惨了。 议完几桩无关紧要的事体散了朝。留下沈惟庸入崇贤殿奏对。 “沈卿,那四句谶语究竟何解?”仪风帝端着茶盏,神情有些凝重。 沈惟庸不敢大意,“此事还没有头绪。不过……”他撩起眼皮匆匆看了看仪风帝,又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找出传出谶语的源头。上次他说中了何平泉以及东真国的事体,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但不知与国师有无一较高下的可能……” 一句话点中了仪风帝的心思。 八年前,吕琅庇护缪太子的家眷,就已经触怒了仪风帝。他要做世人口中的仁君,所以不能降罪,也不能动那些女眷分毫。不论他有没有容人之量,都要让人觉得他有。他让人以为缪太子德行有亏,那他就更得比缪太子出色。 他很累。 从始至终他都是循着缪太子的脚步往前走。 他不甘。 缪太子太过出色。哪怕他穷尽全力,都不能与之比肩。 “说什么一较高下……“仪风帝失笑,旋即便正色道:”吕国师历经两朝,颇受先帝信重。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换言之,先帝相信吕琅,他是不信的。吕琅再有本事,可他用的不顺手,就不是好的。 沈惟庸浅浅笑了,“陛下圣明。” 仪风帝抿紧唇角。他要是真圣明还能连心爱的女人都不敢带到家宴上吗? “伴伴在查谶语的来历。但是其他事不能耽搁,早些建西厂也能早些为伴伴分担些。”仪风帝啜了口茶,“沈卿以为呢?” 东厂势大,明匡手又伸的太长,有西厂牵制能暂时让诸臣子喘口气。至于以后,东西两厂必定要争个鱼死网破。不论哪方获胜,都是好事。 “陛下所言甚是。”沈惟庸垂眸答道。 …… 次日下晌,韦氏带着裴锦瑶来逛花潭街。 这个时辰人流正旺。裴锦瑶挑起车帘向外望去,韦氏凑到她身边,信手一指,“这间,这间,还有那间是咱们家的。”裴锦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皆是两三层高的小楼。胭脂铺子,漆器店还有一家小客栈。 “以后都是你的嫁妆。”韦氏搂着裴锦瑶的肩,笑吟吟的说:“天暖和了我带你出城看看庄子。” 裴锦瑶一怔。 韦氏又道:“等回去我把这几间铺子的账册交给你。” 说的像她明天就要嫁人了似得。 裴锦瑶心中五味杂陈。 马车在一家舶来品铺子门前停下,立马有个红发碧眼,三十许岁的番邦女子迎上来,操着流利的大夏官话道:“姑太太,您来啦。” 韦氏笑着点点头对裴锦瑶说道:“这是你舅舅的铺子,得空我来走走帮他看看账。” 娘俩进到铺子里,裴锦瑶立刻被墙上挂着的几幅挂毯吸引了。纹样颇具异域风情,色彩浓烈大胆,纹样颇具异域风情,。韦氏顺着裴锦瑶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那是大食来的。”见裴锦瑶喜欢的紧,索性挑了几幅拿回去。 …… 燕凰玉此时正在舶来品铺子对面的茶馆的二楼倚窗而立。他手里拿着一支小巧的千里望,小声嘟囔:“她跟你画上画的不怎么像啊……”顿了顿,又道:“亏得我没直接绑人,要不还没法交代了。” 扮成茶博士的小密探颦了颦眉,“吴大说的嘛,眼睛亮亮的,嘴儿红红的。又机灵又可爱。”他画的可是分毫不差呢。若说不像,那就是找错人了。 燕凰玉收起千里望,踱回桌边坐下。小密探忙给他斟上热茶,“六爷,小的还是觉得裴三姑娘不简单。昨儿好几个人盯着她都没能盯得住。” 燕凰玉神情一凛。小密探的话正好搔到他的痒处。白英训练出来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居然连个小丫头都没能看住,由此可见,这小丫头不是一般的小丫头。 037 美人 “要不就干脆绑了审审!”燕凰玉攥了攥拳。 小密探搓弄着衣角,温声劝道:“六爷,这真不合适。万一她抵死不认呢?再说她好歹也是裴少尹的侄女,裴少尹告到督主那里怎么办?” 燕凰玉好看的眉皱起来,思量片刻,道:“你说的也对。抵死不认倒是不怕。东厂有的是法子叫她认。也能把吴大和她都抓起来当面对质。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要是查不出她背后的高人,就真是罪过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目下岑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西厂,这个当口东厂行事必须谨慎。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按兵不动。岑禄可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寻到东厂的把柄,必不会善罢甘休。“裴家人口简单,正经主子也就那几个。裴三姑娘养在深闺,等闲接触不到外人……前次我去裴府,连她的院子都没能进去……” 小密探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他可不想知道主子的丢人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可屋里就他和燕凰玉,白英守在门口。想跑都跑不了,只能乖乖听着。 “要真是裴三,那又是谁主使的呢?”燕凰玉拧紧眉头看向小密探。 “应该不是裴少尹或是裴二爷吧。这俩人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富商,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是啊。他们都没有。裴大姑娘和尹氏更不可能。”燕凰玉轻蔑的扯扯嘴角。更不会是尹家那几个草包笨蛋。 金陵韦氏往上数三辈是行商。他们家一直脱不了个商字。跟世外高人半点搭不上边。燕凰玉偏头瞟了眼舶来品铺子的匾额,“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密探也有些吃不准了。先前他觉得就是裴三姑娘无疑。可这两日静下心想一想,又有些似是而非。裴三姑娘只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她要不是受人指使,平白整这出做什么?又是谶语又是密信的,吃饱了撑的? “吴大的炊饼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燕凰玉沉声问道。 “他找好铺面的时候衙门都封印了。这一耽搁得二月才能办利索。”小密探给燕凰玉续上热茶,“还是在慈恩大街,丁小满豆腐脑隔壁。” “你去四叶胡同摆炸肉摊儿。反正她认定你是炸肉的,应该不会起疑。”燕凰玉手中小扇摇的飞快,“先盯着,看她有没有跟外人勾连。” “是是。裴三姑娘喜欢吃炸肉!”小密探眼睛噌的一亮,“天儿暖和了还能卖里木渴水。”又是一笔进项。太好了!先前买糖人的亏空填上了,这又多了份挣钱的买卖,很快就能攒够钱在乡下置办田庄了! 燕凰玉瞅瞅他,象牙骨儿的小扇敲在桌面上,“你是去盯梢的!” 小密探忙不迭的点头,“是,小的省得。断不会坏了六爷的大事。”盯梢挣钱两不误,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小密探喜滋滋的。 “先别惊动他们。”燕凰玉抿了抿唇。 岑禄虎视眈眈,这当口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岑禄…… 燕凰玉凤目微眯,低声道:“你去刺槐胡同找一个叫洪大清的,跟他说是时候让旧事见见光了……” …… 沈惟庸告退之后,仪风帝批了两张折子,便觉得疲累,歪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冯嘉给他盖上薄毯,退至一旁静静守着。 眼瞅着快到正午,有小黄门在外报说,妍美人来了。 冯嘉知仪风帝最是宠她,便让她入内候着。 妍美人当真是人如其名,窈窕娉婷,艳绝群芳。她走的并不快,但因体弱微有些气喘。看到榻上的仪风帝,顽皮的笑了笑,倾身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娇声嚷着,“太阳都老高了,爷还睡着,不知羞。” 放眼宫中,谁也没有她这般胆量。 妍美人刚进殿仪风帝就醒了,他起了坏心要故意逗弄妍美人,闭着眼不肯张开,唇畔却是现了笑意。 冯嘉见状,忙去茶间烹茶。 “爷……”妍美人眼波一横,似嗔非嗔的唤一声,拱进仪风帝怀里,“您再不起,我就回去了。” 仪风帝浅笑出声,“你这小妖儿淘的很。”手臂用力箍住怀中香软的美人,“午膳有你爱吃的薄脆饼。” 妍美人嗯了声,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仪风帝的颈项,“爷,我又做噩梦了。” 仪风帝闻言立刻没了睡意,追问道:“嗯?宣太医了没?上次的宁神方子不好使,要不试试熏香?” 妍美人轻咬红润的唇,“都不顶用。爷,你说我老是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是不是我快死了?” “不许胡说!”仪风帝捏一把美人腰间软肉,宣软的手感令得他胸口一热,“我不许你死,就连阎罗王都带不走你!今儿晚上我去陪你。有真龙镇着,保你安眠。” “爷,我怕的紧。”妍美人伏在仪风帝怀里,“爷,您也不能总是去夕颜殿不是?听说吕国师出关了,不如你让他给我解解梦,看看是不是前世做过什么杀生害命的恶事。若是的话,做场法师化解化解。要不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行!”仪风帝断然回绝。 吓的妍美人身子一颤,撑起上身,眼里含着一包泪,委委屈屈的盯着仪风帝,“你不疼妍儿了!你不是说此生绝不负我吗?这么快就自食其言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向来体弱,受不得气,经不住累。说这两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劲儿,一边抹泪一边吭哧吭哧的喘大气。 仪风帝顾不得许多,高声唤冯嘉拿药,又让宫婢取水,崇贤殿顿时忙作一团。他轻声哄着,不住认错,亲自喂水喂药,才换来妍美人一个漂亮的白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仪风帝双臂环住她的细弱的腰肢,柔声道:“我不是吼你。吕琅是国师,让他进宫给你解梦,漫说臣子就是皇后也会怪我小题大做。且吕琅那人心高气傲,先帝对他也礼敬三分。除了出兵占卜吉凶,轻易不使唤他。”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么?”妍美人大眼水汪汪,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苦药我不知喝了多少,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再说,堂堂一国之君,还支使不动国师么?” 038 不妙 若是换做往常,仪风帝早就禁不住缠磨松了口。可这次到底硬起心肠,就是不应。只应承妍美人多去夕颜殿陪她。 宫里的女人就算使小性儿也有分寸。妍美人又向他讨了些好东西,就把这篇翻了过去。 用罢午膳,仪风帝陪妍美人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才命人送她回去。 仪风帝没乘御辇而是跟冯嘉一前一后的往崇贤殿走。 良久,仪风帝忽然问道:“你说,阿妍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冯嘉皱着眉,摇摇头,“奴婢瞧着不像。美人小孩儿心性,心里存不住事。要是想起什么,不会不说。” 仪风帝轻轻嗯了声,“着人盯着她吃药。晚上多派两个宫婢守着。” 冯嘉一一记下。 …… 入夜,裴锦瑶歪在大引枕上看翠巧整理箱笼。 “姑娘,钱五姑娘的帖子什么时候能送来?她不是说请你去寿春园玩么?现在就该做新衣裳了,要不来不及。” “你急什么?春宴要等二月呢。明儿我给她写封信,先把去鹤鸣楼的日子定了。你叫厨房做些枣糕、金花饼、如意饼再去库里拿一张挂毯一并给钱姐姐送去。” 姑娘现在也有手帕交了!翠巧欢快的答应了。 “昨儿抓去东厂的人不知怎么样了。”她在外头转悠了一下晌都都没听到有人议论这事。 “奴婢听齐大叔说陆陆续续的放人呢。也有亲眷去领人的。东华门那儿可热闹了。” 齐大叔是裴庭武的车夫。常在外间跑,能打听到不少新鲜事。 “那查出什么没有?” 翠巧一脸茫然,“奴婢没问。不过齐大叔说东厂对那些人客气的很,早饭还给蝴蝶卷子和椒盐饼吃。” 裴锦瑶失笑。 昌明书院的学生不乏官宦后人。眼下有西厂牵制,东厂不敢犯众怒。 念及此,裴锦瑶心下稍定。她昨晚兜着风帽,挂了灯笼就走,应该不会有人留意到她。就算留意也没事,面目遮挡的严严实实,出来凑热闹的小姑娘满大街都是。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再说辽东那边也应该有信儿,真要打起来仪风帝只怕是自顾不暇。 若是能将平邑长公主救回来,就与史籍所记载的南辕北辙。那么,她也就迈出了更改国运的第一步。 史书记载,仪风八年春。东真国挟平邑长公主及其子女叩关。胡成宗不敌,败下阵来。平邑长公主及其子女惨死在东真国刀下。仪风帝一怒之下调胡成宗去岭南守城门,令邵皋镇继任辽东总督一职。没到一年的功夫,胡成宗就病死了。 邵皋无能。东真屡次犯境,邵皋屡次战败。仪风帝也不知听信哪个混账的谗言,非但没有撤换邵皋,还征兵两万送去辽东。 之后,辽东愈发不太平。东真国就像撕不掉的膏药,每年都要打,期间邵皋也赢过几次。 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皋养寇以自重。仪风帝却视而不见。朝中又有东西两厂相争,贪官庸官遍地,生生拖垮了大夏。之后八皇子继位,是为隆武帝。 外患未除,兄弟阋墙。隆武帝先杀睿王,后杀端王。又有燕凰玉跟着搀和,最终到底是折腾的亡了国。 裴锦瑶把头埋进大引枕里,长长的舒了口气。不管怎样,她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毕竟她不能调兵遣将,也无法掌控辽东的情势。 翌日,裴锦瑶拿到了那几间铺子的账册。她坐在花厅里边吃枣糕边看账目。这三家铺加在一起每年都有一千四五百两的出息,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裴锦瑶也没什么大志向,不想三间变六间,六间变十间,只要一直稳稳当当的经营下去就行。 “姑娘,这是钱五姑娘给您的回信。”翠巧去寿春园晃荡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眼睛亮闪闪,唇角一直带着笑。 “钱五姑娘送来一筐春笋给姑娘,奴婢命人给老夫人那里送了些。余下的搬去小厨房了。等晚上用筒骨给姑娘熬汤喝。” 裴锦瑶展开信笺,钱薇絮絮的说些过年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又说喜欢裴府做的带骨鲍螺,埋怨裴锦瑶没给她送些过去。裴锦瑶忍不住笑了,“钱姐姐怪我没送带骨鲍螺呢。” 翠巧忍俊不禁,“哎呀,等钱五姑娘吃过金花饼就忘了带骨鲍螺了。”荣泰院的点心师傅是韦氏从金陵带来的陪嫁,手艺好得很。 裴锦瑶点头称是,“钱姐姐约我二十那天去鹤鸣楼。你把我那条杏黄色的裙子找出来。”合上信,问翠巧,“谶语可有人解了出来?” “有的有的。”翠巧竹筒倒豆子似得“外面都在传六月飞雪定是千古奇冤。奴婢特地在茶馆门口听了一耳朵,有人重提弘光年间霍乃菁的案子。说岑立祖籍是绍兴府,六月飞雪应对的就是他。还说他冤枉,想让大理寺翻案。” 六月中旬宁夏会有一场雪灾,死伤无数。若是及早应对兴许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很多人认为六月飞雪指的是千古奇冤。 裴锦瑶心一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不是没杀霍乃菁么,还怎么翻案?” “他在大牢不明不白的死了。有人想要彻查他的死因呢。”翠巧抿着嘴想了想,又道:“姑娘,您说会不会就是有人想查岑立的死因才弄出那劳什子谶语。要不谁吃饱了撑的去查十多年前的旧案。” “是啊。可不就是吃饱了撑的!”裴锦瑶垂下头,莫可奈何的叹口气。吃饱了撑的那个是她。 她本意是写的隐晦些,没想到太隐晦了,反被有心人利用。照现在这情形来看,兴许大理寺真的会翻过头去查岑立的案子。但不知谁会从中得利。 “岑家以前与谁交好?”裴锦瑶问道。 翠巧满脸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啊。” “那……你去跟阿娘说一声。我想出去逛逛。” 翠巧应了声,匆匆去了。 为行动方便,裴锦瑶依旧是男装打扮,着一身湖绿箭袖,头戴珍珠束发冠,勒一条团花富贵抹额。翠巧也扮成小厮,主仆俩一看就是出去瞎胡闹的。 039 内情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啜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吃了口酒,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040 寻事 裴锦瑶瞅瞅一字眉,再看看那位老者,拧着眉低声喃喃,“有点不对劲儿。” 霍家旧邻选在西厂未稳的时候出来给霍乃菁喊声冤枉,针对的必是岑禄。 岑立……岑禄…… 这两人定然有些关联。 …… 刘桐颦了颦眉,“那人什么来头?” 石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道:“小的这就命人去打探。” “去刺槐胡同问问左邻右舍,看他所言是否属实。”略略沉吟,刘桐捋顺其中关窍,讥嘲笑道:“想必是东厂放出来给岑禄添堵的。想当年,岑立病死狱中,岑禄被除族赶出岑家。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生活实在艰难索性一狠心卖身入宫当了奴婢。虽说少了子孙根,可岑禄居然是岑家后辈里最有权势的。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既然除族了,他就不是岑家人了。现在再把这桩案子摆到台面上对他也没什么影响。这不是多此一举么。”石竹给刘桐的茶盏里续上香茶,“东厂做事越来越没章法了。” 刘桐忖度片刻,摇了摇头,“再怎么说岑禄还是姓岑,骨子里流的是岑立的血。有人背后议论岑立丑事,岑禄岂会无动于衷。说不好他原本打算藉由西厂的势给岑立洗去污名,坊间流言传的的这样广,又是一面倒的替霍乃菁喊冤。那岑禄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了。” “怎么能洗的干净?”石竹咋舌,“照霍家邻居的说法,岑立先是害死了霍乃菁的哥哥。霍乃菁为兄长报仇,这才拼了性命谋划。现在岑立的名声只怕比之前更加不堪。” 刘桐浅笑道:“所以你看,东厂并非没有章法,而是把岑禄的后路都堵死了。”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目光瞟向楼下吮卤鸭舌的老者,“闵公是打算浑水摸鱼?” 石竹嘿嘿直乐,“他老人家说了,东西两厂是祸国的殃子。小的瞧他那架势恨不能一拳拍扁了明匡和岑禄。这会儿他撺掇着大伙儿咬住岑立那点破事不放,也是想给岑禄上眼药吧。” “反正明匡也好,岑禄也罢都不是善茬。让他俩狗咬狗,咱们只管看戏。”刘桐舔了舔嘴角,“要两碟卤鸭舌来。” 不一时,卤鸭舌上了桌。刘桐拈起一个刚想吃,忽然说道:“着人去查查岑禄为何被除族。” 石竹默了默,道:“爷,说起来这也是弘光末年的事了,现在想查得费一番功夫,而且岑家人离京的时候肯定遣散了不少老仆,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再一个,西厂的探子也不少,得仔细着点才行。” 刘桐点点头,“这事不急。别惊动岑禄。” 石竹应是。 …… “霍家属实冤枉。就因为孩子生的美,就让岑立这畜生弄得死了满门。这都什么事?!”布衣男子愤愤的喘着粗气,对一字眉拱拱手,“既然你能站出来仗义执言,让我们知道了霍家的冤屈,弟弟我敬你一杯!”说着捞起桌上的茶盅灌了下去。 一字眉也不露怯,神态肃然的对着布衣男子喝了一大口之后,给空茶盏亮个相,“谢谢大伙儿听愿意听我絮叨。我也是不吐不快,这事憋在心里久了,苦哇!” 众人纷纷叹气。 “是是,你也不容易。” “爷们儿,得空你就上茶馆来坐会儿说说话,有咱们开解着总比你瞎琢磨强。” 一字眉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 裴锦瑶也跟着唉声叹气,“他也是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霍乃菁案的风头盖住那四句谶语。否则岂不是白忙一场。 翠巧攥紧拳头,“姓岑的可真坏!当年他在大狱里的时候,怎么没把霍大郎的事翻出来呢。就算霍乃菁不是他杀的,可霍大郎是死在他手里的呀。还有霍乃菁的父母也是因他而死的,这要是一命抵一命,岑立还不得死好几个来回。” 不等裴锦瑶答话,半夏开口道:“官官相护呗。肯定是有人帮姓岑的遮掩。” 半秋听了直点头。 裴锦瑶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现而今霍乃菁这桩旧案的风头大盛。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人记得上元节的谶语。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裴锦瑶暗恨自己势单力孤,没有能力扭转局面。 楼下茶客还在为霍家鸣不平,裴锦瑶听了一会儿觉得翻来覆去讲的都是些车轱辘话,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块点心,半夏会了钞,主仆四人从茶楼出来。 阳光照在脸上有丝丝暖意,裴锦瑶想在街上逛逛散散胸中郁气,忽听背后有人唤她:“裴三妹妹。”语调轻挑又暧昧。 谁啊这是?声儿怎么贱嗖嗖的。裴锦瑶蹙起眉头。 翠巧循声看过去,面色一白。她凑在裴锦瑶耳边提醒道:“姑娘,是尹京。” 尹京,尹氏的侄子。就是那个通房肚子里揣着孩子的色胚。 裴锦瑶心里起腻。 “裴三妹妹,你也是来吃茶的吧。”尹京一步三晃,晃到裴锦瑶面前,涎着脸说道:“走,哥哥我请你。” 尹京十六七的年纪,眼底乌青,双目无神,一副被酒色伤了身子的病痨鬼模样。 裴锦瑶冷着脸,回道:“不必!”迈步要走,尹京阻住她的去路,“裴三妹妹急什么?姑姑没跟你说吗,我要跟韫表弟,瑫表弟一起进学,到时候咱俩就能经常见面了……” 裴锦珠说了,只要能把娶了裴锦瑶,二房的钱都是他们尹家的。尹京印象中的裴锦瑶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娶她?那得等到哪辈子?他是不大情愿的。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可以勉强受着。 刚才经过茶楼,尹京老远望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好看的人谁都爱多看两眼,他走近了细细一打量,这不是二房的瑶瑶吗?没想到她穿着男装这么俏。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尹京心里乐开了花,想也没想就来跟裴锦瑶混脸熟。哪怕裴家二房没钱,他也要娶了这小美人。 想来尹氏根本没把裴老夫人的话带到,亦或是她另有打算。裴锦瑶怒从胆边生,直视着尹京的眼睛,“谁要跟你一块进学?美得你!” 尹京不恼,反倒嬉皮笑脸的伸出手去摸裴锦瑶的脸,“哟哟哟,三妹妹生气起来更娇了……” 那只脏手没等碰到裴锦瑶就被半秋死死钳住。裴锦瑶冷着脸道声,“卸了他的胳臂!”半秋一点不含糊,手腕用力顺势往下一带,咔吧一声脱臼了。 041 岑禄 尹京呆愣片刻才张大嘴巴发出嗷嗷的惨叫。跟在他身后的小仆跳出来,插着腰怒喝:“好啊你,敢打我家少爷,看我怎么收拾你。”撸胳膊挽袖子就是不往前冲,骂骂咧咧蹦跶的挺欢实。 茶楼门口人来人往,闹出丁点儿动静都能引来不少人。尹京不要脸,姑娘可不能不要。翠巧左顾右盼,就是不见老孙的影儿。 等不来马车,裴锦瑶也不急着走,便吩咐一声:“掌嘴!” 半夏半秋得了命令,一个架住另一个左右开弓抽嘴巴。翠巧插着腰,厉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刁奴居然当街辱骂我家主人,不教训教训你们还有王法吗?” 一群人站在那儿指指点点,来得早的给来得晚的讲讲前因后果。先前尹京和裴锦瑶就是说两句话没人注意。这会儿动静闹大了,大伙儿也不晓得他俩是认识的。有知道尹京的,就道:“这位啊……撩猫逗狗惯了的,瞧见俊俏小娘子就嘴贱手贱的。怎么样,碰见硬茬儿了吧。” 刘桐听到楼下吵嚷推开临街的窗子,看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笑道:“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长得跟个瓷娃娃似得,没想到竟是如此彪悍。” 石竹觑起眼瞅了瞅嗷嗷惨叫的尹京,“挨打的不是别人,正是明督主的表外甥。平日里可没少仗势欺人。那位小娘子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刘桐讶然,“明匡的外甥她都敢惹,这不是虎口拔牙么?”想了想,又道:“待会儿你跟着她,看看是何人府上。” 石竹应了声是。 …… 西厂与东厂同在东华门。两厂像是天生的冤家,明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却是较着劲。 日前东厂抓了昌明书院的学生。恶名在外的明匡居然管早饭。蝴蝶卷子椒盐饼外加小酱菜。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笑。然而,岑禄今天笑不出来了。 霍乃菁的案子传的沸沸扬扬,岑立的名字再一次被百姓们痛骂。 真真岂有此理! 岑禄很生气。但他就算气的狠了脸上也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原因无他,习惯了。 在宫里整日面对的都是贵人。即便心里再恨,他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怨怼。他只能笑,还得笑的情真意切,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督主!”荣华小心翼翼的唤他,“小的这就去查是谁在背后使绊儿。等查出来,小的剁了他!” 荣华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圆圆的很是讨喜。可是这样一张脸,因杀气外露显出几丝狰狞,很是骇人。岑禄望着浑身散发戾气的荣华笑意更甚,“查?还用得着查吗?不明摆着是明匡干的吗?你脖子上顶的是猪头?”默了一息,“不!不是猪头!是鸭头!猪脑子肥实,你那截瘦脖颈子禁受不住!” 骂人话不要钱似得从岑禄嘴里倒出来。荣华松了口气。 还有力气骂人就好。怕就怕督主吃了哑巴亏,憋在心里发散不出来,闷在心里会生病的。荣华躬身老老实实躬身听着。 岑禄骂够了,荣华忙倒了盏茶捧到他手上,“督主,您喝口水缓缓。” 岑禄的心顿时软了。荣华是他亲自挑选出来养在身边的,忠心又得用。 “行了,知道你孝顺。”岑禄抿了口水,“我跟明匡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想当年,他在内书房没少出风头,回回考试都压我一头,后来在陛下跟前当差,他也比我受宠。” 遥想当年,岑禄满心不甘。明匡什么都比他强。义子一收收九个,还各个俊美。他就荣华一个,模样还算出挑。可跟燕六比起来,差了好大一截。即便陛下命他执掌西厂,他也是气不顺。他这辈子都跟在明匡屁股后头跑,一次都没追上过。一次都没有!对了,明匡还有表妹!虽然他那个表妹是个搅家精,可他一个阉人干嘛要有青梅竹马的小表妹?! 真的好气! 岑禄每每提及明匡就是一肚子的火,荣华见惯不怪,但也不知该怎么劝好。 明匡要是不出挑,陛下也不会重用他。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不就是存心给督主添堵么。 好在岑禄喝了几口茶水之后就定下心神,脸色也和缓了些,“西厂还未站稳脚跟。传出这等流言,不多不少都会在陛下心里结个疙瘩。” 岑禄将茶盏交到荣华手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是除族了不假,可那也是为了岑家的将来。净身前夜,大哥与他秉烛详谈。霍大郎的事体,大哥也跟他交了实底。父亲造下的罪孽,连累了整个家族。岑禄恨过也怨过,但他终归是岑家人,不能不为后辈的前程铺排。 更何况,嫡母和哥哥姐姐待他极好。他不能忘恩负义。除族入宫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大哥哭着拦阻。望着向来坚强的大哥哭得撕心裂肺,他更加认定了自己的选择。事实证明,他没错。有了西厂,他就能为岑家做许多事。 他本打算借着上元节闹出的那四句谶语,将岑立的案子做成冤案,虽不能重审,只要能让百姓们觉得岑立是冤枉的,岑家子侄重返朝堂不会被人诟病。没想到居然牵扯出了霍大郎。岑禄顿感自己这次是作茧自缚,要是大哥听说了,不知会不会责怪他。 “督主,您的意思是将那些嚼舌头的抓了?”荣华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岑禄脸一沉,“说你是人身鸭脑都侮辱鸭子了。随便找点明匡的什么事传扬出去。他不是有好几个姨娘吗?就说姨娘争宠争的头破血流。” “这……合适么?”荣华小声嘀咕,“能有人信么?” 岑禄头顶都要冒烟了,“信不信随他们去,现在最紧要的是把我脑袋上的屎盆子扣明匡头上!” 荣华恍然大悟,应了声是,又给岑禄倒了杯茶。 茶水有些温了,岑禄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把茶盏丢回给荣华,从袖袋里扯出一大把银票,“下个月母亲寿辰,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些钱给她老人家送过去。” 荣华犹疑着接过来,“督主,这些年您往家里送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您也为自己打算打算。”剩下的话荣华没好意思说。岑家拿着岑禄的钱置了不少产业,出息非常可观。他们省着点花,下辈子都够了。跟明匡相比,岑禄“寒酸”的很。得了孝敬都贴补岑家人了。可总这样也不是个事。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以后肯定是祸患。 042 上门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完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瑶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043 吵闹 韦氏截住话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雷氏撂下茶盏,一拍大腿,“是不能这么算了。先把那贱婢……” “你家仆人仗势欺人当街辱骂我女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告官,私了赔钱!你选吧!”韦氏扬了扬下巴,冷冷斜睨雷氏。 尹家老太爷尹茂全是泥瓦匠出身。明匡得势之后,给尹老太爷在将作监右校署谋了份差事。雷氏家里做些小买卖,嫁给尹二之后,雷家没少打着明匡的名头敛财。狐假虎威时候久了,就连雷氏都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告官?”雷氏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韦氏牵着鼻子走,不屑的撇撇嘴,“明督主……” “那行,那就告官吧。”韦氏沉声交代,“正好我们爷在家呢,叫他去趟衙门……” 雷氏噎的差点上不来气。这都哪跟哪?她是上门来找晦气的好吗?怎么韦氏三言两语的把她给绕里头去了。 “诶?老夫人,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雷氏吞了吞口水,大声嚷着:“我们是来讨说法的。” 尹京扶着隐隐作痛的胳臂,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是!我们是来讨说法的。” 裴老夫人冷哼道:“讨什么说法?老二媳妇问你公了还是私了,你要告官,那就告官。我裴家奉陪到底。” 先前尹二欠下赌债,雷氏不想掏钱堵窟窿就拉着尹氏去求明匡。明匡倒是把事给办妥当了,可雷氏怵他怵的要命。在外头打着明匡的名头连蒙带骗是一码事,跟明匡当面锣对面鼓的又是另一码事。而且,上次明匡都说了,让他们好自为之。要是闹上衙门去,裴庭文绝不会帮尹京就是了。毕竟亲疏有别,裴三是他的亲侄女。明督主也有言在先……雷氏眼珠儿转两转,暗暗给自己打气。 输人不输阵!这回不说咬下裴家一块肉也得喝上一口血才行。 打定主意,雷氏摇晃着脑袋,阴阳怪气的说道:“裴三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上了衙门能落着什么好?明督主那人眼里可不揉沙子。” 韦氏呵呵一乐,“是吗?我怎么听说明督主向来公私分明。这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大懂,公爹在的时候可说了,今上是明君,最是不待见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腌臜事。再说明明是你家小子的错儿。他当街辱骂我儿,受了教训不思悔改你还领他上门来讨说法。要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连好几顶帽子砸下来,雷氏头晕脑胀。论嘴皮子她不如韦氏利索,再加上个裴老夫人压阵更不是对手。 尹京眼见亲娘要败,梗了梗脖子,“我、我没骂三妹妹。”是底下人骂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韦氏看都不看他,淡淡说道:“公了你们不愿意,那私了?我儿受了惊吓回来的路上就不好了。请医,汤药补品样样都是钱。昨儿晚上差点厥过去,亏得家里有支三百年的老参熬了汤灌下去……要不还不知道能不能……”韦氏眼角泛起泪光,声音也哽咽起来,“你们,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腊月时她就着了风寒,这一番折腾生生去了半条命……” 雷氏张了张嘴,扭脸看看胳臂吊在脖子上的尹京。到底谁欺负谁呀?! “老夫人,您先别生气。小儿女闹着玩嘛不是,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的两小无猜……”雷氏满脸堆笑。尹氏先前就说要撮合裴三和尹京。就是裴三岁数小才没跟裴老夫人提。 昨儿尹京是让人抬回去的,小仆的脸肿的老高。雷氏一股火冲了脑门,原打算等裴家上门认错,巴巴儿等了一晚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雷氏气的不轻,跟尹二爷一商量,由她带着尹京上裴家找晦气。按照她的想法,裴家二房有的是钱,赔他们千八百两银子再把那个打人的贱婢发卖了这事就算完了。过个一二年,事情淡了,裴三也长大了,到时候再说亲。照她的眼光,说死也看不上裴三这等动辄卸人胳臂的恶女。可尹氏说的没错,娶裴锦瑶就是娶嫁妆。事成之后,铺子田庄的出息,她和尹氏一人一半。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 而且尹京也相中了裴锦瑶。初时尹氏跟他商议,他还勉勉强强的不乐意,挨了打回来就变了,哭着喊着要娶裴家的小美人。不过,娶归娶,挨了打不能白挨,要不等裴三过了门还了得?得从现在就给她立规矩,以后也好拿捏。 没想到韦氏软硬不吃,雷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尹京和裴三捏合成一对也算她没白来。 “他跟阿珠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尹氏有了身孕精神头不济,没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带到。范先生那处你想都不要想,我绝不会应承尹家子弟与我乖孙儿一同进学。阿瑶的婚事自有她爹娘和我这老婆子做主,还轮不到尹氏插手。今次这事,本就是你教子无方,你居然还有脸上门来讨说法?是打量我裴家没人,还是觉得明督主势大,连律法都能罔顾?” 雷氏气的额上青筋暴跳,“老夫人,您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可是姻亲……”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剩下的话没等说出口,裴老夫人喝问道:“这门亲怎么来的,你们没数还是尹氏没数?” 雷氏心肝乱颤。当年尹氏绞尽脑汁的算计裴庭文,这才嫁进裴家。当时明匡还没出头,尹家能跟裴家结亲算是攀了高枝。 雷氏自知理亏,舌头打结,“裴……裴老……” “来人,送客!”裴老夫人不愿跟她磨嘴皮子,一声令下不知从哪冒出五六个粗壮的婆子,连推带搡给雷氏轰了出去。 裴锦瑶从屏风后转出来,见裴老夫人唇角紧抿着唇角,忙劝道:“祖母,跟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的。” 裴老夫人哀叹一声,“我跟你祖父少年夫妻,一辈子没红过脸,唯独你大伯母这事我跟他吵翻了天。”想了想,觉得这事跟小辈说不大合适,就又长叹口气。 韦氏给她倒了一盏蜜水,安慰道:“娘,都是过去的事了,多说无益。您哪儿不舒服,要不请大夫给您听听脉?” 裴老夫人摇摇手,“不碍事。”喝了两口蜜水,自去里间歇下。 …… 044 怨恨 雷氏和尹京被“请”出去的时候,闹的动静不小。尹氏捧着肚子,满脸哀戚的赶到荣泰院。裴老夫人在内室刚歇下,便让她直接进来说话。 尹氏刚迈进门内眼泪就掉下来了,口中唤着“母亲”眼风却瞟向了坐在床畔的韦氏和站在韦氏身后的裴锦瑶。 雷氏和尹京在荣泰院里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情。但凭揣测定然跟昨天的事脱不开关系。韦氏却像没事人似得掀开茶盅吹散热气,缓缓啜了一口,神情怡然丝毫不见异样。 裴锦瑶亭亭玉立好似一朵峥嵘初露的小荷,唇角微微翘起,泰然自若。 尹氏顿觉刺眼。 一个两个都没拿她娘家人当人! 尹氏心中不悦,语调也跟着拔高了起来,“母亲,您为何将二嫂和京儿赶了出去?”她娘家嫂嫂上门,不说好茶好点心伺候着,也断没有赶人出门的道理。这事不问出个子丑寅卯,肯定是不行。她如此这般的想着,腰杆儿就挺了起来。双手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像是捧着尚方宝剑。 昨晚裴老夫人没让魏嬷嬷跟尹氏道明整件事情的始末,只令尹氏安安分分在棠院和裴锦珠一同抄经。意在不让她跟娘家人通气。裴庭文跟裴庭武说到夜半才散,索性就歇在书房。是以,尹氏到现在也是懵懵懂懂不知内情。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尹氏,我上次是怎么说的?尹家小子想跟瑥哥儿瑫哥儿一处进学,就是痴心妄想。还有珠姐儿的婚事,你要想把珠姐儿嫁回娘家,我也不拦着。这话我是不是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尹氏打了个寒噤,低低的应了声是,旋即又道:“母亲,我绝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没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家二嫂?你是不是心存侥幸,以为我看在你肚里那点骨血的份上,就点头应承了尹家小子跟我乖孙儿一块进学?” 尹氏嘴巴张张合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母亲,二嫂她求我……” “无利不起早。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令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似,敢忤逆婆母?”裴老夫人到底也是三品诰命,质问尹氏字字有力,威严尽显。 许给她什么好处?尹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她不能说伙同雷氏算计裴锦瑶,只要裴锦瑶嫁进尹家,由雷氏出面将裴锦瑶陪嫁铺面和田庄弄到手,所有出息分她一半。虽说还得等两三年才能见着钱,可对她而言相当有诱惑力。且尹氏暗暗打听了,韦氏给了裴锦瑶的铺面都在花潭街上。就算不做生意赁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她就快生儿子了,得多攒些钱将来好给儿子娶媳妇。 至于如何算计裴锦瑶,尹氏都合计好了。等哪次裴锦珠和裴锦瑶一块赴宴时,让裴锦瑶落了单,再跟尹京共处一室或是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二房不认也得认下。 当然这是下下策。 她跟雷氏谋划的上上策是让尹京和裴瑥裴瑫多多走动。一来二去,哄的裴锦瑶对尹京情根深种,这事就成了。尹氏万没想到的是,前番她刚起了个头,就被裴老夫人毫不留情的一口回绝。她自是不能轻易放弃。不过现在她怀着身孕,得安心养胎,待肚子里的孩儿落草之后再好生筹谋不迟。她就不信了,她跟尹家绑在一处还能算计不过二房? 尹氏抱着肚子的手骤然一紧,两眼盯着鞋尖儿上的翡翠珠子,抿唇不语。 虽然尹氏不争不辩,但她低垂的眼帘不安的扇动,一看就知心里多么忐忑。尹氏有心想问问究竟尹京做了什么惹得裴老夫人不依不饶,又怕探究不成反被敲打。 事实上,尹氏的担心是多余的。不管她问或是不问,裴老夫人都要敲打她。 “尹京那个坏胚子,居然敢当街辱骂瑶瑶。”裴老夫人像是逗弄耗子的老花猫,悠悠说道:“好在瑶瑶跟前儿有得用的人,当场让他吃了教训。” 尹氏眼珠儿一转,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雷氏清早上门,定是来找晦气的。但是雷氏既然抱着结亲的想法,不会闹的太过分,顶多索些银子。不过,裴老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想必没能如愿,还被收拾了一通。尹氏暗恨雷氏莽撞。事先也应该跟她打声招呼。她要是知道了,定是要阻拦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下好了,二房心生警惕,有心算计就不那么容易了。 “母亲,京儿我是知道的,他不是个嘴巴灵巧的。若是哪句说的深了浅了的,还请锦瑶和弟妹多多担待。”尹氏向韦氏蹲了蹲身子,一双眼热切的看着裴锦瑶,“看在大伯母的面上,锦瑶就原谅京儿这一回吧。都是一家人,日后见了面,也不能生分了不是。” 明着赔礼,暗里还是要把裴锦瑶和尹京拴在一处。韦氏登时拉下脸来,刚要开口,就听裴锦瑶淡淡的说道:“大伯母,我跟尹家可算不得是一家人。再则,我这人心眼小,尹家那个坏货当街辱骂我,我能记恨他一辈子。以后他敢在我跟前晃悠,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要是心疼,就给他带个话,没事离我远着点。要是再敢惹我,可就不是卸条胳臂了!” 什么?卸了胳臂?尹氏手儿颤颤扶住桌沿。她尹家好模好样的儿郎竟然被裴三这个小贱人卸了胳臂?裴老夫人和韦氏不但不罚,还护着她? 缓了数息,尹氏仰起脸目露怨毒的盯着裴锦瑶,“想不到几天不见,锦瑶长了不少本事。”就势瞪她一眼望向裴老夫人,“母亲,锦瑶小小年纪行事如此阴狠,您不但听之任之,还把我二嫂和京儿赶了出去?” 裴老夫人不怒反笑,“怎么?不赶出去我还留着他们吃饭?” 一句话噎的尹氏喘不上气,裴老夫人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的戳在尹氏脸上,“收起你那些腌臜心思。你本本分分倒也罢了,若是你再敢算计裴家人,我让你哪来的回哪去!” 裴老夫人话里有话,裴锦瑶偏头看看韦氏。韦氏显然知情,老神在在没有半分惊诧之色。裴锦瑶按下心中疑惑,瞟了眼尹氏。 “母亲,我没有……”尹氏眼里含着泪。明明是裴锦瑶打了尹京,怎么错儿反倒成了她尹氏和尹家的了? “没有最好!你有身孕就安心在棠院养着,轻易不要出来走动。”裴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吩咐魏嬷嬷,“送尹氏回去。 ” 045 出路 尹氏绷着脸深一脚浅一脚的回返棠院。裴锦珠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娘,祖母怎么说?二舅母和京表哥真的被轰出去了?” “嗯。”尹氏面色有些苍白,单手扶着裴锦珠的臂弯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上,裴锦珠给她拿来引枕垫在背后,怨怪道:“二舅母上门就是客,有话不能好好说么?祖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就不怕舅父怪罪?” 尹氏揉了揉额角,“你说那些做什么?三丫头对你京表哥起了戒心,这门亲只怕是结不成了!”不止亲事不成,铺面田庄统统化成了泡影,尹氏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连连叹气。 闻言,裴锦珠愣住。 “三丫头不嫁京表哥?那怎么能行?不成,我得想办法把他俩拢在一处。” 要是多出几次赛诗会那样的风头,等裴锦瑶及笄上门求娶的人指定不会少。说不好,裴锦瑶会比她嫁的门第更高。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她样样都不如裴锦瑶。要是连嫁人也比不过,那就是输一辈子了!不行,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裴锦瑶必须嫁去尹家。 裴锦珠攥了攥拳,“娘,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尹氏拍拍她的手背,“急不来的。上次小茶来咱们府上,你不该直愣愣的带着他们去清芳院。吃了闭门羹得罪三丫头不说,你祖母还罚你禁足。你得先跟三丫头处好了才能铺排之后的事。” “是。是我冒进了。”裴锦珠也有些后悔,“要不我让双桃做双鞋送去清芳院?” “也好。小孩子嘛,多哄哄就没事了。你二婶娘精明又如何,她也不能镇日守着三丫头。早晚有落单的时候。” 尹氏母女俩重拾斗志,相互对视一眼,窃笑不已。 …… 裴锦瑶回到清芳院,卸下钗环,留陈嬷嬷在跟前说话。 “方才祖母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大伯跟大伯母的亲事究竟有何内情?” 陈嬷嬷思量片刻,道:“事关长辈,姑娘听过就算。千万不要跟大姑娘和四姑娘说。” 裴锦瑶乖顺的点点头,抓把瓜子听故事。 “老太爷位居正三品,老夫人也是诰命夫人。且大老爷又是嫡长子,按说怎么不可能跟将作监的八品小官结亲。当年老夫人相看了几户人家,皆是家风清正有头有脸的。那年大老爷刚中了进士,免不得出门酬酢。有一次赏花宴上,大奶奶落水,大老爷去救。众目睽睽之下,大奶奶就赖上了大老爷。 之后,尹家老太太上门逼着大老爷娶大奶奶。老夫人气极了。说大奶奶不能为正妻,只能做妾。可老太爷不许。姑娘也知道,裴家不兴纳妾。老夫人气的让老太爷睡了一个多月的书房。到后来还是拧不过老太爷,就这么的,两家结了亲。那会儿明督主还不是督主,初初成亲时候,大奶奶贤惠极了。大老爷是个老实人,对大奶奶没有半点轻贱。老夫人也没再怨她,手把手的教她处理庶务。明督主掌东厂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裴锦瑶倒吸一口冷气。难怪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贤惠都是装的,明匡有权了她连装都不装了。今日雷氏上门这一闹倒也不错,免得尹家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放肆。 说完旧事,裴锦瑶心情有些沉重。以裴老夫人的性子,被尹氏这般耍弄,心里不知道有多窝火。但她不是那种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要是尹氏安分守己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偏生她是个爱挑事的,尹家上下也没一个省心的。此番雷氏就差说出结亲二字,裴老夫人若是不摆出强硬的姿态,以后必定又是一桩大麻烦。 陈嬷嬷见她拧眉不语,继续说道:“姑娘,奴婢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尹家居心不良,大奶奶和大姑娘也是拎不清的。您可得多个心眼,万不能大意了。以尹家的家风不定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裴锦瑶点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不是小孩子了,断不会让大姐哄了去。” …… “义父,那岑禄恁的可恶,这次决不能轻饶了他。”花九眉眼倒竖,咬牙切齿。 明匡手里盘一只绿油油的翡翠金蟾,蟾身上负着栩栩如生的五毒,弯弯唇角将视线投向燕凰玉,“小茶,你怎么说?” 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悠悠言道:“他这是狗急跳墙。洪大清扯出霍大郎的事体,岑禄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了。让他先蹦跶去。” 花九眉头拧成川字,“可现在外面都在传督主府的姨娘如何如何,实在是不好听啊。要是由着他们乱说,义父的名声不就完了?” 燕凰玉横他一眼。 身为东厂督主还能有什么美名?不是心狠手辣就是惨无人道。这回倒是香艳了些,听着挺新鲜的呢。 虽说燕凰玉没说出口,花九毫不费力的了悟的七七八八,吞吞口水,不做声了。 明匡看着他俩打眉眼官司,不恼也不怒,咧开嘴呵呵乐了,“小茶说的没错,外面人愿意传就让他们传。姓岑的想藉此败坏我的名声,反倒是帮了我。” 花九不明就里的追问,“什么意思?” 明匡不答,而是看向燕凰玉。 燕凰玉清清喉咙,“义父莫不是想让陛下觉得您好色?” 太监好色?有没有搞错?就算好色,也是有心无根呐! 花九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明匡竖起拇指,“尹家时常求我办事,有的我能办,有的不给办。以权谋私,但都是小小不然的私。陛下知道了,也就是偶尔数落几句。”再竖起食指,“现在呢,外面又有人说我后院的姨娘争风吃醋,为了能陪我一晚,打的跟乌眼鸡似得。陛下要是听说了,恐怕也就是置之一笑而已。我这人大错不犯,小毛病不断。但陛下用着放心。反观岑禄,循规蹈矩,无亲无眷也没什么嗜好,按理说应该是个没什么弱点的人,可陛下为何等到现在才让他统领西厂?” 花九听的云里雾里,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明匡将视线投向燕凰玉。 “小茶,你说!” “人无完人,越是没弱点就越可怕。所以陛下不信他。就算是现在也不信。”燕凰玉握住扇坠儿上的两粒金刚石,“不过,陛下也不信义父。” 明匡失笑,“陛下只信自己。岑禄糊涂,看不明白陛下的真性情。我呢,为了荣华富贵宁愿做个糊涂人。你们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的很,要是不想像我活的这么窝囊,趁早另寻出路。” 046 浪尖 花九绷着脸直摇头,“我们是义父的儿子,义父让我们干嘛我们就干嘛,绝无二话。” 燕凰玉也笑,摇晃着小扇,“就是。我们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明匡摩挲着金蟾身上的小蛇,微微颌首,“你俩都是有良心的,义父自是信得过你们。至于东厂……以后就看你们兄弟几个谁有本事了。” “我可不要。义父,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我在行,其他的都拿不起来。”花九一副“我就想当个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的摊在椅子里,“您千万别把我算在里头。” 明匡哈哈大笑。 燕凰玉也跟着笑起来。 …… 没出正月都是年,可年味却渐渐淡了。 愚叟手捻着六道木佛珠,信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 糖人章见了他乐呵呵的打招呼,“您怎么没去看打醮?热闹的很叻。我三天挣了这个数。”说着,手上比了个五。 愚叟一惊。现在画糖人这么好赚了? “福堂村闹大鬼吗不是?”愚叟顿住脚步。 糖人章给他搬了个小杌子,摸出烟袋锅儿填上烟叶狠嘬两口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闹鬼儿的时候俺都往回赶了。听人说吕国师厉害着呐,三下两下就降住了。最近那四句谶语,您老知道吧?”糖人章问道。 “听说了。”愚叟拿支竹签从中间折断了,挑起一团饴糖搅弄,不一会儿就泛了白丝。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见愚叟在这儿坐着,不着急上工的停下跟他闲谈。 “钱老先生,那四句谶语说的是不是霍小倌儿的案子?” “我听说霍家叫岑立祸害的不轻,说到底,霍小倌儿就是为了报仇。”老丁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手拿着小板凳过来凑趣儿。他把豆腐脑放在糖人章的挑子上,“您老吃油条还是炊饼?老吴刚开的店,饼儿做的不错。” 愚叟点点头,“成,来一个。” 吴大站在门口听见了,忙用油纸包了两个送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写《寿春趣谈》的老饕。以前挑着担子进城,饼味到底差了点。有了铺子现烙现卖有锅气,倒底是强了不少。说起来,能开铺子还得谢谢那位小仙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愚叟接了,不急着吃,一边搅散豆腐脑,一边说道:“当年岑立害霍乃菁满门,他也让岑家无法在京城立足。算是两相抵消了吧。”低头啜了口豆腐脑,再咬一口饼,愚叟的眼睛突然亮了。 面香十足,好吃! “可惜了霍小倌儿了。要不是姓岑的,说不定霍小倌儿也能中个举人。”老丁瞅瞅炸油条的小丁,不无惋惜的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哎!作孽哟!” 愚叟光顾着闷头吃,也不答话。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一碗豆腐脑落肚,愚叟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次的谶语没有先前的好猜啊。”老丁收了碗,给愚叟捧来一盏紫英茶。 “啊,连钱老先生都给难住了?” “霍小倌儿的案子不是冤案,还有别的案子呀!” “对对!肯定是别的案子……” “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了!” “说说说说。什么案子?” “嗐!也没什么好说的。上工了上工了。去晚了要扣工钱的。” 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琢磨明白了的打个哈哈走了。 于是,一头雾水的都明白了。 是那位暴毙东宫的缪太子啊!他只差一小步就万万人之上了,终归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最冤的就是他!众人神色各异匆匆散去。 愚叟端着茶盏,自言自语,“都想浑水摸鱼,哪那么容易!” …… 正月二十这天晌午,裴锦瑶仍是湖绿箭袖珍珠小冠富贵团花抹额,带着半秋半夏还有翠巧一起到在鹤鸣楼。 上次在茶楼门口遇到尹京,老孙遇到同乡多说了几句误了时辰,回去后韦氏扣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耳提面命一番。再出门老孙长了记性,不敢悄默声的在楼下散座要了壶热茶乖乖候着。 裴锦瑶进到雅间刚净完手,钱薇就来了。两人多日不见,却不觉生疏。裴锦瑶给钱薇带了珠花和带骨鲍螺,钱薇则回给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席面是钱薇定的,炒大虾烹河豚都有。 小姐妹见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菜上齐了边吃边聊,“上元节你去看花灯了吗?听说东厂抓了好些人。”钱薇问道。 裴锦瑶点头,“去了。那天不是出了四句谶语么,走这一路也没听人提及。” 钱薇神情一肃,“面上不提罢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还有人说要重审霍乃菁的案子,这几日也没人提了。” “为何重审?”裴锦瑶眉头微蹙。 这次可真是偏的没边没沿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谶语写在灯笼上。不,不。是不应该再弄谶语。而是应该想办法借力打力。 可……借谁的力呢?很显然吕国师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他袖手旁观就算帮忙了。除了吕国师,还有谁能帮她? 见她想的出神,钱薇也不催促,吩咐素云剥虾子。几只虾落肚,钱薇道:“西厂的匾额已经挂起来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快?”比史书上记载的早了小半年光景。 “嗯。”钱薇压低声音,“上元节弄出那四句谶语,东厂抓了不少人,没两天就又都放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霍乃菁案中有案。霍乃菁案是明督主的师父计徇一手督办的。这个时候把计徇推到风口浪尖绝对不是巧合。”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祖父说的。” 钱薇不是没见识的大家闺秀。愚叟经常会考校时政。但是她资质有限,比起家中其他兄妹差了一大截。她的才情全都体现在诗画上头。 相比于钱薇的迟钝,裴锦瑶就显得很敏锐了。 钱薇稍加提醒,她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谶语之所以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是岑立在借她的东风打击明匡。换句话说,她被人当了回扎人的小匕首。扎死是不可能的,伤筋动骨也不能够。就是浅浅的划几道,惹人心烦罢了。 该死的! 裴锦瑶在心里把岑立骂了个狗血淋头。 计徇侍奉先帝三四十年,执掌东厂差不多二十年,为先帝背了不少骂名。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不等这些人动手,计徇就给自己灌了杯毒酒。仪风帝继位,命明匡掌管东厂。有计徇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很多人都说明匡不是白绫就是毒酒的下场。 他们都看走眼了。 047 霓裳 明匡死于燕凰玉之手,他那九个义子,燕凰玉只留下花九一人。 “不过,霍家的事传了没多久,明督主家后院那点事就散播开了。”钱薇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缩着肩膀,声音压的低低的,像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明督主好女色。”说罢,脸颊泛起两酡红晕。 她要不是跟裴锦瑶投契,这种话打死也说不出口。 关于明匡后院的那点事,裴锦瑶也有耳闻。前两天给裴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尹氏还隐晦的帮明匡正名。说她大兄的姨娘都是人家孝敬的,明督主收下之后,拘在内宅里好吃好喝供养着。 她不说还好,说了反倒让人浮想联翩。而且她不分场合,那天她和裴锦琬都在,当着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说这些,显然是不合适的。 裴锦瑶觉得此时的钱薇可爱极了,忍不住揉揉她的发髻,也压低了声音,“这事你跟我说说就好,别再跟旁人说了。容易惹祸的。” 钱薇十分郑重的点点头。她到底还是未及笄的少女,很快就把阉人好女色的事抛在脑后,提议吃完饭去撷金阁转转。 谁不爱买漂亮的首饰啊。裴锦瑶跟钱薇商量着买一顶镶嵌红宝石的小冠,她脑袋上的这个是从裴瑥那儿借的,戴着挺好看的不打算还了。索性买新的给他。 两人吃完饭,手拉着去撷金阁待了一个多时辰,大包小包的尽兴而归。 回到家里,天都蒙蒙黑了。翠巧忙活着帮她更衣,陈嬷嬷拿着封请帖兴冲冲的走进来,“姑娘,遂安郡主给您下帖了。” “给我的?那钱五姑娘是不是也有?” 遂安郡主能请她无非是看钱薇的面子。 陈嬷嬷嗯了声,“奴婢多嘴问了句,是有钱五姑娘的。大姑娘那儿也收到了。” 遂安郡主给她和裴锦珠单独下帖。看来多少知道些裴家的事。就算以前不知道。赛诗会她没跟裴锦珠同行,遂安郡主也会派人打听其中因由。 郡主身边的嬷嬷都是人精。这一打听,肯定连祖宗八辈的事都能给翻出来。 裴锦瑶接过请帖掠了一眼,花朝节饮宴,定在小柳别庄。 “要出城吗?”她问。 “要的要的。小柳别庄在十定河附近。那里有好大一片桃花林,有名的很。”陈嬷嬷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在眼里闪现,“太太高兴地不得了。开了库房挑料子送去针线房了。” 针线房一直是二房养着。以前尹氏没少刁难针线房的绣娘。但凡她和裴锦珠的衫裙都都要用金银丝线滚边。析产以后针线房就只管二房和荣泰院的活计。尹氏为这事不阴不阳的闹过两回,韦氏也没客气按市价跟她收工钱料钱。气的尹氏再不让针线房做衣裳。 裴锦瑶唯恐韦氏太高兴,吩咐道:“你去跟娘说,中规中矩就好。”去饮宴的非富即贵,穿的太出挑反而不美。 陈嬷嬷笑着应是。 裴锦珠也接到了请帖。但她并不高兴。尹氏自从有孕精神头就大不如前。雷二奶奶带着尹京来闹的那天尹氏在房里睡的昏天黑地。事后听说了,也仅仅是骂了两句而已。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就连裴锦珠的亲事都不那么热衷了,说是让她去问裴庭文。 她怎么能开得了这个口?裴锦珠望着箱笼里的衣裳烦不胜烦。析产以后,换季的衣裳尹氏都是让大房的丫鬟婆子做,裴锦珠出去饮宴穿的则是去霓裳坊买现成的。可即便是霓裳坊手工也比不上裴家的针线房。裴锦珠有点怀念尹氏掌中馈的那段日子。 双桃见她神色不豫,忙端了蜜水过来,“姑娘,坐下歇会儿。还有好几天才去赴宴,衣裳首饰什么的来得及预备。” 荣泰院那边还没解了大姑娘的禁足,能不能去还两说呢。 裴锦珠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些着急,“你去跟阿娘说,让她求求祖母。”这次她必须要去。单单指望父亲是不行的。她了解父亲的性子,注重才学不看家底。说不定能给她找个寒门学子。她不能把所有时光都浪费在不可预知的将来。要嫁就要高嫁。 双桃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扭头就去找尹氏,还没走出角门,尹氏就来了,满脸的喜色。 “我在你祖母跟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你祖母这才准了。”尹氏害喜,吐的比吃的都多,瘦的面颊凹陷颧骨突兀的支棱出来。瞧着多了三分刻薄,三分寡情。 裴锦珠望着有些陌生的母亲,缓缓心神,道:“娘,裴三也收到帖子了。” “去就去。正好借机会跟她多多亲近,也能通过她跟钱五姑娘攀攀交情,有什么不好?”尹氏轻抚微微隆起的肚子,心满意足的说道:“等你弟弟落生了咱们娘仨就有依仗了。” 裴锦珠在心里翻个白眼。只懂得拉屎拉尿的孩子,怎么能指望得上。还不是得靠她这个长姐帮扶弟弟?要想帮扶首先要嫁得好。再说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 “是,弟弟一定聪明可爱。”裴锦珠满面堆笑,对尹氏说道。 虽说肚子还没太显出来,可感觉跟她怀裴锦珠和裴锦琬的时候不一样。尤其最近特别爱吃酸的。尹氏觉得这胎一定是男孩,“上次你小茶哥哥请来的太医真是没的说。两剂安胎药喝下去心不慌也不气喘了浑身都舒泰了。等过些时候,麻烦他再请太医过府一趟。” “娘,不如请太医去表舅父府上。你跟表舅父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不能生分了。” 上回就因为她想带燕凰玉去清芳院转转就被裴老夫人罚了禁足。裴老夫人对燕凰玉定然也是不喜的。与其多生事端,倒不如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裴锦珠觉得还是去督主府的好,跟明匡的关系越热络,于她而言就越有利。明匡要是能帮她在刘世子跟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这事就成了。也不用她费尽心力的讨好遂安郡主了。 尹氏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等过几天我命人送帖子过去。” 裴锦珠高兴起来,扯着尹氏的袖子娇声道:“娘,我这次去饮宴的衣裳让针线房做吧。” 尹氏却不同意,“去霓裳坊买就是了。针线房的绣娘原也是从你二婶娘陪嫁的铺子里挑的,一直都是二房供养的。以前还好说,现在让她们沾手可不放心。”有了身孕以后,她总是疑神疑鬼,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用银针探过。这倒还是其次,针线房开的价儿并不比霓裳坊低。她干嘛要给韦氏送钱?就算去送,韦氏必得说几句堵心堵肺的话让她难堪又难受。不光失了面子,里子也剥的干干净净。她才不去自讨无趣。 裴锦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雷氏和尹京上门闹那么一出。韦氏必定气恼。倘若尹氏出面认个错,说说软话,兴许韦氏能点头。尹氏不出面,裴锦珠也没办法。除非去找裴锦瑶。 裴锦珠想了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把她哄好了,关系亲厚了再提也不迟。 …… 048 花朝 过了年,一日暖过一日。到了晚上冷风却是依旧彻骨。 范璞拎着陶罐叫开了寿春园的大门,径直去到云台阁。愚叟正守着炭炉烤花生和蚕豆。 “大晚上的就吃这个?”范璞将陶罐放在桌上,“腌好的狍子肉。你有口福啊!” 愚叟一听来了精神,命人换下铁网,再上几道爽口的小菜。不多时,肉香四溢。 “她明儿要出城,遂安郡主下的帖子。”愚叟盯着滋滋冒油的肉片,两眼放光。 “知道。花朝宴嘛。”范璞滋溜一口酒,餍足的眯了眯眼,“她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闹的动静越大越高兴。” 愚叟问道:“你不打算帮她了?” “我不是正在帮吗?”范璞瞪大眼,“我给她那俩兄弟教的多好。大的今年就要考童试了。” “可这跟她要做的事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愚叟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范璞了,“你这也算是帮忙?” “当然。”范璞十分郑重的点点头,“不添乱可不就是帮忙么。” “上元节的谶语她没弄利索。”愚叟的唇角坠了坠,“应该说是叫明匡利用了。这只老狐狸快长成老虎了。” “老虎狐狸都不算什么。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范璞道:“再说不止明匡一个,多少人都盯着呢。” “你总得跟她透个风儿。别让她跟个没头苍蝇似得瞎乱撞。这不胡闹嘛?”愚叟一想起自己帮那个素未谋面小姑娘忽悠人就头疼。他还帮她讨来一张赛诗会的请帖呢。诶?不对啊。怎么一直都是他在帮。而对面这个口口声声说“帮忙”的除了翘着手看热闹,什么也没干。 愚叟有点不高兴了。 “我说,你也出点力吧。”愚叟眼明手快抢下范璞送到嘴边的肉。 范璞哈哈笑了,丢下牙箸给愚叟斟酒,“您老人家放心就是,那个小姑娘有分寸。等时机成熟了再跟她说也不迟。先让她折腾去,我就管着传道受业解惑。” 愚叟垂下眼帘,良久才问,“若是她性命不保怎么办?” 性命不保? 范璞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如果世上只有一人能做成这事,那一定是她,必须是她。她会死么?应该不会。起码在事成之前不会死。命定之人,哪那么容易死。 范璞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出口。 愚叟无言以对。他的孙女钱五对那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什么聪慧善良,什么大方得体,什么言之有物都是赞美的说辞。越是讨喜的孩子就越让他觉得心疼。 在愚叟的注视下,范璞悠悠说道:“还不到时候呢。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咱们且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 立春之后一天暖过一日,出发去小柳别庄这天却倒起春寒。翠巧和陈嬷嬷把裴锦瑶裹成粽子似得塞到车里。 她和裴锦珠以及丫鬟婆子一应物什塞了满满四辆车。一行人赶在天蒙蒙亮时出了城。 小柳别庄就在十定河边,与之毗邻的是承恩侯别院。 裴锦珠打听过了,承恩侯世子韩鹤经常邀同窗好友在别院会文。韩鹤不是才子,但与他相交的也都是青年才俊。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若是能与韩鹤偶遇,凭她的样貌必能令其念念不忘。虽说承恩侯的爵位只能承袭三代,但韩家终归是后族。还愁没有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么? 念及此,裴锦珠心头一团火热,摸出随身的靶儿镜自顾自的照起没完。 双桃自是不知裴锦珠打的什么主意,只当她闲的发慌。 “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裴三好看?”裴锦珠对着镜中人努努嘴儿,状似无意的问道。 双桃心里咯噔一声。当年韦氏在金陵那也是数得上的美人。裴庭武也是俊逸不凡,两人站在一块跟金童玉女似得。三姑娘挑着他俩的优点长的,小小年纪就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您跟她比,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姑娘好看。”双桃在心里补充一句,奴婢说的是三姑娘。 裴锦珠嗔道:“油嘴滑舌。”放下靶儿镜,“等到了小柳别庄,你跟郡主的婢女多学着点,看她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双桃乖乖应是。 裴锦珠见她听话,满意点点头,“顺便打听打听世子的喜恶。”康王世子样貌出众家世也比承恩侯世子显赫。她哪个都舍不下,干脆不舍了。 这……奴婢做不到啊! 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去打听人家尚未定亲的弟弟……您不要闺誉,奴婢还想要小命呢。 双桃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郡主可不是普通人,规矩大的很。奴婢笨嘴拙舌的万一有个闪失,惹郡主不喜怎么办?” 裴锦珠轻咬下唇,默了默,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个机灵的,老实待着就是了。” 双桃松口气。 裴锦珠满心算计,兴奋的不得了。裴锦瑶一上车就瘫倒在大引枕里睡了一路。下晌终于抵达小柳别庄。 这座庄子是遂安郡主的陪嫁,用心经营数年,风景秀丽,自不必说。庄子里有湖有山,也有豢养的飞禽走兽。裴锦瑶和裴锦珠被带到了一处名为含月轩的小院。正房归裴锦珠,裴锦瑶用东厢。稍作休整,两人一起去见遂安郡主。 钱薇比她俩先到一步,这会儿正与遂安郡主在暖阁里煮茶。郭云郭月两姐妹和定北侯的孙女方如雪以及左通政邓镇的女儿邓春容相谈正欢。旧年邓镇才调入京中。此前做过六年登州知府。邓春容一直跟父母在任上。官话说的不是太好听。 裴锦珠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款步走了进来。与众人见过礼后重新落座。邓春容歪着头打量裴锦瑶,笑嘻嘻的说:“先前我随父母回宣化府过年,错过了赛诗会,没能与裴三姑娘早些认识,真是可惜。”转而又看向裴锦珠,“裴大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看又有才情的妹妹藏在家里。” 邓春容下个月及笄,眉宇间的稚气渐渐退去。可说话时还是带着些许娇憨,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一张口,暖阁里立刻冷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裴锦珠。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心还能打听不到裴家那点事么。更何况前些时候,尹二当街辱骂裴三姑娘被卸了膀子,尹二奶奶雷氏上裴家讨说法不成反被轰出门的事不说人尽皆知,却也静悄悄的传扬了三两天。 当着人前都是裴家姑娘,背地里不合那是肯定的。 邓春容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钱薇颦了颦眉,对邓春容生出几分厌恶。小姑娘聚到一块玩,偶尔拌嘴实属寻常,多事发坏就是人品不好了。 裴锦珠面色一僵。邓春容对康王世子刘桐芳心暗许,女孩子向来直觉敏锐。邓春容看不上裴锦珠肖想刘桐。那可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宦臣的侄女看上一眼都不配。 以前裴锦瑶不大出来走动,是以很少有人注意到裴家二房的姑娘。赛事会上裴锦瑶出了风头,在遂安郡主那露了脸,邓春容就连裴锦瑶也一块恨上了。今日得见,裴锦瑶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邓春容百爪挠心一样的难受。说起话来,更是多带了几分醋意。 遂安郡主拈一块枣糕填进嘴里,冷眼瞟瞟邓春容再看看裴锦珠,心里不住哂笑。就算刘桐纳侍妾也绝不会纳裴锦珠和邓春容。不论家世,单看眼界就差了好大一截。可笑的是,这两人尚不自知,争得头破血流难看的紧。 反倒是不声不响的裴锦瑶令得遂安郡主高看两眼。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就能沉得住气,不逞口舌之快着实难得。 虽说裴锦瑶和裴锦珠没有多少姐妹情分。但被外人这样明刀明枪的挑拨还是头一遭。裴锦瑶弯弯唇角,理也不理邓春容昂首向钱薇走过去。 她不打算解释,也不想替裴锦珠辩白。尹京当她是手到擒来的猎物,雷氏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贪婪,好像她裴锦瑶一定会嫁进尹家似得。她不信这里头没有尹氏母女俩的推波助澜。 邓春容所言跟裴锦珠所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裴锦珠皮笑肉不笑,“说什么藏不藏的,我这三妹妹胆子小又怕生,不爱出门。倒叫你惦记上了。” “裴大姑娘这么说,会让人误会裴三姑娘的。”邓春容掩嘴笑道。 钱薇有些生气。这俩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干嘛要拿裴锦瑶说事?刚想出言驳斥,裴锦瑶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钱薇鼓着粉腮瞪她一眼,像只可爱的小河豚。 裴锦瑶就势在她身边坐下,从桌上拿了杯茶慢慢吃。有遂安郡主坐镇,裴锦珠不敢说太过分的话。 裴锦珠嘴角抿成一字。她就知道,但凡跟裴三沾边就没好事。误会?误会什么?误会裴三唯唯诺诺,难登大雅之堂?裴三可不就是那样的性子?!她刚要反驳,余光扫到遂安郡主。 她差点忘了郡主还在呢。千万不能在郡主面前失态。念及此,忙挺直脊背,倨傲的看向邓春容,“邓大姑娘说笑了。三妹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赛诗会上得了魁首。我这当姐姐的与有荣焉。” 话音刚落,郭云浅笑道:“赛诗会都是旧年的老黄历了,还说来做什么?方才我见十定河畔的柳树都抽芽了,嫩绿嫩绿的很是养眼,姐妹们若是不觉疲累,趁着日光正好去河边走走如何?” 遂安郡主颦了颦眉。承恩侯府的别院离河岸不远。站在高楼上,河畔景致尽收眼底。刘桐跟韩鹤交好,这会儿他二人正在别院饮酒谈天。 遂安郡主自是信得过刘桐和韩鹤,他俩都是谦谦君子,可谁知这些闺秀们存了什么心思。要是惹出乱子反而不美。但她身为东道不好拘着客人,倘若出言阻止倒显得小家子气。 恰在此时,钱薇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何必舍近求远。别庄里不光有湖,还有湖心亭呢,不如我们移步去湖心亭煮茶赏景。” 遂安郡主赞许的看了眼钱薇,点点头,道:“湖里还养着几条黄金鲤,是陛下赏给阿桐的,也不知养的如何了。” 提到了世子刘桐,又有今上赏赐的金鲤,当然没人说不好。就连邓春蓉的面颊都泛起了两酡红晕。 姑娘们纷纷点头称是。 裴锦珠将先前的不快抛到脑后,找到相熟的小姐妹说说笑笑走了出去。 钱薇和裴锦瑶落在后面说悄悄话。 “郡主送了我两罐小江团,待会儿我让素云给你拿一罐去。”钱薇挽着裴锦瑶,亲亲热热的。 裴锦瑶愣了愣,“不用不用,我去你家做客时你煮给我吃就是。” 钱薇一想也是不妥。裴锦瑶和裴锦珠同住一个院子,总不能一罐茶两个人分。更何况她不喜欢裴锦珠,不想白白便宜她。 “也好。我先替你存着。”钱薇笑的像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裴锦瑶有些慌神。 怎么笑成这样?难得的是还怪好看的。忍不住伸出手揉揉钱薇的发髻。 钱薇佯怒的瞪她一眼,旋即便笑开了,小声跟她嘀咕,“我哥哥外出游历,昨儿个才回来。给我带了不少好玩的。过几天你来我家,有喜欢的就拿去。” 裴锦瑶重重点头。她不见外,钱薇高兴的不得了。 到在湖边,有丫鬟送来喂鱼的糕点屑。翠巧和素云捧着跟在裴锦瑶和钱薇身后,上了九曲桥。 先她们一步的裴锦珠等人已经在找黄金鲤了。 049 示好 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像是开在九曲桥上的娇花,远远望去悦目极了。 “诶,那不是就是?”邓春蓉指着水中金灿灿的鱼影儿说道。 裴锦珠不屑的撇撇嘴角,看都懒得看。 裴锦瑶顺着邓春蓉手指的方向往水里看,就见一道黄的刺眼的光影在水中一闪而过,像是一道闪电,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哪有,莫不是你眼花?”郭月小声抱怨。 邓春蓉拧紧眉头,“我明明看见的……” 裴锦珠笑的花枝乱颤,不阴不阳的刺她一句,“怕不是眼花,是思之成疾了吧。” 邓春蓉赶在及笄前回京,又恰逢邓镇调任,她母亲也想在京城找个女婿,亲事也就耽搁下来。回京之后,她与刘桐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只是远远看了那么一眼,却令她难以忘怀。她来花朝宴明摆着就是为了刘桐。 裴锦珠口不择言,暗讽她思慕刘桐,令得邓春蓉咬碎银牙,恨不能撕烂裴锦珠的嘴。但她再生气都不能付诸行动,当着遂安郡主面前必须温婉可人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且收拾裴锦珠有的是办法,不急于一时。 邓春容俏脸含怒,一双眸子射出两道寒光恨恨地攫住裴锦珠。裴锦珠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刻毒,自顾自抿着嘴偷笑。钱薇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见过蠢人,却是没见过像裴锦珠这般蠢的毁天灭地的。 前一刻语笑喧阗的九曲桥立刻陷入一片死寂。遂安郡主面沉似水。本是欢聚取乐的美事,倒叫争风吃醋的“闺秀”弄的乌烟瘴气。当真败兴。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下帖请裴锦珠。 郭云见遂安郡主面色不豫,眼珠一转指着水面,嚷道:“诶,又来一条黄金鲤。这可真是好事成双。”说着,去拉邓春蓉的手俯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你跟她置气犯不上。” 邓春蓉愤愤的翻个白眼,“哼!看她能得意多久!” 而今西厂已隐约显露出与东厂争锋之势。若岑禄统领西厂办几桩大案,明匡在仪风帝心中的地位必定大不如前。这是邓镇与幕僚谈话时,邓春蓉偷听来的。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但她知道,裴锦珠就是仗着明匡撑腰才敢在外面口无遮拦。没有明匡,看她裴锦珠能嚣张到几时。 裴锦珠恍若未闻,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的如意算盘打的精妙的很。横竖她是要高嫁的。就是不嫁康王世子,也肯定会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亲。西厂算什么?还能比得过东厂不成? 大伙儿游玩的好心情到底还是被不合时宜的口角冲淡了不少。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回自己的院子里小憩。 夜幕四合,偌大的凝香阁被妆点的绚烂多彩。五颜六色的鲜花充斥其中,牡丹,秋菊,海棠,芍药,甚至还有腊梅。软风一吹,香气袅袅。 一众闺秀人比花娇,齐聚凝香阁。粉衫绿裙的婢女穿梭往来,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今晚的菜式也很有讲究。一道道珍馐美味皆由光禄寺的厨子烹制。就为这事,遂安郡主还特意向仪风帝讨了口谕。裴锦瑶觉得要是遂安郡主再养一堆面首,就更像女纨绔了。腹诽归腹诽,饭还是要吃的。而且光禄寺的手艺非常了得,每道菜都做的美味绝伦。 郭云郭月等人纷纷向遂安郡主敬酒。遂安郡主来者不拒,吃了一杯又一杯,也不见她有丝毫醉意。坐在末席的裴锦瑶不觉得受冷落,吃的很是尽兴。趁人不注意塞给翠巧两块犀角糕,让她垫垫肚子。 主仆俩都没有外出饮宴不好吃太多的自觉。 钱薇被安排在遂安郡主的左侧。此举明显又是抬举钱薇。如果说赛诗会那次是看在愚叟的面子,这次就不由得让人暗自猜测遂安郡主属意钱薇为刘世子的正妃。钱氏族中在朝为官的子弟没有二十也有十几,愚叟是当朝大儒,钱薇也颇富才名,倘若能够成事,说不定又是一段佳话。 邓春容一双眼怨毒的盯着钱薇,恨不能在她脸上戳两个窟窿。裴锦珠倒还淡定。她并非刘桐不可,就是觉得世子妃的名头响亮罢了。裴锦珠稍加思量,觉得争不过钱薇,索性不争。失了刘桐固然可惜,可还有承恩侯世子韩鹤。念及此,裴锦珠心头一热,不由自主的往承恩侯府别院的方向看去。仿佛隔着墙壁也能看到韩鹤那张俊脸。平心而论,韩鹤风仪不输刘桐,只是五官不及刘桐俊美。可也是京中有名的美少年。 裴锦珠的座位挨着裴锦瑶。显然这是遂安郡主对她的小小惩罚。换做平时,遂安郡主不会这么做。但在西厂冒头的节骨眼儿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换句话说,遂安郡主是在打明匡的脸。 裴锦珠对东西两厂之争知之甚少。在她心里东厂无比强盛,东厂督主明匡权势滔天。所以她才敢蛮横的谁的面子也不给。然则此时,裴锦珠望着众人竞相向钱薇示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倘若祖父未死,说不定她真的能当皇子妃。 裴锦珠按捺下心中不甘,给裴锦瑶夹了一箸油爆鹅,“这道菜味儿不错,三妹妹尝尝。” 裴锦瑶扯起唇角笑了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理说她刚教训完尹京,照裴锦珠的脾气应该处处跟她对着来。可是并没有。从出裴府到现在,裴锦珠安安分分,客客气气没有半点小动作。颇有几分修好的意思。 裴锦瑶对裴锦珠始终暗暗提防。 “从前是我掐尖要强,伤了姐妹和气。三妹妹可别真恼了我。”裴锦珠弯起唇角,笑得很是亲和。 裴锦瑶也跟着笑了,“我怎会恼呢?” 裴锦珠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三妹妹不是小心眼的人。来之前我给三妹妹做了双绣鞋,等回去拿给你,就当是我的赔礼。” 裴锦瑶刚想推辞,裴锦珠嘟着嘴,“你若不要就是嫌弃姐姐。” 裴锦瑶暗暗翻了个白眼,“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要就是了。倒是难为姐姐还能知道我的尺寸。” 裴锦珠一怔。她哪里会知道裴锦瑶穿多大的鞋。双桃得了吩咐,比照着裴锦珠旧年的鞋做的。双桃倒是有心去清芳院要个鞋样子,裴锦珠不许。主动示好,要是连门都进不去,那可就太丢人了。 050 掬竹 “亏得咱们姐妹俩坐在一处,要不真就闷坏我了。”裴锦珠很是庆幸的拍拍胸口。 这是跟她说体己话吗? 裴锦瑶嗯嗯应着,示意翠巧给她盛七宝羹吃。 裴锦珠再接再厉,笑吟吟的贴近裴锦瑶,小声说道:“待会儿散了席请钱五姑娘去我们那处玩吧,我叫上郭家姐妹一块,难得出来一次,总要闹个够本。” 正在盛汤的翠巧刚好瞄到裴锦珠眼里的那一抹算计的精光,心里咯噔一声,又不好出言阻止,急的她脑门上立刻冒出汗来。 裴锦瑶吃了口羹汤,“大姐要是想玩就去请好了。我是熬不得夜的。” 翠巧长舒口气,姑娘不是从前那个没主见的小娘子了。 裴锦珠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常,继续缠磨,“三妹妹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思。邓家姑娘话里话外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肯带携你。她可真是冤枉我了。从前你身子骨弱,稍稍吹点冷风就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就是我有心领着你出来玩,你也受不住不是。而今你身子好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论如何都得照顾你。毕竟你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要说亲了,多多出来走动总归不会吃亏。”眼风一瞟,视线落在裴锦瑶领缘上绣的宝相莲。一朵挨着一朵,有大有小,有疏有密,凑在一起雅致又精巧。 裴锦珠看的眼热。 论手工论巧思霓裳坊的确不如针线房。要是能把裴锦瑶哄得团团转,以后有的是漂亮衣裳。 裴锦珠舔舔嘴唇,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我这当姐姐的可是一心为了你好。” “大姐真要为了我好,就别强逼着我熬心血陪着你玩。再者说大姐也知道我身子骨弱,好容易将养的差不离,更是马虎不得的。要是娘知道我夜里还得陪着你闹腾,指不定多心疼我呢。” 翠巧觉得自家姑娘说的妙极了,忍不住连连点头。 裴锦珠已经没了耐性,攥着牙箸的手骨节泛白,“三妹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又是这句。 裴锦瑶冷冷回道:“真是好笑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糟践自己个儿的身子?” 有人向她们这边望过来。 裴锦珠不好在人前发作,咬着牙低声斥道:“你可别后悔!” 裴锦瑶懒得理她,扭开脸吩咐翠巧给她布菜。翠巧将盛着油爆鹅的骨碟撤下去换上一个干净的。 裴锦珠气的快要吐血了。 遂安郡主趁着喝酒间隙瞟了眼裴锦珠,见她面露不豫,再看裴锦瑶神色如常的吃个不停,便命人起歌舞。霎时间,凝香阁里热闹非常。 …… 相较于凝香阁里的笙歌燕舞,承恩侯别院的掬竹轩显得很是冷清。 两盏羊角灯,一壶清茶,三人对饮。 “听说福堂村那邪物很厉害?”刘桐仍是一袭麻布袍子,面容清俊颇有几分出尘之姿,跟仙风道骨的云海月坐在一处像是师兄弟。 韩鹤与刘桐年纪不相上下,却是一副如不胜衣的孱弱模样,一双眸子倒是格外清亮。他兴致勃勃的望着云海月,“云道长详细说说。” 云海月明显不愿多谈,摆摆手道:“已经制住了。再不会为祸人间就是。” “制住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刘桐跃跃欲试,“真想亲眼看看道长如何降妖除魔。” 云海月面沉似水。他最不耐烦与这些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酬酢。要不是追踪邪祟一路追到这处恰好遇见韩鹤,他才不来受罪呢。 降妖又不是摆摊卖艺有什么好看?!上次福堂村闹鬼吓尿吓晕了好几个呢。请医熬药花点银子倒是小事,万一吓死了算谁的? 见他神色不豫,刘桐问道:“吕国师可还安好?” “师兄一切都好。”云海月话少,问一句答一句。韩鹤觉得头疼。他幼时进宫见过吕国师。 不得不说,吕国师的口才真是一等一的好。降妖捉鬼的经过由他那张嘴说出来宛如身临其境一般。韩鹤原以为云海月跟吕国师是师兄弟,也应该有些讲古的本事。没想到云海月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爱说。 刘桐无可无不可,反正聊什么都行。不聊光喝茶也行。只要混过这两天,等那些来赴宴的贵女们走了,他就能回小柳别庄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儿,一道黑影自窗前匆匆闪过,若有似无的腥臭气顺着窗缝渗了进来。 不等韩鹤和刘桐缓过神,云海月纵身跃出窗外,朗声喝道:“邪祟哪里逃?!”声音已在数步之外。 韩鹤片刻愣怔,赶忙从小屉子里扒拉出两个千里望,顺手递给刘桐一个,扬声喊道:“来人!上酒!” 美婢鱼贯而入,撤下茶点换上美酒佳肴。韩鹤和刘桐临窗而立,擎着千里望,眯着一只眼找寻云海月的身影。 “诶?云道长在哪儿呢?” 刘桐摇头,“没瞧见。他……会飞吧,说不定飞远了呢。” 韩鹤神往不已,“我也想学。要是他能收我为徒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小柳别庄方向传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刘桐心下一沉,“不好,我姐那边出事了!”丢下千里望,拔腿就跑,边跑边召集侍卫去救遂安郡主。 …… 云海月揉揉发胀的耳朵,唇角抿成一字。 他都快聋了。 这些小姑娘平时吃的什么?一个个娇娇小小,弱不禁风的,怎么嗓门那么大? 暖阁里杯盘狼藉,前一刻还妆容齐整的贵女们吓的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她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不知是谁说了句笑话逗得遂安郡主开心的笑起来,她唇畔的笑意还未散去,凝香阁的大门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涌入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贼匪。她们皆是名门闺秀,美貌无双。 天子脚下,贼人居然敢登堂入室。 不对,山庄外面有侍卫把守。难不成都死了? 一定是的。侍卫都挡不住的贼人,必然凶悍。 吾命休矣! 少女们边掉泪边拔下头顶金簪,想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自行了断。但她们等来不是贼匪,是邪祟。说句心里话劫匪与邪祟相比委实算不得什么。那浓浓的墨一样的黑气好像生出无数只触手,极慢却又极其恐怖的向她们蔓延而来。 那团黑气里似乎裹挟着世上最丑陋狰狞的面孔,骇人极了。 她们看见了,又看不清。能大喊大叫的是有些胆气的。胆子稍微小点的早就吓晕过去。 除了,裴锦瑶。 051 平安 遂安郡主的视线投向门外。是她,她第一个跳出门外,手里挥舞着半片碎瓷,试图将那邪祟引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锦瑶颦了颦眉。愣怔间,云海月揉身上前,与那邪祟战在一处。裴锦瑶丢下手里的碎瓷,向后退开数步就地坐下,掏出帕子将受伤的手指缠好。收拾妥当了,仰头望着身形灵活的云海月。 那邪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两盏茶的功夫,云海月就将其收入伏魔袋中。 束好伏魔袋的袋口,云海月长舒口气,转过头来对裴锦瑶微微颌首,问道:“裴三姑娘,你没事吧?”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别人遇到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她可倒好居然坐在地上看戏似得看的津津有味。 “没事。”裴锦瑶站起身向云海月行了一礼。 “这应该是上次福堂村的漏网之鱼。”云海月晃了晃手里的伏魔袋。那邪物试图从里头挣脱出来,袋子被撑起几个角,云海云两指掐诀一道亮光打了过去,伏魔袋立刻瘪了。 云海月得意的扬了扬眉梢,忽然觉得这样做不大妥当,虽说面前小姑娘一连两次都帮了大忙,可到底也是娇养在深闺的小姐,吓坏了可怎么好。他赶紧将伏魔袋扎在腰间。两人大眼对小眼,都没说话。 云海月本就不擅言辞,再加上对方是个粉雕玉琢的半大孩子一时半会儿更想不出要说什么,索性拱拱手,“裴三姑娘保重,就此别过。” 经由上次吕琅一事,裴锦瑶已经打消了与青城观联手的念头。是以,裴锦瑶只礼貌的回以一笑,并未多言。 刘桐带着侍卫赶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伫立在黑暗中的纤细身影。她的鬓发散乱却并不显落拓,反而有几分洒脱的味道。 那人,有些眼熟。定睛再看,是裴三姑娘!换回女装的她,愈发娇俏可人。她怎么会跟那邪物对上。不过貌似没吃亏。 刘桐皱了皱眉,这小姑娘很不简单呐! 思量间,遂安郡主从凝香阁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顾不得仪态,一头撞进刘桐怀里,“阿桐,闹鬼了!”她差点就被鬼吃了!太可怕了! 刘桐低头看看满面泪痕的阿姐,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亏得裴三姑娘胆子大,把那个……东西引到外面去,要不然的话……”遂安郡主心有余悸的说着刚才的事。刘桐安抚的拍着她的背,静静听着。目光瞟向那抹纤瘦的身影,眼底涌起深深的疑惑。 韩鹤手里拎着桃木剑带着一二十个婢女紧随而至。这简直是帮了大忙了。 方才那一闹腾,小柳别庄的仆婢吓的胆都破了。这会儿哪还有力气伺候主子。凝香阁里的贵女们前一刻还惊慌失措,乍一见韩鹤和刘桐先后赶至,恨不能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打理妆容。 裴锦瑶恍若未见这两位令得少女们脸红心跳的俊俏少年。她从人堆里找到瑟瑟发抖的钱薇和翠巧,扶着她俩坐到一旁,又拿温水给她们喝。 在一群惊魂未定的少女中,裴锦瑶的镇定自若格外醒目。韩鹤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忙前忙后,又听遂安郡主说多亏裴三姑娘云云,忍不住对她生出探究之意。 裴锦珠望着月夜下青竹一般的韩鹤,一颗心如同小鹿乱撞。他比刘桐清俊,也比刘桐惹人心疼。 一见倾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裴锦珠翘着嘴角,惶惶之色渐渐褪去。 …… “又闹鬼了!”豆腐脑铺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就十定河边上,遂安郡主的别院!” 没人搭腔。 “云道长收服的。”那人不甘心,继续说道:“可惜不能进去瞧瞧。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那样满地焦土。”他想弄点土放在荷包里辟邪。福堂村那边已经没有了。小柳别庄他又进不去,遗憾的要死。 “没什么可怕的。”老丁给自己倒了碗紫英茶小口喝着,蒸腾而上的热气冲的他眯了眯眼。 “不是,你们不觉得最近不太平吗?又不是鬼门大开的时候,怎么那么多妖魔鬼怪?” “说那些做什么,你不知道吧,又要打仗了。” 打仗和闹鬼一样可怕! “你听谁说的?” “没人说。我看见的。八百里加急跟我一块进的城门。” 军报才能用八百里加急。所以,肯定是要打仗了。就是不知哪里要打。 …… 史子明拍拍肚子,“既然证实了东真打算以长公主相要挟,那就先救出长公主再打他个落花流水!”大夏还能叫弹丸小国挟制?简直是笑话! 史子明主战,任东阳附议。 沈惟庸与兵部尚书黎贻之对视一眼,都不说话。打不是不可以。没有人比胡成宗更了解辽东。但他已过花甲之年,守关应有余力,主动去打的话……有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没有,要打多久?胡家儿孙辈又都不成器,没一个出挑的。要派谁去辽东增援?而且这一仗关系到平邑长公主,稍有行差踏错仪风帝必定降罪。风险着实不小。一不小心是要掉脑袋的。 仪风帝眉头深锁。胡成宗送来的密信上说平邑长公主受尽石古苦的折磨。为了防止他们偷跑,用铁链锁住手脚,连顿饱饭都不给吃。且看管极其严密。袭营搭救必定要冒着堕入圈套的风险。可……总要试一试。 “先把阿姐救出来。”仪风帝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陛下,那独虎王子……”独虎是平邑长公主与卓鲁珲的嫡子,很得卓鲁珲的喜爱。石古苦的生母不过是个卑贱的女奴。若是能够立独虎为东真大王,那么至少可保辽东五十年不起战事。沈惟庸给仪风帝提出了另一个制胜的可能。 如此一来,也就是三选二。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娜妥公主。虽然这样做有些残忍,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救两个比救三个更容易成事。沈惟庸心情沉重的捻了捻胡须。 仪风帝立刻了悟,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务必救出平邑长公主和独虎王子。”想了想,吩咐冯嘉,“让岑禄挑五百高手去辽东。” 深陷困顿的平邑长公主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应该感到庆幸的是,仪风帝从始至终都在尽力救她,而不是弃之不顾。 话音落下,沈惟庸嘴里发苦。到了紧要关头,陛下最信任的仍是宦臣。不过,岑禄分薄了皇帝对明匡的宠信。这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幸事吧。退一步想,倘若岑立办事不利,陛下就跟他生了罅隙。到那时,明匡也回来搀和一脚,东西两厂相争不是坏事。 商议完辽东的事体,沈惟庸等人退了出去。崇贤殿里静的令人心慌。 冯嘉端来一碗羊乳放在仪风帝手边,“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别担心。” 仪风帝揉揉太阳穴,沉吟片刻,道:“谶语都应验了。照此看来那人比吕国师道行更深。只可惜还没找到他的下落。”他想像先帝那样,身边有仙风道骨的国师辅佐。逢至大事卜上一卦。 “陛下少安毋躁。高人嘛,行踪飘忽。再者说,上元节那天不是又有四句谶语吗?陛下何不请人解出来,看看究竟有何深意。” 对啊! 怎么把那四句谶语给忘了。 仪风帝顿时精神百倍,“快把谶语拿来我看!这么大的事伴伴怎么都不上心?东厂是干什么吃的?” 冯嘉陪着小心,笑着说:“明督主一力追查那位高人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 闻言,仪风帝舒展眉头,“要是轻易就找得到也就不是高人了。” 仪风帝抿了一小口羊乳,“但不知能否及得上吕国师。” 这是他最关心的。高人能够未卜先知,趋吉避凶。至于吕国师…… 仪风帝唇角微坠。吕琅跟在先帝身边多年,口才好是真的,也献过几次丹丸。不过先帝并不沉溺于长生之术,将丹丸赐给亲近的臣子。一来二去,吕琅就不再炼丹,而是讲一些捉鬼拿妖的逸闻。 仪风帝不由得对素未谋面的高人生出些许兴趣。没准儿是比神机使还有本事的。一定要快点寻到才好。 …… 裴锦瑶刚到家,遂安郡主,郭云郭月等人为表谢意,送了不少礼物过来。 裴庭武和韦氏问清楚来龙去脉,惊得三魂掉了两个。 “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裴庭武沉着脸,“上次在福堂村我怎么跟你说的?你作甚要以身犯险?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裴锦瑶在荣泰院刚灌了一肚子的定惊茶,就被裴庭武叫来训诫。 “爹爹,当时情况危急……” “不许顶嘴!”望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裴庭武心都化了。但他必须摆出严父的架势。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再放纵下去,说不定真能枉送了性命。 “你一个女孩子,又没有捉鬼的本事。当时你就该躲起来,而不是冲到前边去送死。”裴庭武一想到差点就与女儿阴阳永隔,心就抽抽的疼,“你别出门了。在家绣花练字或是陪着你祖母抹牌都好,至少我和你娘能放心。” 话音刚刚落下,韦氏推门而入,“青城观的云仙长送来一道平安符给瑶瑶压惊。” 裴庭武色容稍霁,“快给她戴上。” 韦氏把装着平安符的荷包挂在裴锦瑶腰间,絮絮的说:“以前胆子小的可怜,怎么现在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看见那邪祟就不腿软?” 裴锦瑶一怔。 不管是邪祟妖物或是别的什么,她真没怕过。现在想想,她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胆子够大。 裴庭武和韦氏俩人,你一言无一语的把裴锦瑶说的跟小鸡啄米似得直点头。直到天黑才放她回去。 从湢室出来,裴锦瑶端坐在铜镜前,翠巧手握软巾帮她绞头发,半夏半秋忙着熏香铺床。割破的手指上了遂安郡主送来的金疮药,说是好了之后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裴锦瑶将荷包里的平安符取出,展平,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这的确是道观里最寻常不过的平安符。或许云海月仅仅当她是受了惊吓的小姑娘,给道符以示安抚。 “奴婢听说过几天大姑娘就要去相看了。”翠巧抬眼看看镜中的裴锦瑶,见她神色如常,继续说道:“是国子监廖学正的幺子。学问好,人长的也好。” 裴锦瑶摇摇头,“再好也成不了。” 翠巧嗯了声,瞪圆了眼睛,“是大老爷挑的。” “正因为是大伯挑的才成不了。”裴锦瑶把平安符折回原样,“你看着吧,大房那边有的折腾。” …… 裴锦珠冷着脸坐在锦杌上,手指绞着帕子对尹氏诉苦,“娘,我怎么能跟学正的儿子相看?这不是自降身份么?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 尹氏轻抚尚未隆起的小腹,“好不好的去看了再说。让你大舅母带着你和锦琬一块去。我就不去了,我这身子坐车可受不住。” 她满眼满脸的慈爱。然而,裴锦珠知道这份慈爱不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娘!”裴锦珠倾身向前,想靠在尹氏肩头。尹氏一把把她推开,“你做什么?撞坏了我可怎么好?挺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052 紫藤 力道不大,却令得裴锦珠心底冰冰冷冷。想尽办法让她高嫁的娘亲哪去了?裴锦珠稳了稳心神,娇声道:“娘,我这不都是为了小弟弟吗?我嫁的好,才能帮衬弟弟。廖学正寒门出身,娶的是像二婶那样的商户女,眼皮子浅又没靠山。我要是嫁过去,他们全家都得爹爹和舅父提携。这哪能成啊?” 尹氏眼中恢复了几分往昔的厉色,“什么?你听谁说的?” 裴庭文说廖家家风清正,廖家少爷读书用功,说不定能中状元。尹氏觉得能做状元夫人也很风光。可裴锦珠说的也有道理,廖家少爷中状元又如何,以后的仕途还是得明匡为他铺排。有些人情只能用一次,尹氏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儿子。 “王家姑娘。她哥哥在国子监读书。我让她帮我打听的。” 王家姑娘说的是中书省郎中王茂的次女王秀儿。平时总是巴着裴锦珠。 尹氏唔了声。 自打有了身孕,她跟裴庭文的关系缓和许多。可雷氏和尹京上门闹了一通之后,又大不如前了。 尹氏暗恨裴老夫人从中挑唆,又恨裴庭文耳根子软,凡事都不跟她这个做妻子的一条心。但怨恨归怨恨,她还是得用心拢着裴庭文。因此裴锦珠的亲事,尹氏想就此放手,也算是对裴庭文服软。横竖他是裴锦珠的亲爹,还能害了女儿不成。 尹氏原本也是觉得廖家门第低了些。可裴庭文说,廖家不纳妾也没通房。廖于氏又是个善经营的,虽说不是豪富,但也绝不会委屈裴锦珠。 尹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道:“你先去看看吧。总不能白费你爹一番心思。要是相不中再挑就是。也不是说相看完了就定下了。” 裴锦珠心里有了底,欢声应了,话锋一转,道:“娘,我在小柳别庄见着韩世子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足以令得裴锦珠心旌荡漾。 那个人仿佛是浸在夜色中的一株翠竹。挺拔昂扬,令人一见难忘。裴锦珠的脸不由得红了。 尹氏握住她的手,追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韩世子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裴锦珠羞赧的垂下头,“没有。当时人多,又是那样的情形。裴三……都怪裴三……”她不由得怨愤起来,“裴三半点没有闺秀的样子,大喇喇的在外面跟云道长说话。之后,刘世子和韩世子就来了。两位世子爷在承恩侯的别院里吃酒,听到响动怕郡主有事。他二人跟郡主说了会话,说完就走了。” “这个三丫头!”尹氏一拍大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把星。要是让世子知道咱们府上的姑娘这么没规矩可怎么好。没得带累你和琬姐儿。”有心让裴锦珠离裴锦瑶远着些,一想到裴锦瑶的陪嫁铺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郡主好像对裴三挺好的。送她的东西比我的都多。” 好好的朝花宴差点弄出人命。随安郡主给小姐们都送了一份厚礼,以示安抚。送给裴锦瑶的更加贵重。除了头面首饰,还有宫廷内造的药丸药膏。裴锦珠没有亲自去清芳院瞧瞧,光听下人说说就觉得心里不大得劲。 “傻孩子。郡主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罢了。裴三冲在前头好多人都看见了。郡主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就跟赏赐奴婢是一个道理。”尹氏拍拍裴锦珠的面颊,“郡主待你也是极亲厚的。你舅父权势滔天也不算高攀韩世子。承恩侯就是个名儿,你舅父可是有实权的。” 这样一想,廖学正的门第确实太低了。尹氏抿着嘴思量着。 “那……我是不是不用去相看了?”裴锦珠眼睛亮的吓人。她可不想嫁什么学正的儿子。谁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更何况就算他出人头地,那得等多少年。恐怕熬白了头发都等不到那天。 “去还是要去的。”尹氏道,“你就当出门散心了。要是让你爹知道你打的是韩世子的主意又要不高兴了。这事你别跟你爹说。娘帮你想办法。” 裴锦珠眼珠转了转,笑着应是。 …… 夜色浓郁,吕琅负手立于观星台上,山风凛冽,衣袂飘摆。星子当空,宛如一粒粒散落在幕布上的珍珠。 吕琅手握拂尘一脸凝重。他在找那颗妖星。 范璞一袭布袍,踏风而来。远远望去,宛如一朵绽放在悬崖上的紫藤花飘摇落地。吕琅不知为何会觉得范璞像花。 许是因这人一举一动潇洒太过。 不等范璞到在近前,吕琅高声道:“晟阳,你来迟了。” 范璞哈哈大笑,“不迟,不迟。你闭关八年我都能等,你多等我几天又能如何?”说着,扬手甩出一个酒埕。 吕琅接了,打开闻了闻,“剑南烧春?”咕咚咕咚灌下两大口,赞道:“好酒。” 范璞问他:“方才你在看什么?” 吕琅将酒埕塞到范璞怀里,指着漫天星斗,“晟阳你看,妖星临世!她就是妖星!上次在福堂村我就该杀了她!”他出关之后就发现了那颗妖星。但是不能确定究竟是何人命星。 “她?”范璞心一沉,“你说的她可是裴三姑娘?” “正是。”吕琅神情肃然,“你也知道她吗?” 范璞板着脸孔,缓缓颌首,“知道。她怎会是妖星?” “妖星临世,邪祟横行。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妖物。福堂村是,小柳别庄亦是。不过,她尚不自知,还帮我和云师弟对付那些邪物。”吕琅轻蔑一笑,“妖捉妖,倒是闻所未闻。” 范璞负手而立,笃定道:“吕国师,她不是妖星。更何况此事非同小可,我劝你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吕琅转回头,直视着范璞的眼睛,质问道:“你怎知她不是?” “请问国师,何为妖星?” 吕琅双眼微眯,“祸乱尘世者为妖,嗜血弑杀者为妖,逆天而行者为妖!她,就是在逆天道的妖星!” 范璞刚想反驳,吕琅又道:“鬼门因她而开,那些厉鬼邪物也为寻她而来。这还不算是妖吗?上回我被她三言两语蒙骗过去没有痛下杀手,我犯下大错就由我来弥补。“攥紧手中拂尘,目露坚毅,”我定要让这妖孽魂飞魄散。”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范璞直视着义愤填膺的吕琅,不卑不亢,“她……大夏国运与她息息相关。她若亡,大夏必亡。” 话音落下,吕琅打了个寒噤。 上次在福堂村时,裴锦瑶亲口承认了她就是更改大夏国运的那个人。吕琅探过她的脉息,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甚至可以说是柔弱的小姑娘。不会武功不会法术。然而,范璞却说她与大夏国运息息相关。 吕琅不信。他不信范璞比他看到的更多。 想他堂堂国师都没有能力绵延国祚。那孩子又凭什么超过他?单凭年纪小不懂事吗? 吕琅嘴角抿成一字。先帝的确信重他,却不肯让他执掌神机司。如此一来,先帝的信重就少了几分诚意。 执掌神机司,是吕琅此生唯一想做的事。虽然阻力重重。 闭关八年,进益有限。 可他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通天坦途,只要他除去妖星,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仪风帝让他执掌神机司。他说裴三姑娘是妖星就是妖星。没人可以质疑,也不容许质疑。就连昔日旧友也不行。 “妖星临世鬼门大开,恶灵遍地。云师弟的伏魔袋都要装不下那些个魑魅魍魉了。为祸世间的邪祟皆是追随于她。你居然还要为她辩白。”吕琅满脸失望的说道:“晟阳,你我虽不是同门,却也相识多年。我劝你休要一错再错,早早与我联手将那孽障降服。你若不肯也无妨,南岩宫的鹿璟真人总不会不辨黑白。” 范璞抬眼望了望天,“妖星何在?” 吕琅一惊,接着便是一喜,旋即又觉得不对。 范璞岂会不懂观星? 愣怔间,范璞扭头指向东方,“那才是妖星。” 吕琅顺着范璞手指的方向看去,静谧的星空好似一条柔滑的锦,那么的瑰丽又是那么的令人心驰神往。唯独看不见颗范璞口中的妖星。 但是,吕琅不愿也不能承认他看不见。 闭关八年的得道高人,先帝最为信赖的国师,又怎能比范璞逊色? 吕琅十分笃定的说道:“那不是妖星。你看错了!”抬手向西,“晟阳你看,那颗星光彩诡异。那,才是妖星!” 范璞不与他争辩,神情淡淡的回一句,“因为你看不到,所以不承认。” 吕琅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国师大人,你信奉世间的权欲名利,所以难辨真伪。”范璞眼中划过一丝惋惜,“你不要去打扰她,也不要在今上面前搬弄谗言,否则,我与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吕琅怒极,“你好大的胆子!我定……” 不等他说完,范璞已经洒然而去。 这个范璞恁的可恶!裴锦瑶明明是妖星,他偏要百般回护。吕琅盯着范璞的背影,恨恨道:“晟阳,你并非真道人。” 酒埕落在地上,溅起点点碎片。风中飘起浓郁的酒香。 …… “她又遇鬼了?”燕凰玉拈起一块带骨鲍螺翻来覆去的欣赏够了才小口小口的啃着吃。裴家的厨子很擅长做这类点心,那个小丫头爱吃的紧。 “嗯。”小密探点点头,“裴三姑娘从小柳别庄回来就一直没出门。说是被裴二爷拘在宅子里做针线。伺候她的丫鬟也没来买炸肉。”想想就觉得委屈。明明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怎么换个地儿就不招人稀罕了呢? “遂安郡主还有郭家姑娘都送了谢礼。我听她们府上的下人说,裴三姑娘英勇极了,手里掐着半个破碗跟那邪物大战了三五百回合,毫发无伤。云道长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临走的时候还想拜她为师。裴三姑娘嫌云道长岁数大不肯收。”小密探挺直腰杆儿,“裴三姑娘是条硬汉!” 燕凰玉差点没噎死,顺手把啃了一半的带骨鲍螺丢到小密探身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师父没教你不能以讹传讹,人云亦云?滚回去把东厂厂规抄一百遍!” 我的亲娘!厂规一共一千八百多条。这得抄到哪年哪月?白天还得卖炸肉呢。 他是有正经买卖的探子,跟那些扮乞索儿,扮闲汉的探子可不一样。 小密探心里流着泪,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燕凰玉抓起小扇摇的飞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皱着眉问道:“她怎么走哪哪遇鬼?” “兴许是五行缺鬼。”小密探搓着下巴,煞有介事的说道。 燕凰玉噗嗤一声乐了,笑意尚未褪尽,忽然间灵光一闪,“西厂正在忙辽东的事,暂时顾不上这头。想办法让吴大给裴三姑娘见上一面。是不是她都好,总得有个交代。” 见一面?怎么见?把这两人抓起来审问吗? 小密探没敢问。要是再说错话,还不知道得抄多少遍厂规呢。 见一面……吴大忠厚不假,可也不是个好骗的。 小密探咬着嘴唇儿想了想,计上心来。事关东厂的脸面,肯定得办的漂漂亮亮! …… 从小柳别庄回来之后,裴老夫人解了裴锦珠的禁足。这里头自然少不了裴庭文说项。他给裴锦珠挑的这门亲事,就连裴老夫人都挑不出错儿来。 廖学正和廖夫人都不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人。且廖家跟裴家一样不兴纳妾。上没有难侍奉的翁姑,下没有碍眼的庶子庶女。横看竖看都是门好亲。 是以,相看这日清早裴老夫人将裴锦珠叫到荣泰院来,赏了她一支累丝嵌珊瑚金步摇。裴锦珠受宠若惊,当即就戴上了。平心而论,裴老夫人并不喜欢裴锦珠。她的性子随了尹家人,贪婪势利,眼皮子浅。但再不喜,也是裴家的孙女。 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不讨喜的孙女就要嫁人了。裴老夫人暗自唏嘘。她是真的老了。 裴锦珠面带羞赧的唤了声“祖母”问道:“这支步摇衬我今天的衣裳吧。” 她很久都没有用如此亲昵的语气跟裴老夫人说话了。 裴老夫人望着裴锦珠那张肖似尹氏的脸,愣了愣,回以一笑,“衬的很。” 裴锦珠壮着胆子,柔声道:“祖母,我有点怕。能不能让三妹妹陪我一道去正果寺?” 053 榆树 尹氏怀着身孕不宜劳累。雷氏上次被轰出裴府。所以这次带着裴锦珠去正果寺敬香的是尹大奶奶白氏。裴庭文原打算劳烦韦氏。可尹氏信不过韦氏,韦氏也不想接这个出力不讨好的破差事。 此时,裴锦珠忽然提议要裴锦瑶相陪,韦氏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尹氏母女打的什么主意,她也能猜出个大概其。左不过就是裴锦珠看不上廖学正的家世,打算推给她的宝贝女儿。 谁给她的脸? 裴锦瑶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裴锦珠凭什么欺负? 更何况上次裴老夫人已经敲打过尹氏母女,没想到裴锦珠还敢不要脸的算计。 韦氏冷冷哼道:“我这就听不明白了,那廖家的小公子又不是洪水猛兽,珠姐儿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不是有你舅母给你壮胆吗?” 尹氏不知裴锦珠为什么要带上裴锦瑶。但她肯定要帮自己闺女说话。 “珠姐儿脸皮薄,又是第一次相看。有姐妹跟着一块去掌掌眼也是好的。” 韦氏轻笑出声,“这话怎么说的。瑶瑶去了,珠姐儿的脸皮就能厚了?” 裴锦珠笑容有些僵硬。韦氏这边说不通,她可怜巴巴的看向裴锦瑶,撒着娇说:“三妹妹,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不去。”裴锦瑶啃着手里的带骨鲍螺,“大姐真心邀我同往,怎么都要出门了才说。昨儿你打发双桃给我送绣鞋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去还是不去?你该不会是想当着祖母的面央求两句,我碍着情面不去也得去吧?” 裴锦珠语结。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不仅如此,她还给尹京递了信儿,让他在正果寺等着,到时候跟裴锦瑶来个密会。她和白氏带着廖夫人不经意的撞破此事。裴锦瑶和尹京的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从小柳别庄回来之后她几次三番的示好,裴锦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裴锦珠不死心,想在最后关头再试一试。 “没有。我昨儿晚上一夜都没睡好。这才厚着脸皮跟你商量。” 裴锦瑶睨她一眼,嗔道:“刚才大伯母不说你脸皮薄么?” 尹氏捧着肚子,“锦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大姐好声好气的求你。你不看姐妹情分,也不该对她恶语相向。这事大伯母做主了,你陪珠姐儿走一遭。要是赶不及回来就在那儿宿一晚,权当散心了。” 裴锦瑶挑眉看向尹氏,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大伯母也是为了你好……” 韦氏扣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要不是尹氏怀着身孕,她早就挽起袖子打人了。 “大嫂,瑶瑶说了不去。你干嘛非得不依不饶的逼她?”韦氏眼神似刀,恨不能在尹氏脸上戳两个窟窿,“瑶瑶是我女儿,不用大嫂多费心,您呐顾好您自己的闺女就行了。” 尹氏怀孕以后脾气见长,韦氏语气不善,激的她噌噌冒火,“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够了!”裴老夫人怒喝一声,“魏嬷嬷,送尹氏回棠院。再不老实,就直接送她回尹家。”说罢,目光投向裴锦珠。方才生出的几分亲昵荡然无存,眼底只剩一片冰冷,“我看在你要说亲的份上解了你的禁足。你再得寸进尺,这一整年都别想出门了。” 禁足一年?这可不行。别说一年,就是半年也不行。她能等,韩世子等不了。先认了错,去正果寺转一圈再说。至于裴锦瑶……只有下次再谋划了。 裴锦珠暗自可惜,屈屈膝头,“祖母息怒。二婶娘息怒,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出门了。” 裴老夫人嗯了声。 尹氏满腹怨气的瞟了眼韦氏和裴锦瑶,和裴锦珠一块出了荣泰院送她上了马车。 韦氏叫来半夏低低叮嘱几句,半夏神情一肃领命去了。 正果寺在城外,白氏跟裴锦珠说好在城门口会合。裴锦珠等了约莫盏茶的功夫,白氏的马车才不疾不徐的晃荡着来了。 裴锦珠从车上下来跟白氏共乘一辆。 “京表哥没来?”车里只有白氏和她的丫鬟迎春。 白氏捂着嘴直乐,“你不是说带着裴三一起的吗,京哥儿心急火燎的一刻都等不了,昨天就去正果寺了。诶?裴三呢?她怎么不来给我问安?真不懂礼数,以后可得好生调教。” 白家跟尹家是邻居。白氏老子是箍桶匠,跟尹大定的娃娃亲。十四岁就嫁到尹家来了。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做派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这几年沾了明匡的光,时常跟官太太抹牌看戏。学人家笑不露齿语莫掀唇。平时对着外人的时候还能装一装,对着自家人就原形毕露了。 裴锦珠强压下心里的郁气,“裴三来不了了。” 白氏挥了挥帕子,“嗐,这次不行就下次呗。她年纪也不大,急什么。” 雷氏跟尹氏私底下怎么说的,白氏并不十分清楚。反正她没落着好处,成与不成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裴锦珠得了安慰,心里倒是好受些了。 到在正果寺,裴锦珠吩咐双桃去给尹京捎话,说是没能把裴锦瑶带来。尹京满心以为这次必能抱得美人归,想不到竟是空欢喜一场,难受的要命,领着仆从快马加鞭的赶回城里上月楼耍去了。 傍晚,裴锦珠趁着夜色回到府中,顾不得换衣裳,直奔荣泰院。 裴老夫人刚用过晚饭,魏嬷嬷伺候着她吃热茶。裴庭文也在。 “今儿个珠姐儿去相看。也不知能否成事。”他对廖学正一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毕竟这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亲家。 裴老夫人道:“且看吧。缘分的事不好说。”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微弱的脚步声。 魏嬷嬷进来报说:“大姑娘回府了。” 裴庭文眼睛亮闪闪的,“快让她进来。” 裴锦珠应声而入,见过礼后。裴庭文吩咐魏嬷嬷端来锦杌,又让人给她拿蜜水,拿点心。裴锦珠从始至终都没做声。裴老夫人撩起眼皮睨她一眼,暗自冷哼。 裴庭文看的着急,问道:“珠姐儿觉得廖家公子如何?” 裴锦珠垂头绞弄着丝帕,凉凉道:“还好吧。” 裴庭文一腔热情顿时熄灭,沉声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了吧。” 裴锦珠半点没有犹豫,站起来蹲身行礼扭头就走。 裴庭文望着裴锦珠的背影有些心灰意冷,“她到底想嫁个什么人家?” “嫁皇子嫁世子,最不济也得是个阁老家尚书家的长子嫡孙。”裴老夫人嗤笑,“珠姐儿不急,你急什么?不过是多养些日子,一个闺阁小姐能吃多少米粮,又不是供不起。” 裴庭文摇头苦笑,“怪我没管教好她。” “要说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珠姐儿三四岁的时候,我想把她养在荣泰院。尹氏哭着闹着不肯。那会儿我要是硬下心肠,珠姐儿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你回去也不必责备尹氏,该说的我都说了。她那么大的人,不会听不明白。她有了身子,你避让着点。实在不想忍了,等孩子落草就和离吧。”说到和离,裴老夫人仿佛松了口气,“我总不能让这个家败在她手里。和离也算是给她留了颜面。” “娘……” 裴老夫人摇摇手,“你不用说了。这些年裴家对得起她。我们不欠她什么。” …… 裴庭武与人酬酢到深夜才归。韦氏半倚在床头假寐。听到脚步声张开眼,“爷回来了。” 有些不对劲儿。 “媳妇,还没睡呐?”话一出口就矮了半截。裴庭武顾不得许多,满脸堆笑,“金大年回来了。就是出海跑大食的那个。算算日子,他一走就是三年整,见了面免不得话多了些。我们没去不正经的地儿,就是吃酒叙旧来着,也没叫唱曲的。不信你闻闻,半点脂粉味都没有。” 韦氏没接茬。 裴庭武紧张的不得了,涎着脸半跪在床边俩手扒着韦氏的胳膊,活脱脱吐舌头的大狼狗,“你要是不信,这就打发人去问,谁去都成。老金跑这趟挣了不少钱,刚置办的五进大宅子气派得很,就在榆树胡同那里。”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韦氏噗嗤一声乐了。抱着他的胳臂拖他在身畔坐好,“我不是生你的气。” 不是生他的气就好。吓得他整颗心都快蹦出来了。 裴庭武按了按胸口,抹去鬓角的汗珠,勾起韦氏的下巴,“跟爷说说,谁惹你了。爷替你出这口恶气。” 韦氏偎进裴庭武怀里,将裴锦珠去正果寺相看,想带裴锦瑶同去的事说了。 “我多留了个心眼让半夏远远跟着,珠姐儿进到寺里不久,京哥儿就出来了。我先头还以为珠姐儿想让瑶瑶顶下这门亲事。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如此歹毒。我跟你还有母亲都在她就敢如此行事,这是打量咱们二房不敢治她。” 裴庭武虎目中划过一丝寒光,“这个祸害!我跟大哥说,让他把珠姐儿送庵堂里去。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明儿一早我带人砸断尹京的子孙根,看他们还敢算计我闺女不。” 韦氏抱紧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裴庭武语气软下来,把韦氏的胳臂塞进被子里,“小心冻着。要是受了病又得我陪着你喝苦药。”就势掐了把韦氏的脸颊。韦氏躲闪不及,笑着锤裴庭武的肩。 玩闹够了,韦氏扯平衣襟,正色道:“尹氏仗着有明督主撑腰,以为裴家奈何不了她。还有珠姐儿,到底是让尹氏养歪了。纵着她们迟早给裴家惹祸。再一个,以珠姐儿的性子不论嫁谁都是搅家的祸根。” 裴庭武抚了抚韦氏的头发,“媳妇,你就说怎么才能让你出了这口气,你怎么说我怎么办,绝不含糊。” “她们不是想算计瑶瑶的亲事吗?就让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庭武点点头,“你思量着办就是。要是忙不过来,就喊我给你搭把手。惹出乱子也没事,爷替你撑腰。大不了咱们带着母亲出去过。榆树胡同那边挺好的,清净又敞亮,我让老金帮忙留意着,有合适的宅子就置办下来。早晚咱们是要分出去的。” 韦氏垂下眼帘,“咱们一家还好说,就怕母亲顾及着大伯,不肯搬出去。” 裴庭武道:“母亲不糊涂,真要走到那一步什么都能舍得下。”顿了顿,话锋一转,“近来瑶瑶的性子倒是变了些,从前软绵绵的没个主张,现在教训起人来有模有样。都是你这当娘的教得好。” 韦氏赧然,“以前怪我事事都替她做主。时候久了养的没了主见。自打瑶瑶病好了,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不但说话行事有章法,还愿意跟我学管账。别看她年纪不大,聪明的很。往来账目我稍加点拨她就能看懂。” 闻言,裴庭武颇感欣慰,脸上浮露出喜色,“那以后别太拘着她。” 韦氏点头应是,心里盘算着再给裴锦瑶添几个得用的人。 …… 次日,仪风帝与大臣们在崇贤殿商议调集粮草。这是第三批运往辽东的粮草。前两批已经抵达辽东。为了不让东真国有所觉察,做得非常隐秘除了明匡沈阁老以及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外没人知道。 粮草都是现成的,运粮的兵也是现成的。章程很快拟好。崇贤殿里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冯嘉端来热茶热点心给诸位大人垫垫肚子。 沈阁老吃了口茶,“若没有谶语和密信,平邑长公主有难我们还蒙在鼓里。那位高人当记上一大功。” 仪风帝暗暗点头。想在京城大海捞针找一个小道姑,并非易事。他已经命东厂尽力去办,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 户部尚书梁抗默然不语。皇帝陛下在这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寻高人,实在是不大靠谱。难不成东真国的千军万马单凭“高人”一己之力就能应对不成? 梁抗的沉默没有影响仪风帝的谈兴。 “上元节出现的谶语,可有人解出来了?” 兵部尚书聂文远笑了笑,“都说是出了冤案。在大理寺和刑部历事的监生提议调阅大案的卷宗。但凡大案牵连人数众多,涉及太广,不是任谁都有权调阅的。所以,许少卿将此事压了下来。” 胡闹嘛不是。 梁抗脸色有点发黑。 沈阁老看了看聂尚书没有说话。 054 忽悠 仪风帝垂首啜口茶,“想不到民间谶语对监生们的影响如此之大。” 在国子监就读的监生跟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三十年以后,他们中的很多人会成为朝中的中流砥柱。倘若这位“高人”别有用心,那大夏岂不是成了“高人”掌中的玩物? 聂文远继续说道:“年轻人嘛,满腔抱负是好事。只不过,不能轻易听信人言,要善于分辨才是。就拿这次的谶语来说,尚未解释明白就闹的满城风雨。这位高人还真是懂得拿捏人心。” 梁抗听出话味儿来了。 聂尚书对“高人”的怨气很大啊。想想也是,如果陛下一心依赖所谓的谶语,那还要他们这些大臣做什么? 既能未卜先知,那就将可以预见的危机全部化解掉。他们一个个的都成了“高人”手中的扯线皮影儿了。哪怕是先帝十分信赖的吕国师,也只是御用的算命先生罢了。然而,这位不知高矮胖瘦面目如何的“高人”令得今上这般惦记,实在不妙。 倒不如在未寻到人之前多在陛下跟前念叨几句,没准儿以后想说都没机会说了。 “聂尚书所言甚是。倘若学子们的一片赤子之心被人利用,岂不是大大的冤枉。”梁抗温声道。 聂文远拈须颌首,向他微微笑了笑。 两人目光对视只是一刹的功夫,各自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沈阁老一口接一口的吃茶,像是在品尝世间难得的美味。 仪风帝神色如常,“多年前的祸事的确不能重演。” 所谓祸事指的是将旻灵帝软禁在宫里的神机使陈继麟。 沈阁老的手忽然一顿。他清楚仪风帝的手段。东厂势大就用西厂压制,东西两厂相争总有一方处于劣势。若是再多一个神机使与臣子们互相制衡,于仪风帝而言并非坏事。 吕国师深受先帝恩宠,但只是单打独斗。就连青城观都要靠先帝拨银子供养。可以说吕琅完完全全依附先帝,他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更不要说结党营私。所以,先帝才放心大胆的用他。 眼下,仪风帝对那位“高人”的兴趣十分浓厚,似乎也有动了重开神机司的心思。沈阁老在想要不要推波助澜。 仪风帝又道:“京城最近不大平宁。接二连三的闹鬼,都闹到遂安的庄子上去了。” 沈阁老暗暗点头。皇帝陛下果然是这个意思。但他不打算多言,他是一朝首辅不是碎嘴的妇人,总要端一端架子。 梁抗脸色有些发白,“是啊,臣也听说了。” “裴少尹的侄女很有胆气。”聂尚书也道:“养在闺阁的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生死关头孤身一人将那个东西引到外面去。多亏了她,云道长才降服那邪物。” 聂尚书刻意在仪风帝面前提及裴庭文也另有用意。他不喜明匡,自是看不上跟明匡有着姻亲关系的裴庭文。明着捧一捧,可大家闺秀落得个泼辣勇猛的名声终归不大顺耳。 仪风帝丝毫不觉得这话难听,哈哈地笑了起来,“遂安对裴三姑娘赞不绝口,就连皇后都想见一见她。” “这是好事,好事。”聂尚书强颜欢笑,附和道。 这都什么破事! 谁胆子大就能进宫逛一圈?当皇宫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闹笑话嘛不是。皇后娘娘是不是太闲得慌了。 事实证明韩皇后不止是闲得慌,还是闲到地老天荒那种。她听说遂安郡主办花朝宴时闹了妖精,心就滚烫滚烫的。迫不及待的把遂安召进宫里说话。民间逸闻谁都爱听。可命妇们入宫谨言慎行,就连笑都不敢出声,更没人敢跟她多谈市井流言。 也只有七皇子偶尔说些笑话逗她开怀。但大多数时候,韩皇后是寂寞无聊的。小柳别庄发生的事算是跟她有了些许联系,韩皇后自然不能轻易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 遂安郡主不负所她望,将裴三姑娘引出邪物,云海月降妖讲的绘声绘色。当然不包括她吓的腿肚子抽筋那段。 韩皇后听说裴三姑娘敢跟妖怪大眼瞪小眼,就觉得这小姑娘不一般,一定要见一见。当即就命郑喜顺捧着一柄玉如意去了裴家。 皇后娘娘的赏赐送到裴府,就好像是冷水入了油锅。除了尹氏和裴锦珠,上上下下一片欢腾。就连裴锦琬都红着脸恭喜裴锦瑶。 送走郑喜顺,裴老夫人吩咐魏嬷嬷将玉如意送去祠堂供奉。 韦氏张罗着挑选进宫的衣裳首饰。裴老夫人是诰命夫人,太后在时常召她入宫说话。裴老夫人耳提面命叮嘱裴锦瑶一番。 裴锦瑶在大齐的时候跟祖父入宫的次数也不少,进宫对她而言没什么可怕,权当出去玩。 韦氏望着心爱的女儿,满脸都是骄傲与宽慰。 …… 翌日一早用过了饭去给裴老夫人请安后,韦氏一路叮嘱着与裴锦瑶往门口走去。 “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说话慢一些,过过脑子。别直愣愣的,让人听了不顺耳。” “娘,我省得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韩皇后召她入宫无非是想问小柳别庄的事体。如果能藉由此事将小道姑的身份揭开而不获罪,那就再好不过。裴锦瑶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东厂迟早会查到她身上。与其让东厂领功,倒不如自己主动认下。至于说辞,她已经想好了。半真半假,必定能蒙混过去。 “你祖母教的规矩可记住了?” “都记住了。娘放心就是。” 韦氏握着裴锦瑶的手有点凉。她怕裴锦瑶不知进退,得罪了宫里的贵人。更怕裴锦瑶得了皇后娘娘的欢心,以后要经常入宫陪伴。越想心里越没底,怎么都不能让她踏实下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走到大门口,尹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锦瑶,你等会儿。” 昨儿个内侍来送玉如意的时候,尹氏和裴锦珠露了一面,再就没见着她俩的影儿。这一大早的想干嘛? 裴锦瑶颦了颦眉,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尹氏单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盛装打扮的裴锦珠,“等等你大姐。” 裴锦瑶失笑,“等大姐做什么?”说着,递个眼色给翠巧。翠巧会意,拧身去荣泰院叫魏嬷嬷来收了裴锦珠这小妖精。 裴锦珠色容一滞。尹氏眼中划过一丝厉色,“珠姐儿自小习宫规。比你懂得多。让她在车上跟你讲讲,从旁提点着。” 所谓的自小习宫规,就是明匡尚未执掌东厂时,尹氏请了从宫里放出来的嬷嬷教导裴锦珠。前后加一起待了没到三个月,嬷嬷就回乡养老去了。那时裴锦珠也没多大,学的不过是行礼作揖。 细论起来,裴锦瑶懂得比裴锦珠多的多。 “祖母已经提点过了。大伯母该不会以为祖母不如大姐吧?”裴锦瑶挺直脊背,“那柄玉如意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大姐跟着算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没有宣召谁敢随意带人入宫?大姐不是晓得宫规么,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尹氏气的直咬牙,却不得不压下心头不悦,解释道:“你大姐不进宫,就是想送你过去,再接你回来。自家姐妹总要互相照应着。” 裴锦珠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凭什么畏畏缩缩的裴三能得皇后娘娘青眼。论样貌论才情她比裴三强太多。她就是想搭裴三的车到宫门口正大光明的等在那里,若是趁此机会偶遇七皇子,或是其他皇子那就再好不过了。裴家长女嫁的好,她们做妹妹的也好说亲不是。 可气的是,裴锦瑶不开窍。二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鼠目寸光的浅显之辈。裴锦珠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埋怨,“三妹妹真是不懂事。” 韦氏觉得好笑。她活到这把岁数还没见过比尹氏母女更加厚颜无耻的人。要不是顾惜着裴庭文的颜面,她早就跟尹氏撕破脸了。 裴锦瑶语带嘲讽,“嗯,大姐比我懂事。”说罢,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裴锦珠拽了拽尹氏的衣袖,“娘,你看她……这……怎么办呐!”她也没非得跟着进宫,就是在宫门外候着。再说她都放下身段跟裴三低声下气的央求,裴三还是不识好歹的连半点面子都不给。真够可恨的! 尹氏眼珠儿一转,捂着肚子哎呦一声,“三丫头气的我哟,准是动了胎气了!” “那就请医,大姐侍疾。”裴锦瑶头也不回,脆声道。 裴锦珠顾不得那许多,将心一横,撒开尹氏的手提着裙子去追裴锦瑶,刚迈出步子,魏嬷嬷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夫人请大太太、大姑娘去荣泰院回话。” 裴锦珠恨恨的紧抿双唇,眼睁睁看着裴锦瑶出了大门。 尹氏捂着肚子,暗自想道:一个两个都见不得我珠姐儿好过!哼!先别得意,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 方小虎和冲天辫一人捧一碗炸肉吃的满嘴油光。 小密探搓着手,笑嘻嘻的说:“好吃吧?前些日子福堂村打醮,城里的大官儿吃了我的炸肉,一个劲儿的夸呢。” “你不当小厮了?”方小虎抽了抽鼻子,“谁给你赎的身契?你现在不是奴藉了么?” 孩子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嗯。不当了。主家赏的恩典。我老子娘拿钱回乡置房子置地,我大哥种地是把好手。我不爱在乡下拘着,京城多好,多热闹。我娘心疼我,让我拿老婆本做点小买卖。”小密探脸不红心不跳的接着忽悠,“以前我娘在主家得脸。灶上的婆子为了讨好我娘,就给了张腌肉的方子。你猜怎么着,用的都是一样的材料,我哥做的就没我做的好吃。我娘说我就是干这行的命。” 方小虎又问:“你上次请我们吃糖人是为了打听仙姑大姐的事,这次又请我们吃炸肉,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咱先说好了,杀人放火我们可不能干!”垂下眼帘瞅着见了底的小碗,小声嘟囔,“再多炸肉都不行!” 小密探给他俩的碗里添满了油炸小河虾,“不是我请的你们,是仙姑大姐。” 冲天辫一听仙姑大姐眼睛骤然亮了,“你认识仙姑大姐?她在哪儿呢?她也买炸肉吗?我在这儿等能不能等着她?我有事想问她。”他娘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他爹说是小妹妹,可他娘想要个小弟弟。俩人在家没事就为这事斗嘴。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要是见着仙姑大姐,他想问问究竟娘肚子里的是妹妹还是弟弟。 方小虎狠狠瞪冲天辫一眼,“仙姑大姐是高人。高人不吃炸肉,喝露水就饱了。”言下之意,炸肉小哥根本不认识仙姑大姐。 冲天辫没听出方小虎话里有话,“不光喝露水,仙姑大姐也吃糖葫芦!” 方小虎有些泄气,拍拍冲天辫的肩膀,“嗯,你就快跟我一样聪明了。”仰头看着小密探,“仙姑大姐跟你又没交情,她要有事也该来找我们才对。上次也是多亏我们慈恩大街的小孩儿把谶语传扬出去的。”说着,傲气的昂起下巴,“铁头都服软了!再不敢跟我们争了。” 冲天辫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脯,“哼!铁头根本不够看!”脑袋硬管什么用?嘴巴不灵巧不能替仙姑大姐办事! “你们不信?”小密探挑了挑眉。 “不信!”方小虎和冲天辫异口同声。 小密探指着裴府的大门,门前停着辆马车,“仙姑大姐就住那处。她一会儿要出门,你俩当面去问问就知道了!”他把油锅从炉子上拿下来,“走,我带你们过去。” “去就去。”冲天辫迈步就走。 方小虎犹疑了一下,“仙姑大姐应该住在道观!” “是真是假看看就知。我要是扯谎儿,炸肉炸虾由着你俩随便吃!” 方小虎眉眼弯成月牙,“那成,看看去。” 不等走到近前,裴府的大门向两边敞开,韦氏等人簇拥着裴锦瑶走了出来。 冲天辫愣住。 那个梳双髻,披着猩红斗篷的是仙姑大姐?仔细看看,眉毛眼睛跟仙姑大姐差不多少。究竟是她不是?冲天辫不敢认。 方小虎觑起眼上下打量了片刻,试探着喊道:“仙……仙姑大姐?” 声音虽小,裴锦瑶听的真真儿的,她偏头看过去,就见红袄绿裤神情复杂的冲天辫和虎头虎脑的方小虎站在不远处。似乎想上前与她相认,却又拿捏不准。 055 南宫 裴锦瑶冲他俩莞尔一笑,踩着踏脚凳上了车。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扫到了炸肉小哥。不,应该是探子。东厂或是西厂的探子。裴锦瑶暗自摇头,可惜了那小子炸肉的好手艺。 她这一笑,令得小密探雀跃不已。裴三姑娘就是小道姑!小道姑就是裴三姑娘! 他他他,他立功了!头功!升领班的机会来了! 马车驶出巷口,冲天辫才回过神儿,奶声奶气的问方小虎,“虎子哥,仙姑大姐怎么穿的那么花哨?还怪好看的。” 方小虎抿了抿唇,无精打采的说:“可能她……不是喝露水的高人吧。” …… 裴锦瑶在宫门口换乘小羊车到了凤仪宫侧殿。 桌上摆着茶点等物。宫婢笑着对她说:“娘娘正跟胡婕妤说话儿。裴三姑娘稍待片刻。” 裴锦瑶温声道谢,递给她一个荷包。里头装着张一百两的银票。宫婢接过在袖笼里捏了捏,笑容愈发灿烂,“皇后娘娘喜欢听宫外的新鲜事。遂安郡主讲了好些,皇后娘娘很是高兴。” 裴锦瑶点点头,在罗汉榻上坐下吃茶吃点心。宫里的点心也是光禄寺的手艺,裴锦瑶有点后悔早饭用的多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后娘娘才让人带她去正殿。 见过礼后,皇后娘娘赐了座。和颜悦色的问裴锦瑶素日读什么书,为何胆子那么大不怕邪祟之类的废话。裴锦瑶应对的十分得体,言之有物又不乏女孩子的俏皮。 初次进宫的女孩子很少有像裴锦瑶这样从容贞静的。韩皇后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这小姑娘跟玉做得似得,性子也和婉,难得的很。”韩皇后笑着对郑喜莲说道。 郑喜莲不住颌首,“娘娘说的是呢。” 裴锦瑶垂下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 …… “辽东送来密报,西厂派去的五百高手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岑立额角沁出一滴汗,顺着脸颊滑至下颌,痒痒的像是虫子在爬。 此时此刻,岑立深觉搭救平邑长公主可不是个好差事。办的好了有功,稍有差池就会让今上埋怨一辈子。怪不得陛下下命令时,明匡争都不争。 那个狗东西,算盘打的贼精。他大张旗鼓的四处查“高人”,为的就是躲开这块烫手的山芋。 上当了,上当了! 岑立暗暗咬牙。果然还是棋差一招。 每次都是这样,少算一步就满盘皆输。 真的好气! 还有胡成宗。他是跟明匡穿一条裤子的,想必没少给西厂的小子们暗中使绊儿。要不然也不至于五六天传回一封信。定是叫人中途截去了。 仪风帝不动声色,掀开茶盏浅浅的啜了口。 岑立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挑选的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其中不乏擅长追踪隐匿之人。他们定会将长公主殿下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把牛皮吹上天。给皇帝陛下画个大饼,让他高兴高兴。西厂这边也能缓口气,想想对策。 如他所愿,仪风帝面容舒展开,点了点头,“既如此,等等再看。” 岑立还想再加把劲儿,小黄门入内回禀,“明督主,吕国师求见陛下。” 狗东西准是来看他笑话来的。 岑立恭恭敬敬的退至一旁。 明匡和吕琅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仪风帝问他,“伴伴为何满面喜色,可是有喜事?” 岑立暗自冷笑。且让这狗东西得意片刻,差事办不好,看陛下能饶了他。 明匡抱拳,“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高人寻到了。” 岑立恨得要死。他都快被这狗东西气疯了。在京城里寻摸高人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居然让他捞着了。还有天理没有? 吕琅眉梢一抖。明匡所说的“高人”不会是裴三姑娘吧?就算东厂再有本事,也不会想到所谓高人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难不成东厂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他此番觐见为的是向陛下道明妖星一事。可皇帝陛下正在兴头上,若是这个时候提起妖星,定会坏了陛下的兴致。万一怪罪下来……没能除掉裴三,反而弄得一身腥岂不冤枉?吕琅忖量片刻决定静观其变。 岑立百爪挠心的难受。 好事都让明匡摊上了。他这回可是在陛下跟前露了大脸了。要是辽东的差事办不利索……岑立打了个抖。那他和西厂都没活路了。一定是西厂的风水不好,才会被东厂压制住了。回去就找人看看。 岑立胡思乱想的时候,明匡继续说道:“出现在慈恩大街的小道姑眼下正在宫里。” “在宫里?”皇帝陛下身子向前倾了倾,“是哪个宫的?”转念一想,不对啊,谁这么大本事能随意出宫?仪风帝的目光骤然一黯。 “是皇后娘娘宣召入宫的裴三姑娘。”明匡抻直了身子,朗声说道。 真是那妖星? 吕琅唇角微坠,权衡着该不该在此时晋言。 岑立默了默,问道:“明督主此言当真?” 明匡十分郑重的点点头,“陛下面前岂容妄言?”看向岑立的目光非常坦然,“已经有人认出裴三姑娘就是教孩童谶语的小道姑。至于她为何乔装改扮,又因何得知谶语,陛下当面问上一问便可知晓。” 仪风帝龙颜大悦,“好。冯嘉速去凤懿宫宣裴三姑娘觐见。” …… 韩皇后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双颊粉粉红红,眼眸盈盈亮亮,捏着帕子轻声发问,“啊,这么说那些邪物常在乱葬岗子徘徊?” “是。邪物也分三六九等……”裴锦瑶如数家珍,“小柳别庄那个跟福堂村的说相同又不同,都是纳冤魂,却没有福堂村的凶。还有厉鬼,长得比较可怖。多是都是暴毙的,死后没有香火供养,也没有高僧为其超度亡魂,一旦能在世间出没,就会祸害不少人。” 郑喜顺听的如痴如醉,身上却非常诚实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韩皇后端起茶盏暖手,吩咐道:“拿条薄毯来。”她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今天风有点大。 不多时,胡美莲给韩皇后膝头搭了条雪白的羊毛毯,衬得韩皇后的脸色愈发红润。 “你怎么懂这么多?裴家好像没有道士。”韩皇后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裴锦瑶故作高深的抿唇一笑,“回禀娘娘,民女日前病了一场,昏迷数日不醒。昏迷时,民女在梦中见到了一位先人,他收民女为徒,教民女谶语,又告诉民女应该在何时何地以适当的方式将谶语传扬出去。” 话音落下,凤懿宫里鸦雀无声。 郑喜顺和胡美莲对视一眼。皇后娘娘要找的小道姑居然是裴三姑娘。 韩皇后一惊之下,狂喜万分。 一直心心念念的小道姑近在眼前。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次总算让她占了先机。 缓了数息,韩皇后板着脸将茶盏重重撂在桌上,冷声问道:“你所说的那位先人姓甚名谁?” 裴锦瑶抬起头,直视着韩皇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回答,“南宫末。” 说到南宫末,不得不提旻灵帝在位时的神机使陈继麟谋逆一事。 自打太祖设立神机司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神机使在皇帝心中地位超然。表面看来,神机司不涉朝堂,却又跟朝堂息息相关。大夏历任皇帝对神机使都非常尊重。神机使回报给大夏皇帝的也并不仅仅是斩妖除魔,卜吉凶寻龙穴。而是尽己所能护大夏,正国运。 然而,经过一任又一任帝王的传承,神机司落在了狼子野心的人手中。 他就是差一点改朝换代的陈继麟。 据说陈继麟能够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加入神机司不足一年便崭露头角,获得旻灵帝的宠信,并且力排众议,封他为大国师。甚至批阅奏章时也留他陪伴左右。理所当然的,神机司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当时在神机司效命的神机使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为此御史言官弹劾陈继麟,弹劾一次,旻灵帝就杀一拨御使。如此三四次,再没人敢说陈继麟和神机司半个不字。 然而,陈继麟并不满足于帝王恩宠,他想要的是称王称帝。陈继麟不断的在宫中安插人手。哄骗旻灵帝长居瑞昭宫。又从民间搜罗童男童女起法坛做法为旻灵帝延续寿命。做法期间,旻灵帝不能见任何外人,包括宫妃臣子。旻灵帝没有任何质疑的答应了。 于是,臣子死谏的有,长跪瑞昭宫外的也有。霎时间,朝纲大乱,风雨飘摇。万幸先帝果敢,以清君侧之名发动宫变,从瑞昭宫里救出奄奄一息的旻灵帝。 可叹旻灵帝直到咽气,还对陈继麟深信不疑,说他这般行事是为了让他长生不老,绵延国祚。先帝一怒之下,将陈继麟以及二十六神机使凌迟处死。先帝之所以能够毫不犹豫的发动宫变,皆因计徇冒死传递出瑞昭宫里详细的部署以及旻灵帝的境况。事成之后,先帝令计徇设立东厂重用宦臣。 但是,这其中功劳最大的当属南宫末。若不是他术法超绝,根本抵挡不住以陈继麟为首的二十七位神机使。 以一人之力,战胜二十七术士。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先帝登基后,论功行赏。原想将神机司交由南宫末执掌。南宫末却带领南宫一族退出京城,远走他乡。去了哪里众说纷纭。 有说南宫一族寻到世外桃源,也有说他们扬帆出海去了番邦。更有人说,南宫一族是仙人降世,此番襄助弘光帝便是天佑大夏的佐证。 传来传去,不知哪句话触了先帝的逆鳞,宫里宫外都不许再提南宫二字。既然南宫末不屑于帝王恩赏,那么帝王心中也就没了他的功绩。 此时,裴锦瑶毫不避讳的道出南宫末的名字,令得韩皇后心尖一颤。 若她所言属实,那么南宫末仍在庇护大夏。换句话说,大夏有难? 韩皇后不敢也不愿深想。 裴锦瑶并不惊惶,垂眸等待韩皇后发问。 韩皇后轻咬下唇,待要启唇,就听殿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抬眼望去,冯嘉的身影闯入视野,“娘娘,陛下宣召裴三姑娘去崇贤殿问话。” 来了。 裴锦瑶心尖儿一颤。 韩皇后并不追问,微微颌首,“去吧。正好本宫也乏了。” 早知仪风帝也得了信儿,她就何必端着架子。倘若裴锦瑶投向仪风帝,那仹儿就又少了一只得力的臂膀。韩皇后扶着胡美莲的手回了寝殿,摒退左右,心有戚戚的说道:“终归没能争得过他。” 胡美莲替她卸下发间钗环,“裴三姑娘走这一遭,是福是祸都不一定呢。” 韩皇后望着镜中的自己,叹口气,“若是旁人倒也罢了,那可是南宫末。更何况有谶语和平邑的事在前,他定会重用裴三姑娘。” 先帝对南宫末乃至南宫一族心存芥蒂,可仪风帝没有。 “裴三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怎么好抛头露面?”胡美莲柔声道:“就算陛下想要重用,还能真的封她做神机使?” 韩皇后颦了颦眉,“这样的先例又不是没有。” 女神机使虽说少见,但也绝非罕有。而且,女神机使在内宅妇人中很受推崇。 韩皇后叹口气,“我该对她和善些的。” 原以为裴三姑娘小小年纪,恩威并施之下就会为己所用。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来得及恩赏,就被仪风帝截了胡。 韩皇后追悔莫及。 …… 裴锦瑶乘着小羊车一路到在崇贤殿。 仪风帝正与明匡手谈。岑禄在一旁伺候茶水。吕琅眯着眼装相。 裴锦瑶进到殿中垂头跪倒在地,仪风帝看着那个梳着双髻的脑袋有些失神。 还是个小孩子呢。 明匡和岑禄也是这般想法。 不过十一二岁,瘦瘦小小的,样貌嘛……低着头看不太清。 仪风帝叫她起身回话。 看她举止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初次进宫的忐忑拘谨。由此可见裴家二房在教养子女上花了不少功夫。比尹氏的珠姐儿强了十万八千里。明匡不由得暗暗点头。 吕琅紧抿双唇,盘算着一会儿寻着话缝儿把妖星的事说出来。倘若裴锦瑶入了仪风帝的眼,宫中哪还能有他立足之地。 仪风帝清了清喉咙,“慈恩大街流传出来的谶语,是你所为?” 056 亏欠 “回禀陛下,正是民女。”裴锦瑶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极为镇定。仪风帝相当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给明匡递个眼色,明匡会意,问道:“那你因何假扮道姑?” 裴锦瑶垂首答道:“因为先人入梦,是他教民女这样做的。” “先人?”仪风帝唇角微扬,“是哪位先人?如何入梦,你且一一道来。” “回禀陛下,是南宫末,南宫先生。他在梦中收民女为徒,教民女谶语,让民女扮作道姑将谶语传扬出去。上元节那次也是南宫先生的主意。民女也是遵从他老人家的吩咐行事。”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南宫末,是先帝心里的那根刺。 吕琅抓着拂尘的手骨节泛白。这妖孽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竟然将所有事都推到南宫末身上。既无法对证,又能让陛下信服。就算日后有南宫末的后人寻来也奈何不了她。 做梦而已,除了自己旁人怎会知晓。 吕琅血气上涌,冲口而出,“信口雌黄!”说罢,才惊觉不妙。皇帝陛下尚未怪罪,哪里轮得到他质问。 仪风帝横他一眼,“国师何出此言?” 吕琅赶忙压下胸中惧意,躬身道:“陛下,当日在福堂村,贫道与裴三姑娘有过数面之缘。但那时她并未与贫道谈及先人入梦。她明明是心怀不轨,想要骗得陛下信重编了这套说辞欺瞒陛下。她其实是……” “妖星”二次尚未出口,裴锦瑶截住话头,“南宫先生还有一句话要对陛下说。” 仪风帝没有丝毫不悦,“但讲无妨。” 裴锦瑶弯腰行礼,十分谦恭,“南宫先生说,吾皇圣明。是时候让神机司重见天日了。” 孽障! 吕琅狠狠攥着拂尘说不出话来。 转念又想,要揭穿她是妖星,那南宫先生为何要托梦给妖星?为何不托梦给他吕国师?细究起来,他该如何应对?倘若陛下能够重开神机司,那么会不会有他一席之地?就算没有,他也要争一个出来。吕琅决定静观其变,如果裴三能够说服陛下,他何不趁机捡个现成的便宜。 岑禄是个聪明人,他从仪风帝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欣喜中看出一点端倪。先帝重用计徇,一则是因他有功,二则是计徇比南宫末或是神机司的能人异士更好掌控。 倘若南宫末能够为先帝所用,说不定就没有东厂没有宦臣了。 陛下继位以来,从未说过要重开神机司。他不想违逆先帝,也没有恰当的理由。 可是,裴三姑娘送来了现成的由头。先是谶语后是平邑长公主,无论何人都不能否定南宫末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些到还在其次,关键是裴三姑娘点中了陛下的死穴。 不为先帝所用的南宫末为了救出平邑长公主,现巴巴入了裴三姑娘的梦。单凭这点,是否就能说明陛下是比先帝更加圣明的明君? 但是,这于陛下而言这是吉兆,可对东西两厂来说就没那么简单了。 此消彼长。如果神机司日渐壮大到像旻灵帝之前那样的荣盛,恐怕东西两厂会日渐衰弱。 岑禄斜睨了一眼明匡。明匡似乎心有所感,也向他望了过来。 两人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担忧。 岑禄打个冷战。 他怎么跟这狗东西心有灵犀了。一会儿回去就找人摆个除匡阵,驱匡阵什么的。压一压狗东西身上的狗气。 仪风帝默了默,温声道:“此事容后再议。你且跟我说说南宫先生相貌如何?” 吕琅暗自冷笑。 本就是这妖孽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她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欺君大罪。如此一来,倒是省事。 吕琅捏着拂尘的手松了松,静等着看好戏。 岑禄不由自主的又跟明匡对视一眼。狗东西有些幸灾乐祸。 哼,狗里狗气的,委实上不得台面。 裴锦瑶料定仪风帝会有这一问,微微一笑,道:“陛下,民女听闻但凡神机使都留有绘像。何不统统取来,民女从中择出南宫先生那一幅。” 仪风帝见她没有丝毫惧意,拈须笑道:“准了。” 冯嘉领命趋步出去。 吕琅心有疑惑。为何裴三泰然自若,丝毫不见惶惶。难不成真的是南宫末入了她的梦? 明匡兀自思量着,如果裴三姑娘真能认出南宫老先生,那么陛下定会重开神机司。到时候吕琅又将何去何从?他本就是国师,要是再担个神机使的名儿,那不就是第二个陈继麟? 陛下应该不会昏聩至此吧? 等不多时,小黄门搬了一口大樟木箱进来。 冯嘉趋步到仪风帝跟前,“陛下,奴婢挑了五十位神机使的绘像。名字也都糊上了。” 仪风帝点点头,“全都打开吧。” 一幅幅绘像在众人面前展开,裴锦瑶一一望去,心潮澎湃。曾经那个令鬼魔闻之丧胆的神机司仿佛在她眼前一点一点矗立起来,先人们用智慧创建的功绩理应被后世传颂。不该因陈继麟这样的害群之马而全部抹杀。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存在于这里的意义。她从来就不是术士,也成不了术士。 她是命定之人。 正国祚,是她的使命。 裴锦瑶仰起头,声音稚嫩却坚定,“丁山水,张枰,东方明,厉小天……”一个个名字从她口中说了出来,每说出一个,冯嘉便揭下糊名的宣纸,一个都没有错。 仪风帝等人神色越来越肃然。 她怎么能叫出历任神机使的名字? 神机司二十八位神机使,如有意外或是请辞就会有新人补上。冯嘉挑出的都是不同时期的神机使,有的人只待了一两年譬如丁山水,也有人历经三朝,是正正经经的三朝元老,譬如厉小天。 然而,眼前这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能够准确无误的道出他们的名字。 谁敢说先人入梦是无稽之谈,冯嘉第一个不答应。 少女眼神清澈,唇角微扬,“这里面没有南宫先生。” 冯嘉躬身道:“奴婢自作主张,还请裴三姑娘不要怪罪。” 裴锦瑶微微躬身,“民女不敢。” 仪风帝哈哈笑了,用手点指着裴锦瑶,跟吕琅玩笑道:“南宫先生行事当真出人意表。不止收了徒弟,还教她认人。” 这就是承认裴锦瑶的身份了。 皇帝陛下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就让那妖孽爬的高些,到时候一跤跌死她!吕琅挤出一丝笑容,“陛下所言甚是。” 岑禄皱了皱眉。兴许南宫先生有压匡阵,踩匡阵。即便没有也可以让裴三姑娘在梦里问一问。既是有事相询就得做足礼数,送些什么好呢? 这两天东厂里头正在建七层小宝塔,为的就是盖过岑狐狸的骚气。这是城东马风水指点的,花了六百九十九两银子。也不知管不管用。要不让裴三问问南宫先生。建小宝塔没用的话,把钱省下来置办些软甲什么的。小子们都是拿命拼前程,总得护着点不是。 仪风帝谈兴颇浓,跟裴锦瑶说些神机司的往事,有的裴锦瑶知道就应两句,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仪风帝很高兴。但是裴锦瑶知趣的没再提神机司。毕竟这事仪风帝还得再斟酌,总不能凭她一句话就做了决定。 …… 从宫里出来已经过了午时。 仪风帝没留饭。 裴锦瑶颇有些遗憾。自打在小柳别庄吃过光禄寺的手艺,她就念念不忘。好在还有带骨鲍螺先垫垫肚子。翠巧在一旁殷勤的斟茶添水。 进宫不能带婢女。翠巧留在车上巴巴儿的等了小半天。一个带骨鲍螺没啃完,翠巧就忍不住了,“姑娘,皇宫里头都是金砖铺地么?门呢?殿门也是金的?宫里的花是不是都特别水灵?” 裴锦瑶抿了口茶水,“等下次我带你进宫瞧瞧就知道了。” 翠巧大惊失色,“还有下次?”说得好像进宫是天大的麻烦一样。 裴锦瑶笑了笑没应她,吃完带骨鲍螺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方才仪风帝没问她上元节谶语何解。没猜错的话,仪风帝不出三日还得宣她入宫。 到了裴府已是未初,韦氏和裴庭武等得脖子都长了。 “你爹说要去接你,我说你就快回了没让他去。”韦氏挑眉看向裴庭武,“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裴庭武扶着裴锦瑶下了马车,“是是,惠姑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祖母又罚珠姐儿禁足了。”韦氏有些遗憾的说道:“禁两个月呢。廖家的亲事也推了。她要是还不受教,就怪不得旁人了。” “嗐,你说那些做什么?”裴庭武朝韦氏挤了挤眼。他的闺女只管开开心心就好,受苦受累的事做父母的顶着就是。 裴锦瑶一手握住裴庭武,一手握住韦氏,正色道:“爹,娘,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韦氏脸上轻快的笑容不见了,“是不是出事了?皇后娘娘责骂你了?你别怕,我跟你爹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护着你。” 裴锦瑶吐了口浊气,“走吧,这事也要向祖母交代。” 韦氏和裴庭武对视一眼,忐忐忑忑的到在荣泰院。 见过礼后,裴锦瑶摒退下人,让魏嬷嬷在门外守着。 裴老夫人见她如此小心翼翼,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我已经罚了珠姐儿禁足,她不敢再造次。”裴老夫人轻声说道。 裴锦瑶摇摇头,“与大姐无干。”双膝一软跪倒在裴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说了谎话。” 闻听此言,裴老妇人,裴庭武夫妇面面相觑。 “爹问我为何不怕那些邪物,我说了谎。还有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谶语,也是我的手笔。孙女不孝,不该对祖母有所隐瞒。” “这……”裴老夫人有些无措的看向裴庭武。 裴庭武比她还要震惊。 女儿说的每个字都那样清楚,可放到一块怎么就闹不明白了呢。 韦氏默了默,道:“瑶瑶,你先起来。”跪久了膝盖会疼,落下病根可怎么好。说着,上前扶起裴锦瑶,“有话慢慢说。” 裴锦瑶应了声是,将南宫末入梦教她谶语,以及在宫里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她口才好,听得裴庭武等人宛如身临其境。 “那么,也就是说你可能会成为神机使?”裴庭武沉声问道。 “是,如果重开神机司的话。” “那……这……怎么能行。瑶瑶还得嫁人……”韦氏心里难受极了。女儿没满周岁,她就开始攒嫁妆,一攒就是十一二年,眼瞅着女儿就要嫁人了。裴锦瑶却说她要当神机使了。韦氏宁愿这是个噩梦。 当年神机司风光的时候,女神机使嫁皇子嫁侯爷的都有。 可神机司早就没落了,有谁会娶在外抛头露面的女神机使?风水先生还是老道?亦或是摆摊算卦的神棍。 向来坚强的韦氏一下子哭了出来。 裴锦瑶没想到韦氏会这样。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寻常人家不能和南宫一族相提并论。南宫家的女儿大多选择行走江湖,除魔卫道。嫁人生子并不是她们的志向所在。 她若没有回到大夏,这个时候应该跟二姐外出历练了。 裴庭武一边安慰韦氏,一边用眼神向裴老夫人求助。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他真的是乱了方寸。 裴老夫人活到而今这岁数也算是有些见识。可也没见过在梦里拜师父的。 霎时间,屋子里只剩韦氏呜呜的哭泣声。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娘,皇恩浩荡,做神机使并非坏事。再者说,陛下还没下旨,您先别急。” “瑶瑶说的没错,你哭的跟泪人似得,让有心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裴家不愿受这份恩宠。”裴老夫人悠悠叹气,“找人画一幅南宫老先生的绘像供奉起来。既然认了师父就不能失了礼数。” 韦氏赶紧抹去脸上泪痕,哑着嗓儿颌首道:“是,我这就让人去应天府请官妙手。” 官妙手是官金陵的后人,他画的人像活灵活现,极富神韵,是以有妙手之称。 “先不要宣扬,免得落人话柄。等事成了,再摆宴庆贺。”说是庆贺,裴老夫人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韦氏自有裴庭武安抚,裴锦瑶留下用饭。原本进宫是喜事,却没想到生出这样的变故。裴老夫人望着小孙女,满眼哀戚,“南宫老先生怎么就相中我们瑶瑶了?” 裴锦瑶垂下眼帘默然不语。她不忍心用更多的谎言欺骗裴老夫人。细论起来,她亏欠他们太多。 057 有方 仪风帝想要重开神机司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宫妃嫔纷纷揣度为何陛下会动了这个念头。然而,揣度归揣度,没人敢在明面上谈及此事。 唯独韩皇后懊恼不已。 “她说的时候太过突然,我用些手段笼络住她。没想到崇贤殿那里会召她过去。”韩皇后抿了口香茶,“以前神机司地位超然。眼下这当口,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你还是不要太过热络。” 七皇子刘仹垂着眼帘,沉声道:“儿省得,母亲也不要再宣裴三姑娘入宫说话了。”他长得很像韩皇后,样貌清俊,气质儒雅。 韩皇后微微颌首,“我知道。倘若她以后真能当上神机使,就是吃俸禄的官儿。先回避着些总没坏处。不过,你身边若是能有个神机使可真就是如虎添翼了。归根究底,还是怪我。” 刘仹颦了颦眉,“这怎么能怪母亲。神机使千好百好,那就让他们争去,我们不要争。” 韩皇后略加忖量,莞尔笑道:“仹儿所言极是。避其锋芒方是上策。” “东华门那儿早就没有神机司的位置了。”刘仹端起茶盏,“东西两厂将神机司分割成两块。也不知父亲要把这位神机使放哪里。” “我们只管从旁看着。”韩皇后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岑禄这次要是能救出你姑母,就是实打实的西厂督主了。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明匡跟泥鳅似得滑不留手,是个不好摆布的家伙。” “就快多一个神机司了。要是能把裴三捧起来倒也不错。”刘仹嘴角噙着笑,“那裴三不是才十一二岁么,还是个孩子呢。父亲要用她,想必也是看她年纪小容易拿捏。” “可她跟明匡沾着亲。”韩皇后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明匡该不会多了个帮手吧。” “不会不会。”刘仹笑意不减,“前些日子裴家刚把尹二太太撵出府去。说是裴三因口角命人卸了尹京的胳臂。尹二太太上门去闹,结果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回想起粉雕玉琢,一笑弯起两只眼的裴三姑娘,韩皇后诧异不已,“卸了胳臂?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位裴三姑娘不是个软柿子。金陵韦氏倒是跟明匡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过那也是真金白银入了股的,遇到事情明匡利用东厂的名头行些便利罢了。裴三姑娘还不至于为了明匡豁出身家生命。” “且看吧。”韩皇后点着头道:“神机使能不能重开都不一定。” …… “当然不能让陛下一意孤行。”聂尚书板起脸孔,“再养出一个陈继麟怎么办?” 沈阁老呵呵笑了,“有了神机司,吕国师就彻底没了用处。说得好听闭关八年可他一出关就迫不及待的入宫来。狐狸尾巴藏的久了,终归是要露出来的。” “他就是有十八条尾巴也给他剁了。”聂尚书额头青筋跳了跳,“先帝爷宠着他,陛下不宠。” 任东阳从瓷瓮里挖出一勺蜜桃酱冲上热水递给沈阁老,“吕国师无非是想混个名儿。” 沈阁老接过来抿了一口,“你啊,到现在也没能看透他。他想要的岂止是名利那样简单。他想要把神机司攥在掌心儿里。先帝爷直到驾崩都没能让他如愿。” 任东阳低着头,摆弄着银羹匙,“陛下也不会将神机司交给他就是了。如果陛下真要重开神机司,就要重召二十八位神机使。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妥的。以前神机司最繁盛的时候,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而今却是罕见的很了。” 聂尚书忖量片刻,想通其中关窍,“兴许陛下只想要裴三一个神机使。” 沈阁老拈须颌首,“宗极说到了点子上。陛下之所以放出风声,为的就是要一个能代替吕琅的神机使。没有人比裴三更合适。她是南宫末的弟子,经历足够离奇。先前的谶语和密信也给她挣了功绩。就算有人质疑,把南宫末搬出来就好了。最重要的是,裴三是个女孩子,加官进爵没有她的份儿。让她当一辈子神机使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任东阳认真思量片刻,“吕国师必然不会甘心。” 算计了大半辈子,居然让个小丫头后来居上,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聂尚书乐了,“不甘心可以找裴三算账。神机使嘛,实至名归才做得长久。” …… 刘桐为了吃一口正宗的眉公薄荷叶蒸肥膘,在从众居的雅间里等了半个时辰。 等菜的功夫,石竹捧着小本子,煞有介事的回禀道:“岑禄戏弄岑立的通房丫头,那丫头不堪受辱上吊自尽。岑禄因此被逐出族的。” 刘桐皱眉,“就为了个通房?” 石竹嗯了声,“那时候岑立已经被收进监牢。岑家上下乱作一团,府里没规没距,出了这样的事很快就就传扬开了。但是当时岑立的案子太过轰动,别人听了这事多是一笑置之。岑氏族长觉得不应姑息,就开祠堂把岑禄除了族。” 刘桐轻笑,“并非是压不下去,而是故意闹大。岑禄还真是一心为了岑家着想。” 石竹翻到下一页,“裴三姑娘午时末出宫,陛下戌时召沈阁老入宫商议重开神机司。这会儿应该都传到坊间了。想必明儿个就能街知巷闻。” “裴三姑娘和神机司有什么关系?”刘桐眼前浮现出那张精致的小脸,“她还是个孩子。” 石竹不置可否,再翻下一页,“东厂正在建七层小宝塔,地基打好了。将作监上晌把石料都运过去了。西厂倒是静的很。” “辽东那边没传出捷报,岑禄连说句话都得加着小心。”刘桐想了想,又问:“燕六还跟四皇子往来密切?” 石竹往前翻两页,“前儿燕六约四皇子去长兴楼看皮影儿。之后俩人一起去状元楼喝酒。花九没跟着,他带月楼的小红玉去京郊庄子上散心。在外宿了一晚,清早才回。” “想不到明匡收养的义子也是情种。”刘桐吃口热茶,“盯着裴三。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 刘桐这顿饭还没吃完,宫里就放出风儿来,裴三姑娘是南宫末的入室弟子,前些时候的谶语也是经由南宫末授意让裴三姑娘传扬开的。 石竹捏着小本儿的手有些发颤,“小的就说看那裴三姑娘面熟,原来她就是慈恩大街的小道姑。” 刘桐失笑,“面熟?哪里面熟?” “她长得白,就像雪花银一样。”石竹一本正经的说道,“五十二两呢!” 东厂寻找多日的小道姑居然是养在深闺的裴三姑娘……坊间顿时炸开了锅。 南宫末现在多大年纪了?没有一百五也有一百二了吧。难道说销声匿迹多年的南宫一族难道要重返京城了? 刘桐的脸色有些难看。 皇帝陛下下定决心启用裴三姑娘,才会将这些消息散播开来。 这个小姑娘当真不容小觑。 …… 仪风帝没有再召见裴锦瑶,而是下了一道诏书任命她为神机使。裴锦瑶拿起刻有张月鹿字样的令牌,有点缓不过神儿。随之而来的还有东西两厂督主以及沈阁老等人的贺礼。 当天晚上裴老夫人命人摆宴庆贺。 女成吃朝廷俸禄这是多少人家盼都盼不来的好事,韦氏却是强颜欢笑。她昨儿一宿没睡,拖着裴庭武一块去库房里查看这些年攒下的布料头面,边看边掉眼泪。原本心存侥幸,旨意一下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她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眼瞅着就要嫁不出去了。 尹氏听说裴锦瑶竟然当上了吃俸禄有品级的神机使,而且还是在梦中被南宫末收为徒弟的。当即就让人给她煮安胎药。她算是闹不懂现在这世道了。养在深闺的小姐,随随便便做个梦就换来了飞黄腾达的青云路。 这么好的事她的珠姐儿怎么就遇不上呢。 尚在禁足的裴锦珠摔了一对美人瓶和一套粉彩茶具。 “大姑娘也是气得狠了。要换做平时,哪舍得砸自己屋里的东西出气。”翠巧笑得眼睛弯弯的,“姑娘,您明儿一早要去吏部吧?” 裴锦瑶浅浅笑了,“去完吏部再去东华门。” 陈嬷嬷将崭新的官服熨烫平整挂在桁架上,喜滋滋的说:“咱们姑娘可是本朝头一个神机使呢。” 翠巧也很高兴,“以后家里要是闹妖精,姑娘动动手指头就给收了。” 陈嬷嬷啐她一口,“浑说什么?家里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翠巧吐了吐舌头,“是我浑说,再不敢了。” 裴锦瑶抿着嘴笑。 一夜无梦,清早起来用了饭去给裴老夫人请安。裴老夫人端量着身穿墨绿色绣黄鹂,腰结乌角带、佩药玉以及张月鹿令牌的裴锦瑶,心中感慨万千。 没想到孙儿辈第一个踏足官场的是三丫头。裴老夫人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在官场行走不论跟谁打交道都要谨言慎行。决不能以权压人。这是你祖父的原话,你要时刻记在心里。”裴老夫人叹口气,“不可搬弄是非。说话之前问问自己的良心。” 裴锦瑶躬身应是。 “行了,去吧。晚上有你爱吃的炒大虾,下衙早点回来。”说着,塞给她一块古玉,“这是你祖父的,从他入仕那天起就一直戴着。” 是块无事牌,白玉无瑕,温润有方。 裴锦瑶摩挲片刻将玉牌悬在腰间,迎着朝阳大步走了出去。 …… …… 现今的东西两厂合在一起便是神机司最繁盛时期的衙署。先帝登基之后,令计徇设立东厂时将神机司衙署一分为二,中间铺成石板路。 眼下神机司只有裴锦瑶一名神机使。仪风帝就跟明匡商量着在东厂旁边找个小院子挂上神机司的匾额。如此一来,省了银子,也省了不少麻烦。 虽说仪风帝一纸诏书轻轻飘飘。可这其中却有不少大臣反对的折子。沈惟庸等人痛陈设立神机使的势在必行,以及南宫末立下的功绩。 但很快就有人以神机入梦实属无稽之谈为由加以阻挠。 于是,福堂村和小柳别庄闹大鬼就被摆上了台面。 说入梦无稽,闹鬼闹妖精闹邪祟无不无稽?邪祟伤人无不无稽?不说福堂村,单论小柳别庄就有不少贵女亲眼目睹了狰狞可怖的邪祟,还吓病了好几个呢。虽说两次都是青城观的道长收服的,可人家裴三姑娘也跟着搀了一脚。 无稽?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遇见邪祟吓的憋不住尿的时候,想不想有人来搭救?再说陛下都做了让步,神机司里只有一名神机使,京城百姓出入平安全靠她一个人。 想当年神机司鼎盛时期,那多大的排场。现在跟那会儿比,就跟过家家似得。 “的确跟过家家似得。”裴锦瑶站在神机司门前,点着头说道。 仪风帝答应重开神机司,但又不想另外赐宅子。就把明匡叫去商量。俩人下完一盘棋,章程就拟好了。神机司还安在东华门,从东厂辟出放杂物的小院儿,重新砌墙粉刷再在外面开道门。这就是神机司了。 裴锦瑶偏头瞅瞅东厂丈许高的朱漆大门,再看看自家的神机司,“啧啧,小巧玲珑,精致的紧。一下就能望到底,不费眼睛。明督主有心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有心了。神机司弄得这么寒碜,也不会有御史言官想不开往柱子上碰了。 都是善心人,想的周全,事办的明白。 “漆还没干透呢。您仔细着点。”守门的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内侍,姓文,三十来岁,个子不高干干瘦瘦,说起话来抑扬顿挫不疾不徐。 裴锦瑶嗯了声,撩袍跨过门槛,打量着小院里的花草。 杜鹃,牡丹,芍药,芭蕉热热闹闹开的挺漂亮。 “明督主让司苑局布置的。您若是不喜,小的命人换别的。” 裴锦瑶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廊下摆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炉沙铫等等煮茶的用具。 “这也是明督主送来的。屋子里刚刚粉过,味道还没散尽,您若是觉着熏眼睛就在外面坐会儿。” 布置的如此精心,明匡定是有求于她。 裴锦瑶点点头在院子里随意转了一圈,挨个屋子瞧了瞧。桌椅板凳一样不少,有处理公务的小厅,也有午休用的卧房,还有灶间可以开火做饭。 058 正和 等她逛游够了,沙铫里的水已经滚开。老文投了茶叶下去。眼角余光在裴锦瑶脸上瞟了瞟。来之前六爷交代了,要在神机使跟前多为督主美言几句。绝不能让神机使跟岑禄过从甚密。再一个,督主那边还等着神机使指点迷津呢。 不多时,茶香四溢。裴锦瑶坐在小杌子上捧着茶碗,问道:“我想查阅神机司以前的卷宗,是不是也得去找明督主?” 老文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以前神机司有检校四人,专事案牍文书。之后神机司没了,那些卷宗就归到东厂下辖的书盈库去了。您若想看,小的拿您的牌子去书盈库走一趟就是了。” 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会说话会办事,还会伺候人。裴锦瑶点了点头,“下晌再去吧。你先帮我去东厂递个帖子,我想去拜会明督主。” 明匡示好,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老文很高兴。 别看这位神机使年纪不大,眼皮活泛,脑子好使。督主大人对她处处照拂,果然没白费心思。 老文去东厂递了帖子,带回条尾巴。 “小人西厂荣华。”荣华抱拳拱手,“岑督主请您到西厂一叙。” 裴锦瑶有些诧异。荣华的名儿她也听说过,是岑禄的左右手,很受器重。岑禄打发亲信来请,那就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老文躬身俯在裴锦瑶面前,小声说道:“明督主正等您呢。” 都是督主,都不能得罪。 “下晌我再去西厂拜会岑督主。” 荣华瞥了老文一眼,应了声是回西厂向岑禄复命。神机司是从东厂辟出的小院,明匡理所当然的一手接了过去。岑禄连点边儿都没沾上。这也就算了,就连跟裴神机使见面被明匡比了下去,岑禄气的手抖,朝着东厂骂了一长串“狗东西”。 东厂跟裴锦瑶想象的不大一样。计徇接掌东厂之后并没有大肆翻修。而是沿用了神机司以前的楼阁。一路行来,裴锦瑶发现亭台错落暗合堪舆,原是上佳的风水局,但因东西两厂中间断开铺上青石路,使得五气散失阴阳颠倒。 东厂又都是阉人,本就阴阳不调,在这里待久了根骨更易亏损。 不过……认真感受,就会察觉到似乎有一股凛冽的生气暗藏其中。 裴锦瑶颦了颦眉。以她所学仅能看到表象而已。 思忖间,老文将她带到了正和堂。 明匡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裴神机使,快请进来。” 裴锦瑶向他拱手施礼,沉声道:“久闻东厂威名,今日有幸来此,当真名不虚传。”女孩子穿着官服又要学大人行礼,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意平添几分稚气。胜在人长得足够漂亮,才不会显得怪异。 明匡一愣。 威名?说的是东厂吗?小破孩儿是在暗戳戳的骂大街吧?岂有此理!明匡攥了攥拳头。他可是令人为之丧胆的东厂督主。老虎太久不发威,就会让人忘了他有一双利爪。 凛然之色悄然爬上眼角,一想到后园挖好的地基和成堆的石料,明匡肩头坠了坠,笑容变得真诚起来。 两人分宾主落座,茶水点心不要钱似得摆的满满当当。 明匡指着裴锦瑶手边的带骨鲍螺,“这是光禄寺的拿手点心,裴神机使尝一尝。” 东厂果然神通广大,连她喜欢吃的点心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裴锦瑶道声谢并没有吃,抿了口茶,故作高深的说道:“明督主请恕在下直言,东厂的风水有些不妥。” 明匡眼睛一亮,“还请裴神机使指点一二。” “不敢称指点。“裴锦瑶摸了摸下巴,”东西两厂原是神机司旧址。这里的花木暂且不论,亭台楼阁所选的位置和高矮都是有讲究的。所以当年神机司才能日渐兴旺,蒸蒸日上。”起身踱到窗边,支起窗棂向外看去。以陈继麟的本事动些手脚不难。可他究竟动了何处,裴锦瑶看不明白。 一阵风刮过,彻骨寒凉,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韵在其中。 让人感觉奇怪又奇妙。裴锦瑶抓不住个中关窍,便抛下不谈。 “后来,许是有人坏了格局。”这只是她的猜测。陈继麟既然有改朝换代的野心,必然会准备周全。裴锦瑶想不通的是,当年二十六为神机使甘愿被陈继麟驱使。神机使都是能人异士,无心权势。他们的理想是除魔卫道。或许能够收买一两个,但是一下子收买二十六个,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明匡敛去满脸笑意,小心翼翼的发问,“后院动土,不知有没有妨碍?” “动土?”裴锦瑶立刻回神,挑了挑眉,“可是有人指点?” “是,东厂都是无根之人,阴气过盛。城东马风水建议一座七层宝塔吸纳阳气。如此方能阴阳调和。”总不能说是为了压一压岑狐狸的骚气花了六百九十九两雪花银,明匡微微一笑,“风水师自是不及裴神机使。” 裴锦瑶心里有点发虚。堪舆术数,卜筮观星,她哪一样都是通皮毛而已。别人肯信她,全都是冲南宫末的面子。既然她已经站在这里,就得继续演下去。 除了轻功,扮神棍她也是有一套心得的。 裴锦瑶两手负在身后,略略颌首,“我想亲眼看看。” 明匡求之不得,命人去叫燕六和花九与她同往。 等不多时,燕六摇着小扇与花九结伴而来。见过礼后,燕凰玉摇着小扇在前头走,花九跟裴锦瑶说话套近乎,“裴神机使平素作何消遣?” 裴锦瑶起了玩心,笑眯眯的回道:“绣花。” 花九刚想说“我也是”又赶紧咽了回去。他认识的女孩子可没有正正经经待在绣楼上做女红的。不对,他就不认识正经女孩子。 花九皱了皱眉,很快便释然了。他又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公子,不能娶妻开枝散叶。要是还苛求别人的出身就太过分了。再说跟小红玉她们一块玩挺有意思的。 “小叶儿班来京城了,裴神机使哪天有空咱们一块去乐呵乐呵怎么样?”花九问道。 小叶儿班是演皮影儿的班子。班主,对白,器乐清一色的都是女子。小叶儿班从不接堂会,只要进京就在长兴楼卖票。想看就买票去看。不过票难买,价儿也高。散座票黑市上已经炒到三两银子一张了。 话是好话,怎么经由花九的嘴说出来就不是味儿了。什么叫乐呵乐呵。又不是逛青楼。 说两句场面话大家脸上都好看,谁还能当真不成?裴锦瑶胡乱点着头应承,“好啊。” 燕凰玉不由自主的扬起唇角。 小丫头有点意思。 “六爷。”裴锦瑶走快两步,跟燕凰玉肩并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向他望过来,“我那儿只有老文一个支应。六爷能否借我个得用的人?” “可以。”燕凰玉闲适的摇着扇子。 裴锦瑶唇角微弯,“最好是会炸肉炸虾的。”声音有些清冷,有些疏离。 燕凰玉摇扇子的手忽然顿住。 这是……生气了。 燕凰玉沉声道:“好。明儿一早就把人给你送过去。” “那我可等着了。”裴锦瑶丢下一个大大的笑容,随手扯下一片嫩绿的柳叶卷在手指上。像是个无忧无虑,毫无心机的小孩子。 花九急吼吼的给燕凰玉使眼色。 怎么能答应呢?阿发刚升了领班,手底下管着二十个探子。他要是去神机司,那些探子归谁?再说裴三明摆着恨上阿发了,真去神机司还不得磋磨他?好不容易有个机灵的,磋磨坏了怎么办? 燕凰玉自有他的打算。 神机司根基未稳,趁现在安插人手正是时候。阿发过去正合适。倘若这位裴神机使不听话不服管或是出了事需要她背黑锅,就全靠阿发和老文从中使力了。 燕凰玉暗自冷笑,东厂燕六爷的好处可不是白吃的。 三个人三个心思,走走停停到在后园。将作监的工匠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闲天。见到身穿官府的裴锦瑶,大家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玉人儿一样的小娃娃就是神机使? 除了长得漂亮,也没看出什么别的过人之处。 面对众人的打量,裴锦瑶恍若未见,不慌不忙的掐着手指,围着挖好的地基缓缓转了一圈。这才对燕凰玉说道:“今日酉时之前一定要填好。否则……”一脸的高深莫测,由不得人不信。 啥?不起小宝塔了? 工匠们愣了愣,扭脸去看裴锦瑶。女孩子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这个大坑的存在能令在场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了,酉时之前要填好。否则……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不知是谁第一个抄起铁锹,很快就有人跟上来,纷纷拿起铁锹杵在地上,等着燕凰玉发话。 酉时之前呐,他们手脚快些一定能来得及。 燕凰玉点点头,“劳烦各位了。” 大伙儿立刻忙碌起来。有人高声喊起号子,余下的人嘿呦嘿呦的应和,场面热闹极了。 裴锦瑶向后退了几步,瞟了眼燕凰玉,“起小宝塔不是为了吸纳阳气吧?” 状似无意的问话令得花九和燕凰玉脸色微变。想不到裴三居然看出端倪。花九朝燕凰玉递了个眼色。 为了压制西厂这种实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裴锦瑶也不追问,哈哈笑了,“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望着女孩子洒然而去的背影,花九掉了魂儿似得,“六哥,裴三姑娘有点道行。” …… 回到自家小院,裴锦瑶背着手又闲闲的逛了两圈。虽说院子小,却也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久了反倒看出几分雅趣。 老文提着食盒跟在后头。小厨房的灶台刚砌好,等两天才能用。明匡就让厨子多做一份饭食。 裴锦瑶一吃就知道,“这是光禄寺的厨子。” 老文抿着嘴,赞道:“神机使会吃。” “不是我会吃,实在是一吃难忘。”裴锦瑶很高兴,边吃边指点,“回头在那处种三五垄小白菜,旁边搭架子,种茄瓜豆角。” 老文皱起眉头,鸡屁股大的地方种花又种菜的,不好看吧。 裴锦瑶兴致勃勃,“对,还有葱蒜也种点。炝锅少不了。今天来不及了,等明儿六爷指派人过来。地方不大随便锄锄就能撒种子。” 老文两道稀疏的眉垂下来。 裴锦瑶还在说:“我让六爷给我挑个会炸肉的,到时候小厨房交给他。再过俩月就入夏了,咱们想喝个百合绿豆汤什么的也方便。” 老文应了声是。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种小事听神机使安排就是了。 吃饱喝足,老文去书盈库调卷宗。裴锦瑶溜溜达达往西厂走,远远的就见冯嘉从对面而来。裴锦瑶迎上前去,拱拱手,“冯寺人。” 冯嘉笑着问她:“裴神机使这是要串门子去?” 裴锦瑶也笑,“是啊。”抬手指指东厂再指指西厂,“都是邻居,多多走动免得生分了。” “陛下宣您进宫呐。” 裴锦瑶唔了声,“陛下想解谶语?” 冯嘉笑着颌首。 ……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宛如绒毯覆盖,暖暖的带着松软的味道。 吕琅却觉得手脚冰冷,眼眶发酸。 “刘大姑娘就葬在这里?” 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刘氏女”三个字,没有气派的石碑,也没有长燃不灭的香火。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刘嫣命中的确有一劫数,若是能够避过,那么以后就是大富大贵享尽荣宠。换句话说,刘嫣是宠妃的命格。 可仪风帝是她的叔父,假如刘嫣当上宠妃,那仪风帝就是衣冠禽兽。 吕琅心中存疑,便利用入宫的机会打听仪风二年之后入宫的妃嫔。可每一位都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有来历有出处。凭他现在的身份,想要进后宫是不可能的。他所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于是,吕琅想来看看刘嫣的墓。 邱将离硬着头皮道:“是啊。就是这里。” 吕琅绕着坟茔来来回回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数息过后,探得其中确有尸气。吕琅的眉头渐渐松开,“你亲眼看着刘大姑娘下葬的?” 邱将离点点头,“是。是徒儿和云师叔亲手将刘大姑娘葬在此处的。师父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云师叔。”他不明白吕琅为何会有此一问。刘大姑娘的确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吕琅掏出帕子拂去木牌上的沙尘,“躲不过命中劫数也是天意。” …… 059 嘤嘤 邱将离对刘嫣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眼中那抹浓到化不开的愁绪。原本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却因父亲一朝败北成了寄居道观的苦命人。 死,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踩枯叶发出咯吱吱的响声。 “师父,神机司仍设在东华门那里。我们要不要送一份贺礼过去?”邱将离见吕琅的神情有些松动,便试探着问道。 神机使有道有僧有异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同样的抱负——除魔卫道。 今上重开神机司在江湖上也掀起了轩然大波,用不了多久前来拜谒的能人异士就会入京。青城观近水楼台,何不趁此机会先向神机使示好? 那个妖星! 吕琅眼中划过一丝冷厉。 “贺礼?好,我就送她一份大礼!”吕琅一甩拂尘,“等南岩宫的鹿璟真人来了,我与他一道去神机司讨教。” 邱将离吞了吞口水。虽然他也弄不懂为何南宫老先生会入了一个小丫头的梦,并且收她做入室弟子。但这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师父不去恭贺倒也罢了,难不成还要连同鹿璟真人去找茬? 这样不好吧…… 邱将离不敢直言相问,温声劝道:“师父,神机使是陛下钦封的。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吕琅竖起眉眼,“你懂什么?她也配当神机使?” 那明明是妖星。 他要和鹿璟真人一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她的身份。从云端到地狱,看她摔的惨烈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 裴神机使过西厂门而不入,被冯嘉直接带进宫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岑禄的耳朵里。岑禄两手掐腰对着东厂方向又骂了一长串“狗东西”。 仪风帝命人沏了上洞茶,摆上可口的糕点,像是款待久未归家的晚辈。 裴锦瑶见状,表露出的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忐忑取悦了仪风帝。 “东华门那里没有合适的院子,我又要时常召见裴卿入宫,所以就让伴伴从东厂辟出一块地方。至于人手,也是伴伴从东厂调拨的,若是缺东少西你直接跟伴伴说就是。他一定不会慢待裴卿。” 仪风帝笑容满面的对裴锦瑶说道。 东华门离皇宫最近,入宫只要一刻钟。那处小院的确小了点,可明匡安排的井井有条。老文再加上炸肉小哥也够使唤。裴锦瑶唇角微弯,“明督主很是周到。”伺候过皇帝陛下的人,不止是八面玲珑。明匡想要讨好哪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反之,想要搞死哪个,也是手到擒来。 仪风帝哈哈笑了,“裴神机使可知我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裴锦瑶略微颌首,“陛下定是为了上元节的谶语。” 闻言,仪风帝眉梢轻挑,“裴卿一语中的。看赏。” 话音刚落,冯嘉就将早前备好的丹砂等物捧来,放在裴锦瑶面前。 丹砂,符笔,桃木剑林林总总一小堆。 符笔和桃木剑似是旧物,表面泛着温润的光。 “这些都时南宫老先生用过的。”仪风帝一指那柄桃木剑,“神机司还有些其他物什收在库里,明儿个我让人都送到你那儿去。” 裴锦瑶双手捧起符笔,神情恭谨又肃然。 作为南宫后人,能用先祖用过的符笔画出一张张符咒,是何等的荣幸。 角落里的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香烟,匆匆流逝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祖父坐在裴锦瑶身畔笑吟吟的望着她,“小妆,此一去便是永别。” 是啊,此一去便是永别。裴锦瑶握着符笔的手一紧。 祖父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南宫一族,人才辈出。捉鬼寻穴,卜筮观星,江湖上多少术士唯南宫一族马首是瞻。你,是为正国祚而生的命定之人。要走的路注定比其他人更加坎坷。小妆别怕,有先人在前指引,哪怕再难你都不会走错。” 此时此刻,裴锦瑶好像握住了先人的手,不再惶惑,无所畏惧。 少女粉白的面颊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芒,仿佛她捧着世间至宝。 仪风帝清了清喉咙,唤道:“裴卿……” 裴锦瑶立刻回神,向仪风帝赧然一笑,恭恭敬敬放下符笔,“先前上元的谶语是这样说的,六月飞雪笼江南,塞上离歌吟哀哀……” 仪风帝正正容色,“六月飞雪真的是暗合冤案吗?” 他这几天想的很多。 要说冤案,缪太子那桩确是大大的冤枉。他不想旁人知道这四句谶语的究竟何意,所以他单独召见裴锦瑶。万一有何不妥,也好遮掩。 “非也非也。”裴锦瑶笑着摆摆手,“塞上江南指的是宁夏,六月飞雪即是六月降下一场大雪导致灾害。倘若陛下能够将那里的百姓妥善安置也就避开了这场祸事。” 谶语并不是暗指缪太子,仪风帝心下一松,但很快面色便阴沉下来。天子无道,异象频生。倘若真如裴三所言,那么就是他这个皇帝做了坏事引致天惩。自他登基至今,薄赋税轻徭役,事事躬亲,对臣子亦宽仁。要说错事,便是缪太子。 他从记事起就对缪太子心存敬畏,年纪渐长,敬畏慢慢变成了妒恨。缪太子是皇后嫡子,深受先皇宠爱,十二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天下间的好事都被他一个人占全了。 仪风帝不服。他偏要夺了缪太子的龙椅。得蒙上天眷顾,他取代缪太子,成了坐拥天下的帝王。万里河山是他的,绝代佳人也是他的。 可面前这个刚刚走马上任,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机使却说天要罚他。 仪风帝怒从心起,厉声呵斥,“朕乃是有道明君,理当风调雨顺,岂会有灾?”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这么说。夺来的帝位终归坐不踏实。仪风帝的反应大大出乎裴锦瑶的意料,她面上愈发恭谨,起身离座向仪风帝弯腰行礼,“陛下明鉴。臣所说谶语皆出自南宫先生之口。倘若陛下存疑,可以在五月时命钦天监保章正前去宁夏一测便知。” 仪风帝不依不饶,“你居然把罪责推给南宫先生。裴锦瑶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能令仪风帝如此失态的必定不会是小事。裴锦瑶没有片刻犹疑,撩袍跪倒,“陛下乃圣主明君,天降灾害并非陛下的错。”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这是逼她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若是如此便能救下那些无辜的百姓,倒也划算。 裴锦瑶深吸口气,“回禀陛下。虽有灾害,但也有谶语示警。这不是恰好说明了陛下乃是天之子,受天庇佑么。如果陛下能够顺天而行,让宁夏百姓避过一劫便是大功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陛下一人却能救下性命万千。吾皇圣明,吾皇英武,吾皇万岁,万万岁。”额头触底,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好似一记重锤,敲开了萦绕在仪风帝心间的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仪风帝淡淡的说:“起来吧。” 有些话不可多说。 裴锦瑶谢了恩,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仪风帝清了清喉咙,端茶润润嗓子,“照你这么说,宁夏有的有灾?” 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都说伴君如伴虎,伴聋虎更糟心。 “是。” “行了,你先退下。朕自有主张。” 这应该就是听进去了。 裴锦瑶端起托盘躬身退出殿外。 女眷或是年迈的臣子入宫才有小羊车代步。裴锦瑶作为女神机使没有小羊车可以坐,得腿儿着回去。虽说皇帝陛下喜怒无常发了火,可是能得到先祖用过的桃木剑等物令她实实在在的欢喜。 裴锦瑶翘着唇角,脚步轻快的跟在引路的小黄门身后。 差一射之地到宫门,就听背后有人唤她:“裴神机使。”清朗温和的男声。 裴锦瑶顿住脚步,回身望去。但见一位身穿柳绿常服,大约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嘴角含笑的看着他,目光平和,神情怡然。 引路的小黄门很机灵,忙躬身道:“七皇子殿下。” 原来是刘仹。难怪有些眼熟。他眉目跟韩皇后有些相像。 “殿下。”裴锦瑶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刘仹身边的内侍低声呵斥小黄门,“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神机使拿这么多东西?” 托盘上堆的满满当当,瞧着不少,实际并不重。这些于裴锦瑶而言都是宝贝,她不想假手于人。 “不怪他,是我要拿的。”裴锦瑶抬起头,不避不让的与刘仹对视。 刘仹颦了颦眉。 眼前这位,分明就是个孩子。跟他想象中高深莫测的“神机使”相去甚远。 “裴神机使要出宫吗?” “回禀殿下。正是。”裴锦瑶敛眉垂目,很有几分谨言慎行的意思。 “那一起吧。”刘仹迈步就走。裴锦瑶在后头跟着。 “不知裴神机使素日作何消遣?” 裴锦瑶舔了舔嘴角。没话说可以不说。有话找话也可以问点别的。 “回禀殿下。绣花。” 刘仹到底是皇子,比花九道行高许多,浅笑道:“裴神机使秀外慧中,文能提笔画符箓,武能挥剑斩妖邪,不愧是我朝第一女神机使。”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砸的裴锦瑶头晕眼花。 说那么多,跟绣花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两相比较,还是花九更讨喜。 “殿下谬赞。”裴锦瑶体会到云海月为何惜字如金。话不投机,多说一个字都难受的要死。不过,裴锦瑶还是决定多送刘仹两句,“臣虽是文武双全,却没有殿下说的那样厉害。只是文能咕武能嘤而已。” 刘仹眉头打成结。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有心想要追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问了显得没学问。刘仹干笑两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了。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风驰电掣一般到在皇宫门控,马上少年“吁”一声勒住缰绳,抬眸看向刘仹,欢声唤道:“七弟!” 刘仹仰起头,“四哥。” 刘俭似乎很喜欢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感觉,所以他并不急着下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裴锦瑶。 “这位就是裴神机使吧。”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穿着官服,倒是挺特别的。 裴锦瑶微微躬身,“四皇子殿下。” 刘俭翻身下马,笑呵呵的围着裴锦瑶转了两圈,“诶?外边把你传的都神了。我瞅着怎么跟我府里的小丫鬟没什么两样?”说着,折起嵌七宝的马鞭在裴锦瑶肩头磕了磕,“就这小身板儿也不禁打。” 裴锦瑶退后两步,垂下眼帘,恭恭敬敬的说道:“人这一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四皇子殿下除去锦衣美冠与稠人广众亦无不同。”唇角微微扬起,“臣告退。” 刘俭拧着眉呆愣片刻,“她……什么意思?”偏头去看刘仹,刘仹神情凝肃的摇摇头,望着手捧托盘背影有些滑稽的裴锦瑶渐渐远去,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 裴锦瑶回到小院,没见着老文的影儿,想必是在书盈库遇到旧友聊的忘了时辰。裴锦瑶将符笔等物看了又看,心里高兴地紧,摩挲着桃木剑上细腻的纹路,一时兴起在院子里舞了起来。 她为了强健身体学过几套剑法,但都不是对敌制胜的狠辣招数。 闪转腾挪,唰唰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门口有人拍起手掌,“好好好!裴神机使巾帼不让须眉。” 裴锦瑶赶忙收势,抬眼望去,“岑督主。”见着人才想起跟岑禄有约在先,愧疚道:“叫岑督主空等,当真是罪过。方才……” 岑禄笑眯眯的进到院里,“方才陛下传召裴神机使。” 东华门是东西两厂的地界儿,有人在这儿掉根针都逃不过明匡和岑禄的眼睛。 裴锦瑶收了剑,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将岑禄带到见客的小厅。她亲手煮了茶,岑禄含笑吃了两盏,这才道明来意,“不瞒神机使,我那西厂似乎不大妥当。” 都拿她当风水先生了。 裴锦瑶拧着眉,“哦?有何不妥?” 总是能闻到狗东西身上的狗味儿算不算? 可他跟裴神机使的交情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总得遮掩着点。 “想来神机使也听说了,日前陛下命我派五百高手去到辽东。为的是长公主殿下……”岑禄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到现在都七八天了还没个音信。陛下那边催得紧,我这心里有没底。裴神机使,你看……”要是能给他算上一卦就好了。但这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以前神机司在战时才卜筮吉凶。他要是舔着脸让裴三算卦,会不会被打出去? 060 阿发 岑禄之所以心里没底,皆因此事关乎西厂今后能否受仪风帝重用。不过,料那胡成宗还没胆大包天到平邑长公主的安危,给西厂使绊儿。除非他能把西厂派去的五百人全杀了。否则京中必定会收到风声。胡成宗又不是傻子,这场仗胜了便罢,若是输了,仪风帝定会问责。 倘使他敢坏了平邑长公主的性命,仪风帝第一个就不能饶了他。之所以现在还没确实的结果,想必也是搭救平邑长公主的过程非常凶险。 七八天的功夫,人救没救出来也该有个定论了。是以裴锦瑶大着胆子推断,“岑督主少安毋躁,最早今晚,最迟明晚就会有消息了。” 岑禄眼睛亮了,“当真?” 裴锦瑶略一颌首,“岑督主静待就是。”说罢,还不忘送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岑禄的心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愈发诚挚,“若真如裴神机使所言,定有重谢。” 裴锦瑶摆摆手,“岑督主太客气了。” 岑禄跟明匡不同,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明匡却是先给甜头再讨好处。 说完这事,岑禄跟裴锦瑶的关系似乎更进一步。他拿起小铁钳拨旺炭火,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裴神机使与南岩宫可有交情?” 东南岩,北青城。 神机司没落之后,各地道观反而兴盛起来。南岩宫和青城观当仁不让的成为个中翘楚。 吕琅与鹿璟真人私交不错。这两座道观的仙长也素有往来。不过,吕琅闭关后,南岩宫的仙长就不大来京城走动了。 岑禄这一问意在提醒她南岩宫不妥当? 裴锦瑶笑着回道:“南岩宫大名耳闻已久,可惜没有机会前去拜望。” 烧红的茶碳映的岑禄脸上红晕一片,他将沙铫里填满了水放在红泥炉上,“鹿璟真人说不定会来京城,到时裴神机使可与他多多讨教。” 裴锦瑶拱拱手,“多谢岑督主提点。” 岑禄见她承了自己的情,高兴极了。跟明白人说话不费力气,这位裴神机使是盏上好的灯笼。他决定再多套套近乎。 “不知裴神机使素日作何消遣?” 这个问题今天是第三次被人问起。 裴锦瑶嘴角浮起一抹坏笑,“绣花。” 岑禄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木然的点了点头,“裴神机使实乃闺阁典范。”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裴锦瑶端起茶盏遮住唇角笑意。跟岑禄聊天好像永远都不会冷场,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夸起人来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同样的,他要是骂起人来,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裴锦瑶望着努力遮掩尴尬神色的岑禄,忽然对这位西厂督主生出几分好感。 …… 次日一早,小密探对着一人多高的大铜镜整了整腰间刻着领班二字的令牌,自言自语道:“阿发呀阿发,你是个好的。”话未说完,肩头垮下来,“再好有什么用。裴三姑娘还不得使劲儿刁难你?”镜子里的人顿时没了神采。 “放心,她不敢。”燕凰玉摇着小扇站在小密探身后,“你是东厂的人。” 小密探转回身,向燕凰玉躬身行礼,“小的人在神机司,心在东厂。不论何时,小的都是东厂阿发!” 燕凰玉捏着小扇拍拍他的肩头,“行了,知道你忠心。快去吧,裴神机使还等着呢。” 小密探嗯了声,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东厂大门,到在神机司门口,就见老文拿着锄头锄地,裴锦瑶站在边上絮叨,“咱们这处就三个人,种点菜就够吃了。那边种葡萄,入了夏在葡萄架子底下乘凉最好不过。诶?老文,你爱吃豆角不,要是爱吃就多种点。我不挑嘴吃什么都行……”眼角余光扫到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的小密探,调高了嗓门,“尤其爱吃炸肉炸虾。”说罢,不经意的偏偏头,“诶?炸肉小哥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呸,瞧我这破嘴,您可不是什么炸肉小哥,您是东厂领班,我这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老文停下锄头,颇为同情的看着小密探。 小密探朝裴锦瑶抱拳拱手,“东厂阿发见过裴神机使。” 裴锦瑶点点头,“虚礼就免了,咱们这儿就仨人,老文跑腿传话,你嘛,种菜采买做饭,伺候笔墨,打扫屋子,老文忙不过来你就帮着搭把手,都是些小活儿。” 我的亲娘!他都包圆儿了还叫小活儿?来之前就知道裴神机使要刁难他,可心还是碎成了八瓣儿。 “是,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裴锦瑶一指老文手里的锄头,“给他就得了。你去门口迎一迎,不是说早上来送卷宗吗?” 老文应了声是,把锄头递给小密探。 小密探脱下外袍,撸起袖子刨土。 裴锦瑶回屋磨丹砂练习画符。 她记得一些符箓的画法,但只是形似,就是个摆设,求个心理安慰而已。真要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半点作用都没有。 鹿璟真人要来京城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学会自保的本事。 自保,不是逃命。 轻功没用,只有在术法上下苦工。之前所谓的“未卜先知”都是从史书上读来的。她占得先机无非是知道后世发生的一些大事。她这个神机使要想真正站稳脚跟,还是得靠自己。 以后会有很多人向她请教或是挑战,稍有不慎就会坏了先祖的名声。相比之下,现在的处境更加严峻。裴锦瑶一边用软巾擦拭桃木剑,一边唉声叹气。临时抱佛脚,也不知能不能行。 …… 裴锦瑶挥毫画符的时候,岑禄满脸喜色的向仪风帝禀报,“长公主殿下尚在调养,这些日子受了惊吓身子亏得厉害,不宜劳顿,待将养好了即刻启程回京。” 果然如裴神机使所料,今天一早收到密报,平邑长公主和娜妥公主被救了出来。独虎王子重伤昏迷。虽说伤情凶险,但三位贵人都有着落,他作为西厂督主腰杆儿挺的直直的。 “独虎王子伤的不轻。”岑禄伤感起来,“还请陛下派御医去辽东为王子诊治。” 仪风帝又惊又喜,更多的是担心,“好,我这就写一道手谕。你从西厂挑几个得用的护送过去。我……我给阿姐写封信,一并带过去。” 岑禄忙挽起袖子给仪风帝润笔研墨,“长公主殿下不日回朝,长公主殿下的府邸现在就开始修缮还是……” 此时此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阿姐尚在人世的喜悦。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姐了……仪风帝的眼睛有些湿润。 平邑长公主和亲之前,先帝没有赐下府邸。现在要回来了,自是要隆重其事。 仪风帝写好信,将一应事体交代下去就跟岑禄翻看京城舆图。没有平邑长公主做人质,石古苦必定不堪一击,胡成宗很快就能打赢这场仗。 仪风帝心情大好,看向岑禄的目光格外温和。 以至于岑禄从宫里出来两条腿都是轻飘飘的,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似得。 他前脚刚走,后脚辽东的军报就进了城。 辽东大捷! 前些日子因为战事而深感忧虑的百姓们奔走相告。他们也是现在才知,不但有谶语还有一封关乎平邑长公主安危的密信。 霎时间,裴神机使和吕国师被人们放在一起比较。 谁的本事更大? 没人说得清。 妍美人也忽闪着长而浓密的睫毛,问仪风帝,“裴神机使比吕国师更厉害吗?” 仪风帝眼前浮现出裴锦瑶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不置可否的垂下眼帘,“只要能为我所用就是厉害的。” 平邑长公主能够平安,裴锦瑶功不可没。那么,天降灾异也是真的了?仪风帝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他是明君,怎会招致天惩? 仪风帝脸色有些晦暗,妍美人却不害怕,咯咯地娇笑起来,“所以,爷最厉害。裴神机使也好,吕国师也罢都翻不出爷的手掌心儿。” 仪风帝立刻展颜,“你这小妖儿,嘴巴比蜜还甜。”说着,夹了个羊肉饺儿喂给她吃。 妍美人咬了一小口,偎进仪风帝怀里,“也不知长公主殿下会不会讨厌我。” “怎会?”仪风帝将剩下的那一半羊肉饺儿吃了,“阿姐和善的很。不管对谁都是笑着的。”话虽如此,仪风帝心下惴惴。满腔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可是……皇后娘娘就很讨厌我。”妍美人嘟着红润的嘴儿,“都说皇后娘娘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是恩宠,可我知道皇后娘娘不想见我。” 仪风帝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你有我的恩宠就够了。其他人并不重要。” 妍美人没心没肺的窝进仪风帝怀里,莞尔笑道:“爷说的是。” …… 辽东大捷,裴锦瑶也很高兴。毕竟她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书盈库送来了满满十几箱的书籍卷宗,其中有两箱南宫末的手札。陈继麟事败之后,先帝大怒,命令东厂严查书信等物。不知计徇出于何种目的,他只拿走了与陈继麟有关的文书和书信,其余的书册等物保管的妥妥当当。裴锦瑶奉若珍宝一般,一本本的拿出来翻看。裴锦瑶略略看过,信心百倍,她足够努力的话,短期内会有很大进益。 为表谢意,晌午岑禄命人送来一桌上等席面。也是光禄寺的手艺。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裴锦瑶招呼老文和小密探一起用饭。 老文十分警觉的用银针逐个菜探过去。小密探嘴唇抿成一字,严肃极了。 裴锦瑶笑吟吟的支着下巴看热闹。 终于,老文探完最后一道菜,心有不甘的说:“裴神机使请用。” 东西两厂表面看来相安无事,私下里却是水火不容的。明督主对裴神机使这般照顾为的就是笼络住她。可岑禄偏要来捣乱。 小密探忙活一早上,饿的前心贴后背。对着满桌佳肴肚子咕咕直叫。但他是东厂的人,不好吃西厂的饭。 裴锦瑶干脆一手拽着一个,“你俩也真够拧巴的。西厂的菜又没毒,怎么就吃不得了?” 小密探哼哼两声,像大姑娘上花轿似得扭扭捏捏的并着腿坐下,老文垂下眼帘,“裴神机使,我们督主对您可是掏心掏肺的。不说旁的,您一句话说要神机司的卷宗,书盈库那边就办的妥妥当当,这都是冲着督主的面子。” 裴锦瑶夹了块虎皮肉放在老文的碗里,“快吃吧。谁好谁坏我分得清。” 岑禄和明匡都是千年的狐狸,一个比一个精。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神机使哪个都不能得罪。 老文以为她听进去了,“您能明白就好。” 小密探捧着碗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顾不上说话只能连连点头。老文怒其不争的睨他一眼,夹起一块虎皮肉大口吃了。‘ 下晌,裴锦瑶在小厅里读南宫末的手札,旁边摆着一盘洗好的甜杏儿。窗外隐约传来小密探吭哧吭哧刨土的声音。 裴锦瑶弯起唇角,咬一口杏儿直甜到心里。 “裴神机使。”有人唤她。 裴锦瑶循声望去,是白英,他手里还拿着红色的帖子。 “裴神机使。”白英进到小厅里,向她拱手行礼,“六爷请您去看皮影戏。” 裴锦瑶一怔。她还以为花九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给她下帖子来了。 这算不算是官场酬酢?想来鼎盛时期的神机使一定不屑于应付那些达官显贵。可她作为神机司里唯一的神机使,而且还是刚刚得罪了皇帝陛下的官场新丁,不能驳了东厂燕六爷的面子。更何况跟大奸佞燕凰玉一起去看皮影戏,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没理由不答应,不过裴锦瑶还是得端一端架子,起码不能在白英面前露怯,便矜持的微微颌首,应了声好。 “等会儿下衙,我们六爷来接您一起去长兴楼。” 裴锦瑶神色自若的嗯了声。 白英从小厅出来,皱紧了眉头。他怎么觉着裴神机使有点言不由衷呢。扭脸瞧见挥舞着锄头,满脸汗水的小密探。眉头皱的更紧了。 东厂领班在神机司干农活?阿发刚来就犯了错?杀人不过头点地,阿发犯错罚抄一两百遍厂规就好了啊。啧啧,裴神机使是个面甜心苦的。阿发有的熬了。 裴锦瑶看了两遍请帖,扬声喊道:“阿发!” 小密探打了个寒噤,赶紧撂下锄头小跑过来,汗都顾不得擦,“神机使有何吩咐?” 裴锦瑶丢给他个甜杏儿,“晚上带你看皮影戏去。” …… 061 梦魇 今天是小密探有生以来流汗最多的一天。 上晌锄地,晌午吃西厂送来的席面,下晌还是锄地,到了傍晚想歇都没的歇,坐在马车后头跟主子去长兴楼看皮影戏。 马车缓缓前行,小密探眯起眼望着漫天红霞,叹了口气。他好怀念没升领班之前的日子。为了探听消息,扮作各种各样的人。先是乞索儿,闲汉,后来是小厮,茶博士,再后来有了正经的生意。炸肉摊子虽小,但也是个买卖。东厂许多小探子羡慕他。 哪像现在,升了领班反倒成了碎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锦瑶全然不知小密探心里的怨念。她啃着带骨鲍螺,挑眉道:“这点心一般,没我家厨子做的好吃。”去看皮影戏不能穿官府,裴锦瑶打发老文回去取了套湖绿箭袖,配上珍珠小冠,打扮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燕凰玉脸色一黯,摇晃着手里的扇子不说话。 “阿发是个好的。才来一天,就把神机司的空地都锄了。”裴锦瑶嘴角噙着一抹坏笑,“这么得用的人你都舍得给我,想必是有事相求吧?”放下啃了一小半的带骨鲍螺,“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燕凰玉赶忙把手缩回袖子里,一边往后仰,一边用眼神阻止她,“不必了。” 裴锦瑶盯着燕凰玉那张好看的脸,抿了抿唇。 他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换成岑禄巴不得让她这个神机使从头到脚摸个骨相。燕凰玉却好似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她沾了边儿。 兴许奸臣都有怪癖。比如不愿被人碰,一天用三五十个白帕子什么的。 “不看手相看面相也是可以的。”裴锦瑶搓着下巴认真打量燕凰玉,“眉毛浓眉色却泛灰,眼睛大却失神,燕六爷少时便与至亲分离,无依无靠。可怜,当真可怜。及冠之后就好了,运势一年比一年旺,可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不过嘛,你命犯天煞,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因你而死。到最后,落得个孤苦伶仃,惨淡收场。” 燕凰玉唇角抿成一字,握住小扇的手骨节泛白,仿佛裴锦瑶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车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裴锦瑶弯起眉眼,“燕六爷别生气,我瞎说的。师父还没教我看相呢。” 燕凰玉胸膛起伏着缓了数息,“祸从口出。裴神机使莫要说笑的好。” 裴锦瑶吃了口蜜水,“不说不笑不热闹嘛。过了今天,我与燕六爷就是一起看过皮影戏的交情了。” 燕凰玉眼角薄怒未褪,咬着牙讥讽道,“跟皮影儿一样薄的交情。” 裴锦瑶不怒反笑,“燕六爷比我顽皮多了。”瞟了眼燕凰玉,“九爷怎么没来?他不是跟燕六爷向来焦不离孟吗?” 花九也想跟着一起凑热闹。临出门时,小红玉叫龟奴儿递了信来,说是原定在后日的群芳会改在今晚。花九衡量再三,觉得不能伤了女孩子们的心,丢下燕凰玉赴约去了。 燕凰玉不想跟裴锦瑶解释太多,只说:“他来不了。” “下次我做东,请燕六爷和花九爷吃酒去。”裴锦瑶笑着拈个桃圈吃。 燕凰玉气鼓鼓的摇扇子。 这小丫头看着像个瓷娃娃,实则是只小刺猬,扎手的很。不光牙尖嘴利,性子还刁,别看年纪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怪不得阿发第一天去神机司就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得挺好看,怎么蔫坏蔫坏的。还不如刘俭那个又蠢又笨的。 燕凰玉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车子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到了?”裴锦瑶嘴里衔着一小条桃圈,“怎么这么快?”撩起车帘往外看,桃圈吧嗒掉在衣襟上。 “有大麻烦了。”她沉声说道。 燕凰玉忙凑到她身畔,透过车帘挑起的一角望出去。 殷红的晚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蒙蒙一片,马车两侧高悬着一盏白灯笼,微弱的光亮像是一张大网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阿发。白英。”裴锦瑶轻声喊道。 没人回应。 燕凰玉吞了吞口水,小声咕哝,“果然是个五行缺鬼的。”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后,带着些许清亮的薄荷香。裴锦瑶咬了咬嘴唇,“你在车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燕凰玉没有片刻迟疑。 裴锦瑶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说那些话伤了他的心。毕竟那些事尚未发生,并且不知道会不会发生。让他现在就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负责,未免有些苛刻。 燕凰玉握住裴锦瑶纤细的手腕,“我跟着你更安全。” 是她高看他了。裴锦瑶恨恨的等他一眼。 “走吧。你别后悔就成。” 白英阿发和拉车的马都不见了。马车诡异的维持着原状。 裴锦瑶双脚踩在地上,用力跺下去,发出嘭嘭的回响。 燕凰玉握着裴锦瑶的手更紧了,还有些发抖。 裴锦瑶没有笑他。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害怕。燕凰玉没有吓晕过去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燕凰玉仰头看向头顶的灯笼,牙齿打颤,“你、你看上面。” 裴锦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雪白的灯笼渗出一条条血线,很快便汇聚到一起。滴答,滴答,一滴滴粘稠的鲜血落下来。 “别怕。”裴锦瑶安慰着,握住燕凰玉的手,“这是魇术。” 裴锦瑶的手有着能令人平静的暖意,燕凰玉吐出胸中那一口闷气,回应道:“魇术?你是说做梦吗?” “差不多。”裴锦瑶偏头瞅瞅燕凰玉,“这是你的梦,但并不是全部。” 魇术是能够令人心智大乱的巫术。为名门术士所不齿。但是,仍有人乐此不疲的研习直至精通。 经她提醒,燕凰玉耳边响起了刀剑相撞,激烈厮杀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梦中的他瑟瑟发抖的躲在马车里。车里伸手不见五指。血腥气弥漫在鼻端。他一个人很怕,手里紧紧攥着枚金锁。那是父亲给他的。 他很想趁机跑掉。但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仅仅是伸出手指撩起车帘一角。夜很黑,昏黄的光亮将他所在的马车笼罩起来。让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全身带血为他而战的死士。 燕凰玉很想让他们停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再等一会儿,再多等一会儿。 死士一个接一个的在他眼前倒下。燕凰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他没能等到父亲赶来救他。而是等到了义父,义父浴血死战,终将他带离险境。 义父说:“臣来迟了。”唇齿间泛着血腥气,每说一个字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父亲呢?”他问。 义父没有回答,只是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温热的血黏在脸上,滑腻腻的难受极了。 “再、再等一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燕凰玉牙齿打颤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与期盼。 “好,那我们就耐心的等一会儿。”裴锦瑶笑着说道。 毫无疑问此番施术为的是燕凰玉压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庆幸的是,施术人术法尚浅。否则燕凰玉难以支撑之下,会将梦中所见一一填满。 燕凰玉茫然四顾。远处是令人畏怯的黑暗。那里面不知隐藏着多少凶险。像是有一双眼睛在那里窥伺。 “你的梦当然是你说了算呀。”裴锦瑶摇晃着燕凰玉的胳膊。 燕凰玉眼中现出一丝挣扎。 这个噩梦早就在他心里扎下根来,稍不留神就会开出一朵朵吃人的花。 “我们只能等。”燕凰玉两腿发软颓然的坐在地上,灯笼上的鲜血滴在他炎色的袍子上,触目惊心的红映衬着燕凰玉惨白的面色,使得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他一定会来救我。他让我等他。” 燕凰玉的手死死的掐住裴锦瑶的手腕,拽的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地上已经被血浆染红,浸湿了衣衫。 裴锦瑶闭了闭眼,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象。 只要燕凰玉再坚持片刻,就会从这梦境里挣脱出去。裴锦瑶挨着燕凰玉坐下,轻声哼起歌儿来。她不知道燕凰玉究竟经历过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段令人伤心又可怕的过往。 说不定是梦见净身的事了。也真够可怜的,小刀就要切下去了,还在等人来救他。说不定他爹烂赌把他给卖了。烂赌鬼连老娘都能卖,何况是儿子。 裴锦瑶不着四六的瞎乱想,调儿有点跑偏。 不成调的歌儿却好似天籁一般渐渐抚平了燕凰玉惶惶不安的心。他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六爷,咱们到长兴楼了。”白英在外面说道。 燕凰玉猛然张开眼,裴锦瑶也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六爷醒了?您这一路睡的挺香,做美梦了吧?” 梦是梦,却不是美梦。跟之前的梦不同,这次他下了马车。身边好像有个人陪着他,还鼓动他走进那片黑暗里。他不敢。后来那人一边笑一边唱着跑调的歌儿。 乱七八糟一团麻似得。 燕凰玉冷着脸,不置可否的唔了声。眼角余光认认真真的在裴锦瑶脸上扫了两圈。他应该没说梦话吧。要不然就唯有杀了她才能守住秘密。 裴锦瑶笑容愈发灿烂,“不知长兴楼的卤鸭舌地道不,我看皮影儿的时候必须得就着卤鸭舌,要不没滋味。”说着话扶住小密探的胳膊肘踩在踏脚凳上,“阿发你好像不大精神。” 小密探哭死的心都有了。累一天了,还想让他怎么精神?坐在车尾连打盹儿都不敢,生怕稍不留神摔下去。回头要是有审不明白的犯人,把裴神机使叫去准没错。她是天生吃东厂这碗饭的。 裴锦瑶神色如常的跟阿发探插科打诨,燕凰玉捏着小扇儿的手略微松了松。 小叶儿班果然名不虚传。皮影戏好看,卤鸭舌也好吃。白英看的津津有味,巴掌都拍红了。小密探从头睡到尾,打着呵欠进,打着呵欠出。就为这,小叶儿班的班主送了四碗阳春面,直个劲儿的赔不是。 裴锦瑶戌末才到家。从湢室出来,翠巧握着软巾帮她绞头发。 陈嬷嬷捧来一摞礼盒,“姑娘,这是钱五姑娘命人送来的。” 裴锦瑶拿起礼盒上的信封打开看了看,笑着说:“钱五姑娘怕我抽不出空去她家做客。”打开锦盒,有之前应承她的小江团,还有一匣珠花,一只千里望。 裴锦瑶将千里望拿出来,“这可是好东西。” 这只千里望做工很精细,上面还镶嵌珊瑚等物,一看就是舶来品。 “明儿你跟娘说一声,让她帮我预备一套文房,挑几幅画做回礼。”裴锦瑶将千里望放回盒里,手腕从寝衣里露出来,翠巧惊叫一声,指着裴锦瑶腕上的青紫,“姑娘受伤了。” 陈嬷嬷也变了脸色,忙去拿药酒。 “不碍事。”裴锦瑶笑着说,“许是碰到了。” 陈嬷嬷瞧着倒像是用力攥的多些。她一边给裴锦瑶推药酒,一边红着眼眶絮絮的说:“姑娘辛苦了。这差事是陛下赏的,不想干都不行。可怜我们姑娘小小年纪,抛头露面……” 裴锦瑶忍着疼安慰她,“我没事就在小院子里写写画画,还有寺人侍奉,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陈嬷嬷叹口气,“姑娘在外面千万仔细着点。别让人欺负了去。” “不会,不会。”裴锦瑶一摆手,“我可是神机使,谁敢欺负我。” 陈嬷嬷没再说什么,伺候的更加仔细了。 熄了灯,裴锦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巫在大齐也是不多见的。但只要是发现有人用巫术害人,术士们就会将其彻底根除。而大夏自从没了神机司,都是各地道观的仙长捉妖驱鬼。裴锦瑶来到这里已经三四个月,却没听说过有巫术横行的事发生。 也许是她在内宅接触不到。 不论如何,身为神机使绝不容许巫术为祸世间。 裴锦瑶翻个身。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一个只通皮毛的半吊子,拿什么跟人家拼?还有鹿璟真人和吕琅这两个大麻烦亟待解决。先祖的手札决不能浪费,明天开始要认真练起来。裴锦瑶再翻个身,还有燕凰玉,总是梦见净身不得疯魔了?要不画张符送他…… …… 062 吃饼 鼓打三更,城东一座三合院里有人喁喁低语。 “说好的七层小宝塔,让那丫头一句话就给弄没了。”马逊面颊通红,两撇鲶鱼须微微翘着,滋溜一大口酒落肚,打了个酒嗝,“去她的神机使。小毛孩子竟然断了爷的财路。” “老弟,这次没办成就等下次,总有机会。” “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马逊抓散了发髻,满脸懊恼,“章老哥,你我二人也算师出名门了。但你看看咱们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子。我还不如月楼的姑娘。” “瞧瞧,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章庆拿起酒壶给马逊满满斟上一杯,苦笑道:“你好歹还给人看看风水,也不算辱没师门。我呢,这双画符的手只能画画糖人哄孩子。” 马逊垂首叹气,“哎,委屈哥哥了。”端起酒杯,“要不是哥哥救我,我早就死了。来,我敬哥哥一杯。”说罢,仰脖干了。 章庆只小小抿了一口,“你说这些不就生分了嘛。想当年,我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哪懂那许多。看见官兵来了,心里一慌就领着你钻狗洞。这也是咱们两个命不该绝。” 提及往事,马逊唏嘘不已。陈继麟在民间搜罗童男童女,从中挑了五六个伶俐机敏的带在身边。他尤其喜欢章庆,闲时教他读书写字和一些简单的术法。章庆天分极高,陈继麟有意让他继承衣钵。可人算不如天算。陈继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大国师总说日后哥哥必定有大作为。谁能想到一夕之间,神机司就没了。”马逊抹了把脸,“想当年大国师带进宫里的那些童男女也不知是死是活。” 章庆嗤一声,“落在南宫老贼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现而今,坊间百姓把他和那个姓裴的丫头捧上了天。当年要是大国师成了事,死的就是南宫老贼,可惜棋差一招,悔恨终身呐!” 马逊也咬着牙,恨恨的说:“东厂里头的地基都挖好了。明匡还叫我去指点将作监的匠人。哪成想等我去了,人家说不起小宝塔了。都怪姓裴的丫头多事。要不是她,我就能借着监工的便利在东厂里细细找寻。当年大国师的确在后园埋过东西,我亲眼看见的。可惜离得远看不真切。再加上隔了这老些年,记不太清楚究竟埋在哪里。先帝爷在的时候,咱们没机会也没能力取出来。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让姓裴的死丫头给搅黄了,气死我了。” 章庆默默听着。 “没准儿是金锭子。那会儿大国师得的赏赐多的能堆成小山。几辈子都花不完。我原本打算这回有了钱,就跟哥哥去外乡当土财主。”马逊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哥哥,论资质你比我强。还是你一句一句教我读八宅法和葬书。再说你跟着大国师一年多,肯定也学了不少本事。哥哥,要不你也别画糖人了,明匡给的银子不少,咱们俩在京郊买个庄子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样?” 章庆又给马逊斟满了酒,“老弟,从打咱们跟着大国师那天起,就再不能安生了。” 这些年走街串巷画糖人也不是白白辛苦。他能探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方说,那位东厂燕六爷…… 他今天伺机试探,却不想被裴三坏了事。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魇术不够精深。但是,却让他试出裴三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厉害。 什么南宫先生的入室弟子,什么先人入梦,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神机司的威名早晚会败在裴三手里。 至于燕凰玉……待他魇术再精深些定能探出燕凰玉真正的来历。 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出现在福堂村和小柳别庄的邪祟竟然有几分大国师的影子在其中。大国师曾经教他如何驾驭邪祟。因他那时年纪小,能力不足就只是泛泛的讲。 福堂村的邪祟到底是何人指使。 章庆想要弄个明白。 以上种种,章庆不想让马逊知晓。以马逊的天分,当个风水先生正正好好。再多一点都能折了他的阳寿。 马逊毫不犹疑的喝下杯里的酒,眼神昏沉起来,“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苦。”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也苦。一辈子没成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哥哥时常跟我吃酒,我这日子还不知要苦成什么样。”说罢,直愣愣的倒在桌上。 章庆把他的脑袋从残羹冷炙里扒拉出来,擦净黏在鲶鱼须上的菜叶子,“老弟,你就等着吧,苦尽甘来,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 “既是南宫先生的意思,陛下何不派人去宁夏一查究竟。”沈惟庸非常聪明的避开裴神机使,直接将南宫末拎出来单讲。 仪风帝昨晚想了一宿,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很怕宁夏真的有灾,更怕裴三不幸言中而他没能及时应对造成百姓死伤。上元节的谶语是人尽皆知的。虽然现在还没人将其跟宁夏联系到一处。但迟早会有人将谶语解出来,并且在民间散播。 他要做明君,决不能背上骂名。 思量再三,仪风帝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沈阁老人老成精,最能体谅他的心思,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仪风帝捋捋胡须,“贸贸然让保章正去宁夏,不大合适吧。” “也不算是贸贸然。”沈阁老脸上带笑,“上元节的谶语在前,只要坊间传扬开了。陛下派人到宁夏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么。百姓少不得要称赞陛下以民为先。” 仪风帝点点头,“那……事不宜迟。沈卿认为这事交给谁去办合适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人比裴神机使更合适了。”沈阁老顿了片刻,又道:“臣正巧想去神机司看看。” 仪风帝缓缓颌首。 奉皇帝陛下的令儿,光明正大的偷懒。沈惟庸心情大好。也没做马车,一路溜达着走来的。他早想瞧瞧神机司是个什么模样。 他想象中的神机司应该是冒着仙气儿,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亲眼见到了,沈惟庸大吃一惊。 院子里有个穿短褐的小子挥舞着锄头。除了种花的地方,院子里的空地差不多都锄遍了。沈惟庸吞了吞口水。这是要干嘛?眼波一横,就见裴神机使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嗑着瓜子,“老文去不是去买种子吗,怎么还没回来?” 穿短褐的小子赶紧仰起脸,讨好地说道:“您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不急。地整的差不多了。你先歇歇,一会儿去东厂取饭。” “多谢神机使。”穿短褐的小子高兴极了,差点一蹦三尺高。好像去东厂取饭是天大的美差似得。 沈惟庸退后两步瞅瞅头顶的匾额,是神机司没错。 “裴神机使。”沈惟庸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 “沈阁老。”裴锦瑶放下手里的瓜子,吩咐阿发,“端茶点来,洗一碟甜杏儿。” 阿发一路小跑着去拿茶叶和点心。 沈惟庸望着阿发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瞧瞧人家神机司的下仆,能锄地会煮茶有眼色跑的还快。 裴锦瑶将沈惟庸让进小厅,“我原想过几日递帖拜见沈阁老。” 沈阁老手捻胡须呵呵地笑了两声,“裴神机使不必客气。今日来此,也是为了公事。” 许是为了宁夏的事。 裴锦瑶故作惊讶,“公事?难道京城闹邪祟了?” 捧着托盘的小密探一只脚迈进门里,另一只脚还在门外。听了这话两眼放光。 天呐!又闹邪祟了?一会儿溜出去买炒豆,没有炒豆就着看热闹都不香。 沈惟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瞟了眼小密探。小密探脑袋一缩,放下茶点等物麻溜儿的出去了。 “沈阁老尝尝这杏儿,正当季好吃的很。” 沈惟庸拈起一个咬下去,却没品出多少甜味。若果真如裴三所言,宁夏即将大灾,那她就又立了功。待到平邑长公主还朝,必定要在陛下面前为她多多美言。如此一来陛下就会越来越仰赖裴三。长此以往,会不会养出第二个陈继麟? 能够重开神机司,他或多或少也出了些力。倘使日后裴三怀有异心……那他不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奸人。 沈惟庸觉得自己有些莽撞。怪只怪他小瞧了裴三,也根本没把上元节的谶语和灾异联系到一起。 “陛下正在为宁夏一事烦恼。”沈惟庸说罢,三口两口把杏儿吃了,擦净手上残汁,又道:“裴神机使少不得多多劳苦,为陛下分忧。”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宁夏?”裴锦瑶蹙起眉头。 不是有钦天监么。在她还没练好本事之前,只能当个合格的神棍,其他差事不行的。再说,山长水远的一来一回起码要一个多月呢。她还小身子骨弱,受不得舟车劳顿。 沈惟庸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没想到裴三会错了意。 真是的。小孩子就不要混官场嘛。这要是换做明匡,使个眼色,他就能办的妥妥当当。 沈惟庸清清喉咙,“陛下的意思是,劳烦裴神机使将宁夏的事体传扬出去。以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仪风帝好面子,想要个顺理成章。明白了。早说这么说不就结了么。何必拐弯抹角猜来猜去的。 就因为之前的谶语跑偏了,需要她拨乱反正。倒是正好遂了她的心思。 裴锦瑶眉头一松,略略颌首。 沈惟庸也松了口气。以后跟裴三说话要记得说个清楚才是。难为他们这些大人还得迁就小孩子。 …… 天儿越来越暖,慈恩大街上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糖人章早早的扛着挑子在吴大炊饼铺门前的海棠树下摆好摊子之后去铺子里要了两个饼,一碗豆腐脑。 老丁顺便端了个小杌子挨着他坐下,“老章,我家婆娘表妹的舅舅家的闺女是个孀妇,模样不错,手也巧。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撮合着说回家去,两个人过日子有滋味。” 章庆眯起眼,嘿嘿地憨笑,“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就这么着挺好的。” 吴大倚在门框上,跟着凑趣,“夜里搂着媳妇睡不做噩梦。” 老丁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章庆抿着嘴吃饼吃豆腐脑。 上工的人路过停下来,嬉皮笑脸的说:“快找个吧。省的把钱都送到暗门子去。” 老章嘁一声,“你倒是有媳妇,还少往那地儿送钱了?” 那人梗了梗脖子,终是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舔着脸凑到章庆跟前,“老章,你是不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兔儿……” 老章横他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似得?”抓起勺儿想泼他一脸,抬头却瞅见了穿着墨绿官府的裴锦瑶。 迎着朝阳,女孩子娇嫩的面颊白的发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两手负在身后,一路行来不慌不忙。 吴大哎哟一声,赶紧回铺子里包了一包炊饼,噔噔噔跑到她跟前,张了张嘴,犹豫着该称呼人家一声小仙姑还是神机使。 都不好。显得生分。 “裴三姑娘。”吴大满脸带笑,“多亏了您,小的才有了遮风挡雨的地儿。这……那个……刚出锅的炊饼……您拿着。”他语无伦次的表达着自己的谢意。却又觉得几句话几个饼实在不足以报答裴三姑娘的恩情。 裴锦瑶接了饼。热乎乎的烫手。 老丁向她招着手高声喊道:“裴三姑娘,来俺这处吃豆腐脑吧。” “好,来一碗。”裴锦瑶笑着应和。 大伙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裴神机使。豆腐脑铺子顿时热闹起来。 “丁大叔,给仙姑大姐多加榨菜末。”冲天辫奶声奶气的叮嘱引来哄堂大笑。 “还叫仙姑大姐,那是裴神机使。”方小虎怒其不争的直摇头,“铁头他们都跟咱们学呢。你在外头长点心眼。” 方铁匠毫不客气的扬手拍上方小虎的后脑勺,“吃饱了赶紧上学去。少跟铁头胡混。” 方小虎扁扁嘴,不敢吱声。 冲天辫凑到方小虎耳朵边,小声说:“虎子哥,我一会儿去告诉仙……裴神机使那个炸肉的没安好心。” “嗯。你跟她说遇着什么难事都不怕。她要是想对付那个炸肉的,你就赶紧去学堂叫我……”话没说完,方铁匠大手一挥,揪住方小虎的后领子往外就走,“别废话。去晚了先生打手板,我看你哭不哭。” 063 利弊 裴锦瑶乐不可支的看着方小虎出了豆腐脑铺子,冲天辫手里掐着半截炸油条凑到她跟前,“仙……裴神机使。” “嗯,方小虎都去上学了,你怎么不去?”裴锦瑶拿帕子给冲天辫擦去嘴角的碎屑,“多读书多明理。” “爹说要留着钱给娘生小宝宝用。”冲天辫尚不知生孩子有多凶险,笑得没心没肺,“翻过年我就能去了。”机警的向四下望望,见没人注意到他,便用手里的炸油条遮挡着,小声说:“那个炸肉的不是好人。你小心着点。” 裴锦瑶握住他的小辫子,“放心吧,没事。” 冲天辫见她不以为然,小脸沉下来,“你别不当回事。他那人贼的很。要不是他上回给我们买好多糖人,我们也不能信了他的话,跟着他去吃炸肉。大姐,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裴锦瑶连连点头,“他骗不了我。” “虎子哥让我跟你说,我们帮你教训那个炸肉的。”冲天辫挺了挺胸脯,“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们人小不懂事。” 裴锦瑶一双眼弯成月牙,“我已经教训完了。你告诉方小虎好好学本事。” 冲天辫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教训他的?不会是套麻袋打一顿吧?打人是要吃官司的。” 裴锦瑶捏捏冲天辫的小脸,“没打。我罚他做杂役。” 炸肉的给仙姑大姐做杂役?这又是怎么回事?冲天辫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等回头问问虎子哥。 老丁端来的豆腐脑里果然多加了榨菜末,还多送一碟酱菜和一枚咸鸭蛋。冲天辫邀功似得,“我就喜欢吃榨菜多的,滋味儿足。” 裴锦瑶尝了一口,“不错,好吃。” 老丁和冲天辫都笑起来。 冲天辫几大口吃完了炸油条,帮裴锦瑶剥咸鸭蛋。 “裴神机使,前些时候的谶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咱们说说呗。”坐在角落的壮汉大声嚷起来。 好多人附和,“是啊,说说呗。” 裴锦瑶来这处就是为了谶语。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她能做到不惊不惧。面对淳朴的百姓,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门边有位老者,似乎看出裴锦瑶有些迟疑,沉声发问:“到底说的是不是冤案呐。” 铺子里静下来,大家都在等裴锦瑶解惑。 “不是。”裴锦瑶肃然道:“塞上江南指的是宁夏。六月雪,也不是说冤案。而是一场百年难遇的雪灾。” “六月下雪?” “有灾,会死人?” “死多少?” “夏天怎么可能下雪?” “怎么不可能?仙姑大姐说是就是了。”冲天辫稚嫩的声音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年纪小就被所有人忽视掉了。冲天辫垂下眼帘,委屈的咬着嘴唇把剥好皮的咸鸭蛋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没有接,揉揉冲天辫的脑袋,塞给他一个炊饼。冲天辫的眼睛亮起来,一口咸鸭蛋一口炊饼吃得香极了。 许是因为宁夏离得远,很多人都觉得事不关己,议论声渐渐弱下了去。 “若是能够及时应对,未必会酿成大祸。”裴锦瑶说道。 门边的老丈要了杯紫英茶慢慢喝着,蒸腾而上的热气冲到他脸上,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裴神机使说得轻巧。应对及时的确能防患于未然。倘若有人趁机屯粮屯冬衣,趁机大赚一笔。受苦的还是百姓。” 裴锦瑶循声望过去。 这位老丈看起来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丈人所言甚是。不过此事自会有人费神督办。”她只是个小小的神机使。连个正经衙署都没得。就算她想插手也没那么大的权利。 老丈呵呵笑了,再不多话。吃完茶,会了钞,老丈背着手踱到借街口。上了康王府的马车。 世子刘桐手握书卷,见丈人上了车,笑着说道:“府里的厨娘也会做豆腐脑。闵公想吃,吩咐下去就是。何必舍近求远。” 闵公摇头,“吃得是市井味儿。王府里没有。” 刘桐思量片刻,颌首道:“闵公吃的是世间烟火。” 闵公拈须大笑。 “坊间对神机司仍旧如从前那般?”刘桐问道。 从前那般将神机使奉若神明。 闵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前的神机使也会跟寻常百姓挤在一起吃豆腐脑吗?还有小孩子叫嚷着给她的碗里多加榨菜末。 “方才我遇到裴神机使了。”闵公垂下眼帘。 刘桐诧异的张大了嘴巴。很难想象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小铺子里吃豆腐脑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家里人就由着她胡闹?也是,都当上神机使了。就不在乎抛头露面。 闵公自顾自说下去,“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解谶语。为的是传扬的更广更快。她说宁夏六月有大灾,陛下应该会派保章正去宁夏。世子爷何不趁此机会讨个差事?” “现在……合适吗?”刘桐放下手里的书,正色道:“陛下应该会让七皇子或是四皇子去吧。” 二皇子向来不管事,不出来走动。也就是逢年过节在宫宴上能跟他碰个面聊几句。八皇子今年才十三岁,还不得用。 “如果证实此事属实。那么调集物资,安置灾民做的周全就是大功一件。七皇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四皇子虽说蠢了点,但总是不死心,想要争一争。这两人在前面顶着,到底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闵公老神在在,“既然此事因谶语起始,何不让裴神机使帮陛下拿个主意。” 刘桐眉头拧成川字,“她?能行吗?” “如何不行?她背后没有那么多勾勾连连的关系。裴庭文虽说跟明匡沾着亲,可裴三跟尹家不对付。前些日子不是还打了尹家少爷吗?趁她人微言轻的时候拉拢过来,要是她以后翅膀硬了,想拢都拢不住。世子不如就借着这次的事向她示好,成与不成都没损失。” 刘桐若有所思的唔了声,“我跟韩鹤搭个伴儿,有他在前边顶着,七皇子不会多想。” 闵公摇头,“韩世子表面看来醉心道术,恐怕他没那么简单。世子爷别忘了他是韩家人,自是向着韩皇后。他岂会与世子爷真心相交。” 刘桐神色黯然。 他跟韩鹤,刘俭,刘仹自小一块长大。年纪越长,儿时的情谊越淡。既无奈又让人心酸。 “那就舍下韩鹤吧。”刘桐很快便做了决定。 闵公赞许的望着他,“世子爷的婚事也该操持起来。郡主看中了愚叟的孙女,世子爷觉得呢?” 愚叟的孙女? 刘桐脑海里浮现出绘兰草笺纸上的簪花小楷。字如其人,那个女孩子定然聪慧温婉,又有着过人的才情。抛开愚叟和钱家不谈,他也是愿意的。 见他不语,闵公并不追问,沉声又道:“钱家多是中正之人,运用得当也能助世子一臂之力。” 刘桐垂下眼帘,“却不知能否为我所用。” “邀买人心乃小术。凭骁悍四方来投为枭雄,以德行感召天下英雄能成帝王。但不知世子想要去到何种地步。”闵公眼中含笑神色如常,然而隐在袍袖下的手却是紧紧攥着。 刘桐默然许久,才道:“缪太子宽容仁善,他若不死,天下就还是那个天下。父亲与我心甘情愿偏安一隅。可他……偏生命短。父亲将我和姐姐送来京城为的就是自保。要是京城没有我姐弟俩容身之处,断不能坐以待毙。” 闵公缓缓颌首,“世子所言甚是。平邑长公主归朝在即,世子爷不如多用些心思。” “他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血脉相连的至亲,不是轻易就能打散的。就像他和遂安郡主那样。 “今上不再是谋算帝位的皇子,平邑长公主也不是为给弟弟遮风挡雨能够舍弃一切的公主。” 时移世易,人心生变。刘桐不禁想到了自己。他不敢肯定平邑长公主会否与仪风帝离心,同样的,他也不能保证遂安郡主一直回护于他。 这个可怕的念头居然驱不散赶不走,深埋于心底。 闵公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老神在在的拈起胡须,“世子爷可还记得刘大姑娘?” 刘大姑娘?刘桐皱眉。 “缪太子的女儿,刘嫣。” 刘桐随口应道:“仪风初年的时候,她就死了。” 今上登基免了缪太子亲眷的罪名,十分仁厚的把她们送到青城观去,还派了仆妇伺候。刘嫣身子骨弱得了急病,没多久就去了。刘嫣的死就好似一朵消散在激流中的浪花,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兔死狐悲,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康王府。遂安郡主得知这个消息吓的哭了。幸好仪风帝要做仁君,没有赶尽杀绝。 “刘大姑娘在宫里。”闵公苍老的声音仿佛惊雷,炸的刘桐说不出话来。 闵公又扔下一记炸雷,“妍美人就是刘大姑娘。” 刘桐望着闵公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努力回想有关妍美人的一切。可惜想不起来妍美人究竟是何样貌。直至此刻,刘桐才发现仪风帝实实在在的把妍美人藏了起来。宫里办宴,从不见妍美人的影子。她的位份不高,就算不出现也不会有人揪住不放。刘桐也听遂安郡主说起过,皇后免了妍美人晨昏定省。 “她,她怎么会在宫里。”刘桐颤声问道。 妍美人是仪风三年入宫的。那时她也就十四五岁。仪风帝有的是法子羞辱缪太子,何必如此……下作……狠毒……禽兽不如。刘桐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仪风帝的所作所为。 “闵公又是从何得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刚登基时,放出不少宫里的老人。不得用的也都打发去做浣洗之类的粗重功夫。可巧就有漏网之鱼,认出了妍美人便是刘大姑娘。” 刘桐紧抿着唇。闵公说的轻松。但是要打听到这样一条消息不知要耗费多少人的心血。 “裴神机使解出了上元节的谶语,宁夏要遭雪灾。宫里又有位刘大姑娘。世子爷,您说这是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闵公又道。 要想成事就要舍下妍美人。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是要死的。 刘桐还记得小时候,刘嫣牵着他的手在园子里看蚂蚁搬家。有好吃的糖果点心,她也会命人给他送一份。 那也是他的姐姐啊。 现而今,他的一个决定就能要了她的命。 刘桐有些于心不忍。 “可……我们还没准备得当就贸然行事,胜算恐怕不大。” “慢慢准备。此番世子爷只需作壁上观。待平邑长公主回到宫里,总会与妍美人相见。长公主性情刚烈,断不会容忍陛下罔顾伦常。待她与陛下生出罅隙,韩皇后就有了可乘之机。再加上四皇子从中搅局,想不乱都不行。” 刘桐握紧了拳头,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若果真如闵公所言,朝中定会有人站出来扶立七皇子。四皇子断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七皇子被册封为太子。 闵公略加思量,“刘大姑娘与王爷王妃遂安郡主乃至整座康王府相比孰轻孰重?世子切勿妇人之仁。” 要是能用刘嫣一人性命换得父母亲人安好,那他也是愿意的。事实上,把刘嫣抛出来能得到的好处更多。刘桐觉得闵公所言在情在理。韩鹤、刘嫣都是棋子罢了,要把他们放在仪风帝的要害才行。 “妍美人一事韩皇后必然知晓。但她到在而今仍旧隐忍不发。韩皇后为的还不是七皇子?说不定她早就有了打算。妍美人终究难逃一死,若是能助世子爷一臂之力,也不枉费她与世子姐弟一场。” 刘桐色容稍缓,颌首道:“四皇子空有个花架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到时候暗中帮他一把。” 闵公笑着应是,“裴神机使与钱五姑娘有些交情。世子爷若是钱五姑娘定下亲事,裴神机使也能偏着世子爷一些。” 刘桐没想的那么长远。眼下只是有与钱家结亲的想法,至于能不能结的成还得看钱家是否识趣。 再则,裴三姑娘和钱五姑娘仅仅是友人。就连血亲都有反目成仇的可能,裴三姑娘跟钱五的关系又怎会牢不可破。 闵公却道:“裴神机使早晚是要嫁人的。世子爷可以纳她为侧妃。” 刘桐失笑,“现在有不少人盯着神机司呢。稳妥起见,先不要在她身上下功夫。” 闵公心里并不认同,但见刘桐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 064 徐二 自打裴锦瑶在豆腐脑铺子解了谶语,坊间就一直在议论此事。两三日功夫就传的沸沸扬扬。 继上次辽东传来捷报,朝中上下都认为石古苦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胡成宗乘胜追击就能将其剿灭。胡成宗也是这般思量。他亲自领兵一路追击石古苦残部到了东真王庭,却不料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悍将拿可打了个落花流水。胡成宗且败且战,退至王庭西南面的鲁尔旧城死守。 拿可乃是卓鲁珲的心腹大将,没想到他竟然投靠了石古苦。 消息传回京城,仪风帝龙颜大怒。他向来没把东真放在眼里,想不到就是这弹丸小国一而再再而三的落他的面子。 仪风帝当然不能忍下这口气。他拜徐令达三子徐树为平东将军,领兵赶赴辽东。 临行前,徐树为徐静怡讨了个先锋官。仪风帝还御赐一身锁子甲给她。霎时间,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徐二姑娘。 出城那日,端坐在马背上英姿飒飒的徐静怡收获香包鲜花无数。 徐静怡是大夏第一位出战的女将,于是就有人将她和裴神机使放在一起比较。 日子一晃,就到了四月。徐静怡大胜拿可,顺利救出了被困在鲁尔旧城的胡成宗。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送到了徐府。仪风帝不止一次的暗示,他要亲自给徐静怡指一门好亲。当然是在得胜还朝之后。 如此一来,徐静怡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裴神机使。 出人意表的是,这段日子仪风帝很看重吕琅,每隔三五日就要召他进宫说话。裴锦瑶像是被仪风帝抛在脑后。裴锦瑶乐得清静,老神在在的窝在神机司里读手札,练画符,练术法。 而宁夏一事始终唯有定论。仪风帝稍稍露出些口风,有意派钦差奔赴宁夏。朝臣们像是闻着血腥气的蚊子,嗡的一声全都动起来。有自荐的,有推举七皇子,也有上折子说裴神机使妖言惑众的,每次大朝会都为这事争的脸红脖子粗。 仪风帝不急不恼不生气,翘着手看戏。 与此同时,市面上棉花以及药材的价格时高时低。尤其是棉花。新棉还没到收获的季节,陈棉供不应求。城郊有许多农家的媳妇子接下做冬衣的活计,做好一批就有人收走一批。 旻灵帝大兴农事,建仓屯粮。他虽然是个不大靠谱的皇帝,但屯粮这件事做得很有明君范儿。弘光帝对粮食也很看重,是以,调集粮草去辽东并不费力。米粮铺子也不敢私自囤积米面,价儿稍有浮动,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药材却是紧俏。尤其是甘草,玄参,连翘,生地等平疫方子里常见的几味药。 这与裴锦瑶所预想的大相径庭。仪风帝还没有派出保章正奔赴宁夏,就有人有条不紊的做了这么多事。她让裴庭武打听究竟是何人所为。裴庭武访了两三天,回来只说是不知名姓的大商贾。 大商贾怎么会没名没姓。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就更加古怪了。 沈惟庸也在关注此事。但他比裴锦瑶看到的多很多。 “是韩家的人。“任东阳笃定道:“只怕是要借这件事为七皇子谋个好名声。” 表面看来韩家空有爵位,仪风帝又没有特别的恩赏。族中也有人在朝中做官,品级却都不高,就算有所图谋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可实际上韩家不简单。否则的话,仪风帝又怎会登基成了皇帝。归根究底,还不是韩家使力。 韩家乃至韩皇后都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并没有向仪风帝邀功邀宠。就是这样,才让沈惟庸觉得可怕。因为他们想要的更多。 “韩家终于动了。”沈惟庸曲起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再有三四年七皇子就及冠了。也是时候了。” 任东阳给沈惟庸斟上一盏蜜水,“皇后娘娘用的还是以前那一套。” 在适当的时候赚名声,人前兄友弟恭,人后暗下黑手,趁对手不查来个致命一击。当年缪太子就是在不经不觉之间输给了仪风帝。 “可陛下不是先帝爷。”沈惟庸啜了口茶,“他不会放任不管。” 任东阳抿着嘴笑,“那要是想管的时候已经力不从心了呢?” “不会的。你看着好了。七皇子此举只会招致陛下忌惮。”沈惟庸笃定道。 “那就拭目以待吧。”任东阳掰了一块顶皮酥果馅饼儿填进嘴里。 任东阳的心是向着七皇子的。嫡出皇子又有韩家做后盾,且七皇子沉稳机敏。先前陛下交给他的差事都办的不差。既没有锋芒太露,也没犯错。与之相比,四皇子的愚笨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徐家那个二姑娘是员福将。”沈惟庸抿了口微温的蜜水,眯着眼轻声道:“胡成宗的确是老了。” “怪只怪胡家子孙不成器。鄂国公也是太纵着徐二姑娘了。大家闺秀就该相夫教子嘛,大夏又不是没有骁勇善战的将军。”朝中很多人都跟任东阳的想法差不多。可是谁也不敢当着仪风帝的面说这话。他任用徐静怡,而徐静怡也争气,一到辽东就立了功。这样一来就堵上了那些心怀成见的人的嘴。 沈惟庸摇头道:“鄂国公可不是假公济私之人。徐二姑娘有帅才,他不忍埋没罢了。其实,胡家也并非全是庸碌之辈。” 任东阳诧异的看着沈惟庸。 “胡婕妤的造诣还在徐二姑娘之上。胡成宗却把她送进了宫里。”沈惟庸甚为惋惜的直摇头。 “是吗?还有这事?”任东阳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不像啊。” 宫宴时,他见过胡婕妤。虽没有倾城之貌,却也是风姿绰约的弱质女流。 “入宫了就哪里还能舞刀弄枪研习兵法。”沈惟庸叹口气,“倘若胡成宗能像鄂国公那样,眼光放长远些也不至于输的这样惨。” 输给拿可也就罢了,居然是徐二姑娘帮他结的围。想想真够讽刺。任东阳忽然想起另一个吃俸禄的小姑娘,“陛下怎么也不召裴神机使入宫,反倒又宠信吕国师了。” 沈惟庸轻笑,“许是想等宁夏的事落定吧。” “阁老的意思是,宁夏真有灾的话,陛下必然会信赖裴神机使?那么,吕国师岂不是地位不保?”私心里任东阳还是偏着吕琅。 沈惟庸睨他一眼,“他要真有能耐,就露一手把裴三压下去。” 任东阳抿了抿唇,缄口不言。 …… “七皇子殿下和韩世子的人去了山东收棉花。韩世子的同窗好友都凑了钱,多的三五千,少的一二百两。拢共加起来差不多两万两。”明匡拈一枚棋子落在棋盘,“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收,而是量力而为。药材也没买多少,粮食是从韩家的米粮铺子里匀出来的。看样子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仪风帝打趣道:“可还是逃不过伴伴的火眼金睛。” 明匡咧了咧嘴角,“臣会一直盯着殿下那边。” “他想做就让他做吧。难得他有这份心。”仪风帝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他没去找老四筹钱?” “去了。四皇子给了一百两。” “就给了一百两?”仪风帝沉下脸,“他养了满院子的美人,光是脂粉钱一个月都不止一百两。这蠢物也不知随了谁。” 儿子蠢不随老子就是随娘。拐着弯骂自己不大好吧。 明匡不接话,专心致志的盯着棋盘。 “让老七跟保章正去宁夏走一趟。”仪风帝自信满满的将棋子落下,“他想做出头鸟,我就成全他。” 话音刚落,小黄门来报四皇子求见。 仪风帝眉梢一挑,“瞧瞧瞧瞧,他那点心思都用到我这儿了。”一甩衣袖,“让他进来吧。我倒要听听他是怎么个章程。” 不多时,四皇子入内,见明匡也在有些愣怔。稍加犹疑,道明来意。 “那位裴神机使将宁夏的事捅了出去,传的沸沸扬扬。七弟信的十足十,同着韩鹤等人拿钱买棉花置冬衣。儿子也出了一百两银子。倒不是儿子不舍得银钱,就是儿子想这件事尚未坐实就弄得满城风雨的不大妥当。所以,儿子想去宁夏。无灾最好,有灾的话也能一尽绵薄之力安抚百姓。还请父亲应允。”四皇子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情真意切的神情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老四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属不易。裴神机使守不住机密办事不牢靠,老七耳朵根子软,偏听偏信受了鼓动。还跟外戚结党。虽说这次没营私,难保以后。就他四皇子是个有担当,顾惜兄弟情义的好兄长。 仪风帝的眉头却轻轻皱了皱。谁教他说的这番话?是不是燕六?眼风一瞟看向明匡。 明匡神态自若,很认真的在听四皇子说话。察觉到仪风帝再看他,便仰头朝仪风帝弯了弯唇角。 仪风帝收回视线,清清喉咙,“一个人怎么能行?” 四皇子眼睛亮起来,“儿子不是一个人。宁夏有知府有知县,他们最了解当地的情况。真要有事,他们定能尽心尽力。” 仪风帝唔了声,“倒是长进了。”却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四皇子舔了舔嘴唇,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可以让裴神机使随行。说到底,宁夏的事皆由她的谶语而起。她跟着一起去宁夏也是理所当然的。” “裴神机使?” 这个儿子向来都是一根筋。吃喝玩乐的差事交给他准能办的妥妥当当。逢至大事,只要他不添乱就烧高香了。可今天他却跑来说了一番机灵人才能说出的话。仪风帝觑起眼,认真打量着四皇子。 四皇子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大气都不敢出躬身等在那里。 “行了,你先回吧。我再思量思量。”仪风帝摆摆手。 瞧这架势是白跑一趟。四皇子顿时泄了气。要不是偶遇刘桐俩人聊了几句,他还想不通老七借钱买棉花的关窍。也不会现巴巴的跑来讨差事。原本打算着趁皇帝老子高兴,提一提纳徐二姑娘。照这么看,还是不说的好。四皇子应了声是,老老实实退出去。 他一走,仪风帝皱起了眉头,“老四跟你家小茶私交不错。想来也是近朱者赤,要不怎么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殿下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小茶跟殿下相比可是差的远呢。整日就知道跑马玩乐,这两天又迷上看皮影戏了。票价贵的要死。他就跟个散财童子似得,场场不落,还叫一大桌子的吃食。花钱如流水。说他也不听。我那点家当迟早叫他败光了。还有小酒,也是个不成器的。成天跟花魁吃酒玩乐。”明匡唉声叹气。 仪风帝接道:“不定性,拘一拘就好了。不如让小茶小酒跟老七一起去宁夏。闲着总不是个事。” 明匡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臣替这俩孩子谢陛下恩典。这样好的差事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仪风帝淡然的点了点头,“神机司那边可还安分?” “安分。裴神机使等闲不出神机司的大门。就是煮茶画符读书。”明匡顿了片刻,又道:“她那院子里的小白菜发芽了。” 一想起东厂领班在神机司种菜,明匡就有点火大,就连语气都是酸酸的。 仪风帝皱着眉唔了声,“她还有心思种菜?” 他原打算晾一晾裴三。没想到裴三跟没事人似得,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了。仪风帝心里也有酸。看来她混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恩宠。既如此,那就再晾上几天。 …… 仪风帝很快便下了旨意。去宁夏是刘仹意料之中的,但他没想到的是燕凰玉和花九会随行。不过买药材买棉的钱总算没浪费。 燕凰玉却是黑着脸。 他才不想去宁夏趟这浑水。刘仹是去收买人心的。说不定还要嫌他碍手碍脚。 明匡递给他一张写满名字的笺纸,“这些都是主人的旧部。今上登基之后,不信他们却又无人可用。索性就把人远远调开,宁夏有一些,岭南也有一些。你这次去宁夏也好,看看能用的还剩多少。” “义父,我不想……”燕凰玉望着盛意拳拳的明匡,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当年那么多人为他父亲赴汤蹈火,不惜以性命相搏。 够了,真的够了。他做燕凰玉就已经足够了。何必再去肖想其他? 明匡眼中划过一丝挣扎,犹疑片刻,便道:“你可知刘大姑娘就是妍美人吗?” 燕凰玉呆呆愣住。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065 请帖 “怎会?”燕凰玉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发抖。 “怎么不会?当年吕琅闭关不久。刘大姑娘就得了急病去了。实际是今上命人给刘大姑娘服了假死药,再用死囚尸体把人换了出来。可那假死药对身体损伤极大,刘大姑娘记不得自己是谁。心甘情愿给他当了宠妃。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我记得刘大姑娘肩头有一块元宝形的胎记。”明匡顿了顿,又道:“于是就让在夕颜宫伺候的宫人多加留意,果不其然,妍美人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此事我早想与你说,但又怕你年纪太小承受不住。拖拖拉拉直到而今。” 燕凰玉心痛不已,眼眶一酸落下两行热泪,“他……怎能对刘大姑娘……那是他的侄女啊!” “你当他不知吗?刘大姑娘并非是选秀入宫,而是顶替宫中婢女的籍贯出身。韩皇后也是知晓内情的。但她却装聋作哑,一心为七皇子筹谋。” 燕凰玉抿去眼角泪珠,恨恨说道:“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怪我从前把你护的太好。又不忍心让你为报父仇迷了心智。年深日久的,将你心底的恨都磨没了。小茶,你想做燕凰玉不是不行,但不是现在。刘大姑娘已沦入深宫没了依仗。你却不同,你在外面能做的事很多。即便不能立刻把他从那张龙椅上扯下来,可总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你父亲。” 明匡吐口浊气,似是放下横亘于心间的重担,“好在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我把你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有九个义子,可东厂我只交给你一人。你有东厂有从前那些旧部帮扶,就有了与他抗衡的根本。至于岑禄,他是韩皇后的人。我们要想办法把他和西厂吞了。不过,此事先不急。” 燕凰玉默了默,“倘若西厂做大,以后就难对付了。何不趁现在西厂根基维稳,将其铲除。” “不是好时机。他命岑禄设立西厂就是想与东厂打擂。要是这么快就把西厂打下去,便会招致忌惮。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先将西厂养起来。老胡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尽量配合西厂派去的高手,将平邑长公主救了出来。也让西厂立了一功。可惜老胡这次轻敌,栽了个大跟头。以后辽东怕是要交到姓徐的手上。徐二姑娘这回可是炙手可热了。” 燕凰玉忽然笑了,“先前四皇子就动了心思。我还劝他不要肖想。这回徐二姑娘立了战功,想必四皇子又要不安分了。” 明匡哈了一声,“四皇子可真敢想。”说罢也忍不住笑,“鄂国公怎么会让徐二姑娘给人当妾。”旋即便想到了胡婕妤,“当年老胡要不是为了让今上释疑,也不会将胡婕妤送到宫里。倘若胡婕妤没进宫,说不定此番打败拿可的就是她了。” 燕凰玉道:“今上信任鄂国公,却不信胡家。否则的话,胡伯伯也不至于断尾求生。” 明匡眯了眯眼,“难得你看得明白。胡家只是看似后继无人罢了。胡婕妤也是老胡一手捧起来的。她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但是相较于胡家四郎却是差的远呢。” 燕凰玉心下一凛。胡四爷胡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在辽东是个祸害。胡成宗打也打不服,管也管不了,一狠心扔回祖宅去了。想不到这些都是胡成宗故意造出的假象。 明匡说着胡家的事,脑子里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了神机司的小白菜,便问道:“神机司那边的菜长得怎样?” “还不赖。”燕凰玉有些气闷,那些可都是阿发的心血,“等能吃了我就让阿发送点过来。反正他们那儿就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明匡笑着点点头,“裴三是个精的,就连岑禄那么独的人都给她送了一桌上等席面过去。你拿她的东西也不要白拿,预备点回礼或是请她看看皮影戏什么的。经常走动着,总没坏处。我看陛下的意思,过不了多久就要用她了。” 还看皮影戏? 燕凰玉抿着嘴不说话。上次去长兴楼,裴三吃了整整两碟卤鸭舌,外加阳春面,小点心无数。她还说就吃了个八分饱。他就纳闷儿了裴三小个儿不高,怎么那么能吃。 “过几天我给她送两篓琵琶果儿过去。” …… 裴锦瑶抓着符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在一旁伺候的小密探赶紧奉上干净的帕子,又给她倒了半杯温水,“小的已经除完草浇上水了。再过几天小白菜就能吃了。” 天天摆弄菜地,把他累得够呛。累归累,看着种子变成一株株细弱的小苗,心里却是无比雀跃与满足的。这种感觉跟他当探子探听消息时大不相同。或许这是农人才会有的喜悦吧。 裴锦瑶嗯了声,“帮我磨点丹砂。”说着一指桌上的瓷碗和药杵,“磨细点。” 小密探乖乖应是,捧着瓷碗去墙角蹲着磨丹砂。 “老文叔清早去山上采了一筐猪毛菜,晌午我给您做凉拌猪毛菜吃。”小密探笑着说道。 “好吃么?”裴锦瑶没吃过凉拌猪毛菜。 “好吃。” “要是有多的给明督主送一些过去。” 小密探赶紧点头,“嗯,小的磨完丹砂就去做饭。”神机司的杂活儿都是他做。初时还喊累,许是习惯了这两天一刻都闲不下来,越忙越就精神,两只眼格外亮。 “外边有什么消息没有?”裴锦瑶瞟他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 消息?谁的消息? 小密探皱了皱眉,不敢轻易答话。皇帝陛下再没召裴神机使入宫觐见。想来裴神机使有些心慌了吧。 “前些日子不是有人上折子举荐七皇子去宁夏吗?陛下允了。再就是霓裳坊带头捐了一百套冬衣,还有几大车的药材。不少商户跟着响应。” 裴锦瑶唔了声。裴庭武也拿出三千两银子买药买粮请人往宁夏那边送。这事是他的宝贝女儿捅出来的,作为老父亲总得表表心意。韦氏也很忙,她每隔两天就给娘家送一封信。女儿就要嫁不出去了。她心里急的很,就拜托兄长嫂嫂们帮着打听谁家开明些,不介意娶个神机使回去。 “陛下还点了六爷九爷随行。咱们东厂这回又压了西厂一头。”小密探欢喜的不得了。 谁跟你是咱们了? 裴锦瑶瞪他一眼。 小密探没有觉出裴锦瑶的不悦,还在絮絮的说:“长春侯的母亲就快过寿了。这回是六十整寿,可巧赶上宁夏这事。他们家说不大操大办,拿钱出来舍粥积福。” 长春侯…… “是遂安郡主的婆家吧。” “是是。遂安郡主的仪宾是长春侯次子。也是正经嫡出的。”小密探昂了昂下巴。身为一个合格的探子,京城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背的滚瓜烂熟。 长春侯子女八个,长子和次子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 “其实说不操办还是要办的。毕竟六十大寿呢,谁不想去沾沾喜气。裴神机使没收到帖子吗?”他听东厂的人说,明督主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没有啊。”裴锦瑶并不觉得失落。 长春侯关少英任吏部右侍郎一职,巴结他的人多得是。而她裴锦瑶就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况且吏部和神机司八竿子打不着,人家凭什么纡尊降贵给她下帖子。 小密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张的舔了舔嘴唇。 “神机使中午想吃炸肉么?小的这就去把肉腌上。”说着,把丹砂捧给裴锦瑶,扭脸就跑。 裴锦瑶忍俊不禁。 不等她敛去唇畔笑意,小密探去而复返,脸上换了十分恭谨的表情,就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子凝肃,“裴神机使,康王世子前来拜谒,小的把他小厅去了。” 裴锦瑶颦了颦眉,刘桐来做什么?取出装茶叶的小罐子递给小密探,“泡这个吧。”那是钱薇送给她的小江团。刘桐身娇肉贵,自小用惯了好东西,拿遂安郡主赏下的茶叶他应该能喝的入口。 小密探领命去办。 裴锦瑶整整衣冠,出了书房去小厅。 刘桐仍是一袭麻布袍子,眉宇间一团喜气。 见过礼后,小密探奉上茶点,顺便瞟了眼站在刘桐身后的长随石竹。 石竹从进门就认出小密探就是当日的炸肉小哥。没想到在神机司又见面了。石竹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居然跟东厂密探套消息。不过这小子炸肉的手艺倒是不赖。石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密探很镇定。反正都认出来了,扭扭捏捏的也没意思。他索性不走了戳在裴锦瑶身后壮壮声势。虽然他身在神机司,心在东厂。可也不能让外人看神机司的笑话。 裴锦瑶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并不急着问明刘桐的来意。 刘桐也不急,先是称赞神机司别致,又夸茶香。 茶就是你家给的。这算不算是自卖自夸。 裴锦瑶客套两句,刘桐便顺着她的话茬说道:“关太夫人六十大寿,阿姐特意命我开给裴神机使送帖子。还请裴神机使拨冗莅临。” 跟燕凰玉看了场皮影戏就再没人上门约她了。她还以为得等仪风帝气消了,才会有人跟她走动。 小密探从石竹手上接过帖子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装腔作势的瞄一眼,老太太很懂事,选在休沐日办宴。想拒绝都找不着理由。 “关太夫人的寿宴,我岂能不去呢。” 刘桐笑了,“裴神机使肯赏光,太夫人必定开怀。” 客气的有些过头了。该不会是又要让她看风水吧? 裴锦瑶端起茶盏沾了沾唇。 刘桐打量着桌上的点心,拿了一块枣糕边吃边用余光打量裴三。 如他所见,裴三还是个孩子。刘桐忽而想起闵公叫他将裴三一并纳了的提议。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钱家五姑娘。且裴三确实小了些。虽说模样不赖,也有些才情,但终归不及钱五姑娘。 刘桐转念又想,就算纳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趁现在跟这位裴神机使套套交情也未尝不可。 裴锦瑶全然不知刘桐打的什么主意。还热情的请他吃茶吃点心。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了小半个时辰,刘桐才告辞离去。 …… 裴府也收到了长春侯府的帖子。 长春侯府摆寿宴,去的都是达官显贵。说不定就能钓着如意郎君。裴锦珠坐不住了,求尹氏带她一块去。尹氏做不得主,捧着肚子到在荣泰院。 “娘,能不能带着珠姐儿一起去。” 韩世子一定也会去给关太夫人贺寿。若是能把握住机会,想办法把珠姐儿跟韩世子凑到一起,这门亲事就成了。奈何珠姐儿还在禁足,尹氏又急又气。 她气裴老夫人偏心,一味惯着裴锦瑶,半点不为她的珠姐儿着想。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尹氏肚子上掠过,沉声道:“我罚她禁足两个月,这才几天就坐不住了?” “娘,女孩子说亲是大事。珠姐儿得出去多走动才好。要是耽搁久了,不就误她一辈子了吗?”尹氏眸中隐隐含着怨气,却又不敢发散出来。 “是她犯错在先才罚的禁足。况且她上次相看,我也没不许她出门。谁让她接二连三的犯错?要是赏罚不分,这个家就没了规矩。”裴老夫人讥诮一笑,“也难怪你不懂。你们尹家没规没距惯了的。我们裴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晓得分寸。绝不会插手人家女儿的婚事。说好听了这叫手长,说不好听就是阴毒。” 尹氏捧着肚子的手一紧,“娘,我们没有……” 裴老夫人睨她一眼,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尹氏哀声道:“娘,媳妇求您了。就让珠姐儿一块去吧。要是珠姐儿嫁得好,也能帮衬着瑫哥儿和瑥哥儿不是。” 裴老夫人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哈哈地笑了起来。 止住笑,裴老夫人冷声道:“有瑶瑶这个神机使呢,他俩用不着借珠姐儿的光。我劝你们省些力气,不要胡思乱想。免得累坏了身子。” 闻言,尹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着,“那……珠姐儿……” 裴老夫人冷哼一声,“她不是想去吗?三天之内抄二十遍女诫,我就让她去。” 有丫鬟帮着,别说二十遍就是二百遍也抄的完。尹氏刚想答应,裴老夫人又道:“胆敢让丫鬟代笔,就再加两个月禁足。” 尹氏面色一僵,用了数息才挤出一丝笑容,“娘,珠姐儿向来老实,她不会的。” 066 蹭饭 裴老夫人睨她一眼,“你也想去长春侯府贺寿?” 尹氏这胎怀的辛苦,从诊出喜脉一直吐到现在。她前些日子给明匡递了帖子,想再请费太医再给她看看,明匡没有答应。尹氏无法只得继续按以前的方子抓药吃。这两天有些好转能吃下点东西了。可尹氏下巴更尖颧骨愈发的高,脸色灰败的像是生了场大病。她这样去给人贺寿实在是不合适。 尹氏也不想去。但要是没人帮衬裴锦珠能顺顺利利的跟韩世子搭上话么? “关太夫人六十大寿,要是不去太失礼了。” “贺寿没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万一有个闪失,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裴老夫人一而再的想要点醒尹氏。 尹氏却觉得裴老夫人是在吓唬她。算算日子,已经三个月多了,也该坐稳了。 “娘,没事的。我去吃了酒席就回来。” 裴老夫人摆摆手,“行了,你想去就去吧。” 尹氏起身屈屈膝头,出了荣泰院直奔裴锦珠的院子。 魏嬷嬷给裴老夫人换上刚沏好的茶,“您不用为她们费神。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是。” 裴老夫人苦笑,“你瞧着吧,她娘俩准得闹出事来。我就豁出脸面由着她们。你去跟老二媳妇说一声,让她陪我去长春侯府。” “三姑娘呢?” 裴老夫人忖量片刻,道:“这些日子瑶瑶熬的都瘦了。我想让她多在家歇一歇。等她回来我问问她想不想去。” 韦氏正在试夏衫。薄薄的绢丝穿在身上有些凉。 红翎一边帮她整理裙摆,一边说道:“大太太这些日子让娘家人帮着留意韩世子。尹京给大姑娘送了两回口信儿,问她答应好的事还算不算数,什么时候能办成。大姑娘让他少安毋躁。” 韦氏冷笑道:“他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儿。郎有情妾有意的。” “长春侯府给老夫人送了帖子。大太太方才去荣泰院了,说不得是给大姑娘求情的。”红翎退后两步,认真打量打量,笑着点了点头,“您穿湘妃色好看。” 韦氏从妆奁里拿出一朵嵌金刚石的珠花在头上比划着,“娘肯定会答应让珠姐儿跟大嫂去侯府贺寿。” 红翎撇撇嘴,“大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用得着这样吗?” “关太夫人的寿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珠姐儿怎么会放过钓金龟的机会。”韦氏猛然想到自己的女儿,“可怜瑶瑶刚有点才名就去当神机使了。”怏怏的把珠花放回去,叹口气,“别人都眼馋她小小年纪吃俸禄,可谁能体谅我这个当娘的心呢。” 红翎正要安慰几句,就听外面的婆子说:“魏嬷嬷,您来了。我们太太在屋里呢。” 帘子挑开,魏嬷嬷欢声道:“二太太您这身儿衣裳可真好看。” 韦氏红着脸把她让进来,捻着衣袖说道:“针线房刚送过来的。我还想在这处绣一蓬兰草,回头让绣娘添上去。” “还是您心思巧。”魏嬷嬷笑着说:“老夫人让您陪着一块去长春侯府吃寿酒呢。大太太和大姑娘也去。不过,老夫人说了,让大姑娘三天内抄完二十遍女诫,要不就不带她。” 裴锦珠是因为要跟裴锦瑶被罚的禁足。裴老夫人许她去长春侯府,总该给二房一个交代。 韦氏淡淡笑了,“珠姐儿多出去走动也是好的。” 见她没有生气。魏嬷嬷更是觉得韦氏大度又爽利,“老夫人也要带着三姑娘一块去凑热闹,就是怕累着三姑娘。” “等瑶瑶回来,看她怎么说吧。” 魏嬷嬷点点头,“是,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您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 送走了刘桐,已经近午时了。 小密探把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去叫裴锦瑶。 “老文叔去给督主送菜了。小的炸了些肉,昨儿卤的鸭舌能吃了。”小密探手脚麻利的帮裴锦瑶理好桌面上的物什。又将桃木剑拿软巾蹭了蹭再挂到墙上,絮絮的说着,“还有羊肉饺儿和清汤光面。” 他现在就跟个大管家似得。裴锦瑶在神机司的衣食住行全由他打点。 “挺丰盛的。等老文回来就开饭。” 小密探给她倒了半盏茶,“小的去门口迎一迎老文叔。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儿。” 裴锦瑶端着茶盏,抿了两口,小密探便去而复返,“裴神机使,七皇子、六爷九爷来了。六爷送您两篓枇杷果儿,说是甜得很。他们……在小厅里等您用饭。” 神机司一共就仨人,裴锦瑶也没给小密探和老文立规矩。吃饭都在一个桌。小密探和老文嘴上不说,心里懂得裴神机使对他二人没有半分轻贱之意。他俩办差事也就愈发尽心。 今天的午饭是小密探精心准备的。都是裴神机使爱吃的菜。七皇子一进门就闻见了饭香。他是贵客,想吃顿饭还能不让吃么。 小密探纵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是不敢说出口。 裴锦瑶皱了皱眉,“他们怎么来了?” “小的不知。”他只知道七皇子瞅见卤鸭舌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待会儿还得再上一碟子才行。拢共没多少,再加上六爷和九爷都不一定够吃。小密探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添两个别的菜。 裴锦瑶到在小厅时,七皇子、燕凰玉和花九已经板板正正的坐在那里,见她来了也没有起身。 七皇子只略略颌首,十分矜持的打了声招呼,“裴神机使来了,请坐。” 这是她的地盘好不好?有本事你们自己先吃啊! “七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拱拱手坐在七皇子下首,扫了眼桌上的菜果然都是她爱吃的,裴锦瑶的心情好了起来,便问道:“七皇子要吃酒吗?” 花九乐了,“快些取来!卤鸭舌下酒最好了。” 裴锦瑶搓着手,满脸带笑,“神机司是没有的。况且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九爷想喝的话出门左转即可。” 出门左转不就是东厂?这是撵他们走?岂有此理!这处小院还是从东厂辟出来的呢。 花九瞪圆了眼,挥掌拍在桌上,“裴神机使……” 不等他说完,燕凰玉截住话头,“九弟。这里是神机司,不可造次。”转而看向裴锦瑶,“九弟不懂衙署的规矩。还请裴神机使勿怪。” 花九闷哼一声。他怎么不懂了?明明是裴三撵他们走。小气劲儿的,谁还没吃过好吃的了?用得着这样么?还是女孩子呢。看人家小红玉多温柔多体贴,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再看看她,穿着官衣,跟男孩子似的。嘴皮子利的恨不能一句话就把人钉死在墙上。 要不是七皇子来找他们商议去宁夏的事体,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神机司。他才不来呢。 花九想着想着,就怨上明匡了。这些日子,老文总往东厂送好吃的。义父又总是把神机司的小白菜挂在嘴边。他就寻思着找机会来瞅瞅到底神机司有什么好,能让见多识广的东厂督主惦记着。到了这处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好来。巴掌大的小院弄得不伦不类的。哪里比得上东厂阔亮。 裴锦瑶干笑两声,“就是些家常小菜,七皇子殿下若不嫌弃就请赏面用一些吧。” 刘仹早就等不及了。他最想吃的就是家常菜了。手握竹箸有些犹疑不定,卤鸭舌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炸肉酥脆酥脆的,咦,那盘绿绿的是什么? 刘仹吞了吞口水夹了点猪毛菜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咀嚼。 稍微有点涩口,有蒜香还有麻油香,跟他在宫里吃的那些精细的食物都不一样。刘仹又夹了点。 花九先吃的炸肉,“这些都是阿发做的?” 裴锦瑶嗯了声,去夹卤鸭舌。 花九心里不好受。要是早点把阿发弄到身边来多好,不光人机灵还会做饭。 燕凰玉和裴锦瑶相中了同一条卤鸭舌,两双竹箸差点碰到一处。亏得燕凰玉躲闪得快。只一息功夫,那条卤鸭舌就被裴锦瑶衔在嘴里,白玉似得贝齿紧紧咬着,还不忘得意瞪他一眼。 瞎得意什么?燕凰玉垂下眼帘,在心里默默诅咒抢鸭舌的坏人。 这是神机司第一次待客。老文从东厂回来就立在门边等候传唤。小密探见七皇子喜欢吃猪毛菜,就用剩下的煎了五六张薄薄的面饼。配上一小碟他自己调的甜辣酱。再是羊肉饺儿,最后端上热气腾腾的清汤光饼。 七皇子吃撑了。 燕凰玉和花九也吃的鼻尖冒汗,直打饱嗝。 裴锦瑶一贯都是八分饱,小厅里只有她神色如常的端着盏茶在喝。燕凰玉见识过裴锦瑶的饭量,觉得她肯定没吃饱。 小密探很有眼力见儿的洗了些甜杏和枇杷果儿放在七皇子手边。七皇子摘下腰间玉佩给他,“赏你的。” 这块玉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密探不敢接。抬头瞅了瞅裴锦瑶。裴锦瑶微微颌首,“还不谢殿下赏赐?” 小密探双手接过来,规规矩矩的给七皇子磕了头谢赏。 七皇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情大好,“神机司真是个好地方。“深吸口气,”还有一股鲜灵味儿。” 裴锦瑶吹散茶水上的热气,轻声说道:“前几天菜地里上的马粪。臭味散了可不就鲜灵了么。” 七皇子恶心的差点吐了,抿着嘴儿小脸煞白。花九手指着裴锦瑶,“你你你”的你不出来个所以然。燕凰玉飞快的摇着小扇,垂下眼帘默默诅咒那个说马粪鲜灵的坏人。 裴锦瑶抿了口茶掩去唇畔笑意。 七皇子顺了顺胸口,看向裴锦瑶,“想必裴神机使也听说了。父亲派我们去宁夏……” “是,听说了。”裴锦瑶兀自忖量着。他们去宁夏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仨人现巴巴的跑来就是为了吃饭闻马粪味儿? 七皇子给燕凰玉使了个眼色。 燕凰玉清清喉咙,“殿下想跟裴神机使求一道平安符。” 神机使从不轻易给人画符,想当年谁要能得了神机使画的符,那真是了不得的大事。虽说现在神机司大不如前了,可七皇子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所以这次前来,他没带礼物,只当是寻常走动。而且他先前买药买棉花了不少钱,再给裴锦瑶送礼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别有用意。小小的神机司他并没看在眼里,可多一个助力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得多。韩皇后身处后宫不便拉拢,外面的事还要靠他自己多用心。此去宁夏最快两个月,最慢要五个月才能回返。他得在走之前跟裴神机使套好交情。 裴锦瑶觉得他们欺负人。 即便神机司不复从前荣光,也没有上门求平安符的道理。她又不是青城观的仙长。 裴锦瑶想了想,吩咐阿发,“去把我小屉子里绣缠枝花的荷包取来。” 小密探刚得了块好玉,腿脚灵便的很,飞一样的窜了出去。 七皇子和燕凰玉对视一眼。 他们都没想到裴三居然这么好说话。要平安符就给了。燕凰玉弯起唇角,看裴锦瑶的目光柔和许多。裴三识时务,七皇子更是高兴。 片刻功夫,小密探就回来了。将荷包交到裴锦瑶手上。裴锦瑶从荷包里取出平安符递给七皇子。 七皇子乐呵呵的接了,笑着说:“多谢裴神机使。” 裴锦瑶摇摇头,“七皇子应该谢青城观的云道长。这符是他画的。” 七皇子的笑容立刻僵住。 花九瞟了眼燕凰玉。燕凰玉摇着小扇冷眼旁观。他不信裴三真敢得罪七皇子。 裴锦瑶直视着七皇子,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神机司也有神机司的规矩。除非性命攸关,不赠符咒。臣不敢为殿下一人坏了先人定下的章程。还望殿下恕罪。” 女孩子神情肃然,字字铿锵。说罢,便傲然的昂起下巴,漆黑的眼眸盯着七皇子,没有半点退缩。 七皇子捏紧平安符,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裴神机使哪里话,是我唐突了。”身为皇子,刘仹不敢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没人敢当面直言拒绝他的要求。 裴三当真是块顽石。刘仹隐在袍袖下的手掌攥成拳。 “殿下大度宽宏。”裴三折腰行礼。从从容容,不卑不亢。 是条真汉子!在一旁看热闹的花九都想给裴锦瑶鼓掌了。他在东厂见过太多奴颜屈膝,趋炎附势之辈。裴锦瑶跟他们都不一样。虽说她嘴巴时不时的犯贱,但关键时候绝不跌份儿。 067 质问 刘仹哈哈笑了,“裴神机使谬赞。” 裴锦瑶眯了眯眼睛。 换了其他人,求平安符不成又被裴锦瑶落了面子,哪怕不拂袖而去也是要发顿脾气的。这位七皇子很快就恢复如常,应对自如。他若不是大度宽仁,就是城府太深。裴锦瑶更倾向于后者。 燕凰玉也眯了眯眼。不由得想起了憨憨的四皇子。跟七皇子相比,四皇子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好相处的很。跟四皇子那样的人交往不累心。偏生皇帝陛下派他跟七皇子同去宁夏。看来要多加小心才是。 送走了七皇子等人,裴锦瑶拿出角碎银给阿发,“你跟老文都饿坏了吧。拿钱出去吃点,不用急着回来,反正有我看家。” 厨房拢共就那点吃的,小密探就差把卤水汁端上桌了。原想着用剩下的菜随便熬点粥对付吃口。没想到裴神机使这般体恤下属。老文和小密探谢了又谢,一块去了。 燕凰玉和花九送走了刘仹,两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六哥,七皇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时看他笑眯眯的不端架子,没想到也是个黑心儿包子。”花九没有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身上多了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肃然,“这次去宁夏,咱们要小心些才是。” 燕凰玉失笑,“四皇子那样的毕竟不多见。” “七皇子不会对裴三怎样吧?”花九有些担心。 “刚吃完神机司的饭,就替她说话了?” “也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那碗清汤光饼落肚之后,浑身都酥了。说不好真是中了裴三的邪。”花九不知想起了什么,掩着嘴,“她不会是弄了符水给咱们喝吧?” 燕凰玉睨他一眼,“饭菜茶水都是阿发经手的。你怕什么?” 提起阿发,花九长吁短叹,“我就说他是个机灵的。你不该把他送到神机司。要不然咱们天天能吃香喝辣。” 燕凰玉不想理他,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 傍晚,裴锦瑶回到府中直奔荣泰院。 裴老夫人命人将一早备好的点心鲜果捧了出来。 “你爹弄了些河豚回来。我知你爱吃,晚上让厨子做了。”裴老夫人笑着帮裴锦瑶抿了抿耳边的碎发。 裴锦瑶当上神机使之后,晚饭都留在荣泰院跟裴老夫人一起用。裴老夫人得着稀罕的吃食,都要给她留大份儿。 “今儿衙署没什么事吧?”裴老夫人每天都要问一问裴锦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帮她捋顺官场上的关系。这也是裴锦瑶每天必做的功课。 “康王世子和七皇子到神机司来了。”裴锦瑶剥了个枇杷递给裴老夫人,“这是燕六爷送的枇杷果儿。我拿了些回来给您长长。他和七皇子,花九爷一块来的。晌午还在我那处用了饭。就是阿发做的家常菜,不过他们吃的倒是挺尽兴的。” 裴老夫人接过枇杷,若有所思的问道:“就为了吃饭?” “七皇子想跟我求一道平安符。”裴锦瑶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跟裴老夫人讲述一遍。 裴老夫人颌首道:“不能说你做得对,也不能算是错。”将琵琶放回碟里,神情有些凝重,“七皇子就要去宁夏了。若是这趟差事办得好,陛下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裴锦瑶却摇摇头,“祖母,如果我是八品小吏必然要对七皇子言听计从。可我是神机使,只对陛下忠心无二。除非我愿意,其他人都没有权利使唤我。倘若今天的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不会怪罪我,反而会称赞我忠直。” 裴老夫人悠悠的叹了口气,“有陈继麟这样一个前例,你觉得还能凭借忠直入了陛下的眼么。想当年,陈继麟又何尝不是只听旻灵帝一人使唤。我听我外祖说,陈继麟初入神机司时,权贵相邀从不应约。旻灵帝就夸他不为权势折腰,也就越发信重。实际上哪个神机使没有一副铮铮傲骨,唯独陈继麟闹得人尽皆知。” 裴锦瑶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就是不想开赠符这个先例而已。七皇子来求给了,其他皇子公主来求也得给。侯爷王爷相公阁老来求呢,是不是也得给。神机司不是道观,要清高就清高到底。管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伺候。 “瑶瑶,你说的没错,神机司有神机司的规矩。但是拒绝也可以是婉拒。给七皇子留些颜面。而不是拿云仙长的平安符打发七皇子。你这样做,又置云仙长于何地呢?传扬出去,别人会说你目中无人。更何况,当日云仙长赠你平安符也是一番好意。若你说是借花献佛,或是赞一声云仙长术法超绝也好过直愣愣的下七皇子的面子。” 裴锦瑶将裴老夫人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祖母,我懂了。该婉转的时候要学会婉转。” “不过,难得你胆识过人。对着七皇子没有半点惧色。胆量可嘉却要留在恰当的时候用。” 裴锦瑶笑着嗯了声。 “说说康王世子吧。”裴老夫人拿起那枚枇杷慢慢吃。 “康王世子来给我送请帖。关太夫人七十大寿,请我吃寿酒去。”语气淡淡的没有炫耀,也有没喜悦。 裴老夫人暗暗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响起尹氏的声音。过了片刻,魏嬷嬷进来回话,“大奶奶来了。” “她有事?” “怕且还是为了大姑娘。”魏嬷嬷答道。 裴老夫人冷哼道:“关家摆寿酒,倒是把她累坏了。这一整天都在上蹿下跳,不懂得收敛。”眸中忽的划过一丝厉色,“叫她进来。我听听她又想作什么妖。” 不多时,尹氏捧着肚子进来。裴锦瑶向她行了礼。 尹氏盯着裴锦瑶身上的官服和腰间悬着的药玉,不禁又妒又恨。虽说就是个从八品的官儿,可那也是正正经经吃朝廷俸禄的。且能时常面圣,与达官显贵也能攀上交情。倘若她珠姐儿能当神机使该多好。 “锦瑶真是孝顺。还没回自个儿的院子吧?”尹氏想要支开她。 裴锦瑶端坐不动,拿起块带骨鲍螺啃着吃。 尹氏眼角跳了跳,“锦瑶不乏吗?” 裴锦瑶摇摇头。 裴老夫人唇角微坠,“我不是说了吗?珠姐儿三天内抄完二十遍女诫就可以去长春侯府。你要是想为她说情就免了。” 尹氏满脸堆笑,“娘,珠姐儿哪敢不听您的话。这会儿她正抄着呢。”说着话,眼光瞟向裴锦瑶。 裴老夫人看她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有话你就说!” 尹氏扶了扶掩鬓,深吸口气,“是我大嫂,她爹想回乡修祖坟。今儿个求到我这处……” 尹氏的大嫂白氏祖辈都是箍桶匠。白氏嫁到尹家之后,白氏给她老子娘置了处小院,举家迁到京城。虽说有钱了日子好过了,终归是锦衣夜行。白氏的老子娘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琢磨着借回乡修祖坟的机会显摆显摆。 修坟要请风水先生,白氏就把主意打到了裴锦瑶身上。要是神机使跟着她老子娘回乡下走一走,那得多威风。她借着给尹氏送补品,在里头夹了封信,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讲述的清清楚楚。 尹氏虽觉得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更何况白氏送来的补品很得她的心意。只不过是陪着去乡下走一遭,若是能趁这机会让京哥儿得了手,裴锦瑶就是尹家的人了。既卖了白氏的面子,又可以跟雷氏分裴锦瑶的嫁妆还能拿捏住二房。何乐而不为。再者说神机使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官,神机司又是暂借的东厂的地方。不论如何都得给明匡几分薄面。尹氏原打算先跟裴老夫人讲清楚其中的关系,再由裴老夫人出面说服裴锦瑶,这事就成了。 尹氏话说了一半,裴老夫人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当即截住她的话头,冷哼道:“求你做什么?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你大嫂家修祖坟还得你去张罗吗?” 尹氏呆愣片刻,“不是……她是想叫锦……” “既不是还有什么好说的?”裴老夫人潜藏在眼底的厌憎渐渐浮露出来,“白氏想叫谁去帮她家修坟?锦瑶吗?” 尹氏吞了吞口水,一鼓作气的说道:“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神机司还得靠着我大兄多多看顾。锦瑶帮了我大嫂的忙,我大兄绝不会亏待锦瑶就是了。” “大伯母不要再乱说这样的话。若是一个不小心传到陛下那儿去,就连明督主都要受牵连。什么叫神机司得靠你大兄多多看顾?神机司是为京城百姓为陛下分忧而不是为东厂分忧。就连明督主对我都要称呼一声裴神机使。你们尹家倒好,拿我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看门狗一般。修祖坟?“裴锦瑶不屑的轻笑,”神机司只为帝王寻龙穴。白氏却敢叫我去给她一介平民修坟,是嫌命太长吗?” 尹氏通身血都凉了,嘴巴张张合合,结结巴巴的说:“现在的神机司……怎么……怎么能跟以前相比?” “是不能比。但也不是你尹家随意使唤的。以后这种混话大伯母不要再说了。免得给大伯招祸。”裴锦瑶嘲讽的笑容一下子刺痛了尹氏。她忽的瞪圆了眼睛,“我大兄是东厂督主!” “那又如何?大伯母敢口出妄言,明督主就不能大义灭亲?”裴锦瑶懒得看她,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小口。 “看不出来,锦瑶小小年纪,官威倒是大的很。”尹氏气的嘴唇发抖,一双眼死死盯着裴锦瑶,“都是一家人,大伯母求你丁点儿小事。你不想帮忙就罢了,何必夹枪带棒的一通贬损。为官者,不孝不义又有什么好下场?” “大伯母用不着给我编排罪名。要说孝,我对祖母父母尽心尽力,晨昏定省从不懈怠。大伯母身为长媳却胆大妄为到挪用公中的银子给明督主送礼。祖母寿辰,大伯母只不过绣片抹额奉上。敢问这就是大伯母的孝义?但不知您孝的是谁,敬的又是谁?是东华门的明督主还是荣泰院的裴家老夫人?” 话音落地,尹氏捧着肚子的手冰冰凉凉没了知觉一般。 挪用公中银子的事除了裴老夫人,鲜少有人提及。更何况裴锦瑶身为晚辈,却将尹氏那点仅存的脸面生生撕下。 尹氏不敢当着裴老夫人的面斥责裴锦瑶,只能恨恨的咬紧牙关,缓了数息才把堵在胸口的郁气压下。 裴老夫人瞟了眼她的肚子,将扣在茶盏上的手抽了回来,吩咐魏嬷嬷,“送大太太回去。” 尹氏深深看了眼裴老夫人,含着一腔怒气扭转身就走,连礼数都忘了。 回到棠院便命人给她熬保胎药。裴锦珠听说了,放下抄了一半的女诫匆匆赶了过来。 尹氏披散着头发倚在榻上,一张脸像是枯萎的菊花皱皱巴巴,尽显老态。唯独那双眼却是闪烁着骇人的厉色。 “娘。”裴锦珠犹疑着唤道,“裴三不肯?” 她也看了白氏的信。巴不得这回能把裴三算计进去。不过看尹氏这副模样,肯定没能成事。 尹氏攥住手里的帕子,“现在裴三翅膀硬了。她跟京哥儿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娘,您放心就是。这回去长春侯府,我一定能把韩世子笼络住。裴三想必也是要去的。京表哥也能弄着帖子。到时候……”裴锦珠唇畔溢出一抹狞笑,“裴三不是仗着当上神机使就目中无人了吗?且让她得意几天。” 尹氏稍感宽慰,便道:“二房也是该敲打敲打了。以前我只当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做的太过分。可他们呢?连锦瑶那个臭丫头都敢对我不敬。” 裴锦珠眼睛一亮,“娘,二房在花潭街上不是有间胭脂铺子吗?不如让京表哥想办法去闹一闹?” 尹氏却摇了摇头,“不好。等京哥儿和那个臭丫头的事成了。我要把这些年二房欠咱们的都拿回来。“说着,两只手轻柔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那臭丫头口口声声说不怕你舅父。我倒要看看她生了几个胆。” “娘,您想让舅父出手整治他们?” “嗯。”尹氏笃定的点点头,“许你舅父一些好处,他必定会帮忙的。” 裴锦珠兴奋地身上热起来,“娘,我得赶紧回去抄女诫。您歇着。等我抄完了就给京表哥写信。这次一定要让裴三翻不了身!” …… 068 鹿璟 尹氏走了,裴老夫人命人泡了碗天麻水。 裴锦瑶在一旁伺候着,小声安慰道:“祖母,您的身子要紧。不管她说什么,别往心里去。我是陛下钦封的神机使,也不是他们尹家能随意使唤的。” 裴老夫人拍拍裴锦瑶的手背,“好孩子。我是气我自己。想当初我要是能豁的出去,跟你祖父闹的凶一点。你大伯也不会娶了这个祸害回来。” 裴锦瑶伺候着裴老夫人喝完了天麻水,又帮她拍背顺气。 “长春侯府的这顿寿酒,准成吃不安生。”裴老夫人倚在大引枕上,“事到而今我也不瞒你。珠姐儿怕是想把你和京哥儿凑一堆儿。” 裴锦瑶没有半点惊讶,“我晓得。” 裴老夫人望着自家小孙女看了半晌,欣慰的笑了,“那怎么想?” 裴锦瑶仰起脸,认真的问道:“祖母舍不舍得大姐嫁到尹家,若是舍得,就让她嫁给尹京好了。” “有什么不舍得的。珠姐儿心比天高,却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富贵命,能不能担得起。廖家那门亲事就极好。珠姐儿没福气。”裴老夫人无力的摆摆手,“算了。就她那性子,还是别去祸害廖家了。等我与你大伯商议商议。就把珠姐儿嫁到尹家去。省的她们娘俩总是不安分。毕竟你和琬姐儿还得说亲。叫她带累了不值当的。” 裴锦瑶垂下眼帘。她跟裴锦珠只是隔房的姐妹,再者说她好歹是神机使,以后若是得蒙盛宠,想嫁谁不行。她也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就想找个胆子大,时不时见鬼也不会吓死的。就是可惜了裴锦琬。那个小姑娘总是不多言不多语也不讨人嫌,躲在尹氏和裴锦珠身后像是一道影子没人注意。 “祖母安心就是。琬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裴老夫人知道裴锦瑶是在许诺她会照拂裴锦琬,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 魏嬷嬷奉裴老夫人的令儿将荣泰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韦氏。 韦氏听罢,紧抿着唇角,暗恨尹氏母女欺人太甚。她吩咐下去,盯紧了裴锦珠和尹京。 裴锦珠日夜不辍的抄写女诫,三天下来将将抄了二十遍。裴锦珠命人送到荣泰院去给裴老夫人过目。揉着酸胀的手腕,把双桃唤到跟前,“三妹妹近来忙什么呢?” 双桃抿了抿唇,道:“三姑娘清早上衙,日暮下衙。回到府里就去荣泰院陪着老夫人用晚饭。赶上休沐哪也不去,待在自己个儿的院子里读书写字。”她都要妒忌死翠巧了。能伺候省心的主子是丫鬟最大的幸运了。 裴锦珠眼角一挑,瞪着双桃,“这些还用你说?谁不知道?” 三姑娘那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双桃想了想,横下一条心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关太夫人的请帖是康王世子给三姑娘送到神机司去的。针线房给三姑娘做了四套夏衫,二太太去撷金阁定了两套头面,一套金刚石,一套红宝石今儿早上肖大掌柜亲自送来。” 这些事是府里人人尽知的。只不过裴锦珠一直埋头抄写女诫,没空理会。双桃抚了抚胸口,暗道自己应该不算是乱嚼舌根。 裴锦珠银牙紧咬,“好个裴三。她现在出息了。” 可不是出息了么。三姑娘好歹拿着朝廷俸禄呢。双桃腹诽着给裴锦珠倒了杯蜜水,“姑娘喝点水。奴婢给您揉揉手腕。后日就要去长春侯府了。太太已经将衣裳饰物备好,您试一试?”说着去柜子里取来一叠衣物。 裴锦珠随意翻翻,脸色阴沉下来,“都说了霓裳坊不如府里的针线房。娘怎么就不能去二房那边想想办法。舅父可是东厂督主,我就不信二房敢不给舅父面子。” 双桃闷声不响的垂首立在一旁。这种话她不知听了多少遍。皇帝老儿还稳稳当当的坐着龙椅呢。东厂督主权势再大,也不能越得过他老人家去。府里也是一样,老夫人还在呢,就算大太太再能作,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裴锦珠冷哼一声,嘴角噙着狞笑,“长春侯府我可熟得很,看我怎么收拾她!” 双桃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的躬身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裴锦珠絮絮叨叨发了一通牢骚,将这几天抄写女诫的怨气散出来,便吩咐双桃研墨给尹京写信。后日就是寿宴了,她不好出门,可总得把事情跟尹京交代明白,免得他办不利索。 …… 四月天,日上三竿时已经可以脱下半臂穿薄衫了。七皇子刘仹端坐在马上,回首望着后面长长的车队,胸中涌起豪情万丈。此次宁夏之行,他一定要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眼波一横,朝东华门方向看了看。隔着条条闾巷看不到那个种满蔬果的小院,但刘仹好似闻到了那股子鲜灵味儿。 刘仹握着马鞭的手一抖。准是昨晚着凉,鼻子不好使了。低头瞅瞅驮着自己的黑色骏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马粪。刘仹紧咬着嘴唇,暗自想道:该死的裴锦瑶,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长春侯府舍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刘仹举目眺望,粥棚就在前边不远。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过去,人多却不乱。 “长春侯府的关太夫人六十大寿。”花九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燕凰玉睡眼朦胧的嗯了声,拥着大引枕直打瞌睡。 “六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今早启程,干嘛还要去看皮影戏?”花九给他倒了杯浓茶,“快喝吧,醒醒神儿。” 燕凰玉拂开他的手,“小叶儿班要离京了。年底才能回来呢。不看就亏了。” “亏什么亏啊,不看还省钱了呢……”花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好像是在埋怨燕凰玉不该乱花钱。 刘仹不禁摇了摇头,明匡最疼爱的燕六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文不成,武更不成。此去宁夏可别让他拖了后腿。念及此,刘仹一夹马腹,嘚嘚的跑在前头,经过粥棚扫了眼能立得住竹箸的米粥,只一息功夫便收回视线,喊道:“快着点,天黑之前得赶到宿头。” 车中载的多是冬衣、药材还有木炭。随行的有太医院的太医和医士,还有不少民间大夫。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加快了速度,掀起满地尘烟。 有位灰衣道童忙用袖子遮住粥碗,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师兄,京城果然繁华。难怪师父要先进城看看。” 另一位年纪比他稍长的道童没有搭话,而是皱着眉看向身旁的鹿璟真人,“师父,徒儿都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位是七皇子。因裴神机使的谶语指明宁夏有灾,所以陛下封七皇子为钦差赶赴宁夏。” 鹿璟真人不以为意的笑笑,“什么谶语,休要胡说。小道而已,居然连陛下都被她蒙骗过去。” 车队行过,灰衣道童抿了口粥,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惊叹道:“是涿州米。京城人家舍粥用这么好的米?” 长春侯府的老管家呵呵笑了,“好教这位仙童知道,今儿是我们家太夫人六十大寿。适逢宁夏要有灾异,太夫人便命人舍粥,为宁夏百姓祈福。所以我们用的都是上等涿州米。不敢有半点怠慢。” 鹿璟真人手捻胡须,一副高人模样,“那位小小的神机使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你们太夫人为何会听她梭摆?” 老管家面色微变。但见鹿璟真人鹤发童颜,大袖飘飘,发间插一支无瑕白玉簪,颇有几分仙气,不似寻常人物。老管家不敢出言顶撞,躬身打个千儿,“我家太夫人与裴神机使素未谋面,怎会受了裴神机使的梭摆。更何况,裴神机使的谶语救了平邑长公主,并非是无中生有。” 言下之意,裴神机使还是有些能耐的。你不要随意诋毁人家。 鹿璟真人抬手指天,“裴神机使可说了六月之前京城不会下雨?”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排队领粥的人们忽然静了下来。 春雨贵如油,今年的雨金贵的好似银豆子。一粒粒的数的过来。庄户人都说今年怕是要歉收。 “没错。京城会大旱。继而蝗虫肆虐。”鹿璟真人神情自若,仿佛闲谈一般。 又是大旱又是蝗虫,歉收都是好的了吧。 “那……京城要遭灾了?”有人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此起彼伏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裴神机使没说京城会有旱灾。” “往宁夏运了那么多药材,那我们怎么办?” “还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吃什么?” “回春堂的大夫都跟着走了,谁腿脚快赶紧把他们追回来啊!” 没有人动。 一张张脸上满是焦灼与不安。 旱灾,蝗虫,颗粒无收被频繁的提及。哪怕他们手上托着一大碗涿州米熬的粥,心里仍旧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快把这些好米收起来吧。等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舍不是更好吗?” 不知是谁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粥棚里鼓噪起来,乱成一团。老管家又是作揖又是解释。但恐慌的人们哪里肯听。老管家赶紧指派腿脚快的小厮回府报信。原本打算好好的做善事,福泽乡里,没想到叫个老道坏了事。 “诸位,诸位。听我说,长春侯府太夫人做寿,裴神机使必是要去的咱们一块去问问她怎么样?” 有人出主意,就有人应和。 “好!问问去!” “带上仙长!”粥棚里静下来,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粥棚外面。 鹿璟真人带着徒儿等在那里,笑眯眯的说:“麻烦诸位前边带路。贫道也想会一会裴神机使。” 老管家一听这还得了。今儿是他们家太夫人的六十整寿,要是惹出乱子,他们做下人的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老管家顾不上许多,抄近路往侯府跑去。 …… 裴锦珠养了两天,眼底下的乌青还没散尽,手腕也酸疼的厉害。搓了药酒都不管用。最令裴锦珠难受的是康王世子居然给裴三送请帖。这是多大的脸面。况且,城中才俊多如牛毛,倘若叫裴三搭上那还得了。这次她一定要把裴三和京表哥拢到一处。 尹氏捧着肚子,厚厚的脂粉像是浮在脸上,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待见到盛装打扮的韦氏和梳着双髻,玉雪可爱的裴锦瑶,尹氏马上打起精神,笑着说:“哟,神机司的水养人呢。锦瑶越来越水灵了。” 裴锦瑶唇角弯弯。行过礼便站在一旁不说话。 裴锦珠上前来,“我还没恭喜三妹妹当上神机使呢。”解下腰间福字压金香囊,“这个给三妹戴着玩吧。”说着,就要帮裴锦瑶系上。 裴锦瑶退开两步,敛衽行礼,“谢过大姐。”半夏替她接过来捧在掌上。裴锦瑶淡淡的瞟了眼,香囊两面绣福字和蝴蝶,颜色鲜亮的有点刺眼,是裴锦珠惯常喜欢的那类。裴锦瑶不喜欢,但还是随口夸了句,“大姐好针线。” 裴锦珠一听这话攥紧了帕子,待要说些什么,魏嬷嬷扶着裴老夫人转出照壁。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尹氏裴锦珠的脸上一扫而过,继而落在半夏托着的香囊上。她见裴锦瑶和韦氏面色如常,便不再细问,握着裴锦瑶的手上了最前边的马车。 裴锦瑶紧随其后,尹氏挺着肚子刚踩到踏脚凳上,就听裴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大家的和珠姐儿坐后面那辆。” 尹氏脸色一白,应了声是,眼睁睁的瞅着韦氏越过她坐在裴老夫人身侧。魏嬷嬷和半夏跟车。她只得跟裴锦珠上了第二辆马车。剩下的仆妇挤在最后那辆车上。 如此安排,就连眼睛瞎的都能看出来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母女俩。 都坐定了,马儿缓缓跑了起来,刚驶出巷口,裴老夫人捂着胸口,皱眉道:“久不出门,坐车都晕乎乎的。” 裴锦瑶赶紧给她倒了盏蜜水,又从暗格里取出盛着酸梅条和梨条的小攒盒。裴老夫人吃了一根酸梅条又喝了半盏蜜水才觉得好受些。 “一晃眼的功夫,贞娘都六十了。我认识她也有二十多年了。”裴老夫人眯着眼睛,慨叹道:“这一年又一年过的可真快。我跟你祖父上京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似得。” 裴显在世时,声名极佳。裴老夫人也是好性儿,嘴巴密实。从不背地传闲话。久而久之,京城的太太们都爱跟她来往。之后,裴庭文娶了尹氏。明匡执掌东厂。巴结宦臣的人多,但不屑与之为伍的更多。能跟裴老夫人走动的那些人家大多都有副硬骨头。裴老夫人觉得家里有个宦臣亲戚抬不起头,于是渐渐跟她们就疏远了。仅剩的那么几个旧友里头,就有关太夫人。 刚说两句话,裴老夫人又觉得胸口闷得慌,便闭起眼睛养养精神。韦氏和裴锦瑶偎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069 字据 …… 这一路跑回来,老管家险些没跑断了气。待他将前因后果向长春侯夫人禀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鹿璟真人被人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灰衣道童没经历过大场面,心里不免发虚,望着闻讯而来,越聚越多的人们不住的小声叨咕,“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吕琅也接到了请帖,他跟鹿璟真人约好在长春侯府门前会合,年纪稍长的道童寻他去了。 鹿璟真人手捻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慌什么?我鹿璟的大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可是老黄历了。谁知道现在您的名儿还管用不管用。再说您方才也没报名号。跟着来的多是被旱灾唬住的。 长春侯府门前的马车排成长长的一串,人欢马叫,语笑喧阗。而围绕在鹿璟真人身侧的人们脸上却是惶惶不安的神色。他们默然的看着那些尚且不知灾祸就要降临,欣喜不已的人。 两相对比,如泾渭分明,如黑白不能相混。 长春侯夫人听完老管家带回的消息,不由得神色微变。她命人去找关少英和仪宾关昶,让他俩人随便去一个,将那位道长请进来说话。若是裴锦瑶在长春侯府门前被那位道爷堵住,失礼是小。旱灾的事宣扬出去是大。宁夏的事已经惹得今上不快,要是京城再传出流言可不得了。 长春侯夫人忖量片刻,赶忙吩咐人去找吕国师。都是道爷肯定能聊到一块去。让吕国师帮忙劝和着,先把这事压下来再说。 下人领命去办,长春侯夫人攥紧帕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头晕脑胀险些栽倒。她家婆母这辈子就过一次六十整寿,闹得难看丢脸是小,怕就怕今上迁怒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越想心越慌,让丫鬟给她抹了点金银薄荷膏子,觉得精神了些,便强挤出一丝笑容提着裙子出来迎客。还没走到门口,下人忙忙慌慌的跑到她近前,回禀道:“夫人,那位道长是鹿璟真人。” 一句话便扫尽了长春侯夫人心里的那堆阴霾,惊喜的问道:“是……是南岩宫的鹿璟真人?” “是是,就是他。” 东南岩,北青城,再加上裴神机使。太夫人的寿宴上能将这三人齐聚一处,当真是一大幸事。长春侯夫人不由得喜上眉梢。 下人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汗水,喘口大气继续说道:“鹿璟真人拦住了裴神机使的马车。” “他这是要做什么?”长春侯夫人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鹿璟真人要跟裴神机使比试术法,膝头一软,踉踉跄跄的朝门外跑去,口中喃喃着“太夫人的寿宴可不能见血啊!” …… 裴锦瑶站在自家马车前面,昂首望着鹿璟真人,“敢问真人如何看出六月前京城不会下雨?” 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眉宇间尚存一团稚气,身上的鹅黄衫子将她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衬托的格外娇艳。 鹿璟真人皮笑肉不笑,极是轻蔑的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先人入梦,南宫先生没教你观天象吗?” 裴锦瑶皱了皱眉。这位鹿璟真人言语犀利,比吕琅更加难缠。即便先前岑禄好意提醒,可裴锦瑶却没想到鹿璟真人甫一露面就迫不及待的给她下马威。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没有答话。 就在这时,层层围观的人群忽然分开两旁让出一条道,吕琅甩着拂尘走了出来,与鹿璟真人并肩而立,悠然说道:“先人入梦也只是裴神机使说说而已。鹿璟何必当真。” 鹿璟真人哈哈地笑了两声,“吕国师所言甚是。” 裴锦瑶清清喉咙,笑着说:“吕国师不信也不足为奇,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幸能获得如此机缘。南宫先生收我为徒并在梦中传授谶语。我无法向你们或是其他心怀质疑的人证明真假。然则,谶语一说并非子虚乌有。平邑长公主就是实例。我不许你们污蔑南宫先生。” 少女微扬着尖巧的下巴,好似一枝迎风傲雪的金梅。 吕琅眼皮一跳,怒从心起。想骂她几句解解气,却也没忘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显露出半分急躁,否则就落了下乘。 “裴神机使的谶语既是南宫先生授意。想必南宫先生也不会厚此薄彼,置京城百姓安危于不顾吧?” 吕琅嘴角那抹轻蔑的笑刺得裴锦瑶两眼发红。她抬头看向碧蓝澄澈的天空,攥了攥拳,讥诮道:“既然真人断言京城会有大旱,那为何不做法乞雨,免得京城百姓受苦。” 看热闹的百姓深以为然,纷纷出言附和,“对,裴神机使说的对!” “就是,让国师乞雨就好了。” “可拉倒吧,雨是说求就能求来的?” “东南岩,北青城。要是吕国师不灵,还有鹿璟真人啊。” 霎时间,质疑吹捧以及不怀好意的挑唆潮水般一涌而出。 裴锦瑶的视线却不离头顶上的那一方湛蓝碧空。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个什么滋味。南宫末的手札上记载了观天观星的要诀。她还看不太懂,只是略略翻过就算。 但是裴锦瑶认为吕琅和鹿璟真人借旱灾向她发难算计的不仅是她,他们算计的是神机司,是南宫末留下的清名。 怎么办?裴锦瑶深吸口气,决定不退不让。先把今天这关过了,再想办法解决。 吕琅面沉似水,冷哼道:“裴神机使师承南宫末。乞雨祝天定然难不倒你。更何况身为肩负京城百姓福祉的神机使,必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不如就由裴神机使登坛作法求一场雨露甘霖。” 鹿璟真人冷哼道:“吕国师何必难为裴神机使?” 马车内的裴老夫人微垂着眼帘,仿若老僧入定一般。韦氏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恨声道:“吕国师当真欺人太甚。娘,不如让人把他们赶走吧。” “赶?就是赶也该是长春侯府的人出面。他们家是东道,吕国师和鹿璟真人摆明了不给他们家面子。”裴老夫人吐了口浊气,“可一个是国师,一个是闻名天下的道人,又是借着京城灾异做由头。瑶瑶若是压不出,任谁都帮不了她。” 话虽如此,韦氏仍是担忧不已。恨不能吧那俩牛鼻子老道打一顿。然而,韦氏也知道这不是在家里,她可以毫无顾忌的护在裴锦瑶身前替她遮风挡雨。裴锦瑶本就年幼,经历又离奇。神机司与别的衙署不同,一边近朝堂,一边沾江湖。倘若处置不当,被人质疑是轻的,说不好会触怒龙颜。那就不止是裴锦瑶一人遭殃,很可能祸及裴府。 先前唯恐裴锦瑶嫁不出去的心思在这一刻骤然淡了下去。韦氏撩起车帘一角,视线攫住那个瘦小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裴锦珠在后面的马车里,前边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听得她喜不自禁。 “娘,真是太好了。臭丫头这回当不成神机使了。看她以后敢不听我的话!” “哼,女孩子就该嫁人生子。她可倒好,穿着官服抛头露面。京城都快装不下她了。这回怎么样,栽跟头了吧。”尹氏幸灾乐祸的噗嗤一笑。 裴锦珠哎哟一声,“她要是为这事不去给关太夫人贺寿可怎么好。京表哥还等着她呢。” “不会的。怎么可能过门不入那么失礼。”尹氏闷哼道:“等她跟京哥儿成了亲,你舅母有的是手段拿捏她。把韦氏的宝贝闺女拿捏住了,就等于拿捏住了韦氏。纵是他二房再能耐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裴锦珠满脸雀跃,“那针线房呢?让那些绣娘专给我缝衣裳,再不用去霓裳坊买。” 尹氏食指戳上裴锦珠的脑门,“瞧你那点出息。” …… 裴锦瑶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须臾功夫,脑子里便涌出无数个念头。 应还是不应? 应,她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求不来雨就是自取其辱。 不应,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国师大人,眼下方才四月。鹿璟真人不是说六月之前都不会下雨吗?”裴锦瑶故作镇定,“我们何不耐下性子等上一等。若果真如鹿璟真人所言,再乞雨也不迟。” 鹿璟真人干笑两声,“好!此番我从南岩宫到在京城,就是要让你这小小的神机使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便成全于你。”拱起手来团团一礼,“劳烦大伙儿做个见证。贫道观天象得知六月之前京城滴雨不降。六月初一,贫道与吕国师联袂做法求雨,以解生灵苦厄。”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纷纷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吕琅和鹿璟真人知大义。 先不说能不能求的来雨,单单吕国师和鹿璟真人联袂做法就很有看头了。 吕琅挑眉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也要求雨吗?不知是何时在何地?” 裴锦瑶手心冒出汗来。 求个大头鬼啊。她连符都还没画利索呢。 “裴神机使?”鹿璟真人冷冷斜睨着她,“裴神机使不敢还是不愿?” 裴锦瑶竖起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 就算她长得再好看做这动作也够欠揍的。好想打她一顿解解气。鹿璟真人紧抿着唇暗自想道。 “要我说,国师大人和鹿璟真人求不来雨。”裴锦瑶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脊背看向鹿璟真人。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吕琅和鹿璟真人颌下胡须同时抖了抖。 这欠揍的小丫头瞎说什么呢?什么叫他们求不来雨?他二人一个是国师,一个是名扬天下的道人。怎么会求不来雨? 裴锦瑶莞尔笑道:“五月三十一,本神机使登坛求雨。就不劳国师大人和真人费力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横竖今天说过的大话已经够多的了,索性说到底算了! “不过嘛。倘若本神机使求雨事成,国师大人和鹿璟真人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吕琅满脸讥诮,“说法?” 裴锦瑶略一颌首,拿出神棍的所有气势,“是啊。国师大人与鹿璟真人三番两次的质疑南宫先生和神机司。那么,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先人入梦确有其事。我这个神机使也不是徒有虚名。倘若我做到了,吕国师和鹿璟真人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应该!”人群中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 还有人拍起了巴掌,“裴神机使说得没错。” 裴锦瑶面上笑着,暗自腹诽:你们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乱子大。 吕琅故作镇定,反问:“你想要什么说法?” “让他们道歉!”有人高声喊道。 “道歉管什么用。不如写告示,乡下地方也贴一贴。” “又不是皇榜……用得着昭告天下吗?” 好多人噗嗤一声乐了。 裴锦瑶也笑着拱拱手,“倘若事成,青城观南岩宫与神机司要守望相助,互补不足。吕国师、鹿璟真人你们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吕琅上前一步,“若是不成,你便卸去神机使一职,任由我等发落。” 嘘声四起。 吕琅也恨自己嘴快。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顶住。 裴锦瑶略一颌首,“好。就依吕国师所言。” 鹿璟真人亦上前一步,“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嘘声再起。 “这么多人做见证还怕裴神机使不认账吗?” “我们京城百姓最是公道。” “他不是咱们京城人氏,当然信不着咱们。” 鹿璟真人一张脸跟火烧似得。但他还真怕裴锦瑶翻脸不认账。立下字据起码有个凭证,就算以后闹到皇帝面前他也不怵。 灰衣道童将纸笔递给鹿璟真人。 “记得写三份,其中一份劳烦吕国师进宫一趟交予陛下保存。”裴锦瑶语气淡淡,似是与己无关。 鹿璟真人执笔的手一顿,心里乐开了花。他本就打算趁此机会在仪风帝跟前露脸,没想到如此顺利。吕琅却是心生不悦。一山不容二虎。他容不下裴锦瑶,又怎能容得下鹿璟真人。不过一想到他还得借鹿璟真人对付裴锦瑶,便暂且不去想那一节。 鹿璟真人真的写了三份字据出来,裴锦瑶看过之后戳上私印。鹿璟真人和吕琅也都签了名字。这样一来,此事就是定下了。 围观的百姓们看了场好戏,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 …… 070 杏花 回到车上,裴锦瑶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一个合格的神棍也是不容易的。气势不能输还要压得住阵脚。裴锦瑶低头看看手里掐着的字据,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天呐!这上头都写了些什么?!五月三十一她要登坛求雨,求不来便要自请卸去神机使一职……裴锦瑶吞了吞口水,好像有点玩大发了。 “瑶瑶,你真能求来雨吗?”韦氏见裴锦瑶眼睛发直担心极了,握着帕子帮她擦去额头的汗珠。 裴锦瑶故作镇定的拧着眉,抿唇望着韦氏。 裴老夫人也坐到她身边来,“求不来就不要勉强。大不了祖母豁出去这张老脸多出去走动走动帮你求个情面。他们两个合伙欺负你一个,本来就不对。你年轻气盛答应了再反悔也是可以的。大不了……” “大不了我带你回金陵住些日子散散心。”韦氏说道。 裴老夫人十分赞同,“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金陵呢。跟你娘一块儿回去在你外祖跟前尽尽孝心。待个一二年的再回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裴锦瑶折起字据收在自己的荷包里,笑了笑说:“祖母,娘,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神机司不光有南宫先生的手札,还有其他神机使写下的随笔。里面或许就有求雨心得什么的。还有一个多月,她再练练画符耍剑兴许能行呢。就算不行也要试一试。总不能试都没试就卷铺盖逃了。她说出去的大话,吹上天的牛皮,闯下的祸事理应由她自己解决。 裴锦瑶深吸口气,两眼弯成月牙,“娘,我现在是神机使就算想跟您回金陵也得跟陛下告假才走得成。” 韦氏眸光一黯。 是了,从八品的官也是官。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的。 …… 人群刚刚散去,长春侯就把吕琅和鹿璟真人迎进府中。 长春侯夫人在门口候着裴老夫人一家。裴锦瑶刚刚跟吕国师还有鹿璟真人立下字据,这是多少人亲眼瞧见的。依着她的想法,裴锦瑶就不该再进门给他们太夫人贺寿了。 想她小小的神机使,干嘛要跟国师大人叫板。更不要说鹿璟真人那样名声在外的高人。本来女孩子就不好抛头露面。她却浑不在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国师大人下不来台。 长春侯夫人不由得怨上了裴老夫人。亏得太夫人总是称赞裴老夫人进退有度,教子有方。她怎么就没把孙女教的乖顺懂事。 正想着,裴府的马车停了下来。裴锦瑶和韦氏先下的车,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裴老夫人。 长春侯夫人打起精神,满脸含笑迎上前,“裴老夫人您来了。” 裴老夫人略一颌首。 长春侯夫人视线落在裴锦瑶脸上,“哟,这是三姑娘吧。” 裴锦瑶向她屈膝行礼。 长春侯夫人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三姑娘的手这么凉呢,脸色也不大好,定是方才受了惊吓,要不要先歇口气再进去?” 裴老夫人面色微变。 这是不欢迎她们裴家人。 裴锦瑶从长春侯夫人掌中抽回手,“侯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好赖也是陛下钦封的神机使,在邪祟面前都不曾慌乱过。吕国师和鹿璟真人还能比邪祟骇人不成?我们三人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又没有降妖捉鬼,哪用得着歇息。不过……”审视的目光在长春侯夫人脸上逡巡一圈“恕我直言,我瞧着侯夫人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倒是该去庙里拜拜,求神佛庇佑。”退后两步,脸上摆出神棍惯有的神情,“本神机使言尽于此,侯夫人好自为之。”说罢,便扶着裴老夫人,柔声道:“祖母,您留神脚下,小石子儿不打紧,就怕踩上癞蛤蟆。” 长春侯夫人手里绞着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小小年纪嘴巴跟刀子一样利!长大了还了得? 长春侯夫人暗自冷哼。裴三敢得罪她,她就让京城的太太们都知道知道裴三的“好名声”。只要稍稍提一提裴锦瑶伶牙俐齿,她想嫁户好人家就难上加难。 长春侯夫人走到尹氏跟前,“大太太有了身子还赏光来吃杯寿酒,您这个情儿,我记在心里了。” 她跟尹氏不算太熟。但是看在明匡的面子上总要说几句过年话。而且,尹家也有人来拜寿,送的寿礼还不轻。于是,长春侯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 “这是珠姐儿吧。旧年郡主摆宴,我见过的。“细细端量片刻,感叹道:”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漂亮。”长春侯夫人非常热情的称赞惹得裴锦珠赧然不已,含笑垂下了头。 长春侯夫人紧跟着又是一通夸。 裴老夫人瞟了眼长春侯夫人和尹氏母女寒暄,神态如常走了进去。 裴锦珠搀着尹氏紧随其后。长春侯夫人跟尹氏低声说着什么,不时笑几声。气氛融洽的很。 一行人到在宁寿堂,关太夫人一把握住裴老夫人的手,歉然道:“裴三姑娘在长春侯府门前被责难,是我们家失礼了。” 长春侯夫人低着头扁了扁嘴。 要说失礼也是裴三失礼。本该是养在深闺的女儿,抛头露面不说还与男子争锋。成何体统?更何况吕国师最近很受陛下器重,隔三差五的就要召进宫去。反观裴三,已经快一个月没能见到陛下了。哪个受宠,哪个不受宠还用说么。遇上这样的事,自是要偏帮受宠的吕国师。若不是裴老夫人和关太夫人交情不错,她断不会让裴三进了长春侯夫人的大门。 裴老夫人拍了拍关太夫人的手背,“姐姐说的哪里话。怪只怪我那孙女儿风头太盛了。”说着眼风瞟到长春侯夫人那里,“亏得侯爷说项,要不然还不知得耽搁到几时呢。” 长春侯夫人脸上火烧一样。 长春侯的确出面说项了,却是在立下字据之后,吕琅想要直接入宫的时候。长春侯将人拦了下来直接前院去吃酒。长春侯夫人更是一副恨不能裴锦瑶不要进他们家大门的样子,面皮绷的紧紧的说了两句场面话。说什么裴三姑娘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歇口气。 这些都是小丫头一句一句报来给她听的。虽说关太夫人已经不大理事,但不代表她眼瞎耳聋。自家儿媳妇那点小算盘她还能不清楚。自打关昶当了仪宾,儿子儿媳就恨不能再攀上更高的高枝。从前经常走动的通家之好渐渐的就怠慢的不走动了。明匡岑禄那样的宦臣倒是巴结的勤快。 长春侯如此抬举吕琅,裴老夫人不高兴。可再不高兴也得忍下这口气。她能来给关太夫人贺寿,靠的是从前积攒下的那点情分。裴锦瑶就是个小小的神机使,朝中质疑她的人不少。吕国师是历经两朝的老人儿。鹿璟真人更不消说,在民间颇富盛名。 他们三个在长春侯府门前闹开了。作为东道的长春侯自然不想得罪吕琅,但又不能做得太过分,伤了关太夫人和裴老夫人的情谊。所以才会有长春侯把吕琅和鹿璟真人先请进来,再由长春侯夫人跟裴家打圆场,态度敷敷衍衍的让旁人知道长春侯府对裴三并不热络。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得罪吕国师。尹氏则沾了明匡的光,长春侯夫人待她还算热情。 裴老夫人也知关太夫人为难,抱怨的话只说这一句就足够了。叹口气,两人互相搀扶着坐到罗汉床上。 关太夫人的目光在长春侯夫人脸上顿了片刻。 不论今次裴锦瑶赢也好,输也罢。总之她跟裴老夫人的情分肯定是伤着了。她那儿子媳妇只顾着不得罪吕国师,却忘了莫欺少年穷。倘若以后这位小裴神机使崭露头角,看他们两口子要如何自处。 裴锦瑶向关太夫人屈屈膝头,“出了这等事我也是没脸给太夫人贺寿的,但还是厚着脸皮来了,望太夫人大人大量,宽恕则个。”她并非是讥讽长春侯夫人,而是真心诚意的道歉。任谁家摆寿宴就出了这样的乱子,心里肯定是不爽利的。事情因她而起,总不能不声不响的胡混过去。 关太夫人知她真心实意,便笑着说:“好孩子,你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刻意挑事的。” 言外之意,是鹿璟真人和吕琅有错在先。 长春侯夫人低低唤了声,“娘。” 这两位道爷现在就在前头坐着跟长春侯说话呢,传到人家耳朵里可不好听。 关太夫人摆摆手,“行了,我们老姐妹许久没见了,说说体己话儿。你们小姑娘都别在跟前儿陪着了,快去玩吧。” 长春侯夫人拍拍裴锦珠的胳膊,“钱家姑娘和邓家姑娘她们在春晓亭那里赏景作诗,要不你们也去凑凑趣儿?” 裴锦珠眼珠儿一转,乖巧的应了声是。 尹氏捧着肚子,笑吟吟的说:“珠姐儿好生照顾你三妹妹。”转身扶住韦氏,“既是邓太太也来了,弟妹随我去打个招呼可好?” “邓太太她们在敞轩说话。你们去了就更热闹了。”长春侯夫人指了丫鬟给她们引路。 尹氏的手掌上微微的凉意和湿润透过纤薄的衣料令得韦氏腻烦极了。她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从尹氏掌下抽身出来,给裴锦瑶正了正围髻。 尹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挑眉看向裴锦珠。裴锦珠略一颌首回给她一个志在必得的眼神。尹氏心下稍定。 “锦瑶跟紧了你大姐,别乱跑。这里可是侯府,规矩大着呢。”尹氏满脸慈爱的嘱咐道。 裴锦瑶偏着头,娇憨可人的笑着说:“大伯母不用担心,我进宫面圣的时候也没乱了规矩。” 尹氏呵呵干笑,捧着肚子的手紧了紧。 韦氏没理她,而是对裴锦珠说道:“不是吵着去找钱家姑娘?还不快去?” 裴锦珠脸色一僵。 韦氏又嘱咐翠巧,“好好跟着姑娘,片刻不许离,知道吗?” 翠巧十分郑重的点头应是。 出了宁寿堂,尹氏和韦氏去往西面的敞轩,裴锦瑶和裴锦珠去荷塘北面的春晓亭。因是办寿宴,长春侯府里随处可见红提灯,一盆盆红艳艳的煞是喜庆。 引路的小丫鬟十三四岁,一笑俩酒窝,说起话来爽爽脆脆。 “两位姑娘慢慢走不着急。春晓亭就在那边。”说着,抬手一指荷塘那边的小亭子,相隔太远裴锦瑶只能看见几道小小的人影在亭前流连。 裴锦珠的目光却落在与春晓亭相反的方向,“那处林子是……” 小丫鬟皱了皱眉,“是杏花林。”长春侯府的杏花林很有名。旧年遂安郡主在这里办过赏花宴,裴锦珠受邀来此赴过宴。 杏花林四周用榆木铺就条条小路。林子里还有供饮酒休憩的竹棚,很是清雅。 裴锦珠哦了声,恍然大悟,“旧年杏花开的时候我来过的。”咯咯娇笑着提起裙子往杏花林走去,脚步轻快。 小丫鬟赶紧拦阻,“裴大姑娘,眼下杏花林的花都败了,无景可赏呢。”不光是无景可赏,那里不办宴的话根本没人守着。除了打扫下人们轻易也不往那处去的。 裴锦珠掩着嘴笑的更欢畅了,另一只手拽住裴锦瑶的手腕,“要我说,此时节的景致最好了。绿叶葱茏,生机勃勃。你说呢,三妹妹?” 小丫鬟在心里丢给裴锦珠一个大大的白眼。来侯府做客的客人哪有像她这样自作主张的?净给她找事。 裴锦瑶想甩开她的手,裴锦珠却加了把力气,“咱们先去杏花林转转,再去找钱五姑娘。” 翠巧急的跳脚匆匆跟上去,“大姑娘快些放手吧。” 裴锦珠偏不放,把裴锦瑶一同拽进杏花林里。 裴锦瑶暗自冷笑,住了脚步用力推开裴锦珠。裴锦珠一时不查,向后踉跄两步后背撞在粗壮的树干上。她刚要发作,想起还有长春侯府的丫鬟在跟前,忙换上笑脸,嗔道:“三妹妹这是做什么?” “我自己会走。”裴锦瑶横她一眼,“大姐不是要赏树叶子吗?那我就陪着你赏!”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在前边。 裴锦珠窃笑不已,心道裴三果然是个蠢的,轻而易举就把她骗了进来。 此时节杏花已经败了,油绿的树叶间夹杂着青色的杏儿。 裴锦瑶对杏儿很有好感,忍不住问了句,“这是酸杏吧?” 小丫鬟强打起精神,应道:“是酸杏。虽说杏不好吃,花开的十分漂亮。” 071 无影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竹棚前。 这竹棚三面合围,上用竹叶做顶,内置花梨木桌椅上干干净净,应该是有人经常打扫。 裴锦珠左顾右盼,一个没留神脚下踩空,痛得她哎呦一声蹲在地上。双桃赶紧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裴锦珠泪眼婆娑,半蹲着身子单手按住脚踝,“扭到脚了。” 引路的小丫鬟大惊失色,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奴婢去叫两个婆子来背姑娘出去。” 裴锦珠疼的眼角溢出两行泪,忍耐不住了似得,“快去快去。” 小丫鬟缩着肩膀小跑着走了。 裴锦瑶瞟了裴锦珠一眼,从树上揪下几个杏儿用帕子托着,逐个捏了捏,跟翠巧说道:“果然都是酸杏,不能吃。” 翠巧点点头,十分谨慎的看了看裴锦珠那边,凑在裴锦瑶耳边,“姑娘,您说大姑娘是不是装的。” “兴许吧。”裴锦瑶朝她挤挤眼,“咱们只管等着看就是。她那人沉不住气的。” 翠巧握着拳应了声是。 双桃扶着裴锦珠到竹棚里面坐下,“姑娘坐一会儿。奴婢先给您揉揉。” 裴锦珠一巴掌拍掉双桃伸向她脚踝的手,“揉什么?你又不懂医,揉坏了怎么办?”尖刻的声音在静谧的林子里极是刺耳。 翠巧同情的瞥了眼双桃。 大姑娘那性子比她们姑娘差远了。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觉得自己幸福的像是掉在米缸里的老鼠。 裴锦珠不让碰,双桃抽出帕子帮她擦去颊边的泪痕。 裴锦珠不耐烦的拂开双桃,“不是去找婆子吗?怎么还没回来?” 双桃赶紧哄她:“姑娘别急,人才刚走没多一会儿呢。” 裴锦珠竖起眉眼,“没用的东西。你快看看去!” “姑娘,这处是长春侯府,奴婢不认得路也不认得人。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可不得了。” “你还敢顶嘴?”裴锦珠不管不顾的去拧双桃的耳朵。她很是用了些气力,须臾功夫耳朵就红了。双桃不敢喊疼,泪眼汪汪的连声告饶。 裴锦瑶看不下去了,“大姐别难为双桃了。我去看看好了。” 做那么多事废那么多话不就是想让她落入尹京设好的套儿吗?反正待在这处看裴锦珠做戏也是腻歪的很,还不如出去透透气。 裴锦珠一听果然住了手,目光闪烁的说道:“三妹妹认得路吗?” “不认得。”裴锦瑶摇摇头,“方才那个小丫鬟不是往北面去了吗?我也顺着她的方向走,说不定半路还能碰上。” “不好。”裴锦珠扶着双桃的肩膀单脚点地站起来,抬手指向南面,“从林子里出去就是关八姑娘的院子。她那处应该留了人的。” 裴锦瑶连连摇头,“这不是舍近求远吗?咱们从北面进来走不多时大姐就崴了脚。我理当从北面出去,这样也能省点脚力。” 裴锦珠闻听此言不再装柔弱,竖起眉眼,恨声道:“长春侯府我不是第一次来了。我让你去南面你就去南面!” 裴锦瑶啧啧两声,“大姐,既然你不是第一次来侯府,就该知道从南面出林子是一座废弃的小院,根本不是关八姑娘的居处。就连侯府下人轻易都不往那里走的。” 裴锦珠讷讷不能言。 裴三怎么知道的?她让尹京领着两个得力的小厮在那里守株待兔。等裴三一出了林子,就先把人打晕再带到那个小院里去。而她就去林子西侧的草庐安安心心的等韩世子。 裴家两个姑娘都不见了。侯府势必是要找人的。到时候,尹氏引着长春侯夫人去草庐撞破她和韩世子的好事。 而裴三跟尹京势必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不管裴三愿意还是不愿意,她只能嫁给尹京。二房为了裴三在尹家日子好过,定是要赔上一大笔嫁妆的。 裴锦珠认为她安排的天衣无缝。 可该死的裴三怎么会知道南面的小院不是关八姑娘的住处? 裴锦瑶欣赏了一会裴锦珠的难看的脸色,唤了声:“双桃,你在这处守着大姐。我回宁寿堂找人帮忙。”说罢,由翠巧扶着施施然离开。 裴锦珠咬着牙追了两步便停下。 双桃大吃一惊,“姑娘,您的脚……”竟然没事?! 事到而今,双桃哪能不知道裴锦珠打的什么主意?她家大姑娘算计三姑娘算计到侯府来了。 裴锦珠沉下脸,斥道:“闭嘴!” 这次没算计到裴三,还有下次。但是尹京应该已经给韩世子送了信过去,他应该快要过来了。裴锦珠理理鬓发,重整精神,迈步就往西面走去。 这又是憋得什么坏心眼?要是出了事,她这个当丫鬟的也落不着好儿。 双桃都要哭了。 “大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您还是在这儿等婆子把您背出去吧。” 要是让人知道裴大姑娘崴脚是装的,还不一定传出什么话来呢。 裴锦珠瞪了她一眼,“闭嘴,要么乖乖跟着我。要么就在这处等着!” 双桃没的选,只得扶着裴锦珠的胳臂肘,“姑娘,这片林子大的很。可别迷了路。” “你怕什么,我要是不认得路就不会进来了。”裴锦瑶得意洋洋,“一会儿见了韩世子不许大惊小怪,没规没距。” 韩世子? 双桃傻了眼。没想到大姑娘存了跟韩世子私会的心。在小柳别庄的时候,她远远的看见过韩世子。是个正派人。大姑娘总想着攀高枝,要是跟韩世子真成了,那大姑娘以后也不用再折腾了。 可万一不成呢?双桃不敢深想,胡乱点头应是。 裴锦珠见她乖觉,满意的嗯了声,扶着她的手施施然往杏林深处走去。 …… 裴锦瑶跟翠巧走了一阵,估摸着离了裴锦珠的视线,翠巧咬着牙斥道:“大姑娘的心肠可真黑。居然想把姑娘配给尹家那个坏货!” “不用理她就是。”裴锦瑶住了脚步,“把千里望拿给我。” 翠巧哦了声,从怀里摸出那支钱薇送给裴锦瑶的千里望。 裴锦瑶眯缝着眼,略微侧身看向南面。葱茏的绿叶之间,果然有三张焦灼的大脸。其中一个耳边斜斜的簪着花,手里掐着把折扇不耐烦的扇着。 “你看看,尹家那坏货可不就是等在那儿嘛。”裴锦瑶将千里望塞到翠巧手上。 翠巧小心翼翼的擎着,哎呦一声,旋即小声笑起来,“姑娘,这个东西真好用。连脸上的汗珠子都瞧的一清二楚的。” “那可不。不好钱家姐姐也不能送我不是。”裴锦瑶一指西北方向,“走,咱们从那里斜插出去就是宁寿堂。” 翠巧嗯了声,“还是姑娘厉害。没来过都知道哪处是哪处。” 裴锦瑶呵呵地笑了,“不是我厉害。只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她明知此次寿宴裴锦珠没安好心,就不能不防备。老文是从宫里放出来的,有不少旧友。裴锦瑶这两天托他打听了长春侯府里的琐碎事。虽说大多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零碎的很。但入了裴锦瑶的耳朵,就组合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杏花林南面的小院子原是长春侯的一个宠妾住的。据说这位宠妾生的貌美无双,闺名叫杏娘。于是,这片杏花林于她而言,意义格外不同。 后来,这宠妾有了身孕,五个月上小产血崩而死。长春侯就命人封了院子。侯府里的下人们说那处阴气重,经过那里时都要绕路。 老文说的时候,裴锦瑶权当是逸闻来听的。想不到今天倒是多亏了这段故事。 “姑娘,一会儿您把这事告诉老夫人吧。让老夫人罚大姑娘禁足抄女诫。”翠巧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用祖母罚她,自会有人收拾她。”裴锦瑶笃定的说道。 翠巧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是谁这么好心?” 裴锦瑶故意卖个关子,“你猜猜。” 裴锦珠留在杏花林里没有追来,必然还有别的目的。半夏告诉过她,裴锦珠相中了韩鹤。说不定这次裴锦珠就是借了别人的名头约韩鹤相见,借机缠上他。 可韩鹤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轻易就着了道。世家子弟又是那样高傲的性子,被小女子算计断不会生生受着就是。裴锦瑶敢肯定韩鹤一定好好教训裴锦珠。 翠巧茫然的摇头,“奴婢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那就翘着手看戏。”裴锦瑶信誓旦旦,翠巧重重颌首。 …… 裴锦瑶重回宁寿堂,裴老夫人并不感到意外。 “祖母,大姐在杏花林里崴了脚。”走着去走着回,裴锦瑶的脸上晕红一片,后背透出汗来。 关太夫人招呼她到身边坐下,从婢女手里拿过丝帕,亲自帮她拭去额上的汗珠,“瞧这一脑子门子的汗,走得急了吧?” “嗯,大姐脚上的伤怕是不轻。我怕耽搁了,就跟翠巧抄小路走回来的。” 关太夫人和裴老夫人对视一眼,道:“方才小兰已经带着婆子去杏花林了。可能跟你走岔了。” 裴锦瑶舒口气,“难怪了。” 关太夫人吩咐人端来凉好的茶给裴锦瑶,“慢着点喝,别伤了肺。” 裴锦瑶接过茶盏,刚抿了一小口,尹氏满脸急色的走了进来。韦氏和邓大太太紧随其后。关太夫人得了裴锦珠伤脚的信儿,就命人去告诉尹氏。 尹氏一看裴锦瑶稳稳当当的坐在关太夫人身畔吃茶,先是一愣,问道:“锦瑶,你不是跟珠姐儿去……去找钱五姑娘了吗吗?怎么会在这处?” 裴老夫人瞥她一眼,“珠姐儿伤了脚。已经打发婆子过去了。你稍等一阵就是。” 关太夫人也道:“府里的陶妈妈懂接骨,等会儿叫她先瞧瞧。”说着打发人去叫陶妈妈。 尹氏皱着眉,疑惑的看了看裴锦瑶。 按裴锦珠说的,她先把裴锦瑶支开,京哥儿只要等在杏花林边上把人带到废院去。而她就要带着人去杏花林接裴锦珠,顺便撞破裴锦珠与韩世子私会。 可眼下裴锦瑶好端端的在宁寿堂。那京哥儿怎么办?还有,裴锦瑶为什么没上当?这出戏还唱不唱? 尹氏揉了揉太阳穴,“我去迎一迎珠姐儿。” 关太夫人颌首道:“这就是当娘的一片心呐。听说女儿受了伤,让她坐都坐不下的。快去吧,回来就直接把人带到厢房去歇着。” 尹氏扯了扯唇角,笑着应付几句便带着人出去。 裴锦瑶上前来给邓太太见礼。 邓春容的性子有些骄纵,邓太太倒是极好说话的样子。生的一张圆圆脸,身材丰腴,很有福相。 邓太太亲热的握住裴锦瑶的手,“还是个小姑娘呢。我听我们家容姐儿夸你来着。说要不是你,她那天在小柳别庄吓也吓死了。我原想让她约你来家里玩,但你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没过多久陛下就封你做了神机使。当官都不容易呢,看我们老也就知道。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我不敢让容姐儿吵你,没想到今儿太夫人的寿宴遇上了。可见咱们也是有缘分的。”她这边说着,拿出一对金刚石的耳铛。 “小玩意,三姑娘随便戴戴。”邓太太将耳铛放进荷包里放到裴锦瑶手上。 金刚石又闪又亮,一串三颗,最大的有跟黄豆差不多。一看就是早备下的礼,诚意十足。 裴锦瑶赶忙道谢。 邓大太太不吝溢美之词,把裴锦瑶好一通夸奖。 她的态度与长春侯夫人截然不同。裴锦瑶猜测,邓镇许是借此机会向神机司示好。但不知他跟吕琅的关系如何。 正想着,尹氏慌慌张张的回来了,进到正堂直奔裴锦瑶走过去,“锦瑶,你大姐呢?” 尹氏走的又快又急,差点就要跟裴锦瑶撞个满怀。裴锦瑶赶忙退后两步,“大姐在杏花林的竹棚里啊。” “没有!你说,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尹氏一双眼死死瞪着裴锦瑶,双手死死捏住她的肩头,“你说,你快说啊!” 韦氏见裴锦瑶吃痛的皱紧了眉头,心疼的不得了。她掰开尹氏的手指,耐着性子说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长春侯府,瑶瑶怎么会把珠姐儿藏起来?” 方才引路的小丫鬟哭丧着脸,上前来团团一礼,对关太夫人回禀道:“太夫人,奴婢带着婆子去竹棚那里,却没见到裴大姑娘。婆子们在林子里四下寻过,就是不见裴大姑娘的影子。” 072 回府 杏花林两处歇脚的地儿,竹棚和草庐。她们都去看过,连只苍蝇都没有。换做平时也就罢了,可今天是关太夫人的寿宴,先前已经有吕国师在门前拦住裴三姑娘那一节了。要是再出事,长春侯府真就成了笑话了。 关太夫人神情一凛,沉声道:“派人去各处问问,可曾见到裴大姑娘。”转而看向尹氏,“你不要急。许是去哪玩了。今天来贺寿的都是跟我们常来常往的人家。不会有事的。” 尹氏猜疑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我失礼了。” 关太夫人摆摆手,“无妨。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劳累且坐下等等就是。”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关太夫人对尹氏一进来就去质问裴锦瑶的态度产生了怀疑。 自己闺女丢了,不是想办法找人而是质问侄女,这是个什么道理。且关太夫人也听裴老夫人说起过尹氏的为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眼,着实令人不喜。 裴老夫人不慌不忙的问道:“瑶瑶,刚才你跟珠姐儿分开之前都说了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裴锦瑶脸上。 “大姐在竹棚扭了脚。引路的丫鬟说回来找婆子背她出林子。丫鬟走后,大姐有些着急,就让双桃回来喊人。双桃不认得路又面生的很,不好在侯府里乱走乱撞。我就跟大姐说,我回来好了。大姐……”裴锦瑶咬了咬嘴唇,“大姐就说让我往南面走,说是从南面穿过林子就是关八姑娘的小院,她让我去那处找人。” 听到这里,关太夫人面色一僵。 裴锦珠来侯府做过客。她不会不知道那面的院子早就废弃了。可她偏偏要把妹妹支到那里去,显见是没安好心。再想想尹氏的态度,这母女俩显见得是在给裴三姑娘设套。 关太夫人看向尹氏的目光多了几分鄙薄。什么慈母之心,全都是做戏罢了。 “我这是第一次来侯府,杏花林也是第一次进。不敢乱走,所以我没听大姐的话,顺东北面的小路回到宁寿堂来报信。”裴锦瑶满面忧色的看向尹氏,歉疚道:“早知道我就留下陪着大姐一块等了。”眼里含着泪,楚楚可怜吸了吸鼻子。 韦氏揽住裴锦瑶的肩头,“你大伯母也是关心则乱,别怕。她不是有心吓唬你的。” 裴锦瑶拱进韦氏怀里,瞥了眼尹氏,心有余悸的说道:“有娘在,我不怕的。” “看把孩子吓的。”关太夫人睨了眼尹氏,“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自乱阵脚。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尹氏嘴巴张了张。她丢了女儿,不是应该被人安慰的吗?怎么反倒冲着她来了?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她都做好赖着韩世子跟珠姐儿换庚帖的准备了。没想到扑了个空。她怀着身孕,还得绞尽脑汁的把人往草庐那处引,到头来半个人影都没见着。而本该被京哥儿带到小院的裴锦瑶却全须全尾的在这里。 尹氏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或许裴锦瑶真不知道珠姐儿的下落。她跟那个引路的丫鬟前后脚回来的。况且她是第一次来长春侯府,珠姐儿和双桃两个大活人不是说藏就能藏的下的。 忽然,尹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韩世子把珠姐儿带到别处去了。 一念及此,尹氏兴奋不已。她珠姐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情有才情。韩世子把持不住也是有可能的。倘若果真如此,那就要赶紧预备嫁妆了。 珠姐儿这回总算如愿以偿了。尹氏眼中溢出几分喜色,又怕人看出破绽,赶紧强压下去。 裴老夫人面色如常,心里却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论如何,裴锦瑶能躲过裴锦珠的算计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于裴锦珠……裴老夫人眸光沉了沉,想必她这回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裴老夫人看着尹氏微扬唇角十拿九稳的样子,心里腻烦的不行。 众人各怀心思,长春侯夫人神色莫名的走了进来,俯在关太夫人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关太夫人的眼睛骤然瞪大,“你说真的?” 长春侯夫人咬着嘴唇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尹氏。 尹氏被她这一望,心头突地燃起了火团似得。想必裴锦珠和韩世子的事被人撞破了。 关太夫人呵呵地笑了笑,对裴老夫人道:“大姑娘找着了。这孩子性子急,崴了脚不耐烦等。让丫鬟扶着出了林子。好在是找着了。这会儿陶妈妈正给她看伤呢。” 不管怎样,关家肯帮着遮掩就好。想必是看在韩世子的面上。尹氏高兴极了,恨不能马上见到裴锦珠。 裴老夫人却知内情必定不简单,深吸口气缓缓起身,“我去瞧瞧她。娇养的小闺女,受不得疼。没有大人在跟前,还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呢。” 尹氏在心底里欢呼一声,想去扶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越过她,将手放在裴锦瑶的胳臂上,“走,去看看你大姐。” 尹氏暗自冷哼。她的珠姐儿就要嫁给韩世子了。以后裴府就是她的天下。眼波一横,怨毒的盯着裴锦瑶。可惜这次没能把裴三和京哥儿的事办利索了。不过没关系,还有下次。等她珠姐儿成了世子夫人,有的是机会。 裴老夫人不发一语,攥着裴锦瑶的手却是冰冰冷冷。 裴锦瑶怕她气坏了身子,便劝道:“祖母,要不您在这处等好了。” 裴老夫人摇摇头,“待会儿就直接走罢。这寿酒咱们是吃不成了。” 在前带路的长春侯夫人听了这话脊背一僵。 一行人从宁寿堂出来,沿着杏花林的外侧径直向东走,到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前有两名粗壮的婆子守着。见长春侯夫人等人来了,便将门打开,请她们入内。 尹氏昂着头率先走了进去。 长春侯夫人板起脸孔,一指东厢,“裴大姑娘就在里面,婆子已经帮她整理过了。” 尹氏闻听此言攥紧帕子的手情不自禁堵住嘴唇,遮掩住满脸的得意。 整理过了,就是成了事? 那韩世子可是想跑都跑不掉了。尹氏迫不及待的冲进屋里,但见裴锦珠双颊绯红,长发在身下散开,嘴唇红润的好似染了血,身上盖着薄被,喉咙里不时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嗯嗯声。 这是被下了药。 裴老夫人面色大变,沉声问道:“是谁?”她料到裴锦珠定然会吃亏,却没想到会如此彻底。 尹氏眼含期许的看向长春侯夫人。就在她以为长春侯夫人要说出韩世子三个字时,却听到了“是尹家京哥儿。他现在就在西厢。珠姐儿的丫鬟中了迷烟,这会儿正睡着还没醒。”尹家来贺寿的是尹京和他爹尹黍。 长春侯夫人将这里的事告诉给关昶,特特嘱咐晚一点再带尹黍过来。 怎么可能? “不可能!”尹氏尖声嚎着疯了一样两手挥舞着要去抓裴锦瑶的脸,“是你!是你要害你大姐。”躺在床上的应该是裴锦瑶才对,怎么会是她的珠姐儿? 不等她的手触到裴锦瑶,半夏半秋欺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尹氏,将她两条手臂反剪在身后。 尹氏如同一只凶兽,两眼通红瞪着裴锦瑶,“你个下贱胚子,居然给你大姐……” 话未说完,忍无可忍的韦氏咬着牙狠狠抽了她四五个嘴巴,“你说谁下贱?明明是你们设计害瑶瑶,想让她嫁到尹家谋她的嫁妆谋二房的私产,你居然还有脸反咬一口说瑶瑶害珠姐儿?” 尹氏敢在这关头把脏水泼到裴锦瑶头上,韦氏就不怕抖出家丑。事已至此断不能善了,她就豁出去跟大房撕扯开。横竖不过就是搬出去单过。裴庭武不是官身无甚妨碍,裴锦瑶却是从八品的神机使。至于裴庭文,韦氏宁可他被人指指戳戳,也决不能让裴锦瑶背负给堂姐下药的恶名。 尹氏哇的一声哭出来,对着裴老夫人嚷道:“娘,您要给我们娘俩做主啊。” 裴老夫人怒喝:“闭嘴!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嘴巴一张一合就敢冤枉瑶瑶。引路的丫鬟前脚回宁寿堂,瑶瑶后脚就跟着回来了。她怎么能把珠姐儿和尹京带到这处?况且,尹京对瑶瑶一直不怀好意,瑶瑶躲他都来不及。” 几句话就把裴锦瑶摘了出来。尹氏再想攀扯肯定是攀扯不上的。 办寿宴出了这档腌臜事,说到底是她管家不严,才能让尹京和裴锦珠滚到一张床上。过后关太夫人定是要敲打她的。方才她还夸裴锦珠大方明理来着……一想到这些,长春侯夫人心里就像堵了块棉花。 就在此时,西厢传来怒斥声。细细听却是在骂,“完了完了,这注大财化水了……你个没用的东西!” 这一声骂正好跟韦氏的说法不谋而合。长春侯夫人看向尹氏的目光里满是鄙夷。 尹氏挣脱开半夏半秋,顶着红肿的脸哭喊着冲到西厢去,男女对骂的声音旋即便传了出来。 裴老夫人讥诮笑笑,“害人终害己。”又命人去把尹氏直接拖走。尹氏死活不肯,说是要跟着回尹家讨个说法。 裴老夫人不勉强她,把裴锦珠拿被子裹了塞进车里回到府中。 得了信儿的裴庭文裴庭武在门口候着,将裴老夫人接进了荣泰院。裴锦珠和双桃则送进了棠院,裴老夫人指了四个婆子过去,以防她醒转之后闹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裴庭文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眉头紧紧皱着,“娘,能不能给珠姐儿在府里修个小佛堂,先让她带发修行,等过几年再给她找一户门第不太高家底殷实的人家嫁了。他听先一步回府的魏嬷嬷报说,珠姐儿和尹京在长春侯府闹出丑事。裴庭文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当他看到裹着被子的裴锦珠被抬下车时,就打定主意让她先在府里礼佛。这是裴庭文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尹京绝不是良配。裴锦珠不能嫁到尹家,哪怕她跟尹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裴老夫人失笑,将手边的茶盏丢过去,“你个糊涂殃子!以前我只恨自己没能说服你爹,让尹氏那根搅屎棍进了门。今日一看,不是尹氏有多精明,多能作妖,归根究底是你纵的她。我们娘几个一块去赴宴,珠姐儿出了事,你不问问情由,光是听魏嬷嬷回禀那么几句,就做了决断。也不问问到底珠姐儿怎么就让尹家那个坏货得了手。你糊涂啊你!” 裴庭文手足无措的搓着膝头,“娘……不是我不问而是……” 这还要怎么问? “珠姐儿被尹京坏了名节,必是尹京打珠姐儿的主意在先,否则……” 裴老夫人抓起盛果子的瓷篮丢过去,碎瓷裹着稀软的枇杷果儿弄得满地都是。候在门口的魏嬷嬷听到屋里摔盘摔碗,却没敢让人进去收拾。 韦氏和裴庭武对视一眼,强压下心里的怒火。 他们都是知道尹氏和裴锦珠的打算的。裴庭文这个做父亲做丈夫的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你给我好好听着,珠姐儿想要把瑶瑶嫁给尹京。今天去长春侯府贺寿,珠姐儿跟尹京做了局,她想让尹京跟瑶瑶生米煮成熟饭。尹氏也是知道的。换句话说,她们母女俩是想把瑶瑶往死路上逼!你听懂了没有?”裴老夫人攥起拳头狠狠锤着炕桌,“珠姐儿这是咎由自取!” 裴庭文抬眼看向裴锦瑶,扬声质问:“是你给珠姐儿下的药?你从哪得来的那种药?难不成是你自己配的?” 对于这个当上了神机使的侄女,裴庭文还是跟从前一样对待。没有多亲近也没有多疏远。他万没想到裴锦瑶居然狠毒至此。 “我没有!”裴锦瑶两手交叠在身前,脊背挺直,“大伯应该去问大姐为何会跟尹京搅在一处,而不是问我。” 裴庭文手指颤颤指着裴锦瑶,还未张开嘴说话,青铜博山炉砸在他膝盖上,香灰撒的袍子上都是,呛得他连连咳嗽。 “你还好意思问瑶瑶?瑶瑶可没有你那珠姐儿心狠。她当面跟珠姐儿把话挑明了就回到宁寿堂来找我们。跟那个引路的小丫鬟是前后脚儿。你要不信,可以随便去问。凡是在宁寿堂的人都可以作证。”裴老夫人气极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裴庭文的手臂颓然的垂下来。 073 闹开 裴锦珠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那个脸蛋肉嘟嘟挓挲着手撒娇扑进他怀里的小女娃。没想到小女娃悄无声息的长成了与人合谋毁堂妹贞洁的毒妇。此时此刻,裴庭文怨恨自己不该将裴锦珠养在尹氏膝下。亦或者他对裴锦珠的关注再多一些,就不会导致今天这般难看的局面。 “找个日子让尹家把珠姐儿抬走。我不要再看见她。”裴老夫人声音清清冷冷,落在裴庭文耳中却是像针一样,扎的他心疼。 “抬走?”裴庭文眉头拧成川字,难以置信的看向裴老夫人,“娘,怎么能就这么把珠姐儿送出门去?” “不然呢?我还陪上一百多抬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裴老夫人顿了顿,又道:“尹氏的嫁妆本就不多,分一半给珠姐儿。反正尹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至于添妆你别指望我,我老婆子半个铜板都不会给她。” “我们二房也没有。”韦氏说道。 裴庭文苦着脸看向裴庭武,裴庭武闷哼了声,“大哥,我看在你的面子才没动手打珠姐儿。要是换了别人,我豁出去一命抵一命,也要打死她。她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是吃了二郎神的胆,居然敢算计我闺女。” “她娘俩算计的是瑶瑶的嫁妆和二房的银子。”韦氏仰起脸望着裴庭文。 裴庭文在韦氏的注视下抿了抿唇,把头垂了下去。 …… 尹黍带着尹京去长春侯府赴宴,雷氏没有一同前往。这是她跟尹氏合计好了的。 一旦尹京和裴三成了事,她在场的话难免尴尬,而且她打心眼里怵裴老夫人。所以,能避还是避着点的好的。再说有尹氏和珠姐儿从中打点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从打尹黍父子俩出门,雷氏这颗心就跟在小火上煎似得。近两年,明匡对尹家越来越淡,连带着雷家也受了影响。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就尹家爷们那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祸害劲儿,早晚得把家底儿败光。 万幸尹氏嫁的好,有金陵韦氏和裴三可以刮些钱财。只要京哥儿得了手就赶紧把裴三迎进门。说不能还能借着她神机使的身份抬举抬举雷家。如此一来,婆家和娘家都能受益,再没有这么合算的事了。雷氏翘起二郎腿,嗑着瓜子美滋滋的哼起了小曲儿。 正想的高兴,门外传来一阵喧嚷。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奶奶不好了,京、京少爷回来啦。” 雷氏抓了把瓜子皮甩过去,“少爷回来怎么就不好了?来人,掌她的嘴!” 丫鬟大惊,抖索着肩膀,“不、不是。京少爷是让人抬回来的。姑奶奶也一块回来了。” 雷氏陡然站起身,红着脸啐道:“怎么会抬着回来呢?这孩子,就是不懂得顾惜身子。可真有他的,要是把裴三折腾出个好歹不得养到明年才能成亲呐?!“扶了扶鬓边的绢花,”快去厨房吩咐厨娘炖牛鞭汤给京哥儿补补,加几片高丽参。可把我儿累着了,不补怎么行!” 丫鬟臊的愣住了,呆站片刻一拧身噔噔噔往厨房跑去。 雷氏满面春风的出了垂花门,正瞅见尹氏掐着尹黍的胳臂,“你们可真是好样的。一家子合起伙儿来算计我们珠姐儿?你说,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对我们珠姐儿下手?我珠姐儿要样貌有样貌,要才情有才情,也是你们敢肖想的?” 在长春侯府到底不敢敞开了吵,这一路尹氏都在强压着怒火,进了尹家的门不管不顾的耍起泼来。 雷氏一听慌了神儿,“姑奶奶,姑奶奶,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咱们不是合计的好好的,一块对付裴家二房的吗?” 尹黍黑着脸,一手架住尹氏的胳臂肘,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斥道:“你发什么疯?”说着,一指躺在门板上面若金纸的尹京,“说什么我算计你,要是我算计的能把自己儿子害成这样吗?” 尹氏默然的将目光投向尹京,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雷氏也看到了气若游丝的尹京,哇的一声哭了。早上出门时还欢蹦乱跳的儿子,怎么会弄得半死不活回来?她噌的窜到尹氏跟前,把她推到在地,“都是你害的!” 尹氏没有防备重重的摔在地上,身下一暖,血便溢了出来。 雷氏还想再打,猛地想起尹氏有了身孕。她瞪圆了眼睛看那滩血迹越聚越多,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尹黍大骇,大声嚷着,“快!快请大夫。”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把尹氏和尹京分别抬进房里。尹黍站在原地思量片刻,随意揪住一个婆子,“你去裴家报信。就说姑奶奶身子不大好,让他们家送钱送药!” 尹京和珠姐儿的事已成定局。但他决不能就此放过裴家。他欠的赌债不能再拖了!否则的话……尹黍抬起头,视线在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上掠过,低头看看地上那滩血迹,咬了咬牙。尹氏是他们裴家的媳妇,他们总不会不管就是了。这次一定要从裴家手里抠出银子。京哥儿娶不了裴三娶珠姐儿并无不可。好赖她也是京兆府少尹的女儿,嫁妆不会少。 尹黍定了定神,高声催问着大夫怎么还没来。 …… 裴老夫人摔了满地的东西,心里这口气发散出去一些。正准备唤人打扫,魏嬷嬷走了进来,“老夫人,尹家的婆子来报,说是大太太身子不大好。” “叫她在尹家养着,不要挪动了。”裴老夫人看向裴庭文,“我让她跟我一块回来,她不肯,非要去尹家。那就让她一直住着好了。” 裴庭文吞了吞口水,“娘……” 不等他往下说,一个壮硕的婆子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刚站住脚愁见满地狼藉不由得愣了数息,捡了个碎瓷少的地儿噗通一声跪下,“姑奶奶见了红,我们家请了医。就是……就是得用三百年的老参入药,再就是诊金……您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尹氏身子都过了三个月了,这胎应该是坐稳了的。怎么进了你们家门就不好了?我还没跟你们尹家问罪,你们反倒来讹我们裴家的参?”裴老夫人扫了眼炕桌,上头已经没有能砸的东西了。再就是手边还有个瓷枕。可这瓷枕是老物,差不多百十来年。裴老夫人舍不得用它砸尹家的下人。要是砸儿子还是舍得的。 裴庭武看出老母亲的为难,顺手抄起马鞭,腾地站起身来朝那婆子身上脸上抽,“把话说明白了。尹氏的孩子保不保得住?又是谁让你上我们家来讨钱的?” 啪啪的鞭响惊得魏嬷嬷肩头一抖。她还从没见过裴庭武发这么大的火。 婆子身上立刻出了几道血痕,疼的她涕泪横流,“是我们二太太推的姑奶奶。二老爷让人请医,又吩咐奴婢来府上要银子要好药。”她顾不得满地碎瓷,连连叩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奴婢就是个守门的婆子,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啊!” “尹氏的孩子是雷氏打掉的,你们尹家还敢上我们裴家来要钱要药材?谁给你们的脸?”裴庭武又抽了几鞭,厉声喝道:“滚!你们尹家人再敢登门,来一个我抽死一个!” 婆子手脚并用爬着出了门。 裴庭文抖索着嘴唇,看向裴老夫人,“那……尹氏……” “你写封休书着人送去尹家。她和珠姐儿合谋害我裴家子嗣,我不认她这个媳妇。你要是想给她求情,那你带着珠姐儿一块嫁去尹家!”说到最后,裴老夫人咳了起来。 裴锦瑶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 裴老夫人还没说完,缓了缓,又道:“尹家满门的坏货。打今儿起谁也不许放他们家的人进门。” 魏嬷嬷应了声是,出去敲打其他下人。 …… 裴老夫人怒气未散,扶着裴锦瑶的手回了内室。 裴锦瑶帮她卸下头上的钗环,又换了家常的衣裳,看她脸色稍微稍微缓和几分,便道:“祖母,今儿这事,尹京和大姐都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真正行事的是……” “韩世子。”裴老夫人坐到床上,“你当我老糊涂了吗?珠姐儿想要玩个一箭数雕,结果把自己赔了进去。活该!”脱了鞋子歪在大引枕上,长长的吐了口浊气,“她也不想想,韩世子是什么人,能让她轻而易举的就得了手?要真那么容易,恐怕韩世子后院的美人都要成堆了。韩家跟明匡不是一个池子的鱼,他怎么会跟尹家搅到一处去。尹家时常打着明匡的名义在外横行,韩世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他把尹京和珠姐儿弄到一起,让我们家没脸,也是想看我们家的态度。所以,尹氏必须要休,珠姐儿也必须要送去尹家,从此以后,我们家跟尹家老死不相往来。你大伯糊涂,他要是把珠姐儿留在家里,就住珠姐儿那个品行,还得闹出事来。” 裴锦瑶倒了杯温水拿银匙喂给裴老夫人喝,“祖母,大伯也是关心大姐。” 裴老夫人乖乖的喝了两匙水,“他怕是还没看透珠姐儿有多能闹腾。只当她是个好的。” 裴锦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做父母的当然觉得自己的孩子千好百好。要不然裴庭文也不会劳心劳力的为裴锦珠挑了廖学正那样一门好亲。 裴老夫人叹口气,“韩鹤行事不留余地,你以后要小心韩家和韩皇后。” 裴锦瑶应了声是,宽慰裴老夫人几句,见她乏了便从荣泰院出来,直奔棠院。 进了裴锦珠的屋子,韦氏居然也在。 “方才给她灌了安神的药。”韦氏睨了眼昏睡的裴锦珠,“此番你差一点就落进她跟尹京设下的套儿里。这次让她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裴锦珠许是热了,胳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扯开衣襟露出颈项间的红痕。 韦氏忙遮了裴锦瑶的眼睛,拽住她往外走,还欲盖弥彰的说:“瑶瑶饿了吧,我吩咐人煮了粥,快跟娘回去吃。” 裴锦瑶弯起眉眼哦了声。 …… 清粥小菜摆上桌,韦氏、裴庭武和裴锦瑶围坐在一起还没举箸,就有人来报说,“尹谷尹黍在大门外叫嚣着裴神机使毒害大姐和他们家京少爷。他们姑奶奶被气得小产。还叫咱们二房赔银子。” 裴锦瑶嗤一声,“说没说赔多少?” “说了。一万两。” 裴庭武气得想掀桌,韦氏按住他,“凭什么砸咱们自己家的东西?盘儿碗儿的不是钱?”方才裴老夫人砸的时候她就想说了。 裴庭武立马收回手,“我去前边看看,你跟瑶瑶去陪着母亲,别让她老人家气坏了身子。” 韦氏应了,裴锦瑶扯住裴庭武的袖子,“爹,你先坐,前头我待会儿去应付。” “你?”裴庭武瞪大眼睛,“你是女孩子!” “我是神机使。他们敢污蔑朝廷命官,是要吃牢饭的。”裴锦瑶气定神闲的吩咐半夏,“你从后门出去,上神机司找阿发就说尹家上咱们府门前闹事,让他赶紧带人过来大义灭亲。经过西厂的时候走慢点,要是有人问你怎么回事你就实话实说。” 半夏领命出去。 紧跟着又叫来半秋,“府里各个门都守好了。尹家那帮坏货说什么都不要理。谁要是敢回半句嘴,拖下去打板子。再派几个人看好大姐和琬姐儿,别让她俩出院子。跟大伯说,既然尹家指名道姓找我这个神机使,他别插手就是。传完话,你再去祖母那处,告诉她我吃点东西垫垫就过去回话。” 半秋一一记下,出门去办。 裴庭武和韦氏看的目瞪口呆。 闺女出息了! “爹,娘你俩也坐下吃点。”裴锦瑶说着,把牙箸塞到他俩手里,“他们不累就让他们吵去。咱们干吗饿着肚子陪着?先吃,吃饱有劲儿了再收拾他们。” … 清早明匡送走了燕六和花九,这会儿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江五沏了热茶放在明匡跟前儿,小声劝慰道:“义父,六弟和九弟此去宁夏断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明匡叹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我这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你们拉拔大了,不论哪个出远门,我这心都是悬再半空里的。”没了燕六和花九在眼前晃荡,总是少了点什么。明匡这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就连关太夫人的寿宴也不想去,就是命人送了寿礼过去。 江五暗自哂笑。 说是这么说,可满京城谁不知道明督主格外看重燕六爷。只怕东厂以后也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074 富贵 江五却道:“我们兄弟九个就是命好,能给您当儿子。” 明匡极为受用的笑了,“你这小子,嘴巴抹了蜜似得。”啜口茶,砸吧砸吧嘴,“说说吧,吕琅跟鹿璟究竟是怎么回事?裴三真的跟他们立下字据了?” 江五正正容色,“是。一共三份呢,吕国师还要送一份给陛下,好让他老人家做个见证。长春侯待吕国师很是亲厚。长春侯夫人似乎对裴神机使不甚热络,倒是跟裴大太太有说有笑。” 明匡意味不明的哼两声。 江五摸不准他是怎么想的,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道:“尹黍带着尹家京哥儿一块去的,送了个尺来高的金梧桐树。上头歇了一只镶了碎宝石的凤凰,长春侯见了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明匡眉头紧蹙,“他们哪来的钱?” 尹黍的钱不是送青楼就是送赌坊,总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怎么这么快就阔起来了? “尹二奶奶霍氏跟娘家借的银子。她说他们二房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儿媳妇进门的时候起码能带三四万两银子。还说让亲家给他们换大宅子。”江五撇撇嘴。 明匡皱起眉头,“雷家信了?” “信!”江五特意卖了个关子,“您猜他们家要娶谁?” “谁?” 江五一指神机司方向,“裴神机使。” 明匡差点喷出茶水来。 “娶谁?” “裴神机使。” 哐当一声,明匡把茶碗撂在桌上,拧着眉神色莫名,“他们这是要作死啊。就京哥儿那样的,我都看不上,裴神机使能看得上他?还换大宅子,三四万两银子?他们是想算计裴三?” 江五嗯了声,“您别急。听我往下说。” “快说快说。”明匡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转着圈走来走去。 “裴家没等吃酒席就离开长春侯府了。走的时候,裴神机使她们在前门上的马车。他们刚走不大会儿,从侯府后门抬出个裹成粽子一样的人。裴大太太跟着尹家的车直奔尹家的。据说刚进门不久就打骂声就传出来了。然后就请大夫,紧跟着派出个婆子去裴家。那个婆子在裴家待了没多会儿就带着鞭伤跑回尹家了。” 明匡眼睛眯了眯,“裴三没事?” “没事。有事的应该是裴大姑娘。” “珠姐儿?”明匡讥诮的哼了哼,“盯紧尹家。” “盯着呢。我让小的们每隔半个时辰报次信。”江五重新给明匡倒了茶,“裴家那边也盯着呢。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绝逃不过咱们东厂的眼睛。” 话音刚落,小密探在外头敲门,:“督主督主,裴神机使府上出事了!” 江五脸腾地就红了。他刚夸下了海口,这么快就来给他上眼药了? 明匡亲自给小密探开了门,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尹谷和尹黍在裴府门外跳着脚骂裴神机使,还让裴神机使赔他家一万两银子。”小密探脸色有点白,“裴家的婢女来传话,说是让小的带人去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尹家不是义父亲戚么?裴神机使竟然敢支使东厂惩治尹家?她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江五在心里好一通鄙视裴锦瑶。 笑容慢慢爬上明匡眼角,右拳嘭嘭的在左掌上撞了两下,吩咐阿发,“好!你点上二十人,去把尹谷尹黍抓回来。” 江五有些茫然,“义父,那是尹家的人呐。” 明匡狠狠瞪着他,“尹家的人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尹家的人不能抓?”抬脚踹上江五小腿,“你收了尹家多少好处,敢帮着他们说话?” “没、没有。”江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明匡没功夫搭理他,催促阿发,“快!你先带人过去。知道按什么罪名不?” 小密探机灵极了,点着头说:“知道。辱骂污蔑朝廷命官,当街滋事两罪并罚,打五十板子入监三年。” 明匡满意的笑了,旋即又问:“若是敢打裴神机使呢?” 阿发眼珠儿转两转,躬身抱拳,“小的领命!” …… 岑禄抱着只大白猫盘膝坐在罗汉床上,一边给猫儿顺毛,一边轻声哄着它,“你看你多乖巧,多温顺,多漂亮。也就我这样的主人才能养出你这么好的猫儿。” 大白猫柔柔的喵了声应和着。 岑禄更乐了,捉住猫儿的肥爪亲了一口,“真是乖宝儿。待会儿咱们吃小鱼鱼,好不好啊?” 大白猫的眼睛突地就亮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岑禄的手指。 岑督主跟猫儿说话的时候去打扰他,是要挨骂的。荣华站在门口吞了吞口水,可是不打扰的话,就任着明匡那狗东西去裴神机使他们家出风头吗? 荣华江心一横,视死如归的踏入屋内,“督主!” 岑禄的目光好似两把利刃,低声斥道:“你要作死啊。直愣愣闯进来吓坏我们贵哥儿了。” 大白猫脑袋贴上岑禄的手掌,委委屈屈的喵了声。 岑禄骨头都酥了,嘟着嘴儿,“贵哥儿不哭哦。呼噜呼噜毛儿不怕。”手指温柔的在大白猫的脑袋上揉了两下。 大白猫眯起眼,美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荣华实在没眼再看下去了,“督主,东厂那边点了二十骑直奔裴神机使家去了。” “什么?”岑禄把贵哥儿搂进怀里,“陛下这么快就对裴三动手了?”都说伴君如伴虎,裴三也没伴多些日子啊,怎么就叫虎吃了呢? “不是不是。”荣华摇着手,“是尹谷尹黍去裴家闹事。” 岑禄愕然的瞪大眼睛,“那狗东西去干嘛?帮着尹家的坏货欺负裴三?” 不应该啊。狗东西不会这么蠢。 荣华道:“小的听那个在神机司种菜的领班说,是要大义灭亲。” “啊?”岑禄嘴巴张的老大,“大义灭亲?狗东西出息了!不行,我得看看去。”说着话,小心翼翼的把大白猫放到宝相花云锦垫子上,“点二十人,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 尹家的婆子不但没要着钱和药,还被裴庭武打的满身是伤。 他们裴家这是要疯啊!原本裴三这注财化了水就够让人窝火的了。大财没有,小财他们还不肯舍。这怎么能行? 尹黍和尹谷一合计,两人打着马就来了。他俩想的挺好,到裴家来抖抖威风,讹点银子回去,顺便再把珠姐儿跟京哥儿的事定下来。可到了裴家连门都叫不开。 尹谷尹黍掐着腰就开骂了。开始骂的还算斯文,到后来越骂越来劲,喉咙都冒烟了,裴家的大门仍旧紧紧闭着。 听见动静赶来围观的人倒是聚了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街边的大槐树上也蹲了人。 尹黍真是气极了。 雷氏和尹氏说好了的,把裴三给他们京哥儿当媳妇。尹氏可说了,裴三能带进门的嫁妆起码得有一百多抬,田庄铺子更不消说。只要她不死,裴家二房就得源源不断的拿出钱来孝敬他们尹家。 可好端端的京哥儿怎么就跟珠姐儿弄到一处去了。更让他窝火的是,尹氏到在尹家,话还说上两句孩子就掉了。他打发的人来跟裴家要参,为的就是讹裴家的好药。尹氏留在尹家将养身子,他们裴家不该出钱出药?万没想到,裴家居然连根鸡毛都不肯拔,还打了他们尹家的下人。 他们怎么敢? 先不说尹氏是裴家长媳。珠姐儿已经是京哥儿的人了。他们就不怕尹家不要珠姐儿?尹黍觉得裴家肯定害怕。裴庭文好歹是官,治家不严御使都不会放过他。 再说京城内外谁不知道尹家跟东厂督主沾着亲戚。虽说这几年明匡对尹家不如从前了,但尹家在裴家手里吃了亏,明匡还能向着裴家不成? 裴家不识抬举,就别怪他们闹。反正不管闹多大,都有明督主在后头兜着。 怕个鸟。 尹黍接过下人买来的里木渴水一饮而尽,在袖子上噌噌嘴儿,“你们接着骂!就骂裴三。她不是能耐吗?不是当上那什么神机使了吗?就骂她!骂她蛊惑人心,妖言惑众,她就是害人的妖精!” 今天居然让裴三脱了手,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去。再说她就是个从八品的小破官,骂她比骂裴庭文更容易收场。 他们带的仆从平日里聊猫逗狗惯了的。五六个排成一排掐着腰对着裴家大门比比划划骂的口水四溅。 尹谷把尹黍拽到一旁合计,“京哥儿这事蹊跷的很。他不是冲着裴三去的吗?怎么会跟珠姐儿……” “管他的,珠姐儿已经是京哥儿的人了。裴家还敢拿乔,不给咱们面子。要我说就是太惯着他们了。”尹黍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上次裴三卸了京哥儿的膀子,我婆娘上裴家来,半点便宜都没讨到。我忍下这口气没跟她算账。她可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坑害京哥儿。这回新账旧账一块算。他们裴家要是拿不出一万两银子来,我跟她没完。” 尹谷思量片刻,“这么大的仇,一万两银子够吗?” 尹黍和雷氏想从裴家二房身上捞好处,可却没说分他尹谷多少。方才他也是脑子一热跟着跑来的,这会儿想想,他鞍前马后的卖力气,临了就混了个白跑一趟。这买卖不划算。 尹谷再拱上一把火,“不是说裴家二房有的是钱吗?不要白不要,你说呢?再一个,那两种药凶的很,大夫都说伤身子,须得调养三五个月呢。” 尹黍翻了翻眼皮,“跟他们要三万两。你一万,我两万。” 尹谷露出笑来,“那成,就这么办了。” 尹黍道:“诶?京哥儿怎么就会中了两种药呢?御女散是咱们经常用的。九日不倒丸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 自家兄弟难得聪明一回,尹谷冲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京哥儿是不是虚啊。” 尹黍脸色黑的跟锅底似得。自打尹京晓人事起常常跟通房整宿整宿的闹腾。要说虚不是没可能。可再虚也不能两种药掺着吃。这下好了,到底吃出事来了。从长春侯府到回了家,尹京一直昏昏沉沉的不醒。就连大夫给他扎针都没感觉似得。 尹谷涎着脸搭上尹黍的肩膀,“别哭丧着脸。待会儿要着钱,哥哥我带你去月楼吃花酒。可有一样,你别跟京哥儿似得胡乱吃药。” …… 门外骂声不绝,裴庭文跪在荣泰堂里,苦苦哀求,“娘,尹家这样的人家,要是真把珠姐儿抬过去,她还能活吗?求求您了,把她送到庄子上或是庵堂里去吧。”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低垂着眼帘,问魏嬷嬷,“珠姐儿醒了没?” 魏嬷嬷躬身道:“醒了。” “她怎么说?” 魏嬷嬷沉吟片刻,“大姑娘说,她恨三姑娘。” 裴庭文身子一震。裴锦珠说的那些话,他立在窗下听的真真儿的。 魏嬷嬷所言还是为裴锦珠遮掩过的。裴锦珠说的那些话就连裴庭文都感到心惊肉跳。 那个歇斯底里要让裴三给她陪葬的裴锦珠,是那样的陌生又可怕。 但裴锦珠可以狠毒,他这个当爹却做不到无情。今天这事尹家半点理都不占,他们却敢在裴府门前跳着脚骂裴三丧尽天良,裴三妖言惑众,裴三蛊惑圣心,诓骗天下人。 光凭他们骂的这些话,就不能让珠姐儿进尹家的门。他们家必是要遭大祸的。 裴老夫人嗔道:“你倒是好心,都这会儿了,还帮珠姐儿遮掩。怕且是珠姐儿不但没有悔意,还要把这笔账算到瑶瑶头上吧?” 魏嬷嬷躬身不语。 “你是糊涂殃子,生的女儿也是糊涂殃子。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栽在谁手里。”裴老夫人端茶抿了口,问裴庭文,“你知道是谁吗?” 裴庭文茫然的摇摇头。 他不敢说直到现在他还是怀疑裴锦瑶又或者是韦氏。静下来想想,韦氏的可能大一些。毕竟商户女泼辣。珠姐儿涉世未深,犯在她手里也没什么稀奇。 “我给你提个醒儿。”裴老夫人撂下茶盏,“珠姐儿相中了韩世子。” 韩世子? 裴庭文抬起头,拧着眉问:“是韩世子?” “那以为是谁?瑶瑶?韦氏?还是你弟弟?”裴老夫人讥诮一笑。 裴庭文赧然不已,“没,我没往他们那处想。” “没想?我看你没少想。”裴老夫人又抿了口茶,“你爹当初就说你,识人不明,不懂变通。做富家翁绰绰有余,当官至多到四品。当时我还不信,跟你爹争执半晌。现在回头看看,你爹说的一点没错。珠姐儿做出这样的丑事,你索性递个折子上去辞官算了。” 075 命官 乍闻此言,裴庭文心里突生一股小小的失落,“娘,我……我还不到四十……” “你就是混到八十也入不了内阁。要是没有明匡,说不定你还当不上京兆府少尹。”虽说裴老夫人不愿意承认,但裴庭文或多或少沾了明匡的光。起码上峰会看在东厂的面上不会太难为裴庭文。 “我好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再说我跟明匡的关系并不亲厚,走动也不多。论起来,韦氏的哥哥跟明匡倒是熟得很。”裴庭文提及明匡不免有些激动。他最不喜欢有人把他和明匡扯在一处。 裴老夫人哑然失笑,“不亲厚?架不住你有个心思活泛的媳妇。尹氏从公中挪银子不就是为了要给明匡送礼吗?夫妻本是一体,在外人眼里,尹氏巴结明匡都是你授意的。” 裴庭文攥了攥拳,“娘,我是长子理应支应门庭。有我在朝中,他日瑥哥儿和瑫哥儿入仕也能带携一二。” “别说带携了。不连累他俩就算不错了。你也别看不起瑶瑶这个从八品的官,她有的是机会面圣,自会帮着自家兄弟。用不着你插手。你要是舍不得权势,我也不逼你。家里已经析产了,你是长子,这处宅子理应留给你,我跟老二出去过。他总不敢怠慢我就是了。” 裴庭文膝行几步到在裴老夫人近前,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搭在她膝上,满眼含泪,“娘,我马上就写折子。求您别扔下儿子不管。” 裴老夫人轻抚裴庭文鬓角的额发,“你这性子强留在朝堂也没什么大作为。待尹家这事淡了,娘给你相一门好亲事,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裴庭文讷讷点头,嘴唇哆嗦着说道:“都听您的。” “珠姐儿就送到庵堂去吧。“ 裴庭文退开两步,连连向裴老夫人磕头,“多谢母亲,多谢母亲。” ”不是带发修行,要剃度。” 裴庭文身子一顿,“娘,珠姐儿她才十五岁。过几年,我把她远远嫁了,再不让她回来就是。” “嫁了?她连手足都能害,嫁到别人家去不是坑人吗?咱们家要是有杀父仇人倒是可以把她嫁过去。”裴老夫人看向裴庭文的目光充满了失望,“你就是这样,永远分不清孰轻孰重。依着我的意思,把珠姐儿送到尹家,她跟尹氏合起伙来把尹家折腾散了才好。你偏生心软,非得要让她再祸害其他人。我肯定不能答应。要么去尹家,要么出家当姑子。” 霎时间裴庭文难以抉择。不管怎样,珠姐儿这辈子是完了。 “这样吧,你让她自己决定。”裴老夫人叹口气,问魏嬷嬷,“瑶瑶说没说怎么解决外面那两个东西?” 不等魏嬷嬷答话,裴庭文道:“娘,别等锦瑶了。我命人去京兆府衙门送信,把他们锁了就是。” “你现在还没辞官呢。”裴老夫人忍不住揉揉额角,“就尹家那股子胡搅蛮缠的劲头,指定会借机发作。你这不是送现成的把柄给御史言官吗?” “可……可锦瑶……” 她不过是从八品的官儿,真能顶事? 话未说完,裴锦瑶应声而入。裴庭文赶忙扶着罗汉床站起身擦了擦眼角。 裴庭文终归是裴锦珠的亲爹,就算裴锦珠再不好,他也是要跟裴老夫人求求情的。裴锦瑶装作没看见他的窘态,挽着裴老夫人的胳臂,“祖母,大伯你们别急。我已经给东厂送了信去。“ “东厂?”裴庭文带着鼻音,急切的说道:“明督主跟尹家沾着亲。你贸贸然递信过去,他们怎么会来。还是让京兆府的差役走一趟稳妥些。” 裴锦瑶唇角微弯,笑了笑说:“就因为沾着亲,才要大义灭亲嘛。这些年,尹家借着东厂的势,横行霸道惯了的。明督主不动,不代表他不想动。正好趁尹家来闹事的机会,给明督主送份大礼。他是个通透人儿,不会不明白我的用意。” 裴老夫人食指戳上裴锦瑶的脑门,“你这鬼灵精儿。” 裴庭文望着笑意妍妍的裴锦瑶,倍觉力不从心。看来他真的不适合做官,倒不如就趁这时候辞官好了。这念头一起,忽然就轻松了不少。 裴锦瑶摊开手板,“大伯的休书写好了没有。尹家还等着呢。” …… 小密探很久没在人前露一手了。裴神机使只道他会炸肉种菜磨丹砂。其实他的武艺也是东厂里出类拔萃的。 没错,他就是全能小密探。别人嫉妒也没办法,谁叫他天分高呢。 小密探端坐在高高的枣红马上,玄色斗篷像是铺展开的小被子罩住大半个马身。小密探觉得自己威风极了,趾高气扬的抖开长鞭,鞭梢宛如灵蛇般唰的一声缠上尹谷的脖颈,小密探手上用力一拽,尹谷的脸立刻就涨红了,喉咙里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咯咯声。他张大嘴巴,像是咬住铁钩的鱼,想喊却又喊不出来,两只脚在地上乱蹬乱踢。 蹲在树上看热闹的忍不住叫了声好。 小密探眼风似刀,横扫过去看向那人。 东厂拿人可不是戏台上唱大戏。要是把他们惹急了,一块下了大狱怎么办?树上蹲着的,下头站着的想走但是又不敢走,就连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还口沫横飞骂的起劲的仆从肩膀一缩,踮着脚去墙角站好。 霎时间,整条巷子便静默下来。 尹黍见是东厂的人愣怔数息,随即精神抖擞的挥舞着双手,高声嚷着,“放开,放开我哥哥。”抬手指向裴府,“你们进去抓裴三呐!我儿子就是让她害了!她、她还害了自家的堂姐,她大伯母让她气得小产了都。” “哟,照你这么说裴神机使害了不少人呢。你儿子又是哪个?”端坐在马上的小密探居高临下的睨着尹黍。 “是是!我儿子是尹京。”尹黍跑到小密探的马前站定,仰着头说:“裴三跟我儿子本就有仇,先前还纵奴行凶,把我儿子的膀子给卸了。今儿个她还在长春侯府给我儿子下毒。她不止害我儿子,还害了珠姐儿,就是她堂姐。裴三多狠呐!” 小密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松了鞭子,尹谷趴在地上连连干呕。 尹黍一见有戏,赶紧上前来扶住小密探的马鞍,拍着胸脯讨好的说道:“明督主是我们大兄。我,我姓尹,单名一个黍字。你一定听说我的。咱们都是自家人。” “我们督主姓明。怎么能跟你是自家人。”小密探睨着他,下巴微微扬着,高傲的不得了。 尹黍吞了吞口水,“满京城谁不知道我们尹家跟明督主沾着亲?”扬手一指裴府的大门,“他们裴家仗势欺人。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小密探卷起鞭子打掉尹黍扒在马鞍上的手,“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有证据?若是有,我即刻抓人。若是没有……”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尹黍,“若是没有就是你污蔑朝廷命官!” 尹黍嗤笑,“从八品的官儿还当个官儿了?” 怎么说话呢?小密探气极了。他还给从八品的官种小白菜外加做饭磨丹砂呢。照尹黍这么说,他干脆撞墙算了。 “官再小也不能由着你随意编排。”小密探白他一眼哼道。 话音刚落,裴府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身穿湖绿箭袖的裴锦瑶撩袍跨过门槛,负手而立。 尹黍和尹谷俱是一愣。 自打卸了膀子之后,尹京时常流着口水夸裴锦瑶多么多么好看。尹黍尹谷都没放在心上。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去。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 面前这个头戴珍珠冠,做男装打扮的小姑娘漂亮极了。尤其是那双眼,慧黠又灵动。可以想见,再过几年这小姑娘定是绝色佳人。 小密探翻身下马,斗篷抖得哗哗作响,朝她拱拱手,“裴神机使。” 裴锦瑶一见小密探这身打扮,忍不住抿嘴笑了。这可真是人靠衣装,她都要认不出小密探来了。 她……就是裴三? 尹黍搓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尹谷喉头滚了滚,色眯眯的笑了。 也难怪尹京对她念念不忘。要是娶了她真可说是财色兼收。 裴锦瑶冷眼睨着尹黍,沉声问道:“你二人当大夏律法是死的?竟然胆敢造谣中伤本神机使!” 被她这一问,尹黍立马回神。 是了,今天他们是来找晦气要银子的。尹黍攥了攥拳,眼角余光飞快的在身后那些东厂的人身上打个转。 银子要拿,裴三也不能放过。 尹黍仰起脸,拿腔拿调的说道:“谁造谣了。我家京哥儿中了御女散跟九日不倒丸,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裴锦瑶皱了皱眉。九日不倒丸……一听这名字就是猛药。啧啧,没看出来,韩鹤还是个硬茬子。药都下两份,看来他听不待见尹京的。 小密探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尹家这俩货怎么什么都说。人家裴神机使可是女孩子。但见裴锦瑶拧着眉沉思的样子,像是没听懂。有心上前提醒她这两种都是极霸道的春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当着这么多人,总得给裴神机使留点脸面。 裴锦瑶默了默,反问道:“他不醒跟我有关系吗?” “有啊!”尹谷往前迈了一步,“这药就是你给京哥儿下的。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 “你是属癞皮狗的?能诬就诬,能赖就赖。敢问你家京哥儿在何处被人下药,又是谁看见我下的药?”裴锦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尹谷。 尹谷嘴唇嗫嚅几下,伸手指着裴锦瑶,“反正我说是你就是你!” 裴锦瑶抱着肩膀,“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就敢跑到我裴家撒野。怎么着,打量我这从八品的官儿好欺负是不是?事情出在长春侯府,你怎么不敢去长春侯府门前骂呢?当我是软柿子,治不了你?” 尹谷尹黍对视一眼,他俩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去长春侯府骂架?能落着什么好? 尹黍凑到尹谷耳朵边,小声嘀咕,“先别说这个。他们家不是还打咱们家的婆子了吗?伤了人还有理了?” 尹谷眼珠一转,“啊,是啊。你大伯母小产须得老参入药,我打发人上你们家来拿,你们家不但不给,还把我们家下人抽的浑身是血。你们简直是目无法纪!” 嘁,裴神机使才不是小气人呢!小密探握鞭子的手莫名觉得痒。 “我问你,尹氏是怎么小产的?是不是雷氏把她推倒在地才见得红。我大伯快四十了还没有男丁延续香火。我大伯母去尹家,你们不好生招呼,反倒打她推她把我大伯的子嗣弄掉了,延医问药不应该吗?我们都没向尹家兴师问罪,你们居然还有脸打发人到我们府上讹钱讹药?欺负人也没你们这么欺负的吧?我们裴家自来家风清正,倒霉就倒霉在跟你们裴家结了亲。三不五时上门打秋风也就算了,那尹氏居然挪用公中银子给你们家还赌债。盗窃乃是犯了七出之条。我家仁厚没有将尹氏休逐出门。可她不思悔改,犯口舌犯妒忌,还伙同你们尹家意图谋害本神机使。真真岂有此理。”裴锦瑶扬手将一纸休书扔到尹黍脚边,“我们裴家没有尹氏这等恶毒妇人,自今日起将她休出门去。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尹黍捡起休书看也不看,唰唰撕成碎片,咬牙切齿道:“你们裴家敢休我妹妹?”扬手指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东厂密探,“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是东厂的人,你要是识相,就拿两万两银子来,我们尹家既往不咎。若是敢说一个不字,我管叫他们踏平了你裴家!” 小密探撩起眼皮望了望天。早知道明督主的亲戚是这样又蠢又坏的,他刚才就该一鼓作气勒死了事。归根究底还是种小白菜种的多了,心都变软了。明天要开始操练起来,重振雄风! “东厂你说了算?”裴锦瑶慢条斯理的从荷包里又拿出份休书,抖开扬了扬,“这么多人做见证,撕了也无妨。不过我们家厚道,这份休书定是要送到尹氏手中的。” 裴锦瑶越是满不在乎,尹谷就越是生气,他两眼通红,不管不顾的尖嚎着扑向裴锦瑶,“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小密探等的就是这个。横身一跃挡在裴锦瑶面前。尹谷嘭的一声跟小密探撞了个满怀。 东厂的人顿时鼓噪起来,“胆敢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来啊。把他们抓起来。” 076 藤蔓 他们早就等不及了,要不是阿发领班说等尹家动手才能拿人,这差事都办完了。真是的。尹家那俩货唧唧歪歪,絮絮叨叨听的他们都快睡着了。 裴锦瑶退开几步看东厂抓人。 许是常干这活,一个个手脚麻利的很。不大会儿功夫就把尹谷尹黍以及尹家的仆从捆的跟粽子似得。小密探揉揉被撞疼的胸口,扶着刀柄在一旁指挥,“堵嘴堵嘴。” “诶,那个没绑紧。绳子再绕两圈。” “哎呀,怎么还吓尿了。胆子也太小了。” 看热闹的小老百姓瑟瑟发抖。有几个还抱在一块牙齿直打颤。 巷口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大伙儿扭头看去。天啦,西厂的人也来了! 于是发抖的接着抖,打颤的接着颤。 小密探眼皮撩了撩,催促道:“麻利点儿。把货交回去,我带你们去乐呵乐呵。” 阿发领班说的乐呵乐呵就是去鹤鸣楼吃上等席面。小的们吸溜着口水齐齐应了声是。 端坐在马上的岑禄不高兴的撇撇嘴,“啧啧,咱们来迟了。东厂都收尾了。”早知道他留下陪贵哥儿吃小鱼鱼多好。 荣华道:“您都到裴府了。安抚裴神机使两句也是好的。显得您平易近人不是?” 岑禄瞟一眼站在大门外翘着手的裴锦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的也是,来都来了,总不能连声招呼不打。 西厂的人来了却只在巷口那儿等着,小密探不愿多呆,跟裴锦瑶抱了抱拳,“裴神机使我先将他们带回东厂。咱们明日再见。” 裴锦瑶颌首道:“劳烦阿发领班了。” 小密探抿着嘴笑,“裴神机使说得哪里话。“压低声音,”您明儿个想吃什么,我回头告诉老文叔,让他去菜市买去。” “明儿咱们吃席面。我请。”说着掏出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小密探,“今儿来了这么多弟兄,这钱给他们打酒吃。” 小密探不跟她客套,笑眯眯的接过来翻身上马,带着人从巷尾撤出去。 他们一走,西厂的人从巷口进来。 岑禄在裴府门前纵身跃下马,抱拳拱手,“我来迟了。裴神机使受惊了。” “不迟,不迟。“裴锦瑶的视线落在岑禄衣襟上的几丝白毛上顿了顿,便笑道:“我们家厨子做的带骨鲍螺甚是拿手。岑督主可否赏面品评一二?” 岑禄在带骨鲍螺和陪贵哥儿吃小鱼鱼之间犹疑了片刻,点点头,“好。” 裴锦瑶把岑禄领到水榭,余下的人安置在花厅,好茶好点的招呼着。 裴府的院落格局跟岑府有些相似。岑禄背着手走走停停,心里生出几分感慨。但凡他老子争点气,岑家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水榭里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和冒着热气的擦手巾子。 裴家的婢女行止有度,稳当又细心。从他进府到现在居然半点错处都挑不出。岑禄暗暗点头。 裴锦瑶亲自给岑禄斟上香茶,说了些客套话。岑禄心里很熨帖,忍不住问道:“但不知裴神机使与吕国师究竟有何过节?” 吕琅和鹿璟真人当街拦住裴锦瑶,并与她签下字据的事体已经传扬开了。岑禄没理由不知道。 裴锦瑶唇角微弯,“岑督主说笑了。吕国师深受先帝宠信,在民间也颇有威望,我哪敢跟他有过节。” 岑禄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赞声:“好茶。” “这是我舅父捎来的阳羡茶。” 岑禄立马想起裴锦瑶的母亲是金陵韦氏。明匡还跟他们家做生意来着。 “既无过节,吕国师又何苦难为裴神机使呐。”岑禄放下茶盏,拈起带骨鲍螺看了看,“他与鹿璟真人联手,裴神机使能应付得过来吗?” 裴锦瑶无奈苦笑,“总归是要应付的嘛。” 岑禄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不知裴神机使听说了没有,倘若你这次求不来雨,那么七十二道观的观主们就会唯鹿璟真人马首是瞻。至于吕国师则很有可能代替你执掌神机司。一个混江湖,一个居庙堂,天下间的术士可都笼络在他二人手里了。” 裴锦瑶面色微变。 七十二道观只是统称。南宫末带领族人隐居之后,很多真正有本事的术士也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各地大大小小的道观不少,质素良莠不齐。神机司在的时候,观主们可以来京城跟神机使讨教一二。神机司没了群龙无首,乱象频生。而南岩宫的和青城观的地位水涨船高。吕琅闭关之后,南岩宫更是风头无二。 这些江湖上的事,老文也会时常跟裴锦瑶说一说。东西两厂打探消息的路子不同,多听听总没坏处。至于岑禄所言,裴锦瑶相信并非空穴来风。 仪风帝重开神机司,并且交给了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服气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吕琅和鹿璟真人有能力取而代之,有人拥戴也无可厚非。 “多谢岑督主与我言明此事。”裴锦瑶给他续茶,“既如此,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 岑禄眉梢跳了跳,“裴神机使小小年纪就要受此磨折委实辛苦。何不像藤蔓那般依附参天大树,总好过做一片无根漂萍。” 裴锦瑶望着岑禄的眼睛,莞尔笑道:“岑督主此言差矣。我并非漂萍亦非藤蔓。我是刚刚埋入土中的幼苗,只要有水有光有足够的时间总会长成一棵不惧风雪的高树。” 闻言,岑禄面皮抖了抖,“裴神机使抱负远大令人佩服。只不过,在朝为官理应审时度势。” “我比小吏的品级稍稍高些罢了,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算不得在朝为官。”裴锦瑶拈起一粒杏脯笑眯眯的咬着吃。 岑禄也不再勉强。 喝完了茶,吃过了好吃的带骨鲍螺,岑禄便起身告辞。 裴锦瑶吩咐人给他包了两罐茶叶又用食盒装了点心,把人送到大门口,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办。 “岑督主,我有一事相求。” 她不见外,岑禄自是高兴,“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裴锦瑶从荷包里掏出休书,“麻烦岑督主派人往尹家跑一趟,将这份休书交给尹氏。自此我们裴家与她从此两不相干。”尹谷尹黍都被抓了起来。雷氏和白氏见了裴家的人必得撒泼。裴锦瑶不愿再跟她们扯皮。 岑禄把这差事丢给荣华,“你带人去一趟。记得亲手给尹氏。” 荣华领命去了。 …… “陛下,京城要有大旱!” 吕琅吃完寿酒,拿着裴锦瑶立下的字据入宫求见仪风帝。 仪风帝正为宁夏的灾异忐忑不安,乍一听京城又要有灾,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虽说吕琅没吃几杯酒,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不如平日灵光了。他没觉出仪风帝不悦,继续说道:“陛下,南岩宫的鹿璟真人到在京城。贫道与他观天象得知京城六月前不会落雨。之后,便是蝗虫肆虐,疫病滋生。这场旱灾怕是要持续到七八月。其间会下两三场小雨,但却解不了燃眉之急。” 仪风帝面沉似水,“所以呢?” 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下罪己诏,还是祭天乞雨? 吕琅这才发现陛下神情不豫,赶紧打醒十二分精神应对,“贫道与鹿璟真人本打算六月初一登坛作法,求得上天普降甘霖。” 仪风帝神情略有松动,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本打算?” 他这个“本打算”还真是可圈可点。仪风帝强压住心头怒意,吐了口浊气。 吕琅弓着身子将字据递到仪风帝面前,“裴神机使另有打算。” “五月三十一,裴神机使乞雨?”仪风帝接过来瞥了眼,居然有点迫不及待。如此甚好,他正愁找不着机会探探裴三究竟有几分能耐。 吕琅见仪风帝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眉头一松悠然的端起茶盏喝了起来,有些摸不准他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按理说仪风帝这些日子没召见裴三,吕琅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偏偏又高兴不起来。 半盏茶落肚,仪风帝呵呵地笑了笑说:“这个裴三,小小年纪性子倒是烈的很。” 吕琅揣摩不透他这话究竟是褒还是贬,便赔了笑脸,没有接茬。 仪风帝一指案头上的字据,“这事有我做见证。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裴三要是求不来雨就让她请辞嘛。上头不是都写的听明白了。” 吕琅要的可不单单是裴三请辞,他在等仪风帝说要把神机司交给他。然而,仪风帝并没有如他所愿,挥挥手令他出宫去。 等在宫门外的鹿璟迎上前来,见吕琅紧抿着唇角就知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如何?”鹿璟真人问道。 吕琅摇摇头,“陛下只说他会做个见证。” “那……陛下没说召见我吗?”鹿璟真人有些急切。先帝宠信吕琅,仪风帝又对裴三恩赏有加。再这样下去,哪还有他鹿璟面圣的那一天?他上京来,一是为了会会裴锦瑶,二是想在京中站稳脚跟,三是牢牢掌握住七十二观和神机司。为了达到目的,他选择与吕琅联手。可现在看来,吕琅似乎并没有尽心尽力的在陛下面前为他说好话。 吕琅满眼歉意的望着他,说:“以后还有机会。” 鹿璟真人的眸光黯淡下去,“我也不是急于这一时。” “是啊。有什么好急的呢?我们如就耐心的等上一等,看裴三如何能求得来雨。”吕琅甩动拂尘,轻笑出声。 …… 尹氏望着丹色绣金蝶的帐顶茫然的慢慢瞪圆了眼睛。 这不是她的家! 手掌下意识的覆在小腹上,微隆的圆弧已经平坦下去。 她的孩子没了。是雷氏推得她! 尹氏的眼泪立刻便溢了出来,腾地坐起身,高声喊着,“雷氏!我要杀了你!”她掀开薄被,不顾身上的不适就要去找雷氏算账。 黄桃顶着哭的红肿的眼抱住她的胳臂,“太太,仔细您自己个儿的身子。” 尹黍派人去裴家要钱,那婆子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之后尹谷两兄弟骑着马,吵吵嚷嚷的说是让裴家赔银子。黄桃又惊又怕。两家闹僵了,受苦的是太太。但她人微言轻,拦又不敢拦。只得守着太太,盼她早点醒过来。 “她把我的孩子给弄没了。我要让她抵命。”尹氏惨白的一张脸好似厉鬼一般,到底身子虚弱没能挣得过黄桃,两条腿胡乱踢着褥子,“老爷呢?你怎么不回府去叫老爷来给我做主?他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歇斯底里的喊声充斥着黄桃的耳鼓。她默了默,柔声哄道:“太太,先把药喝了吧。” “我不喝!你去把老爷叫来,让他杀了雷氏给我孩儿偿命!”这是尹氏盼了好久才盼来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她岂能善罢甘休。 黄桃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太太,您忘了,大姑娘跟京少爷……已经……说句不好听的,大姑娘都是尹家的人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今天太太要是撒泼打滚不依不饶,他日尹家都得报在大姑娘身上。” 尹氏骤然安静下来,嘴里喃喃着,“他们怎么敢。” 黄桃抹了把泪,“两位舅老爷去裴家要钱了。他俩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这会儿裴家那边肯定也闹开了。”她把药端来,“太太,先吃药吧。” 尹氏坐着不动。她一点一点的往前回想。清早她和珠姐儿欢天喜地的出门。即便老夫人没给她娘俩好脸,也没能影响她俩的好心情。因为只要过了今天,她们就能如愿以偿。裴三会嫁给京哥儿,到时候她和雷氏拿捏住裴三继而拿捏住二房。珠姐儿嫁给韩世子,成为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 以后他们再不用看二房的脸色度日。 可珠姐儿怎么就会跟京哥儿…… 这是个圈套。是裴三设下的圈套! 尹氏捂着肚子,咬牙切齿道:“裴三那个贱人!说什么她跟引路的丫鬟前后脚回宁寿堂。定是她支使下人们做的。” 黄桃舀了一匙汤药送到尹氏唇畔,“太太,别想那些糟心事了。您把身子养好了要紧。” 尹氏夺过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回府!我要回去跟裴三算账!珠姐儿不能白白吃亏。二房欠我珠姐儿的,我得让他们赔!”尹氏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珠姐儿的嫁妆得让二房置办。庄子铺子一样也不能少。就算是珠姐儿嫁给尹京,那也得办的风风光光的。 至于雷氏……尹氏眸光闪了闪,先不急着收拾,一个一个来。 黄桃赶忙给她穿鞋,“太太别急。您要回去得让老爷来接才是。” 077 歹毒 尹氏顿住身子,忖量片刻,冷哼道:“你去找个人传话回府。就说我身子虚,受不得累。叫韦氏把她的车派来。”她早就眼馋韦氏的马车了。那是韦家的舅老爷专门给她订做的,又大又宽敞。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里边却是花了心思的。四壁都用松江细布裹着薄棉包好,冬天保暖夏天也不会觉得闷热。 尹氏说着,蹬掉刚刚穿好的鞋子躺了回去。 黄桃给她掖好被角,“太太睡一会儿。奴婢这就去。” “还有,韦氏上个月不是买了好些燕窝花胶吗?让她给我包好了送到棠院去。”尹氏不屑的勾着唇角浅笑,“说什么给裴三那个小贱人补身,我呸!她也配!” 黄桃附和,“就是就是。等太太回去了,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尹氏洋洋得意,“还用你说?”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道人影映在糊着桃花纸的门棂上,就听雷氏尖着嗓子嚷道:“西厂的人上我们家干什么?你们不知道我们跟明督主……”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明督主?”荣华嗤一声,“尹谷和尹黍都被抓到东厂去了。” 雷氏掐着腰,“怎么会?我们跟明督主什么关系?东厂怎么可能抓我尹家的人?” 傻老娘们! 荣华凶巴巴的睖她一眼,抬手将她拂到一旁,大步来在床前,“你是尹氏?” 尹氏满脸惊恐两手抓着被子,抖抖索索的嗯了声。 西厂的人找她做什么?她可什么坏事都没干呐! “这是你的休书。”荣华将休书丢到尹氏身上,“你拿好了。” 休书? 她被休了? 尹氏抓起来逐字逐字看去。是裴庭文的字迹没错。 他把她休了? 尹氏呆呆愣住。 这怎么可能?裴庭文怎么可能休了她? 雷氏还追着荣华不依不饶的发问,“你们真是西厂的吗?不是假冒的?我们老爷怎么会被东厂抓去呢?谁不知道我们尹家跟明督主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 烦死了! 荣华回身一脚把雷氏踹翻在地,“你敢诬我不是西厂的人?谁给你的胆子?把她捆了丢到东厂门口去。”打量他学不会东厂的阴招是不是? 这一脚踹的极重,雷氏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一连吐了三五口血。还没等缓过气,就被捆的结结实实丢在马背上。尹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尹氏战战兢兢的缩在床角,两行热泪滚落而下。 她被休了,一直被他们尹家视作保命符的明匡也变得六亲不认了。 好像突然间天就塌了似得。 …… 裴锦珠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她怔怔的望着满地狼藉,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明明她与尹京安排的天衣无缝。 她替尹京把裴三引到杏花林南面去。尹京则以钱五姑娘的名义给韩世子送信,约他在草庐相见。 钱五姑娘有才名有家世,是遂安郡主属意的弟妇人选。韩世子和刘桐是好朋友,钱五相约,韩世子一定会来草庐跟她说个清楚。到时候,裴锦珠装作在杏花林闲逛与韩世子攀谈。以她的善解人意,温婉动人,韩世子必然会一见倾心。 至于刘桐,肯定不会容忍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觊觎韩鹤。这样一来,不但钱五当不上世子夫人,就连辛苦建立起来的好名声也保不住了。 谁让她不识好歹跟裴三成了手帕交。活该她被裴三拖累。 然而,裴锦珠万万没想到,韩世子没有来赴约。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醒来……便是不着寸缕的与尹京交缠在一起。 她想推开尹京,浑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都没有。 这一定是裴锦瑶做的好事。她假意回宁寿堂,实际上暗中尾随她到了草庐。之后,就把她用药迷晕了。 一定是的! 裴锦珠抱着肩膀斜倚着锦凳。 她恨死裴锦瑶了! 屋子里骤然静下来,负责看守裴锦珠的婆子推开门鱼贯而入。两个洒扫,两个将她架到床。上。 “姑娘累坏了吧。快躺着歇一歇。” 裴锦狠狠的啐了口,“滚!” 这四个婆子是魏嬷嬷专门挑选出来的,根本不惧裴锦珠。两人手上用了些力气,裴锦珠吃痛,嗷嗷尖嚎。 此时此刻,她绝望极了也懊恼极了。这次失手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对付裴三了。一念及此,裴锦珠的喊声愈发歇斯底里。 裴锦瑶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便负手走了进去。 裴锦珠目光宛如淬了毒,恨声质问:“你还有脸来?” “大姐真是风趣。“裴锦瑶轻笑,“我就是路过,顺便看看大姐。” “裴三!”裴锦珠瞪圆了眼,“你少在这猫哭耗子。都是你害的我。要不是你给我和尹京下了药,我怎会跟他……”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你好狠的心!” 裴锦瑶吐口浊气,“狠心?我再狠也狠不过大姐。你明知尹京并非良配,还设下圈套想让我与他私相授受。毁人名节犹如杀生害命。大姐的心不光狠还毒。” 裴锦珠讥诮的撇撇嘴,“所以你就报复我,让我自食其果?” 裴锦瑶定定的望着她,“大姐狠毒也就算了,偏生还蠢。直到而今都没弄明白到底栽在谁手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锦珠挥舞着双臂想要撕烂裴锦瑶的嘴。半步都没迈出去,就被那俩婆子死死摁住。她没有力气挣扎,犹如一条将死的鱼,胸脯起起伏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裴锦瑶向前踏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睨着裴锦珠,“想知道就自己动动脑子。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裴锦珠没有发问。 “你做出此等丑事,遮掩是遮掩不住的。你是想削了头发做姑子,还是嫁给尹京?你也可以选择自尽。不过,我看你必没有胆量赴死。” “我为什么要死?”裴锦珠镇定下来。摆在她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路,“你告诉祖母,我要跟尹京成婚。让媒人来提亲。”声音软和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裴锦瑶略一点头,“挑个日子尹家会来抬你进门。大伯已经把你娘休了,你去到尹家也能跟她做个伴。”说罢,扬长而去。 裴锦珠指着她的背影疯了一样的咒骂。 …… 裴锦瑶从湢室出来,疲惫的合上眼帘。 翠巧握着软巾给她绞头发。 裴庭文休了尹氏,裴锦珠又做出那样的事,翠巧不知该如何安慰裴锦瑶才好。 韦氏放轻脚步,撩帘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翠巧刚要唤她,韦氏做个噤声的手势,并把她手里的软巾接过去。 裴锦瑶张开眼,正好瞧见铜镜里韦氏冲她微微一笑。 “娘,你怎么过来了。” 她跟裴庭武恩爱的叫人嫉妒。只要裴庭武在家,韦氏绝不会晚上还到她的屋子里来。 韦氏耐心的给她擦干头发,佯怒道:“我来看看宝贝女儿还不行了?” 裴锦瑶嘿嘿地笑了,“一般这个时辰您不都是看我爹的么?怎么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韦氏红着脸把软巾丢在裴锦瑶头上,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裴锦瑶拿软巾把头发包起来,给韦氏倒了杯温水,“娘是来安慰我的么?” 韦氏刮刮她的鼻子,“算你还有点良心。”张开手臂把裴锦瑶搂进怀里,“今儿出的这些事,最委屈的就是我闺女了。他们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不过,尹氏被休,珠姐儿自食恶果。也算是对我闺女有个交代。”说着,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是你爹给你的。东厂西厂都派了人过来,肯定是要打点的。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不是。” 裴锦瑶捏捏,估摸着得有五六张银票,“东厂那边我给了一千两。西厂……岑督主那边我想给他备点礼物。娘放心,虽说我年纪小,这些场面上的事还是能应付的。” 韦氏把她搂的更紧了,“我闺女出息了现在。”叹口气,问道:“那个……求雨,你打算怎么办?这可不是花钱就能糊弄过去的。” 裴锦瑶故作轻松的笑起来,“我是南宫先生的弟子啊。回头我问问他就是了。有些事吧,我不好跟你们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韦氏心下一紧,“不说,不说。娘也不问。“思量再三,又道:”你跟韩世子很熟吗?” “在小柳别庄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今儿这事,他不是为了帮我。说白了,是大姐不知天高地厚。” 韦氏嗯了声,“要没有韩世子,我也是想把珠姐儿跟尹京那个坏货凑一堆儿的。但是为了你着想,我不会做的这么绝就是了。由此事来看,韩世子行事不留余地。” “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裴老夫人已经提点过了,韦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给裴锦瑶梳通了头发,便催她上、、、床。。。去睡。 …… 次日一早,裴锦瑶神采奕奕的到在神机司。 刚踏进们,就见小密探穿着短褐在地里拔小白菜,老文拎着两串蒜辫子往灶间走,见她来了便笑着打招呼,“早啊,裴神机使。” “早。” 小密探手里攥着把小白菜朝她挥了挥手,欢声嚷着,“督主把尹家那俩坏货移送到京兆府去了。您放心,没个五六七八年的出不来。还有雷氏也赏了她一顿板子。”说着噔噔噔跑过来,“雷氏是西厂的人送来的,我们看您的面子收下了。” 想必是送休书的时候不老实。裴锦瑶唇角弯弯,“采一筐小白菜给明督主送去。让他尝个鲜。” 小密探欢喜的应了,快手快脚采完捧着装满小白菜的笸箩往东厂去了。 裴锦瑶背着手去瞅了瞅刚抽芽的小葡萄苗,拧着眉嘟囔,“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啊。” “三个伏天就结果了。”一道清亮的男声在裴锦瑶背后响起。 裴锦瑶转回身,循声望去,眉头皱的更紧了。 “韩世子。” 韩鹤微微颌首,“裴神机使,别来无恙。” 怎么会无恙呢?昨儿她大伯休妻,大姐失了贞洁。她还帮忙收拾韩世子留下的乱摊子来着。忙忙叨叨的一天都不得空。 还无恙!恶心谁呢? 裴锦瑶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声,“不知韩世子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正说着话,老文听着动静从灶间里出来,一见有客到访,赶紧去准备茶水点心。 裴锦瑶一指廊下的小杌子,“韩世子请坐。” 韩鹤掩唇轻声咳了咳。 不坐?裴锦瑶暗自冷笑着,撩袍坐下,两手搭在膝头,可爱极了。 韩鹤呵呵地笑了,冲裴锦瑶拱拱手,“一直想来拜会裴神机使,可惜不得空闲。今日韩某不请自到,还望裴神机使海涵。” “不知韩世子忙些什么?是忙着去买九日不倒丸,还是忙着吃九日不倒丸,亦或是忙个与红颜知己共享九日不倒丸呢?”裴锦瑶仰起脸,笑容真挚。 韩鹤在裴锦瑶身边坐下,两条长腿怎么摆都不得劲,一边忙活着摆腿,一边说:“韩某今日到此就是为了向裴神机使解释此事的。” 老文给韩鹤端来热茶,给裴锦瑶的是蜜水,还不忘叮嘱,“近日春燥,神机使多喝百花蜜润一润。” 韩鹤低头看看手里的茶水,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裴锦瑶唔了声,啜口蜜水赞道:“真好喝。”偏头瞅瞅韩鹤,“韩世子不是要解释吗?那就说说吧。” 其实韩鹤不来,裴锦瑶也不会去找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先捅咕者贱。 这事也怨不得韩鹤,谁让裴锦瑶没安好心去惹人家。 韩鹤的确没给裴锦珠留下半分余地,或许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虽然裴锦瑶不打算效仿,但不得不承认韩鹤这么做的确挺解气的。 “昨日,在长春侯府,有人私下塞给我一张笺纸。”韩鹤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裴锦瑶,“我与阿桐从小玩到大,长春侯府自是再熟悉不过。我就命人偷偷去查这笺纸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结果查出是尹京。他狠毒到冒用钱五姑娘的名义约我私会。” 钱薇? 怎么把她牵扯进来了? 裴锦瑶接过笺纸细看,落款赫然一个秀气的薇字。 “尹京冒用钱五姑娘的名字,其心可诛。”韩鹤恨恨说道。 裴锦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她没有细问裴锦珠和尹京到底是如何行事的。钱五姑娘这一节,他们都还蒙在鼓里。若是裴老夫人知道,必是要打断裴锦瑶的腿的。 太歹毒了。 078 回返 “之后我就潜在杏花林里,看他到底想搞什么鬼。当我见到裴神机使与裴锦珠一同出现的时候,就都明白了。于是,我就顺势而为。给尹京喂了一瓶九日不倒丸,至于御女散嘛……“韩鹤的耳朵尖儿有些泛红,”是他自己的。” 九日不倒丸的药性比御女散霸道的多。这两种药搀着吃的后果就是不举。韩鹤却不觉得自己过分。尹京那样的祸害活该他当个不是阉人的阉人。 裴锦瑶额头冒出冷汗来。 要是没有韩鹤这只黄雀在后头盯着,尹京和裴锦珠算计不成肯定要再找机会。韩鹤此举也可说是一劳永逸,彻底断了裴锦珠的念想。 “不知裴神机使可否原谅韩某行事莽撞。” “韩世子言重了。我该替我大姐向世子道歉才是。”说着,裴锦瑶擎着盛蜜水的琉璃盏给他的茶盏碰了碰,“今晚我做东,请韩世子吃饭看皮影儿。” 韩鹤鄂然,旋即便笑了,“小叶儿班离京了,要想看怕是要等年底了。” 他们这些勋贵子弟,有钱又有闲,吃喝玩乐都要最好的。看皮影戏一定要是小叶儿班,吃绿珠香液一定要在状元楼。毛病多的很。 “是么。”裴锦瑶拈起一段梨条小口小口咬着吃,“不看皮影儿吃饭也成。京城的酒楼我只去过三两家。其余的地儿都不大熟悉,韩世子觉着哪家可心咱们就在哪家吃。” 韩鹤忖量片刻,“从众居菜味儿不错。” “那就从众居。”裴锦瑶唤来老文,吩咐他去从众居订个雅间。顺便定一桌席面晌午送来。 小院子里触目可及的是欣欣向荣的菜叶儿或是赏心悦目的鲜花,有人气更有烟火气。 韩鹤觉得自己像是浑身是劲的庄户汉子,跃跃欲试的想要去给小白菜除除草,浇浇水。 但他忍住了。 “韩某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询。”韩鹤的视线顺着小姑娘光洁的额头,浓密的长睫,滑至细腻红润的脸颊,“裴神机使求雨可有成算?” 他好像很紧张。 是她求雨,他瞎紧张什么? “裴神机使有所不知。庆隆赌坊开了盘口。我自是要给裴神机使捧捧场。”韩鹤舔了舔嘴唇,“押了一万两。” 一万两?吃饱了撑得吗? 裴锦瑶慢慢嚼着梨条拿出神棍的气势,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多谢韩世子厚爱。成与不成的待到五月三十一就见分晓。” 虽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韩鹤心里忽然就有了底,高高兴兴的又聊了会儿,约好晚上在从众居会合便告辞离去。 韩鹤一走,裴锦瑶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慌里慌张的跑进书房里,把那些手札卷宗,凡是跟观天象沾边的全都找出来。 这可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开什么盘口,还嫌不够乱是怎么的。要是有人跟韩鹤一样吃饱了撑的,出手就是万八千两银子,那她求不来雨的话不光当不成神机使,怕是也活不成了。 裴锦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天大的坑,稍不留神就跌进坑里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 下了早朝,仪风帝留下明匡一块用早膳。 明匡心不在焉的咬着大油饼,脑子里琢磨仪风帝会如何看待他把尹谷尹黍送到京兆府候审。按理说,当街滋事这类小案子惊动不了东厂。顶多就是派俩差役把人拘回京兆府处置。 可谁让尹谷尹黍招惹的是裴神机使呢。虽说她品级不高,却称得上是天子近臣。神机司又是极特殊的衙署。 东厂将尹谷尹黍移送到京兆府,府尹林谦就必然会重判。他也看出明匡是想藉由此案为自己正名。 身为东厂督主,明匡早就忘了做一个好人是什么滋味了。冷丁尝试一回,心里难免忐忑又惴惴。 当个大义灭亲的好官怎么那么别扭呢。明匡不安的挪了挪屁股。暗自琢磨着回去翻翻小册子,看有没有油水捞的多,品级又不高的贪官,他好直接带人去抄家封门缓缓神儿。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贱病。还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那种。 “伴伴,我听说你抓了尹家的人。”仪风帝亲手给明匡添了一大勺粥,笑呵呵的问道。 “是。“明匡满脸愧疚,”他们竟然敢殴打裴神机使。不抓不足以平民愤。臣不能任由他们作恶,所以便派了人去将其抓获归案。” 仪风帝不由得长叹,“伴伴大公无私,实乃我大夏之幸事。” 他才不屑于大公无私。明匡笑了笑,谦逊道:“陛下过誉了。” “伴伴不必谦虚。”仪风帝吐口浊气,“昨日吕国师入宫将裴神机使立下的字据呈到我这儿来。且对裴神机司颇有微词。他二人是否不大和睦?”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明匡颦了颦眉,“据臣所知,吕国师与裴神机使私下并无往来。也谈不上和睦不和睦。” 仪风帝了然的笑了。 裴锦瑶占着神机司,吕琅也不好插只脚进去。倘若裴锦瑶犯错,那他就有话说了。 “神机使本就是有能者居之。端看他二人的本事吧。“仪风帝若有所思,”鹿璟真人与吕国师貌似私交不错?” “他二人识于微时。自然是有几分真情意的。然则,鹿璟与七十二观的观主们素有往来。吕国师在江湖上的地位稍逊鹿璟。” 仪风帝闻言面色阴沉下来,默了默,道:“没一个省心的。” 明匡没有接茬,只翘了翘唇角。 仪风帝放下牙箸,话锋一转,喃喃道:“也不知阿姐的身子好些了没。” “臣已然传信过去询问长公主殿下的身体能否经得住舟车劳顿。若是御医允准,不日就能起行。” 仪风帝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善。待阿姐回来,让她帮我掌掌眼,替徐二姑娘择一门好亲。” 明匡略略沉吟,试探着问道:“不知陛下可有人选?” “徐二姑娘尚武,就在武将里挑挑看吧。”仪风帝拿起羹匙吃粥。 这是不打算让七皇子娶。也就是说仪风帝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不是不是七皇子。四皇子太蠢,二皇子又不出挑,那有没有可能是八皇子呢。 明匡垂下眼帘,笑了笑说:“八皇子温文儒雅,气宇轩昂,可惜岁数小了点,要不然与徐二姑娘正相配。” 仪风帝一听心情大好,忍不住赞了句,“俶儿的确不错。” 果然是八皇子吗?明匡心尖儿打了个突。 “独虎今年十三还是十四?”仪风帝问道。 “十三。”明匡沉吟片刻,又道:“娜妥公主刚及笄不久。” “是了。独虎与俶儿同年。”仪风帝的目光渐渐幽深,“不知阿姐是怎么打算的。宗亲里若是有适龄的女孩子,早些定下来也是可以的。” 他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去辽东那么远。但是,独虎若想当东真大王,就必得与大夏联姻。否则,他岂不是白忙一场毫无收获? 明匡道:“此事还得劳烦皇后娘娘多费些心思。” 仪风帝嗯了声,拈须道:“也不知独虎喜静还是喜动。就算是父母之命,也得让他称心如意才是。” “独虎王子可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想来定是喜动。”卓鲁珲很是疼爱独虎,骑马射箭都是他亲自教授。独虎也争气,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只可惜他年纪小,弹压不住石古苦。 仪风帝唔了声,垂下眼帘,问道:“娜妥呢?” 关于娜妥,明匡还真不好说什么。这位公主殿下被卓鲁珲纵的不成样子,出了名的任性娇蛮。动辄打骂奴仆,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据说石古苦之所以弑父,是因为娜妥打杀了一个石古苦的宠幸过的女奴。石古苦责问她几句,她就跑去跟卓鲁珲告状。卓鲁珲大手一挥,赐给石古苦十个女奴,算是为娜妥赔罪。 若是换了旁人,兴许就会不再追究,把这篇翻过去了事。毕竟一个换十个,怎么算都是占了大便宜。可石古苦生性桀骜。他首先想到的是,有朝一日独虎两兄妹成了气候,必定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于是,石古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卓鲁珲生擒平邑母子三人。 明匡收回思绪,斟酌下措辞,“娜妥公主活泼开朗。” 仪风帝了然道:“阿姐的一双儿女都不太像她。” “娜妥公主和长公主殿下待徐二姑娘极为亲厚,她们三人相处的极好。”明匡又道。 仪风帝不禁想深一层。觉得平邑长公主似乎另有用意。 …… 与此同时,韩皇后也在翻看岑禄送入宫中的消息。 胡美莲和郑喜顺一左一右伴在两旁。 韩皇后蹙着眉头,“平邑怎么把女儿教成这样?” “卓鲁珲老年得女自是会偏宠一些的。”郑喜顺笑着说道。 “活生生宠成个祸害。这可真是自作自受。”韩皇后心烦意乱的揉了揉额角,“平邑似乎也跟以前不同了。”她印象中的平邑长公主虽没有倾国倾城的样貌,却也是秀外慧中,贤淑内敛。这样的人怎么会教不好自己的女儿? “娘娘,长公主殿下在东真可是王后呢。”胡美莲含笑提醒道。 平邑在大夏皇宫是不受重视的公主,可到了东真却是实打实的王后。能在异国他乡平安产下一女一子并且深受卓鲁珲喜爱。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没有点城府和拿捏人的手腕,早就是一堆枯骨了。哪还能在东真混的风生水起。 韩皇后缓缓颌首,“你说的很对。是我把她想的太简单了。”顿了顿,忽然又道:“也不知她回返大夏是福是祸。” 郑喜顺倾身为韩皇后斟上一盏热茶,茶香袅袅随着热气扑在韩皇后唇畔。 “娘娘,是福是祸的总归躲不过不是。” 韩皇后浅浅笑道:“我不躲也不避。只是想借她的势而已。”信手一指岁明宫方向:“把她母子俩除了,仹儿离那位子也就更进一步。” 岁明宫住着敬妃沈氏。她的儿子便是八皇子刘俶。刘仹是嫡出皇子,早就该被册立为太子。可是仪风帝久久未有动作。韩皇后觉得他是在等刘俶羽翼渐丰。 韩皇后也在等,她在等一个将沈氏以至于沈家连根拔起的契机。 郑喜顺敛眸垂首,笑着说道:“宫里静的久了无趣的紧,人多些热闹些,乐子也多些。” 韩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细想想娜妥这性子倒也不错。爱憎分明,宁折不弯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既如此公主殿下岂不是会对裴神机使心怀感激?”胡美莲颦了颦眉,“裴神机使有了靠山不就更难拉拢了吗?” 韩皇后眼中划过一丝冷厉,“那就让平邑与裴三不合好了。裴三可以不为我所用,但绝不能成为绊脚石。“ 胡美莲又道:“娘娘,明匡处置了姓尹的那俩兄弟。陛下留他一同用早膳。这步棋,明匡走得极妙。西厂使人去辽东救出长公主殿下的功劳不小,可还是没能压得住明匡。” “不急。凡事总有个过程。西厂底子不及东厂厚。哪能这么快就取而代之呢。”韩皇后撂下茶盏,“有岑禄在外策应,我在宫里轻松不少。但愿仹儿从宁夏回来之前,我能把那些碍眼的人扫个精光。” …… 四月底,一乘小轿把裴锦珠抬去尹家跟尹京拜了天地。成亲当晚,裴锦珠才知道尹京已经不能人道。她想要子嗣唯有将尹京的庶子养在膝下。裴锦珠气得逼通房跳井,闹的鸡飞狗跳。 尹氏拿了休书之后留在尹家将养身子。尹谷尹黍还在牢里蹲着,白氏尹氏和挨了板子的雷氏外加一个裴锦珠都不是省油的灯,自此尹家整日骂声不断。 关于尹家,尹氏和裴锦珠,裴老夫人不愿再提半句。 尤其是知道了裴锦珠居然借着钱薇的名义给韩鹤送信。更是把裴老夫人气的灌下一大碗天麻水。 裴庭文则辞官在家,有空就跟裴庭武聊聊生意经,也盘了两间铺子学着打理。 端午节刚过,平邑长公主带着独虎王子娜妥公主回到了京城。仪风帝与韩皇后亲自在宫门外迎接。 辽东战事处于胶着状态。石古苦联合了三五个小部族时常扰边,抢粮草抢女人,抢完了就跑。胡成宗与徐树几次合围都没能将其剿灭。 朝中就有人提出先撤兵。 可撤兵就等于放虎归山,待石古苦积蓄足够的力量必然要反扑。到那时再打损耗更大。 于是,仪风帝还是源源不断的把钱粮送去辽东,又颁令下去命各地衙署征兵。 079 饮宴 尹氏和裴锦珠相继离开裴家,影响最大的就是裴锦琬,她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除了晨昏定省轻易不出棠院。 裴锦瑶则终日埋在书堆里,无暇他顾。画符倒是成了唯一的消遣。她觉得经由这些日子的苦练确实有进步。但是离呼风唤雨还差老大一截。愁的她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裴家上下就连钱薇都拿钱去赌坊给她捧场。小密探和老文也跟着凑趣儿。裴锦瑶没敢问明匡和岑禄。这些人里数韦氏和裴庭武最实诚,他俩一人一万两。 两万两银子换成铜板的话能把裴锦瑶活埋好几个来回。 不过韦氏说了,要是赢了钱她分裴锦瑶一半。一赔十的赔率。赢了就有五万两。可要是输了,两万两就打水漂了啊。 跟赌徒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裴锦瑶眼底下一片青影,握着手札唉声叹气。 小密探端来一碗百合绿豆汤放在桌上,“宫里送来帖子,请您赴宴去呢。” 赴宴?裴锦瑶满脸茫然的抬起头。 仪风帝好些日子没有召见她了,怎会无端端的叫她去赴宴。 “平邑长公主殿下不是还朝了吗?许是她想与您见上一面。”小密探有些担忧的望着裴锦瑶。前后不到一个月神机使就瘦了一圈呢。吃饭也不开胃,就连他炸的肉都不怎么喜欢了。 裴锦瑶捏着羹匙淡淡的嗯了声。 平邑长公主进京,她没去瞧热闹,老文去了。听他说并没有摆很大阵仗。仪风帝原本是想到城门口迎接的,沈阁老晋言说辽东战事未平一切从简为上。 仪风帝听了他的话该改为在皇宫门口亲迎。 今晚仪风帝设宴为平邑长公主洗尘,明晚请的是宗亲。也是让独虎和娜妥认认亲的意思。后日外命妇入宫拜见长公主殿下。 而裴锦瑶收到的这张帖子却是后日。礼数上并无错处。毕竟她的身份比较特殊。 “那就去吧。”裴锦瑶喝了口绿豆汤,马上就笑了,“味道不错。” 小密探满脸雀跃。 “老文呢?”裴锦瑶问道。 小密探噔噔噔跑到门口大声一喊:“老文叔。” 片刻功夫,老文捧着一盘挂着水珠的樱桃来了。 裴锦瑶点点头,“这就是地方小的好处,要是像东厂那么大的地儿,喊破喉咙也没用。”一指对面的椅子,“你俩都坐。咱们聊会儿。” 小密探哎了一声,并着腿儿坐下。坐是坐,手不闲着,捧起瓷碗一下一下的磨丹砂。 老文取来缝了一半的袜子,做起了针线活。 裴锦瑶早就习惯了他俩的贤惠,喝完绿豆汤拿帕子印印唇角,“老文,你跟我说说平邑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她算是救了平邑的命,但她并不了解平邑。打听清楚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喜恶,免得犯忌讳。 老文抿着嘴想了想,道:“殿下话不多,很温和不是难伺候的主子。小的这也是听人说的。神机使想要知道些什么,小的再去打听就是。” “也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就是怕说错话冒犯贵人。我现在的处境你们也看见了。从打上次进宫,陛下再没召见过我。吕国师却是恩宠不断。”裴锦瑶拈起一颗滚圆的大樱桃,十分愁苦的轻叹,“我得加倍小心才行。” 小密探赶紧安慰她,“您别灰心,以后肯定会好的。” 老文也说,“陛下要是不待见您,就不会让长公主殿下见您了。” “可我就是心里没底啊。你们看外头……”裴锦瑶手指着窗外,“……骄阳似火。一直没下雨地里旱的厉害。咱们院子里水井都快枯了。这不就应了吕国师的话么。再加上他三不五时的进宫去,陛下肯定信他多过信我。” 小密探垂下头,默不作声。 其实裴神机使说得没错。吕国师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准陛下晾着神机使就是因为吕国师搬弄是非。 老文拧着眉头思量片刻,“若说忌讳,您不要在长公主殿下面前提邵家就是。” 邵家?裴锦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邵皋。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老文把针扎在布面,有几分认真的说道:“长公主殿下与邵郎中的妹妹原是手帕交。后来不知怎的,她二人就断了往来。直到殿下去东真都没和好。” “邵郎中可是邵皋吗?” 老文嗯了声,“是他。武选清吏司的郎中。小的听人说这位邵郎中文武兼备,是个人才。貌似他与您的父亲还是同窗。不过,您父亲裴二爷比邵郎中有名多了。若不是裴二爷摔了马……”说到此处,老文忽然顿住,赧然的捂着嘴,“小的不该嚼舌。您避着点邵家的女眷就是。虽说时隔多年,曾经的恩恩怨怨殿下早就放下了。但您小心点总没坏处。” 裴锦瑶颌首道:“我记下了。” 他俩说话的功夫,小密探犹犹豫豫的看了裴锦瑶好几次,到底还是没能忍得住。 “那个……陛下吩咐今明两日赴宴的宗亲若是家里有十二三的姑娘都可以带上,据说是给娜妥公主选玩伴。不过,独虎王子今年恰好十三岁呢。” 裴锦瑶听懂了。给娜妥公主选玩伴只是比较好听的说法,根本的目的是为了给独虎挑王妃。虽说独虎才十三岁,但也不是马上成亲。等上个一二年都不算迟。 一旦石古苦伏诛,仪风帝把独虎送回东真称王。他娶宗室女为王后至少可保二十年不犯大夏。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倘若独虎在大夏时有了子嗣,那就更让人放心了。 裴锦瑶捏着樱桃的手顿住,“独虎性情如何?” 老文沉声说道:“独虎王子是骑着马进城的。小的觉得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傲气。一点都不拘谨。” 眼下辽东战事未平,平邑母子三人须得借助大夏的兵马才能夺回王位。按理说,他们三个理应谨言慎行。而独虎这般不知收敛,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 裴锦瑶思量片刻,“不知宫里属意何人为王妃。” 小密探把瓷碗放到桌上,“小的再煮些绿豆汤下晌给弟兄们送去。” 老文拿着针在头皮上刮了刮,淡定的笑着说:“小的晚上去赌两把。” 裴锦瑶给他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多输点。” …… 裴锦瑶也没闲着。她给西厂递个帖子,晌午吃过饭,捧着一方木盒到在西厂。 岑禄穿着常服坐在八角亭中,手里端一碗冒凉风儿的酸梅汤小口小口抿着喝。 裴锦瑶与他见过礼,将木盒放在石桌上,“小小薄礼还望岑督主笑纳。” 岑禄继续喝酸梅汤,眼皮都不抬一下,“送礼显得生分。裴神机使拿回去吧。”不是他清高,而是怕裴锦瑶有所求。皇帝陛下近些日子越发亲近吕琅,就连平邑长公主进城的时辰都是由他不算出来的。与之相比,裴锦瑶倒像是在晚娘手底下讨生活的苦命孩儿。 倘若裴锦瑶想让他帮忙在皇帝陛下跟前多多美言,那可就是难为人了。他这西厂都还没能站稳脚跟呢,哪里有闲情去管神机司的闲事。 所以他不收裴锦瑶的礼。 裴锦瑶莞尔一笑,“这给贵哥儿的几件小玩意。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用我家祖母裁褂子的料做的。”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岑禄心尖尖上的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名叫富贵的大白猫。岑禄恨不能把它宠上天去。 贵哥儿?岑禄从酸梅汤里抬起脸。一件缂丝小斗篷跃入眼帘。颈下的扣钮是颗翠玉,上边用古篆体雕着“富贵”二字。岑禄欢喜的拿在手里摩挲,“这怎使得。” “瞧您说的。有什么使不得的。您别嫌手艺粗糙,我们家绣娘也是头一回给猫儿做衣裳,手生。”裴锦瑶从木盒里掏出一个小绣球摆到桌上。小斗篷,小绣球还有巴掌大的白猫布偶。 岑禄一件件拿起来仔细看,越看越高兴。看够了,岑禄翘着兰花指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我替我们贵哥儿谢谢裴神机使。” “不谢。贵哥儿喜欢就行。” “喜欢。别看我们贵哥儿不会说话,心里明镜儿似得。”岑禄唇畔笑意尤甚,“裴神机使的好,我们贵哥儿记下了。你有事不妨直言。” 裴锦瑶颦了颦眉,神情有些愁苦,“想必岑督主也听说了。我后日要入宫觐见平邑长公主殿下……” “这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不是有心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岑禄唇角微弯,“就算你立志要成高树,那也得好些功夫陪着不是?万一还没等长成就被大风卷的连根拔起,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棵好苗子?” 他将点心碟子放到裴锦瑶手边,“看在你惦记我们贵哥儿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想当年,我只能看到两种人——好人、坏人。从没想过这世间的好和坏并非是我所能认知的那样浅白。有的人貌似良善,实际是伪善。有的人看起来恶,却又比伪善可爱的多。我见识过披着人皮的妖魔,也跟心如铁石的美人儿打过交道。到后来,我也分不清孰好孰坏,孰善孰恶了。反正就这么着糊涂着过吧。” 岑禄复又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裴神机使何必固执己见。做藤蔓可比做高树轻松多了。” “多谢岑督主美意。然则,藤蔓无骨委实不够讨喜。” 闻听此言,岑禄哈哈大笑,直笑到眼角溢出泪来。如果有的选谁愿意做藤蔓不做大树呢。偏生他就是那个没的选的可怜虫。依附韩皇后实乃无奈之举,待他游刃有余的在仪风帝与韩皇后之间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想要的也就更多。 人,哪有不贪心的呢。 岑禄笑容灿烂,心底却是悲凉一片。 “既如此,裴神机使要坚持到底才是。否则,我们贵哥儿都瞧你不起。”语气淡淡,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定不负贵哥儿所望。”说罢,裴锦瑶起身告辞。 岑禄手掌覆在那件缂丝小斗篷上,缓声道:“华阳宫的吉祥是自己人。裴神机使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吩咐。” 裴锦瑶顿住脚步,向岑禄略一颌首,“多谢岑督主。” 岑禄扭过头不去看她,轻叱,“目中无人的小家伙,早晚死无葬身之地。以后少来西厂,我嫌你晦气。”东厂有狗东西碍眼,神机司这位也不怎么招人喜欢。 裴锦瑶抿着嘴乐,“等忙完这阵,我再给贵哥儿送好玩的。” “嘁,谁稀罕。”岑禄拿起小绣球掂了掂,笑着嘟囔。 …… 是夜,仪风帝在华阳宫为平邑长公主母子接风洗尘。前来赴宴的皆是宗亲。 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平邑长公眼前走马灯似得匆匆闪过。有的她记得,有的却是半点印象也无。 仪风帝穿着家常衣裳,像是平易近人的长者,笑着为平邑长公主引荐。 十几二十年过去,平邑长公主眉宇间的怯弱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容沉稳。仪风帝不由得感慨万千。他也在不是那个需要阿姐守护的少年。而今的他已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手握生杀予夺大权。 韩皇后望着与宗亲寒暄的平邑长公主,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正当她回想着从前的平邑何等模样时,一串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 娜妥擎着酒盏亭亭而立,站在她对面的是俊逸倜傥的刘仹。少女娇艳的面容好似在阳光下恣意舒展的桐花那样鲜活馥郁。 刘仹见惯了笑不露齿的大夏闺女,热情的东真公主令他狼狈不堪。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令他有这种感觉的娜妥。 娜妥丝毫没有察觉到刘仹的不喜,她将酒盏向前倾了倾,“表哥,我敬你。”不等说完话,就把满满一盏酒倒进嘴里。 刘仹瞪圆了眼睛。 色泽如金的金华酒味甘而性纯,入喉绵软不烈。好酒更需细品。刘仹暗自腹诽娜妥暴殄天物,嘴上却道:“娜妥表妹好酒量。” 韩皇后强压下心头不悦,对刘仹说道:“仹儿,不要让娜妥吃那么多酒。” 娜妥反手拭去唇边残酒,又咯咯地笑起来,“我们在东真喝的酒比这有劲儿多了。”她仰起脸朝韩皇后眨巴眨巴眼,天真无邪的样子像是不谙世事的幼童。 韩皇后慈爱的向她招招手,“娜妥快来,挨着我坐。” 娜妥牵起刘仹的衣袖,“皇后舅母,我想跟仹表哥喝酒嘛。” 080 难为 刘俶的眉目随了敬妃,举手投足间已有些许雍容的气度。一角衣袖攥在娜妥手中,少年的脸颊泛起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恼怒。从小到大没人敢强迫他做任何事。所谓的公主不过是虚名罢了。若没有大夏出兵相救,她还是石古苦的阶下囚呢。 少年将不耐与忿忿深埋于眼底,向娜妥浅笑道:“我实在是不胜酒力。还请娜妥表姐放过我吧。”手上用力,将衣袖从娜妥手中缓缓扯了回来。 娜妥热切的目光投在他那双清湛的眸子里,欢喜极了。回京之前,平邑就将几位皇子的近况打探清楚。以她对仪风帝的了解,刘俶最有可能继承帝位。于是,平邑命娜妥多多在刘俶身上花些心思。娜妥心不甘情不愿的应承下来。见到刘俶之后,娜妥就把先前的不甘不愿抛到脑后去了。她喜欢面前这个温文俊朗的少年。 敬妃笑着打趣,“酒好喝也没这么喝的不是。明日后日还有宴会呢,还是悠着点的好。” 韩皇后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谁说不是呢,仔细伤了身子。” 刘俭拿着把镶嵌宝石的短匕放在独虎手上。听到娜妥撒娇要跟刘俶喝酒,俩人不约而同的仰起头瞟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移开目光继续摆弄漂亮的小匕首。 平邑长公主的归来,果然给这深宫增添了不少乐趣。胡婕妤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又将视线投向仪风帝。仪风帝正与平邑促膝说着什么,神情有些凝肃。 仪风帝仰起脸来,看了看娜妥再看看刘俶,手捻胡须,笑着对平邑说道:“娜妥活泼的很呢。一点也不像阿姐。” 应该说平邑生活在大夏皇宫的那十多年里是隐忍而又饱受束缚的。生母的身份不够贵重。直到她去东真和亲,平邑都在尽己所能的保护着弟弟。 韩皇后端起酒盏碰了碰唇,借此掩饰她对娜妥的厌烦。明明是已经及笄的大姑娘了,偏生做出一副少不更事的样子。说起话来拿腔拿调,愈发显得小家子气。 敬妃对缠着自己儿子喝酒的娜妥亦无好感。东真民风剽悍,她这回算是见识到了。要是京城的闺秀这样大胆,怕是要被口水淹死的。她给刘俶递个眼神,刘俶便起身更衣去了,借故躲开娜妥。 他一走,娜妥蹦蹦跳跳的凑到刘俭与独虎中间,三个人聊的很是热络。 孩子们相处融洽,仪风帝欣慰的对平邑长公主说道:“看着他们,我真觉得自己老了。” 平邑长叹一声,“不论你老成什么样儿,都是我的弟弟。” 仪风帝闻言动容,轻唤道:“阿姐。” 平邑微微一笑,抿了口酒,“我还记得去往东真前夜,你拿着一壶金华酒来与我共饮。那时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心里难过的极了,想哭却又害怕你也跟着哭伤了身子。于是,我就强忍着。从出宫门到东真,我偷偷哭了一路。见到大王时,眼睛都是肿的。他没有责备我,还亲自用茶叶帮我敷眼睛。他对我的好,这辈子我都忘不了。这一双儿女,是我在东真血脉相连的亲人。独虎小时候与你很像,我常常错把他当成是你。” 仪风帝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殿中间或响起的酒盏相碰的声音,好似与平邑沉静平稳的嗓音相合,那样动人却又那样的孤清。 平邑用指腹抿去眼角溢出的泪珠,“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我死也无憾了。” 仪风帝想说“阿姐,不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却又强咽下去,执起酒盏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倘若这宴会只是单纯的亲人相见,那该有多好。可惜他们姐弟背后是两个不同的国家,需要他胡考量权衡的实在太多。仪风帝状似无意的瞟了眼娜妥,唇角坠了坠。 …… 宴会散后,仪风帝并未急着走,而是留在华阳宫里与平邑吃茶闲谈。 两人分开了那么久,存了一肚子的话怎么说都说不完似得。 “公主府要等到八月才能建好。阿姐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宫里住着。这样方便我照顾你。” 平邑轻轻地嗯了声,“不知仹儿什么时候回来。”她对韩皇后的这个儿子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怎么也得过了六月。”仪风帝回应的并不热络。他从娜妥对刘俶的态度看出平邑的谋划。不得不说,他的姐姐的确十分了解他。哪怕多年未见,仍能准确无误的猜透他的心思,知道他对刘俶寄予厚望。 正因为寄予厚望,刘俶的婚事更得慎之又慎。 他不可能让刘俶与娜妥亲上加亲。实际上,仪风帝不打算让娜妥嫁给他任何一个儿子。倘若娜妥想要留在大夏,至多是在勋贵子弟中择一个。可显然平邑并不满足于此,她想要的更多。 “我听西厂的人说,给你送密信的小姑娘是南宫末的弟子?”这一路上平邑听说了许多关于裴神机使的传闻。 初时,平邑并不讨厌这位间接救了她母子三人的小姑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喜欢想要亲近的。可传言听的多了,平邑品出几分吕国师对裴神机使的质疑。平邑一直都记得先帝对吕琅的信重与推崇。所以她对裴神机使也有些猜忌。 先人入梦、谶语、南宫末的弟子、神机使等等词语频繁的用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上,离奇的像是个骗局。 尤其是在得知吕琅与她立下那样的字据之后,平邑觉得这位裴神机使愈发不可信了。 仪风帝点点头,“是。她是南宫末的弟子。” “是她说自己是南宫末的弟子。“平邑端起茶盏,润了润后宫,”但没人能够证实。做梦而已,真或假只有她知道。我回京途中有不少关于她的逸闻。民间把她传扬的神乎其神,这样可不好。她现在根基不稳尚且搅不起风浪。假以时日成了气候就难以掌控了。就好比明匡日渐做大,你不是就得想方设法弄个西厂制衡吗?” 平邑轻声细语指点着仪风帝的江山。 “更何况有陈继麟这个先例在前,你怎能不防备呢。依我看,吕国师就很好。他是历经两朝的老人了,年纪大阅历深。能让先帝爷放心使唤的人,总不会太差就是了。对了,你有没有查过裴神机使,她家里跟石古苦有没有勾连?” 仪风帝面上云淡风轻,与亲人团聚的欢喜却一寸一寸凉薄下去。他差一点就忘了,他的姐姐做了十多年的王后,早就不是那个在宫里不受宠的公主了。 “没有。东西两厂都查过了。”仪风帝道。 “就算东西两厂都查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待我见一见她就知真假。她骗不了我的。”平邑啜了口茶,“阿姐这么做是不想你被人糊弄过去,可不是恩将仇报。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救过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赏赐她的。” “阿姐看着办就是了。” 平邑立刻高兴起来,声音也跟着欢快了,“我在东真的时候,赏罚很分明的。大王说我行事颇有风范。”提及被亲生儿子杀死的卓鲁珲,平邑满面哀伤,喃喃着,“要不是石古苦那竖子犯上作乱,我们母子三人岂会如此狼狈。” 仪风帝将心中那点不悦暂且抛下,专心安慰平邑,“阿姐休要为此伤神。辽东有胡成宗有徐树不日就会将石古苦等一众叛贼铲除。到时候,独虎就是东真大王,阿姐便是王太后了。” 平邑挤出一丝笑容,“徐将军骁勇善战,徐二姑娘也是将门虎女,排兵布阵很有章法。娜妥总是缠着徐二姑娘,她俩有说不完的话。从辽东启程那日,娜妥趴在徐二姑娘怀里哭个不停呢。她俩像亲姐妹一样。” 他的姐姐不但觊觎他最心爱的儿子,还刻意拉拢大夏的女将军。平邑的这番话并没有取悦仪风帝,倒像是在他心里埋了一根刺。 仪风帝面带微笑,“徐二姑娘屡立奇功,我想指一门好亲给她。” 平邑眸中似有火苗跃动,“她那样的姑娘一般人配不上的。” “是啊。徐二姑娘的确不错。阿姐也帮我挑一挑。决不能辱没了她。” 平邑笑着应是,“等过些时候,徐二姑娘回京我让娜妥问问她的意思。小姑娘的心思不好胡乱猜的。问清楚了才好做主。要不然好心办了坏事可就真是罪过了。”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不见夕颜宫的妍美人。你不是最宠爱她的吗?洗尘宴都不露面,架子端的也太大了些。” 仪风帝一时语结。 “皇后都免了她晨昏定省。想必也是因为你吧。”平邑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既是宠妃就更要识大体懂规矩。哪能真就不去给皇后请安了呢。这也太任性了。你可不能再继续宠下去了,得给她立立规矩。这样吧,等我闲了让她来过来陪我说说话。” “她身子骨弱的很。皇后体恤她。”仪风帝的解释显得那样苍白。 “皇后体恤,她却不能恃宠而骄,这是两码事。”平邑看仪风帝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充满了慈爱,“既然你属意俶儿,就更应该多给皇后些脸面。” 放眼朝堂后宫还没有人敢当面点破他究竟想让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刚刚还朝的平邑长公主居然一语道破天机。仪风帝差一点张口斥责“大胆”,却又生生忍住了。 “我并没有格外看重俶儿。”仪风帝微微浅笑,“细论起来,仹儿担的差事是最多的。能者多劳嘛。待他从宁夏回来,阿姐见上一见就知他有多么出色。” 平邑似乎被打动了,“是么?我倒是觉得俶儿就已经很出色了。毕竟他的是敬妃所出,教养上更加出色。” 比起万事都要靠自己的仪风帝,刘俶确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沈氏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仪风帝呵呵地笑着说。 “俶儿的婚事定下了吗?”平邑垂下头,“娜妥是个跳脱的性子,虽说俶儿比她小两岁,却是少年老成,沉稳的紧。难得的是,娜妥初次见俶儿就跟他相处的十分融洽。” “俶儿才十三。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自然跟娜妥能玩到一处。等再过几年就不一定了。”仪风帝心底怒意越聚越多,说起话来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京城好儿郎多得是,要人才有人才,要样貌有样貌,阿姐慢慢挑就是。” 平邑抿紧唇角。 除了刘俶,哪个好儿郎能让她的宝贝女儿做大夏皇后? “京城最好的儿郎不全都是你家里的吗?论身份论才学,哪还有比俶儿他们更出色的了。”平邑嗔道:“你这也算是自卖自夸了吧。” 仪风帝隐在袍袖下的手掌紧紧攥成了拳。他万万没想到,平邑的胃口如此之大。竟然打定主意要把娜妥硬塞给他最看重的儿子。 “时候不早了,阿姐早点歇着吧。”仪风帝站起身,面上笑容褪了个干干净净。 难道她的女儿配不上刘俶吗?平邑按下心头不快,亲自将仪风送到门口。 出了华阳宫,仪风帝快步走在静静的甬路上,微甜的夜风勾起了他心底的怒火,“阿姐变了!”他低吼着,“她再不是以前那个一心为我着想的阿姐了!” 冯嘉亦步亦趋跟在仪风帝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平邑长公主没回来的时候,仪风帝几乎天天把她挂在嘴边,盼她早日进京团聚。然而,真正团聚了,矛盾也跟着来了。冯嘉撩起眼皮看了看头顶的那轮弯月。其实变得又何止平邑一人呢? 仪风帝背着手急匆匆的踏进迎禧宫。来不及梳妆的敬妃散着头发迎驾。她没想到深更半夜的仪风帝会到她这里来。 敬妃觑一眼脸上带着薄怒的仪风帝,小心翼翼的拧了巾子给他擦手。热热的巾子贴到掌心的刹那,熨帖极了。仪风帝舒口气,沉声道:“俶儿的功课马虎不得。让他多用点心。独虎那里让俭儿带他玩就是,我看他俩倒是挺投缘的。” 敬妃听出话中意味,心下一松,“是。妾身会多多督促他的。俶儿骑射都马马虎虎,跟独虎王子也凑不到一块去。” 仪风帝脸色好看些了,“你近来不是身子不大爽利么,不要多出去走动,别过了病气给阿姐。” “妾身吃了酒回来时叫风一吹头就痛起来。明日一早就着人请太医诊脉。”敬妃掩着嘴轻咳几声。 仪风帝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难为你了。” 081 觐见 …… 次日一早,敬妃就染上了风寒,病势汹汹。太医诊过脉之后,迎禧宫的小厨房传出阵阵浓郁的药香。娜妥得知敬妃生病,便命人包了不少好药前来探望。到了迎禧宫却被宫人挡在门外,说是太医嘱咐的,敬妃要好生休养不能劳神见客。娜妥只得怏怏的回到华阳宫去。 宫里发生的事对神机司的影响不大。 裴锦瑶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吃冰雪冷元子。韩鹤蜷着两条大长腿,笑嘻嘻的问她:“好吃吗?” 就见嫣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好吃。” 韩鹤笑得像是拐卖小孩儿的坏人,“那你能教我飞天遁地,撒豆成兵吗?” 裴锦瑶横他一眼。找错人了吧。她要是会飞天遁地,撒豆成兵还用得着受吕琅的闲气? “开玩笑,开玩笑。”韩鹤尴尬的摸摸鼻子,“我知道你们这样的高人不轻易收徒。我就是随口问问。” 自打两人在从众居吃了顿饭,韩鹤隔三差五的就来神机司套交情。还经常问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例如,邪祟跟鬼打架到底哪个能赢。黔南和京城的露水味道有何不同。取黑狗血就得要狗命,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有没有代替黑狗血的血呢?用十恶不赦的人的血就很好啊,还能为民除害,一举两得。 裴锦瑶时常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但也不觉得讨厌。毕竟他每次都不会空着手,鲜果点心一买就是三份,给小密探和老文的打赏也不少。 “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韩鹤道。 裴锦瑶呵呵干笑,“怕我生气就别说了吧。” “说还是要说的。不说我心里难受。“韩鹤清了清喉咙,“鹿璟真人赌你求不来雨。押了一千两。我紧跟着就追加了一万两。银子是小,咱们神机司的气势不能输不是。” “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的。”这话她忍了许久,终于说出来了。前前后后两万两银子了。“你要是嫌钱多,不如办疠人坊或是慈幼局。也能落个好名声。” “我就是想帮你造造声势。反正都帮过一次了,就索性一帮到底。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的情儿,我就是觉着你这小院整的不错跟你说话也不费劲儿。得空过来坐坐挺舒心的。” 弄得跟受了老大委屈似得。裴锦瑶白他一眼,专心吃冷元子。 “你说的疠人坊和慈幼局我记下了。等七皇子回来了跟他一块斟酌斟酌。”韩鹤觉得这个提议正经不错,能为刘仹赚取贤德的好名声。 反正最终受益的都是百姓,谁做都一样。裴锦瑶咬着羹匙嗯了声。 “明儿你去华阳宫别带着嘴去。在外边说话再难听,人家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份上不跟你一般见识,在宫里就不成了,说不得就招来杀身之祸。尤其娜妥性子急躁,惹上她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样的。”韩鹤颇为郑重的说道:“长公主殿下想让她嫁到京城,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嘛。” 也不知是谁喜欢把事做绝了的。裴锦瑶不情不愿的应道:“我晓得了。” 韩鹤丢给她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儿,站起身理理衣袖,“走啦。回去换身衣裳,晚上进宫吃好吃的去。” 裴锦瑶凉凉顶他一句,“您还是悠着点吧,打扮的太出挑小心被人招赘哦。”气得韩鹤磨着牙走了。 …… 用罢午膳,韩皇后微闭双眼歪在美人榻上。胡美莲给她揉捏着小腿,“昨晚陛下与长公主殿下谈到很晚,可惜陛下没让人在跟前侍候。陛下从华阳宫出来直奔迎禧宫。敬妃娘娘病得这样巧,长公主殿下岂能甘心。” 经过昨日的晚宴,韩皇后想要拉拢平邑的心思不由自主的淡了下来。做过王后的人,终归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随她们折腾去。”韩皇后哼道:“平邑自恃身份意欲左右陛下的决断。她这么做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容忍她一时,以后可就难说了。” 胡美莲不由得想起娜妥骄纵的神情。像她那样没规没距的女孩子别说皇家就连一般的官宦人家也不会愿意娶回去的。 “平邑刚动了把娜妥嫁给俶儿的心思,敬妃就病了。由此可以看出陛下不愿促成此事。我们先从旁看着他们较劲。这场戏定然精彩纷呈。”韩皇后吐口浊气,“平邑见着吕琅了?” “见到了。”长公主殿下与独虎王子游御花园时偶遇吕国师,他们在赏春亭里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吕国师对裴神机使明褒暗贬,长公主殿下倒是对裴神机使极为回护。但也没有斥责吕琅。” 闻言,韩皇后轻笑出声,“这个吕琅还真是迫不及待。” “兴许长公主殿下或多或少都是念着裴神机使的救命之恩的。”胡美莲犹豫片刻,问道:“要不要在长公主殿下跟前多编排些裴神机使的不是?” 华阳宫的宫人多是韩皇后安插进去的眼线,想要递话或是掌握他们的行踪易如反掌。 “不用多此一举。”韩皇后张开眼,“平邑知道自己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有心人的眼睛里。她又怎会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不喜裴三?如此,岂不是恩将仇报?至于她心里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你着人探探她给裴三的赏赐便知端的。” 胡美莲恍然道:“长公主殿下命人取出一对玉麒麟包了起来。想必是给裴神机使的。” “玉麒麟?是那对高丽国进贡的?” 那对玉麒麟仪风帝也喜欢的紧,把玩了几日才收到库里去的。平邑回京,仪风帝就从私库里挑了些摆件送到华阳宫去。其中就有那对玉麒麟。赏给裴三的话,绝对是抬举她了。 “不是。高丽国进贡的长公主殿下命人摆在寝殿了。她拿出的这对貌似是益州知府送的。” 平邑从辽东到京城,沿途许多官员孝敬。回宫以后那些礼物也一并入库。 韩皇后啧啧两声,“亏她能送的出手。”继而便笑出了声,“再怎么说,裴三也算是救了她娘仨的性命。要赏就重重的赏,谁还差那点东西不成。就赏俩玉麒麟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她以前不是这么促狭的人儿啊。怎么去了趟东真反倒小气起来了。” 胡美莲不好妄议长公主,默不作声的继续帮韩皇后揉腿。 韩皇后嗤笑,“也别说她促狭。她娘仨能捡条命就算万幸了。好不容易攒那么点金银珠玉,还得留着给娜妥当嫁妆。”顿了片刻,“夕颜宫那位不露面,她心里肯定不痛快。没准儿又要闹出乱子来。”抬手拢拢鬓发,唇角弯弯,“闹得欢才好呢。” …… 宫宴这日裴锦瑶穿着官服,特意把眉毛描的黑一点,显得英气又凌厉。再加上近些日子裴锦瑶瘦的脸颊没了肉,看人的时候敛去眸中笑意,便多了几分凌厉强势。 她要的就是这份凌厉强势,本来年纪小就容易吃亏,平邑再拿她当软柿子捏可不行。 裴锦瑶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觉得挺满意。跟老文打了声招呼,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出了东华门往皇宫走去。 据老文打探回来的消息,仪风帝属意福王的年方十二的侄孙女刘晗。刘晗的父亲刘肃是宫里的红甲将军。虽说品级不高却担着皇帝陛下的安危大任。福王又是宗正,颇受人敬重。刘晗跟独虎年纪也相当。 于是在昨日的晚宴上仪风帝便流露出些许结亲的意思。福王与刘肃自是乐见其成。平邑始终都是淡淡的,仪风帝把话头递过去,她只是草草应付对刘晗不甚热络。她这番表现等于拂了仪风帝的面子。仪风帝面上没有流露出不悦,但散席之后并没有留下与平邑吃茶闲谈已经说明了态度。 裴锦瑶也觉得平邑不加掩饰的拒绝了仪风帝的好意委实不够聪明。就算独虎顺利当上东真大王也是要仰大夏鼻息而活。仪风帝能将宗室女许配给独虎以后也会对他多加照拂。将士们还在辽东与石古苦苦战,平邑却在宫里打她自己的小算盘。她若是回东真做王太后,估计用不了多久还是亡国的命。 裴锦瑶仍旧没有小羊车可以坐。腿儿着到在华阳宫。 小黄门将她引到偏殿。裴锦瑶站在门口就闻到了熏香脂粉杂糅的味道。冲的她脑袋瓜子涨呼呼的难受。 大妆妇人们三五个聚在一处,或端茶或品点心,不时的低声交谈几句。着官服佩药玉的裴锦瑶就显得格外惹眼。她气定神闲的略略瞄了一眼,撩袍迈过门槛随意挑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宫婢马上捧来香茶点心。 裴锦瑶礼貌谢过,端茶来吃。 约莫等了半个多时辰,宫婢才来宣她觐见。裴锦瑶揉揉喝饱水的肚子,慢吞吞的起身随她进到正殿。平邑长公主坐在上首,她身穿正红宫装,头戴凤翅金钗,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却也称得上是端庄姝丽。不过神态略微严肃,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她身侧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眉眼与她肖似,穿着也极是隆重华丽,与她的年纪并不相称,也让她少了些许少女该有的伶俐生动。 这母女俩像是要给裴锦瑶一个下马威似得。见她进来,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平正正的好像不会笑似得。 同在殿中的还有胡婕妤和徐树的夫人以及邓镇的夫人。 邓太太坐在锦凳上,面色无波,心里却惴惴。她与平邑或是胡婕妤都没什么话说。与徐夫人就是点头之交,也不大熟悉。可偏偏平邑把她留下来当陪客。且长公主殿下比皇后娘娘端的架子还大。邓太太哼哼哈哈的应付着心累的不得了。甫一见裴锦瑶,邓太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都说他乡遇故知称得上人生大喜事。要她说,深宫遇有熟人才真真让人欢喜。 平邑在大夏时没什么机会与官宦女眷打交道,此番召见外命妇是仪风帝的恩宠不假,她也想借此机会为娜妥铺平道路。平邑原本想让敬妃来帮忙搭个桥,接个话什么的。敬妃这一病,不得不换成胡婕妤。她也是将门出身,而且胡成宗与徐树一同在辽东打仗。她跟徐家人碰在一块儿绝不会冷场。 单看样貌,徐树的夫人是个和婉的。但她能教出徐二姑娘那样能上战场杀敌的女儿,绝不会是人人搓圆捏扁的面团性子。 裴锦瑶心念电转,匆匆收回目光撩袍跪倒,“神机司裴锦瑶拜见平邑长公主殿下,娜妥公主殿下。” 平邑微垂眼帘,沉声道:“起来吧。”言语间似有些许施恩的意味。 裴锦瑶微微翘起唇角掩住内心的不喜。先不说她也算是救了平邑娘仨的命,就是没有这份恩情,东真的王后也不该对大夏臣子这般轻慢。 裴锦瑶又给胡婕妤等人见过礼。平邑没说赐座,裴锦瑶便直身立在殿中。 从她进来到现在,娜妥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许是端坐着太累,娜妥扭动着腰身,偏头对平邑说道:“母亲,想不到裴神机使如此年……年轻。”她的大夏官话说的很好,字正腔圆不带半点口音。 怕且是想说年纪小吧。裴锦瑶垂眸,默然不语。看起来平邑母女对她没有丝毫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轻视的。难道是因为她太小,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裴锦瑶懒得去探究。 “是啊,裴神机使年少有为。“平邑螓首微顿,发间步摇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撩起眼皮望向裴锦瑶,”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回返大夏。”扬手唤来宫女,“将那对玉麒麟拿来赏给裴神机使。” 话虽如此,却没有半分致谢的诚意。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 裴锦瑶暗自叹口气,撩袍跪倒谢恩。 平邑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抬起,声音低沉,“起来吧。” 按照老文的说法,平邑性子和顺。可眼前这位的做派,明显是有意留难。 裴锦瑶不由得收拢心绪小心应对。 宫婢捧来早就预备好的玉麒麟,裴锦瑶瞄一眼就知这是随意赏赐的。她本就没指望平邑报答,所以也不觉得失望。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平邑对她的态度。 裴锦瑶神情如常,并没有因赏赐而感激涕零。这令得平邑和娜妥心里都不大爽利。 娜妥睖了裴锦瑶一眼,对徐夫人说道:“临行前徐姐姐送了我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匕。我很是喜欢。“笑意满满就快从眼底溢出来,”徐姐姐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082 和气 徐夫人欣慰的笑道:“怡姐儿自小就爱舞刀弄棒。她能去辽东也算是全了心愿。” 平邑也跟着笑起来,“徐二姑娘只比娜妥大两个月,性子却极沉稳。” “殿下谬赞了。”徐夫人貌似不想冷落裴锦瑶,便随口问一句,“裴神机使比我们怡姐儿小吧?” 女孩子穿着官服显得有些清瘦。一双眼盈盈亮亮,嫣红的嘴唇轻轻抿着。听清了徐夫人的问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微微颌首应声是。 徐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讪讪的抓了颗杏仁嚼了起来。 娜妥目光停在裴锦瑶脸上,娇憨的问平邑,“母亲,裴神机使可以经常进宫来陪我说话吗?徐姐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不在我都要闷坏了。” 平邑轻笑出声,爱怜的抚了抚娜妥的面颊,“裴神机使是要上衙应卯的。” 换做一般人兴许就顺着杆儿爬上去,谄媚的说自己闲得很,愿意跟公主殿下一块玩什么的。毕竟平邑是仪风帝一奶同胞的姐姐。想讨好都找不着机会。 可裴锦瑶有一大堆的书要看,根本没有闲情跟平邑母女俩虚与委蛇。再说娜妥明显待徐二更加亲密。但是亲密归亲密,踩着她裴神机使的肩膀向徐家示好就太不厚道了。而且,娜妥刻意表现出的天真无邪着实令人反胃。 裴锦瑶正色道:“回禀长公主殿下臣不仅要应卯,也要处理公务。”她很忙的,除了看书画符还得督促阿发种菜做饭磨丹砂呢。 平邑长公主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尽,眸中现出几丝不满。吕国师说的没错,这位裴神机使不见得本事有多大,但是却孤高的很。自以为是南宫末的弟子就能够目空一切。 娜妥不高兴的撇撇嘴,娇嗔道:“啧啧,有什么了不得的公务非得裴神机使处理啊?” 裴锦瑶就纳闷了。从进来到现在,拢共说了没几句话,为何平邑和娜妥好想跟她有仇似的。就算没有她那封密信,刚刚还朝的长公主也不该对臣下是这样的态度。说白了她就是个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寡妇,要不是身份贵重娘家根本容不下她。可她不低调行事也就罢了,反倒张牙舞爪的显示公主的权威。 说她是小丫头,不就是没把她这个神机使放在眼里么?裴锦瑶暗暗叹口气。她小细胳膊拧不过人家长公主的粗大腿。那就认个怂不拧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锦瑶不接话茬,直身立在那里默然不语。 邓太太看出情势不妙,端起茶盏假模假式的吃两口,赞道:“上洞茶清冽呢。”笑吟吟的看向裴锦瑶,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关心。 徐二太太拿帕子印了印唇角,觑了眼面色无波的平邑。 平邑用眼角扫了扫邓太太,沉声道:“虽说神机司不如从前繁盛,琐事也是不是少的。毕竟裴神机使还担着公职不是。“顿了顿,叹口气,”像吕国师那样不求利禄的世外高人能有几个?” 裴锦瑶暗自松口气。原来平邑是在为吕琅抱不平。 娜妥倨傲的扬起下巴,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不是还跟吕国师立下字据了吗?要是求不来雨就卸去神机使一职。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平邑瞪圆了眼,十分吃惊的样子,“还有这等事?没看出来裴神机使是个烈性儿的。终归年纪小不够稳重。怎好凭意气行事呢?陛下重开神机司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事陛下也是知道的。他答应给我们做个见证。”裴锦瑶语调平稳,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样子。既是把仪风帝搬出来,平邑自是不好揪着不放。 娜妥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趣极了。 平邑恨不能撕碎女孩子那张淡然平静的脸孔。任何无法掌控的人或事都足以令她发狂。她也不喜欢面前这个小小年纪却能做到宠辱不惊的裴神机使。 “裴神机使与娜妥公主年纪相仿佛,可娜妥公主更讨喜呢,天真可爱又活泼,也比京城的女孩子爽直。”胡婕妤说道。 这话可褒可贬,端看如何理解。 天真可爱活泼放在七八岁的女童身上正应景,换做十五六岁的一国公主,就有点缺心眼的意思。比京城的姑娘爽直也可以说是不懂礼数。裴锦瑶觉得胡婕妤说话挺讲究的。 邓太太暗自可怜起裴锦瑶来。十二三岁的小人儿,还没来得及学会八面玲珑就被娜妥这般刁难。她偏头瞧了瞧雍容自若的胡婕妤,有点拿不准这位贵人的用意。不过,胡婕妤对平邑就是淡淡的,不甚热络也绝挑不出错儿。想来宫里也不是人人都想逢迎平邑长公主的。邓太太忍不住撇了撇嘴。说什么金枝玉叶,还不就是借着仪风帝的势狐假虎威么。她顶不喜欢平邑和娜妥那种目中无人的劲儿。 平邑没有深究胡婕妤话中意味,爱怜的轻抚着娜妥的脸颊,说道:“既是回京来了,就要学着稳重些。不然的话,与城中闺秀都玩不到一处去。” 徐夫人却道:“公主殿下可是琉璃般剔透的人儿。这样已经很好了。” 邓太太拿茶盏掩住嘴角那抹轻蔑。她真没想到徐夫人拍马屁的功夫居然也是一等一的。还琉璃般剔透的人儿,亏她想得出来。 这是娜妥回京以来收到的最特别的赞美。她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少女的娇羞。偎在平邑身畔抿着嘴笑的十分含蓄。 平邑也极是受用,绽开笑容语重心长的对徐夫人说道:“娜妥出生那日,天上现出五色祥云。大王说这是吉兆。我在东真想问个究竟也无人刻纹。好巧不巧的,昨儿在御花园偶遇吕国师顺便提了一句。吕国师听了立马给娜妥排了八字,说她命格贵重非常。“ 裴锦瑶闻言眉梢跳了跳。看来平邑长公主想在娜妥贵重非常的命格上下功夫了。她趁此机会把风儿散出去,不消两天就会传扬的尽人皆知。 “娜妥从小就聪明,刚满九个月就能用东真语和大夏官话喊父亲母亲了。”平邑满脸骄傲,“此番我们能从石古苦手里逃脱出来,或许不多不少也是沾了娜妥的光。” 一句话抹杀了裴锦瑶那封密信的功劳。裴锦瑶不免有些气闷。 徐夫人攥紧帕子,笑了笑。 胡婕妤低下头去,轻抚着衣袖上的暗纹。 平邑看向裴锦瑶,有些苦恼的问道:“正巧我也问问裴神机使,究竟什么样的儿郎能担得起娜妥的命格呢?” 这是道不管怎样回答都不对的问题。 裴锦瑶略加思量,朗声说道:“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吕国师为公主殿下排的八字那就还是劳烦吕国师为殿下再卜一卦好了。吕国师想必也很乐意为殿下分忧。” 平邑唇角抿成一字。 小小年纪居然比狐狸还狡猾。 事关婚事,娜妥不好出言教训裴锦瑶,只气哼哼的瞪她一眼,便把头转开了。 邓太太看了好半天白戏终于看出点滋味了,端着茶盏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饶是她再笨也看明白了平邑是想借着裴神机使的嘴给娜妥再镀上一层贵不可言的金漆。然而,裴神机使似乎不大识相,没有让平邑如愿以偿。 “裴神机使毕竟也就十一二岁,道行浅薄,比不得吕国师。”徐夫人手指捻着杏仁,不咸不淡的说道。 裴锦瑶呵呵地笑了,“徐夫人此言差矣。吕国师能算出公主殿下命格贵重,却算不出长公主殿下命悬一线,也没看到宁夏即将遭受的灾异。孰高孰低不能一言以蔽之,否则,就狭隘了。” 徐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把掐在指尖的杏仁换成裴锦瑶细弱的脖子。 要不是碍着平邑的面子,胡婕妤真想给这小姑娘叫一声好。平邑明摆着给娜妥铺路,徐家跟着起什么哄?难道说徐家跟平邑已经有了默契?胡婕妤垂下眼帘,兀自思量。 平邑睨了眼裴锦瑶,淡淡的道声:“乏了。”便命人送裴锦瑶去偏殿等候赐宴。 …… 宴席开在御花园。平邑与娜妥换了身更加雍容华贵的衣裳,重新梳妆端坐上首。 裴锦瑶在末席。边吃边看平邑与人酬酢。娜妥还是那副娇憨的模样,时不时咯咯的笑几声。 关于娜妥公主命格贵重的风儿也悄然传开。 在崇贤殿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听说此事,脸上似是结了冰,冷声道:“好一个命格贵重。吕琅胆子不小,手都伸到宫里来了。”挑眉看向冯嘉,“阿姐与他昨日在御花园遇见,你怎么没有回禀?” 冯嘉躬身道:“陛下恕罪。昨日吕国师和长公主殿下在赏春亭先是聊了会神机司以及裴神机使。之后长公主殿下把宫人都遣开了。”毕竟是皇帝的姐姐不好做的太过分。 仪风帝讥诮道:“东真公主想执掌我大夏六宫,也得看我许不许。阿姐未免太不把我这个国君放在眼里了。” 冯嘉道:“长公主殿下问裴神机使什么样的儿郎能配得起娜妥公主。裴神机使说,一事不烦二主,让吕国师再给算算就是。” 仪风帝笑起来,“这个裴三。可真有她的。”转而又问,“皇后知道了吗?” 冯嘉道:“皇后娘娘赐八宝黄粱饭到御花园。说是天气炎热,吃五谷通窍。” 闻言,仪风帝笑得前仰后合。 “皇后居然还是这般诙谐。”仪风帝一扫心中郁气,道:“裴三那里叮嘱伴伴好生照应着。待求完雨,我再好好赏她。吕琅那里先不要惊动。隔三五天召他进宫坐一坐。” 冯嘉应了声是,“七皇子殿下捎回好些枸杞果,奴婢打发人给各宫都送了些去。” 仪风帝敛去唇畔笑意,“出去办差还知道捎东西回来。倒是长进了。” “殿下仁孝。” “好是好。可惜不是最好。”仪风帝叹惋道。 …… 裴锦瑶吃席从来不装假。可一回到神机司,还是觉得肚子饿。 小密探端来给她留的午饭,:“小的就知道您在宫里用不好。咱们家常饭菜不金贵但是吃着香还管饱。” 裴锦瑶嗯嗯应着往嘴里扒饭。 老文调了蜜水放在她手边,“长公主殿下对您还和气?” 小密探拽拽老文的衣袖。还用问么?光看桌上的玉麒麟就知道了呀。要说初次觐见这赏赐不薄,但是跟裴神机使的那封密信比起来,就跟没送一样。 要是拿裴神机使当救命恩人还能如此怠慢么? 老文挑挑眉。贵人们的心思哪有那么容易猜呢。说不定许给裴神机使升官之类的。那不比赏金赏银实惠多了? 小密探拇指搓搓下巴。这倒也是。可没听说过哪个神机使是正一品的,从始至终就是从八品,连八品都够不上呢。 裴锦瑶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和气极了。” 老文和小密探雀跃的对视一眼,就听裴锦瑶继续说道:“就差赏我俩大耳刮子了。” “不应该啊。”小密探并着腿儿在裴锦瑶对面坐下。老文扶着他的肩,沉吟片刻,“说不定是吕国师捣的鬼。” 裴锦瑶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是啊,就是姓吕的那根搅屎棍作怪。”说完继续扒饭。 老文和小密探满脸嫌弃的咦一声,“您正吃着饭,就别说那个字了吧。” 裴锦瑶抹抹嘴,“哪个字?屎屎屎?” 对面两张脸立刻黑的跟锅底一样。 裴锦瑶没心没肺的笑着把剩下的饭吃完,碗一推端起蜜水喝了口,“你们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您要是想教训姓吕的只管吩咐。”小密探掰着手指头,“扒他钱袋或是堵在死胡同里暴揍,也可以放疯狗咬他。您要是不想见血,就找暗娼污他名声。” 老文缓缓颌首,“再弄出个孩子让他养着去。” 小密探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裴锦瑶愁的想再吃一碗饭,“我是想让你们查查平邑长公主跟徐家是不是暗中勾连。” 徐夫人不会无缘无故跟平邑一个鼻孔出气。要说是因为徐二姑娘和娜妥交好,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还是差了点什么。 裴锦瑶忽然灵光一闪,“长公主会不会想让徐二姑娘嫁给独虎啊?” 照平邑和娜妥对徐二姑娘不正常的热情来看,并非没有可能。徐二姑娘是女将,独虎娶了她就等于笼络了徐家。 083 窘迫 徐家满门名将,麾下有不少可用的人才。他日独虎若成了东真大王,可以借徐家的力吞并周边小的部族或是让徐家出人帮忙练练兵,一点一点的壮大。兴许到了独虎的孙子辈就有了反制大夏的实力。 裴锦瑶一路深想下去,觉得这并非是天方夜谭。而平邑母子三人一定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不单单是回京过几天安生日子那么简单。当然,以平邑和娜妥的闹腾劲儿份也安生不了。 小密探挽起袖口,“待会儿炸些小黄鱼给弟兄们送去。” 老文正色道:“小的晚上赌钱去。” 裴锦瑶笑眯眯的递给他一小袋银锞子,“多输点。” …… 傍晚时分,裴锦瑶换了身竹青色箭袖头戴珍珠小冠到在从众居。 她上次与韩鹤吃过一次之后觉得不错,就下帖约钱薇来尝尝。 钱薇也穿着箭袖,她选的是杏红色,衬得面庞愈发明艳,稚气已然褪去隐约有了少女温婉的模样。 “你怎么又瘦了?”钱薇有些心疼的捏捏裴锦瑶的脸颊,“个子倒是长高了。”她跟裴锦瑶时常写信互赠一些小玩意,却是久未见面了。 裴锦瑶笑着拿巾子擦手,“苦夏嘛。” 钱薇给她倒了碗香糖渴水,“这是我们家厨娘做的,你尝尝看。” 裴锦瑶端起碗来抿了一口,赞道:“好喝。” 钱薇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上回给关太夫人拜寿,本想跟你好生聚一聚的。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 裴锦珠惹出的乱子,裴锦瑶没有瞒着钱薇。其中的前因后果跟她交代的清清楚楚。还送了四色礼与她赔罪。钱薇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况且错的是裴锦珠和尹京,他俩一个不举一个守活寡,也算是受到了惩罚。 让钱薇心烦意乱的是刘桐。康王府结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钱北望不是个独断专横的大家长,他也询问过钱薇是否愿意。 可钱薇又能怎么说。她连刘桐长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哪里知道他好还是不好。 “过些日子,遂安郡主办赏花宴,你陪我一块去吧。”遂安办宴必是要给钱薇下帖的。她二人的关系日渐亲密。但钱薇还把裴锦瑶看的更重。 裴锦瑶歉疚道:“我怕是抽不出空。”她心里惦记着求雨,已经好些天没睡个安稳觉了。 钱薇面颊泛起红晕,结结巴巴的说:“那个……遂安郡主的弟弟,就是康王世子,他……想跟我们家结亲。” 勋贵官宦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老文和小密探的耳朵。遂安看中了钱薇,裴锦瑶也是知道的。但是钱薇没有提,她也就没问。钱薇的婚事还轮不到她这个外人多嘴。 钱薇两手揪着帕子,茫然的继续说下去,“祖父问我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在小柳别庄的时候见过刘世子一面,天黑离得又远,就是觉得个子不矮。” “比遂安郡主长得好。”裴锦瑶顺嘴说道,怕钱薇多想赶紧补充,“上次刘世子来给我送请帖。就是关太夫人六十大寿那次。” 钱薇一听来了精神,两眼发亮,“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裴锦瑶摊手,“就是说了些场面话,也看不出什么。要不我让阿发帮忙打听打听。他们东厂有的是办法。” 钱薇点头如捣蒜,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几张银票塞进裴锦瑶手里,“总不能让人白忙一场,天儿热这钱你拿给他们买冰雪饮子吃。” “阿发那里我平日没少打点。钱你先收着。等问出结果了再给也不迟。”裴锦瑶咕咚咕咚灌下去两大口香糖渴水,“你要实在不过意,就让你家厨娘做些渴水送到神机司去。阿发嘴巴刁的很,给钱不如给他拿几样好吃的。” 钱薇单手支住下巴,望着裴锦瑶笑嘻嘻的说:“哥哥还跟我说,你这神机使不好当,照我看倒是轻松的很。手底下有东厂的人可以用,又跟西厂是近邻。上回尹家去你们家门口骂架,把东西两厂都惊动了。可着整个京城也没你这么威风的小娘子。” “轻松?”裴锦瑶一指自己眼底下的青影,“瞧见没,这还叫轻松?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我的笑话。”还有不少人想推她去死。 钱薇面皮一紧,握住她的手,道:“对了,我还想问你来着,求雨……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几成?裴锦瑶暗自掂量着,满打满算半成都没有。但这话不能说。 裴锦瑶清清喉咙,抻直腰杆儿,拿出神棍的架势,“这个嘛……只能意会。你懂我意思吧?” 钱薇摇头,“不大懂。” “不懂也无妨。反正到时候自会见分晓。”裴锦瑶眯起眼,笑的挺欠揍。 钱薇揣着满满的疑惑吃完了这餐饭。直到两人在从众居门前分手,她也没弄明白裴锦瑶究竟有多少成算。 裴锦瑶轻抚着吃的圆滚滚的肚子四仰八叉的躺在马车里,自言自语道:“怎么有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感觉呢。大约死囚行刑前跟我一样忐忑吧。”越临近求雨的日子,她吃的越多。好像是想要把先前亏的那些都吃回来似得。或许是因为恐慌?裴锦瑶脑子发木,合上眼迷糊过去。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尖着嗓子喊她:“裴锦瑶,裴锦瑶!” 谁?!谁在喊她。这声音听起来锐利极了。其中饱含了怨恨、愤懑与不甘。 裴锦瑶蓦地张开眼,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就见裴锦珠追着她的马车后面,跑得鬓发散乱,还掉了一只鞋子。她却却顾不得捡,手指着裴锦瑶忿忿骂道:“你把我们娘俩害惨了!你这个臭丫头!” 天已经黑了,裴锦珠立在黑黢黢街巷里的身影被道路两旁高耸的梧桐树映衬的有些柔弱。然而发自她喉间的声音锐利的像是一把刀刺得人耳膜生疼。 裴锦瑶皱了皱眉头。 车子不紧不慢的前行,哒哒的马蹄声有条不紊显得跟在后面的裴锦珠十分狼狈。她终于停下来,绝望了一般缓缓蹲在地上。裴锦瑶放下车帘,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老孙扬起马鞭甩了个清脆的鞭花,打开了话匣子,“尹黍蹲了大狱,他欠下的赌债就得尹京帮他还。利滚利一万多两,他们家哪有银子,没办法只能把宅子卖了还当了些金银首饰,家里的丫鬟仆从也让人牙子领走不少,这才把钱凑齐了。卖完宅子他们家就在城东赁了处小院子住下。 今儿晌午姑奶奶来咱们府上闹过一通。老夫人着魏嬷嬷给她拿了五十两银子。她嫌少把银锭子掼在大门上,张口就要三千两。魏嬷嬷把她叫进倒座房里说了一通,她捡起银子哭着走了。方才那条街是咱们回府的必经之路,可能姑奶奶特意在那处等着您呢。头先她拦在路中间儿来着,小的不敢停。黑灯瞎火的万一窜出几个人来把您绑了怎么办。”要是换了别人,他可能还不会这般防备。可裴锦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防着点能行么。 “姑爷把通房生养的儿女都塞给姑奶奶,说是叫她养着。这都什么事?”老孙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倘若那日裴锦珠和尹京得了手,尹京的庶子女就是她养着了。今时今日的裴锦珠固然可怜,但也有她的可恨之处。裴锦瑶默了默,重新歪进大引枕里。 …… 裴锦珠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城东。 赌坊拿走了他们手里所有的钱,现在住着的这处小三合院还是雷氏当了一套头面才租下来的。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住在这里,拥挤自不必说,最令裴锦珠不忿的是,尹京把他的庶子庶女都交给她养。她凭什么要养从通房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裴锦珠一阵阵的犯恶心。 拐进烟囱胡同裴锦珠放慢了脚步。她不愿意回到那个逼仄狭小的院子。那里还没有棠院一半大。破落的不如裴府的下人房。裴锦珠握着袖袋里的银锭子。这五十两银子是她的救命钱,绝不能让也尹京拿了去。他不能嫖了,赌钱成了他唯一的乐趣。搬到这里之后,他不想绕大半个城去庆隆赌坊。一来雇车要钱,二来耽误工夫。 隔着三条街的刘癞子在家攒局儿,纠集一帮烂赌鬼去他那处玩骰子。尹京几乎天天都去,倒也不是每次都输,偶尔也能赢两把。可赢了钱还没等焐热就被雷氏搜刮走了。说什么她儿子的就是她的,断不能让别的女人占了便宜。 裴锦珠心中恨意翻滚。什么别的女人?她是尹京明媒正娶的妻子。更何况要不是尹京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她裴锦珠何至于混到今天这步。 好在还有尹氏。裴锦珠捏着油纸包里带着余温肉包子,嘴角微微翘起来。这是给尹氏买的。她小月子没做好,经常腰疼。搬到城东之前,尹家丫鬟都发卖了,就连给尹京生儿育女的通房也没留下。只留下黄桃和双桃。一大家子人从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黄桃双桃脚忙的脚不沾地。裴锦珠和尹氏也不得清闲,她俩得做绣活贴补家用。雷氏白氏仗着有娘家人撑腰,没少欺负她们母女俩。 裴锦珠恨恨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儿,“该死的裴锦瑶,早晚让你好看!”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锦珠警觉的扭转头看去,是个男人挑着挑子健步如飞走在她后面,很快就要追赶上来。 裴锦珠大骇,将肉包子抱在胸口,加快了步子。 “大姐儿,大姐儿。”那人喊,“你银子掉了。” 银子? 裴锦珠顿住脚步,打开装散碎银子的荷包麻利的数起来,里头有两角碎银还有十来个铜板。应该没少。刚想答话说银子不是她的。就见一只大手上捏着枚银锞子。稀薄的月光下,这枚银锞子显得格外乖巧漂亮。 “大姐儿,这是你掉的吧?”声音浑厚且低沉,再加上他手里的银锞子,裴锦瑶觉得悦耳极了,“是我掉的。”她将银锞子捏在指尖,屈屈膝头,“多谢您了。” “不谢,不谢。大姐儿也住在这里吗?我怎么瞧着你眼生的很。女子晚上出门要小心,你家里男人怎么也不出来迎一迎。”好心的提醒令得裴锦珠心口暖洋洋的,“我娘想吃包子,我去给她买来。” “大姐儿真孝顺。”男人挑起下巴指了指前边的小院,“我来看我兄弟。他是风水先生,一提城东马风水都知道。”布满茧子的大手拍拍肩头的挑子,“我姓章,在慈恩巷画糖人儿。人家都叫我糖人章。” 裴锦珠福了福身,“章大哥。我们家刚搬到这处。”手指着巷尾的三合院,“就是那里。我夫家姓尹。” 糖人章点点头,“是赁的宅子吧?我听我兄弟说起过的,晚上你们家有孩子哭。”说着,摘下插在挑子上的糖人递给裴锦珠,“这个摆了一整天落了灰不能吃,拿给孩子看着玩吧。” 裴锦珠大窘,“那个……不、不是……”她想说孩子不是她的,又觉得跟陌生人解释太过矫情。 “拿着吧。都是街里街坊的。” 糖人章的笑容质朴又憨厚。以前若是遇到这样的人,裴锦珠定会掩着鼻子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今晚却很奇怪,从她听到那一声“大姐儿”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暖意。裴锦珠接过来,玉兔捣药的糖人栩栩如生,不由得赞道:“章大哥的手真巧。” “嗐,就是混口饭吃呗。”糖人章扶着肩上的挑子,“大姐儿以后出门还是叫家里男人跟着。咱们城东可是少见大姐儿这样出挑的人才。” 裴锦珠面色酡红,抿着嘴微微垂下头。她拿眼角偷偷瞄着糖人章磨毛了的布鞋,心道这人肯定没有婆娘。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糖人章在马风水门前停下来,“你去吧。我就站这儿看着你进门。” 裴锦珠深深望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到在自家门口,不等叫门门就开了,尹氏急切的探出头来,“珠姐儿你可回来了,我都要担心死了。”看看她手里的糖人,板起脸孔骂道:“你花钱买这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做什么?那俩崽子又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管他们死活……” 裴锦珠不想被糖人章看到自己的窘迫,赶忙闪身进去低声跟尹氏解释。 糖人章望着那道门哐当一声在裴锦珠身后合上,嘴角弯了弯,无声的笑了。 084 长久 …… 一转眼的功夫,平邑回到京城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平邑频繁出现在花宴,茶会上。娜妥也结交了许多京城闺秀。独虎跟刘俭很是玩得来,常常出城跑马打猎。 天儿越来越热,平邑吃酒玩乐睡得晚,常常日高三竿才起。这天,平邑睁开眼已经差不多午时,懒懒散散的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宫婢为她绾发的间隙,平邑翻开今早呈上来的帖子。全都看过一遍,悻悻的收回手,自语道:“无趣的紧。” 大夏虽好终归是寄人篱下。平邑有些怀念她在东真做王后的那段日子。卓鲁珲对她十分宠爱,小部族进献上来的珍宝都堆在她的宫室里。她想赏赐给谁就赏赐给谁,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库里的东西都是仪风帝给她的。就算赏赐下去,人家也是承仪风帝的情儿。 思及此,平邑皱了皱眉。 段吉捧着一盒珠花进来,恭恭敬敬的摆在平邑面前,“这是针工局刚刚做得的,拢共三匣,皇后娘娘命人给殿下送来一匣。” 平邑淡淡的嗯了声,顺手拈起一朵海棠花,随口问道:“三匣……另外两匣叫谁得了?” 段吉想了片刻,“胡婕妤得了一匣,再就是夕颜宫的妍美人。” 妍美人?平邑微眯着眼,“你去趟夕颜宫,叫妍美人来陪我用午膳。”她早就想会会这位谜一样的妍美人,奈何一场接一场的宴会令她应接不暇,今日才有空闲。 段吉面露难色,“回禀殿下,妍美人病着呢。已经将养了五六天了。” “病了?”平邑冷哼,“敬妃病了,妍美人也病了。我要是再多呆些日子,宫里的贵人们是不是就该都病倒了?” 段吉把脑袋埋在胸口,低声道:“敬妃娘娘已经大好了。妍美人素来体弱,一个月里有二十天都是得喝苦药的。” 平邑啪的将盛珠花的匣子打翻在地,怒道:“大胆!你侍奉的到底是哪个宫的主子?”她不是不知道华阳宫里人多眼杂,但是知道又能怎样。她总不能从人牙子手里买人回来。只能将就着捱到八月公主府建好了搬到宫外去的时候再挑些可用的仆婢。 段吉忙不迭的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过两刻钟传膳,你要是在两刻钟之内把妍美人带来我就饶了你。否则……”平邑勾起唇角阴鸷一笑,“就赏你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下去哪还能有命在? 段吉抹一把脸上的冷汗,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 平邑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从妆奁里择出一支金嵌宝石凤凰挑心插在发间。 两刻钟过去,平邑等来的不是妍美人,而是冯嘉。 他笑呵呵地躬身立在平邑面前,“难得长公主殿下抬举妍美人请她共进午膳。不巧的是妍美人近来身体染恙,下晌就要离宫去城郊行宫将养。待妍美人大好了,再来给您问安。” 平邑睨着冯嘉那张恭恭敬敬的脸孔,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不过是想与妍美人多多亲近,陛下何至于这般回护?” 事情至此,平邑笃定这位妍美人不简单。居然能令阅美无数的仪风帝对她如此上心。 冯嘉道:“陛下非是回护妍美人,而是回护殿下您呐。陛下是怕妍美人过了病气给您。这才让人把妍美人送到行宫去的。” 胡说八道! 平邑太了解仪风帝了。其中一定另有内情。他明摆着不想让她见到妍美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竟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平邑眼珠一转,温婉的浅笑道:“行了,你回吧。替我转告妍美人叫她好生将养。” 冯嘉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长公主,暗暗松口气,脚步轻快的回崇贤殿复命。 他刚走,平邑就把段吉召到近前。段吉跪在她面前,抖若筛糠,“奴婢去到夕颜宫说明了来意就有人去报与陛下知晓。奴婢……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平邑冷声道:“起来吧。” 段吉好像不相信平邑会轻易饶过他。愕然的顿住身形,想仰起头却又不敢,脖颈僵硬的姿势极为怪异。 平邑闷哼一声,“他不让我见,我偏要见。去,备辇。我要去夕颜宫送送妍美人。倘若有人敢通风报信,杖毙!” 段吉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是。奴婢遵命。” 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切就准备妥当,平邑带着宫人,浩浩荡荡的从华阳宫直奔夕颜宫。 夕颜宫的小黄门见平邑来了大惊失色,想偷走去给崇贤殿报讯,面前呼啦啦窜出几道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自打妍美人入宫,跟其他各宫的娘娘素无往来,更没有人敢硬闯,平邑是第一个。夕颜宫上上下下顿时慌乱起来。 端坐在步辇上的平邑冷冷哂笑。不过是个美人而已,仪风帝却将偌大的夕颜宫拨了给她。一路行来,奇珍异草不比御花园少。 步辇到在寝殿门口停下,平邑打量着殿外的一草一木。廊下廊下的彩釉花盆里种着魏紫,姚黄以及豆绿。这些花侍弄的极好,一朵朵艳丽又饱满。 平邑皱了皱眉,油然而生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愣怔间,一名令侍疾步走了出来,对着平邑盈盈下拜,“奴婢蒋氏拜见长公主殿下。” 平邑蹙起了眉头打量她片刻,“令侍乃是贵妃身边的女官,你是哪个宫的?” 蒋氏面上不见慌乱,柔声道:“回禀长公主殿下,妍美人抱恙即将起行离宫。陛下特命奴婢前来帮忙打点。” 美人而已,哪里用得着令侍收拾行装?平邑心下一沉,讥诮道:“我是来给妍美人送行的。她这一走,还不知能不能再回来。”提起裙摆迈步上了台阶。 蒋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待到妍美人病愈,自是会回来的。到时妍美人定是要去华阳宫给长公主殿下问安的。” 平邑缓步迈上台阶,与蒋氏脸对脸站着,“我既然来了,若是不进去探望妍美人就太失礼了。你让开!” 蒋氏不退不避,仰起脸与平邑对视,眸中满是坚决,“妍美人刚喝了药已经歇下,长公主殿下的美意奴婢代为通传即可。” 还有用哪个女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平邑怒从心起,低声喝道:“你竟敢阻住本宫的去路?好大的胆子!来人,将她拖下去,重重的打!” 身后无人应答。 平邑心下纳罕,微微侧头看去,就见她带来的人都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黄门阻隔在丈许开外。 这些小黄门看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个个目光炯炯,身材魁梧。 他们是东厂的人。 东厂每年都挑选年幼的黄门加以训练。这一过程最短八年长一点的十年十五年不等。能捱得过枯燥艰苦又残酷的训练的有的会留在东厂听差,也有一些身手好的会被送回宫里与红甲将军一明一暗保护贵人。他们不一定是近身侍候,也有许多是做粗重活计的。 平邑大概数了数,约莫有二十来个小黄门。 就连她的华阳宫都没这么多人严防死守,妍美人又凭什么?平邑又妒又恨,扬手狠狠扇了蒋氏两个耳光,“不长眼的狗东西,让开!”她呼喝着闯了进去,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平邑屏住呼吸提着裙摆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殿,宫婢见她进来惶恐的屈膝行礼。 “殿下,妍美人得了重症……”蒋氏捂着现出指印的面颊小跑着先平邑几步到在床榻前,“殿下,您这样不合规矩。” 平邑怒从胆边生,用力推开蒋氏撩起帐幔。 一张白皙的小脸跃入眼帘。她应该是真的病了,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苍白的像是褪去红色的蔷薇花,听到响声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人却没有醒来。 这张脸太过熟悉,熟悉到令平邑的脑子轰隆一声,像是被雷劈开了似得。 哪怕她的五官已然褪去幼时的稚嫩,但平邑仍能认出她就是缪太子的女儿刘嫣。 如此一来,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起来。 仪风帝最宠爱的美人居然是他的亲侄女。 禽兽不如的东西! 平邑颤抖着放下幔帐,嘴巴张张合合,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她。”失魂落魄的从寝殿里走了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仪风帝的后宫见到缪太子的女儿。那么这件事,韩皇后知不知道?平邑自嘲一笑,韩皇后当然知道。 拢共得了三匣子的珠花,偏偏要送给卧病在床,即将起行去行宫的妍美人一匣。毫无疑问,她中了韩皇后的圈套。 韩皇后容不下夕颜宫。但又不想脏了手。于是便借刀杀人。而她,平邑长公主就是韩皇后手里的那把长刀。 平邑忿忿的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出了寝殿的门,冯嘉一脸慌张趋步迎上前,“长公主殿下。”许是走得急,他脑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平邑顿住脚步,冷冷睨着他,问:“多久了。” 冯嘉微怔,旋即便道:“五年。” “好!好的很!”平邑吸了吸鼻子,“让他来见我。” 冯嘉不敢怠慢,忙吩咐人把平邑带到侧殿去,又给她打了水净面,重新梳妆。 收拾妥当,仪风帝一脸凝重的来了。 姐弟俩对面而坐,谁都没有开口。 平邑端茶不慌不忙的吃着。她的愤怒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对仪风帝的不耻与厌恶。然而,最令她厌恶的却是比仪风帝更加自私的自己。 “我回来之后,一直没问你刘大太太的近况。她们去到青城观之后,都还好吗?”语调平稳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仪风帝诧异于平邑的平静。他以为自己将要面对都是歇斯底里的争吵与嘲弄。但是并没有,平邑是在心平气和与他交谈。 “都好。”仪风帝道:“吕琅把她们照顾的很好。” “正因为照顾的太好,所以你一直对吕琅抱有成见,也不大信任他。”平邑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上热茶,“你宁愿相信那个小姑娘的痴言妄语,什么先人入梦,什么南宫末的弟子。你是大夏皇帝,怎能如此偏听偏信?” 仪风帝淡然的拈起胡须,“若不是朕偏听偏信,阿姐还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吗?” 平邑嗤笑,“你这是在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对阿姐说话吗?” 从她回到京城至今,仪风帝待她非常周到。可她总觉得姐弟俩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来。直到现在,平邑才明白那不是屏障而是一道深不见底沟壑。此次回来,他二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们的身份无法逆转回从前,所以那道沟壑永远不能逾越。 仪风帝垂眸浅笑,“事实上,裴神机使才是阿姐的救命恩人。阿姐的赏赐却轻薄的让人脸红。” 平邑强压怒火,“真正将我们救出的是边关的将士还有西厂的那五百高手。裴三没有流一滴血,也没有亲手杀死一个东真叛军。” “若没有裴三的那封密信。朕就不会派人去辽东搭救阿姐。”仪风帝从碟子里拿起一颗樱桃在指尖把玩,“阿姐对裴三冷淡,无非是因为她不是出身将门,无法助阿姐一臂之力罢了。裴三的确不如徐二姑娘有用。不过,朕奉劝阿姐一句,再骁勇善战的将领也是我大夏的。阿姐想让她为东真卖命,是痴人做梦。独虎想要当东真大王,必得是我大夏的属国。” 平邑瞪圆了眼睛,“你是在要挟我?只要我将嫣儿的真正身份昭告天下,那些酸儒和御使能放过你?” “要挟?”仪风帝失笑,“阿姐何尝不是再要挟我呢?”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阿姐尽管试试看。这世上早就没有刘嫣了。有的只是我的妍美人,就算我死也要把她的棺椁摆在我身边。任何人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包括阿姐你。” 平邑像是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陌生而又疏离的打量着他,唇齿轻启,嘶吼着,“你,简直是禽兽!她是你的亲侄女。你怎敢做出这等毁灭人伦之事?” “我怎敢?就凭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仪风帝嘴角噙着狞笑,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是变了个人似得,“我为什么要除掉缪太子,就是为了能跟嫣儿长长久久厮守在一起。” 085 逃课 平邑颈上的青筋爆了出来,低声喝斥,“你这个疯子。” 仪风帝敛去笑容,微眯着眼,淡淡的回道:“我是疯子,那么意图用嫣儿的身份要挟我的阿姐又是什么呢?你为了娜妥甚至不惜编造出可笑的谎言。什么命格贵重,阿姐无非是想利用悠悠众口逼我就范,好让娜妥嫁给俶儿。” 仪风帝一语道破平邑的意图令得平邑怒极反笑,“是又如何?娜妥配不上俶儿?” “当然配不上。”仪风帝直视着平邑,漆黑的眸子如同深渊深不可测,“没有大夏的将士夺回东真,你们母子三人永远都是仰人鼻息的可怜虫。说什么娜妥命格高贵,要我说她是扫把星才对。若不是她石古苦怎会弑父叛乱?她把东真搅得亡了国,你居然还妄图让她嫁给俶儿?阿姐,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姐弟俩于深宫中相依为命的情分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仪风帝毫不客气的撕下了平邑粉饰太平的遮羞布,平邑没有感到羞耻,反倒有种卸去重担的轻快。面前这位再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是大夏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他的江山,不许任何人染指。 “那么……”平邑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缓,“嫣儿的事就算我不说出去,韩氏也会说出去的。你就一点都不怕?我是你的姐姐,万一韩氏利用此事对你不利,我可以为你说句公道话。” “为了你那句所谓的公道话,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仪风帝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轻松的样子如同在聊明日去郊游或是夜色很美之类,目光里却包含着迫人的威势。 此时此刻的仪风帝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可怕。 平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怎么是所谓的公道话呢。再怎么说,你也是娜妥和独虎的舅舅。在这世上,我最亲的亲人只有你们三个了。我帮你不就是帮我自己吗?” “阿姐所言甚是。”仪风帝注视着她,等她提出条件。 “我也不是非得让娜妥嫁给俶儿不可,但是……”平邑深吸口气,“但是,阿姐希望你给独虎和徐二姑娘赐婚。独虎坐上东真大王宝座的那天,东真便是大夏的属国,永不犯大夏国境。” 闻言,仪风帝哈哈大笑。 平邑隐在袍袖下的攥成拳,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在仪风帝欢畅的笑声中说道:“在辽东时,徐二姑娘和独虎相处过一段日子。他们很合得来。我就是想让独虎娶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为妻。” 仪风帝止住笑,戏谑道:“独虎对徐二姑娘情有独钟?” “他才十三岁,还谈不上情有独钟,就是两个人志趣相投。你也知道,独虎自幼习武,徐二姑娘出身将门。他们两个很般配。”平邑见仪风帝并不抵触,绷紧的脸孔稍稍松懈,笑容也不那么僵硬,“以后回到东真,独虎或许也会纳小部族族的女子为妃。但王后必是徐二姑娘。我和独虎都不会亏待她的。” “我若不许呢?阿姐要怎么做呢?是立刻将嫣儿的事传扬出去,还是伺机而动?”仪风帝面色无波,眼中却好似涌动着一股无名火,“阿姐想要跟徐家联姻,当真是打的好算盘。徐二姑娘是徐家最出色的后辈,娶了她就等于有徐家在背后支持。之后,就如阿姐所言,独虎与小部族联姻,若是吞并不了的就让徐二姑娘带兵剿灭。她不仅仅是东真王后,还是东真的大将军。不会背叛独虎的大将军。娶她的确比较划算。” 仪风帝神情肃然,“我不会下这道旨意。阿姐死心吧。至于东真,有没有独虎都无所谓。大不了在那里修建衙署卫所,派个将军过去坐镇。我相信,他们一定比独虎忠心。” 平邑心下一凛,“小弟,你这又是何意?” “何意?”仪风帝微微一笑,“从阿姐闯入夕颜宫那时起,就已经与我势不两立了。所以,独虎也好,娜妥也罢还有你,阿姐,你们此生再不可能回到东真了。我投入那么多兵力不是为了养你们这三只白眼狼的。” 平邑怒极,一张脸涨得紫红,“想当初缪太子对你有提携之恩,你又是怎么报答他的呢?你夺他性命,夺他的太子之位,你还夺了他的女儿作宠妃。你才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是又怎样?他争不过我,活该被我踩在脚下。只可惜他死的太早,看不到我坐在本属于他的龙椅之上发号施令。”仪风帝笑了笑,“阿姐是在为缪太子抱屈?你别忘了,当年你又是怎样鼓励我,让我取而代之的。我现在真的取而代之了,你却假惺惺说缪太子不该落得如斯下场。阿姐,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这样虚伪了吧。” 话音落下,窗外轰隆一声闷响。 打雷了。 仪风帝愣了愣,忽而便笑了,“被你奉若神明的吕国师并没有那么神呢。” …… 裴锦瑶一手里托着碗炸肉,另一只手搭着凉棚,往天上瞧。 “啧啧,要是下雨就好了。”她小声嘟囔着。 跟她并肩站着的小密探手里也捧着炸肉,他用竹签在碗里戳戳戳,串成一小串咬着吃。裴锦瑶偏头看看学会了,一边戳一边问:“这样吃更好吃?” “还是那个味儿。”小密探擎着竹签吃的满嘴油光,两人一块迈腿跨过门槛,从神机司里晃晃悠悠走出来。响过闷雷的天空没有入想象那般聚集乌云,而是透出一丝光亮继而那丝光亮扯开一大片,灼人的阳光洒落下来。 “诶?天儿又晴了。”小密探有些欢悦的说道:“您乞雨之前不会下雨的。” 裴锦瑶扶了扶官帽,叹口气,“要是求不来,我也活不成了。我娘跟我爹一共押了两万两,韩世子两万两。他们三个加一块就是四万两了。这还不算我哥哥我弟弟我祖母和我们裴府的下人。给我赶车的老孙都押了十两银子。还有你跟老文,钱家姐姐……” 小密探眼睛瞪得滚圆,“哇!要是赢了就有好多钱了。您尽管放心,肯定能求来雨的。老天爷又不瞎,绝不会向着吕国师跟鹿璟真人。” “求不来也得求啊。这不都赶鸭子上架了么。”裴锦瑶嚼着肉,赞道:“诶?你这手艺越来越好,比鹤鸣楼的厨子也不差什么。” 小密探笑的见牙不见眼,“哪有哪有。小的可不敢跟鹤鸣楼的厨子比。” “你是厨子里最好的探子,探子里最好的厨子。”裴锦瑶睨着他笑嘻嘻的说:“厨子和探子里最好的农夫。” 她把小密探绕迷糊了,“好像很有道理似得。” “我是谁?神机使嘛。我说的话怎么会没道理?” 小密探咧着嘴笑,“那个,您让小的打听刘世子的事……” “嗯?” “刘世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性情和顺。京城中的勋贵子弟对他评价很高。都说他是谦谦君子。”小密探说起正事的时候,非常严肃,“他房里有三个近身侍候的婢女。” 这才是裴锦瑶想听的。 “三个啊。是不是多了点。” 小密探怔住,“多、多么?”皇帝陛下的后宫三千都不止啊。刘桐才三个已经相当自律了。 “以后还会有其他侍妾。钱家姐姐嫁过去的话会很辛苦吧。”裴锦瑶叹口气,“不过这事我也管不了。回头你去一趟寿春园。把这些原原本本的告诉钱五姑娘。” 小密探应了声是。 两人吃着聊着出了东华门,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将作监的匠人们正在搭建法坛。 甄少监见她来了,赶紧拿着图纸迎上前,“裴神机使。”他看裴锦瑶的眼神很虔诚,态度也很恭敬。即便他的年纪足够当裴锦瑶的祖父。“您看看,这个位置给您加高一些好不好?”他手指着图上踏脚的位置,“加高一点显得您有气势。” 说的好委婉。她知道自己个子矮。 裴锦瑶颌首道:“就依您的意思办。” 甄少监应了,收起图纸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金锁,“小的刚得了个大胖孙子,您能不能受累给俺小孙子的金锁儿开个光。” 望着甄少监诚恳的笑容,裴锦瑶吞了吞口水,“那个,这事我不在行。您还是送到正果寺去吧。” “您给摸摸就成。”管事将金锁往裴锦瑶手里塞,“您再受累给俺小孙子起个乳名呗。” 裴锦瑶把竹签扎在肉上,沾了油的手在腰间蹭了蹭,接过金锁摩挲两下,又递给管事,“乳名啊……”想了想,神情忽然变得沉静起来,“就叫阿善吧。希望他做个善良人。” 管事连胜称好。 工匠们挑土的挑土,锯木的锯木,嘿呦嘿呦的喊着号子。裴锦瑶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乱如麻。随着日期一天天逼近,裴锦瑶已经看不进去书了。求雨的步骤早就烂熟于心,可她的术法并没有去到可以呼风唤雨的地步。 裴锦瑶望着眼前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高台,破罐破摔的想要是这台子不结实,求雨那天塌了或是着火了是不是就不求了……亦或是有人把她绑票了呢?裴锦瑶不由自主的扫了眼身侧的小密探。实在不行就让阿发扮成劫匪好了。 正琢磨的高兴,有人拽她的悬在腰带上的药玉,“裴、裴神机使。” 裴锦瑶低头看去,冲天辫仰着红彤彤的小脸,“裴神机使能借我十个铜板么?” 另一边挎着书袋的方小虎高高昂起下巴,抖着腿跟小密探说:“我告诉你,裴神机使是我们慈恩大街的小孩儿保着的。你不许用炸肉骗她做坏事!” 小密探哭笑不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是谁是?”方小虎闷哼一声不再理他,恭恭敬敬的对着裴锦瑶行了一礼,“学生方小虎见过裴神机使。” “上了学到底不一样了。”裴锦瑶哈哈地笑着掏了钱放到冲天辫手里,他噔噔噔跑去梧桐树下停着的马车旁将钱交给了车夫,又噔噔噔的跑回来。 “你们怎么来了?”裴锦瑶捏着冲天辫的小辫子,“走,去神机司坐会儿,阿发清早做的酸梅汤在井里镇着呢,现在拿出来喝冰冰凉,解渴又消暑。” 方小虎还在跟小密探较劲,胳臂抱着胸,气哼哼的仰脸瞪着他。 小密探笑眯眯的问他:“你逃学过来的吧?家里大人知道吗?不请假的话,明天先生会打手板呢。” 方小虎硬气得很,“要你管!”把头扭一边,肩膀却垮了下来。 终归还是害怕的。 神机司来了俩小孩,把老文乐得跟什么似得。忙前忙后拿好吃的。 方小虎煞有介事的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廊下坐在小杌子上,“你这地儿还成,不憋屈。” 老文捂着嘴乐。 “你真逃课了?”裴锦瑶问道。 方小虎白了小密探一眼,指指冲天辫,“还不是因为他。” 端着碗喝酸梅汤的冲天辫咕咚咽下一大口,反手抹着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娘要生小宝宝了,我想问问她究竟能生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上回忘了。”他光顾着吃炊饼就咸鸭蛋了。 “那你写个字吧。我给你测测。” “我不认字。”冲天辫忽然觉得不认字是件很羞耻的事,红着脸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唿扇唿扇的很是不安。 方小虎见不得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儿,“一二三四五的一你不会写?” 冲天辫重重点头,“我会。”说着,用手指蘸着酸梅汤画了一横。 “看,你这不是认识字吗?”方小虎用肩膀撞了撞冲天辫的肩膀。冲天辫嘿嘿傻乐。 “一字。元元本本,數始於一。”裴锦瑶煞有介事的摇晃着脑袋,“惟初太始,道立於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凡一之屬皆从一。” 冲天辫听的满头雾水,一脸茫然的盯着裴锦瑶。 “你问的是家里添丁……”裴锦瑶沉吟片刻,点了点冲天辫的鼻尖,“你要有小弟弟了。” 冲天辫眼睛一亮,“真的吗?太好了。”弟弟还是妹妹都成,只要爹娘别再为这事斗嘴就行。 裴锦瑶嗯了声,“是太好了,可小虎子逃课就不大好了。回去是要挨打的。” “虎子哥,是我连累你了。”冲天辫眼睛都红了,掰着手指头数,“铁匠叔和铁匠婶儿,还有先生,虎子哥要挨三顿打。” 086 帮忙 方小虎挺起胸脯,“挨三顿打算什么,为兄弟两肋插刀我都不怕。” 老文和小密探笑得不行。 方小虎喝了一小碗酸梅汤,又吃了炸肉和酥炸小黄鱼,小脸不那么绷着了。 裴锦瑶不敢让他俩耽搁太久,让小密探从东厂借了辆马车把他俩送回去,顺便跟方铁匠好生求求个情,要不方小虎这三顿打肯定是免不的。 临走时,冲天辫还嚷嚷着下回再来还她十个铜板。 …… 韩皇后用银叉叉了块甘甜多汁的西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瓜不错。” 郑喜顺道:“这东西寒凉,您用两块润润嘴儿就得了,吃多了可不好。” 韩皇后白他一眼,嗔道:“我想吃口瓜你也管着。真是啰嗦。” 郑喜顺知她没恼,笑意愈浓,“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着想。” “平邑回华阳宫了没有?”韩皇后拿起帕子印了印唇角,郑喜顺端茶水给她漱口。 “回了。冯嘉送她回去的。陛下从夕颜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看。长公主殿下眼睛红红的,许是哭过。” 韩皇后笑了笑,“平邑敢动他心尖尖儿上的人,他自是不会轻饶。” 胡美莲捧来一碗蜜水放在韩皇后手边,“七皇子殿下捎回来的枸杞果,奴婢用百花蜜浸了。您尝尝味道如何。” 韩皇后眉眼舒展开,弯起唇角,开心的笑了,“仹儿也真是,宫里什么没有,还缺这点吃食不成。” “殿下孝义。”胡美莲赞道:“方才打雷,奴婢还以为要下雨。谁知道又晴了。看来裴神机使不求雨都不成呢。” 泡过枸杞果的蜂蜜调开了呈淡淡的橘色,上头浮着几粒圆滚滚的枸杞果,韩皇后抿了一口,直甜到心里。 “也不知能不能求得来。”韩皇后慵懒的叹息道:“鹤儿跟她走动的勤。他说裴三脑子好使就是人情世故上不大通透。小孩子懂得什么?亏得平邑闹了这一场,陛下不会像从前那样护着她。要不然,就平邑那个性子还不一定怎么磋磨她呢。” 胡美莲拿着羽扇轻轻扇动,“裴神机使得多谢娘娘才是,要不是娘娘仁厚,送了一匣子珠花给长公主殿下。把她下引到夕颜宫去。陛下也不会她心生腻烦。” 韩皇后嗤笑,“腻烦是早晚的事。陛下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可偏偏平邑仗着自己跟陛下的那点情分胡乱折腾。这不到底是把自己个儿折腾惨了。她从没想过再浓的情分也淡薄的一日。” 郑喜顺颇为认同的颌首道:“娘娘所言甚是。长公主殿下回京之后,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出外饮宴,被那些夫人太太们围着,众星拱月也似。” “谁不喜欢被人追捧呢。可喜欢归喜欢,也不能过分不是。说什么娜妥命格尊贵,真要是尊贵,怎么就成了石古苦的阶下囚了。”韩皇后不屑的撇撇嘴角,“吕国师原本以为投靠平邑是招妙棋,却没想到这是引火烧身。等陛下回过神来,必定迁怒于他。谁叫他无事献殷勤,给娜妥排了八字。” 胡美莲掩着嘴笑,“吕国师做梦也想不到,陛下会跟长公主殿下翻脸。” “还是咱们娘娘厉害。用一匣珠花就让长公主殿下入彀。”郑喜顺讨好的说道。 “非是我厉害。而是平邑太过自以为是。更何况,她惹上的是夕颜宫那位。陛下能容忍她就怪了。”韩皇后怡然自得的吃着蜜水,喃喃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俶儿就成气候了。” …… 树影憧憧,鸟语花香。吕琅与鹿璟真人在山间对弈。两人盘膝坐在光滑的大石上,中间摆放茶盏茶点等物。 他二人皆是宽袍大袖,山风轻拂,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鹿璟拈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盘,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眼,他不自觉的嘶了一声。 “不会下雨的。“吕琅手捻胡须,冷哼道:”看那妖孽如何破局。” 鹿璟笑道:“破不了岂不是更好?” 灰衣道童不知在哪儿采来几枚野果在河边洗净用衣裳兜着逐个逐个放在鹿璟手边的点心碟子里。 “师父,这果子好吃。”灰衣道童笑起来露出满口小白牙,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鹿璟拿起一个咬下去,酸甜的汁水充溢在唇齿间,他边嚼边问吕琅:“长公主殿下召见你了吗?” 吕琅眸光微凝,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吧。殿下刚刚回京,正是用人之际。待我寻机把你举荐给她。” 鹿璟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感恩戴德,而是淡淡的颌首,“不急。” 吕琅知他心中所想,“你不要小看长公主殿下。她与陛下姐弟情深。你若是能得她重用,七十二道观更得对你俯首帖耳。” 鹿璟将吃剩了的半个果子丢进草丛里,惊起一对正在谈情的小麻雀。它俩又羞又恼,骂骂咧咧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鹿璟哂笑道:“长公主殿下是要回东真的。难道我也还跟去不成?” 吕琅哈哈笑了,“殿下回东真可娜妥公主是要留在京城的。有她在,殿下对你必然更加器重。” 鹿璟沉吟片刻,“此话当真?” “不然你以为殿下用娜妥公主的命格做文章是为了什么?”吕琅觑他一眼,“你在南岩宫呆的太久,不晓得贵人们的心思。” 鹿璟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吕琅展露出的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话锋一转,问道:“娜妥公主的命格真那么好?” 吕琅轻蔑的哼了声,“好什么好。娜妥公主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兄长,嫁了人克夫家。” 鹿璟难以置信的看着吕琅,“那你还说给她贵不可及。这……这不是扯谎吗?” 不但扯谎还害人。倘若真有人信娜妥命好娶了回去却又被她克的家破人亡怎么办? “我是不得已而为之。长公主殿下对娜妥公主寄予厚望,我要是跟她实话实说岂不扫兴?”吕琅满脸无辜,“在宫中须得揣摩贵人们的心思行事。稍有不慎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灰衣道童打了个寒噤,仰起脸看向鹿璟。在他心目中,师父是有真本事的。而吕琅靠的是投机取巧才在皇帝跟前占有一席之地。可是,他又不能说吕琅是错的。说真话与保命相比,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鹿璟内心的震动也不小。他不愿做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想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皇帝陛下的赏识。可吕琅给他指的却是另一条他不屑走的路。 “如果长公主殿下发现你骗了她,不是更糟?” 灰衣道童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将目光投向吕琅,就见他不慌不忙的落下一子,“她怎么会发现呢?谁也不会告诉她娜妥公主命格奇差吧。既然没人敢说,她就永远不会发现。” “万一呢?”鹿璟刨根问底。 吕琅笃定道:“没有万一。就算有人告诉她真相,她都不会相信。娜妥是公主,天之骄女。生下来就富贵无双,谁又能想东真大王是她克死的?” 鹿璟真人垂下眼帘默了片刻,轻声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信。” 吕琅赞许的笑了,“对,就是这样。贵人们往往自视甚高,不会轻易相信某个人或是某句话。他们的心态既矛盾又难以揣摩,但是却有规律可循,只要加以擅用,你就能从他们那里获取好处。” 鹿璟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富贵险中求嘛。”吕琅接着道:“所以,裴三那样的小孩子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她太蠢。蠢到不懂得利用皇帝陛下对南宫末的好感与信重为自己筹谋。你若是想在宫里如鱼得水,就好生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可是,裴三已经是神机使了。”灰衣道童拧着眉发问。吕琅所言,他一知半解不大明白。但他想的却是起码裴三还是个神机使,他的师父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如果裴三真那么没用,陛下怎么会重开神机司呢。 吕琅曲起手指,在道童额头弹了一记,“她是神机使不假,可这神机使她又能当多久呢?别忘了,她可是在字据上戳了私印的。要是求不来雨,就得卷铺盖回家去。”抬手指了指阳光灿烂的天空,“看见没,连天都不帮她!” 道童揉揉脑袋,赌气的问道:“她若求来了,又当如何?” 吕琅失笑,“不会的。我研习观天象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她要是能求得来雨,我把吕字倒过来写。” “倒过来不还是吕?”道童说着抱头跑开了。 …… 裴锦瑶回到府中,径直去到荣泰院。 韦氏也在。 “官妙手差人将绘像送来,你看看怎么样。” 红翎和翠巧将画轴展开。裴锦瑶惊叹的张大了嘴巴,“好厉害。只凭描述就将南宫先生画的惟妙惟肖。真的好厉害。” 韦氏得意极了,“三千两银子花的值。”裴瑥中了童试,从放榜那天到现在,韦氏就连头发梢都带着笑意。花钱一点都不手软,好像家里存着十来座大金山似得。 三千两仅仅是润笔银子,管妙手在京城的吃住用度以及上京的花销还没算在内。 韦氏又从锦盒里拿出一件灰色道袍抖开,“绣娘日夜赶工给你做的。”料子是皓纱,薄如纸却不透,叠起来可以收在荷包里。衣襟上用同色线绣了巴掌大的八卦鱼,绣工之精巧再一次让裴锦瑶惊叹不已。她去内室将道袍换上。 正正好好,无一处不妥帖。 裴老夫人道:“真是人靠衣装。穿上这袍子,再拿把桃木剑就似模似样的了。” 韦氏懊恼不已,“哎呀,忘了定制桃木剑了。”看向裴锦瑶没什么底气的问道:“可以定制的吧?” 裴锦瑶摆摆手,“我用南宫先生的桃木剑。” 韦氏坐下想了想,道:“该预备的都预备齐了。将作监那边几时完工?” 真想放火把那台子烧个干净! “快了吧。肯定赶得及的。”穿新衣裳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裴锦瑶压下心里的郁气理了理袖口。 …… 小密探把方小虎和冲天辫送回慈恩大街,方铁匠看在东厂和裴神机使的面上没有打方小虎,而是改成了让他抄十遍三字经。 小密探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一路哼着小曲到在寿春园将刘桐的事跟钱五姑娘交代清楚。 他这趟不白来,不但见到了鼎鼎大名的愚叟。钱五姑娘更是懂礼,赏了银子不说还让厨娘做了好喝的香糖渴水给他带回去。小密探高兴极了,从寿春园出来嘴角一直翘着。 行至街口,有个身着大袖素袍的男子迎面走来,他头顶松松绾个髻,发间横插一支云头银簪,手里拎一个陶罐。 这人不简单。小密探暗自打量的功夫,那人跟他的马车错了过去。 范璞到在寿春园门口,嚷着:“我来了。” 大门分开两边,阍人将他迎进荷露斋。 “陈皮粥。”范璞摇晃着陶罐对愚叟说道。 愚叟兴致不高,抬了抬眉梢,沉声道:“有冰好的香糖渴水,喝一碗解解暑气吧。”说着,便示意小厮去拿香糖渴水。 范璞坐到愚叟对面,“诶?都是汤汤水水的,没有肉?早知道我自己带点来了。”他谈兴颇浓的样子,“她那兄弟中了童试,已经是秀才了。我这名师教出了高徒。” 愚叟打起精神,“方才东厂的人来了。” “东厂?”范璞脸上没了笑容,肃然问道:“来做什么?” “是她派来给五丫头传口信的。” 范璞舒口气。 “康王府想跟我们家结亲。相中了五丫头。”愚叟眼中浮露出浓浓的担忧,“五丫头小有才情,刘世子又精通书画,倒也般配……” “你答应了?”范璞颦了颦眉。 “原本是想答应的。可听完那位东厂小领班的话,我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徐二姑娘和邓家姑娘都对刘世子情有独钟。”愚叟啧了声,摇摇头,“抛开这些且不论,以后刘世子是要回封地去的。跟远嫁没什么分别。五丫头要是受了欺负,都没人给她出头。” 范璞盛了一碗陈皮粥放在愚叟面前,“嫁给世子有什么好?规矩一大堆,拘束的很。” 粥是温的,入口香滑。两勺粥落肚,愚叟的心一下子熨帖了。眉宇间的愁绪也随之消散。 “回头我要好好答谢裴三姑娘。”愚叟露出笑容,“也不知她求不求的来雨。” “求不来。”范璞笑着说:“所以我要帮她。” 087 硬气 …… 翌日一早,太医就去到华阳宫给平邑长公主诊脉。许是近日日夜颠倒又或者是水土不服,她病倒了。汤药一碗一碗的喝进去,病情非但没有起色,还有加重的迹象。去探病的妃嫔被挡在宫外,不许入内。门口甚至还设了专人把守。 之后,就传出了长公主殿下患痨病的消息。霎时间宫中人人自危。那些与平邑饮宴吃酒的贵妇们更是闻之丧胆。纷纷去求相熟的太医开方子。 韩皇后命人将平邑移去行宫。待长公主府建成之后,再把她送过去养病。 仪风帝哀恸不已,无心饮食。 娜妥和独虎既担忧又伤心。没有平邑周全,寄人篱下的感觉更重了。娜妥也收敛起了跋扈的性子,两人都盼着早点搬到公主府去。 小密探从东厂运来一口养着碗莲的大缸放神机司的小院里。碗莲开得正盛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巴掌长的红鲤与碧翠欲滴的莲叶相映成趣,很是养眼。 裴锦瑶喜欢的紧,闲时喂点鱼食下去权当消遣。 “长公主殿下已经到行宫了。”小密探手脚麻利的给豆角除草,“娜妥公主和独虎王子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老文坐在廊下给小密探的围裙绣一串紫葡萄,盖住上头洗不掉的油渍,“人还没死的,哪里就是最后一面了。” 小密探鼓着腮帮子,“痨病,不好治。独虎王子这两天都没跟四皇子出城跑马了。” “亲娘病重,还出去跑马,那成什么了?”老文换了绿色线绣叶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娜妥公主昨儿不是还把定北侯的孙女召进宫里了吗?她怎么就有心思会友呢。”小密探拔起一小蓬杂草带出条蚯蚓。他乐颠颠的捡起来丢进缸里喂鱼。 裴锦瑶唬了一跳,噌的躲到老文身边,手指着小密探,“你也不吱一声,真是,吓得我。” “吱!”小密探很听话。 裴锦瑶气呼呼的叉腰吼他:“罚你明天炸一盆肉!” 老文悠悠叹一声,慢条斯理的说:“裴神机使,明儿您求雨,吃太多油腻的不好。小的听说大人们都要来给您捧场。” “捧什么场?我又不是戏子!他们还嫌不够乱?”裴锦瑶更气了,扶了扶歪掉的官帽,“一天天的不干正事。” “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懂规矩。不会朝台上扔荷包扔玉佩。”老文揉揉酸胀的手指,“说不定都是押了注的。不放心过来瞅一眼也不能拦着不是。” 裴锦瑶无奈的闭了闭眼,“没想到大夏的官儿如此好赌。这样一群人管着国之民生……”顿了片刻,满脸的悲天悯人,“真让人担忧啊。” 小密探跑去井边净手,顺便洗了脸,胡乱擦一把,也不管鼻尖上还滴着水珠就跑到裴锦瑶跟前邀功,“小的把您的桃木剑擦好了,丹砂也磨了。”说着话从门后拿出一双靴子,“老文叔刚刚做得的,您瞅瞅底子特意做加厚了一寸,这样显得您个子高。” 老文攥起拳头锤向小密探的肩膀,“不许说神机使矮。” 小密探很委屈,“老文叔,咱俩到底是谁在说神机使矮?” 靴子上用黑色丝线绣了云纹,阳光一照才能看清,后跟处缀着指甲盖大小的翠玉,既好看又不显得浮夸。裴锦瑶很喜欢,抱在怀里摩挲着,“阿发去裴府送个信儿,就说我今晚想再多看会儿书,就歇在神机司了。你顺便把我的道袍取来。” 阿发应了声是,去东厂牵马。 老文嚷嚷着,“晚上我给神机使包黄瓜馅饺子吃。”把针线归置好,去灶间忙活和面剁馅去了。 裴锦瑶坐在小杌子上,单手支着下巴,“行吧。吃顿饺子好上路。再怎么也不能当个饿死鬼。”扯着嗓子朝灶间喊:“多包点。我能吃四十个。” 骇的老文和面的手顿住,自语道:“四十个?撑坏了谁求雨?” …… 傍晚,阿发在院里支起小桌,三人围在一块吃饺子。 黄瓜鸡蛋虾仁馅儿。清爽又鲜灵。老文包的小饺子,裴锦瑶一口一个吃的小脸通红。 老文从旁规劝,“您吃慢点,小心噎着。” 裴锦瑶摇晃着脑袋,含混不清的说:“不能,我有数。” 小密探给老文斟上酒,“老夫人赏的,是西域的葡萄酒。” 裴老夫人和韦氏给小密探收拾了很多东西。除了葡萄酒还有点心,被褥、熏香以及翠巧和半夏。 她俩头一回来神机司,看哪儿都觉得有趣。给裴锦瑶整理好卧房就在院子里转悠。 夕阳西下,天边余晖映的碗莲愈发柔美,豆角蔓子爬满了竹架,微风吹过,轻灵灵的绿叶像是一串串风铃瑟瑟颤动。 小密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夫人让小的告诉您,明儿咱们全家都来看您求雨。她让您别慌张,就算求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文抿了一口葡萄酒,“实在不行,就照咱们上回商量的来。给吕国师弄个便宜孩子给他养着去。看他那张老脸往哪搁。” 翠巧跟半夏听得入了迷。 她们姑娘手底下拢共就俩人。看门大叔长得挺和善,可眼珠儿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个炸肉小哥白白净净,炸的一手好肉,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老文又道:“不过,就算咱们什么都不做吕国师也捞不着什么好处。长公主殿下这一去行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翠巧眨巴眨巴眼,大着胆子接道:“不是说府邸建好了,就让长公主殿下搬过去将养的吗?” 老文回给她一个“你好天真”的眼神。 小密探也砸吧着嘴连连摇头。 “奴、奴婢说错话了?”翠巧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望向裴锦瑶。 裴锦瑶冲她笑了笑,安抚地说道:“也不是全错。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会这么想。但很少有人会想到长公主殿下病的不合时宜。” 老文颌首,“没错。在辽东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就对徐二姑娘格外看重。奈何徐二姑娘对刘世子念念不忘。回京之后,长公主殿下就与徐家女眷来往密切。确有几分想要结亲的意思。可陛下怎么会让将才为别国所用。或许长公主殿下就是因此触怒陛下的吧。” 小密探得来的消息比老文更加确凿,“长公主殿下生病之前,去了趟夕颜宫。” “夕颜宫……她得罪了妍美人?”老文神情凝重,“想不到陛下如此宠爱妍美人。” 翠巧和半夏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夕颜宫,什么妍美人。不是在说长公主的吗? “而且,我听五爷说……”小密探压低了声音,身子向前倾了倾,“陛下有意在东真王都设卫所。”说完跑去灶间盛饺子汤。 老文面色微变,握着琉璃酒盏的手紧了紧。 裴锦瑶沉声道:“如此说来,长公主不是病了。” “独虎王子想活命的话就不要惹事,否则……”老文低下头喝酒,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密探把饺子汤放在裴锦瑶手边,“您可不能再吃了,小的给您数着了,足足吃了二十六个。” 裴锦瑶喝口饺子汤,叹道:“我定好了四十个的。还差十多个呢。” 小密探赶紧把碟子拿开,“您要爱吃下回再包就是了。哪能一次吃那么多,肚子是您自己的,撑坏了难受。” 翠巧和半夏也跟着劝。 裴锦瑶为了耳根清净放下竹箸,打量着自家小院,“还是不够热闹,养几只兔子跑来跑去的更好玩。” 小密探眼睛一亮,“真的能养吗?等小的随督主打猎的时候捉一窝回来。” “能啊。不过你得勤快点多种些菜。要不兔子没菜吃就啃你的脚指头。” 小密探不服气,嘟嘟囔囔,“神机使又吓唬人。兔子乖巧的很才不会啃我的脚指头。” 翠巧不爱听了,“炸肉小哥不要乱说,我们姑娘从来不唬人!”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 …… 因裴锦瑶要在神机司歇宿,小密探和老文吃过晚饭回东厂去了。夜幕降临,裴锦瑶全无睡意,穿着道袍在院子里舞剑。翠巧张大嘴巴一个劲儿的拍手叫好。 “姑娘真棒!” 半夏在灶间烧好热水,催促她回屋沐浴。 不等裴锦瑶应声,就听有人哐哐砸门,“闹……闹妖精啦!神机使!神机使在吗?” 闹妖精? 裴锦瑶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门外是个满脸慌张额头冒汗的中年男子。他乍一见裴锦瑶有点不敢认,“裴、裴神机使吗?” 面前这位看起来至多十二三岁,巴掌大的小脸显得眼睛格外大,也格外的亮。 “是我。”裴锦瑶将桃木剑背在身后,“哪里闹妖精?” “鹤鸣楼。”他比比划划,语无伦次,“里头哭鸡鸟嚎的,好像是死、死人了。把我们吓的赶紧跑,现在朱雀大街上都没人了。我来神机司报信,好像还有人去裴府了。出了事,我们也不知道去哪找你才好。那个妖精很厉害,鹤鸣楼的大门关的死死的,有胆子大的上去撞都撞不开。要不要去东厂喊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瞒得过东厂。 “不用。你赶紧回家吧。我马上去鹤鸣楼。” 那人讷讷应是,站在门口愣了会儿神儿才跑着走了。 裴锦瑶回书房拿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翠巧,“你俩先回府去。” 半夏道:“奴婢跟您一块去吧。” 不等裴锦瑶答话,小密探和老文都来了,“五爷带着人在外面等您。小的给您牵了马来。” 江五点了三四十号人在外面等着。半夏见状与翠巧拾掇拾掇一块准备回裴府。 裴锦瑶点点头,“东厂的人不要进到楼里面。派人去请几个大夫。”说着翻身上马,直奔鹤鸣楼。 …… 往昔热闹的朱雀大街,此时一片静谧。 接道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闭,地上随处散落着踩扁的果子,菜叶还有不成对儿的鞋子。裴锦瑶端坐在马上,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耳边令人心里发毛。 一条大黄狗从巷子里探出头来,叼起落在墙角的鸳鸯戏水肚兜,愉快的摇了摇尾巴。刚想坐下歇个脚,三四十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吓得它哼哼两声夹起尾巴跑开了。那片肚兜却是舍不得丢下,咬的死死的。 裴锦瑶攥紧缰绳,江五打马到她身侧,“那妖精在鹤鸣楼里可有一阵儿了。说不定里面的人都死了。裴神机使去了也是收尸。我们东厂的人见惯了这种场面。裴神机使在外头等着就好。” 小密探传话给他,让他们在楼外面等。凭什么东厂要听神机司的调派?他们又不是神机司的碎催。江五想要找回场子来,说话很不客气。 裴锦瑶横他一眼,“你能打开鹤鸣楼的门?” 江五睇着身后的弟兄,“我们人多。”言下之意,那么多人还能破不开一道门? 裴锦瑶拨转马头让开路,“好。既然你说你们行,那就你们上。倘若皇帝陛下过问此事,我必定实话实说。越俎代庖,牝鸡司晨什么的,江五爷担不担的起?东厂又担不担得起?” 江五沉下脸。 裴锦瑶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既然东厂能做的来神机使的事,那明儿个江五爷替我求雨就得了。我还乐得清闲了。” 江五睖着她,“你!” 你什么呢?江五也不知道。因为临来之前,明匡吩咐他听从裴神机使的调派。是他想抢功劳。万没料到,裴神机使小个儿不高,人倒硬气。那张小嘴儿叭叭的,跟弩箭似得,能把人射个对穿。 眼瞅着离鹤鸣楼还有一丈多远,裴锦瑶翻身下了马,“江五爷在这处候着,街头街尾都看好了,闲杂人等不许靠前。” 江五闷哼一声,“裴神机使应付不来的话,就喊一嗓子。” 裴锦瑶仰起脸,十分郑重的说道:“我要应付不来,你就去青城观请吕国师。千万不要硬闯。性命攸关,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罢,也不管江五听没听懂,缓步向着鹤鸣楼的大门走去。 事发突然,鹤鸣楼门前比别处都要杂乱。 帕子、巾子还有只歪了壶嘴的大茶壶横在路当中。裴锦瑶将壶踢开,当的一声撞在木旗杆上。杆上挑着的幡子荡了两荡。 一道若有似无的黑气顺着水曲柳木门飘散而出,其中夹杂着难闻的腥臭气以及血腥味。裴锦瑶深吸口气,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088 鬼物 裴锦瑶拿出黄纸蘸丹砂画了道符贴在门上,单手掐诀,喝一声:“破!” 符文上现出一片红光。门仍旧纹丝不动。 这不像是妖精下的诡咒。 裴锦瑶颦了颦眉。 难道是天罗咒吗? 刷刷点点又画了道符贴上去,双手合拢掐诀,喝道:“破!” 一道红光顺着符文走了一遍,两扇木门微微晃了晃,闪出条缝隙。 果真是天罗咒。 那么,不是妖精,而是比妖精更难对付的鬼物。 裴锦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顾不得擦,将身后的桃木剑抽出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五在街对面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搓搓下巴,若有所思的咕哝,“小丫头行啊,不是个混饭的。”从袖袋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身边的下属手中,低声吩咐,“你去赌坊给我押裴神机使。快去快回,别耽误办差。” 下属领命去办。 楼里的血腥气很重。重到呼吸时像是有血珠子往鼻孔里钻。裴锦瑶屏口气,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借助这点微弱的光亮,打量着四周。一楼是散座,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的倒放着。残羹冷炙,碎了的杯碟碗盘洒的满地都是。一具具尸体杂乱无章的横陈各处。 他们像是受到了惊吓,两眼突出,嘴巴张的很大死状可怖。致命伤在脖颈,应该是撕咬伤,皮肉翻卷带着血丝。 看样子没有经过激烈的打斗,只是单方面的杀戮。 那鬼物很厉害。 裴锦瑶捂住嘴,拼命压下干呕的感觉。 早知道晚上有这一出等着,就该少吃几个饺子。 裴锦瑶狠咽两口口水。忽然从楼上传来细弱的哭声。 有人? 裴锦瑶快步绕过尸体,到在楼梯口,仰着头喊道:“谁在那里?出来!” 居然响起了诡异的回声。 “来”字像是只顽皮的小猴儿,跳跃着不肯落地。 楼上是雅间,本该灯火通明的走廊此刻漆黑一片。小小一团橘色的光亮从暗处一点一点走了出来。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角大红色的裙角,裙子下面是一双玉足。 白皙光滑的好似玉石一般。 但是她……没有影子。 她不是人! 裴锦瑶握紧桃木剑,视线上移。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手里提着盏小巧的羊角灯,头梳双丫髻,穿一条大红色轻纱齐胸襦裙,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有些刺眼。两只纤细的手腕上缠着道红绳。白皙的脸颊隐约有两道泪痕,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盈盈的光亮。 “姐、姐姐。”个子似乎比裴锦瑶还要高一些。却固执的喊她姐姐,“我找不到爹爹和娘了。姐姐,你看见他们了吗?”晶莹的泪珠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颤了颤,便顺着脸颊滑下来,汇聚到下颌滴落在颈间。 她生的极美,尤其那双犹如迷途小鹿一样的眸子,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 裴锦瑶愈发警惕,沉声问道:“楼上还有其他人吗?” 小姑娘怔了片刻,扭转头回望一眼,声音颤颤的回答:“我、我不知道。”裴锦瑶的目光在她那两片殷红饱满的好似海棠花一样的嘴唇上停了片刻,继而投向黝黑的没有半点光亮的走廊,那里像是藏着一双不安分的眼,窥伺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裴锦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先下来吧。” 小姑娘摇头,“我娘做了烧香菇等我回去吃。我爹给我扎了纸鸢,我、我要回去。还有、还有弟弟……” 说到弟弟,小姑娘困扰的皱了皱眉头,几不可闻的轻叹道:“对啊,我还有弟弟。” “那……你想不想见你弟弟啊。”裴锦瑶将握着桃木剑的手背在身后,“来,我带你去见你弟弟好不好?” 她迈步上了一级台阶,小姑娘慌张的向后退了一步,“不,不好。我不能见他。”眼睛里像是有漆黑的海浪翻滚。 话音刚落,大门轰的一声合上。 吓的裴锦瑶肩膀一抖。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 这一声响把江五也吓得不轻。他有些焦躁在原地转了两圈,闷头嘀咕,“裴三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明儿她还得求雨呢。陛下会不会怪罪东厂没有保护好她?不行,还是得看看去!”刚想命人撞门,小密探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气喘吁吁的拦住他,“五爷,方才裴神机使的吩咐弟兄们都听见了。陛下就算要怪也怪不到您头上不是?” 他好不容易才带回两个胆子大的年轻大夫。这会儿那俩大夫正揣着手,兴致勃勃的盯着鹤鸣楼的大门聊闲天。显然他俩也是在裴神机使身上下了重注的。 小密探又道:“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江五沉着脸嗯了声。 …… 裴锦瑶拾级而上,每迈出一步都很小心,“那……你爹姓什么?我帮你找他啊。” “姓什么?”小姑娘眉头拧成川字,相当苦恼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爹爹姓什么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你是京城人氏?”还剩五六级楼梯,裴锦瑶停了下来。 小姑娘很慢的点着头,“应该是吧。 “你还记得住在哪里吗?” “我……我可能很久没有回家了。”小姑娘紧张的攥着裙子,“主人不许我回去。他把我锁在屋子里。” 裴锦瑶眼中划过一丝痛惜。 这孩子是被人豢养的鬼物。懂得认主的鬼物至少得养十年。裴锦瑶咬了咬嘴唇,暗自盘算着把她降了,送到正果寺去超度。也好早入轮回。 裴锦瑶柔声道:“那你家有几间房?院子大吗?” “三间?”小姑娘用心的回想,“不、不对。应该是四间。” “我家门前有棵树……”她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每年都开花。清早支起窗棂就能闻到香气。淡淡的,甜甜的。我喜欢爬到树上摘花,弟弟拿着小竹篓在树下捡。我故意把花扔到他头上,他也不恼只是抿着嘴笑。娘怕我摔了,一个劲儿的吼我,让我快点下去。我就耍赖,跟她嚷嚷,我要吃花花饼。”小姑娘笑的很甜,“娘做的花花饼可好吃了。我和弟弟抢着吃。” 花花饼? 裴锦瑶问她,“是桃花吗?” “桃花?”小姑娘敛去笑容,“我……我也不知道。 电光石火间,裴锦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你爹姓霍对不对?你是……霍大郎?” 霍大郎三个字脱口而出,还未等裴锦瑶继续说下去,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一个鸽卵大小的骷髅。一道道黑紫色的血管蜘蛛网似得在她嫩白的皮肤上显露出来。她张大嘴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那盏小巧的羊角灯里忽的窜出三条莹绿色的火蛇,扭动着柔韧的身躯直扑向裴锦瑶面门。令人难以忍耐的灼热感迎面而来。 裴锦瑶心下大骇,挥动桃木剑向那三条火蛇刺了出去。 蛇身碰到剑尖的刹那,发出嗵嗵嗵三声闷响,震得裴锦瑶虎口发酸。 那三条火蛇疾速的退了回去,盘踞在小姑娘颈间。 小姑娘的身子颤动起来,手指脚趾倏然长出寸许长的指甲,锋利的好似尖刀。 三条火蛇从她颈项游弋到手上,吐出火红的信子。 裴锦瑶缓了数息,扬起桃木剑刺向她额上的骷髅。 那骷髅瞬间便活了,嗷呜一声响胀得跟小姑娘的头颅一般大小。上下两拍牙齿一张一合狠狠咬住桃木剑不撒口,力道之大出乎裴锦瑶的意料。 这东西厉害的很,居然不怕她的桃木剑。 奶奶的,打不过它! 裴锦瑶咬紧牙关,低喝一声从骷髅嘴里拽出桃木剑,撒丫子就跑。她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冲到门口。手握住门闩的刹那,鬼物也跟着到了她身后。 “你你你,你跑慢点能死吗?”裴锦瑶无奈的松开门闩,跳着脚躲开。 她将桃木剑背到身后,抽出黄纸丹砂。鬼物紧随而至。它脑袋上还顶着个骷髅。显得有些头重脚轻。要不是在此刻这等生死关头,裴锦瑶一定会笑到肚子抽筋。但是现在,她很没出息的吓哭了。这玩意跟她在大齐见过的邪祟之类都不一样。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要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世上还有长这样的鬼物。早知如此,就该让吕琅和鹿璟来。反正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为民除害。 裴锦瑶一边跑一边拿着黄纸想要画道符咒。 鬼物穷追不舍,不光追,还喊,“姐姐,等等我。”声音好似沙石相互摩擦般粗粝。 “呸!你个不要脸的双头鬼。你当我傻的吗!”裴锦瑶分神的当儿,装着朱砂的瓶子掉在地上。气得她鼻涕都淌出来了。 “要死啦,要死啦!”裴锦瑶流着眼泪哇哇乱叫。她回头看看骇人的双头鬼,将心一横咬破中指在黄纸上画了几道,符咒画到一半,骷髅头噌的出现在她眼前。 裴锦瑶手上不停,连连后退,脊背一凉身子抵在墙壁上。 符咒只差最后一点,裴锦瑶不能再等,将黄纸贴在骷髅上,右手掐诀,断喝道:“镇!” 金光在符文上快速的闪过,鬼物被定住。然而,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次品永远不会有上品的效果。金光在差的那一笔的地方顿住,嗖的一声黯淡下去,鬼物仅仅被定住一息,就又动了起来。它那双黝黑的眸子已然变得血红,三条火蛇最先苏醒,狰狞着燎上裴锦瑶的衣襟。 火苗蒸腾而起,裴锦瑶顾不得许多,用手扑打着跑开。待火灭了,裴锦瑶抽出桃木剑,扭转身正面迎向鬼物。她这回不刺骷髅而是刺向鬼物腕间的红绳。 那条红绳比裴锦瑶想象的要坚固的多。桃木剑并没有将其挑断。裴锦瑶忙把剑撤回来,与此同时,鬼物欺身而上,尖锐的獠牙咬住裴锦瑶细弱的脖子。 剧烈的疼痛令得裴锦瑶的四肢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想喊喊不出,用尽全力去推那鬼物也推不开。 真的要死了吗? 她要是死了,吕琅那老杂毛还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丑八怪的獠牙之下。裴锦瑶心底涌起浓浓的不甘。 符咒覆盖下的骷髅扯起一抹瘆人的狞笑。 裴锦瑶忍住剧痛,抬起手来画完了符咒的最后一笔。之后她单手掐诀,嘴唇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声,“镇!” 鬼物不动了。 裴锦瑶等了片刻,鬼物没有再动。她小心翼翼的将脖子从獠牙间抽出来,拿黄纸又画了道符,贴在鬼物背心处,掐诀默念,“收!” 唰的一下,鬼物化作一缕黑气归入符纸之中。 …… 鹤鸣楼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江五颦了颦眉,问小密探,“这……是不是让咱们进去的意思?” 东厂的人没动,那俩大夫背上药箱跃跃欲试。 “我听见里面有人喊要死了,要死了。是不是说妖精就要死了?” 小密探有些心虚。以他对裴神机使的了解。她喊得那样凄惨又无助,还带点淡淡的绝望和不甘。很有可能说的是自己就要死了。但这话他不能说。还是要给裴神机使留点面子的。 江五很认同大夫的说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应该是的。” “快看!裴神机使!”有人喊道。 裴锦瑶满身是血的缓步走了出来。她一手拎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捂着脖子,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衣服撕扯的不成样子。 小密探哎呦一声迎上去,脱下衣裳将裴锦瑶整个裹了起来。 江五也凑了过来,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逮着妖精了吗?” 裴锦瑶伤了喉咙,从鼻子里发出一串嗯嗯的声音,算是回应。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里面的不是妖精,是鬼物。已经被她收了。” 江五朝东厂的人打个手势,两队人极有次序的鱼贯而入收拾残局。 裴锦瑶点点头,又嗯嗯了一长串。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死了很多人。赶快将尸体送去义庄。天气这么热,要将血迹洗刷干净,最好再用些防疫病的药水。” 裴锦瑶竖起大拇指。 小密探红着脸,道:“裴神机使夸我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裴锦瑶抬脚踹上他的小腿,瞪大眼睛,很是焦急的嗯嗯哼哼。 小密探点头哈腰的哦哦两声,“裴神机使说她再不止血就要死了。”小心翼翼的扶着裴锦瑶,“五爷,这里劳烦您支应。” 江五望着小密探和裴锦瑶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他真能听明白?” 089 忧伤 小密探拿明匡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太医给裴神机使治伤,是以,天还没亮宫里的贵人们就得知了裴神机使降服鬼物身受重伤的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待到早朝时,大臣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笼上了一重忧色。 裴神机使受伤了……肯定伤的不轻,否则也不会连夜请医。 可是,求雨怎么办呢。他们可都是下了注的。 真够愁人的。 但也有轻松惬意,步履轻快状似混不在意。这样的,多是押裴神机使输的。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仪风帝,打眼一瞅就能分辨出下边大臣的押注情况。 虽说是求雨的正日子,大伙儿都想早早散朝收拾收拾去凑热闹,但国家大事不能耽搁。 仪风帝清清喉咙,沉声道:“昨儿夜里辽东送来军报,徐将军生擒拿可,这真是大快人心。” 大臣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露出笑脸,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徐家军骁勇。 仪风帝自是欢喜不已。目光一瞟,落在沈惟庸脸上。 君臣对个眼神,沈惟庸出列,“陛下,拿可被擒,剿灭石古苦残部,收复东真指日可待。” 收复二字很是耐人寻味。 霎时间,殿中气氛变得异常凝肃。 大臣垂眸不语,们纷纷揣度仪风帝是否有意要将东真纳入大夏版图之中。 沈惟庸又道:“待东真平定,陛下可在王都设卫所,以防从前那些归顺东真的小部族反扑。” 至此,大臣们都听清楚了。 皇帝陛下不打算扶立独虎做东真大王。而是要将东真收入大夏囊中。长远来看,这样做一劳永逸。因为谁也不能保证独虎或是独虎的子孙会心甘情愿的屈居于大夏之下,做大夏属国。 于是,接二连三的有人出列附议。 仪风帝满意的点点头。 …… 天光大亮,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方小虎阴沉着脸一小勺一小勺的吃着豆腐脑。他左手还有点红肿,那是先生拿戒尺打的。右手倒是不肿,就是抄了十遍三字经胳臂酸胀的难受。握勺子都有点不得劲。 “那个炸肉的就是没安好心。挨三顿打,挺挺就过去了。也比现在这样强。哼,小爷跟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方小虎抽了抽鼻子,小声咕哝。 方铁匠蒲扇似得大手重重落在方小虎肩头,“叨咕什么呢?赶紧吃,吃完了上学去。” “今儿裴神机使求雨。”方小虎梗起脖子,“我想去看。” “看什么看?”方铁匠竖起眉眼,“别去给裴神机使添乱。” 坐在隔壁桌,包着花头巾的阿婆说道:“好孩子,听你爹的话上学去吧。昨儿夜里鹤鸣楼闹鬼,裴神机使来把鬼给收走了。听说她浑身是血,就剩一口气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求雨。” 方小虎一听就急了,“受伤了?她可是我们慈恩大街的小孩保着的。不行,我得瞧瞧她去。” 花头巾阿婆板起脸孔,佯怒道:“这孩子,怎么还说不听了。” 方铁匠讪讪的笑了笑,低下头吓唬方小虎,“你要是敢去,就抄一百遍三字经。我回去再问问你娘罚你抄多少遍。我估摸着五十遍是跑不了的。” 一百五十遍?那还不得把人抄傻了? 方小虎的小脸能拧出水来,“好嘛好嘛,我不去还不行吗?” 方铁匠偷笑。小祖宗天不怕地不怕,一听抄书就老实了。还是人家东厂领班会调理人。 方小虎暗暗咬牙。哼,都是那个炸肉的闹的。以前淘气顶多挨几顿打。哪像现在这样,磋磨的他天天都想离家出走。 “朱雀大街还封着呢。从咱们慈恩大街绕路得多花半盏茶的功夫。您给我包个咸鸭蛋加一对油条。我就不在这吃了。”上工的人说道。 老丁高声应和着,把油条和咸鸭蛋包了又盛了满满的一竹筒豆浆,“浆子是送的。清早哪能不喝点稀的。” 那人连声道谢,拎着走了。 老丁端着盏热气腾腾的紫英茶,晃晃荡荡从铺子出来,坐在糖人章身边的小杌子上。 “诶?老章,我瞅你最近红光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老丁吹散茶盏上的热气,笑的意味深长。 糖人章将碗里的豆腐脑喝净,用袖口擦擦嘴,“我整天跟这儿画糖人,放几个屁你都门儿清,真有事还瞒得过你?” 斜倚着门框的吴大呵呵地乐。 方小虎挎着书袋蔫头耷脑的从铺子里走出来,方铁匠揉揉他的脑袋,“打起精神。等会儿我去东华门看求雨,回来说给你听。” 糖人章用竹签搅了点饴糖,递给方小虎,“待会儿我也去看。赶明儿我再跟你说一遍。” 方小虎接过饴糖,抱拳拱手,“多谢章大叔。” “瞧瞧,这么快就懂礼了。”吴大赞道:“等回头把我们家小宝也送去。” “诶?今儿的大太阳清早就烤的人难受,能求的来雨吗?”方铁匠有些担忧的说道:“要是求不来,不是耽误工夫么?” 吴大笃定道:“裴三姑娘不是一般人儿,我信她!” “鹤鸣楼那个妖精闹的多凶,楼里边的人都死绝了。到最后还不是让裴神机使给收了吗?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瓷器活不是?”老丁喝了几口热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鹤鸣楼的生意那么好,以后谁还敢去吃饭?怪可惜的。” “要是裴神机使在那坐镇我就不怕。”吴大说道。 老丁点着头,咧嘴笑起来。 大人们有说有笑,方小虎仰起小脸望着湛蓝的天空,心底涌起清清浅浅的忧伤。他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挨揍或是罚抄书。 …… 朝堂之上三言两语定下了东真来日归属。 娜妥从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和独虎用完早膳。 独虎打了个饱嗝儿,拧着眉对娜妥说道:“皇帝舅父要在王都建卫所,那我岂不是当不成大王了?” 他的五官身量随了卓鲁珲,看起来比同龄的男孩子高壮,眉宇间透着丝狠厉。说起话来,嗓音略显低沉。 娜妥怔怔不语。 独虎嚯的站起身,“我不答应!东真是我独虎的!我要去行宫找母亲,让她去跟皇帝舅父说项。皇帝舅父不是最听母亲的话吗?” 娜妥垂下眼帘,不知所措的绞着手指,“我们连行宫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呢?” “这还不简单。宫里那么多人,随便问一问就行。”独虎眼角一扫,看到角落里垂手而立的段吉,扬声道:“喂!你带我去行宫。” 段吉低眉顺眼的回答:“王子恕罪,奴婢不能随意出宫,也不知行宫在何处。” “不知?”独虎飞起一脚,哐的踹翻身侧高几,摆在几上的青花葫芦瓶跌在地上摔成碎片。 段吉陪着笑脸,“王子息怒。” 娜妥拉住独虎的手,“你先别急……” 独虎偏头看着她,气哼哼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母亲在宫外,我们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想跟她商议都不行。“挥舞着双手,满面怒气,”到底长公主府什么时候才能建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出去?” 平邑长公主在的时候,他们时常能见到仪风帝与他聊上几句。自从平邑去了行宫,仪风帝再没来过华阳宫。 娜妥很不安。但她不敢表露出来。她怕自己的不安会令独虎更加焦躁。 “之前不是说好八月的吗?”独虎嚷嚷着,“还要再等两个月!” “是啊,还要再等两个月。”娜妥像小时候那样,揉揉独虎的后脑勺,安抚着他,“两个月很快过去……” 独虎愈发懆急,“再等两个月,王都的宫殿就是大夏的卫所了。不行,我去找皇帝舅父,他不能这样对我们!”说着,大步出了殿门。 …… 裴锦瑶颈间以及前胸都上了伤药。虽说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太医说没有伤及经络血脉,只要将养得当月余就能养好。但是在养伤期间未免扯动脖颈的伤口不能说话。胸前的烧伤不重,就是得忌口,不能吃发物。过些日子再用太医院秘制的祛疤药膏绝不会留下一丝疤痕。 整个裴府加上神机司就小密探一个能听得明白裴锦瑶的哼哼哈哈。韦氏请他留下帮忙。 “伤成这样还能求雨吗?”韦氏担忧不已。 裴锦瑶垂下头,轻叹一声。 小密探道:“大人们下朝之后都奔东华门去了。还有不少百姓也都聚在那里。裴神机使要是不去,不大好吧。” 裴锦瑶点点头。事实上她也不想去。但是太医院的伤药实在太好用了。这会儿连疼都不疼了,人还特精神。 裴锦瑶怀疑太医也是下了注押她赢的。要不不会这样卖力给她医治。 韦氏颦了颦眉,“都怪那个没事找事的吕老道!要不是他,瑶瑶哪用受这份罪。” 裴锦瑶又叹一声,比比划划的嗯嗯两声。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让您给她准备一件道袍。不能误了吉时。收拾妥当咱们就去东华门。” 现做肯定来不及了。 韦氏拿帕子印了印眼角,“招谁惹谁了这是。”转身出去吩咐红翎去成衣铺子买袍子。 裴锦瑶拽了拽小密探的衣袖,比划一阵。 小密探会意,将桃木剑和软巾交给她。 窗外,骄阳似火,知了声声。 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裴锦瑶手握软巾一下一下的擦拭着剑身,神情肃然庄重。 小密探在一旁给她打气,“待会儿您别怕,上了台子该干嘛干嘛,就算求不来雨也没人敢笑话您。小的命人把您昨儿晚上收服鬼物的事宣扬出去了。还让弟兄们编莲花落,等编好了去白露书局门口唱上三五天的。毕竟出书这事得人家自愿不是,咱不能强逼着。叫人说咱们神机司以势压人就不好了。” 裴锦瑶横他一眼。 神机司哪有什么势力。说白了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小密探会意,抿着嘴笑了笑,“您好歹也是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个儿不是。” 裴锦瑶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比比划划,嗯了一串。 小密探笑容灿烂极了,“哦,您怕弟兄们编不好莲花落?您把心放肚子里,咱们东厂的弟兄会的可多了。这点小事难不倒咱们,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裴锦瑶略一颌首,专心擦起桃木剑。 正如小密探所说,收服那鬼物多多少少给她挣了些脸面。即便求不来雨,应该不会有人丢臭鸡蛋臭腌菜。 这样一想,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 东华门外比过年还要热闹。 冰雪饮子,桃圈梨圈,鲜果点心,凉茶包子应有尽有,就连贾婆子也来凑热闹,大白天卖起了荷叶饭。 吴大守着两担炊饼糖人章旁边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裴三姑娘求雨,他怎么说也是要来捧捧场的。 郭正特意换了身布衣,与任东阳站在背阴处,五六个长随将他俩护在中间。 “诶,你是押的裴神机使输吧?”郭正问道。上朝的时候他就注意任东阳了,这小子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任东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点点头,道:“是啊。买的不多。一百两而已。你呢?” “我买她赢。”郭正捋捋胡须,伸出一只手比了比,“五百两。” 任东阳咋舌,“你把体己银子都押上了?好大手笔。我就没你这份魄力。万一让嫂夫人知道你宁可拿去押注也不给她买胭脂水粉,定要让你睡书房。” 郭正哈哈地笑,“赢了就能请官妙手为我家先祖画一幅绘像。” “官妙手进京了?什么时候的事?”任东阳略感诧异。 “你不知道?“郭正瞪圆了眼睛,”是裴家请他来的。路费吃住全包。” 任东阳再次诧异,“裴神机使的裴家?” “正是。你不要小看裴神机使。她母亲出自金陵韦氏。她父亲当年也是京城颇有名气的才子。” “才子……你这一说,我有点印象了。”任东阳拧着眉,“裴……他在昌明书院读过书?” “正是正是。你也知道他?”郭正颌首,“想当年他那幅峰下醉吟图,上元节时卖了整一千两银子。” 任东阳捻着胡须,“是他啊。后来他再没有画作流出。” “他摔了腿,后来改为行商了。”郭正道。 “可惜了。”任东阳叹惋的摇着头。 “可不是。” 090 求雨 远处一辆蓝蓬马车缓缓驶来,郭正觑起眼打量片刻,惊道:“那不是鄂国公的车吗?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鄂国公徐令达年逾六十。身子硬朗,性子却淡泊许多,等闲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就连皇帝陛下相邀,还得挑挑日子。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郭正和任东阳整整衣袍,迎上前去。 车子在街边停下,鄂国公的幕僚商在率先撩起车帘。他也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了。精神矍铄,双目晶亮。丝毫不显老态。 商在与鄂国公识于微时。弘光初年,宁河王元文忠叛乱,鄂国公平乱,多得商在屡出奇谋。立下汗马功劳。 先帝有意赏他个官做,商在不受,一心一意侍奉鄂国公。可以说,商在与鄂国公已经不是单纯的主仆情谊,而是如亲人般相濡以沫。 郭正抱拳拱手,“商公,别来无恙。” 商在朝他微微颌首,“守一。”继而看向任东阳,“乐珍也在。” “商公。”任东阳伸手上前两步,伸出手轻轻握住商在的胳臂肘,将他扶下车。 商在一副文人气质。脸颊上有一道浅红色的疤痕蜿蜒直到下颌。 据说这是宁河王用刀所伤。要不是鄂国公生生用胳臂替他挡了一下,说不定脑袋就被劈成两半。 郭正也将鄂国公搀扶下来。 鄂国公命人将小杌子摆在树荫底下。他就像是出门游玩似得,坐在那里与郭正任东阳畅谈。 “这位裴神机使我也是耳闻已久,却没有机会相见。我听说她昨晚降服了鬼物?”鄂国公红光满面,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把花白长髯垂在胸口。虽是坐在小杌子上,腰背却挺得笔直,两手搭在膝头。 任东阳道:“是,裴神机使还受了伤。” “是吗?”鄂国公惊讶道:“伤得重不重,还能求雨不能?” “神机司的人说了,能来。”郭正道:“定的未时三刻,稍待一阵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身着宽袍大袖的吕琅和鹿璟相携而至。 平邑长公主被送到行宫,吕琅的如意算盘成空,很是气闷。鹿璟淡然的很。他本就对此事有些抵触,如此倒是遂了他的心意。 梧桐树下,坐如钟的鄂国公十分显眼,吕琅眉头轻轻皱起,喃喃道:“他怎么来了?” 先帝在时,鄂国公跟他时常见面,但并没有多亲厚。 说起来,鄂国公平乱时,吕琅还给他卜过一卦。卦象上上。后来鄂国公得胜归朝,吕琅暗示过几次,想要与他结交。鄂国公都没有理会。 一来二去,吕琅也就淡了心思。他那时是先帝宠信的国师大人。别人争相巴结都还来不及,偏生鄂国公守旧顽固,不肯俯就。既如此,他也不必频频示好。 如今风水轮流转,鄂国公依旧是鄂国公,前去鄂国公府拜谒的后辈多如江鲫。而他吕琅却远不及从前风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待今日裴三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大丑,皇帝陛下就知他吕国师的本事。 吕琅暗自琢磨,甩动手中拂尘,与鹿璟缓步到在鄂国公面前。 “国公爷风采依旧。”吕琅笑容满面,抱拳拱手,视线横扫看向商在,“存义兄。” 都是旧相识,甫一重聚,却谈不上欢喜。商在站起身来,朝吕琅拱拱手,唤声:“国师大人。” 不得帝王信重,他这国师委实够不上大人二字。吕琅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商在却似浑然没有察觉吕琅的尴尬,笑了笑,道:“口渴的紧,买凉水喝去。”说罢,朝鄂国公点点头,负手往卖凉水的摊子走去。 侍从又端来两把小杌子,吕琅和鹿璟刚刚坐定,鄂国公含笑道:“听说此番裴神机使求雨跟吕国师有些关系。” 鄂国公像是在说他们欺负小毛孩子。鹿璟的面颊一点一点的红了。 吕琅拈起胡须,“这场雨,原是我与鹿璟想求的。可裴神机使非要一较长短。没办法,我们也只好由得她去。年轻人嘛,总归气盛。” 郭正瞅了瞅理直气壮的吕琅,奇怪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是谁拦住裴三的马车以言语相逼的? “鹤鸣楼闹鬼死了好些人,裴神机使也因此受了伤。”郭正慢条斯理的说道:“吕国师若得空去那里走一走,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也是好的。” 吕琅咦了一声,“东厂的人不是已经把尸首送去义庄了吗?裴神机使已经将那鬼物降服应该就是无事了。郭阁老要信她才是。” 郭正在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得极是亲和,“毕竟吕国师见识广博嘛。” 吕琅呵呵地笑了笑,“哪里,哪里。” …… 天惹人多,卖凉水的摊子前异常热闹。 “一碗豆儿水,一碗姜蜜水,不要蜜哦。”说话的是个胖乎乎的妇人。 “您干脆买块老姜啃着吃算了。”不知道哪个嘴欠,逗得一群人哈哈地笑起来。 妇人瞪起圆圆的小眼睛,“不爱吃甜不行啊?” 又是一阵哄笑。 “要一碗李氏白豆蔻熟水。”有人道。 “哎呦,刚卖完,要不您换雪泡缩皮饮,好不好?” “好吧,好吧。来一碗。”那人不情不愿的叹口气。 商在站在边上稍等片刻,点了绿豆水、木瓜汁、甘蔗汁、金橘团等让人装好了给鄂国公送过去。他自己要了杯香薷饮边喝边逛。 东华门外熙熙攘攘,人流不息。商在逛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他很有耐心的边走边看,忽听有人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商在并不饿,但又觉得吆喝声实在好听,不买一个尝尝就亏了的感觉。 于是他顺着人流挤过去,掏出铜板买了个炊饼。一低头,瞧见画糖人的了。 粘稠的饴糖好似被注入生机一般,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底下如龙蛇游走,很快就画好了嫦娥奔月。 双丫髻小姑娘咧着缺了门牙的小红嘴儿,乐得直拍巴掌,将糖人接到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个没完。 商在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有着纯真笑容的小姑娘,直到她没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裴神机使来了。”中气十足的喊声,将商在的目光唤了回来。他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就见道姑打扮的裴锦瑶缓步登上高台。 她颈间缠着一圈白布,隐约有深色的药汁渗出,看样子伤的不轻。她身后背着一把桃木剑。商在认出那是南宫末的旧物。没成想落她的手里。 “简直是暴殄天物!”商在小声咕哝着,咬了口炊饼。面香抚平了他心中的愤愤。 “裴三姑娘精神不错。”吴大手搭凉棚,喜滋滋的说道:“就是脸色苍白了些。” 糖人章嗯了声,“还以为她来不了了呢。” “怎么会。”前边有个高个子挡住他的视线,吴大踮起脚“吉人自有天相。裴三姑娘心肠那样好,老天爷会善待她的。” “可你看看,这像是要下雨的样儿么?”糖人章指着头顶烈日,“要是她能求来雨,那真是了不得。” 吴大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你先把糖收好了,要不待会儿下雨淋坏了。” 糖人章不以为意的笑笑。 …… 裴锦瑶上到台上,向下一望乌央乌央全是人。甄少监没有骗她,踏脚的地方加高,她再穿上老文特制的靴子,视野更加开阔。 “好像大伙儿都很高兴的样子。也没有拿着烂菜叶臭鸡蛋的。民风淳朴。吾之幸事。”她抿了抿嘴唇,“大幸!” 裴锦瑶舒口气,摆好一应物事。 台下的人渐渐没了声息。大伙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裴锦瑶,连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还不开始?”有人小声咕哝一句。周围人嘘声不断,“别吵别吵。懂不懂规矩。看求雨不能出声。” 哪有这条规矩?净胡说!那人红着脸低下头,是气不是羞。 裴锦瑶撩起眼皮瞅了瞅刺眼的阳光,深吸口气,将黄纸铺在台上,拿符笔蘸丹砂刷刷点点画起了符咒。 符画好,用剑尖挑住,单手掐诀,噌的窜出火光符纸燃烧起来。 扮成闲汉的小密探喔唷一声,直拍巴掌,“裴神机使昨儿晚上刚刚降服了鬼物,还能有这般法力,实在是了不得。” 老文附和着,“厉害,厉害。” 霎时间,掌声雷动。 吕琅面色铁青,胡须颤抖着斥道:“不成体统。” 任东阳嘬一口木瓜汁,“百姓们喜欢热闹嘛,国师休要苛责。” 郭正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道了句,“国师是在说裴神机使不成体统。”他的椰子汁已经喝完了。味道实在是好,只等这边散了再去买些提回家慢慢喝。 鹿璟倨傲的昂起下巴,哼了声,“小道而已,也值得大惊小怪。” 郭正委实不喜他那副自大的模样,“真人不要心急。倘若裴神机使求雨不成,自是要真人出一份力的。” 闻言,鹿璟唇颌下胡须抖了抖。 郭正翘起嘴角,轻声哼起了小曲儿。 裴锦瑶听到掌声振奋不已,手腕一扬将燃烧着的符纸送向半空,没想到那符纸不听话,突地直坠下来落在宽大的袍袖上。 裴锦瑶赶忙扑打着把火灭掉,袖子烧出个大洞。 小密探额角渗出一滴豆大的汗珠,旋即便大力的鼓起掌来,高声叫道:“好!好好!” 有人劝道:“小哥不要喝倒彩了吧。” “裴神机使是怕大家看着累,故意的嘛。”小密探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们定是不大看求雨。不懂。” 老文拽拽他的衣襟,压低声音,“行了,别圆了。人家又不瞎。” “他们看见是一回事,我不帮忙就是另一回事了。”小密探唇角抿成一字。虽说他人在神机司,心在东厂,可裴神机使终归待他不薄,该帮衬就得帮衬。 “帮倒忙吧你就。”老文睖他一眼。 小密探不服气的瞪回去。 裴锦瑶抖掉烧焦的衣料,面沉似水。默了片刻,决定先不去管那道符咒,深吸口气,舞动着桃木剑。 姿态优美的让人很快就忘了方才发生的意外。 蝉嘶阵阵,阳光依旧热烈。不一会儿的功夫,汗水便渗了出来流在伤口上头,又疼又痒好像蚂蚁啃噬般。 裴锦瑶咬紧牙关,强自忍耐。就在她想要把剑放下,向人们承认自己求不来雨的时候。 凉风乍起,吹来一角乌云。 裴锦瑶惊讶的撩起眼帘,那一角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聚越多,将艳阳遮蔽其中。 小密探张大嘴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手指着天空,结结巴巴的说:“看、看雨、雨云。” 老文赶忙接道:“是啊,是啊。要下雨了!” “裴神机使是有真本事的。”有人感叹道。这句话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热烈的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大家紧张的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期盼着早一点降下雨水。 吕琅面色铁青,喃喃着,“这、这怎么可能?”那妖孽居然也能乞雨吗? 鄂国公站起身,仰着脸沉声说道:“后生可畏。” “是啊,后生可畏。”郭正神情庄敬的注视着高台上那个烧坏了一只袖子,模样有些狼狈的少女,“裴神机使绝非沽名钓誉之辈。” 吕琅没有深究他话中深意,只是脸色又难看几分。 鹿璟眯了眯眼,隐在袍袖下的手指掐算着。 就在此时,闪电撕开了云层,雷声轰鸣而至。空气中弥漫着潮润的湿气。 真的要下雨了。 大伙儿的脚底像是生了根,没有人动,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台上舞动桃木剑的裴神机使。 此时此刻,她在他们眼中是无所不能的神人。 一道道闪电接二连三的划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轰隆隆,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鹿璟面皮一紧,袍袖下的手指遽然顿住。 “这是……” “升龙门。”吕琅小声说道。 鹿璟眼中充满了惊骇,“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商在低声喃喃着。 道家选徒半点都不马虎。穷尽一生,只有一位亲传弟子。若是得遇可造之材,师父道行又高超的话就可以为徒弟做法通心窍,以此达到进境飞升的目的。但是对师父的真元损耗极大。 “她自称是南宫末的弟子,难道说,还认了别的师父?”鹿璟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京城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看向吕琅。 就见吕琅的嘴唇蠕动着。 他说:“有,晟阳。” 091 救她 晟阳是谁?鹿璟疑惑道:“没听说过。他不是七十二道观的?”如果是的话,他一定知道。 吕琅目光深邃,“他不入道观,而是在世间修行。”那样随性的人,却有着超乎寻常到底本领。自始至终,吕琅都不愿承认晟阳比他道行更高,“他不是真道人。” 闻言,鹿锦有些恍惚的轻叹,“何为真道?” 话音落下,一道好似蛟龙的闪电破空而出,轰隆一声劈中了专心舞剑的裴锦瑶。那道闪电宛如活物,从她脚底盘旋而上直到头顶,猛地一窜冲入厚实的乌云里。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滴落下来。 与此同时,裴锦瑶身子一僵,吐出一大团乌黑的浓烟,直挺挺倒在台上。 台下哄得一声炸开了锅。 “裴神机使被雷劈了”的叫喊声盖过“下雨了”的惊叹。 郭正目瞪口呆,讷讷着说:“这、这是怎么个说法?”求雨求的好好的怎么被雷劈了呢? 任东阳伸出手,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片刻功夫便积成浅浅的水洼。每一滴都仿佛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他苦着脸,拍拍郭正的肩头,“守一,快去领银子给你家先祖画像吧。”目光一扫,“诶?吕国师和鹿璟真人哪里去了?” 郭正哼了声:“想必是去看裴神机使死了没有。” 鄂国公静立在雨中,身后有侍从为他撑着油纸伞。细密的雨点像是一粒粒黄豆砸在伞面上。 “那孩子……造化不小。”老人的太息如同滴入泥土的雨珠,倏地便没了踪迹。 …… 从下了早朝,仪风帝的心情一直很好。他与明匡用过午膳之后,便对坐在罗汉床。上。手谈。 冯嘉来报,“陛下,独虎王子还不肯走。” 独虎在外头等了两个多时辰,冯嘉说的口水都干了。他仍执意要见皇帝舅父。冯嘉无法,只得来找仪风帝拿个章程。 “听说我要在东真建卫所就迫不及待的前来求见。我不见,他不走……”仪风帝嫌恶的蹙起眉头,轻蔑道:“怎么?他还打算以死相逼不成?” 明匡道:“独虎王子心有不甘吧。” “本以为能顺顺利利当他的东真大王,而今美梦成空,当然不甘心。”仪风帝话锋一转,问道:“阿姐如何了?” 平邑被仪风帝以养病之名送到行宫软禁,衣食不缺但是不能踏出行宫半步。平邑大骂仪风帝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明匡略加思量,“长公主殿下睡的不大安稳,臣给她用了些宁神的汤药。”整日昏睡也好过胡言乱语。 仪风帝嗯了声,揉揉眉心,“待长公主府建好,就让阿姐搬进去吧。” 明匡点点头,“正该如此。将作监那里臣多多督促,定能早日完工。” “也不要催的太急。”仪风帝弯起唇角,“毕竟那是他们要住许多年的地方。马虎不得。”忽然眼前一花,恍若有道精光闪过。 雷声轰鸣。 “要下雨了?”明匡惊喜道。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仪风帝皱起眉头,“何事喧哗?” 冯嘉躬身回禀,“陛下,独虎王子非要见您。侍卫们阻拦不住。” 并非阻拦不住,而是怕伤了独虎。 殿门哐的一声被撞开,独虎双颊通红,满目焦炙,“舅父!”他大喊着,奔向仪风帝。明匡赶忙起身挡在他前面。 仪风帝面无表情的打个手势,令侍卫们退下。明匡立在仪风帝身侧,满脸戒备。 独虎到在殿中住了脚步,“舅父,您为何要在王都设卫所?我父亲是东真大王,我是东真王子,理应承继王位。”他额上青筋暴跳,挥动着手臂,十分激动的说道:“舅父,您尽管放心。独虎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我在王位一日,东真就是大夏的属国。” 仪风帝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篓里,好整以暇的问他,“那么,你想要册立谁人为王后呢?” 独虎的脸更红了,他诚实的回答,“母亲属意徐二姑娘。” “那你呢?你又属意何人?”仪风帝好似多事的长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我也属意徐二姑娘。”独虎难为情的抿了抿嘴唇,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窗外响起哗哗的雨声。 冯嘉惊呼,“下雨了!” 仪风帝愣怔片刻,心情舒畅的哈哈大笑,“好!好!裴神机使求雨有功。赏!” 这一声“赏”令得独虎清醒许多,他忽然想起若是没有裴神机使那封密信,他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从石古苦手中逃出。 他略加忖量,道:“裴神机使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让她妃子。”虽然母亲不大喜欢裴神机使,可独虎觉得此时取悦皇帝舅父比较重要。既然裴神机使是皇帝舅父看重的人,那么他把她纳为妃子,皇帝舅父必定乐见其成。 仪风帝哦了一声,“徐二姑娘和裴神机使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你居然一下子就要将她们全都收归东真,你的胃口不小啊。” 独虎信誓旦旦,“王后和王妃都是大夏女子,以后继承王位的王子身上流着一半大夏的血。如此,舅父也能宽心。” 仪风帝笑的前仰后合。 明匡也垂下眼帘,暗骂独虎愚蠢。现而今,徐树只差一步就能将东真收归大夏。何必还要搭上徐二姑娘和裴神机使和亲东真?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独虎懵懵懂懂看着仪风帝,闹不明白他为什么笑的如此开怀。 雨越下越大,湿润的水汽顺着支开的窗棂弥漫进来。仪风帝收住笑,吩咐冯嘉,“送独虎回去。无事不要让他在宫里乱走动。” 独虎拧紧眉头,“舅父,您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什么?”仪风帝脸上平静无波,眼神中却透出迫人的威势,“贪得无厌的竖子!我出兵出钱又出力扶你坐上东真王位不算,还要将大夏的女子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而你呢,动动嘴巴,就有权有势有女人有儿子。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你要是聪明就快点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有说,但独虎已经从仪风帝冷厉的眼神中嗅出一丝危险。 “舅父!”独虎大声说道:“你不是最听母亲的话吗?她想做东真的王太后,您就不能成全她吗?” “不能!”仪风帝斩钉截铁道。 独虎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仪风帝所言跟母亲与他说的完全不同。母亲说,舅父会让他做东真大王,娜妥则会留在大夏与皇子俶结为连理。 母亲病了,所以之前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怎么可以这样? “舅父,母亲是您一母同胞的姐姐!”独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端坐罗汉床上的帝王是母亲口中那个温文儒雅,仁厚亲和的舅父。 仪风帝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憎,“所以,我让你们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说罢,挥挥手,让人将独虎带走。 独虎还要再说,侍卫上前捂住他的嘴,拖出门外。冯嘉在边上支应着,小声叮嘱:“别捂的太紧,留下印子就不好了。” 仪风帝沉着脸,冷哼道:“这就是阿姐教出的好儿子。年纪不大,色胆不小。简直不知所谓!” 明匡没有接话,端起茶盏掩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等不多时,冯嘉去而复返,焦急道:“启禀陛下,裴神机使让雷劈了。现在昏迷不醒……” …… 神机司里一片愁云惨雾。 裴锦瑶被抬回来到现在都没有醒转。 她现在无知无觉,身子僵硬的像是一块铁板,扳都扳不动。平躺在床上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韦氏想把剑从她手里抽出来,却是怎么都抽不出来,只得作罢。 韦氏望着裴锦瑶漆黑的小脸,烧焦之后散乱的头发,急的直掉眼泪。 “怎么好好的就叫雷劈了。” 裴庭武揽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还有鼻息有脉搏,没事的。” 裴瑥裴瑫具是一脸担忧。 他们看得真真儿的,那道闪电像是蛟龙一样劈下来之后在裴锦瑶身上盘桓片刻才散去。虽说他俩没见过雷劈人什么样。但是那一幕实在太过骇人,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那不是一般的雷,应该是超级厉害的雷吧。裴瑥很没出息的哭了。妹妹当上神机使之后,变得忙碌起来。兄妹俩很久没有聚在一处好好说话了。 要是此番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裴瑥只要稍微想一想,心就针扎似得疼,泪珠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掉。 裴瑫好像吓傻了,整个人愣在那里不会也不出声。就连喘气都不匀溜。他腰间悬着裴锦瑶送的金镶玉熏球,里边添了好闻的詹糖香。这是他临出门前特意换上的。 原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一块给裴锦瑶鼓劲儿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坐在床沿的裴老夫人捂着胸口,对韦氏说道:“好了,不要哭了。” 她亲眼看着心爱的孙女遭了那样大的罪,一颗心就像是浸在冰窟窿里似得。又凉又疼。裴老夫人紧锁着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韦氏赶紧揪着帕子印了印眼角,“娘,我给您顺顺。”说着,走过去轻轻给裴老夫人捋顺后心。 魏嬷嬷从灶间端来热水,化开一粒保心丹,给裴老夫人服了下去。 …… 小密探和老文披着蓑衣,在大门口招呼前来探望裴神机使的百姓。有的送来老母鸡给裴神机使熬鸡汤,有的双手奉上十几个铜板给裴神机使请医,也有的什么都不说放下一包药材就走。 “那个……我替裴神机使谢谢大伙儿。”小密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伙儿先回吧。雨下的这么大,受了风寒怎么得了?” 老文也道:“是啊,是啊。裴神机使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没醒过来。” “煮点葱白水灌下去。偏方治大病,你们试试看。” 不等小密探答话,手里已经多了把体温尚存的小葱。 旁边有人犹犹豫豫的说道:“可……雷劈不是病啊。” “超过半个时辰不醒,就不会醒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你大爷的!敢来神机司门口咒我们神机使?活腻歪了?”小密探怒气冲冲的掀开身上的蓑衣,撸起袖子,“老子揍扁了你!” 大家很有默契的闭上嘴巴,向两旁撤开一步,一道道愤怒的视线投在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脸上。 “吕国师?”有人惊呼。 面前这个胡子上滴水的落汤鸡可不就是吕国师? 小密探斜眼睖着他,“吕国师休要危言耸听,太医说话功夫就来了。我们裴神机使不会有事。” 老文道:“吕国师请回吧。待我们裴神机使身子大好了,再请您来神机司做客。” “我并非危言耸听。裴神机使命在旦夕。”吕琅上前一步,“我能救她。” …… 鹿璟只身到在祥安胡同,叩响了范宅的大门。 下人见是个老道,没有多问,直接把他带到花厅。小厮奉上热茶点心,还很有眼力见儿的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裳。虽是雇车来的,可雨势颇大道袍淋的半湿,贴在身上极为不适。 鹿璟客套几句,将衣服换了。小厮抱起湿衣裳,“小的这就给您烘烘干。” “有劳,有劳。”鹿璟端起热茶,惬意的抿了一口,打量起花厅的摆设。 墙上挂着的字画并非出自名家,却又独具韵味。茶盏茶盘皆是粗陶,大俗大雅。鹿璟暗暗点头,看来这位晟阳散人知情识趣,是个体贴人儿。 思忖间,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鹿璟放下茶盏,正正头顶玉簪,手刚放下。范璞走了进来,抱拳拱手,笑道:“鹿璟真人,久仰久仰。” “范先生。失敬失敬。”鹿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范璞。但见他神态怡然,声音洪亮,丝毫不见疲累。鹿璟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吕琅说这场雨全拜范先生做法升龙门所赐。可这位哪里像是大损真元的样子? “不知真人有何见教?”范璞拈起盘里的杨梅丢在嘴里,酸的他眯了眯眼。 “我也是受人之托。”鹿璟道:“今日未时三刻,裴神机使在东华门外求雨……” 范璞吐出杨梅核儿,“这事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手一指门外细密的雨帘,“这不是求来了吗?” “雨是下了不假,却并非裴神机使求雨所得。”鹿璟手捻着胡须,“这场雨还得多谢范先生才是。” 092 真道 范璞噗嗤一声乐了,“真人好风趣。” 鹿璟微微笑了笑,“范先生不肯承认也无妨。这场雨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吕国师说范先生对裴神机使多有回护。依我看,范先生可说是裴神机使的再生父母。正所谓一升龙门,道法自成。你做法引来一场大雨,给裴神机使解了围不说还能令她进境飞升。她却懵懂不知,白白受了你的恩惠。范先生真可说是怀瑾握瑜,德行高尚。” 范璞敛去唇边笑容,淡然道:“真人不会以为,我有那个本事吧?” 鹿璟向来自负。他都没有把握给弟子做法升龙门提升进境,当然不会相信范璞能够做到。吕琅让他来此,就是为了绊住范璞,令他无瑕分身。也好方便吕琅在神机司那边行事。 “有没有我说了不算。实情摆在这里。东华门外多少双眼睛瞧的真真儿的。”鹿璟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范璞板起脸孔,“真人此来为求证抑或是问罪?范某人的确醉心道术,但尚未达到术法超然的地步。” “范先生何必一再否认?你又不是不知道裴神机使乃是妖星。通了心窍之后,道术大有进益。或许用不了多久,就没人能够治得住她。范先生这是助纣为虐。”鹿璟眼底泛起浓浓的悲悯,“有能力也要用在正途。造福苍生才不枉费先生如此高的道行。” 范璞唇角微扬,“妖星一事,是吕国师告诉真人的吗?” 鹿璟有些气恼,“我自幼学习观星,哪里用得着吕国师相告?” “如此说来,妖星乃是真人亲眼所见?” “那是自然。”鹿璟终于露出倨傲的神情,“吕国师说范先生不肯承认那妖星就是裴神机使。人非万能,先生于观星一道不精,并不是过错。然则,先生一味固执己见却让我等束手无策。是以,先生的过失,我与吕国师弥补就是。” “过失?范璞干笑两声,“你们如何弥补?” “但凡升龙门者,断不是全无风险。在这期间,裴神机使神魂不稳。倘若在半个时辰之内,有人给她贴一道破消符。那么,裴神机使神魂就会离体,今后虽有脉息却不能言语行走。换句话说,便是活死人。想来这也是范先生疏忽了,没人为她护法到底是要出差错的。”鹿璟吐一口浊气,眸中现出几分同情,“我与吕国师可怜她小小年纪,不忍断了她的生机。如此处置,也算是对她与她的家人有个交代。” 闻听此言,范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淡然道:“我奉劝真人一句,不要与吕国师沆瀣一气。” 鹿璟有些生气,“吕国师历经两朝,深受先皇信重。先生怎好出言诋毁?” 范璞唇角微弯,“是不是诋毁,终有一日会见分晓。既然真人与国师大人都分辨不出真正的妖星,那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 “先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实在叫人好生痛惜。若先生能够迷途知返,我等必然扫榻相迎。”鹿璟向他礼貌的笑了笑,“刚愎自用实在要不得。” 范璞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鹿璟望进范璞那双异常澄澈的眸子里,继续说道:“吕国师已经赶去神机司了。他会将那道破消符亲手贴在裴神机使的天灵盖上。先生就不担心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担心?”范璞拨弄着盘里滚圆的杨梅,“我倒想问问真人,缘何受了吕国师的蛊惑?他许诺给你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 鹿璟恼羞成怒,“我乃道人。争名逐利非我所求。” “哦?”范璞笑道:“我可是听说七十二道观的观主们对真人言听计从?真人既无所求,又为何要与吕国师联手为难裴神机使?” 他怎么会无所求。做这么多事,不就是看不惯小孩子执掌神机司吗?更何况,那是个小骗子。什么谶语,无非就是蛊惑人心的谎言罢了。 “怎会是为难?除魔卫道是我等的责任。裴三既是妖星,我与吕国师将她铲除,何错之有?” 范璞轻笑着摇头,“我早就与吕国师说过,裴神机使并不是妖星。真正的妖星,另有其人。真人与吕国师一样看不到真正的妖星,必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想不到南岩宫的鹿璟真人是人云亦云的应声虫。东南岩,北青城,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鹿璟脸色涨红,“虽说观星非我所长,但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裴神机使就是妖星。不会有错。” “你们看不见所以不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固步自封。既如此,真人就与吕国师做一双富贵道人好了。”范璞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也依旧和缓,令人如沐春风。然而,鹿璟却因他的话不悦到了极点。若不是必须留在这里绊住范璞,早就甩袖走人。 “贫道不与先生争口舌之快。半个时辰很快就到。即便先生现在赶去神机司,也救不了裴神机使。”鹿璟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先生何必尽心尽力襄助裴神机使?以你之才,执掌神机司绰绰有余。若吕国师在皇帝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定能为先生求来恩封。机会稍纵即逝,先生牢牢把握才是。” “你与吕国师并非真道人。”范璞言道:“你们信奉的是世间的权欲名利。” 鹿璟面色涨得紫红,“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这可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神机使之位乃是有能者居之。裴三是祸世的妖星,她怎么配当神机使?” 范璞浅笑道:“如果自欺欺人也分境界高低,真人已经登峰造极。” 鹿璟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范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真人此番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我去到神机司坏了吕国师的好事。难为你们以高人自居,行事却这般下作。”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救黎民于水火,用些手段又有何妨?”鹿璟冷冷睨着范璞,“先生迂腐的太过了。” 范璞哈哈地笑了,“只可惜你二人机关算尽却不会得逞。” 鹿璟相当自信,“就请先生拭目以待。” …… 吕琅话音落下,小密探不屑的抽了抽鼻子。 这杂毛老道怎会如此好心? “不敢劳动吕国师。”小密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等太医来给裴神机使诊脉开药就是。“说着,恭恭敬敬抱起拳头,”吕国师好走,不送。” 吕琅像是料到小密探会如此,也不着恼,而是耐着性子说服他,“被雷劈中并非病症。就算太医来了,也无从下手医治。裴神机使的家人都在吧?人命关天,你还是进去通禀一声。” 老文将小密探拽到边上,“他说的也对。裴神机使的父母家人都在,咱们不好做主。” “可他……”小密探撩起眼皮睨着吕琅,声音压得极低,“他不是好人。裴神机使要是让他治死了怎么办?” 老文颦了颦眉,“不能吧?” “怎么不能?”小密探冷哼,“他这人奸的很。治死了也会将责任推卸干净。反正我不信他。” 老文和小密探的目光同时投向吕琅,吕琅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若是耽搁了时辰,怕是更难办了。” “瞧瞧,瞧瞧。好人哪有笑成那样的?”小密探恨不能把吕琅推出门去。 相持不下之际,江五请来了池太医。 小密探舒口气,将池太医迎进屋里。吕琅也跟了进来。 虽说医者父母心,可池太医看到平躺在床上的裴锦瑶,还是有点想笑。 小脸黢黑,烧焦的头发糊味儿还没散尽。右手握剑柄,左手死死攥着拳。两只手都僵在半空。脖颈上的伤重新上了药,换了干净的白布包扎好,在外侧绑了个巴掌大的蝴蝶结。 谁给绑的这是。 池太医唇角抖动着眼看就要笑出声来,忙用手遮住半张脸,清了清喉咙。 裴老夫人赶忙起身,唤声:“池太医。”眼角便红了。 韦氏等人也上前与他见礼。昨日裴锦瑶受伤也是池太医给看的。见了面并不陌生。 救人要紧,池太医向众人点点头,便走到床前三指探上裴锦瑶的手腕。 裴老夫人紧张的不行,依靠在魏嬷嬷身上。 良久,池太医又换了只手把脉。 裴老夫人觉得池太医要是再不言语,她就要晕过去了。 终于池太医松开手指,捋着胡须,道:“裴神机使这……不是病。” “是啊。是雷劈的。”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雷劈的,长眼睛的都看见了。裴庭武有些怀疑池太医是故意的。 韦氏殷切的注视着池太医,“脏腑无事吧?是否需要施针?” 裴老夫人连连点头,“池太医请用针吧。” 池太医直摇头,“不能用针,不对症。” 裴庭武没了耐性,“那要怎么治?” “脉息没有任何不妥。”池太医袖着手,“不用治。” 吕琅接过话茬,“裴神机使若是半个时辰不醒,就醒不过来了。” 韦氏和裴老夫人以及裴庭武面面相觑,吕国师和池太医一个说没病不用治,一个说不醒就会死。这……到底听谁的? 池太医略微沉吟,又道:“我吧,是专攻金镞科的。裴神机使这样的……不如让祝由科的来看看。” 小密探刚去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回来听到这句,便道:“太医院祝由科的大夫只有两位,孙太医和席太医。孙太医跟我们六爷去宁夏了。席太医扭了脚在家调养。” 他是探子,总忍不住想要打听消息。昨儿夜里去请医的时候就把太医院的情况摸了个门儿清。 裴庭武肃然道:“去接席太医过来就是。”目光投向小密探,“劳烦阿发领班带着老孙跑一趟。” 小密探颌首,转身要走,吕琅又道:“现在只剩不到两刻钟了,就算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试试看。” 韦氏和裴庭武将目光投向裴老夫人。 从打吕琅和裴锦瑶立下字据那天起,裴家就已经将吕琅视为冤家对头。 冤家对头说裴锦瑶要死,这话能信么? 吕琅神情愈发恳挚,“正如太医所言,裴神机使不是病而是遭了雷劫。在雷劈中她的时候,她的神魂已经出窍。倘若在半个时辰之内,神魂还没有归位,裴神机使就没命了。席太医精通祝由科不假,但他不一定能唤回裴神机使的神魂。” 他解释的很详尽。池太医拈着胡须听得非常认真。 “那么,不如就让吕国师试一试。”他对吕琅并无成见,自然信他所言。 小密探问道:“吕国师有没有把握?” “既然你问,我就与你实话实说。我不能许诺一定就让裴神机使苏醒过来。但是,不试一试的话,裴神机使就一定会死。”吕琅抬手一指裴锦瑶,“你们忍心让她死吗?” 谁会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裴庭武面皮抖了抖,决然道:“那么,就劳烦吕国师了。” 吕琅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谈不上劳烦。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 小密探目光冰冰冷冷的睨着他,“吕国师最好能够言而有信。虽说我们神机司人少,但也不是好唬弄的。” 言辞中带有明显的恫吓,吕琅不以为忤,好声好气的回道:“贫道身为国师,怎会做那等自堕声名之事?” 小密探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上骨节掰的咯咯响。 吕琅歉然道:“离体神魂受不得惊扰。还请诸位到外面稍待片刻。” 裴老夫人默了默,点点头,“好吧,有劳吕国师。” 说罢,率先走了出去。裴庭武等人紧随其后。 小密探深深忘了吕琅一眼,也跟了出去。 吕琅心下快意。这妖星终归是落在他的手里。鹿璟缠住范璞,一时半刻赶不过来。而裴家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这妖星落了单。 吕琅将黄纸丹砂等物摆放在桌上,手执符笔画出一道破消符。只要把符纸贴到裴三的天灵盖,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纵使裴家人追究他也不怕。唤魂没有确实的把握。再则,裴三又不是死的透透的。有鼻息有脉息的活死人也算是给裴家人留个念想。 吕琅嘴角噙着得意的冷笑。掐着符纸来到床畔。 “妖星!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更改国运,可惜你没那个命数。”说话间,吕琅手指一松,符纸唰的一声向裴锦瑶的头顶飞去。 093 初心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符纸就要沾到裴锦瑶的发丝,一粒圆滚滚的杨梅将其打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吕琅打了个抖,不禁失声道:“谁?”抬头望去,竟是范璞负手立在他面前,“吕国师好大的忘性,就连老友都不认得了吗?” 吕琅眯了眯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应该被鹿璟缠的无法脱身才对。 范璞捡起那道破消符,无奈的摇头轻叹,“国师大人闭关八年,非但毫无进益,反比从前还不如了。你与鹿璟究竟要冥顽不灵到何时?” “你见到鹿璟了?”难不成两人动起手来,范璞打伤了鹿璟?念及此,吕琅面色微变,“你将他如何了?” “你以为我能将他如何?”范璞笑容温煦,“打杀了?或是把他关起来?” 吕琅唇角抿成一字。真要打斗起来,鹿璟绝非范璞的对手。至于杀了鹿璟……范璞应该下不了手。 范璞继续说道:“想来国师大人早就忘记了入道门的初心。那时的你,与现在的你必定有着天渊之别。” 吕琅向前迈了一步,凛然道:“晟阳,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症结就在这里。”范璞展开符纸,上面沾了一点紫红色的杨梅汁,“你不会不知道这是多么阴狠的符咒。可你还是毫不迟疑的用了。你初入道门的时候,必定抱持着除魔卫道的心愿,根本没有想过会用自己所学祸害世人。” 吕琅呵呵冷笑,“对待妖星不需心慈手软。晟阳,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妖星另有其人。那么,你来告诉我,究竟是何人?” “天机不可……” “天机不可泄露?”吕琅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这等糊弄人的鬼话还是不要说了吧。晟阳,你到底为何百般偏袒这妖星,甚至不惜耗损真元为她做法,难道你与她是一路的?” 说到此处,吕琅略加思量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果然,果然!当年你与我结交,也是有目的的吧?晟阳,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音刚落,裴锦瑶忽然张开眼,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茫然的看看自己手上的桃木剑,想起自己在台上求雨。然后……打雷了,她被雷劈了。 不,那不是雷。祖父跟她说起过的。那是有人为她做法升龙门。从今天起,她再不是自诩术士的术士了。 她是真术士! 裴锦瑶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疼的她嘶嘶的倒抽冷气。眼风横扫,居然看到了一脸诧异的吕琅。 裴锦瑶暗骂声晦气。怎么做梦都能梦见这杂毛老道?委实惊悚又可怖。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想要快点醒过来。 疼! 裴锦瑶眼圈都红了。 不是梦! 那就更可怕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想要做什么?哼!还能做什么。她是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有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容,杂毛老道定然起了歹心。 这个禽兽!她觉饶不了他! 裴锦瑶翻身下了床,仗剑立在吕琅对面,一双美眸里全是戒备。 这里是神机司,阿发和老文怎么能由得吕琅自由出入?赶明儿罚他俩砌院墙,非得加高个五六丈才能解气。 吕琅只觉得眼前一花,范璞倏地没了踪影,面前那人换成小脸黢黑的裴锦瑶。 方才那个是……范璞的分身?吕琅心下一沉。晟阳已经有如此道行了吗? 裴锦瑶趁吕琅若有所思的当口,抬腿踹到了一旁的鼓凳。 哐当一声响,小密探在外面喊,“神机使?” 不过数息,屋里就挤满了人。 裴庭武、韦氏、裴老夫人、裴瑥裴瑫还有老文小密探和池太医。他们一个个皆是又惊又喜。 “瑶瑶醒了。”裴老夫人道。 “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裴瑥哽咽着直抹眼泪。 裴瑫偎在韦氏怀里抽抽搭搭。 池太医手捻胡须,笑吟吟的望着吕琅。心道国师大人就是国师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裴神机使就醒转过来。 裴庭武抱拳拱手,“多谢吕国师相救。” 小密探诶了声,“先不忙谢。裴神机使有话要说。”就见裴锦瑶弯腰捡起地上的符纸,瞪圆眼睛指着吕琅嗯嗯哈哈说了一通。 “裴神机使说,这是破消符能把人的神魂逼出体外。吕国师不是要救她,而是要害她。”小密探闷哼一声,“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老文板起脸孔,“吕国师把我们都骗了出去就是为了加害裴神机使?您倒是好手段!” 吕琅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你们休要听她胡言乱语。她被雷劈中现在还神智不清呢。” 裴锦瑶昂了昂下巴。 小密探质问道:“你说谁神志不清?” 裴锦瑶扬起手中符纸。 小密探又道:“你敢说这不是破消符?” 裴锦瑶目露鄙夷。 小密探轻蔑的扯了扯嘴角,“有害人之心却没胆承认?” 裴锦瑶眉梢轻挑,拍拍自己的胸脯。 小密探道:“我们裴神机使今日求来一场甘霖。青城观本应依照字据所书与神机司守望相助,互补不足。吕国师却刻意加害我们裴神机使。敢问吕国师,是不是输了就要杀人灭口,夺人性命?心肠如此歹毒,枉我们裴神机使对您敬重有加,推崇备至。您担得起我们裴神机使这份钦佩爱戴吗?” 裴锦瑶在心里给小密探喝了声彩儿。不愧是东厂领班,嘴皮子应该也是练过的。 小密探竹筒倒豆子似得的把吕琅问了个哑口无言还不算完。他又从旁拽来池太医,“太医大人……” 池太医膝头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他就是个御用大夫,哪里当得起大人二字? “阿发领班有话请讲,不要客气。” “您来做个见证,吕国师意图加害我们裴神机使,万幸裴神机使得蒙天神护佑才避过此劫。待会儿到在陛下面前,也请您不偏不倚,照实直说。” 裴锦瑶松口气,向池太医缓缓点头。小密探字字句句都甚合她心意。 吕琅这次害不成她,说不定还有下次。她要把这件事揭露于御前。就算不能让吕琅就此失势,也要掀他一层皮下来。 吕琅面沉似水,看向裴庭武和裴老夫人,“贫道问心无愧。若裴神机使一意孤行闹到陛下那里。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裴老夫人是明白人,不会不知晓个中厉害。” 言下之意,裴锦瑶跟他这个当朝国师对着干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094 异己 裴老夫人神情歉然,“老身这孙女年纪小,说话冲。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国师大人休要与她一般见识。” 总算裴家人有个顾全大体的。吕冷紧锁的眉头略略松动,“好说。” 裴锦瑶急的呜呜嗯嗯。 小密探道:“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道:“若是她得罪了国师大人自有裹发惩处。您不能用阴私符咒害她性命。裴家虽然势单力孤,受了冤屈还是要诉一诉的。您是国师,告到御前也不算辱没您这身份。”说着,她将目光投向裴锦瑶,“瑶瑶,你去宫里与陛下分说。陛下是明君,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吕琅面色铁青,“陛下不会轻信你们一面之词。” 裴老夫人轻笑,“国师大人,这天下不是你的天下,公道也不是你的公道。陛下如何评断,不是你能左右的。” “去就去,我还怕了不成?”吕琅迈步就走。他要先裴三一步进宫,将妖星一事说与陛下知道。 池太医忖量片刻,“我与吕国师一同入宫吧。陛下得知裴神机使被雷劈中很是忧心。我进宫向陛下回禀,也好叫他宽心。”身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方才他束手无策之际,吕琅毛遂自荐。可吕琅非但没有全力救治裴神机使,反而要取她性命。池太医相当不耻吕国师此等行径。 且吕琅委实不要脸面,竟然想要恶人先告状。裴神机使口不能言。他理当为病患说句公道话。 裴庭武抱拳拱手,“多谢池太医。” 这分明是防备他呢。吕琅斜眼瞟了瞟池太医,暗自冷哼。 池太医和吕琅前脚走,小密探后脚就捧来官服官帽外加一面靶儿镜。 裴锦瑶换好了衣裳,揽镜自照,险险昏厥过去。 脸上皮肤受了损伤才变得焦黑。水洗洗不掉,擦也擦不净。咧开嘴再照,显得她牙齿格外白,嘴唇格外红。 好一副鬼模样!如果用容貌换得当术士的机会。那么她……还是要想一想才能做决定的。但现在……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不知还能不能变回从前那个倾国倾城,艳色绝世的她了。裴锦瑶有点想哭。 韦氏安慰她:“等我给你舅父写信,让他给你寻些好用的药膏,肯定会好的。” 好不好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是先进宫,仪风帝也该等急了。 ……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仪风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一边吃茶一边听雨,好不惬意。 裴三是个有本事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仪风帝曲起手指,敲打着桌面。也不知她有没有醒转过来。要是以后不得用,还怪可惜的。 正自思量,冯嘉来报,“陛下,池太医与吕国师求见。” 仪风帝颦了颦眉,“他俩怎么一块来了?宣。” 等不多时,面色铁青的吕琅和池太医到在殿中。见过礼后,仪风帝命人看座。 “裴神机使身体无碍吧?”仪风帝笑容满面,很是温和的问道。 “回禀陛下。裴神机使已然醒转,就是说不了话。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池太医撩起眼皮,看了看吕琅。似乎欲言又止。 仪风帝慢慢敛去笑容,又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若是需要贵重的药材,着冯嘉去取就是。” 池太医摇摇头,“裴神机使就是皮外伤,并无内伤。” 仪风帝唔了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裴神机使昏迷之际,吕国师说她是神魂离了身体。于是,吕国师自荐要为裴神机使画符唤魂。” 仪风帝眼睛一亮,“这么说是吕国师将裴神机使的魂魄唤回来了?” “吕国师那道符还没贴上去,裴神机使就醒了。”池太医又道:“裴神机使说……” 吕琅接道:“她说我要害她。而不是救她。” 仪风帝肃然问道:“那么,国师到底有没有做过?” 池太医看向吕琅。 在神机司的时候,吕琅可是咬死不认的。 “此事另有内情。”吕琅深吸口气,道:“贫道日前观星……看到了妖星临世……” 池太医惊讶不已。吕国师好不要脸,害人就害人,偏生要砌词狡辩,玄玄乎乎说上一通为自己开脱。他必定要说裴神机使就是那颗妖星。 “裴神机使就是妖星。”吕琅甚为惋惜的说道。 池太医觉得自己给裴神机使诊过脉后,无师自通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唇角微微扬起,老神在在拈着胡须。 裴三是妖星,而吕琅则是除灭妖星的正义之士。他用符咒害裴三性命便是师出有名,理所当然。 排除异己在朝堂上并不鲜见。可像吕国师这般正气凛然的却是稍有。仪风帝垂下眼帘,良久没有说话。 吕琅和池太医都催促。 池太医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吕琅想等裴三到了当着她的面说。免得让人以为他背地嚼舌。 裴锦瑶进到崇贤殿,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诡异的沉默和难以揣度的表情。 池太医有点兴奋冲她一个劲儿的眨眼。好像他俩早就有了不可言说的默契。 裴锦瑶舔舔嘴唇。到今天为止,她跟池太医只见过两面。可池太医表情却是如此的……颇具意味。 男人心,海底针。不是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猜透的。 仪风帝显然让她这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吓到了,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眼底都浮露出了深深的惊惧。 池太医帮忙解释,“裴神机使伤了皮肤才会如此。” “还、还能好吗?”仪风帝追问道。从八品的官也是官,也得出去见人。可这等姿容实在是……一言难尽。 “能好,能好。”池太医信誓旦旦,“臣给她配些外用的膏药擦些日子就能好。” 仪风帝将信将疑的嗯了声。忖度着要是不好的话换个神机使的难度有多大。 吕琅端起高人的架势,从裴锦瑶踏入崇贤殿的第一步,他就睨视着她。仿佛两人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的死敌。 裴锦瑶行了礼,又指指自己包着白布的脖颈。 池太医已经向仪风帝禀报过她暂时不能开口讲话。仪风帝颌首道:“知你伤了喉咙。不会怪罪你的。” 裴锦瑶躬身谢过。 冯嘉给她拿来鼓凳,顺便仔细打量打量她的脸。冯嘉觉得裴锦瑶需要忌口,便贴心的奉上一杯蜜水。 095 鸡汤 裴锦瑶向冯嘉点头致谢,端起蜜水喝了一口觉得不错又喝一口。 仪风帝含笑望着她,很是和蔼的说道:“蜜水好,滋润。”撩起眼皮赞许的看了眼冯嘉。 冯嘉弯着唇角,微微躬身。 吕琅轻咳一声,“陛下……” 仪风帝正正色容,“吕国师和汤太医已经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至于那道符咒,乃是因为吕国师夜观星象,看出你是妖星。” “祸乱世间的妖星。”吕琅神情泰然的补充道。 嗯?妖星?裴锦瑶眼睛瞪得滚圆。好个国师大人,真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做下杀生害命的勾当不算,居然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她这个苦主脑袋上。 说她是妖星,就人人得而诛之了不成? 裴锦瑶把杯子里剩下的蜜水咕咚咕咚喝净,比比划划要文房。 仪风帝吩咐冯嘉,“研墨。” 吕琅眉梢跳了跳。皇帝陛下对这妖星和颜悦色,不像是要惩治她的样子。越是如此,就越要打醒精神应对。 冯嘉搬来小桌放在裴锦瑶跟前。他立在一旁磨墨。 吕琅道:“贫道夜观星象,看到西方有颗星冉冉而起。甚至隐约透出遮蔽帝星之势。” 遮蔽帝星,也就是说妨害皇帝? 仪风帝面皮一紧,微微坠了坠唇角。 吕琅暗自冷笑。 不论真假,只要能让皇帝陛下对裴三生了罅隙就行。 “裴神机使传出谶语时,那颗星刚好出现。等到裴神机使接掌神机司,那颗星的光彩愈发诡异。”吕琅肃然道。 裴锦瑶莞尔一笑,提笔写下一行字,交给冯嘉。 冯嘉接过,不由得赞一声好字,看得有些入迷。 仪风帝轻咳两声,冯嘉这才回神,念道:“裴神机使说单凭国师大人一家之言未免太过武断。况且,就算她是妖星,也不是您用符咒取她性命的理由。” 池太医眯着眼暗自点头。说的没错。就算裴神机使真是妖星,吕国师也不可因此加害于她。 这当儿,裴锦瑶又写好了一段话,交给冯嘉。 “道人符咒运用得当可救人于水火,反之能够杀人于无形。倘若裴神机使真是妖星,吕国师也不该擅自用符咒害她,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至于妖星遮蔽帝星之说,想来也是吕国师为达目地,混淆圣听。妄图用陛下手中权柄,为吕国师谋一己之私。吕国师这等心肠,不可谓不歹毒。若陛下信了吕国师的话将裴神机使推出去斩杀从而背上千古骂名,那么,吕国师此举比妖星遮蔽帝星还要可怕。” 冯嘉念罢,仪风帝面无表情的看向吕琅。 一国君王被国师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止背上骂名,还会被人耻笑。且那符咒能害人,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哪天吕琅用符咒对付他这个当朝皇帝,岂不是易如反掌。仪风帝眼中露出一丝厉色。 吕琅吞了吞口水,“裴神机使不要血口喷人。你这般狡赖无非是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裴锦瑶摇头轻笑,刷刷点点写完交给冯嘉。 “既然吕国师说裴神机使是妖星,那么敢问吕国师究竟裴神机使可做了祸国殃民之事?” 冯嘉尖细的声音好似一根铁棒敲打在吕琅心头。 裴锦瑶再递给冯嘉一张纸。 “裴神机使不但没有做祸国殃民的事体,她还向陛下示警救出平邑长公主。而且,大夏很快就要收复东真。再敢问吕国师一句,您当了这么多年国师除了卜算吉凶,可曾为陛下开拓疆土出过半分力吗?如果裴神机使这都算是妖星祸世。那吕国师岂不是误国误民的妖道?” 池太医不禁又点点头。 裴神机使说的没错。吕国师除了整日甩拂尘好像的确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吕琅面色微变,“裴神机使好一张利嘴。” 裴锦瑶不爱听了,晃晃手里的狼毫写下两个大字展开给他看,“利笔!” 仪风帝哈哈地笑开了。 池太医也抿着嘴笑。裴神机使古灵精怪的让人心生欢喜。这么好的孩子,吕国师竟然想要她性命……当真心狠手辣。 吕琅哼了哼,“无论如何,裴神机使都不能证明你不是那妖星。” “可你也不能证明裴神机使就是妖星。”池太医偏头看向吕琅,“这只是吕国师一家之言。” 他说话的功夫,裴锦瑶已经写好。 冯嘉念道:“吕国师说妖星遮蔽帝星,那么陛下可有任何不适?” 仪风帝神情一滞。不适么……除了跟平邑起争执那天稍稍有点胸闷之外,再没什么不适。 “没有。”仪风帝道。 冯嘉补充,“陛下近来饭食用得不多,不大开胃。” 池太医道:“天气闷热所致。夏日也可进补,等阵臣给您把把脉,写两道药膳。” 仪风帝缓缓颌首,“也好。” 吕琅冷冷瞥了眼池太医,脸色非常难看。 明明在说妖星,可这大夫偏给扯到药膳上去。一个两个都被那妖星蛊惑,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您现在无不适难保以后。裴神机使不但是妖星,她那些谶语亦来历不明。南宫一族退出京城多年。贫道也没听说他们在江湖上走动的消息。南宫先生为何无端选中裴神机使作为传人根本无从考证真伪。” 仪风帝的脸色沉下来。 “裴神机使认绘像那日,吕国师也在场。当其时,你就百般质疑。”仪风帝吐口浊气,“裴神机使小小年纪便执掌神机司,又是南宫先生徒弟。我知道你心有不服。所以,你们私下立下字据,我便欣然应允做见证。 就在刚刚,裴神机使求来一场甘霖。你与鹿璟输了不假,但也要输的有气度有胸襟。字据上不是写着了吗。以后青城观、南岩宫与神机司要守望相助,互补不足。我觉得裴神机使的这个提议好得很。也彰显了她的容人之量,令人敬佩。” 吕琅脸上一阵阵发烫。 “陛下,贫道并非没有容人雅量。只不过,裴三姑娘委实担不起神机使一职。这场雨也不是她做法求来的,而是……” “好了。”仪风帝蹙起眉头,“你无非是想说裴神机使没有真本事。她没有,你有。行了吧?” “还望陛下明察,休要她糊弄过去。”吕琅言之切切。 裴锦瑶睖他一眼,将笺纸塞到冯嘉怀里。 “裴神机使说,吕国师身为道人却行杀生害命的勾当,还请陛下明断,还裴神机使一个公道。” 吕琅惊呼,“陛下,裴三她……” “她说没错。”仪风帝看向吕琅的目光寒意森森,“吕国师意图用符咒逼出裴神机使的魂魄,心思何其歹毒?今日你对裴神机使动用此等手段没有得逞,既是裴神机使的福气,亦是你的福气。朕念你侍奉先帝多年,给你留些体面。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大夏国师。你就在坠凡塔里闭关不要再出来了。朕会派人在外把守。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与你见面。” 这是将他软禁起来了?!吕琅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身子瘫软从鼓凳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 裴锦瑶赶忙起身,向仪风帝跪拜行礼,“吾皇圣明。”她做着口型。 仪风帝缓缓颌首,“至于青城观……”默了默,道:“暂时交予裴神机使。” 闻言,吕琅哭嚎,“陛下不可如此啊。您怎么能把青城观交给这妖星?” 仪风帝冷冷睨着他,“朕……如何不能?吕琅从今往后你不是国师也不是观主,只是青城观里的寻常道人。你若再对裴神机使口出不逊,她就可以治你的罪。”裴锦瑶再次叩拜谢恩。 仪风帝揉揉眉心,“行了,都退下吧。裴神机使苏醒不久也需好生调养。待你能说话了,朕再宣你入宫。”说罢,吩咐冯嘉将赏赐送到裴府去。 又命红甲将军把吕琅押送回青城观。 裴锦瑶神清气爽的出了崇贤殿,冯嘉命人给她备了小羊车。裴锦瑶赶忙摆手,意思是不合规矩。 冯嘉笑道:“您受了伤。陛下体恤,您就受了吧。” 裴锦瑶又向他连连拱手致谢。 另一边,被高壮的红甲将军拱在中间的吕琅好像打蔫的茄子,失魂落魄的注视着裴锦瑶与冯嘉谈笑风生。 他低吼着,“你这妖星跟范璞同流合污蛊惑圣心,我要留着性命看你二人是何下场?” 红甲将军马上堵住他的嘴,将其拖走了。 裴锦瑶一怔。 日前范璞起行出京游历,裴瑥裴瑫给他送别一直送到城郊十里亭,哭的眼睛都肿了。回来之后,裴瑥心里难过把裴庭武私藏的秋露白偷来跟裴瑫吃个半醉。差点被裴庭武打断腿。还是韦氏和裴老夫人帮腔说项,才逃过一顿好打。罚去跪祠堂了事。裴锦瑶忙于读书,过后三五天才知道。 方才吕琅提及范璞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样子。裴锦瑶颦了颦眉,难道说给她做法升龙门的是范璞? …… 雨后的清晨,就连空气都是甜润的。 神机司小院里一片生机勃勃。 “皇榜贴出来了,吕国师不再是国师了。大伙儿都在传呢。”小密探笑容灿烂,“昨儿晚上巡夜的弟兄发现鹿璟真人睡在范先生门外。哦,就是您家请的那位范先生。他不是前两天离京外出游历了吗?” 裴锦瑶点头。 “鹿璟真人对天赌咒说他跟范先生喝茶聊天来着。他这不是睁眼瞎说瞎话吗?那处宅子就一对老仆人守着门。哪有范先生的影儿。就他这样的还高人呢,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不是鹿璟不够高,而是一山还比一山高。范璞不入道观,却比吕琅和鹿璟都要厉害。 裴锦瑶望着天上那朵卤鸭舌形状的白云,吐了口浊气。也不知何时才能与范先生再相见。 范先生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她却没能亲口道声多谢。实在是遗憾又愧疚。 小密探兴致颇高,“小的这就杀鸡给您炖汤补身子。昨儿有个大叔送来一包当归,正好炖当归鸡汤。” 说着,从墙角的竹篓里将老母鸡拎出来,努起嘴唇吹吹鸡屁股上的毛,点点头,赞道:“毛顺皮亮,好鸡!” 老母鸡豆大的黑眼睛里全是惊恐。两只爪子不安分的倒腾着想要挣脱小密探的魔掌。 裴锦瑶赶紧撂下手里的蜜水,窜到小密探跟前,手指着天,呜呜哇哇好一通比划。 小密探肩头垮下来,笑容也没了,整个人没了精气神,“好嘛好嘛。上苍有好生之德。这鸡咱们养着。”不情不愿的把老母鸡放下。老母鸡俩爪一沾地马上挓挲开翅膀,大声叫唤着跑开了。 裴锦瑶笑眯眯的拍拍小密探的胳臂,竖起大拇指。 小密探吸了吸鼻子,“神机使不要赞小的心善。小的身为东厂领班,也是很凶很恶很不讲理,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说完,板起脸孔面无表情的去灶间煮酸梅汤了。 裴锦瑶抿着嘴唇,叹口气。 明明是好人,干嘛非得装坏人。她搞不懂小密探的想法。 …… 老母鸡在神机司安了家。老文抱来一捆竹篾劈开给它搭窝。小密探把酸梅汤煮上之后坐在廊下摘菜,两只眼时不时的瞟向悠哉悠哉啄虫吃的鸡。 老母鸡似是感受到了危险,赶紧跑到裴锦瑶跟前。 裴锦瑶正舞的兴起,差点踩着鸡爪,惊得她一蹦三尺高。 小密探不咸不淡的丢下句,“养着就是累赘。要吃好些菜不说,还不如兔子可人。”话音刚落,觉得门口好像站着一个人,他机警的望过去,竟是钱薇。 “钱五姑娘。”小密探笑容可掬,“快请进,快请进。” 上次他去寿春园,钱五姑娘还给他带了好喝的香糖渴水回来。 钱薇露出腼腆的笑容,提着裙子快步走向裴锦瑶,“我听说你受了伤,就命人去裴府递帖子。谁知你竟然也不在家将养,就来神机司了。我不放心,过来瞧瞧。” 说话功夫,素云拎着食盒到在裴锦瑶面前屈膝行礼,“我们姑娘做了几样拿手的点心,给您尝尝。” 裴锦瑶笑着握住钱薇的手。 小密探道:“我们神机使伤了喉咙不能说话,您见谅。” 钱薇大吃一惊,嗔道:“都这样了还不在家歇着。” “今儿青城观的云道长要来送青城观的花名册,还有些庶务要跟我们神机使交割清楚,哪里就能歇着了?” 096 问询 小密探摊手叹气,“能者多劳,谁叫我们神机使本领大呢。”满满的全是炫耀。 钱薇十分艳羡,“寻常女子却只能嫁人生子,侍奉翁姑。你却能做这么多事,真好。” 裴锦瑶愣怔片刻,赧然一笑。 手帕交来访肯定要说些体己话。小密探很有眼色的接过素云手里的食盒,“小的沏茶去。”素云也跟他一块去了。 裴锦瑶把钱薇让进书房,将桃木剑挂在墙上转身拿起墨条研墨,并用眼神示意钱薇说下去。 “我们家已经回绝康王府了。”钱薇似是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长长的吐了口浊气,“不过,遂安郡主待我还是跟从前一样。” 裴锦瑶提笔写道:“这样很好。”墨色淡,在纸上刷的一下晕开了。字迹有点花,但也能看出字形。 “我来是想正儿八经的跟你道声谢谢。要不是你让阿发领班帮忙查探,说不定祖父就应下这门亲事了。”钱薇眉宇间涌起一丝担忧,“说到徐二姑娘……现在京城的闺秀有意无意的将你跟她相提并论。” 裴锦瑶一怔。 “许是因为你俩年纪相仿佛,又都有一番作为。” 女孩子背地里嚼舌没什么好话。前几天,钱薇去了遂安郡主办的赏花宴。席间有人提及徐静怡和裴锦瑶。说什么徐静怡的功劳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比起装神弄鬼的裴锦瑶强太多。钱薇不忿当场反驳回去,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钱薇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辞,“你求来了这场雨,便是名正言顺的神机使。她们再不敢浑说。”因为气恼,面颊上浮出两团微红。 徐二姑娘在辽东屡立战功,徐家也深受仪风帝器重。再加上鄂国公的名号,横看竖看,徐静怡都比她这个神机使强太多。 裴锦瑶拍拍钱薇的手背,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才不会为这点事生气。 不值当的。 “对了,我还得谢谢你帮我赚银子呢。我押一百两赚回一千两。”钱薇欢快的说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还给你捧场。” 裴锦瑶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可千万别有下次了。这回把她愁的都快秃头了。再来一次,估计半条命都得没了。 钱薇单手托腮,崇拜的望着裴锦瑶,“我来的时候,听到坊间百姓都在说陛下会封你做国师。要是真的就太好了。让那些目光短浅的坏丫头嫉妒死才好。” 裴锦瑶吃惊的张大嘴巴。赶紧在纸上写道:“不会不会。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不管这股风是从哪传出来的,都不是好事。捧杀要命又诛心。倘若传来传去传到仪风帝耳朵里,必得以为她觊觎国师之位。 钱薇捂着嘴笑,“咱俩说说怕什么的。反正你尽力而为就是。不管当不当得上,你都是出色的神机使。” 裴锦瑶展颜而笑。 小密探端着茶点进来,插话道:“钱五姑娘火眼金睛。”将茶点放在桌上,“我们神机使是这个。”说着一挑大拇哥,咧嘴笑起来。 钱薇不住的点头称是。转瞬功夫又皱起眉头,指了指裴锦瑶的脸,“太医有没有给你配些药膏?”从打一见面她就想问,又怕惹得裴锦瑶难受忍住了,思量再三还是问了。 裴锦瑶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小密探忙道:“池太医那里配好了就送来。我们太太也给金陵那边写信了,托人找些好用的药给我们神机使。” 钱薇哦了声,“等我回去翻翻古籍,看有没有好方子可以用。” 裴锦瑶无奈的笑了笑。要是没人提她还想不起这茬,一旦想起来心情就变得有些糟糕。 钱薇和小密探赶紧安慰几句,让她放宽心。 裴锦瑶本想让钱薇留下用午饭,她怕耽搁裴锦瑶办正经事,便乘车回去了。裴锦瑶让小密探摘了些豆角,又剪了几朵碗莲给她拿回去插瓶。 云海月和邱将离下晌才来。 两人态度甚是恭敬,就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这也难怪,吕琅被关进坠凡塔之后,仪风帝命人看守。云海月只能隔着门问一问他事情经过。当得知吕琅用破消符害裴神机使性命时,云海月亦是心惊不已。虽然吕琅不便透露太多,但还是将妖星一事交代明白。 云海月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认为吕琅这等做法委实不够光明磊落。就算裴锦瑶是妖星也不该私自处置。 邱将离端量着面前这位穿官服戴官帽脖子上缠一圈白布的裴神机使,不禁颦了颦眉。 上次在福堂村,邱将离与裴锦瑶有过数面之缘。此番再见,她好似变了个人。倒也不是因为脸黑,就是感觉整个人都不同了。 云海月将装有名册账册和地契的木匣交给裴锦瑶。 “青城观共有道人二百三十五名。这其中不包括出外云游的。”云海月垂下眼帘,默了默,又道:“刘大太太等女眷住在山上。她们将周遭的山地开垦出来种些菜蔬,能够自足。每隔半个月,我们会送些米粮上去。” 裴锦瑶略略颌首。仪风帝令她接掌青城观的真正用意或许就是缪太子的亲眷。虽说吕琅唯利是图,但他不曾苛待刘大太太。照此看,吕琅还算不上十恶不赦。 小密探道:“我们裴神机使不会干涉青城观的内务。” 云海月仍旧有些惴惴。一直以来,吕琅就像是青城观的标识。在他闭关的那八年里,遇到难解的事体云海月也没有慌乱过。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吕琅彻彻底底失了圣心,入了坠凡塔恐怕今生都不会再出来了。青城观落在裴神机使手里,她要是想发作哪个简直易如反掌。观中人心惶惶,唯恐裴神机使会因吕琅而迁怒众人。 裴锦瑶将名册和地契收好,朝云海月莞尔一笑。 小密探清清喉咙,“我们裴神机使说,从今往后神机司与青城观要互通有无,守望相助。” 云海月与邱将离对视一眼,“青城观上上下下皆听从裴神机使调派。” 裴锦瑶摆摆手。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从前的神机司与各地道观相处和睦。并没调派一说。遇到难应付的邪祟也会联手应对。而今神机司只有我们裴神机使一人,终归势单力孤。青城观能人辈出,以后怕是要多多劳烦你们。” “裴神机使无需客套。有事吩咐就好。”云海月对她终归不能毫无芥蒂。 既如此,也没必要强求。裴锦瑶点点头,瞟了小密探一眼。 小密探会意,问道:“云道长可知京城里有谁豢养鬼物吗?” 云海月神情一肃,“不瞒裴神机使,今年邪祟恶鬼较往年多了许多。大都是在城郊。城中相对而言太平一些。至于鬼物,前些时候将离降服了一只。” 邱将离嗯了声,“师父说那些东西都是追随妖星而来。” 小密探面带不满的冷哼,“吕琅正在坠凡塔里面壁思过。邱道长休要提他!” 邱将离尴尬的看向裴锦瑶,歉然道:“裴神机使,我……不是……” 苍天可鉴,他真不是指桑骂槐。 虽然隔着一道厚重的木门,但邱将离仍然能够感受到师父的不甘与愤愤。甚至笃定范璞与裴神机使狼狈为奸。 邱将离坐在这里,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师父的那些话,顺嘴就说了出口。 裴锦瑶不退不避的注视着邱将离,唇角微弯。 小密探道:“我们裴神机使大人有大量,不会怪责于你。” 裴锦瑶就像是大夏天吃冰一样舒爽。大人大量这样的话用来自夸显得不知羞。经由小密探的嘴说出来就顺耳多了。她有点庆幸自己伤了喉咙。更加庆幸有小密探这般得力的帮手。 自己人夸起自己人来当真是不遗余力。邱将离讪讪的笑了笑,言归正传,“我收服的那鬼物大约养了十来年。被放在山林里吃了不少过往的客商,樵夫。初时,人们还以为是大虫。附近几个村子的猎人一起上山去捕。结果去了七八个,只回来一个。” 裴锦瑶若有所思。十来年的鬼物需要食人脑髓。通常一年只要三到五个就足够。但那个豢养鬼物的人似乎是将其放养。又或者,他不止养一两个鬼物。被邱将离收服的那只兴许是负责觅食的。 这样一想,裴锦瑶不禁打个冷颤。 小密探问道:“邱道长可寻到豢养鬼物的人了吗?” 邱将离遗憾地道:“没有。那鬼物什么都不记得。一问三不知。云师叔将它送去地府了。”他与有荣焉的挺直脊背,顺便挑了挑眉梢,像是在问裴锦瑶是否也有这样高深的道行。 若是从前,裴锦瑶定会羞愧的垂下头。但现在她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虽然还没试过在阴界行走,但裴锦瑶深信自己能够做到。 被邱将离这样夸赞,云海月老脸一红,诚意问道:“裴神机使可是遇到鬼物了吗?” 裴锦瑶颌首。 “求雨前夜我们裴神机使收了只鬼物。云道长不知道吗?就在鹤鸣楼,死了好些人。我们裴神机使就是被那鬼物所伤坏了嗓子不能说话。”小密探扬起下巴,“可我们裴神机使还是做法求来雨了呢。” 前边都说的挺好的。怎么突然就提起求雨的事了。裴锦瑶怨怪的瞪了小密探一眼。都是同行,谁不知道谁怎么回事。直接跳过不要说这个,心照不宣就好了嘛。 小密探以为自己夸的还不够,“我们裴神机使年纪小,本事却不小。而且我们裴神机使绝不会用符咒伤人。” 云海月和邱将离都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尴尬。 裴锦瑶想把刚才那句小密探是好帮手的话收回来,顺便把他退给燕凰玉。 小密探尚且不知自己处境危险,洋洋得意的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灿烂极了。 裴锦瑶无语扶额,横了小密探一眼。 小密探又道:“我们裴神机使说,豢养鬼物的人还是要查下去。也请云道长安排人手与东厂一起巡夜。一旦出事能够避免伤亡。” 云海月非常认同的说道:“裴神机使所言甚是。待我回去就挑几个堪用的弟子。” 裴锦瑶翻开账册匆匆掠过,跟小密探低声嗯两句。 小密探想了想,道:“道长们吃住就在东厂。至于酬劳等我们裴神机使与明督主商议之后再定。” 还有酬劳?这可真是太好了。 云海月向裴锦瑶诚心道谢。 裴锦瑶莞尔一笑。 东厂根本应付不来鬼物邪祟。如果青城观能够跟东厂配合默契的话,明匡绝不会亏待他们。这样也能缓解青城观入不敷出的状况。 毕竟那么多人要吃饭。仪风帝无心供养,而云海月又不是个擅经营的。没了吕琅只怕更不好过。 裴锦瑶忽然想起鹿璟真人,也不知他离京没有。食指曲起轻轻敲了敲膝头。 小密探会意,扬声问道:“鹿璟真人回南岩宫了吗?” “没有。鹿璟真人淋了雨,病倒了。正在观中养伤。”云海月轻叹道:“他病的不轻。怕是要将养些日子。” 淋雨受凉是其一,其二是心病。他一直说自己跟范璞吃茶谈天聊的好不热闹。可范宅就俩看门的老仆。 人人都道鹿璟真人疯癫了,没人信他说的话。 鹿璟心里明镜儿似得,那范璞比他比吕琅道行高了不知多少。对于向来自负的鹿璟而言,这才是令他最难接受的。换言之,鹿璟这次身心俱伤,且得养些日子。 云海月办事很利索。傍晚的时候,就来了十个青年道士。他们应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着稳重。见到裴锦瑶十分恭敬的行礼。到在东厂见了明匡也都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至于得不得用,还得以后再看。 明匡的确大方,许他们五两银子的月例,衣食住行都管,若是巡夜期间受了伤,医药都不用自己掏钱。 促成这件事的裴锦瑶很高兴。 倘若以后再出现鹤鸣楼那样的情况,她就有人可用。 京城降下这场雨之后,缓解了旱情。宁夏那边,还不知是何光景。裴锦瑶负手站在廊下,叹了口气。 …… 刘仹急于表现,嫌燕凰玉等人坐马车走的太慢。出京之后,刘仹和燕凰玉分成两队。刘仹带上冬衣以及会骑马的民间大夫先去宁夏安置。燕凰玉和经不起颠簸的年老太医在后头慢慢走。 097 身世 两队人马前后差了十多天的路程。 整日,燕凰玉从清和门入了宁夏镇城,途经番货市、米粮市。一路行来,触目所及尽皆繁华热闹。 花九命人去番货市买回几盒糖果。一一打开,逐样逐样丢进嘴里品尝。合口味的就塞给燕凰玉一个,不合口味吐掉漱口,接着再试。 燕凰玉歪在大引枕上看话本子,含混不清地说道:“诶?这个好吃。下回多买点。” “哪个哪个?”花九把头埋进糖盒里,“什么味儿的?” “甜味儿的。”燕凰玉心不在焉的回道。 花九抬起头,一脸无奈:“六哥,话本子有那么好看吗?你只要醒着就是看话本子,不会闷的吗?” “不闷。”燕凰玉自顾自笑起来,“这本讲的是穷书生苦恋大家闺秀。两人在破庙里避雨时邂逅,后来书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 “然后呢?” “我就看到书生中了状元,等看完了再跟你讲。” “猜也能猜到,大家闺秀跟状元郎成了亲,饱受恶婆母的磋磨,状元郎不离不弃,大家闺秀隐忍大度,终于守的云开。两人生了三子三女。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到白头。“花九嗤一声,”肯定不是白露书局出的话本子。” 燕凰玉惊诧,“你怎么知道?这是方才在湖边淘换的。” 路经金波湖时,孙太医诗兴大发再湖边好一通吟咏。燕凰玉觉得无趣就逛逛小摊子解闷。 花九摆弄着花花绿绿的糖果,“白露书局不会出这种看了开头猜的中结尾的书。” 燕凰玉浅笑道:“说得有理。谁能想到《半桃记》的结尾居然把那闫公子写成了情种。” 书里的闫公子风流潇洒,倜傥俊逸。对那貌美小倌一见钟情。不惜一掷千金给小倌赎身养在身边。两人委实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奈何闫公子心肠太花,见一个爱一个。小倌因爱成恨,心生一计陷闫公子于不义。闫公子最终落得个凄惨收场,临死之前幡然醒悟,发誓来生定要与那小倌厮守。 《半桃记》花九也看了,他不屑的撇撇嘴,“一双男子痴痴缠缠,倒胃口的紧。当真白白浪费银子。” “难为你一段不落的看完了。还为那小倌哭了一场。” “我闲的发慌嘛不是。再说我也不是为小倌哭。”花九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不耐烦的抽了抽鼻子,“哎呀,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吃多了糖口干,拿起竹筒灌下一大口里木渴水。刚想把竹筒递给燕凰玉,车子忽然停下,差点把他晃出去。渴水洒的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花九怒道。 白英在外道:“有个女子突然冲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女人大喊,“苍天有眼,要把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全都冻死。”话音落下,尖锐的笑声响了起来。比鬼哭还要难听。 “是个疯婆子。”白英道。 花九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就见车前跪着一个身穿棉袍的女人。她的衣裳很旧,但是浆洗的十分干净,手脸也不见脏污,看起来家人把她照顾的很好。她跪在那里向着京城方向不住叩头,嘴里喃喃着,“多谢裴神机使点化,多谢裴神机使点化。”大热天穿棉袍把她捂的满头满脸全是汗水,湿湿嗒嗒从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热似得,没有流露出半分难耐。 周遭百姓同情的望着她。须臾功夫,有个中年男子焦急的冲出来,连拖带拽的把她拉走了。临走那男子还不忘向白英道歉。 车子继续前行。 花九身上洒了渴水,黏黏糊糊总也擦不干净。气得他抱起肩膀直咬牙。 “裴三的名号都传的倒是快。” “不光是她的名声,她的谶语也随着商队一并传了过来。只不过城中百姓当成笑谈。”燕凰玉淡然说道。 虽然他们走得慢,但是刘仹的行踪很快就会送到他们手上。保章正不曾观测到有任何灾异的迹象,刘仹为稳妥起见,没有大肆宣扬。 然而,从京城回返陕西道的商队还是带回了皇帝陛下重开神机司以及裴神机使的消息。 城中百姓对这位远在京城的裴神机使既好奇又钦慕。她的经历比志怪还要离奇。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以及谈论。但是,他们又对裴神机使的谶语深表怀疑。六月下雪,比天方夜谭更加无稽。 “七皇子今早出城去了左屯卫。想必晚上不会回来了。”燕凰玉合上眼帘,“待会儿叫上孙太医他们去醉仙楼打打牙祭。” 七皇子的武功师父倪摄眼下正在左屯卫任指挥佥事。刘仹到在宁夏之后,每隔三两天都要出城去探望他。 花九嗤一声,“七皇子比咱们先到这里,都跟地方上的官员混熟了。”倪摄在 “你管他干嘛。我们明天去马市转转。挑两匹好马。”燕凰玉小声咕哝,“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他都受这么大的罪了,六哥也不说安慰几句,还能四平八稳的睡着。花九气鼓鼓的抱着肩膀。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在泰和坊。是明匡的宅子。前后五进,仆从都是明匡从东厂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应物事全都按着燕凰玉和花九的习惯预备妥帖。 花九一下车衣裳都顾不得换,迫不及待的拎着马鞭里头外面的来回溜达了好几趟。 燕凰玉将孙太医等人安置在前院歇下,又命人去醉仙楼定雅间。待他在花厅里吃了盏茶,花九难掩兴奋的从外面进来,“六哥,这地儿不错。我想住花园边上的留香阁。现在花都开了,夜里肯定也是香喷喷的。” 燕凰玉点点头,“随你喜欢。宅子是义父的,怎么住都安心。” “就是这个理儿。咱们不跟七皇子搅合。”花九雀跃跑出去吩咐下人把他的东西搬到留香阁。 …… 一众人等洗去满身尘土,换好了衣裳已是傍晚。 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到在醉仙楼。 这里是宁夏镇城最大的酒楼。足有四层高。孙太医脚一沾地,便朗声吟道:“酒入诗肠句不寒【1】,博士,可有好酒吗?” 博士是个妙人,“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2】到了我们醉仙楼,岂能没有好酒。老先生您中意东阳酒,金盆露、麻姑酒、苏州小瓶还是秋露白?” 孙太医瞄了眼燕凰玉。 就见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慵懒的说道:“每样先来两壶尝尝。” “好叻!”博士将他们带到竹子号雅间。鲜果干果,冰雪凉水先摆了上来。 孙太医特意跟博士要了笔墨,准备待会儿即兴做两首诗。 等不多时,冷菜热茶上了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花九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喝两盅。这会儿正缠着孙太医问他生平第一首诗是给谁做的。孙太医老脸通红,目光有些迷离的边喝边回忆。 燕凰玉吃几口烧羊肉,便起身出来。等在门口的白英与他一齐上到四楼的月字号雅间。 伫立在窗前的聂归听到门响回转身,向燕凰玉抱拳拱手,“六爷。”他是宁夏群牧所的千户。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魁伟,脸膛黝黑,看人的时候眼神诚恳。 “聂千户不必多礼。”燕凰玉坐在桌前,白英给他二人斟上绿珠香液。 聂归忽而便哽咽起来,“六爷与世子爷一样都喜欢吃这酒。”他原是太子府上的侍卫统领。仪风帝登基之后,他就被调来宁夏群牧所。快十年没回过京城了。 聂归认真打量对面的少年,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与缪太子相像之处。但是看了半天发现燕凰玉不像太子爷,就连脸型都不像。聂归有些失望。 燕凰玉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唇角微弯,笑着说道:“我的样貌随了母亲。” 他的母亲祁氏是太子府里的舞姬,与缪太子刘敬春风一度有了身孕。当其时,先帝对刘敬不再宠信,反而十分器重还是皇子的仪风帝。 许是刘敬察觉事态不妙,便将祁氏送到别院养胎。生下燕凰玉之后也没有再回太子府。 燕凰玉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言相告,这令得聂归局促的不知要把眼睛放哪里才好。 “明督主派人送信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个圈套。”聂归表情有些复杂,“一直为皇帝所用的东厂督主竟然是太子爷的人……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那时计徇还在,义父没有能力救父亲。这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他总说对不起父亲。其实,并没有。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也有救命之恩。皇帝曾派人杀我,亏得义父及时赶到将我救下。” 聂归赞佩道:“明督主此举当真出人意表。谁也不会想到您是太子爷的血脉。” “是啊。义父伪造了我的户籍出身和净身的记录。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说到此处,燕凰玉神情轻松起来,“人人都当我是义父从宫里收养的义子。就连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也不例外。”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轻蔑与敌意。 那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是侮辱他姐姐的衣冠禽兽。 “大姑娘……真的在宫里吗?”聂归犹疑着问道。明匡在信上说的非常明白。可聂归还是不愿相信。 “是真的。”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痛色,“我绝饶不了他!” 聂归狠灌了一口酒,“从前太子府的幕僚有几个跟我一块到了宁夏。他们一心想要追随明主,也都十分可靠。六爷要不要见上一见?” 燕凰玉亲手给聂归空了的杯盏里斟满酒水,“先不见了吧。此番七皇子带了不少人,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况且,就算见了我也不能把他们带回京城。再等一等吧。现在岑禄执掌西厂,东厂并非一家独大。” 聂归蹙起眉头,“西厂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明督主是如何打算的?” “当然是将岑禄和西厂连根拔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厂势大,要利用西厂让皇帝释疑。这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否则,东厂活不下去。” 聂归郑重的点点头,“东厂是六爷手里的剑,不能丢。” “是啊。义父想把路铺好。以后我也能走的顺畅些。”想到明匡对他的呵护,燕凰玉的眼神愈发柔和,“义父总是为我打算。” 聂归喉咙发酸,“亏得明督主把六爷护了起来,要不……我们也就没了盼头。”吸吸鼻子,问道:“刘大太太还好吗?” “衣食不缺,算是过得去吧。”燕凰玉没有见过刘大太太,有关她的事也都是听说而已。 聂归对于旧主自是惦念,不由得慨叹道:“当年全因吕国师一句话,才没有把刘大太太送到普戒庵去。真去了那里,说不定三五年人就没了。” 宗室女子犯了错就会被送到普戒庵。那里的住持可不是一心向善的出家人。被送到那里的女子终日都要劳作。织布、耕种、女工,从早到晚片刻不得松懈。 养尊处优惯了的,顶多熬个一两年就坏了身子。 缪太子的女眷到了那里,受的磋磨必然更重。 “吕国师为刘大太太说项?”燕凰玉问道。 “是啊。先帝信赖吕国师。那天夜里,到了宫中落钥的时辰,太子爷也没有回府。大概三更天,计徇带人把太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不许出入。”聂归哽咽着说道:“天刚蒙蒙亮,太子爷的尸身就被送了回来。大太太经受不住这样的变故。肚里的孩子没了。已经成型了。是个男胎。” 关于刘敬身故的前后始末,明匡没有半点隐瞒的全都说给他知道。此时听聂归再说,燕凰玉仍旧抑制不住满腔怒意。 那天,先帝召刘敬入宫商议修建敖仓一事。之后与刘敬一同用晚膳。先帝多喝了几杯,在榻上小睡。刘敬留下侍奉。 先帝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刘敬与宠妃调笑。言词露骨,极尽淫、靡。先帝一怒之下提剑刺中刘敬要害。 刘敬不治而亡。 为了先帝的体面,对外人只说是太子刘敬暴毙。 然而所谓私会,不过是有人陷害。至于那人是谁,除了仪风帝不做他想。 “先帝大约是气极了。想把大太太送到普戒庵去。吕国师就说,大太太贵极而衰不宜剃度。否则衰败之气会越来越盛,妨害尊长。” 燕凰玉默然。这的确像是吕琅说的话。 098 公子 “之后大太太等人就去了青城观。”聂归深吸口气,“当时我们都以为太子爷后继无人。想不到苍天有眼,有您在,我们也有了主心骨。” 燕凰玉唇角微弯,含笑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尽快回京城来帮我。” 聂归憨憨的笑起来。 …… 入了六月,一天比一天闷热。 裴锦瑶坐在廊下,手里摇着一片菜叶。老母鸡眼明嘴快不时伸长脖子叨一口再叨一口。 小密探端来两碗放了冰块的酸梅汤,“它从来到现在都十多天了,连个鸡蛋皮都没下过,还好意思吃菜?” “换了新主子认生。不要难为它。”裴锦瑶的伤已经大好,也能说话了。 “也不知它是认生还是欺生。您也不能太惯着了,该甩脸子就甩脸子。”小密探递给裴锦瑶一碗酸梅汤,自己端着一碗捧着喝。 “甩脸子也得它能看得懂。” 两人说话间,老母鸡急吼吼的吞下菜叶,在地上磨了磨小尖嘴儿,狠狠啄上小密探的鞋面撒腿就跑。把小密探气的单手掐腰,“你个小没良心的,吃着老子种的菜,还敢对老子下黑手。等着吧,早晚把你炖成汤!” 裴锦瑶乐的前仰后合。小密探还不依不饶,“就说这是个麻烦精。您偏要留下它。等小的去打猎逮几只兔子回来,您就知道什么叫乖巧了。” 裴锦瑶正正色容,问他:“外边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白露书局要写您捉鬼求雨的事。”小密探抻直腰杆儿,“一本写不完。估计能出个三五本。” 裴锦瑶笑弯了眼,“还要多谢你们东厂的莲花落。” 小密探不爱听了,“裴神机使不要见外,是咱们东厂。莲花落不但要在京城唱,还要往外地传扬。您的名声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太张扬了不好吧。”裴锦瑶笑意愈发深了,“我怎么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您是咱们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等话本子出了,小的买两套送给六爷。我们六爷最喜欢看话本子了。” “喜欢话本子,喜欢小扇子。啧啧,你们六爷的爱好挺……挺别致的。”裴锦瑶小声咕哝。 “我们六爷长得美。拿把扇子也不违和。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行。”小密探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话锋一转,有些担忧的说道:“宁夏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这都月中了,再不下雪可怎么办呐。” 燕凰玉每隔三月就会送一封信回来。宁夏镇城风平浪静。直到今天,保章正也不敢断言近日会天降大雪。 裴锦瑶的笑容僵在脸上,“是啊,都月中了……” “还有小半个月,看看再说。”小密探安慰道。 裴锦瑶默默喝下半碗酸梅汤,胸中郁气渐渐疏散。 “二老爷的酒楼什么时候开张?小的们给二老爷捧场去。”小密探说道。 鹤鸣楼出事那晚,连东家带掌柜都死在里头。剩下一屋子女眷,买卖撑不起来。就有意将鹤鸣楼卖了,拿钱回乡置办田地过些安稳日子。奈何那里死的人太多,是名副其实的凶宅。价码一压再压也无人问津。 裴庭武觉得她们实在可怜,就按市价把鹤鸣楼买下来。 “早着呢。我爹想把整座楼拆了盖新的,我娘不许。俩人在家斗气呢。”裴锦瑶无奈摊手,“他俩谁也不让谁,整天见了面就说酒楼的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买。” 小密探嘿嘿笑了,“二老爷也是好心。他要不买也没人敢买不是。” 裴锦瑶叹口气,“我的意思也是拆了。可我娘反对的厉害,我也不敢多嘴。” 自从买下鹤鸣楼,韦氏就在她面前抱怨裴庭武不是正经买卖人。价钱压下去了,就没有买主往上抬的道理。既然买了就赶快开张,把本钱赚回来。要是重新建的话,又是一笔花销。 裴庭武三不五时就在荣泰院等她下衙。问她要符咒,又让她出面请青城观的道士在鹤鸣楼门前做法事。 裴锦瑶夹在中间左右逢源,累得眼窝都青了。 “那您捉的鬼物要如何处置?”小密探眨巴眨巴眼,满脸关切。 “你想知道?” 小密探腼腆的嗯了声。 裴锦瑶坏坏地笑了笑,“那你今晚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是酸梅汤的冰块加多了,小密探觉得通身上下凉飕飕的。 …… 明匡在庆隆赌坊有一成干股。他闲来无事就会乘着小轿到赌坊后头的小院坐一坐,喝喝茶吃吃点心。 也不是为了盘账,就是跟账房闲谈几句。 这些日子,明督主来的更勤了。赌坊的伙计见惯了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督主大人,自然而然的少了些畏惧。也敢凑到明督主跟前沏茶递水送点心了。 明匡抿了口从外头买来的绿豆水,嫌弃的颦了颦眉。 明显不如阿发做的好喝。 这手艺不行啊。 账房老贾满面堆笑,“您多担待。赌坊的厨娘煮饭还成,冰雪凉水做不来。” 明匡唔了声,“这天儿热的邪性。公子那里的冰够不够用?若是不够派人去买,不要怕花钱。” “您放心吧。公子一切都好。他让小的问您,六爷去到宁夏可有收获?”老贾摸出旱烟装了一锅,吧嗒吧嗒点上抽了起来。 烟丝里加了点沉香,随着吞吐弥漫出一点淡淡的香味。 “他见到了聂归。还有几个曾经的幕僚跟聂归在一块。” 老贾眼睛发亮,“都有谁?” 明匡摇摇头,“他没有跟那些幕僚见面。” 老贾嗤笑,“胆子比兔子还小。能做成什么大事?亏得你拼了命的把他救出来。” “谨慎些也不是不好。”明匡放下瓷碗,拿起竖在一旁的蒲扇轻轻摇晃着,和缓的凉风裹挟着淡淡的烟香扑面而来,“他比公子当然是比不了的。可有些事还得由他出面。我也不想干涉太多。事成之后,他也就没了用处。” “到那时你可别舍不得处置他。”老贾眉宇间露出狠厉,“你养了他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明匡紧抿着嘴唇,“有什么舍不得的。说白了,我们都是为公子。他也一样。只不过,他不知内情,还蒙在鼓里。” 老贾喷出一团圆圆的烟圈,又猛吹口气,烟圈扭曲着慢慢消散。 “不明不白也就不会难受。你这是偏疼他。” 明匡笑了笑,说:“他能把差事办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怎么会办不好。不为宫里的刘大姑娘,他也得为自己不是?”老贾搓了团烟丝填进去,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公子说,让您抓牢了神机司的那位裴神机使。青城观现在也在她手里……公子怕大太太受委屈。” “虽说裴三年纪小,行事却不糊涂。她不会慢待大太太。从前什么样,她接手之后还是什么样。” 老贾道:“她能求得来雨,应该有些道行。若是她能为公子所用,那就再好不过。” “我省得的。裴三送来几个青城观的道士,我都留下了,月例也给的不少。裴三对我也有些许亲近之意。”明匡抬起头望着澄澈的天空,长长的吐了口浊气,“你告诉公子,不用操心我这边。他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老贾颌首,“我也是这样跟公子说的。他那身子最忌讳劳心。不论何事,都有我们为他奔忙。可公子总是记挂着你,说你但的风险最大。稍有不慎就……他每天都为大太太、大姑娘和你抄经。” 明匡眼睛通红,“我……何德何能啊。公子待我如此挚诚,我万死也难报答。” “公子说,跟着他的人不许轻易动这念头。要是让他知道你这话,又得整宿睡不好觉。”老贾呵呵地笑起来,“我们都好好活着,辅佐公子。” 明匡用指腹抿去眼角泪珠,点了点头。 …… 夏日天黑的晚。 裴锦瑶和小密探一人一骑溜溜达达走着。 小密探时不时戒备的回头望两眼。裴锦瑶掏出一包炒豆,边吃边问:“你瞅什么呢?” “小的看看有没有人跟踪。”小密探闻到豆香,幽怨的瞟了眼裴锦瑶,“您刚吃了快三十个饺子,再吃炒豆,小心撑坏了。” 裴锦瑶又摸出一包炒豆扬手丢给小密探,“我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没发现我最近长高了吗?” 小密探麻利的接过炒豆,“那是老文叔把您的靴子底又加高了。” 裴锦瑶板起脸孔,“哼!就你话多。明儿罚你炸肉。” 小密探将豆子丢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咬着,含混不清的回道:“好啊好啊。再炸一盆小黄鱼。” 裴锦瑶横他一眼,抖抖缰绳,马儿突然窜了出去。 小密探在后头喊:“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到在刺槐胡同,裴锦瑶轻车熟路的摸到一户人家门前翻身下了马。 “这不是刺槐胡同吗?您来这儿干嘛?”小密探伸手推了推扣着锁的大门,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在充满人气的胡同里显得格格不入。 “您想进去?” “是啊。”裴锦瑶在袖袋里掏来掏去,低声自语,“我记得就放在这里来着……” 小密探自保奋勇,“您等着,小的先进去探探路。”一拍胸脯,“待会儿小的背您进去。”不等裴锦瑶应允,身子一跃,灵巧的翻墙而入。 裴锦瑶终于摸出袖袋里的钥匙,把门锁打开,牵着马缓步走了进去。 小密探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您……您怎么……” “我有钥匙。”裴锦瑶笑眯眯的说:“这宅子我买下了。” “又小又破,您买它干嘛?”小密探只觉得这里阴风阵阵,透着一股子荒凉。他抱着肩膀凑到裴锦瑶身侧,“这不会是凶宅吧。” “不凶。就是多年不住人有些破旧。” “不是有些破旧,是相当破旧。就这样的宅子买它干嘛?有钱也不能乱花不是?您也太大手大脚了。”小密探絮絮叨叨的埋怨。 裴锦瑶把马拴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 夜幕下的老槐树,枝桠张牙舞爪,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小密探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裴锦瑶。 “神、神机使……您不怕的吗?” “不怕。”裴锦瑶斩钉截铁的说道:“这里没鬼。” 小密探心下稍定,旋即便惊叫出声,“您能看见鬼?” “你想不想看?”裴锦瑶从荷包里拿出一道符贴在小密探头顶,“行了,待会儿你也能看见了。” 小密探哭丧着脸,“小的还没想好呢。您手也太快了吧。” “有什么好想。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懂得把握。人生在世,什么都要尝试。”裴锦瑶睨他一眼,“打起精神。有我在你怕什么?” 小密探头顶黄纸,脖子都变得僵硬起来,“小的已经很精神了。” 说话功夫裴锦瑶在院子里设好结界,一脸凝肃的盘膝坐下。 小密探并着腿儿蹲在裴锦瑶身后,想用手扒着她的肩头又不敢,便退而求其次,揪住小小一点衣角。 裴锦瑶取出那张镇着霍大郎的符纸,掐诀念咒,喝一声:“出!” 嗖的一声,有道蜷缩着的人影从符纸里飘了出来落在地上。 他慢慢抻直身子,立在裴锦瑶对面。 小密探吓的牙齿打颤,差点咬着舌尖。 裴锦瑶又喝了声:“现!” 夜幕好像突然被人掀开,周遭的一切变得明亮鲜艳。 槐树上开满了一串串洁白的小花,与翠绿的叶相映成趣。淡淡的幽香窜入鼻端,小密探忍不住陶醉的深吸口气。 霍大郎茫然四顾。那条红裙子不见了,他穿着烟青直裰,头戴儒巾,一副学生模样。不得不说,他的样貌极美。尤其现在这样眼神迷离,表情懵懂,两片丰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只迷途的小鹿。 “这……这里是……”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里是你家啊。”裴锦瑶轻声说道,扬手一指,有位面容姣好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盘刚刚做好的槐花饼,“她是你娘。” 小密探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她、她她也是鬼吗?”声音颤抖又虚弱,像是生了场大病。 裴锦瑶压低声音威胁道:“闭上嘴。坏了我的事,我让你天天见鬼!” 吓的小密探赶紧把拳头塞进嘴里咬住。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裴锦瑶的衣角。 099 朱氏 每次写道30万的时候就卡文。这章正卡着呢,现在才写了2000多,明天再看,不道能卡到什么时候。想哭。 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情作诗呢。” 而今各房管着各房自己的产业。二房名下成衣坊,胭脂铺子,酒肆食肆,田庄园子样样齐全。说是打理庶务,实际就是挑几处可心的给裴锦瑶做嫁妆。 尹氏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大房名下的铺子是没析产之前,由裴庭武带携着做起来的。因是兄弟俩合伙,大房补了银子给二房全权接掌过来。尹氏将其交给自家兄弟打理。到现在只小半年功夫就落得个勉强维持的下场。 裴锦珠瞟一眼裴锦瑶围髻上的东珠,讪讪的勾了勾唇角,没做声。 ………… 出门时雪停了,刮起了北风。 裴锦瑶换了身石青色衫裙,带上翠巧乘车去往祥安胡同。 “姑娘吃些蜜水润润喉吧。”难得跟着姑娘上街逛游,翠巧乐得嘴都合不拢。 裴锦瑶唔了声,视线始终未离手里捧着的《寿春趣谈》。这本书是与陶行之齐名的当世大儒钱北望所著。书中详述京城的美食美景。 裴锦瑶在大齐时读过。但那时更多的是对物是人非的感慨,现在的她身临其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真想尝尝鹤鸣楼的炒大虾、水煠肉啊。”裴锦瑶合上书,轻叹道。 翠巧眨巴眨巴眼,“姑娘不嫌虾子腥气了?” 想来以前的裴锦瑶不爱吃虾,所以翠巧才会有此一问。 “病了这些天,嘴里淡的一点味儿都没有。愚叟他老人家又把那炒大虾写的百好千好,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裴锦瑶暗自擦了把冷汗,把话圆了回来。 翠巧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待会儿奴婢去给姑娘买来就是。用温碗儿盛着,到家还热乎呢。” 裴锦瑶眼睛一亮,又报了几样菜名,皆是书里写的,鹤鸣楼拿手的。 两人说说笑笑,车子到在范宅门前停下。 翠巧叫开了门,在前院书房读书的裴瑥,裴瑫迎了出来。 “风刮的跟刀子似得,你出门做什么?娘知道么?怎么不披狐裘?棉斗篷能顶什么事?”虽是埋怨,却又带着满满的宠爱。裴瑥抬手触上裴锦瑶的面颊,温温热热没有一丝凉意,他这才舒展眉头,又道:“你病才好,想出来走走也该挑个好天气。今儿下过雪又刮风,道路湿滑难行,万一有个闪失……” 裴瑫截住话头,道:“哥,你少说两句吧。三姐也是在家闷的狠了。” 裴锦瑶看看裴瑫再望望裴瑥,心里暖洋洋的。不论大房如何,起码父母兄弟是真心疼爱她的。 裴瑥嗯了声,柔声叮嘱裴锦瑶,“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赶紧家去。你乖乖听话,上元节我带你去看焰火。” “我也去,我也去!”裴瑫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有这好事脸上现出几分急色。 裴瑥笑道:“自然是要带上你的。”忽而话锋一转,“待大姐成了亲,就该给三妹妹相看了。我们三兄妹能一块儿出去玩的机会所剩无多,必得齐齐整整才行。” 闻言,裴瑫抿着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裴锦瑶难受的说不出话。 淡淡的伤感在空气中兀自涌动。 默了默,裴锦瑶沉声将尹氏想让裴瑥裴瑫附学的事说了。 裴瑥听后冷冷一笑,“他们无非是想用二房的银子撑尹家的脸面。三妹妹放心,我和五弟断不会遂了她的心就是。尹家上下目光短浅,只看虚名。范先生身负大才,他们那等俗人懂得什么。”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情作诗呢。” 而今各房管着各房自己的产业。二房名下成衣坊,胭脂铺子,酒肆食肆,田庄园子样样齐全。说是打理庶务,实际就是挑几处可心的给裴锦瑶做嫁妆。 尹氏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大房名下的铺子是没析产之前,由裴庭武带携着做起来的。因是兄弟俩合伙,大房补了银子给二房全权接掌过来。尹氏将其交给自家兄弟打理。到现在只小半年功夫就落得个勉强维持的下场。 裴锦珠瞟一眼裴锦瑶围髻上的东珠,讪讪的勾了勾唇角,没做声。 ………… 出门时雪停了,刮起了北风。 裴锦瑶换了身石青色衫裙,带上翠巧乘车去往祥安胡同。 “姑娘吃些蜜水润润喉吧。”难得跟着姑娘上街逛游,翠巧乐得嘴都合不拢。 裴锦瑶唔了声,视线始终未离手里捧着的《寿春趣谈》。这本书是与陶行之齐名的当世大儒钱北望所著。书中详述京城的美食美景。 裴锦瑶在大齐时读过。但那时更多的是对物是人非的感慨,现在的她身临其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真想尝尝鹤鸣楼的炒大虾、水煠肉啊。”裴锦瑶合上书,轻叹道。 翠巧眨巴眨巴眼,“姑娘不嫌虾子腥气了?” 想来以前的裴锦瑶不爱吃虾,所以翠巧才会有此一问。 “病了这些天,嘴里淡的一点味儿都没有。愚叟他老人家又把那炒大虾写的百好千好,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裴锦瑶暗自擦了把冷汗,把话圆了回来。 翠巧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待会儿奴婢去给姑娘买来就是。用温碗儿盛着,到家还热乎呢。” 裴锦瑶眼睛一亮,又报了几样菜名,皆是书里写的,鹤鸣楼拿手的。 两人说说笑笑,车子到在范宅门前停下。 翠巧叫开了门,在前院书房读书的裴瑥,裴瑫迎了出来。 “风刮的跟刀子似得,你出门做什么?娘知道么?怎么不披狐裘?棉斗篷能顶什么事?”虽是埋怨,却又带着满满的宠爱。裴瑥抬手触上裴锦瑶的面颊,温温热热没有一丝凉意,他这才舒展眉头,又道:“你病才好,想出来走走也该挑个好天气。今儿下过雪又刮风,道路湿滑难行,万一有个闪失……” 裴瑫截住话头,道:“哥,你少说两句吧。三姐也是在家闷的狠了。” 裴锦瑶看看裴瑫再望望裴瑥,心里暖洋洋的。不论大房如何,起码父母兄弟是真心疼爱她的。 裴瑥嗯了声,柔声叮嘱裴锦瑶,“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赶紧家去。你乖乖听话,上元节我带你去看焰火。” “我也去,我也去!”裴瑫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有这好事脸上现出几分急色。 裴瑥笑道:“自然是要带上你的。”忽而话锋一转,“待大姐成了亲,就该给三妹妹相看了。我们三兄妹能一块儿出去玩的机会所剩无多,必得齐齐整整才行。” 闻言,裴瑫抿着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裴锦瑶难受的说不出话。 淡淡的伤感在空气中兀自涌动。 默了默,裴锦瑶沉声将尹氏想让裴瑥裴瑫附学的事说了。 裴瑥听后冷冷一笑,“他们无非是想用二房的银子撑尹家的脸面。三妹妹放心,我和五弟断不会遂了她的心就是。尹家上下目光短浅,只看虚名。范先生身负大才,他们那等俗人懂得什么。”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100 功成 方同知捋顺着胡须,依旧笑容可掬,“殿下少安毋躁。” 刘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寸。 “保章正可有说何时下雪?”方同知目光平和,神情泰然,愈发显得刘仹不稳重。 刘仹露出得体的笑容,“三日之内。事不宜迟,衙署里的柴碳和粮食要尽快送到百姓家里。”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切,“方同知应该有所准备吧?毕竟我刚到这里就吩咐你去置办了。” 方同知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事关百姓身家性命,下官岂敢怠慢。殿下且宽坐,下官命人将柴碳发下去。今晚殿下就在衙署凑合着用一餐饭……” 刘仹并不领情,“父亲派我来此,可不是为了享福。我得为他分忧才是。”说话间,撩袍起身,“走吧,我随你们一同前往。” “这等小事,哪用劳动殿下您呢?”方同知生怕刘仹没有考量周详,拧着眉头为他出谋划策,“殿下从京中带来的冬衣如何处置?需不需要下官派人过去帮忙?” 刘仹负手而立,胸有成竹道:“东西不多,燕六一人就足够应付。” 他一心想要借此事崭露头角,所以日夜赶路,先燕凰玉一步到在城里与官员们见面酬酢。他在京城置办的柴碳等物,也一起寄放在衙署。 官员们都对刘仹极为恭敬。尤以方同知为甚。他给刘仹摆过接风宴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去到石泉、白河、平利三县。方同知用户部拨下的银钱从乡绅富户手中买了不少米粮和旧年多出来的柴碳,以及七八成新的冬衣。刘仹亲眼看着那些东西一车一车的运到衙署的库房里。 余下的银钱方同知请绣娘赶制御寒的衣裳,大量购置药材。所有事都安排的有条不紊。 方同知办事牢靠,刘仹对也有些许拉拢之意。他希望有人在他尚且是皇子的时候依附,并将他视为明主。这对他而言尤其重要。靠自己的本事笼络来的人马,他以后都会加以重用。方同知是个聪明人,一定是领会到他的用意才这般卖力。 方同知笑着点头,“既如此,还请殿下稍待片刻。下官这就去安排。” 刘仹意得志满地道:“有劳方同知。” 方同知从前厅出来,就把官帽摘了下来。他卷起袖口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狠狠啐一口,“还真他娘的要下雪?”他抬头望着头顶艳阳,双目微眯,“我看是那保章正收了裴三的好处!不管怎样,先把眼下这关糊弄过去再说。” …… 傍晚,燕凰带人把柴碳分发下去。 花九总觉得不安心,“六哥,城西还有一半的百姓没能领到碳。会不会来不及?” 从打燕凰玉一行到在城西,所有的看门狗和没长牙的幼童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平日里顽皮的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成人。全都懂得了讷言敏行,亦步亦趋跟在大人身后,连个多余的眼神儿都没有。 在城西住了一辈子的老人红着眼眶慨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东厂的人要是天天都来,不等到冬月咱们这帮老家伙就死绝了!” 百姓们大多是不信六月会下雪的。但是碍于东厂的威势,不得不抖抖索索的从燕凰玉手里接过冬衣等物。临了,还不忘磕头作揖。好像跪的慢了就要被拖进东厂的诏狱严刑拷打。 “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七皇子做好他该做的事。”燕凰玉有感于城西百姓的质朴,望着天边红霞舒口气,“百姓们就不会受苦。” 花九紧抿着嘴唇,眨眨眼没有接话。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到底是在东厂长大的孩子。方同知那样的老滑头,他见得多了。 “七皇子不想东厂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他才会去北城。我们识趣点就是。”燕凰玉道。 话音刚落,前去打听消息的老潘回来了。 “七皇子一边派柴碳一边跟百姓聊家常。方同知说七皇子心系百姓,到现在还空着肚子。有个鸡皮鹤发的阿婆站出来向七皇子叩拜,说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花九噗嗤一声乐了,“北城的百姓真是有趣。” “总之七皇子出尽了风头。”老潘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方同知是个能折腾的。想必今晚要连夜写折子,将七皇子如何受百姓爱戴上报朝廷。以便日后嘉奖。” 花九哈哈大笑。 燕凰玉瞥他一眼,轻摇手中缂丝小扇,问道:“现在北城家家都有炭了吗?” “应该差不多。衙署的炭用不尽似得。一篓一篓的分下去。”老潘颦了颦眉,“小的总觉得事有蹊跷。短短十数日,方同知从哪弄来这么多的东西?” 花九揉揉笑得有点痛的肚皮,“户部不是支银子了吗?七皇子一到地方应该就把这钱跟方同知交割清楚了。手里有钱还办不好这点小事,干脆回家算了。” 燕凰玉不置可否颌首道:“既然你觉得不对劲就盯紧他。权当是让弟兄们松泛筋骨。” 此举正中老潘下怀,不禁摩拳擦掌,“太好了。那帮小的都要闲出毛病了。” …… 裴锦瑶求过雨之后,京城又下了场大雨。 这下可把庄户人乐坏了。 不旱不涝,正正好好。 仪风帝心情舒畅,批阅奏折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 刘仹在宁夏镇城深受百姓爱戴的折子摊在仪风帝面前。这样的折子今天呈上四五道。 冯嘉见他如同老僧入定,一双眼盯着奏折不言语,便道:“陛下,歇一会儿吧。今儿的西瓜不错又沙又甜,奴婢给你端来尝尝?” 仪风帝一把推开奏折,讥诮道:“仹儿长进不少。懂得笼络人心了。” 冯嘉不敢多嘴,垂下头静静听着。 “那边真的要下雪了。”仪风帝唇角微抿,“若不是裴神机使,百姓们必行难逃此劫。” 裴三不光救了那里的百姓,也救了他这个皇帝。 他此番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没有偏听偏信,没有一意孤行。他是名副其实的有道明君。 至于刘仹,也是奉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命令而已。 仪风帝撩起眼皮瞅了瞅奏折上的落款,喃喃道:“汪湛……陕西布政使……”不由得冷笑,“这些人自以为懂得揣摩上意。其实就是一群废物。” 冯嘉哭笑不得。 也不怪大人们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仪风帝频频给刘仹派差使,任谁都会以为他属意刘仹为太子。 仪风帝骂了几句,心里舒泰了不少。 冯嘉端来西瓜,刚刚摆到仪风帝跟前,小黄门来报,“明督主求见。” “宣。”仪风帝吃了口西瓜,果然又沙又甜。 明匡大步到在殿中,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的说:“陛下,宁夏出事了。” 仪风帝眉心一跳,“出事?”思量片刻,“宁夏镇城的确下雪了。算算日子应该是七八天之前吧。” 明匡将燕凰玉的信呈给仪风帝。 宁夏镇城天降大雪,分发到百姓手里的柴碳有一大半都烧不起来。碳不能用,就烧煮饭用的柴火。天寒地冻,与宁夏镇城毗邻的几个县也受到波及。但是,宁夏镇城的灾情最为严重。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两夜,冻死冻伤了三四千人。之后又好似火烧一样的热起来。冰雪消融,水位暴涨。然而,这并不足以致命。 真正令人措手不及的是疫病。 好像一夕之间整座城的人都在发热咳嗽。太医院和民间大夫通力合作,架起大锅熬煮避疫的汤药给百姓。病的重的送到医馆救治。 这本该是亡羊补牢的机会。可是又出了岔子。 有几味药材发霉了不能再用。为了安抚民心,熬煮汤药的大锅整天都不熄火。前来领药的百姓喝出药味不对,就说朝廷要让他们自生自灭。幸亏孙太医站出来,流着眼泪跟大家保证共同进退,又即兴做了几首诗,才算是化解此事。 宁夏镇城并不平宁。仪风帝的手微微颤抖。 “柴碳怎么会不能用?好端端的药材又怎么会发霉?必定有人阳奉阴违。东厂怎么不查?”仪风帝两眼通红盯着明匡,“燕六在那里是摆设吗?” “陛下息怒。想必这件事牵连甚广。小茶不敢轻举妄动。”燕六和刘仹带去的人加一起不过三五百。其中还包括太医院,钦天监。 倘若燕六一力抗争,他和花九很有可能死于民变。而刘仹必定乐见其成。 仪风帝稍加思量想通个中关窍,“命陕西道……” 陕西道汪湛刚上了道折子给刘仹表功。刘仹的武功师父倪摄在左屯卫任指挥佥事。仪风帝心烦意乱的一拳锤在桌上。 不经不觉间刘仹就成了气候。 这都怪他当断没断。 转念又想,刘仹在宁夏也有好处。他把差事办砸了,俶儿可以捡个现成的功劳。 仪风帝面色稍缓,“俶儿需要历练,就让他去趟宁夏镇城,将那些作妖作怪的贼子都揪出来。” 明匡唇角抿成一字。 刘俶终归太嫩。他去了帮不上忙还算是好的,越帮越忙才要人命。 “伴伴随俶儿同往。”仪风帝露出一丝笑容,“有伴伴护佑,我也就安心了。” 他又不是镖头,护佑个鬼啊。 “陛下,臣若前往,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明匡面露难色,“您也知道,臣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官员下狱。您既是想为八皇子殿下立威,就不该让臣同去。” 仪风帝若有所思的拈起胡须。 “江五功夫不错,有他侍候殿下,可保殿下无虞。” 仪风帝缓缓颌首,“也可。不过……声势不够。”忽的眼眸一亮,“裴三也一块去吧。她有呼风唤雨之能。俶儿此行,必定马到功成。” …… 六月末了,宁夏还没有确实的消息。裴锦瑶惦记着这事,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吃饭也不开胃。晌午老文包的小饺子,裴锦瑶勉勉强强吃了二十二个。小密探愁的不行,“您少吃了五六个呢。这样可不行,要是想长大个儿就得多吃。” 裴锦瑶坐在小杌子上,胳膊肘杵着膝头,双手支住下巴,官帽歪歪斜斜扣在头顶,露出一截网巾,“太热了不想长个儿,等天凉了再说。晚不了的。” 小密探摸出一包炒豆递给她,“您什么时候见过柳树抽条儿挑日子?” “怎么不挑?都是开春以后么不是。柳树偶尔也会惆怅会忧伤,我也是。”裴锦瑶蔫头耷脑的长叹一声,目光放空,“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1】” 单腿立在角落的老母鸡咯咯附和两声。 小密探抓了一把炒豆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咬。他得找点事做,要不然裴神机使肯定会死在他手里。 “裴神机使!”老文表情有些严肃,压低声音凑到裴锦瑶跟前,“六爷有信传来。”他手里掐着一张薄薄的笺纸,“督主命人给您送来的。” 纸上仅仅两三句话,裴锦瑶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宁夏降雪……死了人?” “嗯。很多。”老文道:“督主已经进宫去了。” 裴锦瑶霍然起身,“怎么会?七皇子和燕六爷去到宁夏不会半点都不作为。这场灾异怎么还是……”怎么还是没能避免? 宁夏镇城人丁两万七千,眼下冻死冻伤的已有三千。如果尸体处置不当,疫情很快就会随之而来。 裴锦瑶眼前白花花一片,她伸手握住老文的胳臂,“明督主怎么说?” 一直以来她担忧都是宁夏不会下雪,却从没想过这场灾异无法避免。 老文摇摇头。 “我要去宁夏。”裴锦瑶扶正歪了的官帽,“老文你找人给明督主带信,请他说服陛下让我去宁夏超度亡魂。待明督主出宫,我再求见陛下。如此就能事半功倍。”她要亲自去看看为什么宁夏躲不过这场天灾。 没人警示也就罢了,明明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何还是没能扭转结局? 老文应声是,出门去办。 “阿发,你去东厂挑两匹好马。陛下下令,咱们即刻就走。”裴锦瑶暗自盘算着该走哪条路,老文去而复返,一溜小跑到在她面前,“小黄门来通传,陛下宣您入宫。” 督主刚进宫不久,陛下就宣召裴神机使,一定没有好事。老文和小密探都一脸紧张的盯着裴锦瑶。 裴锦瑶唇角微弯,安慰道:“你俩放宽心。陛下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密探在心里叹口气,到底没能说出口。 101 抵达 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 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 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102 黑甲 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不要订。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 103 藏拙 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还没写完,不要订。写完替换。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104 泼皮 “我跟裴神机使一起来的。”小密探笑着问他:“六爷九爷还好吧?” “都好。”老潘左顾右盼,“裴神机使呢?” 小密探压低声音,“出了点岔子,我跟她走散了。不过裴神机使认得督主的宅子,等会儿就该到了。” 这里离明匡的宅院相隔一条街,拐个弯就能到,小密探迈步就走,“潘叔快带我去见六爷。” “好!”老潘拍拍小密探的肩头,“城里城外都有人把守,你一定是亮东厂的牌子,他们才放行的吧?” 小密探没答话,只腼腆的抿嘴笑笑。他不能把裴神机使的秘密说出去。 老潘疑惑的瞟了眼小密探。为了捉拿燕六,汪湛安插了自己人守住各道城门。按说阿发只要表明身份就会将他擒住。怎么还能让他找到这处?转念又想,阿发既然来了,就表明他对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 老潘心下稍定,玩笑道:“你不会是从狗洞钻进来的吧?” 小密探笑了笑,“潘叔怎么知道的?” 老潘见他有意回避,不再追问,“裴神机使呼风唤雨的事都传到宁夏来了。到底真的假的?她真求来雨了?” 小密探扬起下巴,“那还有假?” 老潘轻慢的撇撇嘴角,“裴神机使不是叫雷劈了吗?她没事吧?” “我们裴神机使有祖师爷保佑,当然没事。” 小密探一脸的严肃把老潘逗笑了,“这么厉害?那她能不能飞天遁地?” “我们裴神机使现在还没那本事,以后肯定能行。” 老潘睖他一眼,佯怒道:“才去神机司没几天就帮着外人说话了。” “裴神机使不是外人。”小密探鼓着腮,“她对我和老文叔好得很。” 老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五爷呢?进城了没有?” “没有。” “那他与八皇子在哪落脚?” “城外。”小密探言简意赅的回道。 老潘神情凝重的点点头,“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疫病营每天都死人。五爷和八皇子在城外的确更稳妥。” 小密探皱起眉头,隐隐觉得不大对劲,“那六爷九爷为何留下?” “孙太医等人还在疫病营医治病患。他们不走,六爷又如何能走?”老潘无奈的叹口气,“六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向来说一不二,我们劝不动,也不敢劝。” 小密探猜疑更甚。这趟差事是皇帝陛下派给七皇子的。六爷九爷就是陪着走一遭。要留下也应该是七皇子,可他却让弓弩手对向宁夏镇城的城门。 七皇子在城门外布下弓弩手,不许任何人出城,六爷九爷为什么没有随七皇子一道。东厂燕六想要出城七皇子拦得住他?这说明六爷九爷不赞同七皇子的决定。 可六爷为什么不送信把七皇子的所作所为告诉督主,让他上奏朝廷。 一定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眼前的潘叔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神情自若。小密探紧抿着嘴唇,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毫无疑问,背叛东厂的下场相当可怕。潘叔有胆量背叛东厂,背叛督主吗?除非……他的主子是岑禄。 东厂有西厂的人,西厂也有东厂的人。在今天之前,小密探从没想过潘叔会是西厂暗桩。督主信赖他,六爷九爷也信赖他。但是恰当的人要用在恰当的时机。很显然,这次宁夏之行就是属于老潘的最恰当的时机。 小密探心下一沉。如果老潘真是西厂走狗,那六爷九爷是否安好?应该无恙。否则,潘叔没必要套他的话。 思忖间,老潘一指前面的朱漆大门,“瞧,那就是督主的宅子。一会儿你先去换件衣裳我再带你去见六爷。” 小密探嗯了声,偏头瞅瞅老潘,再瞅瞅朱漆大门,顿住脚步,犹疑着说道:“潘叔,我还是去街口迎一迎裴神机使。” “吩咐底下人去迎就好了。”老潘十分热情,“这都到门口了,先进去再说。” “裴神机使规矩多的很。我不去迎她,她肯定得跟我怄气。”小密探眼眶都红了,“我可得罪不起她。” “她不是对你和老文都挺好的吗?放心吧,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难为你。再说你是东厂的人,有六爷撑腰,你怕什么?”老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别让六爷久等。” 小密探向后退了一步,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也不差这点功夫。”不等话音落下,掉头就跑。 老潘伸手去拽小密探的衣袖,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小子还敢跟我耍心眼儿?” 小密探认识的潘叔总是笑容满面,乐意提携后辈从不藏私。可面前这人像是露出尖齿的猛兽一般,带着天生的野性,让他感到十分危险。 小密探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想要逃走,越快越好。他躲开老潘的手,撒腿就跑。可惜没跑出几步,隐在暗处的五六个彪形大汉窜了出来堵住他的去路。小密探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老潘,“潘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潘冰冷的眼神在他脸上转了转,“我带你去见六爷,你跑什么?”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若是就这五六个大汉他一定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加上老潘……胜算不大。 即便如此,小密探还是要放手一搏。 眼下六爷九爷生死未卜,裴神机使还不知在哪。他得赶在裴神机使到这儿之前找到她。绝不能让她落进老潘手里。 裴神机使嘴巴不饶人,要是一不小心惹恼了老潘,老潘很有可能把她杀了。过后就说她得了疫病,不治而亡,朝廷不会怪罪。 念及此,小密探心里火烧火燎,懒得跟老潘废话,举拳就打。 …… 裴锦瑶确定了大致方向之后,边走边问。宁夏镇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路走来又饿又渴,肚子扁扁,嗓子眼儿干得都快冒出浓烟。 还差两条街就到明督主的宅子了,裴锦瑶却觉得自己快要饿晕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肯定会客死异乡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打斗的声音。 裴锦瑶立刻警觉的蹲在墙角听了片刻。声音好像是从明督主宅院所在的巷子传过来的。谁那么大胆敢跟东厂的人过不去?裴锦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踮着脚尖好像做贼似得走到巷口,小心翼翼的看过去,就见小密探跟五六个人缠斗在一处。 老潘抱着肩膀站在一旁冷哼道:“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转投岑督主,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就像是逗弄老鼠的猫,慢条斯理的利诱一番。 小密探脸上挂了彩,但他身形不乱,出拳有力,看起来尚有余力应付。 裴锦瑶差点惊呼出声。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哭,可她就是想哭。明匡对老潘很是信赖,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他跟着燕六和花九到在宁夏。谁能想到老潘居然是西厂的人。 她不能丢下小密探,她要救他。 但是,怎么救? 她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连东厂的看门狗都打不过。裴锦瑶低头看看已经被她攥的温热的小瓷瓶,有了主意。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裴锦瑶深吸口气,从墙角走出来,大喝:“住手!” 老潘一怔,循声望去,是个黑脸小子。个子不高,瘦瘦小小。脸太黑,显得眼白格外白。他活到现在这把岁数都没见过这么黑的人。 小密探乍惊乍喜,唤了声:“裴神机使?”分神的当儿,眼睛上挨了两圈,直接被揍成乌眼青。 裴神机使?老潘眉头皱成川字。裴神机使现在长这样了吗?会不会是京城时兴的妆容?他离京的时候贵女们恨不能把整盒水粉糊脸上,这才俩仨月的功夫,她们就把自己捯饬成包公了? 啧啧,女人呐!真是让人永远都猜不透。 “我叫你们住手,你们都聋了?”裴锦瑶喊叫着跑过去。 那五六个彪形大汉眼角余光睨着裴锦瑶。这就是传说中呼风唤雨的裴神机使?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略一分神的当儿,裴锦瑶冲到他们近前。老潘和大汉们都没想到裴锦瑶会加入战圈,而且又有小密探牵制,裴锦瑶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不管不顾的向他们两腿之间乱踢一通,趁机把小密探解救出来,还不忘喋喋不休的数落,“他们好几个打你一个,你就得出绝招。真是没用!神机司的威名都毁在你手上了!”说话功夫又补了好几脚。她饿着肚子一点劲儿都没有,不补几脚怎么对得起阿发的乌眼青。 究竟谁毁的比较彻底,裴神机使你没数的吗?小密探腹诽着,感动的热泪滚滚。 彪形大汉是汪湛的扈从。他们跟着汪湛也是见过世面的。可从没见过裴锦瑶这样的小姑娘。 不!她不是小姑娘。她是小泼皮! 彪形大汉佝偻着腰,满脸痛苦的哀嚎,就差躺在地上打滚了。 老潘脸色铁青。 在京城到时候,每次见到裴神机使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可你看现在的她,脸黢黑发髻散乱,两手掐腰,活脱脱好斗的小公鸡。 裴锦瑶把小密探拽到身后,警惕的看向老潘,“明督主将阿发调来神机司,就是我神机司的人。他若犯错自有我来处置。潘掌班为何滥用私刑?” 她绝口不提老潘说服阿发投靠岑禄,而是胡搅蛮缠。 裴锦瑶向前迈了一步,不依不饶的说道:“潘掌班你见了我都不行礼的吗?你这是以下犯上!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东厂掌班从七品,并不需要向她行礼。裴锦瑶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激怒老潘。 老潘果然上当,面目狰狞着欺身上前,两手成爪去抓裴锦瑶的脖颈。他恨不能一把掐断她的脖子。 “看我……”他想说“看我不杀了你”,不字还没说出口,裴锦瑶将瓷瓶里的毒药撒向他的眼睛和嘴里。 见血封喉的毒药,沾上一点就足以致命。 老潘只觉双眼刺痛,呼吸不畅,脏腑无一处不痛。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身体。 “跑!”裴锦瑶大喊。 要不是逃命要紧,小密探真想给裴神机使喝个彩儿。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巷子。 …… 不知跑了多久,裴锦瑶觉得再多跑一步肺叶子都要跑出来了才停下来。 俩人瘫坐在地上喘了好打一会儿粗气。 “裴神机使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小密探哽咽着。 裴锦瑶嫌弃的白他一眼,“你们东厂都不教无敌夺命脚的吗?” 这回小密探没好意思纠正她是“我们东厂”,抿着嘴唇摇摇头,“没有。” “幸亏这次老潘想招揽你没动兵刃。要不然咱俩死定了。” 小密探嗯了声,“我们在外办差的时候遇到意外都会留下暗记,方便给同伴传递消息。小的在街上转了两圈,没看到暗记就以为一切如常。没想到潘叔……他是西厂的狗贼。九爷有暗记留下,说不定也被他给毁了。” 裴锦瑶拧着眉头,“六爷和九爷不会有事吧?” “不会。他们应该是躲起来了。”小密探非常笃定,“要不,您先出城。小的想留下找他们。” “没你帮忙,我要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咱俩一块找。”裴锦瑶肚子咕噜噜响了一长串。 小密探高兴的笑了,“小的请您吃顿好的去。”别说请一顿,就是请十顿他也乐意。 “你不请也不行,我荷包掉了。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小密探从袖袋里掏出银票,“小的有。” 裴锦瑶接过来,“十两?穷家富路,你就带这点钱?” 小密探咕哝,“已经不少了。” 裴锦瑶扁扁嘴把银票收好,可怜巴巴的说:“吃饭够了,可黄纸丹砂也掉了。” 小密探从腰间又摸出张银票递给裴锦瑶,“够不够?” “五两?怎么越掏越少?”裴锦瑶盯着小密探脸上两大团青紫,语重心长的说道:“阿发啊,丹砂不便宜呢。” 小密想了想,将心一横探脱掉靴子,从鞋垫下面抽出一张折成四方的银票,“这是小的留着以后买宅子养老的钱。您拿去!” 裴锦瑶盯着被脚汗浸的有点潮的银票看了片刻,笑眯眯的问他,“你想在哪儿买宅子?回头我让舅父帮你打听打听。” …… 105 渴盼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106 撇清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107 自负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108 规矩 书房的门哐当一声大开大敞。 陈昌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扈从,刚要斥责一张陌生的脸孔映入眼帘。 那人背着手,满面笑容的迈步走进来,瞄了眼茶盏里的浓茶,笑意更甚,“这么晚了汪大人还不想睡?” 汪湛眼眸微眯,“你是什么人?” “我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你不是想抓我吗?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看见?”东厂的毒药好用的很,一小撮就把那些爪牙都放倒了。小密探昂起下巴,鼻孔睨着汪湛。 陈昌悚然的望向门外,黑洞洞静悄悄。他扬声喊道:“来人,来人!”尖刻的声音倏地没入夜色之中,没有人应和。 “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小密探嫌恶的摇摇头,“就凭这群酒囊饭袋还敢跟我们东厂作对?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汪湛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稳稳心神,“裴神机使是我请来的客人,她要想走我也不会阻拦。我也从没想过与东厂作对。” 陈昌也道:“是啊是啊。我们大人怎会留难裴神机使。只不过眼下城里闹疫病,大人忧心裴神机使才请她进府一叙。她要想走,随时都可以。” 小密探轻蔑的白他一眼,“我们裴神机使的去留轮不到你们这两块砧板上的鱼肉来决定。” “小兄弟,你听我说……”陈昌堆起笑脸,“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阿发,你跟他磨什么嘴皮子?”裴锦瑶语带不满的闪身出来,站在门口比划着,“堵嘴绑人的活儿都干不利索,神机司的威名定都要毁在你手里。” 小密探心里委屈。裴神机使三不五时就把神机司的威名拎出来讲一讲。他就是个种菜炸肉的,有心想毁也没那本事。 陈昌吓得滑到地上,“裴神机使饶命,汪大人做的事,小的一概不知啊。” 汪湛气得面皮直抖,话都说不出。 裴锦瑶瞥了眼陈昌,目光停在汪湛脸上,“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俩要是觉得冤屈就跟八皇子诉去。” 裴三竟是想把他交给八皇子。汪湛眼珠转了转。只要他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七皇子身上,兴许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小密探手脚麻利的很,须臾功夫把他俩捆的跟粽子似得丢到马背上。裴锦瑶吹了几个纸人放出去引开巡夜的兵将。他二人到在光华门差不多已近丑时。 燕凰玉等了快一个多时辰。 两拨人在光华门附近的死巷里会合。燕凰玉有些惊讶的盯着裴锦瑶看了好一会儿。她特意把脸涂这么黑的吗?倒是省事不用蒙面还不耽误喘气。 花九见到汪湛拿匕首在他小腿上戳了两个窟窿,“你敢动我东厂,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没戳要害,显然知道这会儿不能要了汪湛的命。裴锦瑶由得他去。花九是在东厂长大的,不会不懂轻重缓急,他就是想出口恶气而已。 果然如她所想,戳完之后花九拿着药瓶给他撒金疮药,一边撒一边吓唬,“你可千万留着这条贱命。小爷在京城等着你,东厂有的是好玩的,咱们慢慢来。” 汪湛呜呜的向花九求饶。 燕凰玉看看天色,“事不宜迟,劳烦裴神机使做法。” 花九想看裴锦瑶变纸人,赶紧将匕首在汪湛身上蹭干净,乐颠颠跑过来,也不说话,就用一双大眼唿扇唿扇的望着裴锦瑶。 裴锦瑶被他看得不大自在。 花九的眼神让她想起猛摇尾巴等骨头的小狗。 燕凰玉也有些迫不及待。但他懂得隐藏情绪,没有表露的太过热切。 小密探得意的挺直脊背,这些人里面只有他时常见鬼。所以说留在神机司是对的。 裴锦瑶掏出一摞折好的纸人吹了口气,十来个身穿短褐的男子飘飘悠悠的落在地上。花九瞪大眼睛,“能不能再变一次,刚刚没看清楚。” 她又不是变戏法的。裴锦瑶冷着脸不接话。 裴神机使脾气见长。花九不敢再提要求,杵在旁边暗自琢磨着拿什么东西换纸人。普通的金银珠玉怕是不行。 裴锦瑶摸出张黄纸刷刷点点画了道符。 花九忍不住发问,“这是什么?” 裴锦瑶睖了眼花九,回道:“招魂符。光靠纸人不行。” 招魂?花九疑惑的看向小密探。 小密探看向裴锦瑶,他拿不住裴神机使让不让他说。裴锦瑶朝他略略颌首,小密探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俯在花九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花九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燕凰玉零星听到几句,心痒难耐的搓手等着。 符纸烧完,点点磷光朝城门方向散去。然而,并没有响起意料之中的马蹄声。小密探心下一沉。裴神机使的招魂符该不会在紧要关头出差错吧? 他都把大话说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燕凰玉与和花九对视一眼。说好的鬼兵和马贼呢?阿发应该不会骗他们。 小密探堆起笑脸,“许是……许是时辰不对。” 话音落下,一群青楼女子说说笑笑从他们容身的巷子前走过。小密探大致数了数,约莫有二三十人。 裴锦瑶蹙起眉头,“不是时辰不对。”是她本事不济。 小密探赶紧帮她找补,“虽说不及黑甲军,但是也很吓人。小的腿肚子都抽筋!” 燕凰玉唇角微坠。 就算是鬼,也是艳鬼。能吓的住谁?阿发跟着裴三到底是学坏了。 花九失望的啧啧摇头,现在阿发身和心都在神机司。裴三定是用小纸人把他收买了。 守门的兵将看到这么多莺莺燕燕没有害怕,嬉皮笑脸的扬声问道:“哟,这才几天没接客就捱不住了?快回去,快回去。等过了这阵老子就去吃酒。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招呼。” 城门前回荡着不怀好意的哄笑声。那群妓子抛着媚眼,“爷爷们可不许哄骗奴家,奴家在怡翠楼候着爷爷们。” “怡翠楼?老子怎么没听说过?” “过了小石桥往前走,紧邻琵琶庄子就是。”妓子搔首弄姿,将水红肚兜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 兵将们通身的血都要凉了。 小石桥,琵琶庄子是前朝的地名儿。城里的青楼都开在那处。之后几经改建,现而今那片是卖胭脂绸缎的地儿。 “她们……是鬼吧?”有人抖抖索索的问道。 清河门闹鬼他们还当笑话听来着。这么快就闹到光华门了? “是……是吧。长得还怪好看!”跟马贼和黑甲军相比,他们也算是有艳福的。 “再好看也是鬼!娘的!我这都快尿裤子了!” 他们说着话不由自主凑到一起,“怎、怎么才能把她们赶走?这么着可不是事。” “天亮就走了。忍忍就过去了。你权当看不见就完了。” “那老大一堆瞎子才看不见!”目光放远,十数个身穿短褐的男子围着几个黑衣人走了过来,“又来一帮。我的个亲娘,有完没完?” “他、他们有马。该不会是昨晚的马贼吧?” “马上好像还有东西。”比那群妓子还要诡异。 滴滴答答的水声响了起来,众人循声望去,站在中间的小个子羞惭的垂下头,“晚上吃的咸,水喝多了。” “水喝多了有茅厕。” 小个子怨怪的瞅了那人一眼,打人不打脸,都是一块守城门的弟兄,至于这么歹毒么?小个子深吸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太、太吓人了,我没忍住。” 遇见鬼吓尿也不是什么丢人事。再说他晚上真吃咸了,没撒谎。 “嘘,别说话,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 花九兴奋的瞪大眼睛,“六哥六哥,吓尿一个。他们连这么漂亮的女鬼都害怕。胆子也太小了。” 燕凰玉唔了声,“这群女鬼倒是合你心意。不如你带她们回京好了。” “能带吗?”花九很认真的问裴锦瑶。 裴锦瑶在心里翻个白眼。 那群女鬼扭动着腰肢迎上前来,拽着外圈的纸人一口一个爷爷的叫个不停。 “我们要出城。”走在最前面的纸人叫道。 声音平平正正,一听就不是人。 兵将们对视一眼,最终把目光落在城门郎脸上,“把他们送走吧。” “反正都是鬼。” 小个子点头如捣蒜,“再多看两眼能把人吓死。” 城门郎无奈的叹口气,“开门,开门。”手一指小个子,“你赶紧去换条裤子。没能吓死就先把人熏死了。” 小个子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早知道能丢这么大的人他宁可饿肚子也不吃饭。 …… 出了城门,那群妓子又跟着他们走了一段才徐徐散去。 花九和燕凰玉翻身上马往京城飞奔而去。裴锦瑶小密探带着汪湛陈昌走山路绕到金波湖。那里有东厂的人接应。 汪湛养尊处优惯了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腿上又有伤走不快。小密探挥舞着马鞭在后面催促,三个多时辰才到在金波湖。等在那里的竟然是江五。 “郭阁老出事了。”江五焦急的说道:“八皇子想吃烤鱼,郭阁老去钓鱼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们在金波湖对面山上的农家小院落脚。那户人家只剩一对老夫妻。江五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说是陪公子出来游历,住几天就走。老夫妻高兴极了,把院子腾出来搬到瓜田的窝棚去了。 “郭阁老一个人?”裴锦瑶问道。 “有俩小厮跟着。”江五懊恼不已,“原本我想派人跟他一起去,他不肯。” 想必郭正是要留下人手保护八皇子。 八皇子就是个麻烦精。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非得点名要吃烤鱼。这下好了,把郭阁老弄丢了。裴锦瑶把江五拽到边上将城里的情况一一道明。江五听得心肝乱颤。老潘是西厂的人?他藏的可真够深的。 好在六弟九弟平安无事。他们先赶回京城也好,留在这里无非是做八皇子的跟班,白白浪费人力。 江五叹口气,“怕就怕郭阁老出了意外。也怪我大意了。那条河离的不远,而且这些日子郭阁老属实累得不轻,我就想让他去松泛松泛……” 伺候八皇子这样的主子不是轻松的差事。郭阁老乃是朝廷重臣,让八皇子支使的跟碎催似得。江五怕他闷出病,让他去钓鱼就是个借口,反正钓来钓不来都无所谓。到了饭点儿派人下河去捉几条给八皇子解馋就是。 江五打算的挺好,万没想到郭阁老一去不返。 裴锦瑶点点头,“五爷不要着急。我们先回去向八皇子复命,再去找郭阁老。” 只能先这样了。裴锦瑶满面倦容。这两天在城里一定忙的脚不沾地。阿发眼底都青了。总得让他俩喘口气歇一歇。 一行人回到落脚的院子已是下晌。江五把汪湛和陈昌拴在猪食槽旁边的木桩上,跟裴锦瑶迈步进了屋。 刘俶正在发脾气。 “郭阁老那么大的人怎么说丢就丢了?没有他,就弄不来烤鱼了?顿顿都是鸡汤,怎么吃得下去?”抬眼看见裴锦瑶,冷声道:“裴神机使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城里不会连好酒都没有吧?” 那对老夫妻是厚道人。得了二十两银子就把家里五六只母鸡一并留下了。都是下蛋鸡,过年他们也没舍得宰了吃肉。刘俶住了两天,鸡和老夫妻攒下的鸡蛋都吃没了。 “没有。城里的百姓就快断粮了。”裴锦瑶在刘俶对面坐下,舀了几勺鸡汤浇在米饭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刘俶丝毫不关心郭阁老的死活。也许在他看来,郭阁老没能将烤鱼端到桌上就是大罪一桩。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裴锦瑶后悔让燕凰玉回京了。他是刘俶钦封的摄政王,肯定有办法让刘俶俯首帖耳。 “城门一直封着,百姓们都是靠存粮度日。再这么封下去怕是要易子而食了。”鸡汤有些冷,可裴锦瑶吃得很香,咽下一大口饭,问刘俶,“殿下知道什么是易子而食吗?” 刘俶脸色难看极了。裴三没有向他行礼也就算了,她竟敢坐在他面前大吃特吃。 他什么时候赐座赐饭了?还有没有规矩? “裴三!”刘俶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是啊。胆子不大我也不会带阿发入城。”裴三夹了几箸腌菜铺在饭上,“殿下一点都好奇七皇子在做什么吗?” 109 记恨 “他、他在做什么?”刘俶吞咽着口水。 裴三吃的很香,好像那碗鸡汤泡饭是珍馐美味一般。刘俶忽然也想尝一尝。他盛了饭和鸡汤学着裴锦瑶的样子在上面铺了几片腌菜大口吃了起来。 裴锦瑶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还问他做什么? 刘俶嘴里含着饭,想骂骂不得,瞪圆眼睛狠狠盯着她,模样有点凶。 他很生气。裴三根本不拿他这个皇子当回事。郭阁老都不及她狂妄。 江五在一旁看得着急。好好的惹八皇子做什么。他要是恼了怪罪裴神机使怎么办?郭阁老不在也没人帮着说项。 裴锦瑶丝毫没有惧意,几口把饭吃完,对刘俶说道:“七皇子带着好些弓弩手堵在清河门外。” 刘俶面色微变,“七哥他……怎么敢?” “他如何不敢?倘若陛下怪罪,大不了推给倪摄。反正有人给他顶罪,他有什么好怕?”裴锦瑶拿帕子擦擦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殿下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将仕途押在七皇子身上吗?” 因为他是嫡子。许多朝臣都认为仪风帝应该立他为太子。 刘俶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启程来宁夏之前,敬妃告诉他仪风帝心目中的人选是他而不是刘仹。 刘俶意外之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父亲对他的疼爱并不时时表露,却又无处不在。私下里他们更像是普通人家的父子,七皇兄与父亲则是敬畏多亲昵少。两相比较,父亲肯定会选他而不是七皇兄。 刘俶唇角微弯,轻蔑的笑笑。 忠心耿耿又如何?他才是父亲属意的太子。七皇兄注定争不过他。 裴锦瑶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势,清清喉咙,慢条斯理的说道:“七皇子在殿下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崭露头角。可殿下您刚刚却为一条烤鱼乱了方寸。或许殿下甘心情愿屈居于七皇子之下,不如您即刻启程回京去罢。这里的事无需殿下劳神。” 话音落下,刘俶丢下羹匙指着裴锦瑶喝道:“裴三你居然敢教训皇子,胆子不小!” 裴锦瑶神色如常,颌首道:“是啊。我胆子很大。殿下方才已经说过了。然则,我并不是教训殿下,而是忠言直谏。敢问殿下身边可有像我这般敢于谏言的臣子?” 刘俶直视着裴锦瑶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缓缓摇头。 没有。 所有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违逆。就连郭阁老也不敢得罪他。他说想要尝尝烤鱼的味道,郭阁老就背着鱼篓钓鱼去了。裴三不同。她态度倨傲,说话带刺。他不喜欢她,但又不能否认裴三确是有真本事的。能呼风唤雨还会变纸人。哪怕城门紧闭,她也能进出自如。 “阿谀奉承的臣子能让殿下成为明主?”裴锦瑶眉梢轻挑,缓声问道。 刘俶又缓缓摇头。 “殿下既有争雄之心,就要懂得识人用人。我说的没错吧?” 刘俶点点头,小声应道:“没错。” 裴锦瑶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殿下是聪明人。” 他当然是聪明人。刘俶目露不悦。 “陛下派您来宁夏,您决不能让他失望。城里的百姓也只有八皇子才能搭救。” “怎、怎么救?”刘俶心里没底。逢至大事都是郭阁老拿主意。 “拿您的手令去邻县调集粮食菜蔬运进城里。安稳民心是其一,其二嘛,彰显殿下贤德。”裴锦瑶的目光在刘俶脸上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万民伞比表功的折子更令人称道。” 刘俶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就能弄来千百石的米面任由百姓取用。 裴锦瑶又道:“现而今郭阁老下落不明,还得殿下拿个章程。” 刘俶眉头微蹙,“章程?人不见了就去找啊。” “郭阁老当然要去找。但我说的不是他,是呈给陛下的折子。殿下要把这里发生的事一一回禀给陛下知道。”裴锦瑶轻挑下颌,指了指外面,“我捉了汪湛,您不想审一审?” “审!”刘俶抻直腰杆,“七皇兄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实在太过残忍。如此作为,汪湛还为他请功。他二人必定朋比为奸。” 裴锦瑶抚掌道:“没错!殿下目光如炬!” 刘俶眼睛骤然一亮,“郭阁老在紧要关头没了踪影,说不定是七皇兄把他掳去。” “殿下心思缜密。”裴锦瑶神情肃然,“幸亏有五爷护住殿下,否则……” 刘俶顿感惊惶,喃喃自语,“他想对付的是我?” 裴锦瑶怒其不争的叹息道:“殿下您为一条烤鱼喋喋不休责怪属下的时候,人家做了多少事?” 刘俶羞愧的垂下头,“怪我一时不查。多亏有裴神机使这样的直臣点醒我,才不至于一错再错。” 裴锦瑶唇角微弯,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动,“明君有直臣。是八皇子胸怀宽广,臣只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 “你、很好。”刘俶心生万丈豪情,“裴神机使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您先审问汪湛,将他的口供与您的折子一同送回京城,交由陛下裁夺。”裴锦瑶目光切切,“殿下您宅心仁厚,可以向陛下求个恩典,不要深究七皇子的罪责。” 刘俶连连点头,“裴神机使所言甚是。我这就审汪湛去。”说罢,起身就走。江五跟他同去,临出门的时候深深望了眼裴锦瑶。 以后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能得罪裴神机使。万一被她忽悠的扯旗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 猫在角落看热闹的小密探凑到裴锦瑶跟前,小声问道:“您挑动八皇子跟七皇子相争,就不怕闹出事来?” 裴锦瑶抿嘴轻笑,“七皇子势头太盛,压一压才好。八皇子……”八皇子又太蠢,非得有人点拨不可。 “七皇子记恨您怎么办?”小密探食指搓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去了汪湛这条蛀虫,终归受益的都是百姓。要怪就怪刘仹把事情做得太绝。活该他受点教训。” 小密探默然不语。 “六爷和九爷回京之后,宁夏镇城发生的所有事都不是秘密。八皇子的折子不过就是加把柴而已。关键就看皇帝陛下想要怎样惩治他。”裴锦瑶拿干净的碗给小密探盛饭,“你先凑合吃口垫垫肚子,待会儿我们去找郭阁老。没有他,这出戏不好看。” …… 110 无奈 汪湛一见刘俶便流着泪将自己贪墨银子的事和盘托出。 刘俶端坐在猪食槽前面的小竹椅上,冷眼睨着匍匐在他脚下的汪湛和陈昌,油然而生傲视天下之感。 这是他第一次审问犯官,却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充实。 裴神机使说得没错,他不该为吃不到烤鱼发脾气。七皇兄已经领先他很多了。他再不奋起直追,只怕是得了太子之位也守不住。 思及此,刘俶神情渐渐认真起来。 “柴碳确是罪臣与方同知换下的。可那些柴碳也是七皇子分派给百姓的。”汪湛哭的很卖力,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冲掉他脸上的灰尘,须臾功夫就弄得跟花脸猫似得。 陈昌跟着一起哭。 裴神机使把他跟汪湛拴在一条绳儿上,横竖脱不了身,但求少遭点罪。花九威胁汪湛的话,陈昌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想进东厂的诏狱。进了那里可真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昌眼风一瞟看到汪湛小腿上那俩血窟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别看花九年纪小,心狠手毒却是承自东厂。 陈昌哀嚎一声,对着刘俶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地上的石子硌破了皮,细细的血线顺着鼻梁往下淌,看起来有些吓人,“后来七皇子得知汪大人贪墨的事,于是便暗示汪大人将方同知丢出来顶罪。汪大人就抓了方同知的妻小,以此作胁迫。”他吸了吸鼻子,“殿下明鉴,汪大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刘俶听罢差点从小竹椅上跳起来,“你说七皇兄暗示,可有证据?” 汪湛的眼泪豆子似得一串串滚落下来,“七皇子行事严谨,罪臣并无证据。” 没有证据七皇兄轻而易举的就能推脱过去。刘俶轻咬嘴唇,目光如利刃在陈昌脸上打了个转。 陈昌眼睁睁看着刘俶的面色一寸寸变冷,向前膝行两步,“殿下,没有证据才更能证明七皇子城府极深。” 这么说……可以吗?汪湛目瞪口呆的看着陈昌。 七皇兄向来笑脸迎人,谁知道他那张笑脸底下藏的什么龌龊心思。刘俶忖量片刻,颌首道,“也有道理。” 汪湛扭脸看向刘俶。八皇子竟然点头了。他信陈昌?汪湛不禁有些失神。照此看来,八皇子跟七皇子很快就会势如水火。若是以前他还要好好想想该当何去何从。眼下只要能保住性命就算福泽深厚。 陈昌太过努力,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给比了下去。不加把劲儿是不行的,汪湛止住眼泪,咬牙切齿的说道:“西厂在东厂安插暗桩就是明证。那些暗桩就是得了七皇子的令儿才要置燕六爷和花九爷于死地。”汪湛吞了吞口水,“殿下您想啊,西厂不听陛下调派反而听从七皇子的命令,这不是……” 余下的话不用他说。刘俶意会的明明白白。回头把这条加上,父亲必定勃然大怒。之后他再为七皇兄求情……父亲只会罚的更重。 刘俶颦了颦眉。东西两厂他哪个都不想留。但是有个重挫西厂的机会送到眼前,他不能放过。燕六同样不会放过。刘俶要做的就是多使一把力,推倒西厂和刘仹。 可他很快就觉得不大可能。韩皇后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么她又会如何应对?抛下西厂保住刘仹还是尽全力都保住? 刘俶觉得自己跟裴神机使吃过一顿饭之后脑子愈发灵光了。 汪湛和陈昌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能赖给刘仹的也都赖了。签字画押之后,刘俶从小竹椅上站起来,命人预备文房,他要写折子。 …… 刘俶在外头审汪湛的当儿,裴锦瑶给郭阁老卜了一卦。 “乾上兑下,乾为天,兑为泽,有惊无险。”裴锦瑶给小密探解释道,“郭阁老应该不会有事。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要往东面去寻。” 小密探跟听天书似得。不管他信裴锦瑶,非常盲目的一个劲儿点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锦瑶看看外面的动静,“八皇子问的差不多了。让五爷拨几个人过来。” 小密探噔噔噔跑出去俯在江五耳边一阵低语。 江五听罢点了三个身手不错的属下跟裴锦瑶一块去寻。 …… 这座山看起来没有多高也没多大。真正置身于此,又是另一回事。虽说前些日子冻死了不少树木,但有许多新芽从土里冒出来,野草涨势更是凶猛,几天功夫就没过小腿。 小密探拿着镰刀走在前面,“山里有蛇。小的帮您赶走就不怕了。” 一宿没睡走了那么多路,还开导一番八皇子之后又给郭阁老卜卦。都是耗精神的活儿,裴锦瑶又困又乏,懒得说话,只点点头嗯了声。林子里很静,脚踩在枯枝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偶尔有翘着大尾巴的松鼠在树枝上跑来跑去。 裴锦瑶看得高兴,呵呵地傻乐。 小密探也不催她,反正郭阁老有惊无险,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看个松鼠乐呵乐呵还能拦着不成? 一行人走走停停,眼见日头西斜还没见到郭阁老的影子。兴许不是东面?裴锦瑶心里有点没底。她怕自己算的不准。毕竟招魂符都那么不靠谱了。 小密探手搭凉棚,望向前方,惊喜道:“有个小屋,许是猎户歇脚的地方。” 裴锦瑶精神为之一振,“走,看看去。”刚迈出步子,小密探抬起手臂阻住她的去路,“有人!”裴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同来的东厂探子跟阿发同样都是满脸戒备。 “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短褐布鞋。鞋子磨的起了毛边。。” “像是樵夫。” “裤子上打两块补丁,一块灰色布,一块本色布。” “面色青黑,干瘦。” 裴锦瑶揣着手无语望天,“你们东厂个顶个的眼神好。” 小密探嘿嘿直乐,“小的骑射甲等。” 其他三人躬身道:“小的们也是。” 裴锦瑶吐口浊气,“你们是想气死谁呢?下次出门我带上千里望。”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折成人形的符纸吹口气,纸人飘飘悠悠的立在她面前,抱拳拱手。 裴锦瑶一指那座小屋,“去看看郭阁老在不在里面。” 纸人得令去了。 小密探踮起脚瞧着,“诶?那不是郭阁老的小厮阿泉?” 111 找到 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今天有点卡,你们别等了。明早再看。。 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112 赠符 很快就皱着脸问道:“那要是遇上没有眼色的岂不危险?” 裴锦瑶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势,“我裴神机使的结界可不是容易破的。郭阁老无需担心。” 郭正无力的垂下头嗯了声。许是受了惊吓所致,他有种心力交瘁之感。从到在此处似乎全凭裴神机使一人独撑大局。他身为阁老除了添乱什么都没做。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弄来粮食和药材。郭阁老可不是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 …… 次日一早,郭阁老、裴锦瑶以及江五分头行事。 裴锦瑶与江五把汪湛带到山鼠精的屋子里,布下结界留了人手看管便直奔左屯卫。 这两天刘仹顿顿离不开定惊茶。但他仍然很怕。嘚嘚的马蹄声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回响。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黑甲军挥舞着陌刀劈向他的脖颈。 刘仹甚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再这样下去光是扰人的马蹄声就能烦死他。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要见到裴神机使。 然而,倪摄的属下来报,说裴神机使在城里,她将汪湛贪墨的事体宣扬的人尽皆知。汪湛恼羞成怒将她抓了起来。倪摄的属下赶到的时候,汪宅里只剩满地死尸。一夜功夫汪湛和他的幕僚陈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汪湛的扈从被尽数毒杀。那是东厂见血封喉的毒药。唯一的活口是汪宅的厨娘。她家就在城里,夜晚不在汪宅留宿,因此逃过一劫。但她能够证明此前的确来了客人,那位客人饭量极大,吃完席面还点了黄瓜虾仁馅儿的小饺子。害得她现巴巴和面调馅儿,耽误了回家的时辰,跟男人吵嘴吵到半夜。 究竟裴三有没有去过汪宅?刘仹有点拿不准。 能够呼风唤雨的人不是人。裴神机使当然可以在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来去自如。可汪湛和陈昌却是凡夫俗子,裴神机使究竟把他们藏在何处? 抑或此事与裴神机使根本毫无关系,而是东厂的障眼法? 刘仹曲起手指敲敲额头,思路非但没有明朗,马蹄声反而更重了。 他恨不能立刻启程回京,离这是非之地远远地。但他在没弄清楚汪湛的去向之前不能走。亏得京中有母亲坐镇,他才可以安心留下。 用过早饭,刘仹拿本兵书悠闲的看起来,翻了两页眼皮子打架,索性将书扣在脸上睡了过去。他这两天没睡好,一合上眼脑子里边的马群就跑开了。嘚嘚嘚嘚响成一片,难受的头都要炸了。 他这一觉睡到差不多晌午,有人来报说:“裴神机使求见。” 刘仹顿时精神百倍,说了声:“快快请裴神机使进来。”又命人去请倪摄。 裴锦瑶身穿道袍,手握拂尘,顶着张黝黑的小脸站在刘仹面前时,他差点没敢认。粉雕玉琢一般的裴神机使怎么现在长这样了?倪摄认真端量裴锦瑶好半天,越看越觉得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又不敢确定到底是否见过。倪摄拧着眉头思量又思量,脑袋瓜子都快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寒暄过后,裴锦瑶端坐在官帽椅上微笑着看向刘仹,“殿下气色不佳。” 说的太好了! 刘仹眼泪差点流出来,“实不相瞒。日前……我遇上鬼兵了。前朝的黑甲军裴神机使知道吧?” 裴锦瑶略略点头,“知道。殿下一定是被鬼兵的阴气所伤,耗损精气神。长久下去怕是要伤元气。万幸我来得巧,倘若再耽搁几日……”话还没等说完,她连连摇头。 刘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那……我还有得救吗?”声音颤抖着,神情惊惶。 “有的救。” 倪摄忙问道:“那我呢?我倒是吃的好睡得好,就是心里不踏实。尤其是去西间儿的时候背后像是有人在我耳朵边吹气儿,凉飕飕的。”说着,他打个冷颤。 “都有的救。不要急,一个个来。”裴锦瑶二话不说摸出黄纸,蘸上丹砂刷刷点点画好两道符,给刘仹和倪摄一人一张,“贴身收好,魑魅魍魉不敢靠近。切忌九九八十一天之内不能沾女色,否则……” 她面色一沉,语调严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们二位。” 刘仹双手接过符纸毕恭毕敬的说道:“吾等省得。” 倪摄刚纳了一房美妾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美人在侧却又不能亲近着实难受。但是为了保住小命,哪敢不从,横下一条心咬着牙说道:“就依裴神机使所言。” 刘仹将符纸小心翼翼的收在荷包里贴身带好恼人的马蹄声顿时烟消云散。 太灵了! 倪摄感觉身上暖意融融,就跟喝了一大碗烧酒似得舒泰极了。他忍不住告个罪,跑去西间试试效果。 刘仹拍拍荷包里的符纸,悬着的心放下,神态怡然的看向裴锦瑶,扬声问道:“八弟为何没有与你同来?你们在何处落脚?而今城里疫病闹的凶,你们不要到处乱跑,我让倪将军给你们安排住处……” 裴锦瑶摆摆手,“不劳殿下费心。八皇子与郭阁老忙着筹粮,我也不知他们眼下走到哪里。” 刘仹眸光微沉,“筹粮?筹什么粮?城里有的是粮,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八弟为何不与我商议擅自做主?郭阁老就由着他胡闹?” 裴锦瑶目露惶惶,紧张的看向刘仹,“殿下勿怪,臣等也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况且谁也不会嫌粮食多,八皇子与郭阁老在外跑腿,最终还不都是殿下的功劳嘛。” 刘仹翘起唇角,“我身为皇兄不会与八弟争风头。” 裴锦瑶松口气,“殿下大度。” “八弟年纪小,我包容他也是应该的。”刘仹一指茶盏,“这是宁夏的八宝茶,裴神机使尝尝看。” 裴锦瑶受宠若惊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好喝。” 刘仹浅浅笑了,“既然八弟执意如此,我也不能对父亲有任何隐瞒,他的事我会在折子里写明。” “这是自然。殿下秉公办理就是。”裴锦瑶试探着问道:“臣的符咒殿下以为如何?” “马马虎虎。”刘仹直视着裴锦瑶,“我知道你不容易。郭阁老定然会欺你一头,至于江五……也不是好相与的。能保我当然会保。不过,你得跟我说实话……” 裴锦瑶欠身行了一礼,神情恳挚,“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113 卜卦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114 送走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 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 。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115 捉妖 汪湛和陈昌住在山鼠精的小屋里睡不着吃不下,几天功夫就瘦的脱了相。 小密探嫌弃的看着他俩直摇头,“我们裴神机使把山鼠精打跑了占下这处小屋。你俩有什么好怕,那精怪断不敢再回来。”顿了顿,又道:“就算回来还有裴神机使呢。” 汪湛头发蓬乱,两眼无神,听了小密探的话抖索着嘴唇说道:“裴神机使英武。” 裴神机使脸黑心更黑,敢往那处下脚也就罢了,她连妖精的便宜都占。真是比山匪还山匪,比马贼还马贼。 小密探昂起下巴,“哼,还用你说?”他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拽出来,“瞧见没?我们裴神机使亲手画的。真真正正能保平安的平安符!别人都没有,就我有!” 有就有呗,穷显摆什么? 汪湛垂下眼帘,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小密探趾高气扬的背着手白他一眼,乐颠颠的去找裴锦瑶。 裴锦瑶围着小屋转了几圈,站在门前叹口气。看来山鼠精彻底把这地儿舍下了。 小密探见她凝神不语,眼珠儿转了转,上前毛遂自荐,“小的追踪也是甲等。用不了一时片刻小的就能把那精怪找出来!” 裴锦瑶摇摇头,“术士当然用术士的法宝。”她拿出黄纸笔走游龙画了道符咒,剑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那道符咒唰的燃起来,一团火光包裹着烧成黑色的符纸悬在半空中,上上下下飘忽着往前移动。 裴锦瑶拿起桃木剑,道声:“走。” 小密探再一次被裴神机使镇住了。他张大嘴巴好半天才缓过神儿。 “裴神机使好厉害!” 裴锦瑶挽了个剑花,笑眯眯的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裴神机使嘴上谦虚心里可是美得很呢。小密探也跟着抿嘴笑起来。 在那团火光的引领之下,裴锦瑶和小密探走入林中。小密探拿着镰刀在前边驱赶蛇虫。 枯叶枯枝很厚,脚踩上去咯吱吱的响。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那团火光噗的一声亮起来,似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向前游弋。裴锦瑶抬头望去,离他们不过丈许有一株参天大树。 那团火光扑向树干之后,化作点点磷光随风散去。 “就是这儿了?”小密探一脸兴奋的跑到树前,扬手往上一指,扭头问道:“是不是在上面。” 这是一株枯树,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枝上零零散散的缀着几片枯叶。 裴锦瑶想了想,“不,在下面。”她绕到绕到树后,赫然现出一个半人来高的树洞。她刚想用剑尖去戳树洞里的地面,小密探赶紧把她拽到旁边,挺直胸脯说道:“粗重功夫交给小的。” 裴锦瑶略一颌首,轻声叮嘱,“你小心点。” 小密探肃然的嗯了声。他有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底气足足地。小密探放下镰刀从旁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将上面的枝枝叉叉折断就成了一根趁手的木棍。他好似炫耀一般,将其舞的虎虎生风。 “好!”裴锦瑶拍起巴掌,“真好真好!赶明儿咱们就在东华门外摆个摊子,老文敲锣,你耍棍,我收钱。比当神机使自在多了。” 小密探笑弯了眼睛。他将木棍往地上一戳,“小的也是一时手痒。这就办正事。” “不急。反正它也跑不了,”裴锦瑶拿出一张黄纸画了道符上去。 她画符的当儿,小密探用棍子用棍子在树洞里一下下的戳了片刻,中间的泥土忽地陷下去,扬起一片烟尘。 “就是这儿了。”裴锦瑶微微笑着,将符纸投进坑里。 符咒宛如一盏红灯照亮坑道。裴锦瑶掐诀念咒,喝声:“入。”符咒活了似得跳跃着一路向下。洞穴深且曲折,片刻功夫就不见了符咒的踪影。 裴锦瑶掏出两包炒豆递给小密探一包,“就在这等。那山鼠精要是在里头的话,一定会被逼出来。” 小密探咯嘣咯嘣的嚼着豆子,“都说狡兔三窟。耗子心眼也不少。” “他要是没点心眼,也不能唬住郭阁老。”裴锦瑶踮着脚向下面望望,“这处许是他的老巢。” 小密探点点头,“等捉了它,小的给您露一手。我们东厂审问犯人那也是相当讲究的。” 东厂的手段肯定能把山鼠精吓的屁滚尿流。裴锦瑶坏笑着点头,“你先来。” “您放心,没有我们东厂问不出的秘密。”小密探认真的说道。 裴锦瑶抿着嘴笑,“那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话音刚落,黑黢黢的山鼠被那道红灯似得符咒撵出洞穴,它露出圆圆的小耳朵的刹那,裴锦瑶就发现它了。 一人一妖两道视线相触,山鼠精腮边胡须不安的抖动着。虽说它身处深山老林,但也听说过裴神机使的事迹。 有着呼风唤雨之能的术士,对妖而言就像天雷一样可怕。 山鼠精很没出息的流下两行热泪。裴神机使守株待兔,它这回怕是跑不了了。 可……还是要奋力一搏。山鼠精瞅瞅抱着肩膀的小密探。肉身凡胎……好,就从他那处跑!山鼠精咬紧牙关噌的窜出来,四条腿倒腾的飞快冲向小密探。 小密探诧异的咦了一声,转瞬就明白了山鼠精这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小密探暗暗冷哼,从地上拾起镰刀,挥舞着斩向山鼠精。 锐利的刀锋掠过山鼠精的皮毛,削掉一小截尾巴,疼得它吱哇乱叫。裴锦瑶也没闲着,她甩过来一道符咒正正好好贴在山鼠精两耳之间。 “定!”随着裴锦瑶厉声断喝,山鼠精立刻就被定住手脚动弹不得。 小密探拎起山鼠精,啧啧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裴神机使还能抓不住你个小耗子?瞎跑瞎撞的到底是把自己个儿的尾巴折腾没了吧?” 山鼠精只是动不了,头脑却是清明的。它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惊惧与恐慌。千错万错就是错在不该抓那个老头儿。 它要是知道那老头儿跟裴神机使有交情,打死它也不敢招惹。 这下好了,裴神机使来给那老头儿报仇了。 山鼠精滴滴答答流着眼泪,哀求的凝视着裴锦瑶。 裴锦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袋,将其丢在里面,“回去吃饱了好好审它!” 小密探应声是,跟在裴锦瑶后面脚步轻快的往回走。 …… 116 觐见 韩皇后端坐在玫瑰椅上逐字逐字读着刘仹的写回来的信。他在信中详述了宁夏镇城所发生的一切。燕六,东西两厂以及失了踪迹的汪湛。 “一步错,步步错。”韩皇后眉头紧锁,“他不该在这节骨眼儿上对付东厂。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伤到东厂的根骨反而令得自己处于险地。” 郑喜顺斟了蜜水放在她手边。 韩皇后连连叹气,“方同知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根本不够看。出了事为何不把汪湛丢出来顶罪?仹儿没有顾全大局反而在细枝末节上花费太多功夫。” 郑喜顺细声安慰道:“娘娘您且宽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韩皇后将信笺折好放在几案上,“好在燕六与花九还在宁夏。明匡尚且不知先前那封报平安的信是假的。”她眉头微松,“来得及。”垂下眼帘,又道:“得想办法补救。燕六和花九不能留。让岑禄派些高手过去,将他二人留在宁夏镇城。至于汪湛……兴许在燕六手上。只要找到燕六就能找到汪湛。” 她端起蜜水啜了口,却不是她想要的味道。 “刘俶蠢笨如猪,陛下反而尽心竭力的抬举。仹儿贤明通达,却不受他重视。枉我当年为他筹谋。”韩皇后唇角微坠,悠悠叹道:“还有裴三,身为神机使都没能看出仹儿有帝王之相。我看她就是个混皇粮的神棍。所谓的呼风唤雨不过是赶巧儿罢了。” 郑喜顺不知该如何接话,杵在那儿老老实实听着。 “既然裴三成不了仹儿的助力,也别让她拖了后腿。鹿璟在青城观修养许久,想必身子已经大好了。叫岑禄与他多多走动。东厂不是也用道士巡城吗?西厂总不能落于人后。” 郑喜顺温声应是,“娘娘说的极是。可鹿璟真人与吕国师关系匪浅,恐怕……不大妥当。” 韩皇后从玫瑰椅上站起来,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是不妥当。但我看中的是鹿璟背后的七十二道观。” “娘娘……”郑喜顺吞了吞口水,斟酌着说辞,“七十二道观的观主不也是因为鹿璟真人有名气才唯他马首是瞻?可奴婢琢磨着所谓名声不就是人云亦云堆叠起来的吗?与其用鹿璟真人,何不造一个能够与鹿璟真人或是裴神机使比肩的术士?” 闻言,韩皇后眼睛一亮,“裴三弄几句似是而非的谶语,就让人将她奉若神明。如果有人也能以谶语警示世人,甚至比她还要灵验。那么,裴三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郑喜顺躬身道:“娘娘圣明。” 韩皇后在殿中缓缓踱着步子,脑子里盘算的都是那个能够为她所用的恰当的人选。 郑喜顺小心翼翼托着韩皇后的手肘,也不说话,唯恐扰乱她的思绪。 就在韩皇后稍稍想出了点眉目的时候,胡美莲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燕六爷和花九爷入宫觐见陛下了。” 韩皇后脚下一顿,“你说什么?燕六不是在宁夏吗?他怎么回京的?” 胡美莲苦着脸直摇头,“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崇贤殿了。” “怎么会这样?”韩皇后两眼发花,险些站立不住。郑喜顺赶忙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娘娘您别着急,奴婢这就去打听崇贤殿的动静。” 韩皇后摆摆手,“不要去。燕六入宫肯定会将仹儿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向陛下禀明。要想保住仹儿就得想别的办法。”她只觉得两耳嗡鸣一片,脑子里跟糊了一团浆糊似得,半天也拿不出像样的主意。 郑喜顺和胡美莲对视一眼,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的焦虑。 除非韩皇后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否则,七皇子怕是要栽。 …… 仪风帝手捧茶盏,一双眼在燕凰玉脸上打个转。 燕凰玉受了伤,面色略显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他现在的想样子,令仪风帝莫名的感到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得。 眼前这个人就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每一次入宫觐见,燕凰玉都要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一剑刺穿仪风帝的冲动。他垂下眼帘,将滔天怒意遮挡起来。 明匡清清喉咙,“陛下,之前小茶送回来的那封信居然是有人仿冒他的笔迹写的。” 仪风帝收拢思绪,“哦?就是那封说城里一切如常的信?” 明匡点点头,“就是那封。” “东厂的往来信件不都是用你们自己的路子?”仪风帝曲起手指在台面上敲了几下,“如此说来东厂出了内奸?” “正是。”明匡向燕凰玉使个眼色。 燕凰玉躬身道:“是潘掌班。他亲口承认是为岑督主效命。” 仪风帝手指一滞,脸色阴沉下来,“伴伴受委屈了。” “臣不委屈,真正委屈都是陛下。”明匡看向仪风帝的眼神恳挚而又带着丝若有似无的心痛,“陛下信赖岑禄才将西厂交由他执掌。他却擅自做主在东厂安插暗桩。东厂是陛下的臂膀,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意。他窥伺臣,窥伺东厂,是辜负陛下对他的知遇之恩。” 明匡一指燕凰玉和花九,“老潘差点害死我两个义子。还有七皇子竟然对老潘所作所为也是默许了的。不仅如此,七皇子还将弓弩对准宁夏镇城的百姓。那都是陛下您的子民呐。” 是了。他的子民,刘仹有何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 仪风帝紧抿双唇。 “若七皇子单单是没有办好差事也就罢了。可他却与倪摄汪湛勾结,隐瞒宁夏镇城冻死百姓的真相。”燕凰玉痛心疾首,“那些柴碳有七八成都是裹着煤渣的石头,根本不能御寒。药材也发了霉,致使避疫汤药的药效大减。陛下,这不仅仅是天灾更是人祸。” 花九吞了吞口水,接道:“陛下,倪将军还将那些死于疫病的尸首堆在城门口焚烧。为的是震慑想要出城的百姓。以上种种,七皇子全都知情,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与我等商议,擅自做主要将所有人困死在城里。其中包括我与六哥,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民间大夫。七皇子此举寒了多少人的心呐。” “寒心倒还在其次,就怕不知情的百姓误以为所有这些事都是您授意的。”燕凰玉红了眼眶,“可您根本毫不知情,是七皇子擅作主张。” 117 吓唬 仪风帝脸比锅底还黑。 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西厂听命于韩氏,而刘仹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也是因为还是在背后支持。倘若没有韩氏,也就没有人跟他作对。 仪风帝微微合上眼帘。他想起自己还是皇子时,韩氏全心全意为他筹谋。可以说没有韩氏就没有他仪风帝。在韩氏看来,他不让刘仹继承皇位就是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又如何?他是天子,再不能受韩氏摆布。 此番刘仹犯下大错正合他意。待宁夏事了,他就册封刘俶为太子。如果韩氏识相,他就许给刘仹一块富庶的封地,也算是全了父子恩义。 仪风帝打定主意,对燕凰玉道:“将汪湛等人押送回京细审细问。西厂那里……暂时不要惊动。伴伴多加留意也就是了。仹儿嘛……”他略加忖量,“让他速速回京。” “臣领命。”明匡唇角微微扬起。 仪风帝盯着明匡看了片刻心生感慨。没想到殴这许多年过去,明匡依旧对他赤胆忠心。他实在不该用西厂制衡东厂,若非如此,也不会给韩氏可乘之机。 明匡等人出宫之后,就着手挑选合适的人手奔赴宁夏。这一次,明匡亲自上阵将东厂上上下下仔细梳理一遍。 岑禄早就收到风声。他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暂时没动西厂,并不是害怕打草惊蛇或是忌惮韩皇后。而是不动则已,一动就定要将韩皇后连根拔起。虽说这些年,韩家貌似不争不抢。但若真的不争不抢刘仹也犯不上包庇汪湛。 窝在他怀里的贵哥儿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岑禄瞅着它圆滚滚的大眼睛长叹口气,“贵哥儿啊贵哥儿,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闻言,给贵哥儿剔鱼刺的荣华说道:“督主何出此言。皇后娘娘总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她能安然度过难关,您就无需忧心。” 岑禄强打起精神,“皇后娘娘吩咐我找个跟吕国师不相上下的术士……有点难办。这人必须毫无破绽,东厂也起不了他的底细才行。” “再难也得办呐。我们要在裴神机使回京之前大造声势,务必盖过裴神机使的风头。”荣华挑好一小碗鱼肉笑嘻嘻的双手捧到贵哥儿面前,贵哥儿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吃起来。 岑禄满眼笑意的望着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吃完小鱼鱼咱们贵哥儿就该睡觉觉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贵哥儿要睡十一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在那儿眯着眼打盹儿。荣华小心翼翼的附和,“贵哥儿吃得好睡得好是个有福气的。” “是啊,它从一落生就不愁吃喝,小爪上干干净净没沾过耗子的血。不像我,为了身外物连自己都能出卖。”岑禄低下头亲亲贵哥儿的小耳朵,“裴三跟我们贵哥儿像极了。” 荣华难以置信的注视着岑禄,“裴神机使没有贵哥儿讨喜。”不是拍岑禄马屁,他真觉得裴神机使没有贵哥儿讨喜。 裴神机使死倔死倔,岑督主几次三番想要拉拢,她就是不为所动。贵哥儿就不。他喂贵哥儿吃鱼,贵哥儿偶尔也给他个笑脸。只是偶尔,也足以令得荣华受宠若惊。 荣华这句话一下子搔到岑禄的痒处。他不禁失笑,“裴三傲气的眼神跟贵哥儿像的十足十。不过……的确没有我们贵哥儿讨喜。” 傲气?荣华瞅瞅贵哥儿。它那是鄙视,尤其斜眼看人的时候,总让荣华有种被猫轻侮的错觉。 他很机敏的没有纠正岑禄,话锋一转,说道:“督主,皇后娘娘要的人不能是七十二道观里的,更不能跟青城观扯上关系。要不……小的带人去关外寻一个?” 岑禄连连摇头,“一来一回耽误工夫不说,还会引得东厂关注。”贵哥儿吃饱了,挣扎着要下去洗脸。岑禄放开它,“我们安插在东厂的暗桩只剩寥寥数人,在这节骨眼儿上更要谨慎行事,决不能让东厂抓住把柄。稍不留神就会连累皇后娘娘。” 荣华肃然颌首,“督主,要不……让韩世子帮忙出出主意?” 岑禄紧抿唇角,默了片刻,温声道:“也好。” …… 裴锦瑶将山鼠精带回汪宅。小密探不知从哪儿弄来个鸟笼子,把山鼠精塞在里头。 “怪好玩儿的。”小密探伸出手指拨了拨山鼠精的耳朵。山鼠精头上粘着符动弹不得,眼泪哗哗直淌,“啧啧,看把它吓的,脸上的毛儿都叫泪水浸湿了,这么一瞧倒是傻乖傻乖的。它要是不祸害人养着玩倒也不错。”说着,小密探龇牙咧嘴的对山鼠精做了一同鬼脸就奔灶间生火做饭去了。 没多打会儿工夫,端来四菜一汤。 忙了大半天,裴锦瑶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她吃了两大晚饭,把小密探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可怜山鼠在鸟笼子里仰脸躺着精光闻香味没得吃,只一个劲儿的哭。 吃饱喝足,小密探搬来一堆家伙事。 皮鞭、蜡烛、小匕首、辣椒水还有黄纸、火斗、炭炉,摆在桌上满满当当。最后又抬来一大桶清水。 小密探食指搓着下巴直摇头,“这处不比东厂,小的只能就地取材。没有老虎凳终归差点火候。不过裴神机使放心……”他拿起匕首在掌上转两转,“小的刀工不错。割肉绝不会切断血管。待会儿您就瞧好儿吧!” 山鼠精哭不出来了。它吓的鼠须簌簌发抖,黑豆似得眼睛里除了惊惧还是惊惧。 裴锦瑶满意的唔了声,“好!它要是不说你就一刀刀切下去,直到它说了为止。” 小密探将山鼠精从鸟笼子里掏出来,“就这么大点儿的东西切起来不过瘾。” 山鼠精恐惧到了极点。它以为裴神机使是给那老头儿报仇来的,听了这半天,裴神机使好像是要打听事。要是知道它绝不隐瞒,要是不知道……大不了瞎编就是,先把这关过了再说。一旦逃离裴神机使的魔掌,它就跑到天涯海角去。 小密探把山鼠精放在炭炉里。 小小的红泥炉里面没有铺碳,山鼠精刚好能够容身其中。小密探坏笑着说:“我先比量比量大小,待会儿有的是好玩意儿招呼你。” 山鼠精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小密探诶了声,“这也太经不住事儿了。还没动真格的就吓昏了。” 118 心黑 裴锦瑶浅笑道:“胆子小更好,能省好些力气。”她把山鼠精放在地上,揭下它额上的符纸,掐诀念咒将其幻化成人形。她吩咐小密探,“你摸摸它身上有没有骷髅。” 小密探拿绳子捆住山鼠精的手脚,在它身上掐掐捏捏,摇摇头,道:“没有。” 裴锦瑶颦了颦眉,“那是它保命的家伙,兴许在洞穴里的时候被我的符咒打掉了。” “那现在怎么办?”小密探瞅瞅桌上摆好的东西,“先审还是……” “审!” “好叻!”小密探舀水泼在山鼠精脸上,“醒醒醒醒,别装相。我们东厂可不是吃素的。” 山鼠精没有反应。 小密探撸起袖子把皮鞭浸在辣椒水里,“裴神机使不要急,鞭子要吃透了辣椒水打在身上才会火辣辣的疼。小的还加了整罐盐在里头,皮开肉绽之后再蘸一次辣椒水,抽在身上钻心的难受。说白了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密探狞笑着甩动鞭子打在山鼠精耳边。 山鼠精激灵灵一抖,蓦地张大眼睛,“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您二位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的全都说!” 小密探竖起眉眼,恶狠狠的睇着它,“还没打你就招了?我不信你是真心的。” 都这会儿了非得讲究真心还是假意吗?它不想挨打也有错?山鼠精痛苦的在地上滚了滚,“爷爷饶命啊,小的是真心的。”豆大的泪珠裹着汗水流下来。 小密探用鼻孔睨着它,“我姑且信你一次。我们裴神机使问什么你就老实答什么。要是敢有半句虚言,我就把你送回京城。咱们东厂的弟兄还没见过精怪,他们定会好生招呼你。” 山鼠精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裴神机使尽管问。” 小密探把鞭子泡进辣椒水里头,从旁端来锦凳,“裴神机使坐着问。” 裴锦瑶笑眯眯的坐下,“你那骷髅头是从何处得来?” 山鼠精顿时哑然。他万万没想到裴神机使一张口就问了个它不能回答的问题。 山鼠精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是……是在山上捡的。” 裴锦瑶揶揄道:“哦?看来你们这儿的山是个宝藏。” 山鼠精吞了吞口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就……就一年多前,我本来想捉个人回去打打牙祭……在山上晃荡大半天也没遇见人……走着走着就瞧见那个骷髅头,兴许……它跟我有缘吧。” “满口胡言!”裴锦瑶霍然起身,“阿发,打!” 小密探拿起蘸饱辣椒水的鞭子抽在山鼠精身上。 果然如他所言,油皮破了之后又辣又痒,钻心的难受。痛的山鼠精嗷嗷直叫。 十几鞭打下去,山鼠精声息渐渐弱下去,“爷爷……爷爷饶命!” 小密探收了鞭子,“我们裴神机使问你话,你没有老实作答活该被打。” 裴锦瑶居高临下睨着山鼠精,“你不说,是因为你害怕?” 山鼠精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那人很厉害?”裴锦瑶蹲下身子,“厉害到你就算没了性命也不敢透露他的底细?” 山鼠精被裴锦瑶戳中心思,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那人不见得能比得过呼风化雨的裴神机使。但是他狠厉无情,若是得罪他……死后也会受尽苦楚。山鼠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垂下眼帘,“那人的确厉害,他……他是……” 山鼠精眼珠一转,“是鹿璟真人。” 对!就是他了!鹿璟真人与裴神机使早有过节。他俩人不大对付。正好借此机会挑起裴神机使对鹿璟真人的不满。 山鼠精打定主意,“骷髅头是鹿璟真人给我的。当年他云游至此,我……我那时还是一只小山鼠。与鹿璟真人在山中撞见,我就陪他走了一段山路。他说我与他有缘,教我化形,又赠我骷髅护身。” “鹿璟?”裴锦瑶兴味的望着山鼠精,“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山鼠精抬眼与裴锦瑶对视,两道视线相触的刹那,山鼠精心虚的避开裴锦瑶的注视,“裴神机使若不信,可以与鹿璟真人对质。” 漫说裴锦瑶不信,小密探也不信。 “我就知道你个小耗子心眼多的跟筛子似得。连我们裴神机使都敢糊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丢下鞭子,握着匕首,恶狠狠的吓唬山鼠精,“来,咱们玩刀!” 山鼠精用力吞了吞口水,“小的说的都是真的。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小密探将匕首放在山鼠精面颊上,冰冷的刀锋拂过,山鼠精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实话他是不能说的,唯有寄望于裴神机使放他一马。 “裴神机使小的句句属实!”山鼠精涕泗横流,“求求您,放过小的吧。” 小密探咬紧后槽牙,“放了你?我呸!”匕首轻挑顺着山鼠精的嘴角一路向上划到额角,刀痕不算太深,痛感却不逊于身上的鞭伤。 山鼠精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哀求的盯着裴锦瑶。 裴锦瑶抬手制止他,“算了,他是不会说了。” “要不您出去等。小的一定能撬开它的嘴!”小密探擦净匕首上的血迹,“这家伙骨头软的很,撑不过两个时辰。” “它是精怪,我不在旁边盯着怎么行。”裴锦瑶瞟了眼山鼠精,“方才它也说了真话。那人教它化形,还赠它骷髅防身。与恩师无异。而且,那人的手段想必它也是见识过的。所以才会顾忌。” 鲜血糊了山鼠精大半张脸,十分骇人。它心知肚明,裴神机使是不会轻易放过它了。左不过都是死,死在裴神机使手里也算风光。它不怕,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 “给它上点药。” 裴锦瑶话音刚落,山鼠精难以置信的撩起眼帘,诚心诚意的道谢,“多谢裴神机使。” “不要谢我。”裴锦瑶淡然的目光在它脸上一扫而过,“阿发在这里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我带你回京城,东厂家伙事齐全地方也宽敞。” 小密探眼睛亮闪闪,“裴神机使说得没错。反正小耗子不占地方用个鸟笼子装着就成。带回去给弟兄们开开眼也好。” 山鼠精想死的心都有了。它要收回方才那些话。裴神机使根本不是什么善心人。她脸黑心更黑! 119 少年 刘仹回到京城时已近中秋。 崇贤殿的檐廊下挂着一盏盏精巧别致的宫灯。刘仹深吸口气抬腿迈入殿中。仪风帝正埋首案前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过来。目光平静的好似不带任何情绪。 刘仹心下一沉,撩袍跪倒唤了声:“父亲。” 仪风帝淡淡的唔了声,“你去宁夏之前,着实做了不少准备。我以为你能办好这趟差事。可你……终究还是令我失望了。” 刘仹仰起脸,眸子里隐约有点点泪光闪动,“父亲,事情并非您所想的那般。汪湛与东厂沆瀣一气,对我极尽诬陷之能事。燕六更是心狠手毒。只因东厂潘掌班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燕六就把老潘杀了嫁祸于我。他还说我与西厂暗中勾结。都怪我一时不察,才会堕入燕六设下的圈套。” 仪风帝唇角抿成一字,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刘仹不提汪湛倪摄也不说明匡岑禄,只把所有事都推到燕六头上。 仪风帝睨了眼摆在手边的汪湛的供词。其中直言他所作所为都是刘仹授意。包括用石头换下柴碳运抵京城,贪墨银钱以及意图置燕六于死地等大大小小的罪状。 刘仹自说自话,仪风帝端起茶盏轻轻刮着浮在上面的茶叶,“如此说来,你在宁夏镇城受了千般委屈。而燕六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刘仹神情一滞,“燕六倒也称不上十恶不赦。但他的的确确与汪湛合谋无赖于我。” 仪风帝面色如常,眼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刘仹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令他对东厂生出罅隙。他不会上当。 刘仹喉头滚了滚,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还请父亲为孩儿做主。” 仪风帝小口吃着茶,对刘仹殷殷期盼的目光视而不见。 刘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他在宁夏接到父亲令他返京的手谕时,就有种不妙的预感。整件事从燕六回到京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汪湛胡乱攀咬在他意料之中。他以为有韩皇后从中斡旋,父亲必定不会追求。大不了责怪他办事不力。然而,父亲的态度令得刘仹始料未及。他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听之任之。态度始终不够明朗,叫人理不出头绪。 刘仹没有听从韩皇后的吩咐,而是选择了放手一搏。 仪风帝搁下茶盏,温声道:“你起来说话。” 刘仹如蒙大赦。他赌对了。父亲最容不得的就是结党营私。明匡与汪湛勾结诬陷皇子,这罪名足以令他二人五马分尸。 仪风帝认真端量刘仹片刻,才道:“你说汪湛诬陷于你,可有证据?” 刘仹吞了吞口水,“燕六去到宁夏就与方同知打成一片。那方同知是汪湛的走狗,他们肯定早就暗中勾结。” 仪风帝哑然失笑,喃喃道:“也就是说全凭臆测。” “东厂手眼通天,要想抓住他们的把柄并非易事。”刘仹看向仪风帝的眼神十分可怜,“还望父亲明鉴。” 仪风帝状似不在意的摆摆手,“你先回去歇着。此事,我自有主张。” 刘仹躬身告退。 仪风帝望着他的背影,眸底森寒一片。 …… 宁夏镇城的疫病彻底散去,裴锦瑶与孙太医等人一同踏上归程。刘俶由江五保护着先他们一步出发。他们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郭阁老以年老体衰为名,向刘俶求个恩典,与裴锦瑶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晃荡回京。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 裴神机使把祸害他的山鼠精捉了。郭阁老每天都对着关山鼠精的鸟笼子一通威吓。把那只小耗子吓得战战兢兢。也算是报了仇了。裴神机使答应他审问山鼠精的时候让他在边上看热闹。 郭阁老高兴极了。裴神机使不但救了他的命,还对他分外礼遇。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他们一行人离京城还有七八天的路程。郭阁老掏钱让驿馆的厨子做了些好菜,又把从宁夏带回的好酒摆上,大家伙儿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席面过中秋。 皓月当空,美酒飘香。孙太医吃饱喝足就与郭阁老携手揽腕去到后院吟诗作对。裴锦瑶吃了两盅酒之后紧紧抱着条凳呵呵傻笑。 小密探端来醒酒汤送到她唇边,“喝酒长不高,您再瞎胡闹,回去只能让老文叔给您的靴子底儿多垫几层了。” 裴锦瑶扁扁嘴,“阿发你唬人!” 小密探冷哼道:“小的才没有。要论唬人,您裴神机使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裴锦瑶哈哈地笑开了。 魔音贯耳! 小密探一脸嫌弃的看着裴锦瑶连连摇头。裴老夫人要是知道裴神机使在外头是这样的,怕是要气出毛病。 裴锦瑶笑够了,接过醒酒汤咕咚咕咚灌下去。就在她拿起帕子印上嘴角的时候,悠扬的笛声随风而至。 曲调悦耳空灵,好似有人在耳边呢喃低语。裴锦瑶抱着条凳听的入了神。 郭阁老和孙太医亦是风雅之人,一听这笛声便以知音自居。他俩迫不及待带上小厮去寻那位吹笛人。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郭阁老和孙太医带回意味谪仙般的少年。 他眉目舒朗,着一袭月白,身姿修长,大袖飘飘。通身上下唯一的点缀就是手中那支玉笛。 裴锦瑶忽然觉得自己酒醒了。她直起身子,望向少年的目光有些许茫然。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出尘脱俗的人物。 小密探循着裴锦瑶的目光看过去,再看回来,暗自窃喜。裴神机使好像开窍了。想想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当然会对俊俏少年郎心生爱慕。就是不知眼前这位家世如何,品行如何,有无婚约。老文叔不在全靠他独撑大局,真是吃力。 孙太医忙不迭的为裴锦瑶介绍,“这位小公子也是术士。” 那少年微微一笑,“瑾不敢以术士自居。” 跟裴锦瑶的锦同音不同字…… 裴锦瑶微微颦眉。 “这位是裴神机使。”郭阁老满面笑容的引见。 裴锦瑶缓缓起身,向那少年略略颌首。 那少年脸色有些难看,狭长凤眸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裴锦瑶敏锐的察觉到少年的异样,紧抿唇角默不作声。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她小小年纪执掌神机司,天下术士多如江鲫,不服气的肯定也不少。即便那少年长得再好看,裴锦瑶也不会主动讨好。 120 目的 小密探暗暗摇头。裴神机使比他本事大,他就撂脸子。这个肯定不行,心眼太小。啧啧,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那少年傲然而立,淡声发问:“裴神机使自称是南宫老先生的弟子。但不知南宫老先生何时何地收你为徒?” “师父在梦中教我谶语,也是在梦中收我为徒。”裴锦瑶笑得高深莫测,“我想你一定没看白露书局出的《裴氏捉妖记》,那里面写的很详细。” 《裴氏捉妖记》用裴氏代替裴锦瑶的名讳,写的是她传扬谶语在京城捉妖的故事。据说这是白露书局出过所有话本子里最抢手的。有很多人买回去收藏。 连日赶路,裴锦瑶自己都没买到。不过小密探说老文一定会买。等回到京城就有的看了。 “一派胡言。”少年沉着脸,握着玉笛的手微微颤抖,“你辱没南宫老先生的名声。” 小密探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位小公子何出此言?我们裴神机使能够呼风唤雨,怎么就辱没南宫老先生了?再者说,谶语也是南宫老先生教我们裴神机使的。桩桩件件都能对的上。平邑长公主也是多亏谶语示警才得以保全性命。” 小密探昂起下巴睖着那少年。 郭阁老与孙太医对视一眼。这事有些蹊跷。 少年挤出一丝笑容,“呼风唤雨是真是假裴神机使心知肚明。招摇撞骗也就罢了,你不该辱没南宫一族的名声。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早早向世人澄清你根本不是南宫老先生的徒弟。所谓谶语只是你瞎编乱造出来的。” 她是南宫氏的后人,怎么会做出辱没先祖名声的事。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张口闭口把南宫一族挂在嘴边,他才是想要利用南宫氏招摇撞骗的那个。 裴锦瑶眉梢轻挑,“你是想说你复姓南宫,南宫老先生是你老祖?” 少年微怔,旋即便颌首道:“正是。我是南宫氏的后人,复兴南宫,单名一个瑾字。” “胡说八道!”裴锦瑶负手立在南宫瑾对面,“南宫家根本没有你这号人!” 因为恼怒南宫瑾如傅粉一般的面颊泛起红晕,“我有南宫氏的信物为证!” “冒充的才需要借由信物说事。我是南宫老先生的徒儿,凭的是真本事。”裴锦瑶如利刃一般的视线在南宫瑾脸上打个转,“既然你是南宫氏后人,那你可会降妖驱魔?” 南宫瑾嗤笑,“那是自然。” “能不能唤出黑白无常?” “可以。” 那你能否在冥界来去自如?” “雕虫小技而已。” “我再问你,南宫氏不传之秘是什么?” 南宫瑾没有迟疑,朗声答道:“预知天下事。所以你才用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谶语糊弄人。” 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你是假冒的。” 她松了口气,对小密探说道:“把他抓起来,一并押到东厂审问。” 小密探早就按捺不住,欺身上前将南宫瑾捆成粽子。 南宫瑾丝毫不见慌乱,“你以为杀了南宫后人,就能保住你神机使之位吗?简直是痴心妄想。假的就是假的,我一定会揭了你的底细,再不能毁我南宫氏的名声。” 裴锦瑶冷眼睨着他,“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转而吩咐小密探,“好生看管。说不定他还有同伙。” 小密探郑重点头,推推搡搡将其带到柴房关押。 这一番折腾下来,郭阁老和孙太医赏月作诗的雅兴早就没了。 “南宫瑾的出现的确可疑。但就这么把人送到东厂去未免会落人口实。”郭阁老咬了口月饼慢慢咀嚼。 孙太医道:“还请裴神机使三思而行。” 裴锦瑶看看郭阁老再瞅瞅孙太医,“我就是三思之后才做的决定。他就是个骗徒。您二位宽心,没有东厂审不出的阴私。” 郭阁老赶紧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儿。让人听见不好。” “我说的都是真话,不怕被人听了去。当着明督主的面我也会这样称赞东厂的。”裴锦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做的好就是做的好。遮遮掩掩没意思。” 郭阁老脑子嗡嗡地。 有那么称赞的吗?要是明督主听见了非得把裴神机使杀了灭口不可。 孙太医端茶喝。他跟裴神机使还是不要说话只靠意会好了。郭阁老都束手无策,他说了也是白说。 “可是……这件事如果传出去的话,有损裴神机使声名。”郭阁老捋着胡须,不无担忧的说道。 《裴氏捉妖记》大卖特卖,裴神机使在民间声名日隆,倘若乘势而上,神机司定能繁盛如初。裴神机使到底知不知道她肩负何等重任。郭阁老叹口气,看她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多半不知道。 小孩子不懂事就得教到她懂事为止。奈何裴神机使不是普通小孩子。一言不合就能要人小命。郭阁老抱着必死的决心又再劝道:“怕就怕南宫瑾还有后招。裴神机使不如静观其变。” 裴锦瑶顺着郭阁老的思路想深一层。南宫瑾只身到在这处用笛声引郭阁老去寻他,之后随郭阁老来到驿馆点破自己南宫后人的身份。他所做的这些就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南宫瑾背后必定还有人。而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神机司还是她裴锦瑶?那人会不会是骷髅头的真正主人? 裴锦瑶正正色容,“郭阁老的意思是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 “裴神机使是通透人儿。”郭阁老见她能听得进劝高兴起来。 “多谢郭阁老提点。”裴锦瑶向他诚心道谢。郭阁老终归经的事多,所思所想比裴锦瑶更加周密。 “裴神机使见外了不是。”郭阁老像是在看自家后辈,笑容非常慈祥。 裴锦瑶知道他觊觎纸人许久,却又不好意思明着讨要。 “待回京之后,我送您二位一人一个纸人听候使唤。”裴锦瑶笑着说道。 孙太医握着茶盏的手有点抖,“我也有份?” 裴锦瑶点头应是。 她的小黑脸还要靠孙太医医治。纸人就当是她下的定钱。等脸好了再送上丰厚的诊金。 郭阁老心里痛快极了。裴神机使果真通透,不枉他煞费苦心的为她筹谋。 121 背后 鼓打三更。霭霭乌云遮住皎洁的月光。一阵秋风吹过,豆大的雨点沙沙落下。 小密探摊开手掌接了几滴冰凉的雨珠,情不自禁叹口气。裴神机使命他好生看管南宫瑾,断不能出任何差错。他拨开窗棂上残破的桃花纸向里面看去。南宫瑾仍旧盘膝坐在地上,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袭月白袍子纤尘不染,眉目依旧舒朗不见愁容。这人就好似天边云朵,可望而不可及。 哼!装模作样!小密探轻蔑的撇撇嘴。小白脸真够大胆,竟然敢冒认南宫老先生的后人。不管他受了何人指使,等到了东厂一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山鼠精有伴儿了! 似是感觉到小密探愤恨的目光,南宫瑾仰起脸看向露出半张脸的小密探。他朗声道:“裴神机使沽名钓誉,你休要与她沆瀣一气。” “你个骗徒浑说什么?”小密探朝他啐了一口,“等回京城让你见识见识我们东厂的手段。” 南宫瑾悲悯的摇摇头,合上眼帘不再说话。 这人怪异的很!瑟瑟秋风夹杂着水汽扑在小密探脸上,激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日启程时要给裴神机使加件衣裳。小密探盯着南宫瑾看了半晌,便吩咐守门的护卫打起精神。 小密探打算晚上不睡守着南宫瑾,待明日白天再在车上补眠。他去灶间烧水沏一壶酽茶拎回后院,就见负责看守的护卫倒在柴房门口。 小密探心下一沉,高声嚷着:“来人!”奔去柴房查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南宫瑾的影子? …… 窗外雨声哗哗,雨下的更大了。裴锦瑶眉头深锁披散着头发坐在鼓凳上。 “跑了?”裴锦瑶眼眸微眯,“这处通官道,跑了都不知去哪追。再说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追。” 小密探无精打采的垂下头,“都怪小的疏忽。您罚小的炸肉炸鱼都行,就是别气坏自己个儿的身子。” 裴锦瑶被他逗乐了,“这怎么能怪你。他有同伙,外面又下着大雨,占着天时地利逃走不难。要说疏忽也是我疏忽了。” 小密探撩起眼皮看向裴锦瑶,“驿馆周围有东厂的弟兄隐在暗处。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手救人必定是高手。” “人救走了也不怕。你这就广散人手出去打听南宫瑾的来历。”裴锦瑶顿了片刻,又问:“你骑射和追踪都是甲等,绘像呢?能否画出南宫瑾的样貌?” 小密探不安的搓弄着衣角。他会画。可六爷说他不是那块材料。他信六爷,不敢在这时候班门弄斧。万一耽搁裴神机使的大事就是罪过了。 见他不语,裴锦瑶灵光一闪,“回头让郭阁老画一幅。” 小密探点头应是。这个主意好。省得裴神机使跟六爷似得嫌弃他画工差。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在裴神机使眼里,他样样都是拔尖儿的才行。 南宫瑾被人救走。郭阁老觉得这事不简单得尽快回京跟明匡交代清楚前因后果,以便他查探南宫瑾的下落。所以晌午雨一停,他们就速速起行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郭阁老窝在马车里也没闲着。他花了三天时间画出南宫瑾的绘像。其间改了又改,终于画出一副比较满意的。 裴锦瑶看罢不禁暗暗点头。郭阁老果然妙笔生花,南宫瑾的神态气质跃然纸上,与真人一般无二。按照画中人去寻必定很快就能寻到下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南宫瑾这三个字很快就传到裴锦瑶耳朵里。 小密探神情凝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法。八月十六就到在京城。入城那日正赶上张屠户的老子出殡。他立在棺材前头说人没死……大伙儿当然不信。后来……他一掌震开棺材板,在张屠户老子脸上贴了道符,人就活了。现在坊间都在传南宫瑾有起死回生之能。” 老文在信中详述此事。百姓们奉南宫瑾为神明一般。大有超越裴神机使之势。老文担心极了,催促裴锦瑶赶快回京主持大局。 闻言,裴锦瑶的小黑脸愈发黑了。 除非南宫瑾懂得分身之术,否则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可南宫瑾是骗徒,他根本不是南宫家的人。 “他还将您活捉他的事宣扬出去。城里人人都在传裴神机使妒贤嫉能,容不下南宫瑾。”小密探扁扁嘴,“我们上了他得当!在驿馆的时候,他故意引我们入彀。” 驿馆人多眼杂,裴神机使抓了假冒南宫后人的事很快就会传入京城。但是,人们不会相信南宫瑾是骗子。反而会说裴神机使害怕南宫瑾揭穿她并非南宫老先生的徒弟,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冷汗浸湿裴锦瑶的中衣。在背后操控此事的人无疑是想让她声名扫地。仪风帝亦不会眼睁睁看着神机司与她一起败落,到那时,南宫瑾执掌神机司也是众望所归。 真是岂有此理。她凭《裴氏捉妖记》积攒的些许名声就要被这骗子毁了。 小密探忧虑不已,“眼下京城许多达官显贵争相与南宫瑾结交。老文叔打探不出南宫瑾的底细,急得不得了。” “打探不出就是没有可疑。”裴锦瑶紧抿唇角,默然良久才道:“让老文去求燕六爷。燕六爷肯定有办法。” 小密探点点头,“您放心,我们六爷能安然回京全靠您筹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裴锦瑶向后仰倒靠在大引枕上,“怕就怕陛下信了南宫瑾的说辞。”要是皇帝陛下脑子一热封南宫瑾做神机使怎么办?毕竟南宫家的后人比她这个南宫末的徒弟更有资格执掌神机司。 小密探跟她有着同样的担忧。 主仆二人惴惴不安的对视一眼。 小密探想了想,道:“郭阁老的命也是您救的。他总不会恩将仇报。” 要说起来,裴神机使真是不虚此行。郭阁老都欠她人情。孙太医对裴神机使也是格外不同。还答应回京给她治脸。回头把五爷送的珍珠串成帘子,夏天挂在书房光是瞧着就解暑气。 “郭阁老不会恩将仇报。但若是陛下下旨,借他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抗旨不尊。”裴锦瑶疲惫的合上眼帘,喃喃自语,“你跟老文仍是东厂的人。神机司有事不会牵累到你们。实在不行你们就回东厂去。” 小密探听的心酸。虽说他人在神机司,心在东厂,可万一神机司出事他不会抛下裴神机使不理。老文叔跟他都存着同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心急火燎的派人送信。有他们在断不会让裴神机使受南宫瑾的欺负! 郭正得知南宫瑾在京城的作为之后,越发觉得他不简单。裴神机使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而南宫瑾明知裴神机使能够呼风唤雨,还跟她叫板。这不单单是胆量过人,郭正认为南宫瑾的野心并不仅限于神机司,或许他图谋的更大。 至于他究竟图谋的是什么,郭正也没有头绪。只等回京之后静观其变。 八月二十二这天,马车终于进了城。 老文在城门口侯了两日,见到裴锦瑶眼眶红红的。 “裴神机使您总算回来了。”老文用指腹抿去眼角的泪珠,钻进马车里,向裴锦瑶一一禀明打听到的消息。“南宫瑾确实不简单。伺候他的下人各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据他说都是南宫家的世仆。达官显贵因此高看他不少。” 裴锦瑶面沉似水。 南宫氏重回京城就足以令人振奋。而这人不仅是谪仙般的人物还有着超乎想象才能。与之相比裴锦瑶就像是一件赝品。 “六爷派人去他的住处探过,防的跟铁桶似得滴水不漏。”老文目光坚定,“这个南宫瑾不简单。” 简不简单裴锦瑶不想做出定论。 “他……真的在八月十六出现过?”她问道。 老文郑重颌首,“就是那天。” 收到小密探的回信之后,老文得知裴锦瑶是在八月十五活捉南宫瑾又在当天夜里逃跑。当时驿馆离京城坐车也要走七八天。而南宫瑾仅凭两条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走到京城来?所以老文打听的格外仔细。 起死回生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没人会记错。 裴锦瑶命人将她带回的土仪先行送回裴府。她要去见燕凰玉。现在她只能先借助东厂的势力对付南宫瑾。 裴锦瑶与郭阁老和孙太医不同路,临别前裴锦瑶兑现承诺送他俩一人一个纸人。 郭阁老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孙太医则跟她定好明日治脸。 回到阔别已久的神机司,裴锦瑶心生隔世之感。养在水缸里的碗莲已然凋谢,缸里的鱼倒是长大了不少。 老文前几天刚刚种下白菜种子。 “鸡下蛋了。”老文从灶间里拎出一个小竹筐,筐里盛着十来个红皮鸡蛋。 小密探瞥了眼老母鸡,闷哼道:“算它有点用处。原本我想拿它给神机使炖汤的。” 话音刚落,凑到裴锦瑶脚前啄虫吃的老母鸡赶紧呼扇着翅膀跑远远的。 老文用胳膊肘杵了杵小密探,嗔道:“它娇气的很,受了惊吓不下蛋。” 小密探竖起眉眼,“把它给惯的都没个鸡样儿了,回头我收拾它,这事你们都别管。” 老文砸吧砸吧嘴,实在看不下去跟老母鸡抖威风的小密探。 “小的去东厂递帖子。头先小的瞧见六爷的马了,他应该没出去。” 裴锦瑶略加忖量,道:“我有点乏,请六爷过来吧。” 东厂地儿太大,她实在懒得走。院子小也有院子小的好处,不费鞋。 老文领命去了。等不多时,燕凰玉摇着缂丝小扇迈步进了神机司的小院。 像是知道裴锦瑶着急见他似得,燕凰玉一早就命人蒸好热糕,洗了鲜果一并带来。老文沏好茶水端上桌,与小密探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等候吩咐。 燕凰玉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赞道:“好茶。” 裴锦瑶顺着他的话茬夸耀,“老文冲茶的手艺是一绝。” 老文得意的弯起唇角。 裴神机使嘴巴甜的时候就像抹了蜜,嘴巴毒的时候能让人七窍流血,比东厂的毒药还厉害。 燕凰玉腹诽着撂下茶盏,开门见山的说道:“短短数日南宫瑾就出尽了风头。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但是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裴锦瑶苦笑,“是啊,他能起死回生。跟活神仙没什么两样。” “也不见得就是起死回生。”燕凰玉颦了颦眉,“张屠户的老父亲今年六十有三。月初得了急病,连请几位大夫都说药石无灵。咽气的时候一家大小都在。” “这么说……南宫瑾真的把死人救活了?”裴锦瑶嘴唇嗫嚅着,“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假的。” “张家请的大夫我命人询问过了,脉案也抄录下来送到太医院仔细斟酌。裴神机使不要急很快就会有结果。”燕凰玉从容说道:“我不懂医理,可我知道有种毒药可以让人闭气。” “假死药?”裴锦瑶顿觉茅塞顿开,“如果南宫瑾给张屠户的老父用了这种毒药之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棺材板给他灌下解药,可不就是起死回生?” “没错。”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两颗偌大的金刚石熠熠生辉,晃得裴锦瑶眼睛都花了。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解释为何南宫瑾一夜之间就能到京城。”裴锦瑶有些泄气。就算南宫瑾冒认南宫后人,可他也是有本事的。 而且,他比她更像本领高强的术士。日行千里也好,分身之术也罢,都是她未能达到的境界。裴锦瑶觉得或许自己对南宫瑾的敌意是出于嫉妒。 “此事就交由东厂去查。裴神机使休要为此事分心。”自打裴锦瑶帮了他一次之后,燕凰玉的态度就不像从前那般礼貌而疏离。 裴锦瑶拿起一块热糕小口吃着,“现而今所有人都当我容不下南宫瑾。” 燕凰玉呵呵直笑,“他若真的心胸宽广就不该将此事揭露于人前。依我看,是他先容不下裴神机使。” 闻言,小密探轻挑眉梢。 六爷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但又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122 比较 卡个全勤。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还没写完,写完替换。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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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 123 见面 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卡个全勤。写完替换。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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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125 上树 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卡全勤,写完替换。 寿春园乃是京城里有名的园子。多少达官显贵给钱北望递帖,想借着拜谒的名义进来一窥究竟,皆被钱北望挡了回去。范璞都没打开。快趁热吃吧。” “我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范璞扬起陶罐晃两晃,“腊八粥。” 钱北望命人将陶罐拿去厨房热一热,范璞却道:“取个泥炉来就成。”紧跟着又抱怨,“你这处哪哪都好,就是人太多。” 小厮叫他唬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斟酒布菜。 钱北望晓得范璞的脾气,泥炉摆上桌,让人都退了下去。 “这是学生孝敬你的吧?”钱北望指了指陶罐。 范璞点头,正色道:“嗯。今儿个她来了。” 饮至微醺的钱北望立刻瞪圆了眼,“今天?”旋即惆怅道:“我也想见见她。可惜没机会。她有说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吗?你呢,你要怎么帮她?”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范璞并不急着回答。 吃了两口羊肚,才道:“当着她那俩兄弟的面,能说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子眉宇间的一团稚气,语调软和下来,“我不帮她,又有谁能帮?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做了裴家那俩孩子的先生。她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帮了。她可倒好,就送了罐粥给我,真是……一言难尽呐!” 范璞嫌弃的摇摇头,眼里却盛着满满的笑意。 “你没跟她挑明,能怨得着她?” 范璞摊手,“我没机会说啊。” 陶罐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范璞给钱北望勺了一碗,“尝尝吧。说不定以后连粥都不送了。” “关乎大夏国运,你得让她拟个章程。”钱北望吃了口粥。 “拟章程?”范璞眉头皱成一团,“不是我小瞧她。恐怕她拟不出来。” “那她打算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还是先观望?” “我上哪知道去?” 钱北望唔了声,又道:“她不能困于内宅之中。”放下粥碗,捋捋胡须,忽然灵光乍现,“遂安郡主请五丫头去赛诗会。就让她与五丫头做个伴,去状元楼长长见识。” 范璞嘴里塞满了羊肚,一个劲儿的点头。 …… 下过一场雪,天儿更冷了。裴锦瑶心里存着事,睡得不太踏实。清早起来,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青。 翠巧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得出口。 她想问问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勾了发髻,莫不是叫人欺负了?可又觉得不像。昨儿她伺候姑娘沐浴的时候仔细瞧过,哪哪儿都没伤。 小丫鬟神色忽明忽暗。裴锦瑶猜出个大概。也不点破,扬声吩咐道:“你去门房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等阵陪祖母说话的时候,也好给她解解闷。” 姑娘派差事了! 翠巧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了声是,乐颠颠去了。 陈嬷嬷伺候裴锦瑶用过早饭,正在漱口,翠巧搓着手回来了。 “外面都在传四句谶语。“翠巧回想片刻,竹筒倒豆子似得学了一遍,”南风有信拂杨柳,春月无光星芒渺,人口丁忧老妻亡,避,避,避,享安康。” 她说一句,陈嬷嬷的眉头就皱起一点,四句说完,皱成了川字,“又是丁忧又是亡的,听着就瘆得慌。大过年的不吉利!姑娘可不兴跟老夫人念叨这些。” 裴锦瑶点点头。暗道:小虎子没白吃她的糖葫芦,办的漂漂亮亮的。如今下好了饵,但不知钓上的是哪条大鱼。 “还有件事。”翠巧瞟了眼陈嬷嬷,再看看裴锦瑶,沉声道:“那个……前儿遂安郡主给大姑娘下了帖子。” 裴庭文现为京兆少尹,且很有可能升任京兆尹。又有明匡这个便宜舅父在后头撑着,裴锦珠时常能收到赏花作诗的邀约。 翠巧口中的遂安郡主是康王刘绍的长女。腊月里下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初十状元楼赛诗会。 年末岁尾最后一场诗会,办的尤其隆重。 细算起来,裴锦珠去过三次了。一次都没带裴锦瑶。为这事,裴锦瑶连续三年,一到过年就生闷气。旧年更是病的厉害,除夕都没能守岁。裴锦珠动辄拿这事揶揄裴锦瑶。 翠巧说的小心翼翼,就是想给裴锦瑶提个醒儿,唯恐她生气伤身。 裴锦瑶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尽是些沽名钓誉的闲人。去不去能怎的。” 陈嬷嬷和翠巧对视一眼。俩人都摸不准裴锦瑶是故作豁达还是真的想开了。 裴锦瑶面上笑意不散,催促道:“祖母快等急了,还不赶紧?” 翠巧如梦方醒,张罗着拿斗篷拿手炉。 到在荣泰院,还没进明间就听见裴锦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虽有些模糊,却也能听出语调欢快,貌似十分高兴。隐约有“诗会”二字传出。 裴锦瑶颦了颦眉,示意陈嬷嬷撩起帘栊,款步走了进去。 “正说三妹妹呢,三妹妹就来了。”裴锦珠笑容不似作伪,“郡主给我下了帖,明日赛诗会三妹妹与我一道去吧。也好做个伴。”她虚挽住裴锦瑶的胳臂,仰头看向裴老夫人,娇声问道:“好不好呀,祖母。” “好不好的,你问她。”裴老夫人不见喜怒,淡然道。 裴锦瑶不着痕迹的抽出胳臂,给裴老夫人行过礼,去她身边坐下。 裴老夫人的大丫鬟丁香捧来一碟带骨鲍螺放在炕桌上。 裴锦瑶递给裴老夫人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偏头问裴锦珠,“看起来大姐姐早饭用的挺多,吃不下点心了吧。” 这是说她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寿春园乃是京城里有名的园子。多少达官显贵给钱北望递帖,想借着拜谒的名义进来一窥究竟,皆被钱北望挡了回去。范璞与钱北望是一对忘年交。来寿春园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除了女眷居住的内宅不曾踏足,其余的地儿他全都走遍了。 冬天,钱北望住在云台阁里。 范璞顺着游廊径直来到角门,小厮将他引到正屋,还没进去就闻见了烧猪肉的香味。 “嘿,你不等我自己先吃上了?”范璞单手挑帘,就见钱北望一口烧酒一口烧猪肉,很是惬意。 钱北望眯起眼,笑着说:“给你留的爆灼羊肚,搁在温碗儿里连盖都没打开。快趁热吃吧。” “我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范璞扬起陶罐晃两晃,“腊八粥。” 钱北望命人将陶罐拿去厨房热一热,范璞却道:“取个泥炉来就成。”紧跟着又抱怨,“你这处哪哪都好,就是人太多。” 小厮叫他唬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斟酒布菜。 钱北望晓得范璞的脾气,泥炉摆上桌,让人都退了下去。 “这是学生孝敬你的吧?”钱北望指了指陶罐。 范璞点头,正色道:“嗯。今儿个她来了。” 饮至微醺的钱北望立刻瞪圆了眼,“今天?”旋即惆怅道:“我也想见见她。可惜没机会。她有说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吗?你呢,你要怎么帮她?”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范璞并不急着回答。 吃了两口羊肚,才道:“当着她那俩兄弟的面,能说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子眉宇间的一团稚气,语调软和下来,“我不帮她,又有谁能帮?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做了裴家那俩孩子的先生。她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帮了。她可倒好,就送了罐粥给我,真是……一言难尽呐!” 范璞嫌弃的摇摇头,眼里却盛着满满的笑意。 “你没跟她挑明,能怨得着她?” 范璞摊手,“我没机会说啊。” 陶罐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范璞给钱北望勺了一碗,“尝尝吧。说不定以后连粥都不送了。” “关乎大夏国运,你得让她拟个章程。”钱北望吃了口粥。 “拟章程?”范璞眉头皱成一团,“不是我小瞧她。恐怕她拟不出来。” “那她打算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还是先观望?” “我上哪知道去?” 钱北望唔了声,又道:“她不能困于内宅之中。”放下粥碗,捋捋胡须,忽然灵光乍现,“遂安郡主请五丫头去赛诗会。就让她与五丫头做个伴,去状元楼长长见识。” 范璞嘴里塞满了羊肚,一个劲儿的点头。 …… 下过一场雪,天儿更冷了。裴锦瑶心里存着事,睡得不太踏实。清早起来,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青。 翠巧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得出口。 她想问问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勾了发髻,莫不是叫人欺负了?可又觉得不像。昨儿她伺候姑娘沐浴的时候仔细瞧过,哪哪儿都没伤。 小丫鬟神色忽明忽暗。裴锦瑶猜出个大概。也不点破,扬声吩咐道:“你去门房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等阵陪祖母说话的时候,也好给她解解闷。” 姑娘派差事了! 翠巧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了声是,乐颠颠去了。 陈嬷嬷伺候裴锦瑶用过早饭,正在漱口,翠巧搓着手回来了。 “外面都在传四句谶语。“翠巧回想片刻,竹筒倒豆子似得学了一遍,”南风有信拂杨柳,春月无光星芒渺,人口丁忧老妻亡,避,避,避,享安康。” 她说一句,陈嬷嬷的眉头就皱起一点,四句说完,皱成了川字,“又是丁忧又是亡的,听着就瘆得慌。大过年的不吉利!姑娘可不兴跟老夫人念叨这些。” 裴锦瑶点点头。暗道:小虎子没白吃她的糖葫芦,办的漂漂亮亮的。如今下好了饵,但不知钓上的是哪条大鱼。 “还有件事。”翠巧瞟了眼陈嬷嬷,再看看裴锦瑶,沉声道:“那个……前儿遂安郡主给大姑娘下了帖子。” 裴庭文现为京兆少尹,且很有可能升任京兆尹。又有明匡这个便宜舅父在后头撑着,裴锦珠时常能收到赏花作诗的邀约。 翠巧口中的遂安郡主是康王刘绍的长女。腊月里下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初十状元楼赛诗会。 年末岁尾最后一场诗会,办的尤其隆重。 细算起来,裴锦珠去过三次了。一次都没带裴锦瑶。为这事,裴锦瑶连续三年,一到过年就生闷气。旧年更是病的厉害,除夕都没能守岁。裴锦珠动辄拿这事揶揄裴锦瑶。 翠巧说的小心翼翼,就是想给裴锦瑶提个醒儿,唯恐她生气伤身。 裴锦瑶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尽是些沽名钓誉的闲人。去不去能怎的。” 陈嬷嬷和翠巧对视一眼。俩人都摸不准裴锦瑶是故作豁达还是真的想开了。 裴锦瑶面上笑意不散,催促道:“祖母快等急了,还不赶紧?” 翠巧如梦方醒,张罗着拿斗篷拿手炉。 到在荣泰院,还没进明间就听见裴锦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虽有些模糊,却也能听出语调欢快,貌似十分高兴。隐约有“诗会”二字传出。 裴锦瑶颦了颦眉,示意陈嬷嬷撩起帘栊,款步走了进去。 “正说三妹妹呢,三妹妹就来了。”裴锦珠笑容不似作伪,“郡主给我下了帖,明日赛诗会三妹妹与我一道去吧。也好做个伴。”她虚挽住裴锦瑶的胳臂,仰头看向裴老夫人,娇声问道:“好不好呀,祖母。” “好不好的,你问她。”裴老夫人不见喜怒,淡然道。 裴锦瑶不着痕迹的抽出胳臂,给裴老夫人行过礼,去她身边坐下。 裴老夫人的大丫鬟丁香捧来一碟带骨鲍螺放在炕桌上。 裴锦瑶递给裴老夫人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偏头问裴锦珠,“看起来大姐姐早饭用的挺多,吃不下点心了吧。” 这是说她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126 花蛤 “这回当真是伤筋动骨。”韩皇后揉揉额角,眉头皱成一团,“岑禄受明匡掣肘,南宫瑾独挑大梁,也不知他能否胜任。我原打算让南宫瑾再蛰伏的久一点。现而今这情势怕是不能再等。” 胡美莲惶惶的看向韩皇后,“娘娘,您想将那件事传扬出去?” “正是。”韩皇后缓缓颌首,“辽东大捷,徐二也即将回京。可惜在这当口仹儿被他贬为庶人。”她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仪风帝血肉,“都是他谋划好了的。” 胡美莲垂下眼帘理了理搭在韩皇后膝头的被角,“娘娘,不要再想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迈过这道坎儿。” 韩皇后长叹口气。昏暗的烛光映的她眼角细纹格外明显,保养得宜的面容仿佛一夕之间苍老。 “就让他们先得意几天,看谁能笑到最后!” …… 裴锦瑶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梳洗过后,小密探端上豆腐脑和炊饼还有几个红鸡蛋,“老丁大叔特意给您多加了榨菜。炊饼是吴大叔送的不要钱。冲天辫他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方小虎和冲天辫逢人就说您铁口直断,灵验的很。慈恩大街的街坊都问您好呢。盼着您得空的时候去走走看看。” 裴锦瑶羞赧的笑了,“本想与你一块去吃,没成想起晚了。” “小的骑马去买的,还热乎呢。”小密探摆好羹匙,拿起鸡蛋轻轻磕了两下剥蛋皮,“天刚亮,庶人刘仹就被抬出皇宫送到十定河边的别院去了。” 裴锦瑶搅散豆腐脑,撩起眼帘问道:“韩家别院?” 小密探嗯了声,“送到别的地儿也没人要他不是。”他将剥好的鸡蛋放在小碟里,“您要青酱还是腐乳?” 裴锦瑶摇摇头,“不用。” 小密探袖着手笑眯眯的看她吃,“昨儿白英跟着那人一路到在西厂。一准儿就是岑禄的心腹荣华。这回西厂要倒大霉了。咱们东厂以后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是你们东厂。裴锦瑶无奈的说道:“阿发啊,幸灾乐祸要不得。” “小的没有幸灾乐祸。”小密探底气不足,嘴巴却很硬,“东厂得势,您也能沾光不是。” 裴锦瑶瞟他一眼,“我又不是东厂的人,能沾什么光?”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密探一脸认真,“小的和老文叔也是明督主派来服侍您的。您昨儿夜里还跟我们六爷一起猫在树上来着,您还用我们六爷的千里望了。紧要关头,多亏我们六爷帮了一把。这就叫远亲不如近邻。” 这就叫强词夺理才对。裴锦瑶咬下一块炊饼大口嚼着。 小密探又拿个鸡蛋慢慢悠悠的剥壳。 裴锦瑶吃完拍拍肚子,“这顿饭吃的时候正好,晌午要是不饿就不用吃,省一顿是一顿。” “瞧您说的。神机司还差您一顿饭?”小密探快手快脚的拾掇碗筷,“东厂诏狱都塞满了。腾不出刑房,您那小耗子再养几天还是就在咱们神机司开审?” 裴锦瑶思量片刻,“先饿它两天。等东厂有空地儿了再说。” “您不想弄脏神机司,还是得去咱们东厂。您瞧瞧,这不是就是沾了东厂的光?”小密探露出得意的笑容,“神机司跟东厂不分彼此。” 裴锦瑶无言以对。她站起身理理衣袍,道声:“我出去转转。” “您不练练画符吗?”小密探怒其不争的瞪大眼睛,“虽说您现在很厉害,可也得经常练练才能更厉害。” 裴锦瑶摆摆手,“下晌再说吧。晚不了的。” 小密探望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小声嘟囔着,“再这样下去,神机司的威名要毁在裴神机使手上。” 裴锦瑶从神机司出来,溜溜达达到在西厂。 岑禄正在花园里守着红泥小炉烤花蛤,贵哥儿系着裴锦瑶送它的小斗篷蹲在小杌子上馋的一个劲儿舔舌头。 有一只花蛤张开了口,溢出来的汁水挂在蛤壳边缘发出呲呲的响声。 岑禄拿着葵扇一个劲儿的扇旺炉火,“贵哥儿别急,大个儿的都是你的。” 贵哥儿仰起脸喵了声。 岑禄笑得见牙不见眼,“瞧我们贵哥儿多精明。” 裴锦瑶正好听到这句,顺嘴接道:“肖似岑督主。” 岑禄扭脸望过来,“裴神机使说的是呢。贵哥儿不但跟我长得像,脾气口味都像。”说着一指身侧的小杌子,“裴神机使请坐。” 裴锦瑶把小杌子往贵哥儿身边挪了挪,“我想挨着贵哥儿。” 岑禄将开口的花蛤挑出来放在小碗里,剥出花蛤肉放在唇边吹散热气再用舌尖试一试温度才喂给贵哥儿。 猫儿嘴巴小就算狼吞虎咽也是秀秀气气的。裴锦瑶忍不住赞道:“吃的真好看。”瞟了眼岑禄,又加上一句,“岑督主教导有方。”往四下瞟瞟,“咦?怎的不见荣华?” “办差去了。”岑禄不愿多说,话锋一转,“东厂忙的脚不沾地,我这儿闲的没事做。”言语间没有失落或是沮丧,裴锦瑶反而听出几分踌躇满志。仔细一想也是,即便刘仹成为庶人,韩皇后也不会坐以待毙。岑禄在此时为韩皇后效命,他日刘仹登上帝位,岑禄就立下从龙之功。 然而,裴锦瑶深知结果不会如岑禄所愿。到头来,他只不过白忙一场。 “闲有闲的乐趣。”裴锦瑶手指着贵哥儿,笑道:“有他陪着,肯定不会闷着您。” 岑禄哈哈地笑了,看向裴锦瑶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裴神机使来此不光是为了看贵哥儿的吧?” 裴锦瑶扁扁嘴,“我这不是心里烦闷么,出来走走看看,散散心。” 岑禄抓一把花蛤放在铁网上,“裴神机使为何事烦闷?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岑督主一定听说过南宫瑾吧?”裴锦瑶似笑非笑的望着岑禄,“他四处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容不下他这个南宫氏的后人。还说我不是南宫老先生的徒儿。许多百姓也都信了他的话,对我对神机司颇多微词。”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您说,南宫瑾真是南宫氏的后人?” 岑禄呵呵干笑,“他不是拿出南宫老先生的信件为证了吗?陛下将其交给明督主查验,这事你问我可真是问错人了。你应该去东厂问明督主才对。” “明督主?”裴锦瑶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可没有您了解的透彻。” 岑禄握着葵扇的手忽然一滞,面露不解,“裴神机使何出此言?” 裴锦瑶从他手里抽出葵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岑督主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儿,想必您已经见过南宫瑾。他是人是鬼,怎能逃过您的眼睛?” 岑禄拨弄着铁网上的花蛤,含笑道:“裴神机使怎知我与南宫瑾见过面?神机司什么时候改行盯梢了?” 裴锦瑶仰首大笑,“岑督主真会说笑。我也是瞎猜的。南宫瑾一味结交达官显贵,岑督主身居高位,他又怎会不巴结?” “实不相瞒,我与南宫瑾素未谋面。”岑禄抬手摸摸贵哥儿的脑袋,“不过,我听人说南宫瑾能用符水医治疑难杂症。” “是啊。我也听说了。”花蛤马上就要开口,裴锦瑶用力摇动葵扇,“他用符水治病但又不是术士。您说这事多有趣。” 岑禄吞了吞口水。裴锦瑶说的没错,没人比他更了解南宫瑾。因为南宫瑾的一切都是由他炮制出来。包括那封南宫末的亲笔信以及南宫瑾用来治病的符水。 幸而裴锦瑶尚且不知所谓包治百病的符水实则是巫术。但她迟早都会察觉。 岑禄垂下眼帘,转念又想,等裴锦瑶发现真相早就木已成舟。七皇子顺利登基之后,神机司也就可有可无。怪只怪裴三不识时务,不肯趋附韩皇后。到那时,韩皇后能否留她性命尚未可知。岑禄心生恻隐。到时他会向韩皇后求情,给裴三指一门好亲嫁过去,相夫教子了此余生。 岑禄若无其事的抱起贵哥儿,“裴神机使太过偏颇。你不能因为南宫瑾术法在你之上就诋毁他。你没听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起死回生的事吗?若不是术士岂会有这般能耐?” 裴锦瑶夹起烤好的花蛤放到碗里,“岑督主口口声声说没见过南宫瑾,却又对他百般回护。或许你与他神交已久?”她抬起眼帘戏谑的看向岑禄,“岑督主厚此薄彼,真让人伤心。” 岑禄哈哈大笑,“裴神机使越来越风趣。” “哪里是风趣。自从京城多了个南宫瑾,我就愈发古怪了。”裴锦瑶敛去唇畔笑意,正色道:“我来是想劝岑督主一句,您认定的明主未必有黄袍加身的运道。您得不到荣华富贵不说,就连性命也难以保住。”她瞟了眼贵哥儿,轻叹一声,“贵哥儿还小,您不为别人也为它留条后路。” 贵哥儿歪着脑袋朝裴锦瑶喵喵叫了几声。 裴锦瑶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是啊,是啊。你应该多劝劝岑督主。”说着,站起身向岑禄行了一礼,“在下言尽于此,您多珍重。” 岑禄捧起贵哥儿的小脸,喃喃自语,“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深渊万丈,哪还有路?” …… 回到神机司,小密探掐着腰数落裴锦瑶,“您怎么不告诉小的要去西厂?现而今,那里跟龙潭虎穴没什么两样。您带上小的或是老文叔都好,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裴锦瑶去灶间抓一把菜叶丢给老母鸡,转头又去喂鱼。 “您也太任性了。”小密探跟在她身后,终是忍不住关切的问道:“岑禄那厮有没有吓唬威胁或是逼迫?” 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我就是去看看贵哥儿,顺便跟岑督主聊聊天。” 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您又喜欢上猫儿了?” 裴锦瑶茫然的瞟了眼小密探,想了想说道:“贵哥儿的确挺乖巧的。” 小密探哦了声,忽然想起有事要跟裴锦瑶交代,“我们明督主进宫去跟陛下回禀南宫瑾与西厂有瓜葛。说不定陛下一气之下就要将岑禄问斩。” 裴锦瑶颦了颦眉,“这么快?” “您舍不得岑禄那厮?” 裴锦瑶略一颌首,“是啊。我跟岑督主还挺聊得来的。” 小密探气鼓鼓的丢下一句,“您可真让人伤心!”扭脸跑去灶间做午饭。 晌午裴锦瑶用了一碗糙米粥,扭脸就摊在床上睡大觉。 小密探一边洗碗一边摇头。裴神机使从宁夏回来就变得不思进取。这样不行,得多做好吃的让她打起精神。 裴锦瑶梦见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狂奔,畅快的想大喊大叫之际,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裴神机使,不好了!” 是老文。裴锦瑶腾地坐起身子,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老文慌慌张张的说道:“外面都在传天降异象皆因陛下将缪太子的女儿刘嫣刘大姑娘禁锢于深宫之中。裴神机使知悉个中内情,却一力隐瞒致使百姓深受苦厄磨折。” 天呐,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居然将自己的亲侄女…… 裴锦瑶呆愣片刻,趿拉着鞋子打开门,“陛下他……真的跟刘大姑娘……” 倘若此事属实,那仪风帝又会如何处置? 小密探急匆匆的凑到门边,“西厂抓了不少人。”他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你去门口望一眼就知,行商的,做官的,平民百姓都有。谁要敢提一提刘大姑娘就会被西厂盯上。” 如此心虚肯定是真的了。 “明督主不是将南宫瑾与西厂的事向陛下禀明了吗?怎么陛下还用西厂办事?”裴锦瑶的目光在小密探和老文脸上来回逡巡。 “我们东厂忙着审问七皇子余党。陛下只能暂且用着西厂。”小密探旋即想起外间传言,竖起眉眼,“我们裴神机使又不知道深宫秘辛。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裴神机使脑袋上扣?” 陛下禽兽不如却要责怪他们裴神机使?这些人也太不讲理了。小密探暗恨自己书读得少,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词儿痛骂那个高坐龙椅之上的无耻之徒。 屎盆子? 裴锦瑶忍不住摸摸头顶,“阿发啊,那个字惯是用在别人脑袋上的。用我这儿不合适。” 小密探乖巧的点头,“小的记住了。” 127 燕氏 老文挺起胸膛,毅然决然的说道:“此事与您没有半点关系,说到底是南宫瑾兴风作浪。小的这就让弟兄们散出风声为您澄清。顺便把屎……把盆子扣回南宫瑾脑袋上。” 一个两个都跟屎盆子较上劲了。他俩以前不这样。 反正她不承认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锦瑶紧抿唇角默了片刻,“东厂有东厂的差事。不要给明督主添乱。” 小密探冷哼一声,“您现在看明白了吧?岑禄那厮心黑着呢。您舍不得他死,他扭脸就把您推深坑里。” 裴锦瑶面带怆然,深吸口气,“各为其主而已。换作你是他,也会领命行事。” “您才不会让小的做那些阴鸷事。”小密探垂下眼帘,小声叨咕,“他没跟对主子。” …… 仪风帝双手扶案,看向岑禄的眼神里充满盛怒,喝问道:“你胆敢自作主张,将人抓回西厂?” 岑禄跪在大殿中央,脊背挺得笔直,“陛下容禀,流言传扬的太快,臣没有别的办法加以阻止,只能将那些乱嚼舌根的贱民押入监牢……” 仪风帝扬手将茶盏丢了出去,嚓的一声脆响青花缠枝莲纹在岑禄膝前碎裂成片。温热的茶汤裹着碎瓷溅在岑禄脸上,几丝纤细的血线慢慢淌了下来。 “好一个贱民!”仪风帝嘴角噙着冷笑,“礼部主事也是贱民?” 岑禄肃然看向仪风帝,“他与人大谈特谈刘大姑娘如何貌美,言辞露骨引人遐思。纵使缪太子罪大恶极,臣也决不容许他侮辱皇族中人。” 仪风帝眸光微黯,“如此说来,朕还要赞你一声忠心耿耿?” 岑禄俯下身子默然不语。 “但不知你这份忠心是为了谁?”仪风帝淡淡笑着,语调轻松略带调侃。 岑禄闻言冷汗淋漓,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半分心虚,“自是为了陛下您呐。”他殷切的注视着仪风帝,“臣对您丹心一片可昭日月。” 仪风帝不怒反笑,“可昭日月?南宫瑾并非南宫后人,你却与他串通一气。” “臣、臣冤枉。”岑禄神色惶遽,“陛下,南宫瑾确是南宫老先生的后人。” 仪风帝青筋暴跳,大声嘶吼,“朕还没糊涂到任你们随意欺哄!”话音落下,扬手将玛瑙鱼镇纸丢在岑禄面颊。力道极大,登时泛起淤青。 “你的确忠心为主。可你那主子是韩氏,而不是朕!” 岑禄撩袍向前膝行几步,泪珠滚滚,“陛下明鉴,臣一心一意为陛下办差,不敢有半点私心……” 仪风帝讥嘲道:“你与南宫瑾合谋,罪犯欺君,理当问斩!来人!” 侍卫应声而入,躬身立在门口等候吩咐。 岑禄满面哀戚,“陛下,臣尚有一事要向您禀明。” 仪风帝颦了颦眉,用眼神示意侍卫快把岑禄拖出去。侍卫领命一左一右架起岑禄。岑禄两腿胡乱蹬着,“陛下您听完再处置臣也不迟……” 仪风帝嫌恶的瞥他一眼,“哼!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死?从你追随韩氏那一日起,就注定有此下场。” “臣绝没有背叛陛下。”岑禄就快被侍卫拖出门口,他深吸口气,高声嚷道:“宁河王、宁河王还有后嗣活在世上!” 宁河王元文忠? “慢着!”仪风帝隐在袍袖下的手紧攥成拳,“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卫松开手,岑禄跪爬到殿中,正色道:“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请您摒退左右。” 仪风帝默了默,朝冯嘉略略颌首。 宫人尽数退了出去。 岑禄喘了几口大气,“陛下,韩皇后的确吩咐臣为她办事。但这件事与韩家或是韩皇后都无关系,而是关乎陛下安危。”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仪风帝失了耐性,眼风一扫瞟向那对青铜麒麟镇纸。 岑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打了个机灵。那玩意儿要是砸在脑袋上不死也得残。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先帝登基不久,宁河王叛乱。鄂国公领兵平叛,屠尽宁河王五族。但是,宁河王有个小女儿却侥幸逃脱。她在两名死士的护卫下,辗转到在岭南,变名易姓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仪风帝眉头松开,嗤笑道:“就算她活着,也不会有任何作为。” 岑禄慌张的摇头,“不不。陛下,那女人后来成了缪太子宠姬。还为他诞下一子。” “你说什么?刘敬怎会纳元文忠的女儿?”仪风帝面色铁青,“他有子嗣,我岂能不知?” 缪太子与朱氏只得一女,也就是刘嫣。小产的那个倒是儿子,可惜没能保得住。仪风帝总是暗暗笑他没有儿子送终。 “陛下,皆因明匡暗中相助,那女人才能诞下缪太子孩儿。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夜难安寝。她怕明匡狼子野心对您不利,又怕没能斩草除根,再生祸患。是以,皇后娘娘命臣暗中查探。”岑禄涕泗横流,“陛下,您待明匡恩重如山,信赖他重用他。皇后娘娘唯恐怪错好人,不敢对您言明。臣亦是。” 仪风帝听罢呆呆愣住。 明匡是他伴读,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一块长大。可他却是刘敬的钉子? 仪风帝不信。 “简直一派胡言!” 岑禄摇晃着脑袋,“臣句句属实。至于南宫瑾,臣并非刻意隐瞒陛下。而是……臣想让他借机与明匡结交,暗中查探缪太子后嗣下落。事关陛下颜面,臣不敢走漏风声又不能将此事交由他人去办,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仪风帝面沉似水,眼中波澜不惊,似是风暴前的平静,让人感到莫名忐忑。 “陛下,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是杀是剐全由陛下定夺。臣绝无二话。”岑禄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他止住泪,肩头随着偶尔抽噎而抖动,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仪风帝紧攥的拳头略略松开,“这件事除了你与韩氏,还有谁知道?” “再没有了。臣只是让南宫瑾接近明匡却并未言明要查何事。”岑禄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诚恳的说道:“陛下您如何处置臣,臣都没有怨言。但是您一定要防备明匡。” 仪风帝凝视着岑禄不发一语。 兵行险着不知能否换来一线生机。岑禄恭顺的垂下眼帘任他打量。成与不成全在仪风帝一念间。 良久,仪风帝沉声道:“你起来吧。” 岑禄不敢表现的太过激动,流着眼泪谢恩,踉跄着站起身。 “你方才所言是否属实,我还要去向皇后求证。”仪风帝忽然想起韩皇后的好处。若是换了旁人怀疑明匡,仪风帝断不会动摇。可韩皇后不同。毕竟她是这后宫里最堪用的女人。 而明匡到底有没有藏起缪太子的儿子? 仪风帝沉吟片刻,“你可查到什么没有?” 岑禄犹豫片刻,道:“臣只知缪太子去岭南治水后带回十来个舞姬。那女子就在其中。在此之前她已经嫁做人妇。但夫家所有人全部死于水灾。” 仪风帝眸光微闪,“你是说,她夫家死于缪太子之手?” 岑禄轻咬下唇,点了点头,“然则,知晓个中内情的人寥寥无几。臣费了许多心力才打探到些些细枝末节。朱氏以为那些舞姬是地方上的官儿送给缪太子的,将她们安置在偏僻的院落。” 仪风帝唔了声,“那女子后来改做何姓?” 岑禄撩起眼帘,轻声答道:“姓燕。” “燕?”仪风帝颦了颦眉,“伴伴有个叫小茶的义子不就是姓燕?” 岑禄颌首应是。 “……是不是这个姓燕的小子?” 岑禄摇头,“应该不是。燕凰玉净身之后才被明匡带出宫抚养。臣觉得这是明匡避实就虚。摆个似是而非的在明面上,给暗地里那个真做遮掩。” 仪风帝暗暗点头。听起来像是明匡会做的事。 “不过,臣摸到点头绪。还请陛下耐心等些日子。”岑禄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但仪风帝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顺眼。 “你慢慢查就是。” “陛下。”岑禄稍稍向前蹭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觑着仪风帝的神色,“臣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仪风帝悠然的欣赏着岑禄的谨小慎微。与之相比,明匡在面对他的时候镇定从容。如果那是明匡刻意表露出的神态……仪风帝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一个人怎么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毫无破绽? “陛下与刘大姑娘的谣言,或许……是明匡所为。”岑禄深吸口气,豁出命了似得继续说道:“臣之所以抓了那么人也是想查出谣言的源头。臣查来查去发现此事跟东厂脱不了干系。陛下,您想啊,明匡一直为缪太子做事。您刚把七皇子贬为庶人,外间就有这般离谱的传言……绝非巧合。说不定他想浑水摸鱼,借机让那孽障……” 明匡想让那孽障登基为帝,取而代之? 倘若真如岑禄所言,那他岂不是养虎为患?仪风帝颌下胡须不住颤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岑禄再添一把干柴,“明匡诋毁陛下,为的就是给那孽障挣个名正言顺。” 仪风帝想到的却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明匡的监视之下。甚至夕颜宫也有明匡布下的人手。这深宫里,处处都是东厂眼线。明匡想要取他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岑禄见仪风帝面色微变,不免暗自庆幸。 他跟韩皇后总算过了这一关。 …… 岑禄告退离宫。仪风帝摆驾凤懿宫。 韩皇后头上箍着抹额,一脸病容歪在床上。见他来了,非要挣扎着下地行礼。胡美莲搀着她,歪歪扭扭的蹲下身子,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仪风帝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扭脸问胡美莲,“太医来瞧过没有?” “回禀陛下,池太医给娘娘把过脉。说是肝气郁结,脾胃失调。将养的好也得三五个月才能痊愈。”胡美莲哽咽着去给韩皇后倒了杯温水,“娘娘要忌口,茶水蜜水都不能吃。” 仪风帝接过那杯温水便将宫人挥退。 “你病的这样重,应该知会我一声。你我夫妻这么多年,难道我还能为了仹儿恼了你不成?” 韩皇后在心里大声冷笑,皱起眉头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说白了就是挂心仹儿罢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终归放不下他。我知道自己没用,你不要生气。” “怎会呢?”仪风帝握住韩皇后的手,“岑禄入宫与我说你让他探查刘敬儿子的下落,是也不是?” 韩皇后惊诧不已的抬起眼帘,与仪风帝对视的刹那,她眼中骤然蓄满泪水,“这个不中用的奴婢,我让他等一切水落石出才告诉你。他怎么……妾身并非刻意隐瞒……” 韩皇后三分为难三分委屈三分心疼还有一份对岑禄的怨怪令得仪风帝心中五味杂陈。 仪风帝抬手轻抚韩皇后额发,“你怕我信明匡而不信你,所以才不敢对我言明?” 韩皇后微微愣怔,思量再三才道:“你与明匡主仆多年。我是怕你知道之后气坏身子。况且尚未查明,都是猜测而已。你为国事日夜操劳,无需再为这等小事分心。” 仪风帝握紧韩皇后的手,“你就是这样不论大小事都扛在肩上,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韩皇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您能明白妾身用心良苦,妾身死也瞑目。”说罢,身子痛苦的佝偻着歪在大引枕上咳嗽起来。 仪风帝轻拍她的脊背,掌心触到坚硬的骨硌的他有些心酸。 韩氏竟然瘦成这样? 看来刘仹被贬出宫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但是,仪风帝不会因此收回成命。没有刘仹,刘俶才能坐稳太子的宝座。否则,以韩氏的手段,刘俶怎会是刘仹的对手。 念及此,仪风帝眼中的怜惜和心里那点歉疚一寸寸淡薄下去。 韩氏命岑禄暗查明匡,还不是为了刘仹? 若是他与明匡离心,最终受益的就是刘仹。仪风帝深吸口气,他为自己想通个中关窍而感到庆幸。 各个儿都盯着他的龙椅,各个儿都揣着别样的心思。 “夕颜宫的事,是你传出去的吧?”突然冷硬的声音,好像一块巨石猝不及防的压在韩皇后头上。她感到阵阵眩晕,捂着咳的胀痛的胸口抬眼看向仪风帝,凄然问道:“妾身为何要那么做?” 128 苦命 仪风帝凝视着韩皇后缄口不言。 为了刘仹韩氏什么事做不出?仪风帝对明匡产生怀疑的同时也对韩氏有了戒心。 他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信赖他们。 韩皇后泫然而泣,“妾身执掌六宫至今,夕颜宫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妾身未免她在人前露面,免了她晨昏定省。妾身如此委曲求全都是为了陛下着想。仹儿被贬出宫,妾身承受不住一病不起,就连仹儿离宫都不能去送上一送。妾身哪还有余力将夕颜宫的事传扬出去。” 仪风帝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开。 韩皇后哀伤的流着眼泪,“陛下向来英明,可您被人蒙蔽尚不自知。妾身都替您心痛。” 仪风帝眉头微蹙,“你所言何意?” “妾身……”韩皇后慌乱的躲避着仪风帝的目光,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妾身就是觉得您待明匡恩重如山,他却怀有异心……实在是对不住您……” 仪风帝用力握住韩皇后的胳臂,“不!你说的不是明匡!” 有什么是韩氏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他了解韩氏,她定是有所隐瞒才会这般心虚。 “没有。”韩皇后摇着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仪风帝怒从心起,两只手不由自主的用了些力道,晃动着韩皇后的肩膀。韩皇后好似一片在强风中挣扎的枯叶,毫无反抗之力的在仪风帝掌中飘摆。 她面色愈发苍白,终于承受不住,哭着喊道:“陛下,您为何不想想,若是您德行有亏,若是您厌弃妾身,谁能坐收渔人之利?” 答案呼之欲出——敬妃和刘俶。 韩皇后向后仰倒在大引枕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淌。 “皇位是您的,您想传给谁就传给谁,妾身没有半句怨言。您把仹儿贬为庶人,妾身对您的确有怨。可是,怨归怨,妾身从没想过要将夕颜宫的事当做报复您的利剑。您受到攻讦,妾身亦不能独善其身。”韩皇后尽情宣泄着不满,仪风帝没有怪责她。 她现在的样子才像一个维护儿子的母亲。 仪风帝垂下眼帘,盯着韩皇后寝衣上绣工精巧的彩蝶出神。 “陛下……”韩皇后喘了几口大气,轻声唤他,“妾身怀疑宫里有人与东厂勾连,为的是令您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他们就能将您玩弄于股掌之上。东厂将异己统统归为七皇子余党,其用心昭然若揭。陛下,您切不可在此时乱了阵脚。否则,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以前韩氏鼓励他与缪太子一争高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语气。仪风帝情不自禁深吸口气,颔首道:“我省得。” 说罢,他便顿觉羞恼,犹疑着是否应该愤而起身的时候,韩皇后微凉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恳切的说道:“陛下,您是有道明君,大夏繁昌百姓福祉皆有您一手掌控。” 韩皇后凄惶的望着仪风帝,“陛下,妾身能做的仅仅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后如何定夺,还得陛下拿主意。妾身不敢越俎代庖。” 仪风帝吐口浊气,反手握住韩皇后柔荑,“明匡一事就由岑禄去查。你且安心养病。” 韩皇后顺从的点着头说道:“陛下也要多多保重身子。”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听在仪风帝耳中却有着别样的意思。 明匡,敬妃,韩氏还有岑禄,究竟哪个是人哪个是鬼,霎时间仪风帝不能妄下判断。此刻他已经心力交瘁。他将刘嫣藏于深宫多年,从未想过竟会人尽皆知。或许岑禄的做法能够止住流言。仪风帝从凤懿宫出来直奔夕颜宫。 妍儿与他是一对真真正正的苦命鸳鸯。只有她能抚平他的不安。 …… 翌日,关于仪风帝与刘嫣的传言非但没有止息,反而越传越广。百姓们不敢大声议论,只交换眼神儿就能意会。 岑禄并未对昨日抓入狱中的犯人用刑。就是将其关起来稍加威吓。 他依照韩皇后的吩咐,让这件事能传多广传多广,能传多远传多远。抓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现而今京城人人自危,唯恐因言获罪。如此一来,正中岑禄下怀。能有眼下这场面,还要多谢明匡大肆捉拿朝臣。 “岑禄那厮居然全须全尾的从宫里出来了。陛下原本要将他推出去斩首,可后来就改了主意。”小密探压低声音,“陛下摒退左右跟他密谈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陛下又去凤懿宫呆了小半个时辰。” 裴锦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岑禄跟陛下说的话很重要。” 小密探严肃极了,“可能是说我们督主坏话。” 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阿发啊,陛下不会因为岑禄背地嚼舌轻易放过他。你别忘了,他跟南宫瑾犯的是欺君大罪。陛下既没为难岑禄也没有将南宫瑾收押……” 小密探不住点头,“对啊对啊,您说的没错。” “你们督主摊上大事儿了。”裴锦瑶拍拍小密探的肩膀,煞有介事的叹口气,“陛下也一样。不知今日早朝有无言官弹劾岑禄。” 话音刚落,就听燕凰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有。” 书房的门应声而开,老文在门边笑着说道:“我们六爷来了。” 裴锦瑶目露不悦睖了老文一眼。怎么不等人进到屋里再通禀呢? 老文忙道:“我们六爷给您抬了一篓螃蟹。您不是念叨好几天蟹肉饺儿吗?小的晌午做给您吃。”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燕六爷亲自将螃蟹送到灶间,把他吓了一跳。人受了惊吓有些事难免就疏忽了。但愿裴神机使看在蟹肉饺儿的份上不要生气。 裴锦瑶神色略略和缓,道:“多包点。六爷留下尝尝老文的手艺。” 他拿螃蟹来就是想蹭顿饭,又不好明说。幸而裴三不傻,递根杆子就能爬上来。燕凰玉含笑道:“一篓不够的话,我那还有。” 小密探自报奋勇,“小的去拿。” 真机灵。 今天吃不完可以留着明天吃。横竖都是燕六请客。 裴锦瑶矜持的点点头,“嗯。快去快回。” 燕凰玉在裴锦瑶对面坐下,看了看她的脸,好像又白了点似的。 裴锦瑶暗暗翻个白眼。有什么好看,不就是多要他一篓螃蟹吗?小气劲儿的。 129 交谈 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大概12点以后吧。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大概12点以后吧。卡个全勤,写完替换。大概12点以后吧。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130 贼船 【感谢安洁妮卡打赏】 裴三越说不会坑他,他就越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他好像踏上了一条贼船。燕凰玉认真往前回想,裴三说的又句句在理似的。她在城隍庙门口摆过卦摊儿吧?燕凰玉唇角抿成一字。 裴锦瑶见燕凰玉神色微变,以为他不舍得那一匣子金刚石。 “六爷若是嫌贵就算了。我晚上还想给祖母抹额或是画两笔画,实在不济看看话本子。怎么都比去听陛下墙角踏实。” 哼!要一匣金刚石他就撂脸子,她还不愿伺候呢。 这人没劲透了。 燕凰玉笑道:“裴神机使不要多心。我不是嫌贵,而是这么大的金刚石比较少见,今晚之前凑不够一匣。” 燕六无非是想跟她打个商量,少要几颗金刚石。她才不会上当。 裴锦瑶端起茶盏,浅笑道:“无妨。我不急,六爷慢慢凑就是。” 他急!不行,他不能留下吃蟹肉饺儿了,得赶紧弄金刚石去。燕凰玉叹口气,匆匆告辞离开。 裴锦瑶望着燕凰玉的背影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回金刚石,下回金锭子,用不了多久就能给阿发和老文置房置地了。” 他俩一心一意帮她办差,她总不能让人家白忙一场。有房有地了,她再给阿发和老文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伺候。光是想想就美滋滋的。 阿发捧着一盘煮好的螃蟹进来,就见裴锦瑶眼眯眯,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食指轻轻叩在桌上打拍子。 一脸神棍相。小密探暗自摇头。得赶紧给裴神机使挑个如意郎君。再拖下去还不知她能变成什么样。 裴锦瑶闻见蟹味儿张开眼,“诶?这么快就有的吃了?怎么没拿醋?” “您想都不要想。这是拆蟹肉的。”小密探用胳臂护住螃蟹,疑惑的问道:“我们六爷怎么走了?” 裴锦瑶笑的意味深长,“他啊,给你们挣媳妇去了。” 小密探瞭她一眼,小声咕哝,“糊弄人的话张嘴就来。六爷一准儿受不住才走的。” …… 早朝时,大臣们还在为仪风帝鸣不平,怪责岑禄胡乱连礼部主事都不放过。御史佘涪弹劾岑禄。待到日落西山,仪风帝与刘嫣的传言愈演愈烈。有关夕颜宫的内情一件接一件的传扬开,令人应接不暇。甚至刘嫣肩头有一块元宝型的胎记也被揭了出来。 岑禄亲自带人在街上巡查。 人人噤若寒蝉。 与此同时,御史台的风向转了。 该受弹劾的不是岑禄而是仪风帝。他的的确确将自己的亲侄女纳入后宫。 佘涪想要求证此事的真假。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曾经在夕颜宫服侍的奴婢冀华。 见到冀华的那一刻,佘涪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冀华漆水毁了容,整张脸好似树皮一样坑洼不平,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他驼背驼的厉害,人又枯瘦,每走一步都颤巍巍的像要扑倒在地。但他很快就走稳下一步。短短几步路,看得人虚惊连连。 “妍美人刚入宫时,奴婢就被调派到夕颜宫伺候她了。”冀华的声音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据佘涪所知,他尚不到三十岁。 佘涪抬起眼帘打量着冀华的容身之处。这是永利巷里最破落的三合院,用木板隔出七八间屋子。冀华住的这间勉勉强强能放得下一张床和两把小杌子。 院里的茅厕被填平,赁给了一对没有无儿无女的老夫妻。于是,冀华将夜壶放在门后,散发着阵阵尿骚味。 书客居阅读网址: 131 懊恼 “奴婢住处腌臜,委屈大人了。”冀华心翼翼的道。 他的命是恩人赏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他知道的所有事告诉佘涪这样的人。 佘涪同情的望着冀华摇摇头,“妍美人她……真的是刘大姑娘?” 冀华唇角微微扬起,似是笑了,“奴婢的干爹在宫里侍奉了三十年。见过刘大姑娘,也见过妍美人。有一次,干爹偶然见到妍美人。他老人家一直守口如瓶,临死之前才将这秘密与奴婢知道。” 冀华轻声咳了咳,沙哑而又苍老的声音讥诮的道:“夕颜宫规矩极大。宫人犯错不打也不罚,通常用不上三就会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奴婢只因奉上的茶水浓零,就险些丢了性命。” 佘涪不禁打个寒颤。皇后娘娘可不敢这般治理后宫。想必是仪风帝授意。仪风帝完完全全掌控住夕颜宫和刘嫣,残忍暴虐的像是另外一个人。 冀华叹口气,“陛下让妍美人顶着宫婢的身份入宫。可妍美饶做派丝毫不像户人家的女儿。” 佘涪蹙起眉头,问道:“妍美人对陛下……” 倘若妍美人真是缪太子的女儿,她又怎会心甘情愿做仪风帝的妃子? “奴婢从未听妍美人提及家人。她时常生病,记性也差。”冀华眸光微微闪动,“或许有人给她吃过药。” 佘涪张了张嘴巴,不出话。 仪风帝为了占有刘嫣给她喂毒?仔细一想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刘嫣若是记得自己的身份,怕是要成闹着自尽。 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真可是丧心病狂。 冀华佝偻着身子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靛蓝色的包袱,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沓写满字的元书纸,“奴婢把有关妍美饶事都记下来了,大人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佘涪接过放在袖袋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而去。 …… 夜阑人静,一队东厂侍卫步伐稳健的在宫门外经过。 打头的是个十来岁的道姑。她面沉似水,手执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守在宫门两旁的兵将只瞟了一眼就匆匆收回目光。他们见过好多次青城观的道士与东厂的人一块巡城,早就见惯不怪。虽听不清那道姑嘴里叨咕的是什么。看她的神情就像是有些道行的。 高人嘛,不分年纪大。 脚步声渐渐远去,三更鼓响了起来。 裴锦瑶盘膝坐在地上,掏出符纸折好的鸟吹口气,黑鸟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燕凰玉眼睁睁看着那只黑鸟越过宫墙才收回视线,“陛下宣召岑禄等人入宫,直到现在也没出来。必定是在商议要紧的事。” 裴锦瑶嗯了声。反正金刚石已经入了她的口袋,不管燕凰玉什么都是对的。 密探压低声音问她,“咱们在这处真的不要紧吗?要是被人撞见可了不得。”着,心有余悸望了望不远处的宫门。 守门的兵将似是毫无所觉,目不斜视立在那里。 “这里头数你见鬼见的最多,怎么还大惊怪的?”裴锦瑶睨他一眼,“你就是跑到他们跟前,他们也看不见你。” 他不是担心裴神机使时灵时不灵吗?真是的。来去,他是为了谁?密探扁扁嘴从腰上解下水囊递给裴锦瑶,“您叨念老半口渴了吧?的冲的浓茶,您喝点醒醒神。” 裴锦瑶推回给他,“你先喝。” 燕六爷在呢,他可不敢。密探赶紧将水囊送到燕凰玉唇边,笑容灿烂,“六爷,您喝。” 裴三不要才给他?!阿发再不是以前的阿发了。燕凰玉摇摇头,“我也不渴。” 白英的目光在裴锦瑶,密探和燕凰玉三人脸上逡巡一圈,有些不解的垂下头。怎么裴三倒像阿发的正经主子似的。 也难怪六爷不高兴,下晌六爷马不停蹄的给裴三淘换金刚石,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才换来一匣。送到神机司去,裴三打开瞄一眼就了句,“大还凑合,成色差点。” 六爷立马就把他的金刚石扇坠子连缂丝扇拱手送于裴三。 土匪都没裴三心黑! 白英替他们六爷心疼。 密探偷偷扫了眼白英,发现他流露出些许怨怼的情绪。密探握着水囊的手一紧。完了完了,犯了大忌了。应该先让六爷喝,毕竟六爷是他的正经主子。 也不对。先递给六爷,裴神机使又要生气。他就不该带这劳什子破水囊!瞧人家白英多精明,空着俩手来的。准保不出错。 密探暗自懊恼的当儿,裴锦瑶一连放出五六只黑鸟。她还好心的跟燕凰玉解释,“皇宫太大,不知会不会迷路,多放几只可保万一。” 态度温和,语调平宁。 燕凰玉缓缓颔首,“裴神机使所言极是。” 那肯定啊。总得对得起燕凰玉的金刚石。 裴锦瑶拿出两包炒豆递给燕凰玉和白英一人一包,“六爷吃着等。” 白英嘴里嚼着豆子,心里淌血。裴三太抠门了,收了他们六爷一匣金刚石就不能买只烧鸡么? …… 崇贤殿里的气氛相当凝重。 仪风帝端着茶盏吹开漂在上面的浮叶,沉声道:“不能再让夕颜宫的事继续传下去。”他撩起眼帘看向岑禄,“你抓了那么多人,审问出流言的源头了吗?” 岑禄睇了眼旁边坐着的沈阁老,鼓足勇气道:“是明督主。”上一次还不能确定,今次他要让仪风帝再也不信明匡。 明匡背叛了皇帝陛下?沈惟庸面色微变。难怪陛下没有宣明匡入宫。他还以为陛下体恤明匡辛苦呢。 沈惟庸隐约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岑禄向来与明匡不合,他该不会是借由此事反咬明匡一口吧? “岑督主有证据吗?”沈惟庸清了清喉咙,问道。 “樱”岑禄转过脸与沈惟庸对视,“在朱雀大街乞讨的乞索儿供出是东厂探子给了他一角碎银,让他将刘大姑娘一事扬出去。并且许诺做得好的话以后就可以给东厂收风儿。” 替东厂办事的乞索儿就不是普通乞索儿了。他们都有令牌,遇事亮牌子不管白道黑道都要给几分薄面。 不过,一个乞索儿而已。也算不上什么证人。或许他就是被西厂打怕了满口胡沁。 归根究底,全看陛下愿不愿意相信岑禄所言。 132 翻看 仪风帝微垂眼帘,笑了笑问道:“除了乞索儿再没别的证人?” 岑禄神情肃然,“没了。” 要是弄出一二十个证人,那就太假了。 沈惟庸口抿着茶,暗自思量仪风帝究竟会否降罪于明匡。 仪风帝颔首道:“你把那乞索儿交给东厂。让伴伴再审再问。” 岑禄眉梢一抖。 指认明匡的证人交给东厂……万一那乞索儿受不住刑罚,岂不是要把西厂供出来?这怎么使得? 沈惟庸不禁弯了弯唇角。先让岑禄和明匡狗咬狗,陛下坐收渔人之利。这招当真妙极。 岑禄吞了吞口水,“陛下,这……恐怕不妥……” 仪风帝扬手阻住他的话头,“你不要多,照我吩咐去做就是。” 横竖那乞索儿都留不得,就让他到东厂再咽气。打定主意,岑禄应了声是。 仪风帝又道:“早朝时佘涪弹劾西厂,你行事需得更加谨慎。”言语间有些些埋怨。倘若换成明匡根本用不着他耳提面命。岑禄终归还是欠点火候。 岑禄不敢抬头看仪风帝,只讪讪称是。流言是他命人散出去的,又贼喊捉贼大肆拿人。许是因为心虚,做戏做得过了头。 “谬太子余孽查的如何?”仪风帝问的是岑禄,眼睛望的却是沈惟庸。果然如他所料,沈惟庸听到缪太子三个字的时候神情一滞。 仪风帝好些年没有提及缪太子。好像这个人根本没在世间存在过似的。沈惟庸目露探究的偏头看向岑禄。 岑禄仰起头,讨好的道:“臣已经广散人手去查了。目前还没有确实的消息。陛下再宽限几日。” 仪风帝在沈惟庸面前与他谈及此事,为的是想要知道沈阁老会否将此事告诉明匡。如果沈阁老与东厂沆瀣一气,仪风帝不会姑息。 岑禄能明了仪风帝的用意,仪 “臣遵旨。”岑禄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扫了眼一旁的沈惟庸。 沈惟庸思量片刻,目光灼灼的看向仪风帝,“那位妍美人原是宫婢,身份低微。定是缪太子余孽想要诋毁陛下,所以才会有妍美人是刘大姑娘的谣言传扬出去。既然牵扯到缪太子,这件事可大可。那班宵之徒不敢明刀明枪与陛下抗衡,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沈阁老话的漂亮。岑禄连连点头,“沈阁老所言极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偷笑。沈惟庸怕是老糊涂了。陛下递给他根杆子,他就顺着往上爬。首辅尚且如此,其他几位阁老不足为惧。 仪风帝闻听此言呵呵地笑了,“册封俶儿为太子的诏书已经拟定,明日便公之于众。” “陛下,而今谣言正盛……恐怕会招致非议。”沈惟庸不无担忧的道。 刘仹刚被贬为庶人,皇帝陛下与亲侄女不伦的丑事甚嚣尘上,东西两厂忙着抓人锁人,弄得人心惶惶。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册立太子。 笑容僵在仪风帝脸上,他略带不悦的睇了眼沈阁老,“就是要用喜事冲一冲才好。册封太子之后大赦下,万民同庆。” 沈惟庸暗暗苦笑。 东西两厂抓的那些人也要赦免?那还费劲抓来作甚?牢饭也是吃着玩的? “陛下宅心仁厚,实乃仁君明君啊!”岑禄一脸崇敬的看着仪风帝,“吾皇万岁万万岁!” 仪风帝哈哈笑着摇摇手,“我要是能活一万岁,那得吓坏多少人?” “不不。”岑禄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陛下寿命一万是苍生之福!” 沈惟庸在心里叹口气,最近岑禄怕是看戏看的多,演起来也得心应手。偏偏皇帝陛下吃他这套,乐得见牙不见眼。 几件大事议定,沈惟庸与岑禄告退出了宫门。 夜晚寒凉,厮抱着斗篷快步跑过来给沈阁老披上。荣华也给岑禄加了斗篷,还不忘向他回禀道:“贵哥儿在车里等您。的给他灌了汤婆子,它抱着睡到现在都没醒。” 岑禄眼中带笑,赞道:“你也是知冷知热的人儿了。” 这算是夸奖吧。荣华扯出一丝笑容,“贵哥儿比的懂事。” 沈惟庸紧了紧斗篷脚步轻快的走向自家马车,厮扶他上车的当儿,声道:“佘大人在车里等您。”沈惟庸嗯了声,回首望向岑禄。 厮又道:“佘大人上车的时候避开岑督主的下人。” 他才不怕西厂。沈惟庸腹诽着上了车在佘涪对面坐定。车夫甩了甩鞭子,哒哒的马蹄声随后响起,车子缓缓前校 沈惟庸与佘涪都没有话,马车里静默良久,佘涪沉声问道:“阁老大人可知妍美人就是刘大姑娘吗?” “你什么?”沈惟庸竖起眉眼,“刘大姑娘死在青城观。这事尽人皆知。” “她没死。”佘涪笃定道:“妍美人就是刘大姑娘。”他拿出一沓写满字的元书纸,“这是夕颜宫的内侍所书。妍美人同刘大姑娘一样,在肩头有一枚元宝形的胎记。人有相似,可胎记绝不会一模一样。” 沈阁老愣怔片刻,将佘涪手上的元书纸夺了过去。借着昏黄的烛光一页页翻看。他看得很快,却又十分认真。 纸面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字迹。错字不少,偶尔会出现一两个圆圈,用来代替生僻字。 这上面记录着仪风帝去夕颜宫的次数,以及他给刘大姑娘的赏赐。沈惟庸可以从那些难得一见的珍宝看得出妍美人非常受宠,仪风帝几乎每都要从库里挑几件玩意儿着人送到夕颜宫去。但同时,仪风帝没有让太多人知道他对妍美饶心思。 “他隐藏的极好。”沈惟庸喃喃自语。 “是啊。”佘涪苦笑,“陛下将自己的亲侄女纳入后宫,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沈阁老握着元书纸的手有些发抖,“不能光凭这些就认定那是刘大姑娘。” “阁老大人要如何才肯相信?”佘涪拔高了声调,“谣言并非谣言,而是真相!” 133 善利 沈阁老默然不语。 怪不得陛下要查缪太子余孽。他跟刘大姑娘的事兴许就是缪太子身边的人传扬出去的。可为何岑禄说幕后主使是明匡? 沈阁老目光突地一亮。难道明匡就是缪太子余党吗? 这……简直匪夷所思。明匡是陛下的伴读,陛下将他提携到东厂督主的高位,并且极其宠信。明匡称得上是大夏呼风唤雨的人物。而缪太子早就是昨日黄花,替缪太子效力有何前途可言? 除非…… 缪太子尚有后人在世。 如此说来,陛下要查的就不是缪太子余孽而是缪太子遗孤。沈阁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忖量的当儿,佘涪继续说道:“阁老大人,下官身为御史就应忠言直谏,为民请命。朝臣有错参朝臣,陛下有错下官参陛下。若下官做不到,便愧对百姓愧对头顶乌纱。” 朝中缺的就是佘涪这样刚正的官员。 沈惟庸抿了抿唇角,“善利,我明白你的苦心。然则……你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佘涪来找沈惟庸,就已经存了死意。他要以死明志,让天下人认清仪风帝的嘴脸。 “阁老大人……”佘涪内心激荡,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下官要做千古名臣,受万人敬仰。所以,您就当下官是个追名逐利的小人罢了。” 沈惟庸喉头滚动,颤声道:“善利,你听我说……缪太子似乎尚有后人在世。” 佘涪颦了颦眉,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惟庸,“阁老大人,您是想……” 昏暗的车厢里,沈惟庸的灼灼目光像是两盏明灯,悄然点亮佘涪心底的希冀。但很快一缕阴霾袭来,“缪太子亦非仁人。” 当缪太子被扯下太子之位时,佘涪甚至暗自庆幸。仪风帝初初登基,他也对这位新帝寄予厚望。可最终仪风帝还是令他失望了。 佘涪但求仪风帝无功也无过,大行之后把江山交于明主手中。但他看来看去,几位皇子资质平庸,做个逍遥王爷尚可。他总是感慨刘氏后继无人。 骤然听闻缪太子留有子嗣,佘涪欣喜不已。但转念一想运气好的话歹竹出好笋,运气不好歹竹出的还是歹竹,不如没有。 沈惟庸面色一沉。 佘涪说的没错。先帝宠爱先皇后才册封刘敬为太子。细究起来,缪太子除了是嫡子,实在没有其他过人的本事。若是拿他跟仪风帝相比较的话……起码他没有做出令人发指的不伦之事。 大夏的皇帝是从矬子里挑出的高个儿。沈惟庸悲从中来,长叹口气,道:“聊胜于无吧。” “那……人在何处?” 就算聊胜于无,也得先看看是圆是方。 沈阁老摊手,“不知。我是从陛下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的。” 所以由头至尾说了跟没说一样。沈阁老无非是不想让他送死。佘涪无奈的笑了,“阁老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佘涪就是刚正的太过了。 沈阁老问道:“善利,你真的想要……” “是,下官想要死谏。”佘涪毫无惧意,“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下官能用这副皮囊换得世人清明亦是值得的。” 值得个大头鬼啊。 动辄死谏,再多朝臣都不够用。佘涪这样的好官应该多为百姓谋福祉,而不是为仪风帝去死。 “善利,你听我说。这件事不值得触柱。”沈阁老吞了吞口水,“你来找我,不也是想拿个章程?” 134 拂尘 佘涪摇头苦笑,“阁老大人,前路茫茫,再好的章程也无用武之地!” 哎。他这是寒心了。沈惟庸喟叹道:“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往柱子上碰不是。” 车窗忽然外响起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一道黑影闪过,小厮咦了一声,“这什么鸟?长得怪好看的。” 小黑鸟停在小密探掌心,将沈阁老与佘涪的对话学说一遍之后变成薄薄的符纸。 小密探面色阴沉。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那些话没有一句是他能听的。大小也是个阁老,就不能挑个敞亮的地儿说秘密,非得在马车里头。不憋屈吗? 燕凰玉紧紧攥着拳。他万万没有想到岑禄知道那么多事。而且仪风帝已经对明匡起疑。 裴锦瑶偏头看向燕凰玉,微微蹙起眉头。 在听到缪太子后嗣的时候,燕六似乎并不吃惊,却是有些许担忧。 他为何担忧?为明匡?为东厂?亦或是为了自己? 倘若明匡被仪风帝治罪,他那九个义子一个也剩不下。 裴锦瑶收起小黑鸟,撤了结界,一行人回到神机司。 老文端来熬得喷香的米粥并几样清单小菜。 裴锦瑶十分热情的对燕凰玉道:“六爷不要客气,多用些。” 白英在心里翻个白眼。就不能弄点荤腥么。他嚼了半宿豆子,肚子叽里咕噜串气儿,忍得好辛苦。 阿发给白英盛了粥,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裴神机使从不给我们立规矩。你不用不好意思,敞开吃。” 白英刚想点头,肚子疼起来。 “小的出去一下。”白英一张脸就快拧成麻花,夹着腿儿跑了出去。 小密探望着他的背影啧啧摇头。不立规矩但也不能没规矩。白英这样六爷应该管一管,纵着他容易纵出毛病。 裴锦瑶吩咐道:“给白英留点小菜。” 瞧瞧,瞧瞧。裴神机使多体恤下属。等会儿白英回来,他要好好夸夸裴神机使。小密探屁颠屁颠去灶间拿干净小碟。 燕凰玉食不知味,盘算着如何跟明匡回话。 如果岑禄查出他是缪太子的后嗣,仪风帝定然会降罪于明匡。可若是他向沈阁老表明身份呢?燕凰玉暗暗摇头。怕是不妥。沈阁老不会轻易信他更不会轻易助他。若想说服沈阁老还得明匡出面。 但不知为何,燕凰玉觉得明匡不会同意与沈阁老联手。 一碗粥落肚,裴锦瑶小脸粉粉红红,就连眼睛都亮了几分。她抹抹嘴,神情哀戚的说道:“妍美人怕是活不了了。” 燕凰玉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仪风帝做下的丑事却要刘嫣偿命,何其无辜又何其可怜。他吐口浊气把空碗递给老文,“再来一碗。” 老文赶忙给他添满。 裴锦瑶目光放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想救她?”燕凰玉不禁欣喜。他不在乎刘嫣名声有损,只要她活着,他就多一个亲人在世。 “是啊。”裴锦瑶颔首:“我要救佘御史。” 此她非彼他。 燕凰玉敛起喜色,淡淡的睨了眼裴锦瑶,“救与不救,随你高兴。” 裴锦瑶垂下眼帘思量片刻,问道:“六爷以为我要救妍美人?” 燕六跟妍美人八百杆子都打不着,为何会对妍美人生死如此在意。难不成他恋慕妍美人? 裴锦瑶吃惊的瞪大眼睛。 没看出来燕六居然色胆包天呐!转念又想,仪风帝当妍美人是宝贝一样收在深宫,燕凰玉又怎么能见到?可他的反应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裴锦瑶屈起食指挠挠下巴。兴许燕凰玉跟花九一样怜香惜玉。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重色是一定的。 裴锦瑶鄙夷的扯了扯嘴角。既是奸臣又是色鬼。以后要离姓燕的远一点。 她不但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更是貌美如花的神机使。 燕凰玉眼角刚好扫到裴锦瑶眼中流露出对他的不屑。裴三那是什么表情?他不就是吃了两碗粥吗?神机司不许添饭的?他连扇子带扇坠都给她了,多吃点她就摆脸色。哪有这样的? 燕凰玉几口喝净碗里的粥,把空碗递给老文用眼神示意他再添。 六爷真赏脸。老文笑呵呵的盛粥,心里美滋滋的。 “我能力有限,救下佘御史尚且可以。妍美人嘛……恐怕不行。”她只是从八品的小小神机使,没有三头六臂,也没吃熊心豹子胆。不敢冒天大的风险去救妍美人。她也犯不上冒险。 仪风帝真的情深义重就不会让妍美人殒命。 老文钦佩望着裴锦瑶,“你要怎么救?小的也想出一份力。” 裴锦瑶挺直脊背,一双眼盯着老文看了又看。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把我的拂尘找出来,救人没有拂尘不灵!” 裴神机使动真格的了!老文讷讷点着头,小跑去了书房。 燕凰玉目瞪口呆,嘴里含的粥都忘了吞下去。 阿发是这样,老文还是这样。一个两个都被裴三忽悠傻了。看来只有他不会对裴三言听计从。 燕凰玉微微扬起的唇角很快坠下去。他差点把金刚石扇坠儿给忘了。 裴三就是个妖精!但凡沾上点边儿都会被她惑住心窍。 …… 佘涪整夜未眠。 写罢折子又写下绝笔。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他没有万贯家财留给子孙后代,可这一身铮铮傲骨胡却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佘涪换上官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含笑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可惜他不是荆轲,亦不是专诸。 从书房到门口这段路,佘涪走得很稳。 府门大开的刹那,佘涪深吸口气。 此一去,再无回头路! 有道人影晃晃荡荡的闯入他的眼帘,“佘大人,早啊。” 声音又甜又脆,像是加了冰的甘蔗汁。 谁这么早上门做客?佘涪定睛细看。来人道姑打扮,头上一根桃木簪束发,手中挥动拂尘,浅笑盈盈说道:“佘大人,我掐指一算,你今天要遭大难,所以特来搭救。” 她是…… “裴神机使?”佘涪从小厮手中拿过灯笼对着裴锦瑶照了照。求雨那日他也去了。眼前这位似乎个子高了点,脸黑了点。但就是裴神机使没错。 “是我是我,佘大人我们进去说话。”裴锦瑶将手中拂尘挥动的呼呼响,逼得佘涪连连向后倒退。 “我……我还得上朝……”他一张口说话拂尘差点撩嘴里。 书客居阅读网址: 135 善人 裴锦瑶肃然道:“佘大人休要胡闹!” 谁胡闹了?!合抱粗的柱子等着他去撞,怎么能误了时辰? 佘涪愣神的当儿,拂尘扫到脸上。 这是拂尘又不是扫把!裴神机使到底想干嘛? “裴神机使……”拂尘又唰唰撩到唇畔,差点就跟胡子搅到一处。佘涪又再退后几步,样子有些狼狈。 裴锦瑶扭脸吩咐佘府下人,“关上大门,今天任何人不得出入,否则……”锐利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瞟过,“总之照我的话去做就会没事。” 下人们吓得一个劲儿点头,关门的关门,落闩的落闩。 佘涪急得喂喂直喊。 “佘大人!”裴锦瑶拔高声调,“我们去书房详谈。”转头问小厮:“你们府上的厨子会做带骨鲍螺吗?” 小厮乖顺的点头,“会。” “好。一碟带骨鲍螺,一碟玫瑰饼,再来个冰糖霜梅。茶不要太浓也不能太淡。” “裴神机使稍待片刻。”小厮一一记下小跑着去灶间。 裴神机使拿他这处当酒楼了?佘涪张大嘴巴,缓了数息,“裴神机使,我还要上朝!” “佘大人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帮你告假了。”裴锦瑶甩动拂尘,十分不满的说道:“上门都是客,佘大人不是想让我在这处站到天亮吧?” 他想把她撵出去! 佘涪阴沉着脸,“裴神机使这边请。” 两人到在书房,小厮端着托盘随后而至,“带骨鲍螺,冰糖霜梅,玫瑰饼。茶水刚沏好的,您小心烫。” 佘涪睨他一眼。 佘府是要改成佘记茶楼了吗?一个个不知中了什么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谢,给佘涪斟上茶水,“佘大人吃茶吃点心,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是佘府不是裴府! 佘涪都快气死了。从裴三露面到现在,事事都是她做主。说什么来救他,分明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裴锦瑶抿了一小口茶,赞道:“好茶。” 佘涪没有答话。当然是好茶,他的小厮不知被裴三灌了什么迷汤,乖乖奉上招呼贵客的黄芽。 裴锦瑶放下茶盏,正色道:“佘大人,实不相瞒昨晚我夜观星象发现帝星……”长叹口气,拿起一块带骨鲍螺啃着吃。 “帝星怎么样?”佘涪急切的追问道。 “就是……”裴锦瑶连连嗟叹。 “到底怎么样?裴神机使能否……”佘涪盯着裴锦瑶的小红嘴儿,“先说清楚再吃?” “不能。夜观星象伤神又伤心。”裴锦瑶咬了一大口,嘴巴塞的满满当当。 起个头就不往下说,真是要被她气死。佘涪眼巴巴看着裴锦瑶吃完带骨鲍螺,嫩白的小手又去拿玫瑰饼。 佘涪眼泪都要淌下来。 裴锦瑶的手在半路停下,沉声道:“帝星黯淡,光彩全失。”她抬眼看向佘涪,“我还知道佘大人想要死谏。” 佘涪眼底现出骇色,“裴神机使……真乃神人!”除了沈阁老,没人知道这件事。沈阁老不可能将此事告诉给裴神机使知道。 裴锦瑶挺直脊背,微微笑道:“我只是小小神机使,担不起神人二字。” 佘涪愈发敬服,“方才裴神机使说我有大难……不知是不是指的就是……” “当然不是!”裴锦瑶拈起一块玫瑰饼小口咬着吃。 又是说一半藏一半。 佘涪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悦,拿起茶壶小心翼翼的给她续上茶水,“裴神机使慢慢吃,不急。” 裴锦瑶眼风一瞟看向窗户,晨光透过桃花纸照进屋里,显得烛光格外昏黄。她努起嘴唇吹熄蜡烛,低声自语,“想吃碗热腾腾的汤面。” 佘涪唤来小厮叮嘱一番,又特特问了裴锦瑶的口味,以免她吃的不高兴。 玫瑰饼落肚,汤面送了上来。 鸡汤香浓,香葱碧绿,细面滑爽,裴锦瑶忍不食指大动吃了个精光。 裴神机使好胃口!佘涪忍不住暗暗竖起大拇指。 吃饱喝足,裴锦瑶重新端起高人的架势,含笑道:“佘大人的难始于死谏。” 前面没有任何铺垫,佘涪愣怔片刻才试探着问道:“裴神机使何出此言?” 是凡高人都不会随意泄露天机。如果裴神机使不肯讲,唯有自己参详。 “佘大人可曾想过死谏之后陛下会如何对待您的儿女以及族人?”裴锦瑶神情严肃,“您认为祸不及妻儿所以安心赴死。”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裴神机使太神了。佘涪缓缓颔首。 “佘大人错了。您一死,就坐实了陛下不伦的丑事……” 佘涪嗯了声。这的确是他死谏的目的。让世人认清仪风帝的真面目。 “可您想过死了之后又当如何吗?陛下仍是陛下,臣子仍是臣子,大夏前路仍旧晦暗不明。或许再过一二十年,八皇子继位,宦臣当道,群雄四起,大夏国亡。以上种种,是您佘大人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佘涪木然摇头,“正因我对大夏寄予厚望才会以死相谏。” “既如此,您就应该为万千百姓好好活着。”裴锦瑶抓起拂尘挥舞的虎虎生风。佘涪眼睛发花,还有点犯恶心。 怎么裴神机使拿拂尘的样子跟别的老道不一样?人家是世外高人的款儿,裴神机使就跟耍大刀的似的。 佘涪猛灌几口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话说到这儿了,我就多说几句。佘大人可知为何帝星黯淡?”裴锦瑶放下拂尘,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好似清泉。 佘涪清清喉咙,“是因为他与刘大姑娘……” “佘大人说的太对了!”裴锦瑶手掌啪的一声啪在桌面,惊得佘涪心肝乱颤。 他说得对也不用使劲儿拍桌子吧。手不会疼的吗? 裴锦瑶顾不上揉手,翻起眼皮口中念念有词的掐指推算,“怪不得佘大人有慧根,您前世是比丘。” 佘涪一脸震惊。 裴神机使掐掐手指就能算出他的前世?高人果然是高人。 佘涪虔敬的合起手掌,轻声问道:“那么……帝星黯淡会不会对大夏有影响?” “怎么会没有呢?”裴锦瑶摇头轻叹,“您的大难尚未化解,却一心牵记黎民苍生。您是善人呐!” :。: 136 意味 佘涪羞赧摇手,“不不,跟裴神机使相比,我差得太远。” “佘大人不要妄自菲薄。我说你是你就是。”裴锦瑶将带骨鲍螺推到佘涪面前,“味道不错,大人尝尝看。” 佘涪素来不爱吃点心,眉头微皱拿起一块,“裴神机使无需客套。我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话音刚落就尴尬的笑了。 裴锦瑶也跟着笑,“佘大人真风趣。”她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问道:“您写的奏折可否给我看一看?” 佘涪想都没想就从袖袋里取出折子递给裴锦瑶,“有几处欠点火候,裴神机使全当笑话看看就好。” 裴锦瑶将其展开视线匆匆掠过。 佘涪用词犀利,七问仪风帝夕颜宫的妍美人与刘嫣是否就是同一个人,仪风帝是否承认枉顾人伦,与亲身侄女秽乱宫闱。 半点情面都不留。 裴锦瑶不禁赞了声“好”。佘涪德才兼备,为人刚正耿直是难得的好官。 救他救对了。 裴锦瑶顺势将折子收好,“佘大人,有些事我不想瞒你。大夏危在旦夕……单凭您一人死谏不但不能转危为安,反而会雪上加霜。” 佘涪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重要。他吞了吞口水,声音微颤,“裴神机使……大夏还有救吗?” “有。”裴锦瑶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只要佘大人活着就有的救。” 他活着就行?这是怎么个说法? 佘涪张大嘴巴,想要追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但凡大事都是由桩桩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堆积而成。正所谓聚沙成塔,寸积铢累。旻灵帝至今,刘氏声威日益削弱,眼下帝星又……”裴锦瑶垂下眼帘轻轻摇头,“妍美人一事已然尽人皆知,就算您死,也改变不了陛下与刘大姑娘不伦的事实。” 佘涪忖量片刻,“裴神机使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帝王荒淫,身为臣子理应忠言直谏。若是让他翘着手什么都不做,实在强人所难。佘涪将带骨鲍螺丢回碟子里,沉默片刻,“既然裴神机使能够窥得天机,就一定有化解的办法。” 裴锦瑶无奈摊手,“佘大人,我自会尽力而为,但也需要大人襄助。” 佘涪目露坚毅,“裴神机使想要我如何襄助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 裴锦瑶双手端起茶盏,“好!下官以茶代酒多谢佘大人。”说罢咕咚咕咚将杯盏中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裴神机使还没说如何襄助就道谢,这也太过客气了。佘涪喝光茶水抹抹嘴,殷切的望着裴锦瑶。 裴锦瑶微微颦眉。佘涪这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阿发和老文就是这样望着她,等她示下。 “佘府中人今日不可踏出大门一步。”裴锦瑶清清喉咙,垂眸道:“一字记之曰少说话,多做事。” 明明是六个字……兴许高人都是六个字当一个字来用。佘涪掰着手指不住点头。 “佘大人无需在妍美人一事上多费心神。”裴锦瑶拿起茶壶给佘涪续上茶水,“而是应该将目光放远一点……” 放远一点?多远? 佘涪不解的看向裴锦瑶。 裴锦瑶暗暗摇头。佘大人不如阿发和老文机灵。所以说,宦臣受宠并不是全无道理。谁不喜欢一点就透的机灵鬼儿。 “将深宫秘事传扬出去怎会没有企图。关键在于图的是什么。”裴锦瑶说着说着就觉得肚子饿,拿起一块玫瑰饼小口吃起来。 佘涪惊讶的瞪圆眼睛。从进门到现在裴神机使的嘴巴就没闲着,她还能吃的下玫瑰饼?瞧着瘦瘦小小,胃口大的吓人!亏得裴家不缺银子,要不然就裴神机使这种吃法用不了三五年就得把家底儿败光。裴锦瑶眼风一瞟,扫到佘涪愣怔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叹气。 佘大人怎么跟牛皮灯笼一样,怎么点都点不着。 裴锦瑶把嘴里的玫瑰饼咽下去,“佘大人,您说背后主使图的是什么呢?” 佘涪被她问的回了神。 “图的是帝位。”佘涪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昨晚沈阁老已然将明匡可能是缪太子余党的事对他言明。但佘涪不信。在他眼中,岑禄与明匡都是一丘之貉。如果明匡真的是缪太子余党,陛下杀了他才好。然而,陛下没有下令严惩,反倒将西厂抓获的证人交给东厂再审。 佘涪不屑于这种所谓的制衡之术,对仪风帝亦大失所望。 明君当以德行治天下,而不是玩弄诡诈权术。 方才他问裴神机使大夏还有没有救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倘若再不出一位圣主明君,大夏必定会亡。 佘涪心下凄然。他想死谏何尝不是因为心灰意冷。 裴神机使却说他活着,大夏就有得救。佘涪眼眶发酸。如果他活着真能救得了大夏,那他就好好活着。可……岂会如此轻而易举。 裴神机使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罢了。 不论如何,裴神机使的恩情他必定铭记于心。 “佘大人一语中的。”裴锦瑶长舒口气。 虽说佘大人看起来有点书呆气,其实还是聪明又伶俐的。 读的书多机灵劲儿就不在外表而是藏在芯子里头。神棍也是一样,口若悬河与惜字如金一定要把握的恰到好处,半点都马虎不得。怪不得她跟佘大人投缘,不光因为佘府的点心合她口味,也是因为大家算是半个同行。 “东西两厂亦是各为其主。”裴锦瑶挑了挑眉梢,“陛下并不是他们唯一的主子。” 佘涪攥了攥拳。 沈阁老不会将明匡是缪太子余党一事告诉裴神机使。她从何处得知此事? “裴神机使……”佘涪不安扭动着身子,低声劝道:“话不可乱说。” 他二人初次见面,裴神机使就对他开诚布公,实在令他汗颜。 “我没有乱说。”裴锦瑶抬手向上一指,“佘大人不要忘了,卜筮观天象我都略知皮毛。天下事难逃我这双眼。” 裴锦瑶捏捏袖袋里符纸折成的小鸟,意味深长的笑了。 :。: 137 慢哭 佘涪不禁肃然起敬,“裴神机使不但有过人之才而且宅心仁厚,实在令人佩服。” 裴锦瑶微微扬起唇角,“佘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说着又把拂尘抓在手里,佘涪赶紧将身子紧贴在椅背上。 裴神机使的拂尘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施了法术,多看两眼就觉得迷糊。 裴锦瑶刚要挥动拂尘,小厮进来禀报:“东厂领班阿发向裴神机使复命。” “快让他进来。”裴锦瑶转而看向佘涪,“我吩咐他给大人告假。” 佘涪点点头,难为裴神机使小小年纪办事如此周到。 阿发板着脸进到屋里给佘涪和裴锦瑶见过礼,“小的已经给佘大人告了假。沈阁老得知佘大人要留在府中避灾劫,特意叮嘱佘大人多多保重。” 佘涪嗯了声,抬眼打量阿发。 这位东厂小领班从容稳重,不苟言笑,一看就是能当大用的。裴神机使御下有方。 “青城观的云道长清早入城送信,说是刘大太太想见裴神机使。郭阁老会向陛下奏请。”阿发暗自冷哼。刘大太太当真不自量力,裴神机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说句想见就能见到。 裴锦瑶颦了颦眉。刘大太太在这节骨眼儿上提出见她,不知安的什么心。 佘涪手捻胡须,不无担忧的说道:“刘大太太怕是听说了刘大姑娘尚在人世。她不敢胡向陛下兴师问罪,不知会不会留难裴神机使。” 小密探不屑地撇撇嘴,闷声道:“她敢!”他阿发可不是摆设。刘氏若是敢对裴神机使不敬,就让她尝尝东厂老虎凳的滋味儿。 裴锦瑶嗔怪的睖他一眼,“放肆。” “小人失礼。”小密探躬身向佘涪赔罪。东厂领班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差事要办的利利索索还得给裴神机使做足脸面,不能有半分懈怠。 东厂密探叫裴神机使驯的跟小猫似的。佘涪更加佩服裴神机使了。他皱着眉对裴锦瑶说道:“为母则刚,说不定这次刘大太太豁出性命也要为刘大姑娘讨个公道。裴神机使小心为上。” 裴锦瑶知道他是好意,含笑道:“见与不见全看陛下如何决定。” 这倒是。而今陛下进退维谷。声名难以挽回,东西两厂也渐渐失了掌控。至于妍美人……肯定留不得了。陛下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佘涪眉头拧紧几分。大夏有这般荒唐的帝王苦了百姓。 裴锦瑶利落的甩甩拂尘,叮嘱佘涪一番便告辞出来跟小密探溜溜达达往回走。两人刚到东华门,冯嘉趋步到在裴锦瑶近前,“裴神机使,陛下命你去青城观。” 仪风帝允准她见刘大太太? 去就去。她就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皇帝陛下叫她跑腿她哪敢抗旨。 冯嘉凑到裴锦瑶耳边压低声音,“近来谣言四起,许是缪太子余党作乱,还请您稍加留意。” 裴锦瑶了然的笑了笑,“若刘大太太与缪太子余党有牵连,我定会禀报陛下。” 裴神机使果然一点就透,冯嘉松口气脚步轻快的回宫去了。 …… 小密探挑了两匹骏马带上食水和裴锦瑶快马加鞭赶到刘大太太的居处。 刘大太太不似裴锦瑶想象中的那般潦倒愁苦。虽然布衣荆钗略显粗陋,刘大太太脸上却无半分郁郁,举手投足间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风采。 这妇人心挺宽。 小密探将带来的点心摆在裴锦瑶手边,又掏出瓷杯倒上茶水。一路赶来,水囊里的水凉了。小密探讨好的说道:“您且将就一下。” 他信不过刘大太太。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茶水里下毒。 裴锦瑶拈起一块酥油松饼填进嘴里慢慢咀嚼。 绿衣很是不忿的横了小密探一眼。她备下了蜜润绦环和柳叶糖,为的就是能让裴神机使吃好喝好。没成想这阉竖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居然信不过她们。 刘大太太扬起手,暗示绿衣不要在小事上计较。她不露痕迹的打量着裴锦瑶。 大名鼎鼎的裴神机使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个漂亮又贪吃小姑娘。刘大太太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惊讶,柔声道:“裴神机使纡尊降贵来见我这个犯妇人,当真叫人惶恐。” 嘴上说惶恐,脸上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裴锦瑶瞥她一眼没接话继续吃酥油松饼。 饼有点冷,可口感仍旧松脆,香香甜甜。 刘大太太深吸口气,正色道:“既然裴神机使不愿寒暄,那我无谓客套。” 裴锦瑶咽下嘴里的饼浅浅笑了,“刘大太太有话不妨直说。” “我知道,嫣儿被……被陛下弄进宫中。陛下做出此等……”刘大太太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哽咽。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还请陛下网开一面,不要再让嫣儿受苦。” 说到此处,刘大太太声泪俱下,“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嫣儿,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我不想让她再受磋磨。所以……” “所以,你想让陛下赐刘嫣三尺白绫亦或是毒酒?”裴锦瑶盯着刘大太太的脸看了又看。 绿衣跪在刘大太太身侧帮她擦拭泪水,哀求道:“大姑娘死后,您天天哭,日日哭,把眼睛都哭坏了。您不能再哭了,身子要紧呐。” “那是我的亲骨肉,与我血脉相连,她有事,我心里刀绞似的难受。”刘大太太攥起拳头捶打胸口,“她本是金枝玉叶,谁能想到会落得如斯下场?” 绿衣痛哭失声,主仆俩的眼泪哗哗直淌。 幸好早有准备。小密探搓了两小球棉花递给裴锦瑶。裴锦瑶忍住笑摇摇头。她倒要看看刘大太太能哭到什么时候。 小密探用棉花堵住耳朵,抱着肩膀气呼呼的盯着刘大太太和绿衣。 傻娘们就是傻娘们。对着裴神机使哭有个鬼用。又不是裴神机使把刘大姑娘纳入后宫的。 裴锦瑶气定神闲的继续吃酥油松饼。小密探板着脸在旁边侍候。 刘大太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角扫到气定神闲吃酥油松饼的裴锦瑶,和板着脸在旁边侍候的小密探。 刘大太太吞了吞口水,推开伏在她膝头的绿衣,抽噎着说道:“裴神机使定是觉得我这个做娘亲的狠心。” 裴锦瑶眼睛弯成月牙,“没有没有。你们慢慢哭。反正我今晚宿在青城观。” :。: 138 原委 刘大太太两眼通红,哽咽着叨念,“嫣儿命苦啊……” 裴锦瑶端起瓷杯小口抿着茶,不慌不忙的说道:“太太眉色浓黑,下巴丰润乃是有福之人。” 刘大太太住了哭声,抬眼看向裴锦瑶。以前她还是太子妃时,很多人都说她面带富贵注定一世荣华。虽然这些年暂居青城观,但她深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成为尊贵的太后娘娘。 现而今,就连裴神机使都说她有福相。刘大太太不免沾沾自喜。 裴锦瑶认真端量沾沾自喜的刘大太太,浅笑道:“太太左边眉毛稍长,命中有子。但……刘大姑娘不是太太亲生的吧?您口口声声血脉相连,不过是骗人骗己的谎话而已。” 刘大太太心下一沉,板起脸孔厉声喝问:“裴神机使为何口出妄言攻讦与我?我十月怀胎生下嫣儿,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刘大太太满面凄然,“万没想到嫣儿会被他……他是嫣儿的叔父……他把我们害得好惨!” 面对压抑着愤怒的刘大太太,裴锦瑶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笑着说道:“太太天庭饱满,可惜地阁浅薄承不住贵重的运势。您的女儿足月生产,未曾满月便夭折了。儿子不足月,却是个命大的。” 刘大太太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愣愣不知作何反应。绿衣膝行至她面前,哭喊道:“裴神机使胡言乱语冲转夫人,您切切不可动怒。” 刘大太太像是被绿衣唤醒,立马竖起眉眼,柔和的五官变得狰狞,“裴神机使来此就是为了羞辱我的吗?” 小密探攥起拳头,凶巴巴的大声道:“朱氏!你胆敢对我们裴神机使大呼小叫?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刘大太太缩紧肩膀,不屑的瞟了眼小密探。这阉竖一脸贱相,瞧上一眼就满肚子火气。 裴锦瑶朝小密探使个眼色,小密探退到她身后,用眼神恫吓刘大太太。 “羞辱刘大太太的是你自己,不是我。”裴锦瑶笑眯眯的望着刘大太太,“刘嫣是不是你亲生的都没什么所谓。关键在于,你的儿子身在何处。” 刘大太太像是被风雨摧残的娇花,霎时失了颜色,嘴唇苍白的吓人。 裴神机使果真断事如神。看上两眼而已就能将她深埋于心底的秘密挖了出来。 绿衣扑通一声跪在裴锦瑶膝前,“裴神机使休要胡言。若是您方才所言被有心人听了去,我们太太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裴锦瑶轻蔑的扬起下巴,看都不看绿衣一眼,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紧紧锁住刘大太太,“你想要什么,不妨跟我说一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可不是随叫随到的碎催。” 小密探深吸口气,暗暗点头。裴神机使说的没错,他们神机司越来越重要。不仅肩负京城百姓的安危,还要帮陛下打探消息。这趟差事裴神机使办的漂亮,三言两语就把刘大太太忽悠的跟个傻子似的。 刘大太太伸出手抚平裙摆细小的褶皱,只数息功夫便镇定如常,叹息道:“陛下跟从前一样多思多虑。”她眼中划过一丝哀戚,“裴神机使不必无端揣测。我的确有过一个儿子,或许应该说是成形的男胎……哎,我跟他没有缘分,注定做不成母子。” 绿衣哇的哭出声,“裴神机使,求您行行好,不要再逼问夫人。她已经够苦的了。” “绿衣休要胡言!裴神机使也是身不由己。”刘大太太擦净面颊的泪珠弯起唇角,笑的很是勉强,“绿衣也是心疼我这个主子,还请裴神机使不要怪她。” “太太人中长,耳珠薄注定要受骨肉分离之苦。”裴锦瑶白皙的手指在瓷杯边沿来回摸索,似笑非笑的与刘大太太对视。 刘大太太哀怨的垂下眼帘,“我与嫣儿正是分隔两地,虽说她在城里,我在城外,却也是相见无期。” “既然太太不信我,那我就不必多费唇舌。”裴锦瑶无奈的摇摇头,“太太的意思我会报于陛下知道。”说着,站起身吩咐小密探收拾好东西,两人一起去道宫歇宿。 刘大太太目送裴锦瑶和小密探的背影消失在崎岖的山路,转而对身畔的绿衣说道:“裴神机使名不虚传。她竟然看得出嫣儿非我所生。” 绿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若是能助公子一臂之力就好了。” 刘大太太目光幽深的好似无底幽潭,“事关重大,万万不能心急。就算她得用,也得吾儿看得入眼才行。” “可是……”绿衣担忧的说道:“裴神机使会不会将大姑娘和公子的事告诉那狗贼?” “不会。”刘大太太非常笃定,“裴神机使肯定能看出我有做太后的运道。她是聪明人,懂得为自己打算。那狗贼做出纳侄女为妃的丑事,黎民百姓也已认清他的真面目。燕六也是时候伺机而动,要不了多久,吾儿就是大夏皇帝!” …… 裴锦瑶和小密探刚吃过晚饭,五六只小黑鸟次第飞了回来。 裴锦瑶支开邱将离跟小密探进到内室,“小的把窗子打开,以免有人偷听。” 支起窗棂,清冽的山风吹了进来,小密探又忙着去给裴锦瑶找斗篷,找完斗篷又去提水沏热茶给她暖手,好半天才收拾妥帖。 小黑鸟似是等的不耐烦,在桌上跳来跳去唿扇着翅膀。 小密探忘了给自己带斗篷顺手拿薄被披在身上,笑眯眯的说:“里里外外都查过了,别说人就连苍蝇都没有。” 裴锦瑶白他一眼,“苍蝇都被你烦死了。” 小密探挠挠头,挨着裴锦瑶坐下,“这处毕竟不是我们东厂地界儿,小心为上。” 裴锦瑶不理他,抓起一只小黑鸟托在掌心。它不说人言,叽叽喳喳的跳着脚叫了一会儿之后变成薄薄的符纸。 裴锦瑶拧紧眉头,逐个试过,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得了,小的知道您这次又不灵。”小密探快手快脚关上窗,“您也不用不好意思。这事就小的一人知道,小的绝不会外传。” 裴锦瑶黑着脸,气鼓鼓的抱着肩膀,“你再多话我把你卖到雅利安做苦力!” 小密探嘿嘿直乐,“小的卖也卖不了几个钱,您留下小的更划算。”他嬉皮笑脸的给裴锦瑶斟上热茶,小心翼翼的问道:“刘大姑娘真的不是刘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刘大太太真的有儿子?” :。: 139 相求 裴锦瑶颔首,“刘嫣是缪太子的庶女。刘大太太产下的女儿没等满月就夭折了,于是她将侍妾所生的庶女养在膝下。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儿子……”与刘大太太见面时,裴锦瑶观其面相忽然想起野史上所记载的有关刘朱氏的秘辛。可惜她看的时候只是匆匆掠两眼没往心里去。有些细节早就忘了。刘大太太的儿子姓甚名谁,结局如何裴锦瑶半点印象都没有。 “您是怎么知道的?”他堂堂东厂领班都没有裴神机使消息灵通,真是叫人脸红。 裴锦瑶弯起唇角,“你猜。” 小密探鼓着腮想了又想,骤然瞪大眼睛,“您该不会是诈她的吧?”裴神机使一肚子心眼,难怪长不高。 裴锦瑶淡淡的嗯了声,“也不全是。看她面相的确有子。我旁敲侧击几句,她就露了马脚。不管她再怎样遮掩都没用。” 小密探皱紧眉头,“有儿子却死都不肯认,我看她必定有所图谋。” “要是没有图谋才奇怪。”裴锦瑶努起嘴唇吹散茶水上的浮叶,“朱氏眼大有神是个有野心的。眉色黑可惜眉头疏散,印堂微凹,这样的人刻薄寡恩,若让她成了气候……以前那些对不起缪太子的大臣,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密探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赞道:“裴神机使相术了得。小的心悦诚服。” 裴锦瑶凉凉睨他一眼,“哼,少在我跟前卖乖。小黑鸟的事要是传出去半个字……” “不会不会。”小密探慌张的摇着手,“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一片丹心报天子……不不,一片丹心报裴神机使!”偷眼望向裴锦瑶,但见她紧抿唇角,忍笑忍的很辛苦的样子。小密探拍拍胸口长舒口气。裴神机使也不知跟谁学的,顽皮又促狭。幸亏他胆气壮,要不然早被吓坏了。 裴锦瑶拿起茶壶给小密探倒了杯茶,“用心办差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的不为好处,只为尽忠。”小密探满脸满眼都是诚意。裴锦瑶扑哧一声乐了,“那你说,刘大太太儿子的事要不要告诉明督主?” 这是裴神机使挖的陷阱,稍有不慎就会被卖到雅利安。 小密探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思量片刻,朗声道:“此等大事全凭裴神机使吩咐。小的只管鞠躬尽瘁,披肝沥胆!”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回到京城你不要耽搁,将此事禀报明督主。” “那……小的怎么说?” “实话实说,一星半点都不能隐瞒。但是……你要当着燕六爷的面告诉明督主。”燕凰玉和明匡仍旧父慈子孝,裴锦瑶觉得十分无趣。兴许刘大太太的事能让他俩产生分歧。 山中寂静,裴锦瑶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密探早早就起了,跟邱将离各个道宫走了一趟。 先帝宠信吕琅那些年,着实在青城观下了不少本钱。道宫修建的美轮美奂,处处皆是景致。小密探高兴极了。在没有新的观主之前,这处就是他们裴神机使说了算。下次再来,把老文叔也带上,权当秋游了。 小密探打定主意,兴高采烈的去给裴锦瑶张罗早饭。 裴锦瑶精心梳洗一番,已是日上三竿。 小密探连连摇头,“您起的这么晚,那些想要一睹您裴神机使风采的道长们肯定失望极了。这处不是咱们东厂地界儿,您更得笼络人心才是!教他们舞剑扎马,随便聊几句都好。画符万万不能教,小心教会徒弟害师父。” “好好。都听你的。下次来你别忘了把我的桃木剑带上。”裴锦瑶端起粥碗,问道:“邱将离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密探哼了声,“他让我在您跟前为吕琅美言几句。他也不想想,那老杂毛是怎么对您的。亏他好意思说什么以德报怨,不念旧恶。这话您听过就算,千万别往心里去。” “就这些?他没提南宫瑾?”昨晚上吃饭时,邱将离欲言又止,裴锦瑶知道他有话想说却又懒得问也懒得听。 “他让您小心提防南宫瑾。”小密探面色缓和下来,“还算他有点良心。要不然小的不会搭理他。” 裴锦瑶笑道:“吕琅倒了,我若是被南宫瑾比下去,青城观里子面子就都丢光了。” “南宫瑾跟您可没法比。”小密探给裴锦瑶添满粥,“您多吃点。骑马饿的快。” 煮粥的水是山泉水,米粥因此格外香甜。裴锦瑶不经不觉吃了三大碗。 候在门外的邱将离站的腿都酸了才等到屋里传来拾掇碗筷的声响。他抬手捋捋鬓发,正正衣领,轻轻叩门,“裴神机使,是我,小邱。” 话音落下,木门分开两边,小密探探出脑袋,“邱道长请进。” 自报家门就不能实诚点,小邱小邱,一听就知他有事相求。小密探跟在邱将离身后,朝裴锦瑶挤眉弄眼。 :。: 140 回京 裴锦瑶吃的有点多,她请邱将离坐下自己却站了起来。邱将离顿觉局促,两只手搓动膝头,笑着说道:“我命人备了些干粮给您在路上吃。” “干粮?”裴锦瑶挑起眉梢,“原本打算多住些日子,行吧我们这就启程了。” 啊?不是阿发领班说裴神机使急着回京的吗?邱将离疑惑的看向小密探,小密探袖着手,自顾自盯着靴子尖儿上的油点子发呆。油点子不大但是不好看。等回去让老文叔给他缝几粒米珠遮一遮。或是玉珠也成,弄个竹叶形状的,能显出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我不是催您回去。”邱将离正正色容,“您想住多久都行。” 裴锦瑶也像小密探那样袖起手,似笑非笑的说:“我要赶回去向陛下复命。” 这不还是急着回京吗?裴神机使闲的没事逗他玩呢?邱将离心里不痛快,但又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悦。 “裴神机使……”他仰起脸看向裴锦瑶,诚恳的说道:“刘大姑娘一事,怕是有人造谣。我跟师父去过后山刘大姑娘埋骨之处。师父探过确有尸气。师父还说她躲不过命中劫数也是天意。而且,师父闭关多年,这件事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有尸气不一定就是刘大姑娘的尸骨。”裴锦瑶睇着邱将离,“你放心,青城观和吕道人都没做错事。陛下不会怪罪。” 邱将离悬着的心放下。他唯恐陛下因为刘大姑娘的传言迁怒青城观。吕琅被关进坠凡塔之后,亏得裴神机使帮忙周全,否则他们的日子必定难过。眼下能帮的上青城观的,也就只有裴神机使了。 念及此,邱将离觉得分外凄凉。 “除了你们每隔半个月送一次米粮,还有没有人能跟刘大太太接触?”裴锦瑶沉声问道。邱将离茫然摇头,“没有了。送米粮上山的都是观中女弟子或是十岁上下的小道士。刘大太太毕竟是女眷,我们总要避嫌。自打她们来到青城观,我也只是见过一两次而已。” “那……你可还记得都有谁上过山给刘大太太送东西?” 邱将离略微沉吟,“这些杂事都记在簿子上,您想看的话,我这就去找。” 裴锦瑶向小密探使个眼色,“阿发你也一块去。”转而看向邱将离,“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小密探盯着邱将离,两手合拢掰的骨节咯咯作响。 邱将离垂下头,轻声道:“小邱遵命。” 是个聪明人。小密探唇角微弯,“邱道长前面带路。” …… 这一耽搁,裴锦瑶和小密探傍晚才入城。 回到神机司,老文将他收的风儿一一向裴锦瑶禀报,“那乞索儿到在东厂也就个把时辰就死了。南宫瑾去韩世子的别院吃酒,今儿晚上就歇在那了。他跟刘庶人一定会见面。可惜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陛下昨晚宿在夕颜宫。清早赏赐妍美人一斛东珠。看起来丝毫不受外间传言的影响,仍旧我行我素。” 老文叹息着摇摇头。这都火烧眉毛了,皇帝陛下非但没拿出个章程,还愈发宠爱妍美人。 果真是红颜祸水。 “东厂的刑官是吃素的?人说死就死,明督主没有追究?”裴锦瑶把头发散开重新绾髻。 “不怨我们东厂。”老文扁扁嘴,“人送来的时候就不大精神。在西厂也是受了大刑的。岑禄给他用药吊着命,到在东厂没问两句就咽了气。这根本就是岑禄耍的诡计。” “不是岑禄耍你们,是……”裴锦瑶手指着崇贤殿方向,“那位的意思。” 可不就是嘛!老文一个劲儿的点头,“可怜我们明督主当牛做马这些年,到头来反被……被人猜忌。” 裴锦瑶利落的将桃木簪插在发间,“花九爷跟南宫瑾一同去别院了吗?” “没有。我们九爷才不去讨嫌。”老文跟小密探对视一眼。俩人心照不宣。 不是花九不想去,而是被南宫瑾甩掉了。但是这话不能对裴神机使挑明了说。得给九爷留面子。 “月楼新来了几位姑娘。听说其中有一位貌似天仙,我们九爷凑热闹去了。”老文说了半天话,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九爷挺有闲情。”真是个多情种子。只可惜是阉人。裴锦瑶不禁叹惋。 “都这时辰了,陛下不会召您入宫了。不如您早点回府歇息。”小密探拧了热热的手巾板儿递给裴锦瑶,“乞索儿死了,明督主定然气恼,小的回东厂给他老人家出出主意。顺便说说刘大太太的事。” 裴锦瑶接过巾子敷在脸上,热气熏得人从里到外都熨帖了。 “我跟你一起去。”裴锦瑶慵懒地说道:“好久没吃光禄寺做的菜,怪想的。” 光禄寺做菜好吃么?还用得着特特跑东厂蹭饭?裴神机使不是说他炸肉一绝吗?这么快就吃腻了?小密探鼓着腮。怪不得人常说容易得到就不知珍惜。他要是告假两三个月,裴神机使就得苦苦哀求他炸肉炸虾。 小密探忍不住抿着嘴偷笑。等神机司闲下来他再告假。他是神机司的顶梁柱不能任性。 裴锦瑶擦净手脸换了身干净衣裳跟小密探到在东厂。 明匡面沉似水,燕凰玉微微颦眉。两人各自端着茶都不说话。 见过礼后,裴锦瑶弯起唇角,问道:“明督主有心事?” 她在燕凰玉身边坐下,小密探跟她斟上热茶,又去拿来她爱吃的茶点,照顾的无微不至。 燕凰玉暗暗摇头,阿发彻底变了。眼风一横,扫向裴锦瑶。她脸上虽有倦色,一双眸子却好像星子闪闪亮亮。 “西厂的证人死在东厂。”明匡抻直腰背,“死就死了吧。明天我入宫向陛下复命。” 今时不同往日,仪风帝对他起了疑心。西厂暂且占了上风。他得想办法扭转局面。明匡暗骂仪风帝糊涂,轻信岑禄一面之词也就罢了。竟然让他审问西厂弄出来的证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歹也是大夏皇帝,要杀要剐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大大方方的多好,非得耍弄人。 :。: 141 遮掩 还没写完,卡个全勤。大概一点前替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大概一点前替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大概一点前替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大概一点前替换。还没写完,卡个全勤。大概一点前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142 脸面 燕凰玉神态自若摇着缂丝小扇,“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只管听他吩咐行事。” “六爷这话就不对了。倘若明督主害你,你也听凭他吩咐不成?”裴锦瑶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六爷不要误会,我不是有心挑拨,只不过,给自己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对,您说是吧?” 燕凰玉微微笑道:“裴神机使言之有理。” 裴锦瑶将装有蓝宝石的荷包放到燕凰玉面前,“的确是好石头。请六爷恕在下无福消受。” “裴神机使要怎样才肯帮忙?不妨直言相告。”燕凰玉把荷包推回去,“裴神机使该不会是嫌少吧?” “怎会呢?”裴锦瑶眉梢轻挑,“虽说查出六大太太亲生儿子的下落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也不是全无头绪。只不过多花些功夫罢了。” “既如此,还请裴神机使多多费心。”燕凰玉忍着心痛,将缂丝小扇带红宝石扇坠一起放在荷包上头,“加上这些,够了吧?” 裴锦瑶呵呵笑两声,“六爷误会了,我不是想坐地起价。”她这般说着,捏着扇柄认真观瞧扇面的绣工。 不得不说真是精致。凤凰身上的一根根细小的羽毛绣的一丝不苟。随着光亮明暗的变化而变化着颜色。 这样一把扇子就算有钱也难买到。 “我是诚心诚意想请裴神机使帮忙的。”燕凰玉握住腰间玉佩,思量着该不该解下来当个添头。裴三家境富裕,自小见惯好东西,寻常物件儿入不了她的眼。他这块玉佩是古玉,明匡认他做义子的时候亲手帮他挂在腰间。这些年,他一直戴在身上。可现在……眼不见心不烦,给裴三算了。 燕凰玉解下玉佩放在荷包上,什么话都不说。 裴锦瑶颇觉意外的抬起眼帘,“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六爷收回去!” 燕凰玉这才想起话本子里常常会写的送玉佩送丝帕私相授受的桥段。 他不是那个意思! 燕凰玉红着脸把玉佩收好,“裴神机使不要多心。我就是……”话说到一半他就闭上嘴巴。裴三不肯收玉佩,就用银票。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这些差不多三四千两。要是不够,我让白英去取。” 裴锦瑶笑着摇头,“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再说我又不是没钱。” 不是为钱…… 燕凰玉问道:“裴神机使怎样才肯帮忙?” “帮忙也要帮的明明白白。”裴锦瑶端起茶盏小口抿着,“有时候难得糊涂,可有时候不能糊涂。六爷让我帮忙却又不说实话,这样太不地道,您觉得呢?” 燕凰玉垂下眼帘,默然无语。他不知道裴三究竟了解多少,贸贸然和盘托出肯定不行。说谎……以后要用更多谎言去解释和掩盖之前的谎言。 “六爷可以慢慢思量。我不急。”裴锦瑶将荷包带扇子一并推到燕凰玉面前,“这些您拿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要六爷的东西。” 燕凰玉紧抿唇角。 他跟裴三打交道的次数不多。次次都是裴三占上风,他总是被吃定的那个。 “我和义父并无不和也无罅隙。”燕凰玉小镇斟酌着措辞,“我就是想弄清楚刘大太太是不是真的有儿子。”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我知道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但……裴神机使昨天也看见了,义父对刘大太太的回护很是明显也很是不同寻常。我想知道刘大太太的事究竟跟他有无关系。有的话,我也能早做打算。” 裴锦瑶乜了燕凰玉一眼,嗤笑出声。 如果真像燕凰玉说着这么简单,那他大可以去问明匡。京城谁不知道明督主有九个义子最疼爱燕六。明匡还能因此恼他不成。 “六爷看我像三岁小童吗?”裴锦瑶眼中满是笑意,语气却是冷冷淡淡。 “裴神机使你听我说……” 裴锦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不用说了。既然六爷为难,那我就不问。” 燕凰玉心中涌起一丝愧疚。裴三如此通情达理,出乎他的意料。 “扇子六爷拿回去。银票留下,石头再加五块。就当是六爷买我的难得糊涂。”裴锦瑶板着脸说道。 燕凰玉木然颔首。 是他鲁钝,没有认清狡猾又贪财的裴三。她是个敲骨吸髓,榨干荷包的妖精! “我这就回去凑石头。”燕凰玉拿起扇子想了想解下扇坠搁在荷包上头,“希望裴神机使尽快帮我打听。” “六爷付了报酬,我哪敢不尽心?您踏踏实实等消息就是。”裴锦瑶掏出荷包里的蓝宝石在掌中把玩,“剩下的您也不用着急。赶在明早之前就成。都是老交情了,我信得过您。” 这还不急? 裴三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燕凰玉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我省得了,今晚就让白英送过来。” 裴锦瑶心情大好。不管燕凰玉出于何种目的,反正她有银子进账。再说她早晚都会弄清楚燕凰玉到底隐瞒了什么。 钓鱼就要有耐性。她沉得住气。 …… “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刘桐剥了个瓜子仁儿放在鹩哥嘴边,“快说,海清河晏,时和岁丰。” 鹩哥张开嘴衔住瓜子仁儿慢条斯理的吃着。黑豆似的眼睛在刘桐脸上瞟过。 刘桐伸出手指摸摸它的脑袋,一字一顿的教它,“海清河晏,时和岁丰。” 闵公捻须道:“小小鹩哥不懂世子爷心怀天下。” 刘桐哈哈地笑了,“闵公说笑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人人都盼着海清河晏。” “若想要海清河晏,就得有明主仁君。”闵公两眼放光,“七皇子被贬为庶人,八皇子成了太子。妍美人的事有我们在背后推波助澜定会人尽皆知。” 提起妍美人,刘桐神情黯然,“她终归是个可怜人。” “害她的是德不配位的皇帝陛下而不是世子爷,您不必感到内疚。”闵公抓起一把瓜子剥瓜子仁儿,“更何况妍美人在宫里没有受苦。” 刘桐喟叹道:“我没有制止传言,反倒命人将其传的更广。她若殒命……” “与世子并无干系。始作俑者是陛下。若不是他见色起意妍美人就不会入宫。世子爷不要再庸人自扰。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该舍弃的就要毫不犹豫的舍弃。” 刘桐嗯了声,“是我妇人之仁了。” “真正妇人之仁的是皇帝陛下。他非但没有赐死妍美人,还夜夜宿在夕颜宫。大臣对此颇有微词。”闵公面露轻蔑,“这样的人不堪大用。太子俶也不足为惧。” 刘桐双拳紧攥,“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必定遭报应。” “世子爷,您若怜惜妍美人,以后为她树碑立传都可以。在皇帝陛下面前不能流露出憎恶。” 刘桐点头,“我知道。”他一直都掩饰的很好,仪风帝只当他是胸无大志的子侄。 “徐将军就要还朝。到时候,皇帝陛下会为徐二姑娘指婚。世子爷可以跟徐二姑娘通通声气。她可是对世子爷痴心一片。”闵公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小碟里,“愚叟空负虚名,竟然看不出世子爷绝非池中物。钱五姑娘没有福气。” 刘桐对徐静怡没什么好感。他的妻子贤良淑德都要具备。混迹军中的徐静怡显然不够格儿。 闵公看出他的犹疑,不禁笑道:“世子爷当以大事为先。徐二姑娘仰慕世子,您轻易就能掌控她以至于掌控徐家。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大不了您再纳中意的女子做侧妃或是侍妾。” 先前闵公还让他纳裴三做侧妃呢。刘桐深吸口气,“我给徐将军写封信,再送些好酒过去。徐二姑娘若是聪明就会明白我的心意。她若是个蠢的……”顿了顿,皱起眉头,“指婚还是要看那位的意思,就怕他不同意。” 闵公笑道:“世子爷放心,纵使徐二姑娘打遍天下无敌手,她也是个女孩子。怎么会不解风情。皇帝陛下忌惮王爷,不想让您跟武将结亲。您只要哄得徐二姑娘上疏奏请,皇帝陛下还真能拉的下脸棒打鸳鸯?就算打也不怕,坏的是徐二姑娘的名声。” 刘桐觉得有些棘手。他长这么大都没哄过女孩子。都是女孩子向他暗送秋波。 如何才能令得徐静怡心甘情愿,但又不能落下私相授受的把柄?先送酒,等徐静怡回京肯定要进宫饮宴,到时候跟她“巧遇”说上几句模棱两可的甜言蜜语应该差不多。 刘桐打定主意,对着不愿学说话的鹩哥笑了。 …… 东厂的刑房比裴锦瑶想象的还要可怕。 没有窗户只有四堵墙。角落放着灯柱,不点蜡烛而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墙面上满是喷溅的血迹,老虎凳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刑具堆放在墙角。为了给裴锦瑶壮声势,小密探把他的手下全都唤来。抱着肩膀一字排开戳在那里。 裴锦瑶掩住口鼻,“阿发,这里有味儿。” 小密探递给她一方夹了姜片的白帕子,“您将就将就。这处血气重,怎么洗都没用。可不是小的偷懒。” 裴锦瑶接过帕子捂着嘴,“瞧你这话说的,咱们神机使就指望你扬名呢。” 御下之道,她懂得不多,但当着阿发的属下,肯定要捧着他,给他做足脸面。 小密探暗暗松口气。裴神机使的苦心他岂会不知。以后定要好生办差报答她。 山鼠精缩在鸟笼子里头抖如筛糠。怪它没见过大场面,一到这里就浑身发冷想撒尿。 可怜它不敢尿。昨儿老文给它洗完脸还把鸟笼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弄脏了裴神机使会生气。她一生气还不知怎么折磨它。 山鼠精小声抽噎着。说来说去,它要是不馋就不能遭这份罪。 裴锦瑶打开鸟笼子,掀开山鼠精额头上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巴掌大的小山鼠噌的一声化成人形蜷缩在地上。 戳在边上壮声势的探子“哗”地惊叹。怪不得阿发领班得了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高兴地都人样。现在他们都能体会阿发领班的心情了。 裴神机使是有真本事的。她的符咒必定灵验。阿发领班命真好! “上老虎凳还是吊起来?”小密探扬起下巴指了指专门倒吊人用的铁架。 裴锦瑶皱起眉头。 她是聪明伶俐,贤惠大方的小姑娘,哪里懂得如何刑讯逼供? “老虎凳吧。”裴锦瑶说道:“吊起来要是晕倒了怪麻烦的。老虎凳多好,晕倒泼水方便些。” 咦?裴神机使说的有道理。 小密探一招手,有人出来把山鼠精绑到老虎凳上。 山鼠精一个劲儿的咽口水,“裴……裴神机使饶……饶命。”他也知道向裴神机使告饶没用,可还是没出息的哀求。万一裴神机使良心发现了呢? 然而,并没有。 裴锦瑶冷着脸,“我不要你的命,就是想知道谁给你的骷髅头。你不说就要受苦。”叹口气,对小密探道:“我见不得血呼流啦的那种。也别用鞭子抽,我听不得惨叫声。把它鞋脱了,挠脚底板吧。” 诶?挠痒痒? 山鼠精喜不自禁。裴神机使是个好人! 小密探略一颔首,“就依裴神机使。小的再给它加点料。黄表纸在辣椒水里浸湿蒙在脸上,一般人挨不过五张。小的想看看精怪跟人有何区别。”他走到山鼠精身边,手指戳在它脑门上,“你不是喜欢挠脚心吗?小爷成全你。两不耽误,你慢慢受着。” 山鼠精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进了东厂就跟进阎罗殿一样。看来这次它必死无疑。 裴锦瑶瞟了眼小密探。阿发在神机司果然屈才。 大桶辣椒水、厚厚一沓黄表纸外加一把狗尾巴草按照次序摆放好。小密探命人给山鼠精嘴里塞了个核桃,以防它咬舌自尽。 两个人挠脚心,两个人往山鼠精脸上糊纸,配合的十分默契。 山鼠精脚底钻心的痒,想笑笑不出,稍微吸口气就辣的它涕泗横流,脸上还火辣辣的疼。这回它总算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裴锦瑶坐在官帽椅上,小密探炒了一大盘田螺,用银签挑了放在干净的小碟子里。东厂有自酿的果子酒,装了一壶放在裴锦瑶手边。 “您尝尝咱们自家的酒。”小密探给她倒了一盏,“好喝劲儿小不上头。” :。: 143 饺子 裴锦瑶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果香浓,酒味淡。 “好喝。”她笑着赞道。 “您再尝尝炒田螺,小的加了紫苏。”小密探把挑好的田螺肉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直摇头,“我自己来。”她拈起田螺自己吮着吃。 小密探弯起眉眼,笑眯眯的问,“味道如何?” “不错。可惜这处味儿有点冲。要是在神机司小院里摆上一张小桌边看星星边吃……啧啧,多美!”裴锦瑶舔舔指头上的酱汁,憧憬道。 “您先凑合吃口。等下回小的给您做羊肉锅子。” “再加一大碗炸虾。”裴锦瑶吮着田螺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黄表纸蒙面的山鼠精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对话,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它都快饿死了。光是听裴神机使吮田螺的声音就馋的不行。奈何它嘴里塞着核桃,脚底板痒的钻心,脸上糊着黄表纸根本喘不上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肉是什么味儿都想不起来了。 裴神机使喝着小酒看它受刑。 没人性! 山鼠精觉得自己就要晕死过去,有人掀开它黄表纸,狗尾巴草也从它脚心上拿开。山鼠精缓了一口气,满眼乞求的看向小密探。 小密探抱着肩膀问它,“想说了?” 说了会死。 山鼠精垂下眼帘。要是能说它还用受这份罪? 小密探使个眼色,黄表纸和狗尾巴草随即招呼上来。 “小耗子就是嘴巴硬。它捱不了多久。您看见没有,它刚才用眼神给小的下跪,求小的放他一马。” 小密探给裴锦瑶续上果子酒,“老文叔剁馅包饺子呢。等会儿回去就有的吃。” 裴锦瑶翘起沾油的手指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它要是再不招直接杀了了事。我着急吃饺子,没空等它。” 小密探朗声劝道:“这不大好吧。再怎么说也养了它这么些日子,松子瓜子的吃了不少,杀了也没二两肉,不划算。” “嘁,我又不指望它发家。不划算就不划算呗。还是吃饺子要紧。” 老虎凳上的山鼠精身子一僵。 它好歹也是个妖精,在裴神机使眼里还不敌一盘饺子? 她……她不但没人性还没眼光!真是气死妖精了。 对了,饺子什么馅儿的?要是牛肉馅儿的话,它也想尝尝。 山鼠精想象着牛肉馅饺子的味道昏了过去。 一桶凉水兜头兜脸泼下去,山鼠精打了个激灵微微张开眼。 没人性的裴神机使还在吮田螺,十只手指都泛着油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田螺一定很辣。山鼠精偏头瞅瞅摆在一边的辣椒水。不知是田螺辣点还是辣椒水辣点。 哎!不说是死,说了也会死。区别就在于少受罪。 罢了,它说! 山鼠精抬眼看向小密探。 小密探仍旧抱着肩膀,“怎么?还不想说?小的们,继续招呼着。” 它说!它说! 山鼠精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谁挑的核桃,这么大个儿塞嘴里耽误它招供啊! “哼!拿辣椒面儿来,给它加辣!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受得起。”小密探淡淡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裴神机使的面儿审问犯人。本想做的漂漂亮亮。没想到小耗子是个硬茬儿,愣是挺到现在半个字都没吐。 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既然小耗子存心叫他没脸就别怪他心狠手黑! 山鼠精用力挣扎。又不是腌菜,还能加辣。现在它的脸都没有知觉了。辣椒水流进眼睛里,又疼又酸还有点麻。但它还是强忍着紧紧盯住小密探。 裴神机使想知道什么它全都说! 小密探竖起没眼,“哎呦呵,你眼睛瞪那么大吓唬我?好好好,你有种!” 山鼠精脖子一软摊在老虎凳上。 横竖都是要死在东厂了。它认命了。 山鼠精嘤嘤的哭起来。 一大碗辣椒面倒进水桶里,呛得山鼠精鼻子痒想打喷嚏。这要是糊在脸上小命立马就交代了。 等到了阎罗殿,阎罗王问它怎么死的。 辣死的。 还不得笑死鬼啊。 山鼠精耳边响起桀桀怪笑。就是这种笑声。山鼠精心灰意冷。要是有把刀在手,它一定毫不犹豫的扎进自己的心窝。 活着……累…… 辣味儿飘到裴锦瑶那里,她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小密探递上热巾子,扭脸儿就骂山鼠精,“你咒我们裴神机使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小的们,上刑!” 山鼠精用力摇头。 能给妖精一个辩白的机会吗?它是冤枉的! 裴锦瑶擦擦脸,“你也别怪它,它这不是急眼了吗?” 小密探颔首道:“裴神机使就是心善。” 山鼠精攥紧拳头。现在咒裴神机使的话能管用不?正想着,脚底痒酥酥的,一张浸透加辣辣椒水的黄表纸覆到脸上。 一张,两张,三张……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山鼠精眼角滚落下来跟辣椒水混在一起。 死定了!它是冤死的! 它都要招了,那个只知讨好裴神机使的阉人非得给它上刑。 “妖精到在东厂一样没活路。”小密探板着脸对属下说道:“你们都学着点。妖精就照这样审。回头写本书,把我们裴神机使的无敌夺命脚一并写进去。” 裴锦瑶连连摆手,“过了,过了。我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跟明督主差得远呢。” “您的雕虫小技我们也是望尘莫及。”小密探诚恳道。 “它受不住了。”裴锦瑶下巴指了指山鼠精,“把它嘴里的核桃拿出来再问。刚才好像忘了。” 小密探翻起眼皮想了想。还真是。怪不得小耗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能它有话要说。但是当着这么多手下,不能承认是他疏忽。 “小的看它的眼神就知道它还得抗上一阵。” 裴锦瑶赞道:“嗯,还是你懂得多。” 揭下黄表纸,山鼠精的脸红彤彤。有人从它嘴里掏出核桃,山鼠精一叠声说道:“我招,我招!别再加……加辣了。” 小密探得意的昂起下巴,“早说不就没这出了?” 先前它是想说来着!可……算了,它心里的苦没人明白。它听得真真儿的,裴神机使还会无敌夺命脚。要是再晚一点,没准儿裴神机使就要出脚了。它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受不住是肯定的。 “能给点凉水洗洗脸么?”它舌头都木了,说话有点困难。 :。: 144 诚恳 小密探命人打来一大桶水,山鼠精半截身子栽在里头泡了一阵才强了些。它顾不得擦,扑通一声跪在裴锦瑶膝前磕了几个响头。 “这个秘密小的守了多年。今天一字不漏全都告诉给您。”山鼠精吞了吞口水,“是这样的……” 裴锦瑶扬手止住它的话头,“等等再说。” 啊?又不让说?山鼠精茫然的望着裴锦瑶。希望她能看到它诚恳的表情。 裴锦瑶挥挥手,“阿发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山鼠精舒口气。还是裴神机使想的周全。这事的确不好让太多人知道。 …… 裴锦瑶拎着鸟笼子回到神机司时已是傍晚。 饺子包好了。老文生火,小密探在旁边打下手。 裴锦瑶给山鼠精额头贴上符纸收在鸟笼里。对它而言,能捡回小命实属不易。 裴神机使答应给它做个小屋栖身,以后它就是裴神机使的山鼠精。但是,从今往后它必须改吃素。再像以前那样杀生害命,裴神机使会把它大卸八块。 妖精要懂得惜福。它以前想都不敢想能在神机司安身,就算让它住鸟笼子也心甘情愿。 裴锦瑶将鸟笼挂在廊下。山鼠精睡的很沉。 小密探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小声唤她,“裴神机使,吃饭了。白英送来个小匣子,老文叔放您桌上了。” 燕凰玉言而有信。裴锦瑶浅笑着嗯了声,去到小厅。 “老文叔拌了枸杞芽,清火明目您多吃点。”小密探有些担忧的说道。方才要不是怕山鼠精对裴神机使不利,他不会留下。 不留下来,就不会听到不该听的秘密。 他只不过是东厂小领班。知道的太多半点好处都没有,还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可……裴神机使同样危险。 早知如此,就应该把小耗子宰了!裴神机使就不会烦扰。 裴锦瑶挤出一丝笑容,“你们也吃。老文留下看家还得做饭,阿发跟我去刑房,你们都辛苦了。” 老文和小密探连连摇头,异口同声道:“小的不辛苦。” “你们跟我不用客套。虽说你俩是东厂的人,到在神机司都尽心尽力。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裴锦瑶给阿发和老文面前的小碟里倒上香醋,“我知道阿发正在攒钱想买宅子,老文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老文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神情有些凝重,眼中充满了向往,“小的也想买个田庄。养几个佃户收点租子,再养一大群鸡鸭鹅。” 裴锦瑶点点头,“不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吗?” 老文赧然的垂下头,“裴神机使不要说笑。我……这样的就不要耽误别人了吧。” “怎么是耽误?有个伴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好。” 老文见她不似说笑亦没有轻视的意思,感激的笑道:“多谢裴神机使关心,我……这……这也得看缘分。” “我实话跟你俩说吧。”裴锦瑶从袖袋里拿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我打算给你俩置办田地,也好让你俩没有后顾之忧用心办差。” 老文和小密探对视一眼,摇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您还是留着钱当嫁妆。” 裴锦瑶板起脸孔,“你俩这是嫌我碍事了?亲事八字都没一撇呢。我攒嫁妆嫁谁去?” 小密探暗自叹气。 老文叔打听来打听去也没个靠谱的人家。平时瞧着人模狗样,背地里赌钱吃花酒。好的也有,人家早早的就定下亲事。都不等等他们裴神机使。 真不懂事。 “我也算是你们半个主子。这事就定下了。得空你们去牙行问问,要是有看得入眼的庄子宅子就跟我说。不用给我省钱,只要宅子好,你俩胡满意就成。”裴锦瑶一口气说完,拿起牙箸吃饺子。燕凰玉给她的酬劳满够。要是有剩余的钱,她就买铺面做点小生意赚活钱买花戴。 老文和小密探心中百感交集。他俩都没想到裴神机使会为他们这般筹谋。 阉人无儿无女。收养或是过继费心费力还不一定讨好。所以,老文就像攒够钱买田庄,吃粥吃饭全靠自己。 小密探还小,但也有买宅子的打算。至于媳妇……先把裴神机使嫁出去再说。 裴锦瑶吃了二十五六个小饺子,一大盘凉拌枸杞芽,撑得她直打嗝。小密探沏好香茶凑到裴锦瑶跟前,“小耗子说的那事,小的没告诉老文叔。”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裴锦瑶望着渐渐暗下的天空吐口浊气,“况且尚未证明是真是假。” 话虽如此,裴锦瑶相信山鼠精没有说谎。 “要不……小的晚上去探一探?” “你当鄂国公府是街市?”裴锦瑶睖他一眼,“不许轻举妄动!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小密探郑重应道:“小的遵命。” 裴锦瑶面色和缓,随口问道:“明督主是不是经常出去酬酢?” “也不是。”小密探颦了颦眉,认真答道:“您也知道,我们督主出门的话排场大,未免惊动百姓。督主在府里宴客的时候多。” 明匡是怕有人行刺?他还挺谨慎。 裴锦瑶忖量片刻,又问道:“明督主有没有交情特别好的朋友或是兄弟?” 小密探鼓着腮,“您怎么突然关心我们督主的事?您是不是怀疑我们督主跟鄂国公有勾连?”给小耗子骷髅头的是商在。换句话说,商在会法术。裴神机使说他那是巫术。鄂国公与商在主仆多年,不会不知道此事。 想当年,岑立拐走霍大郎。可是后来霍大郎成为商在豢养的鬼物。这其中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鄂国公徐令达深受先皇宠信。眼下徐家又在辽东立下战功。裴神机使想要查明真相并不容易。 “鄂国公跟我们督主向来没什么交情。他是武将又有军功在身,怎么肯纡尊降贵与宦臣结交。”小密探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严肃,不由自主的放缓声音,“不是小的存心包庇,实情就是如此。” “我信你。”裴锦瑶没把明匡跟鄂国公往一处想。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明匡是否知道刘大太太的儿子在何处容身。 她思来想去,明匡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 145 刘信 裴神机使信他!小密探暗自雀跃。亏得裴神机使通情达理,否则他夹在东厂和神机司之间太难做人。他现在才知道人在神机司,心在东厂不是件容易的事。现而今裴神机使又说要给他和老文叔置田置地,好让他俩后半生有所依靠。 六爷都没为他想的那般长远。而裴神机使想到了。 裴神机使是个好主子。或许他的心应该往神机司偏一点。一点点而已。天知地知,六爷不知。 “明儿你给小耗子弄个小屋。他既然在神机司安家就不能再住鸟笼子了。天儿越拉越冷,冻病了还得请医吃药,又是一笔花销。”裴锦瑶手指蘸着碟子里的香醋在桌上画个大概,“里面有张小床就成。让老文叔给它缝一床褥子。” 小密探咬咬嘴唇。 裴神机使格外照顾小耗子似的。 “小的领命。”哼,不过就是个小耗子,睡鸟笼还能冻着它了?老文叔答应给他用翠玉攒竹叶,哪有功夫给小耗子做被褥?铺件旧衣裳得了。 裴锦瑶唇角微弯,“你跟老文才是我的心腹。因着商在我才把山鼠精留下。它是妖精以后对付商在也能出一份力。” 小密探眼睛慢慢亮起来,“对对,您说得对。有事就让小耗子挡在前面。总不能让它白吃咱们神机司的松子儿。” 裴锦瑶忍着笑点头,“咱俩想到一起了。” …… 夜幕四合,永泰坊里的一座四合院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周围的老邻居都知道那是老贾的病儿子。为了给这儿子治病,老贾省吃俭用,不嫖不赌也没女人。 老贾的病儿子是个读书种子,老贾特特给他请了先生。 “公子,喝了药再睡。”老贾端来一碗汤药放在刘信面前,“外面的事自有小的们去办。您千万别劳神。” 刘信掩唇又咳了几声才缓缓喘着气问道:“他赐死阿姐了吗?” “没有。”老贾用羹匙搅动汤药,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他不会赐死大姑娘。” “她没了清白,没了名声。活着只会让刘氏蒙羞。为何还要苟活于世?”刘信不解的仰起脸,“他迟早会断送父亲的江山。” 少年眼中泛起怒意,“如果我是他,就在流言初起时赐死阿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身为帝王怎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他的五官酷似朱氏,因为病弱脸颊微凹,双唇微薄,愈发显得刻毒。 然而,在老贾眼中,刘信是这世上的明主仁君。他看刘信的眼神充满崇敬,“公子所言甚是。” 刘信接过汤药喝了一小口便皱起眉头,“这药太苦。我不要喝。” “您且将就将就。这是明督主从太医院拿来的药方。” 刘信垂下眼帘,沉声道:“明匡还好吗?我给他抄经的事,你告诉他没有?” “说了说了。”老贾拿来攒盒,从里面挑了一粒柳叶糖给他,“明督主对您感激不尽,他说万死也难报答您的恩情。” 刘信哑然失笑,“他真的信了。有趣。”他张开嘴巴,老贾把糖放进他嘴里,“小的说什么他都信。” 刘信心情大好,“明匡养育燕六多年,难保他没有异心,我们不得不防。倘若他动了李代桃僵的心思也能有条退路。” 老贾应是,“可……夫人对明匡非常倚重。小的不能跟夫人见面,没办法向她禀明。青城观的消息都要经由明督主的手送到小的这处。所以……” “所以防着他点就好了。”刘信怒其不争的摇摇头,“有些事不要跟他讲实话。但是,你得套出他的实话。不能被他糊弄。” “公子。”老文又再端起汤药送到他唇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明督主是殿下的人。虽然他不能常常给您请安,不过……小的觉得他……” “你觉得他如何?”少年眉梢轻挑,“母亲毕竟是一介女流,她在青城观与世隔绝许久,明匡欺哄她她也不知。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叹口气,“燕六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子,理应为我做事。明匡跟燕六不同,他有东厂在手,我们不得不防。但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小的谨遵公子吩咐。”老贾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刘信唇边,“您吃了药赶紧歇着。天儿转凉了,您仔细着身子。” 刘信蹙紧眉头,就着嘴里的柳叶糖喝下汤药。 “事成之后要让太医给我调理才行。”他苦笑道:“处理国事日理万机,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应付的来。” “公子……”老贾吞了吞口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刘信轻笑着摇头,忽然灵光一闪,“兴许裴神机使懂得炼制丹丸。到时候吩咐她去办。” 说到以后,老贾满怀憧憬,“夫人有心招揽裴神机使,但她……年纪小不识大体。您登基……” 闻言,刘信气恼不已,胸膛起伏,“我当上皇帝就杀了她!不仅是她,还有那些对不起父亲的大臣都要死,一个都跑不了。” “您别动气。”老贾赶紧给他捋顺后心,“等您当了皇帝,神机司自然要一心为您办差。” “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不配留在京城。裴三不知好歹,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刘信越说越是生气,“我要做圣主明君。他们……他们都不明白……” “公子……”老贾劝道,“要不,小的去请邹先生来陪您下棋?” 刘信平复下情绪,舒口气道:“我就是发几句牢骚。眼下外间传言愈演愈烈,是个好时机。燕六也该动起来了。阿姐也不是全无用处。你看,要不是她,百姓也不会知道而今的皇帝是多么荒唐。” 老贾拧了巾子给他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汁,“是啊。大姑娘也是为公子大业出了一份力。”他同情刘嫣的遭遇。可他不敢在刘信面前流露出半分。 刘信对刘嫣的轻视远超过对她的怜惜。在他看来,刘嫣的存在辱没了他的父亲。可是,刘嫣根本没得选择。从出生被朱氏养在膝下,到后来仪风帝将其纳入宫中,刘嫣如同随风飘摇的枯叶,去哪里停留多久都由不得自己。 她是可怜人。 刘信也一样。老贾时常会想,如果刘信不是缪太子的嫡子,而是出身于普通百姓人家。那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背负着他无法承受重担。 书客居阅读网址: 146 下场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书客居阅读网址: 147 仙歌 “可惜您……”元松想要止住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经他查探,燕凰玉已经净身成了阉人。孟氏不会再有后嗣。 他难过极了。 没有主子,百花卫一代代传承下却也就再没有意义。或许,百花卫也到了终结之时。 燕凰玉不解的望着元松。 有什么好可惜的? 突然灵光一闪,元松怕是有所误会。“我没净身。明匡伪造了文书。他……他当我是父……刘敬的儿子。所以……”他可以成亲生子。念及此,燕凰玉面颊有些发烫。 谢天谢地!元松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小的……太高兴了。” 燕凰玉红着脸道:“仙歌楼是裴家的酒楼。裴神机使十分精明,她有没有对你起疑?” “没有。”元松非常笃定,“裴神机使都是清早来吃早饭。俞掌柜亲自招呼,小的跟她碰不上面。” “你……躲着她点。”燕凰玉叮嘱道:“她敢给妖精动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元松点头应是。 他远远见过裴神机使。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得好看应该没什么坏心吧。不过既然少主特特吩咐,他以后见到裴神机使小心点就是了。 “裴神机使让俞掌柜收风儿。有时也放些消息出去。今儿个……”元松吞了吞口水,“说的是刘大太太命硬,克死缪太子和刘大姑娘。” 他忽然意识到少主说的对极了。裴神机使不是个好相与的。 燕凰玉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裴三放出这样的风声,相当于跟明匡作对。而他现在跟明匡可以说是势不两立。 “小心着点,别让东厂或是西厂的人察觉。” 元松心里一热。少主对他太好了。 “裴神机使交代的事你帮忙多多周全。俞掌柜不大精明的样子。” 元松糊涂了。 少主一面叫他小心裴神机使,一面又让他尽心为裴神机使办事。就是暗中帮忙但不能让裴神机使察觉的意思吗? 称职的亲卫话不能多。要是继续追问下去,少主肯定会觉得他愚笨。元松做出了然的神情,躬身道:“小的……遵命。” …… 燕凰玉回到东厂,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手下赶忙回禀道:“这是裴神机使送您的烧鹅。” 白英咬着牙,“那么多宝石就换了只烧鹅?”仔细想想也不对。仙歌楼的上等席面也不便宜。里外里还是裴神机使赚了。 他们六爷终归算计不过裴神机使。 白英认命的低下头,小声问道:“要不留着您晚上吃?” 燕凰玉忖量片刻,点点头,“前儿送来的石榴还有没有?有的话装上一篓,再去光禄寺要几碟冰糖霜梅,榛松果仁、红菱雪藕什么的。你掂量着办,把食盒装满还回去。” 食盒这么大,得放多少点心? 其实裴神机使就只嘴馋想用烧鹅换点心吧? 白英吐口浊气,领命去办。 …… 裴锦瑶一边练画符一边吃冰糖霜梅。 老文坐在门口给小密探的靴子上攒竹叶。小密探洗净手将蜜饯收进陶罐里。 “我们六爷大方的很。您跟他相处长了就知道了。”小密探嘿嘿地笑,“您以后想吃蜜饯就给我们六爷送烧鹅过去。” 裴锦瑶放下符笔,单手撑着腰,“一次两次还成,次数多了就招人烦了。没见白英黑着脸呢么?” “兴许是为了别的事,眼下西厂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小密探笑眯眯的在心里把白英骂个狗血淋头。这个白英仗着跟的六爷久一点就没规没矩。裴神机使吃口蜜饯干果碍着他什么了? “我们西厂就贵哥儿有尾巴。”岑禄抱着披小斗篷的贵哥儿迈步上了台阶。荣华紧随其后。 虽说西厂离神机司很近,可这还是岑禄第一次来。小院不大拾掇的挺干净,缸里的碗莲败了,鱼游来游去的挺欢实。还有只老母鸡单腿立在书房门外打盹儿。廊下挂着个鸟笼,里头有个四仰八叉躺着睡觉的耗子。 这地方让人觉得挺养眼但又有点古怪。 贵哥儿闻见山鼠精的味儿,睁开假寐的大眼睛四下逡巡。 “岑督主。”裴锦瑶满脸带笑迎出来,“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岑禄瞟了眼桌上的食盒和小陶罐,“香风儿。” “您里边请。”裴锦瑶将他让进屋里,转而吩咐小密探,“沏点好茶,再装一盘卤鸭舌。有没有虾?给贵哥儿拿点吃着玩。” 小密探睨了眼岑禄怀里的贵哥儿,沉声应是。 伺候人也就算了,还得伺候猫。他们西厂就是麻烦。 “近来,坊间传言有趣的很。尤其是……”岑禄意味深长的笑道:“裴神机使听说刘大太太命硬的事了吗?” 裴锦瑶眸光微闪,“我这处哪有西厂消息灵通。” 小密探捧着茶点在外面停了片刻,抬眼瞅见面色不善的荣华闷哼一声昂起下巴迈步进了书房。西厂的小子呆头呆脑,还不敌他们神机司的老母鸡机灵。 等等。裴神机使说西厂消息灵通?真是太抬举西厂了。 小密探放下托盘悄默声退了出去。 岑禄拈起一只虾翘着兰花指仔仔细细的剥壳。贵哥儿等不及了似的,粉粉的小鼻头不停翕动。 “陛下一连几日宿在夕颜宫……他不会赐死妍美人。” 这还用说?长眼睛的都看见了。 裴锦瑶意兴阑珊的嗯了声,“陛下的妃嫔,他想怎样处置都行。”言下之意,这事她不管,也管不了。 岑禄剥好虾托在掌心放在贵哥儿嘴边。 “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岑禄缓缓摇头,“岂能儿戏?” 这话她就听不懂了。岑禄是想让她劝仪风帝杀了妍美人?杀不杀跟她有什么关系?裴锦瑶挑了个个头大的鸭舌啃着吃。 岑禄捋顺着贵哥儿的尾巴,“大夏需要明主。” 裴锦瑶含混不清的说道:“明主已然在位多年。” 一句话噎的岑禄差点喘不上气。裴三究竟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刘大太太命硬的风儿是裴三命人吹出去的。如此看来,她跟东厂只不过是表面和睦。岑禄认为这是拉拢她的绝好机会。 裴三能做的事,南宫瑾无法胜任。岑禄终归还是不忍心舍下她。 贵哥儿吃完虾意犹未尽的舔舔岑禄手心,岑禄露出一抹温煦的笑容。 裴锦瑶认真观察岑禄。他有好看的眉眼,可惜少了些英武之气。 “岑督主,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裴锦瑶擦着手问道。 “裴神机使尽管问。” 岑禄又拈起一只虾慢慢剥壳。 “当年令尊是被人冤枉的吧?”既然霍大郎是商在豢养的鬼物,那么岑禄会不会是为商在背锅?裴锦瑶觉得与其耗费人力物力去查多年前的案子不如直接问岑禄。 岑禄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捏着虾头的手指顿住,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很多年前的事了。” 岑立是冤枉的吗? 岑禄不敢妄下断言。霍乃菁侍奉岑立数年,这是不争的事实。扪心自问,岑禄不恨霍乃菁害得岑家家破人亡。 事出有因。要不是岑立先掳走霍大朗,霍乃精也不会为父母兄长报仇。 始作俑者是岑立。 因为那是他的父亲,所以岑禄没办法咬牙切齿的去恨。也不能做任何事报复。相比之下,令得岑立付出惨痛代价的霍乃菁是幸运的。 要说冤枉,也是他们这些活在世上受活罪的人。 “不是。”岑禄正色道:“霍大郎是我父亲……” 岑禄骤然想起岑立身边唇红齿白的小厮和身段婀娜的丫鬟……还有嫡母讳莫如深的眼神。 而这些都是他刻意回避的事实。 “他不冤枉。”岑禄仰起脸,直视着裴锦瑶的眼睛,“裴神机使为何会这么问?” “我……”裴锦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这双眼跟寻常人不一样。看得见鬼神精怪。” 岑禄深吸口气,紧张的问道:“裴神机使见过家父?他还好吗?”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没转世投胎?” 裴锦瑶略一颔首,“就是说啊。他有未了的心愿,还不能走。” “什么心愿?”岑禄丢下剥了一半的虾,急切的问道。 贵哥儿可怜巴巴的仰起脸。没剥壳的它也不嫌弃,能不能先把它喂饱再聊闲天? 裴锦瑶摊手,“令尊大人只说有件能证明他清白的东西在旧友那里,岑督主知道令尊大人说的是谁吗?” “旧友?”岑禄怅惘的说道:“闹出那样的事,岑家哪还有朋友?”话音刚落,他想起自己已经算不得岑家人,“家父还说了些什么?” 裴锦瑶颦了颦眉,“其他的……我没听清。想必岑督主也知道,阴曹地府跟阳间不同,令尊大人在那里久了,说话有点含混不清。所以……下次要是有机会再见,我尽量跟他好好聊聊。” 岑禄一个劲儿的点头,“是是。有劳裴神机使。您看……用不用给家父烧点纸人纸马什么的?” “烧几车金元宝吧。令尊大人缺什么让他自己在那处买就是了。”裴锦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您中意的他未必喜欢。” :。: 148 时机 岑禄眼眶微红,“裴神机使所言甚是。” “不过……”裴锦瑶莞尔笑道:“岑督主还是回去好好想想,以前跟令尊大人常来常往的同僚之中谁最有可能帮他保存这份证据。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虽说令尊大人仙逝多年,能还他清白也不是件坏事,您说是吧?” 岑禄目光渐渐深沉。 他的父亲——岑立,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尤其当年那件事,并不是表面看来这般简单。他不知道岑立有没有证据在同僚那里,但岑家却一直保留着不属于自己东西。 裴锦瑶见他不语,提笔蘸朱砂刷刷点点画了张符,“这是一道平安符,岑督主不嫌弃的话就戴在身上。” 他怎会嫌弃?神机使的平安符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虽说裴三年纪小但是法术高强。有她这道符护身,必能驱散魑魅魍魉。 送走岑禄,小密探将其用过的茶具单独收好,“姓岑的下次来还给他用这套。小的合计过了,姓岑的来一次丢一次碗碟太不划算。过日子得仔细,要不多大家业也不够败。” “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是。”裴锦瑶将托盘拿过来,用巾子擦了擦,笑着问他,“想不想开开眼界?” 小密探眼睛刷的一亮,“白天也能见鬼吗?小的想看。” “我刚才给岑督主一道平安符……” 小密探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您怎么能这样?神机使的平安符不是随便乱送的物件儿。”他隔着衣服攥紧自己脖子上的小荷包,里边放着裴神机使给他的平安符。他宝贝的不得了。 岑禄一看就是马虎大意的主儿。给他再好的东西也是浪费。 “那根本不是平安符。”裴锦瑶咧着嘴笑,“我要是不这么说他肯定不会乖乖戴在身上。”裴锦瑶画了道符点燃之后将灰烬撒在托盘上。 “您可真是……”淘气。小密探抿着嘴笑。只要裴神机使不跟岑禄好,怎么都成。一想到贵哥儿那样讨喜,他就担心极了。 东厂没有拿得出手的活物。裴神机使又不喜欢猎犬,看门狗什么的。他想抓一窝兔子回来拴住裴神机使的心,又总是不得空。 这下好了,姓岑的狗贼想用贵哥儿接近裴神机使的奸计根本行不通。哼!他们神机司可是养着妖精呢。裴神机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这托盘您干什么用?”小密探凑到裴锦瑶身边,“怎么还撒上纸灰了?” “你看好了。”裴锦瑶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悬在托盘上缓缓搓动,就见一道寸许高的人影显现出来,从装束上看那是岑禄。 小密探惊讶的捂住嘴巴,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您把姓岑的养在托盘里了?”他宁可养贵哥儿也不愿养岑禄,“咱们都有小耗子了,哪还有地方养不下姓岑的。” 裴锦瑶神情肃然,没搭理他。 那道小小的人影在托盘上慢慢走了片刻,便坐了下来。裴锦瑶打个响指,亭台楼阁在那道人影周围逐一显露。虽说有些浅淡,却也能看出是西厂的亭台楼阁。 “这是一道……”裴锦瑶想了想,“算是追踪符吧。只要岑禄将其戴在身上,我就能知道他去过哪里。”由于她术法不精,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裴神机使您真厉害。这可比用人追踪安全多了。”小密探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宁夏的时候您怎么不用呢?” “那会儿我还没学会。”裴锦瑶面露赧然,“我也不是样样都精通。” “您太谦虚了。”小密探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这下岑禄去到哪里咱们都一清二楚。” 裴锦瑶并不好奇岑禄去哪里,她就是想知道究竟岑禄跟商在有没有暗中往来。 …… 徐树等人即将返京,鄂国公府上上下下一派忙碌。 徐令达所在的院落却是静谧安然的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商在轻抚面颊上的疤痕,对鄂国公说道:“裴三进境飞速,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大夏数一数二的术士。” 一只翠绿的小鸟唿扇着翅膀停在鄂国公指尖,他笑吟吟的轻抚小鸟脊背上的羽毛,“她永远都及不上你。更何况而今范璞下落不明,单凭她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国公爷切莫掉以轻心。”商在望着鄂国公,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的狠厉令人胆寒,“不如将她……” 鄂国公哈哈地笑着扬起手放飞小鸟。碧空中,那点翠绿好似一片叶逐风而舞。 “存义,你妒忌她?”鄂国公拿起巾子擦拭指尖,“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果她能超过你,那也是她的造化。” “国公爷!”商在眼眶泛酸,“小人追随国公爷这么多年,您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岂会因为妒忌而取她性命。” 鄂国公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下来,“存义你不要擅作主张。以后自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商在应是。 鄂国公无非是想让裴三为他所用。商在心生悲凉。当年他跟随鄂国公剿灭乱党之时,鄂国公对他尊崇有加。 他不知为鄂国公做了多少坏事。现而今,鄂国公却想让裴三代替他的位置。不论怎样,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存义,你不要多心。”鄂国公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我不会不念你的好处。可你也知道,要想成就大事手里得有合用的人才行。我看重的是裴三神机使的身份。等静怡回京,让她跟裴三多多走动。若裴三冥顽不灵,再做打算也不迟。横竖她也跑不了,你又何必心急呢?” 商在愧疚的与鄂国公对视,“国公爷,我也是一心为您着想,我……” “我知道,我知道。”鄂国公和蔼的笑了,“我们筹谋许久,不就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吗?刘嫣一事传扬的甚嚣尘上。康王肯定会有所动作。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 “小人明白。”商在躬身道。 :。: 149 在目 “你能明白最好。我活到这把年纪换做其他人岂能无病无痛。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康健。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我主仆之间的情谊非是寻常人能够替代的。”鄂国公捋顺胡须,“以后……你就是大国师。没人可以取代你的地位。” 商在感激涕零,“国公爷,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不要说什么恩德不恩德,太过生分。我一直都当你是自家兄弟。”鄂国公慈蔼的望着商在,“你不也一直把我当做兄长吗?” “是。”商在面色微红,“小人原本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巫师。承蒙国公爷不弃,小人才有机会侍奉您左右。” “英雄莫问出处。存义,你的能耐远在那些七十二道观观主之上。他们与你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鄂国公双眸微眯,“至于裴三,你也不要太过介怀。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 商在的脸颊好好似火烧一样烫。 他的确妒忌那个小姑娘。凭什么她既能得到南宫末的青睐,还能有范璞相助。 倘若换做是他,说不定比裴三更加出色。 然而,不管他再怎样不服气,裴三还是一天天成长起来。 “她把霍大郎送去转生了。”商在甚是惋惜的说道,“与您八字互补的少年不容易遇到。” “留着他也没多大用处。要不是他能给我续命,你也不用把那本《秘经》送给岑立作为交换。而今可倒好,那个所谓的南宫瑾凭借《秘经》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鄂国公心痛的轻叹,“岑禄当真不知所谓。” 商在展颜而笑,“《秘经》我已然倒背如流,其中记述的巫术我也都研习通透。有没有书在手都无妨。那个所谓的南宫后人确有天分,但没有名师指点,必会受到反噬。您不要看他现在风光。那些经他手医治的病患就快支持不住,而他也要自食其果。” 鄂国公不由得心情大好,“甚善!岑立那个老狐狸以为占了便宜,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我笑到最后。父债子偿,岑禄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岑立福薄,命中注定要为您奔波。” 鄂国公用手点指着商在哈哈大笑,“要不是你施术,他也不会做了替罪羊。” 鄂国公戍守边关多年,新伤旧患已将他身体拖垮。要不是商在用活人给他续命,怕是活不过知命之年。但没有一个跟鄂国公八字相合,顶多续上一两年而已。为了一劳永逸,鄂国公广散人手去找得用之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商在找到霍大郎。但没想到,岑立比他先一步下手,将其掳走。之后,商在隐瞒身份用《秘经》与岑立交换。 又过了几年,岑立入狱。商在怕他说出真相便施术让他承认犯下杀人大罪。那些为鄂国公而死的少年都成了商在豢养的鬼物。 以上种种,好似发生在昨天。以至于商在回忆起来仍旧历历在目。霍大郎是个漂亮的孩子,可惜生错了时辰。 “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商在目光莹亮,“庆隆赌坊的账房有个病儿子……” “嗯?”鄂国公兴致勃勃,“他的生辰跟我……” 商在颔首,“正是。不过,庆隆赌坊有明匡一成干股。而且,他也认得那账房。贸贸然动手的话,东厂咬住不放就麻烦了。” 鄂国公沉吟片刻,问道:“那孩子有病……能行么?你不是说要身强体壮的吗?” “的确是健壮的好。”商在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的盘算,“可看他八字能活到七十。如此一来,就能给您续上二十五六年。就是跟东厂沾点边儿。” “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等等再说吧。”鄂国公又觉得不甘心,“命人在他们家周围守着。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那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闺阁小姐没什么两样。”商在兀自摇头,“上门去偷,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算了。”鄂国公摆摆手,“太过引人注意不好。还是再想办法,反正人跑不了。” “是。先让人盯住了再说。”好容易有块肉喂到嘴边,不一口吞下去总觉得吃亏。 鄂国公拿起一个核桃,手指用力将其捏碎,边吃核桃仁儿边问道:“刘庶人有何异动没有?” “要说异动,就只是跟南宫瑾吃酒。韩家别院守卫森严,无法得知详情。”商在轻笑出声,“横竖没好事。” “他们黔驴技穷时,我们再出手也不迟。”鄂国公递给商在一片核桃仁儿,“我的命还长,等得起。” …… 下过两场秋雨,天儿渐渐凉了。 老文给裴锦瑶做了件玄色斗篷。披在官服外头显得她又高又瘦。 裴锦瑶很是喜欢,整天斗篷不离身。小密探看不过眼,“您显高不该斗篷的事,是因为老文叔给您的靴子底儿加高了半寸。” 裴锦瑶鼓着腮瞪他,“合着我穿的不是靴子是高跷?你不懂不要乱讲。我们家的绣娘都夸老文手艺好,你瞧瞧,这处这处还有这处,裁的多好。还有这处这处这处,绣的暗纹多细致。” 小密探无奈摊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裴锦瑶踮起脚尖,斜眼睨着小密探,“你见不得我显高?” “哪能啊。小的不是怕您在屋里披斗篷闷坏了吗?” “不闷!”裴锦瑶紧紧斗篷,“料子好,一点都不闷。” 小密探重重吐口浊气,看来他得跟老文叔学针线了。作为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光会炸肉不行。 正琢磨着,老文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不、不好了。出事了!” “皇帝驾崩了?”裴锦瑶蹭的站起身,喃喃道:“不能吧。也没听说宣太医进宫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闻听此言,老文面色微变,赶紧关上门,“陛下没事。” 裴锦瑶失望的哦了声坐下,“皇帝没驾崩就不是大事。不要慌张,你们买宅子买地的钱满够。不论如何,都有退路。” 老文开心的笑了,“有人在十定河钓了条大鲤鱼,足有七八斤。” 裴锦瑶舔舔嘴唇,“红焖还是酱烧?炸一炸浇汁也挺好。” :。: 150 玉佩 “清炖也成啊。”小密探有些怨怪的说道:“老文叔你怎么不把鱼买回来给裴神机使加菜。正长个儿耽误不得。” 裴锦瑶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没有都不打紧。”神情淡淡的在小密探脸上瞟过去,“我已经够高的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说着说着就拐到南天门去了。还怎么让人说正经事。 老文在裴锦瑶对面坐下,深深叹口气,“鱼还没下锅就出事了。” 裴锦瑶老神在在的拈起一粒冰糖霜梅含在嘴里,“鱼跑了?” “不是,鱼肚子里掏出块玉佩。”老文两只手比划着,“玉佩上刻着大善盛世四个字。” “俶,善也。”裴锦瑶喃喃道:“即是说,刘俶乃是圣主明君。” 老文一个劲儿的点头,“坊间都传扬开了,说是陛下应该禅位。” “只怕陛下容不得太子了。”小密探两指搓着下巴,“这招真够阴毒。” 就算仪风帝相信刘俶,不去理那些闲言闲语。可这枚玉佩还是在他心里埋下一根永远无法剔除的棘刺。 “必是刘庶人做的。没准前些时候南宫瑾去别院就是跟他商量这事。”老文不安地对裴锦瑶说道:“弄不好陛下会召您入宫。您小心着点千万不可触怒陛下。” “事情还没查明,要入宫也得先是明督主和岑督主。”裴锦瑶仍旧不慌不忙,“也不一定就是刘庶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在这事上头占了便宜就是谁干的。” “会不会是四皇子?”老文说完自己都不信。就凭四皇子呆头呆脑的样儿,干不出这事。 “管他是谁,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得了。”裴锦瑶抓一把松子仁儿慢慢咀嚼。没准儿真是四皇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刘俶刚当上太子不久,趁他尚未站稳脚跟将其除掉总比留到以后要容易得手的多。 小密探赶紧拿起小夹子给她夹松子仁儿。这其实是山鼠精的口粮。裴神机使也爱吃的很。一会儿山鼠精饿了就叫他嗑瓜子,再加几片老母鸡吃剩的菜叶估摸着也能填饱肚子。 “那……晌午吃锅子?老文叔清早就熬上骨汤了。”小密探小心翼翼的问道。让裴神机使吃好喝好就是他的本分。 “成。羊肉切薄薄的,再弄点菌菇鲜蔬。” 蹲在门外的山鼠精听见肉字儿,馋的直吸溜口水。它好些日子没吃肉了。看见胡老母鸡在院子里跑,它都馋得慌。奈何它答应裴神机使以后改吃素…… 山鼠精仰头望天。 都说妖精吓人。可它这个纯妖精落在裴神机使手里还不是叫她管束的服服帖帖? 其实,裴神机使比妖精也不差什么。正暗自腹诽,书房的门分开两边,小密探沉着脸吼他,“你怎么又歇着了?干半个时辰的活儿能歇一上午。要是指望你,咱们神机司都吃不上菜。” 山鼠精印了印发红的眼眶,“阿发领班别发火,小的就是想缓口气。”它抄起立在墙边的锄头一溜小跑,“小的这就动起来。” 小密探掐着腰喊,“不要偷懒!” 裴锦瑶望着小密探的背影暗自偷笑。三口两口吃完小碟里的松子仁儿,她将托盘拿到跟前,掐诀念咒,岑禄的身影显现出来。似乎有人对他发号施令,而他则是俯首帖耳。 应该是在宫里。 裴锦瑶不由气馁。也许岑禄跟商在真的没有任何联系。是她摸错了方向。 …… 刘俶得到消息惊得他坐立难安。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不去崇贤殿为自己辩白。那枚玉佩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又何必急吼吼的跑到父亲面前撇清干系。而今他是太子,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沉不住气。 敬妃亦是这般思量。她命人传话给刘俶,让他不要自乱阵脚,但看崇贤殿那边如何决断。 仪风帝把玩着刻有“大善盛世”字样的玉佩不由得自嘲一笑。 鱼是从十定河钓上来的。转手卖到离十定河不远的一家小酒楼。 杀鱼的时候,玉佩从鱼腹中掉落而出。众人觉得稀奇就吵嚷开了。至于为何会传的如此之广……不用问,肯定有人煽风点火。但究竟是何人,西厂未能查明。 仪风帝前所未有的愤怒。自打刘嫣一事被揭开,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好像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甚至不择手段妄图用一块劳什子玉佩逼他就范。 不论是谁在背后操纵,目的只有一个——他的这张龙椅。 仪风帝疲倦的合上双眼,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抢走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冯嘉怕他着凉,拿来薄毯轻手轻脚的帮他盖在身上。 仪风帝闭着眼,沉声吩咐道:“夕颜宫那里一定要瞒的严严实实,不能透进去半点风声。” “奴婢省得。”冯嘉压低声音,“妍美人身子骨儿弱这么些烦心事,她可受不住。” 仪风帝嗯了声,手指缓缓摩挲着玉佩。 冯嘉见他似有睡意,“陛下,去榻上歇着吧。” 仪风帝摆摆手,“不用。”他得知此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冷静下来,他又怕不是人为而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冯嘉不再劝说,退到一旁躬身而立。 良久,仪风帝张开眼,吐了口浊气,“你说……这玉佩什么来头?” 冯嘉心下一凛。西厂都没查出来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这……定是有人心怀不轨。陛下无需理会。”模棱两可的说法最是保险。冯嘉认真回想自己说过的每个字,觉得并无错漏。 仪风帝将玉佩放到桌上,随口问道:“太子在做什么呢?” “殿下还在礼部商讨徐将军班师回朝的事宜。” 仪风帝颔首。 辽东大捷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正好趁此机会将传言遮掩过去。他也想让刘俶多多历练。 仪风帝的目光瞟向那枚静静躺在桌上的玉佩。如果刘俶借此机会与徐家交好会不会令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思及此,仪风帝眸光逐渐黯淡。 “些许小事他还没办妥?要等徐将军入城那天才能拿出章程?”语调平静如常却又带些不满与挑剔。 151 枯叶 冯嘉讪讪笑着,“殿下也是想做到尽善尽美。” 仪风帝讥诮的哼了声,又再缓缓合上眼帘。他心里乱的很。不知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他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亦不是善男信女。但那都不是他的过错。要想成就大业,必定有所牺牲。 难道上苍会因此而惩罚他吗? 这不公平! 登基至今,他勤于政事从未懈怠。竭尽所能让大夏强盛。他认为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出色。 然则……刘俶真的能够成就千秋盛世? 仪风帝不信。那枚玉佩定是有人处心积虑给他添堵,绝不是天意。 一念及此,仪风帝胸中郁气疏散。他揉揉眉心,闭着眼吩咐道:“宣裴神机使进宫。” 冯嘉领命去东华门传话。 裴锦瑶到在崇贤殿时,仪风帝正吃葡萄。一粒粒葡萄珠儿滚圆紧实带着浅浅的甘香。裴锦瑶打个饱嗝儿。晌午吃锅子一不小心撑着了,她就盼着能蹭杯好茶解解油腻。 见过礼后,仪风帝让冯嘉端来香茶点心。 裴锦瑶望着精致美味的点心叹口气。她想吃的很,可惜肚子装不下。 仪风帝见她眉宇间似有愁绪,便道:“裴神机使也听说了了吧?” 嗯?听说什么了? 裴锦瑶不解的仰起脸,“陛下指的是?” 仪风帝将摆在手边的玉佩递给裴锦瑶,“你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人为。” 光凭眼睛看可不行,还得懂得揣摩陛下的心思。 裴锦瑶恭恭敬敬双手接过玉佩,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才道:“好玉。触手温润,色如新柳。”她将玉佩竖在耳边轻轻弹拨两下,“声音清越,不错不错。” 仪风帝蹙起眉头。 看也就算了,还品评上了。裴三把他这处当成古玩摊子了? “可惜雕工太差,好好的玉白瞎了。”裴锦瑶将玉佩放到桌上指着刀痕跟仪风帝说道:“陛下您看,这几个字像不像是故意将刻印做得模模糊糊,好让人觉得是天然形成。” 仪风帝凑近细看,“貌似……是那么回事。”先前他怎么没注意到呢?裴三真真是心细如尘。 “所以说,这就是有人伪造而成。”裴锦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陛下如此英明一定早就发现了。臣斗胆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还请您不要怪罪。” 仪风帝龙颜大悦,“裴神机使太过自谦了。” “没有没有。臣从来都是有一句说一句。不敢隐瞒陛下半分。”裴锦瑶笑容诚恳,态度恭敬。即使知道裴三是故意奉承,也令得仪风帝十分开怀。他命冯嘉拿来好些鲜果蜜饯笑呵呵的跟裴锦瑶说不要见外多吃一点。 裴锦瑶脸上陪着笑,暗恨自己肚子太小。 仪风帝兴致颇高,跟裴锦瑶谈天说地絮絮叨叨半个来时辰,话锋一转,“裴卿家,既然你能呼风唤雨自然通晓天下大事。” 裴锦瑶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仪风帝该不会是想问她大夏国运吧? “大夏究竟能否千秋万世?”仪风帝殷切的注视着裴锦瑶,“朕……又能否百世流芳?” 果然!裴锦瑶垂下眼帘,莞尔笑道:“陛下,臣道行浅薄。您的疑问,臣无法解答。” 大夏当然不能千秋万世,仪风帝也不会百世流芳。 事实上,再过三四十年大夏就会遭遇兵祸,百姓着实苦了段日子。三家分之后又一统。自旻灵帝就出现败象到仪风帝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假若仪风帝能将帝位传予明主,可以避免大夏分崩离析。 然则,刘氏气数已尽,注定衰落。令韩氏兴起的人尚未出世。至于徐氏……裴锦瑶暗自摇头。某本野史中记载,鄂国公用巫术续命,因此耗损阴德,最终带累徐氏一族下场凄凉。原本裴锦瑶只当故事读过就算。可徐令达的的确确重用商在,其中内情不言自明。 裴锦瑶相信有她在定能让大夏百姓免去兵祸之苦。至于圣主仁君……该出现的时候总会出现。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安抚仪风帝。只要他本本分分的不出幺蛾子就万事大吉。 大夏国运,有她这个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操心。凡夫俗子还是不要跟着瞎起哄。 仪风帝失望的哦了声,追问道:“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吗?朕是天子,你说给我听,也不算是泄露天机。” “非也非也。”裴锦瑶无奈之下端起高人的架势,“臣实在是力有不逮。还望陛下恕罪。” 说是恕罪,却又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 仪风帝愈发笃定就是裴三不肯说。 可越是这样,仪风帝越是敬重裴锦瑶。 高人就要像裴三不为权贵折腰。谄媚讨好是吕琅那样的假高人做的事。 仪风帝非但没有怪罪,还吩咐冯嘉开了他的私库取出一套镶金嵌银的玛瑙酒具赏给裴锦瑶。 裴锦瑶神情淡然的谢恩。似乎根本不把这些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好宝贝看在眼里。于是仪风帝又赐下二十匹浣花锦。裴锦瑶仍旧面色如常,心里却是乐开了花。酒具她要拿回去孝敬裴庭武,浣花锦留着过年给裴老夫人和韦氏裁衣裳。 再进几趟宫,都不用置办年货了。 裴锦瑶摇头晃脑横着小曲儿出了宫门。 天已经蒙蒙黑了。她正琢磨回神机司还是直接回府,不远处有人向她挥手,“裴神机使。” 那人手上拿着凤求凰缂丝小扇,穿一身醒目的炎色。 “燕六爷。”裴锦瑶拢紧斗篷走了过去。 “方才我去神机司找你,阿发说你进宫了。”燕凰玉打量着裴锦瑶,“几天不见,裴神机使长高不少。” 裴锦瑶眉眼舒展,“是吗?六爷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是阿发告诉他的,要想让裴神机使高兴,就说她长个儿了。管保不会出错。 燕凰玉嘿嘿地笑,“这么明显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裴锦瑶挺了挺腰杆儿,“六爷眼神儿好。” “是裴神机使长得快。”燕凰玉一指自己的翠帷马车,“我想请裴神机使去仙歌楼用饭……” “去什么仙歌楼?”裴锦瑶望了眼东华门方向,“就去神机司吃吧。晌午我们吃的羊肉锅子,还剩的羊肉,让老文捏几个饺子,再让阿发炒几个小菜。”眼风一瞟,看着白英,“白英去打壶酒,简简单单挺好的。”转回身对捧着布匹等物的内侍道:“劳烦几位将陛下的赏赐送到裴府。”说着掏出个荷包,“您几位辛苦。” 内侍接过荷包捏了捏。里头轻飘飘一张纸。 准是银票。 常侍奉裴神机使的都知道,她打赏最少一百两,大方极了。 内侍笑着应是,把东西搬到车上扬长而去。 白英被小密探提点过,比从前规矩不少。起码裴锦瑶命他去打酒,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 阿发说的没错。裴神机使跟六爷相处融洽。六爷又格外看重裴神机使。说不定他俩以后就是知音良朋,就像伯牙与子期,管仲和鲍叔牙那样。 再说除了九爷,六爷也没个玩的好的朋友。九爷又是个花花肠子,经常跟小红玉攒局儿吃酒。六爷不喜烟花女子。九爷去酬酢,六爷形单影只也怪孤单的。难得裴神机使不嫌弃六爷出身低微,还帮六爷办事。虽说裴神机使心眼多,可只要六爷乖巧点不惹她,她不会坑六爷。而且,裴神机使肯出钱给老文和阿发置房置地,算是个相当不错的主子。 白英决定对裴神机使好一点。 “裴神机使想喝什么酒,小的骑马去买。” “你去仙歌楼找俞掌柜。就说我请客要加菜,来两只烧鹅。酒水让他自己看着办,这些都记我账上。”裴锦瑶迈步往神机司方向走去,“不坐车了,走一走回头多吃点。” “这怎使得?”燕凰玉快步追上她,“哪能让你花钱。” 嘁,她花的就是燕凰玉的钱。 “六爷不要跟我客气。”裴锦瑶顿住脚步,“走吧,天快黑了。” 燕凰玉朝白英点点头,“你快去快回。” 白英跃身上马,飞奔而去。 燕凰玉跟裴锦瑶并肩走在枯黄的梧桐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那件事,我还没有办好。”裴锦瑶估摸着燕凰玉是为了刘大太太儿子的事而来。她每天都放小黑鸟出去跟着明匡。但是一直没有有用的消息。最近明匡就是在府里设宴,请人吃吃喝喝。夜里歇在小妾那里说的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大人话。 她还是小孩子根本听不懂。反正明匡肯定不是个正经人,他会的可多呢。 “不急。”燕凰玉垂下眼帘。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花九还是小孩心性,一天到晚总是玩不够。 刘俶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四皇子深居简出。况且,就算四皇子相陪也是鸡同鸭讲,聊不到一处。 燕凰玉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裴三。 她话不多,口风紧,人也不讨厌。再者说请她去仙歌楼,她看在自家买卖的份上应该会欣然前往。令燕凰玉没有想到的是,裴三居然反过来请他。 如此看来,裴三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又平白无故多了个长处。 “六爷近来还好吗?”裴锦瑶轻声细语,极为关切的看向燕凰玉。 燕凰玉沉吟片刻,“好。” 似乎有些牵强。 裴锦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待会儿让阿发炒三五个鸡蛋。我们神机司的母鸡下的。” 她很是骄傲的样子逗得燕凰玉翘起唇角。 “就是那只慌慌张张的老母鸡?” 慌张吗?裴锦瑶想起老母鸡每次看见阿发不善的眼神就迫不及待唿扇着翅膀从他身边跑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它怕阿发。阿发总说要杀了它炖汤。” 要是有人整天这样威胁的确挺吓人,可……老母鸡能听得懂人话?燕凰玉笑意渐深,“等年下小叶儿班来京城,我请你去看皮影。” “到时候再说。”离过年还早,裴锦瑶没想那么长远。 “仙歌楼的生意挺兴旺。” “全靠大伙儿捧场。”裴锦瑶眼睛弯成月牙。 仙歌楼装潢体面,菜味儿正,价格公道。再加上有裴锦瑶这块活招牌,去那吃饭的官员不少。逢至酬酢或是家中设宴,没有仙歌楼的席面就好像慢待了客人似的。 这也方便裴锦瑶收风放风。毕竟她不能总是依赖东厂透露消息。别人有终归不如自己有。 “你把妖精养在神机司不害怕吗?”问罢,燕凰玉觉得自己犯傻了。裴三都给妖精动过刑,妖精见了她还不得吓得直打哆嗦。 “不怕。”裴锦瑶迈了一大步踩住将要随风而起的落叶,“小耗子不敢出神机司的门儿。外边有坏人抓它。” “坏人?”燕凰玉不解,“京城抓妖精的不就是神机司和青城观吗?” 裴锦瑶松开脚,风儿一吹,落叶翻滚着向前飘去。 “我们神机司是好人。青城观……勉强也算是吧。”裴锦瑶跟着落叶往前跑,“还有坏人想逮小耗子。” 那片叶子淘气的很,停停走走就是不愿让裴锦瑶踩住。 燕凰玉看不过眼把小扇别在腰间,随手捡起个小石子儿丢过去将叶子压住。裴锦瑶兴致全失,怨怪的瞪着燕凰玉,“不好玩了!” 燕凰玉心下一凛,“怎么了?我帮你帮的不对?” 明明是她身手不够敏捷才踩不到叶子。他好心帮一把怎么还招来埋怨了? 燕凰玉好歹出了那么多银子。老文和阿发能买上宅子全靠他。裴锦瑶鼓着腮裹紧斗篷,“算了算了。走快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燕凰玉眼睛一亮。 “阿发没跟你说?”裴锦瑶加快脚步,“我给岑督主一道平安符……” 两人正好走到西厂门口,她压低声音凑在燕凰玉身边说道。 燕凰玉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嫣红的嘴唇张张合合。 “哦!”燕凰玉红着脸,“阿发……阿发没说。” 他脑子可能是木掉了,说没说完全想不起来。 裴锦瑶嗔道:“没说你哦什么啊?” 他哦一声都不行?裴三生气的样子有点可爱。好吧,都是他的错。 “我……不是故意的。” :。: 152 后路 裴锦瑶从嗓子眼儿里蹦出个“嗯”字儿,背着手走在前头。燕凰玉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他着实想不明白,就是一片叶子而已,能让裴三闹这么大的别扭。 有点意思。 燕凰玉望着裴锦瑶的后脑勺弯起唇角笑了。 刚到神机司大门口,阿发一溜小跑迎了出来,“裴神机使回来啦。您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眼风一瞟,“六爷,您也来啦?快快,里边请。” 燕凰玉暗暗摇头,好好的东厂领班怎么弄得跟酒楼伙计似的。一抬头瞅见蹲在台阶上耷拉着眼皮的山鼠精。它身边还放着把沾了泥土的锄头。 那就是养在鸟笼子里头的妖精。看着老实巴交的。不像为非作歹的样儿。长得也不像耗子,跟普通农户没什么区别。燕凰玉再瞅瞅小密探,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对裴三这般周到。她连妖精都驯的服服帖帖,阿发再能耐也敌不过妖精不是。 燕凰玉叹口气。裴三厉害成这样……回头还是送点东西哄哄她。 裴锦瑶背着手进了书房,小密探手脚麻利的掌上灯,又端来茶点,“小的跟老文叔张罗饭菜去。” “白英打酒去了。我让他上仙歌楼拿两只烧鹅回来。我看你挺爱吃的。”裴锦瑶将洒了符纸灰的托盘摆在面前,“包点羊肉馅儿饺子吧。” 阿发笑眯眯的应了声是,屁颠屁颠去灶间忙活。 燕凰玉在裴锦瑶对面坐下,没话找话的说道:“你这小院拾掇的挺利索。白菜长得也水灵,现在还不能吃吧?是不是得过些日子?” “能吃。晌午我们涮锅子吃了,甜兮兮的。”裴锦瑶喝口茶,缓上口大气,“待会儿叫阿发炒一盘给你尝尝。” 燕凰玉仔细打量裴锦瑶,见她神情自然,没有流露出不悦,心下稍定。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翻旧账。 燕凰玉惴惴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赞道:“好茶。” 裴锦瑶瞟他一眼。燕六小心翼翼怕得罪她的样子。想想又觉得不对。燕六许是怕她收了钱不办事。 这人真没劲。 有话就直说。她可不是小器人。 转念又想,难得燕凰玉肯给她送宝石送银子。自打神机司开张以来,就他一位金主儿,万万不能得罪。否则,上哪去找这么冤的冤大头。 裴锦瑶在心里哼哼唧唧,面上笑容可掬。 “六爷想不想知道岑督主现在在做什么?” 燕凰玉忖量片刻,“岑禄现在在西厂。他在长兴楼定了雅间吃蟹。贵哥儿也去。” 这人不光没劲还扫兴。 山鼠精都比他会捧哏。 裴锦瑶点点头,推开托盘,“行吧,既然六爷都知道,省得我受累了。” 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燕凰玉认真回想。应该没有吧。裴三问,他答。还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是挺好的吗?裴三为什么一脸丧气样。 稳妥起见,燕凰玉话锋一转,“裴神机使不是要给我看好东西吗?” 看鬼去吧! 裴锦瑶翻个白眼,手指着托盘,“这就是了。” 平平无奇西皮托盘有什么特别? 燕凰玉不解的望着裴锦瑶,见她不似玩笑便道:“哦,挺、挺好的。” 漂亮的人就算犯蠢也很讨喜。裴锦瑶注视着燕凰玉那双堪称完美的丹凤眼吞了吞口水。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仪风帝桌上的那盘紫的发黑的葡萄珠儿。 晶亮晶亮跟燕六的眼睛很像。 堵在裴锦瑶心中的那口闷气顿时消散。她耐心的给燕凰玉解惑,“我送给岑督主一道平安符。其实不是平安符。”手指悬在托盘上方搓动,口中念念有词,寸许高的岑禄显现出来。 燕凰玉眼睛瞪的老大,“这……这太神奇了!” 裴锦瑶得意的昂起下巴,“小术而已。阿发都看腻了。” 难怪阿发对裴三言听计从。他是彻底被裴三折服而不是害怕被打。 “要是能听见声音就好了。”燕凰玉盯着托盘上的岑禄,小声嘟囔。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裴锦瑶认同燕凰玉的意见。 “六爷说的没错。是我学艺不精。” 燕凰玉赶紧找补,“不不。这已经很了不得了,裴神机使法术超群,放眼京城无人能及。”说罢,他在心里舒了口气。 阿发侍候裴三这么久还没被退回东厂委实不易。 “六爷谬赞。”裴锦瑶嘿嘿地笑了,亲手给燕凰玉续上热茶。 燕凰玉有点摸清裴锦瑶的脉门了。马屁要拍的不露痕迹,还得腿脚勤快,嘴皮子利索。像“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这样暖人心的问话得说的真情流露不做作。燕凰玉觉得自己要是跟阿发互换,可能撑不过三天就得被裴锦瑶送到东厂刑房去。 他得加把劲儿才行。 “陛下宣召裴神机使入宫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就是闲聊,说说玉佩什么的。” “那枚玉佩……裴神机使看到了吗?”燕凰玉追问道。近来,明匡对他表面上跟从前一般无二。但燕凰玉觉得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江五跟进跟出的时候渐渐多起来。燕凰玉原本掌管东厂所有密探。明匡不在的话,他可以发号施令。就在昨天,明匡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份职权分给江五一半。美其名曰协助,实则就是在慢慢架空燕凰玉。 燕凰玉早料到会如此。他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庆幸认清明匡养育他的目的。他与缪太子有杀父之仇。明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认贼作父十数年。 明匡的做法证明裴三所言非虚。刘大太太确有嫡子在世。 养育之恩与不共戴天之仇孰轻孰重,燕凰玉也说不清。仇肯定是要报的,至于恩……即使明匡养他是为了利用他,但至少他没有受冻饿之苦,也没缺手断脚。 他会给明匡留条全尸。 刘大太太和她的儿子要替刘敬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燕凰玉当然不会忘记徐令达。当年,徐令达带兵屠尽元氏五族。他手上沾满元家人的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看到了。”她不管看了,还摸了呢,“从刻痕上看,是有人伪造。” 燕凰玉一点也不意外。 “依你之见,究竟是何人故弄玄虚?” 裴锦瑶眨巴眨巴眼,笑着反问道:“六爷觉得呢?” “难说。兴许是刘庶人,或是四皇子。”燕凰玉垂下眼帘睨着托盘上的岑禄,“都有可能。” “既然都有可能,明督主的嫌疑也不小。” “怎会是义父?”燕凰玉挑眉看向裴锦瑶,目光深邃,“裴神机使不要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不得了。” “有心人?”裴锦瑶失笑,“只要六爷不把我说的话透露给明督主,就再没什么有心人。”她信手指向门外,“六爷以为神机司就是个寻常小院儿?实话与你说吧,我这处有结界。鬼物妖精不敢靠近半分。别看山鼠精憨头憨脑,它可不是傻子。没我带着,它不敢踏出神机司半步。” 所以,裴三会说外面有坏人抓山鼠精。 坏人又是谁?燕凰玉想问明白,但又不想绕过明匡,思量片刻,“裴神机使为何说是义父?倘若是他,可就犯了欺君大罪。” “明督主欺的还少吗?眼下,陛下摆明了不信他,说不好哪天陛下一高兴就把他给……”裴锦瑶翘起唇角,笑得有点坏,“如果明督主为刘大太太效命,必定会趁早向陛下发难,好让刘敬的儿子取而代之。六爷,我说的对不对?” 简直是无懈可击。 燕凰玉默然无语。 托盘上岑禄的身影渐渐淡去,裴锦瑶叹息着摇头,“陛下不信明督主,明督主也不信六爷。您还是给自己谋条后路。” “何为后路?” “这个嘛……”裴锦瑶沉吟片刻,“怎么也值三五块红宝石。” 燕凰玉差点没噎着。 “现在没有,等我凑齐了再来找你。” “也成。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我这人最是公道。”裴锦瑶眉开眼笑的喝茶吃点心。燕凰玉在心里盘算着还剩多少体己银子。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让元松去街边卖艺了。 燕凰玉偷眼瞟向裴锦瑶轻轻蠕动的小红嘴儿,那分明是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大口。来一趟神机司就要出一次血,偏生他手脚不长记性,非得往这儿跑不说还非得双手奉上宝石银票才舒坦。 裴三就是个专吃宝石的妖精。 “六爷不要心疼银子。”裴锦瑶咽下嘴里的点心,“陛下比你花的多多了。” 这倒是。 陛下还没捞着吃上神机司的饭菜呢。这样算起来,他还赚了。 “我没心疼银子。”燕凰玉睁着眼说瞎话,“我是在想西厂或许会吞下东厂。” 裴锦瑶愣住,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嚼。 也就说岑禄不会死,死的是明匡。燕六不会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仪风帝还能在位几年。会不会有人取而代之? 有的话,那人现在何处? 之前的设想只是设想。此时此刻,裴锦瑶才觉得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是那样的真切。 153 疯魔 燕凰玉见裴锦瑶眉头紧锁,赶忙端茶给她,“喝点水顺一顺。” 裴锦瑶接过来喝了个底朝天。燕凰玉拿起茶壶,“够不够?再来点儿?” “够了。”裴锦瑶了无生气的模样惹人心疼。 “怎么了这是?”燕凰玉想用手探探裴锦瑶额头是否发烫,想了想,还是没敢。裴三跟小刺猬似的不能乱碰,“要不……让阿发去请池太医?” “我没事。”裴锦瑶吐口浊气,问道:“如果西厂真的吞下东厂,六爷又该何去何从?” 燕凰玉哑然失笑,“到那时,可就由不得我做主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裴锦瑶屈起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这就是我说的后路。六爷欠我五块红宝石。” 一口老血堵在燕凰玉喉间。 裴三所言正是他即将要做的。就这样没了五块红宝石。裴三说的每个字差不多是五口之家三年的口粮。 “不是说好了凑齐了再来换的吗?”燕凰玉心尖儿一抽一抽的疼,“裴神机使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啊。” “日行一善。”裴锦瑶弯起眉眼,“再者说,我信得过六爷。您肯定不会赖账。” 这跟伸手从他荷包里拿钱都什么分别?怎么不去抢? 燕凰玉脸色有点黑。 裴锦瑶心情大好,“要不这么着,我送六爷两次次小黑鸟打探消息怎么样?” 燕凰玉面色稍霁,壮着胆子讨价还价,“三次行吗?” 裴锦瑶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行吧,看在六爷捧场的份上,三次就三次。” “多谢裴神机使。”燕凰玉谢过之后才觉得不对劲。明明是裴三强买强卖在先,为什么要谢她? 不行,回头得问问阿发究竟他是怎么侍奉裴神机使这么久还安然无恙的。他一定有诀窍。 “不过……”裴锦瑶补充道:“这三次仅限今年,用不完就不怨我了。” 燕凰玉在心里翻了大大的个白眼。 裴三跟土匪没两样。 “裴神机使放心肯定用得完。”燕凰玉紧抿唇角暗暗盘算该怎么用才划算。 裴锦瑶在心里哼着小曲儿。又多五块红宝石,等过年给韦氏镶几件首饰。她出去做客正好戴上。 今天这顿饭真值。回头看看燕六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划拉来。权当是囤年货了。 白英快马去快马回,路上半点没耽搁。他将食盒拿到灶间时,阿发正跟老文包饺子。俩人一边包一边聊闲天。 “六爷跟裴神机使就像亲兄弟似的。俩人说不完的话。”小密探两手一捏,薄皮大馅的小饺子规规矩矩躺在掌心。 老文嘿嘿地笑,“亲兄弟明算账。”白英三不五时送个小匣子过来,里头装着成色上好的宝石。他不用打开看,拿起来掂一掂就能估摸个大概其。 “反正挺好的。他俩处好了,咱们当差的不为难。”小密探乐颠颠的抄起擀面杖擀饺子皮,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去,“诶?白英回来了。烧鹅是刚出炉的吗?有没有六爷爱喝的绿珠香液?” 白英黑着脸点点头,“有。”他放下食盒,“外面出大事了。” “怎么了?”小密探和老文异口同声问道。 白英脚步不停往书房走去,“张屠户的老子咬死邻居家的一窝下蛋鸡!” 老文和小密探丢下手里的活儿追出来。 “张屠户?”小密探眼睛一亮,“就是起死回生的那个张屠户的老子?” “就是他。”白英板着脸孔,“不知他是疯魔了还是怎的。咬死一窝鸡,又去追街上闲逛的大黄狗。街坊四邻吓的哇哇乱叫。张屠户带着儿子去拦,哪成想他老子力气大的能把壮汉甩出去一丈多远去。” “怎么不叫衙差?”老文在围裙上蹭着手,“现在如何了?实在不行叫上东厂的弟兄去看看。” “去了也没用。人都死了。”说话间,到在书房门外,白英敲敲门,“六爷,裴神机使,出事了。”不等裴锦瑶应声,推门而入,“张屠户的老子死了。”他把张老汉如何咬鸡如何撵狗如何摔人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跑出来的时候满身满脸的血,骇人极了。好几个孩子受了惊,家大人去医馆买定惊散。” 白英吞了吞口水,“张屠户和他三个儿子被张老汉摔的爬不起来。” 南宫瑾能在京城扬名全靠震开张老汉的棺材板,让他活了过来。可前后不到俩月,张老汉就成了这般模样。 绝对不是巧合。 裴锦瑶眉头拧成川字。 “衙差刚把刀亮出来,张老汉就栽倒在地。”白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之后,他就开始腐烂。就是能看出他身上的肉烂掉,还有恶臭。小的骑马回来的时候正好跟拉尸体的车子走个对脸儿,那味儿啊……熏得人三天吃不下饭。” 小密探给老文递个眼神儿。白英那份儿咱俩分。 老文微微颔首。成,回头给他熬点米汤填肚子。 白英回禀完想了想没什么疏漏,挑眉问小密探,“诶?饭好了么?我跑这一趟快饿死了都。” 你不是三天吃不下饭吗? 小密探闷闷的回他,“再捏二十来个饺子就开始炒菜。”说着,一溜小跑去灶间包饺子。老文看了眼神情凝重的裴锦瑶也回灶间去了。 白英捂着饿扁扁的肚子去鸡窝看看能不能捡着蛋。 “南宫瑾使的是巫术。”裴锦瑶笃定道:“早知如此,那天我就该杀了他。不让他进京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没有南宫瑾,还会有东宫瑾,西宫瑾,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燕凰玉不太擅长安慰人,索性说点裴三感兴趣的话题,“你想不想亲眼看看张老汉的尸身?” “可以看吗?”裴锦瑶兴致勃勃,“说不定能从张老汉的尸身看出南宫瑾的来历。” “可以。吃完饭再去还是现在就走?” 裴锦瑶当机立断,“现在去。要是看吐了怪丢人的。” 燕凰玉瞟了眼桌上半空的点心碟子。吐的话,裴三也能吐出不少东西。他忍下这句没敢说,吩咐白英去东厂牵马。 头顶落着根鸡毛的白英只得领命去办。 没办法,谁让裴神机使想一出是一出。这都快吃饭了,去看那玩意儿干嘛?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老文和小密探留下看家。 裴锦瑶、燕凰玉加上白英三个人三匹马到在京兆府。 府尹林谦对着张老汉的尸首犯愁。 死就死吧,干嘛死在晚饭时分?死在下晌多好。谁也不耽误谁。 “大人,这人死了没到俩时辰都快烂透了。明摆着是桩奇案。咱们查还是……不如转到东厂去。省得咱们担责。”僚属建议道。 “东厂……”林谦缓缓摇头,“不妥,不妥。而今东厂不济事。” “那……送到西厂去?” “不妥,不妥。明督主要是知道,我肯定得落埋怨。”林谦满面愁容,“不知道陛下究竟什么意思。他对东西两厂的态度实在叫人捉摸不透。这人怎么非得现在死呢?” “阎罗王安排的咱们说了不算呐。”僚属也愁。他还急着去月楼吃花酒呢。一想起千娇百媚的姑娘,他骨头都酥了,偏偏林大人拿不定主意,他也得在这陪着说车轱辘话。 既然人死的蹊跷,就直接往东华门一推不就得了? 东西两厂谁爱查谁查去。 东华门……不还有个神机司吗? 僚属乐了,“大人,有了!您把裴神机使找来,让她查。反正神机司闲着也是闲着。随她折腾去呗。再者说,这人死的跟寻常人不一样,兴许是鬼上身。神机司查不正好吗?” 林谦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对极了。京兆府查不了。咱们都是肉眼凡胎,经不起折腾。裴神机使呼风唤雨,那是多大的能耐。就让她查。查明白了,我帮她写个折子呈上去邀功请赏就完了。” 僚属直摆手,“大人,您糊涂了。神机使就是从八品升不了官儿。您给自个儿请功就成。裴神机使那里打点几百两银子满够。” “几百两?”林谦竖起没眼,“你当裴三是要饭的?她打赏宫里的内侍从没低过一百两!你啊你啊,眼皮子太浅。与其跟裴三争功不如让着她些。谁家还没个闹鬼的时候?我得好好供着她!现养的鸡不下蛋,不能等家里闹鬼了再跟裴三套交情。那可就晚了!” 僚属叹口气。林大人想的真够长远。家里啥事没有,就把抓鬼的人预备好了。 “大人高见。”吹捧他拿手,反正就是闭着眼睛不要脸的夸呗。跟着林大人这些年,早就驾轻就熟。 “今天有点晚了。明儿一早你拿我的帖子到神机司走一趟。礼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林谦捋顺着胡须,眯起眼睛,“趁这机会,多请裴三吃几次饭。兴许她一高兴,也送个小纸人儿给我。” 前些日子在外酬酢,郭阁老把纸人带出来显摆一大圈。他们都是见惯大场面的,可没有一个不眼馋郭阁老的纸人的。 可惜他们跟裴神机使说不上话,又不好贸贸然去神机司打扰。 这下好了,他总算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 154 好看 林谦越想越美,眼睛里透喜色。 僚属也美滋滋的。事情定了,吃花酒也不耽误。娇滴滴的小娘子可都等着他呢。正琢磨着赶快脱身,差役来报:“东厂燕六爷与裴神机使求见。” 林谦蹭的站起身,“快!快请。”扭脸儿看向僚属,“你去仙歌楼叫一桌上等席面。跟俞掌柜说,裴神机使在我这处用饭,让他掂量着写菜单。贵一点不要紧,最主要合裴神机使的口味。” 僚属心里发苦。看来今天注定跟月楼的姑娘无缘。 “大人,还不知裴神机使为何事而来。现在预备酒席早了点吧?” “你糊涂!”林谦气得直拍桌子,“平时请都请不来的人,我能轻易放她走吗?你亲自跑一趟仙歌楼,这样显得我们隆重其事。” 僚属不想再多费唇舌,应了声是转身出门。走到廊下,正好遇见燕凰玉和裴锦瑶。僚属拱拱手,热情的打招呼,“六爷,别来无恙。裴神机使,久仰久仰。” 裴锦瑶微微颔首。 京兆府她头一次来。上上下下都很客气。进到屋里,林谦笑容可掬的与他二人寒暄。 “六爷清减了。”林谦慈蔼的望着燕凰玉,“明督主还好吧?近来公事繁忙没能去东厂叨扰督主大人。” “承蒙府尹大人挂怀,义父一向都好。”燕凰玉撩袍坐下,“我听闻张屠户的老子……” 林谦一听他提起这话头,忙不迭的接道:“是是,可不是嘛!这尸首运到衙门的时候都烂透了。等到明日仵作验尸还不知胡能是个什么样儿。”他抬眼望着裴锦瑶,“裴神机使就是为这事来的吧?是不是张老汉的死跟鬼物有关?” 不管有没有关,反正他要想把尸体送到神机司去就得一口咬定有天大的关系。这块烫手山芋他们府尹衙门可不要。 “是不是鬼物,还得看过再说。”裴锦瑶神情肃然,语调平稳。 燕凰玉忍不住瞟她一眼。在外边装的跟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滑头似的。一点也不像讹他宝石的小赖皮。 “裴神机使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先吃饭?我命人去仙歌楼订席面,说话功夫就回来。” 不知为什么,裴锦瑶总觉得林谦有所图。他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里毛毛的。 “事不宜迟,这就去瞧瞧吧。”燕凰玉站起身,“我跟裴神机使同去就好。” 林谦哪肯放过跟裴锦瑶套交情的好机会。 “您二位一心为民,真叫人敬佩。”林谦起身离坐,“二位这边请。” 弄得像是一块儿看大戏似的。 裴锦瑶腹诽着跟在林谦身后来到停放尸体的屋子。 张老汉的尸首蒙着白布,粘稠的血迹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蜿蜒流淌,冲鼻的尸臭令得裴锦瑶忍不住屏住呼吸。燕凰玉见状递给她一块夹了姜片的白帕子。 林谦骤然瞪大眼睛。 燕六对裴神机使竟然这般照顾。 他要是再不加把劲儿就会被燕六比下去。心心念念的小纸人儿也得不着了。他给班头使个眼色,班头会意,上前掀开白布,捂着嘴说道:“裴神机使您看,烂的多快。”话音未落,尸体的胳臂上吧唧掉下一块腐肉。 林谦转身就往门外跑,呕吐声随即传来。 班头道:“不怪我们大人受不了。这尸首离奇的很。一会儿一个样儿。”他燃起屋子里所有的蜡烛,“兴许不等到明早就烂成白骨了。” 燕凰玉挨着裴锦瑶站定,悄声问她,“看出什么没有?” “六爷速速派人去拿南宫瑾,晚了就来不及了。”裴锦瑶沉声道:“张老汉阳寿已尽,南宫瑾用巫术让他跟寻常人一般无二。其实,张老汉早就不是张老汉了。” 燕凰玉将这句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顿觉脊梁上的汗毛立了起来。他唤来白英低声嘱咐几句,白英得令而去。 “我让白英领着青城观的道士去抓南宫瑾。”燕凰玉跟裴锦瑶报备,“他会巫术,那十个道士也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 “六爷放心。南宫瑾必然遭受反噬,他应该无力反抗。” 就这么会儿功夫,尸首上的腐肉接二连三往下掉。骇得班头缩在墙角惊恐的瞪大眼睛。 林谦把早饭午饭吐了个干净,衡量再三决定不往裴锦瑶跟前儿凑,免得惹人嫌弃。他两手扒着门框,踮起脚尖向里观瞧,眼风刚刚扫到尸体上头就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林谦一边吐一边懊恼自己今天吃的太多。这下可好,丢人丢大发了。好容易吐干净,林谦脚步虚浮横着晃回门口喘粗气。 与此同时,尸体的腹部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血肉模糊之下有东西不断蠕动。 裴锦瑶和燕凰玉后退数步。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林谦小声问道。 裴锦瑶没答话,将帕子塞给燕凰玉,从袖袋里取出符纸,掐诀念咒的当儿一个壮汉拳头大小的骷髅从尸体的肚子里挣脱出来。 这骷髅跟裴锦瑶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并非干巴巴的白骨而是黏了层暗红色的腐肉。两排大大的牙齿泛着森寒的光芒,张张合合直奔裴锦瑶面门。 裴锦瑶不慌不忙甩出符纸,就在符纸与骷髅相触的刹那,骷髅砰的一声炸开化作一蓬血雾。难闻的腥臭弥漫开来。 “呕——”林谦弯下腰又吐了。 燕凰玉拽着裴锦瑶退到门外,担忧的说道:“南宫瑾的巫术是不是很厉害?” “恰恰相反,那骷髅尚未化成白骨。由此可见南宫瑾也只是略通皮毛而已。六爷不必忧虑。”裴锦瑶瞟了眼扶着墙干呕的林谦,朗声道:“是凡南宫瑾医治过的病患都喝过南宫瑾的符水,他们都有危险。” 林谦惨白着脸,虚弱无力的望着裴锦瑶,“裴神机使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心有余悸的睨了睨竹床上黏答答的尸首,声音颤抖着,“这……这可怎么得了?” 南宫瑾医治的疑难杂症没有一千也有三五百。还有外乡慕名而来的。 这要是都变成张老汉那样…… 完了,完了……陛下肯定是要怪罪的。 “裴神机使救我!啊,不不。”林谦一步三晃晃到裴锦瑶面前,躬下身子,“裴神机使救救那些无辜的百姓。” 燕凰玉两手拖住他的胳臂,“林大人不必如此。裴神机使自会尽力而为。” 裴锦瑶嗯了声,“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要先审一审南宫瑾。” 辞别了林谦,两人返回神机司等候消息。 …… 他俩一回来,老文和小密探打水的打水,炒菜的炒菜。没用上两刻钟,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 燕凰玉和裴锦瑶都的不大开胃。饺子一个没动,光是吃了几口大白菜。裴锦瑶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 小密探现去灶间做了里木渴水。 老文守在大门外,只要白英一进东华门他就能看见。 裴锦瑶与燕凰玉对面而坐,谁也不说话。 又见骷髅头,裴锦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商在。但她闹不明白商在怎么能和南宫瑾搅合在一处。按理说这俩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兴许……南宫瑾是商在的徒弟? 正琢磨着,老文小跑进来,“白英回来了。抓了好些人。” 那都是被南宫瑾称作世仆的下人。 裴锦瑶站起身正正官帽,“锁上门,你俩都跟我去东厂审南宫瑾。”虽说她才俩跟班,可她的跟班还有跟班,加起来人也不少。 不论如何,先造声势。把南宫瑾吓的屁滚尿流也好。 老文一听这话浑身是劲。 “您想分开审还是搁一块儿?”他激动的搓着手,“分开有分开的好处,搁一块儿也成。但看南宫瑾爱吃哪一口。” “分开吧。”燕凰玉小扇轻摇,“不要吓到裴神机使。” 小密探听了这话头一个不服。 裴神机使审山鼠精的时候六爷没在跟前。他要是亲眼看见断不会这么说。 老文扬起下巴指了指放在墙角的山鼠精的小屋。意思是,那妖精都让我们裴神机使驯的老老实实。 燕凰玉咳嗽两声。要是老文不提醒,他都把这茬儿忘了。 他们仨挤眉弄眼的功夫,裴锦瑶收拾好了符纸丹砂等物。不一定用得上,可有备无患。方才若不是她掏符纸掏的快,怕是会被骷髅咬掉鼻子。 到在东厂,白英已经把人安排到刑房里。 “六爷,南宫瑾着实难抓。伤了好几个道士。”白英脸上也挂了彩,“有一个伤的不轻。” “明儿一早派人去趟青城观。换几个道士过来。差事不能耽搁。顺便看看云道长在不在,在的话让他也来。”燕凰玉觉得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假如真叫裴三说中,城里必定要出事。只裴三一个支应根本不够。 白英应下。 刑房里燃着熊熊的火把,烘的人口干舌燥。 南宫瑾被扒的只剩中衣绑缚在铁架上,神情泰然不卑不亢。 裴锦瑶背着手,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将他打量的彻彻底底。 燕凰玉清清喉咙,小声嘟囔,“他有那么好看么?” 裴锦瑶耳朵灵,随口说道:“没你好看。” :。: 155 义尽 燕凰玉手上小扇顿住,板起脸孔吩咐道:“你们愣着做什么?鞭子、烙铁都准备好了?” “阉狗!”南宫瑾面目狰狞的朝燕凰玉啐了一口,“大夏早晚毁在你们这群阉狗手里!” 在场的除了裴锦瑶都是东厂的人。阉狗、阉竖之类的骂人话他们早就听惯了。 小密探更是置之一笑,提起浸了盐水的钢鞭,“小子,到了咱们东厂可不兴逞能。” 南宫瑾视死如归的仰起脸,“爷爷我要是吭一声就跟你姓。” “是个硬茬子。”熊熊燃烧的火光倒映在老文眼睛里,“阿发悠着点儿,怎么也得让这家伙撑上五六个时辰才过瘾。” “好叻!”阿发嘿嘿闷笑,抖抖鞭子就要往南宫瑾身上抽。 裴锦瑶皱着眉喝道:“且慢!” 小密探偏头看她,“裴神机使有何吩咐?” “把他衣裳扒了!”裴锦瑶视线下移,“裤子也扒了。” 霎时间,刑房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锦瑶脸上。 裴神机使简直是天生的酷吏!老文心潮澎湃。可惜她是女孩子。要不然,东厂必定会在她手上发扬光大。 阿发眼神十分复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神机使怎么可以大大声说出扒掉人家裤子的话。这要是传出去,谁敢娶她? 燕凰玉一张俊脸黑成锅底。 刚刚还说他比南宫瑾好看,才过了没一会儿就要脱人家裤子。 裴三!哼! 他再不信她的鬼话! 南宫瑾下意识的并拢两条腿,双颊泛起红晕,喘息着啐道:“你、你这……败类!我、我宁死也不会……反正我不会让你得手!” 燕凰玉的脸黑上加黑。 裴锦瑶环视一圈,欣赏完诧异的目光,“你们呐,一个个的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视线最终停留在南宫瑾脸上,意味深长的浅浅笑了。 坏人! 色胚! 女色胚! 大伙儿的神情精彩极了。 “你们不懂。”裴锦瑶无声叹息,“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他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脖子上还挂着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他不能忘恩负义。 “没、没有。小的没把裴神机使往坏处想。既然是您吩咐的就一定有您的道理。” 老文点头附和,“是,是。裴神机使不是莽撞人。” 算他俩描补的及时。裴锦瑶双眸微眯,“我怀疑他不是南宫瑾。” 话音刚落,南宫瑾神色微变。 “脱了我瞧瞧。”裴锦瑶扶了扶官帽,“瞧仔细了再用刑不迟。总要弄个明白,不能让他替人受过。” 然而……没有人动。 看脸还不够?非得脱裤子不是色胚是什么? 小密探凑到她耳边,小声回禀:“是凡进咱们东厂刑房的犯人都要验明正身。这就是南宫瑾不会有错。” 裴锦瑶笑着睖他一眼,“我自己动手。”说着,卷起袖口,“没办法,谁叫我支使不动你们呢。早知道领小耗子一块儿来了。笨是笨了点,好歹听话。” 老文忙道:“哪能劳烦您亲自动手。”他给小密探使个眼色,两个人四只手眨眼功夫就把南宫瑾扒的只剩一条亵裤。 在裴锦瑶的注视之下,南宫瑾不安的扭动着身子,“枉你自诩南宫末的徒儿,你这下流胚子!” 裴锦瑶秀气的眼眉轻挑,笃定道:“你不是南宫瑾。”她转而看向燕凰玉,“张老汉的尸身六爷也看过了,施术的南宫瑾必定已经遭到反噬。可是你看他,身上只有几处磕碰的淤青,想来是抓他的时候挣扎所致。” 燕凰玉唔了声。他因错怪裴锦瑶而心有愧疚。 “那这人是谁?”燕凰玉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白英。 白英道:“六爷,他没易容。” “双生子。”裴锦瑶恍然大悟,“怪不得南宫瑾一夜之间就能从驿馆赶到京城。我还以为他会法术。原来是障眼法。”她睨了眼小密探,“所以你看,扒裤子扒对了吧?” 小密探咧开嘴干笑两声。 能不能别提扒裤子这茬儿了,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天知道他跟着裴神机使要操多少心。 南宫瑾一脸悲愤,“你这下流胚子说的什么浑话?南宫瑾只有一个!” “既然你骂我下流,那我就下流个样子给你看看。”裴锦瑶走上前,食指挑起南宫瑾的下巴,又伸出拇指使劲捏了捏,“果然没易容。你还指望这点小伎俩能够瞒天过海?当我裴神机使是瞎子?” 小密探拽住裴锦瑶的胳臂,“裴神机使,算了算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粗重的活计交给小的们就好。” “把衣裳给他穿上。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裴锦瑶恶狠狠的盯着南宫瑾,“八月节那天吹笛子的是你吧?装的倒是人五人六的。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南宫家的后人了?” 难怪她回到京城再见南宫瑾总觉得有些异样。 说话功夫,有人把衣裳给南宫瑾罩上。 “我问你,你那兄弟现在何处?”裴锦瑶从袖袋里摸出一包炒黄豆咯嘣咯嘣嚼起来。 老文怕她口干,倒了杯茶发桌上晾着。 燕凰玉看得眼热。一个两个到在神机司之后都乖巧伶俐的不像话。 老文眼角扫到燕凰玉面色不善,又倒了一杯,嘴里叨咕着,“六爷的,裴神机使的。”白英真没眼力见儿。刑房里头这么热,他怎么就不知道给六爷倒杯茶凉着。得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六爷肯定得生气。 南宫瑾倔强的别开脸,鼻息浓重的闷哼一声。显然不想搭理裴锦瑶。 “不说是吧?成,上刑吧。”裴锦瑶向后退了好几步,“我这人见血就迷糊。还是老办法。阿发直接给他加辣不要客气。” 小密探的属下心思活络,小声提醒道:“前儿有一批麻椒充公。裴神机使要不要试试?” “麻么?”裴锦瑶吸溜着口水,“有点想吃麻椒拌面。” “麻!小的给焙香了磨成粉,菜将要出锅的时候撒上一点。啧啧,好吃!” 小密探扬起手重重拍他的后脑勺,“好啊你,吃独食!” 裴锦瑶怨怪的睖了眼小密探,“干什么这是?审着犯人呢。快快,不要再说废话,赶紧把他捆老虎登上。辣椒面,黄表纸还有狗尾巴草都预备上。” 燕凰玉和白英抱着肩膀在旁边看白戏。 “六爷,就由着裴神机使这么……闹腾?” “不然呢?人都架老虎凳上了。”燕凰玉伸出手在袖袋里掏。除了银票和散碎银子再没别的了。看裴三吃炒豆吃得香,他也想吃。奈何他没有随身带零嘴儿的习惯。 “你去隔壁看看那几个下人审的怎么样了。”燕凰玉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别把人弄的太难看。要是陛下亲自过问,也好有个交代。” 白英领命去了隔壁。 绑在老虎凳上的南宫瑾嘴里骂骂咧咧不老实。裴锦瑶冷着脸居高临下睨着他道:“你兄弟到底在哪?” “打死我也不说!”南宫瑾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一撇讥讽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算算不就知道了?”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裴锦瑶缓缓摇头,“你不说,无非是想保住你兄弟的性命。然则,他擅用巫术受到反噬。如果不能及时化解,想必活不过三日。既然你想死扛,我也不拦着。反正你兄弟是因你而死,又不是我害的。” 南宫瑾停止咒骂,眸光微微闪动。 “你要是现在说了还不算太迟。再晚一点,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裴锦瑶叹口气,“我好心想救你们,可惜你们不领情。得了,我还是好人做到底吧。给他嘴里塞核桃。要是动了刑还不说,那可就不能怨我心狠了。” 小密探跟老文低声嘀咕,“裴神机使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老文叔你听明白了吗?” 老文翻起眼皮想了想,“大概,可能,算是明白吧。你只急着甭管裴神机使说什么,咱们照办就得了。” 小密探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我知道指使你们的人是岑禄。”裴锦瑶顿了片刻,“或许应该说是韩皇后。” 南宫瑾惊恐的望着裴锦瑶。他嘴里塞了核桃,无法争辩,只能呜呜的摇头。 “你不承认也没用。此事陛下也知情。他之所以没有怪罪,是因为不知道南宫瑾用巫术治病。等到明天,陛下就会得知张老汉死后的惨状。眼下,外面有几百个百姓即将变成张老汉那样,死前狂性大发。伤了牲畜倒也罢了。伤了人命罪过可就大了。”裴锦瑶居高临下睨着南宫瑾,“你为一己之私置他人安危于不顾,大夏要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很快就会亡国。你义正言辞的骂东厂是阉狗。西厂也是阉人,你还不一样要听岑督主的命令行事?” 南宫瑾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他垂下眼帘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我看在你是个糊涂人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点你。”裴锦瑶望向南宫瑾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巫术害人害己。你兄弟肯定受了不少苦。而你,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南宫瑾睫毛轻颤。 “哎!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居然仍旧无动于衷。糊涂人就是糊涂人。”裴锦瑶朝小密探使个眼色,“用刑吧。我也是仁至义尽了。” 诶?不再劝了吗? 老文还没听够,小密探二话不说抄起狗尾巴草狞笑着走向南宫瑾。 :。: 156 猎户 华灯初上,岑禄抱着贵哥儿从长兴楼出来。 贵哥儿窝在他怀里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岑禄抿着嘴笑:“我们贵哥儿能吃能睡是个有福气的。” 贵哥儿眯起眼睛呼噜上了。 岑禄仰头望着天空中的璀璨的星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似的。 举步上了马车,刚刚坐定,荣华满面焦急撩起帘子,“督主,东厂的人把南宫瑾抓了。” “你说什么?”岑禄蹙起眉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来报。那些人都是死的?” “东厂行事很有章法。”荣华低下头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东厂办差的确又快又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对不会留下后患。 安插在南宫瑾宅子周围的明哨暗哨都清除的一干二净。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异样。可终归晚了一步。南宫瑾已经在东厂了。 “督主……”荣华低声道:“您想想办法吧。”他进到车厢里俩手搭在膝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岑禄。 嘚嘚的马蹄声想起,车子不紧不慢的向东华门驶去。 岑禄横他一眼,“慌什么?那个南宫瑾不是都化成灰了吗?就算东厂真问出什么,无凭无据,谁会相信?” 南宫瑾身边的所谓世仆其实是韩家的人。看起来不大起眼,但个顶个都是忠心耿耿的高手。东厂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张老汉的尸体还在京兆府。”荣华忐忑的抿紧唇角看向岑禄。张老汉死状异常可怖,死前又着实闹了一场。林谦若是将此事上奏陛下,追本溯源查到岑督主头上如何是好? 岑禄将贵哥儿放在塞了汤婆子的软垫上,毫不在意的回道:“那有什么的?一个死人而已。” 荣华总觉得不踏实,“督主……裴神机使也在东厂。她会不会识穿此南宫瑾非彼南宫瑾?” “她也在……这事她跟着掺和什么?”岑禄顿觉头痛,揉揉额角,“明日一早我就入宫。” “入宫……请罪吗?”荣华眼眶发酸,带着哭腔儿拦阻,“督主,使不得啊。” “请什么罪?”岑禄像看傻子一样看荣华,“我要先发制人!” 荣华把眼泪忍回去,轻抚胸口,“您有主意就好。” 岑禄合上眼帘。 裴三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识抬举,正好这次用她顶罪。一念及此,岑禄颇为惋惜叹道:“狠得下心才能物尽其用。” 荣华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不敢随便接话。只呆呆的盯着酣睡的贵哥儿出神。 来生他不想当人,当猫儿不错。吃饱喝足睡上一大觉,闷了抓抓耗子权当消遣。要是摊上岑督主这样的主子就更好过了。 一阵疾风刮过,豆粒儿大雨点落了下来。打在车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下雨了。”岑禄睁开眼从暗格里掏出一张小小的薄毯盖在贵哥儿身上,“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给贵哥儿用皮褥子吧。” “现在用虎皮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今年格外冷。你那件大氅旧了,做件新的吧。我那里有几匹好料子,回头你拿去。”岑禄搓搓手,“该给母亲置办银丝碳了。过几天你跑一趟多带些银票。我原打算早早给侄儿们谋个好前程,眼下看来还得等一等。你让他们不要急。我肯定说到做到。” 荣华不免心酸。 岑督主独独没有想到自己。 “您还是留些银子傍身的好。”荣华实在瞧不上那班靠岑禄吃饭的“家人”。他们不敢在荣华面前流露出对岑禄的轻视。但荣华能感觉到他们嫌弃岑禄是阉人,丢了祖宗颜面。荣华话里话外跟岑禄说过几次,岑禄只是淡淡的笑,“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指望他们体谅,亦不求回报。” 可岑家人的凉薄还是刺痛了荣华。畜牲尚且懂得感恩,人为何会这般无情? “我这大半生汲汲营营,不都是为了他们吗?银钱不过是身外物。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父兄栽培。” 岑禄笑的很是慈蔼。 荣华暗暗叹气,不再劝说。 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有钱难买岑督主乐意。他费多少口舌都没用。 岑禄轻轻拍着贵哥儿哄它,“待会儿下车的时候你躲在阿爹的斗篷里,管保雨淋不着风吹不着。” 贵哥儿睡的很沉了。也不知它梦见了什么,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 岑禄看的欢喜,自顾自笑起来。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岑禄估摸着快到东华门,便将贵哥儿抱起来,准备下车。 车子停住,车夫没像往常那样挑开帘子。 雨势越来越大,雨水哗哗的冲刷着地面。 岑禄感到不同寻常的寂静。 荣华面色微变,手扶着刀柄,低声道:“督主,许是刺客。” 岑禄不置可否的垂下眼帘。刺客不会选在东华门动手。东西两厂都在这里,刺客一露行藏就会被剁成肉酱。 “下车吧。”岑禄抱紧贵哥儿,“并不是只有我们想到先发制人。” 荣华略加思量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挡在岑禄身前用刀尾撩起车帘。 一队身披斗篷的东厂密探撑着油纸伞昂然立在雨中。为首的是如火焰般灼目的少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岑禄!”少年唤道:“你与南宫瑾用巫术害人性命,罪大恶极。还不速速下车受审?” “六爷,定是有人污蔑我家督主。”荣华待在原处,隔着雨帘朗声对燕凰玉喊道:“南宫瑾治病救人行的是善事。六爷不要听信他人梭摆,伤了我们东西两厂的情分。”他眼角扫向西厂。灯火通明之处人影憧憧。貌似他们被东厂杀了个措手不及。 荣华冷汗淋漓。 岑督主吃蟹的功夫,东厂究竟做了多少事? “有什么话到东厂说罢。”燕凰玉拔高声调,“南宫瑾供认不讳,已然签字画押。他所学巫术乃是岑禄所授。用巫术害人也是岑禄的命令。” “一派胡言!岑督主是冤枉的。这件事岑督主自会向陛下澄清。燕六你凭什么审问我们岑督主?”荣华单手扣住车夫肩头。万一打起来,他就把车夫丢出去挡刀。只要逃离东华门,他就能护住岑督主。 燕凰玉冷冷一笑。 若不是裴三说服南宫瑾,还不会这般顺利。 这两个南宫瑾的确是双生子。两人是孤儿,三岁那年父母双亡,之后被一个老猎户收养。他俩跟着老猎户姓邱,一家三口在与世隔绝的山中生活。七八岁时,老猎户教他们学本事。 老猎户懂得很多也很杂。琴棋书画,礼仪乐器张口就能说的头头是道。 再长大一点,老猎户拿来本书,骗他俩那是道士赠予的奇书。邱大邱二都想学。然而,邱大没天分,邱二一学就会。 为此邱大懊恼好久,觉得自己没有治病救人的命。 兄弟俩学了五六年,老猎户又编了套谎话,说什么他俩背负血海深仇,明匡以及东厂都是他们的仇人。他们不为父母报仇就枉为儿郎。放眼天下,能帮他们的只有西厂岑督主。 邱大邱二信了老猎户的话。乖乖接受他的安排下山复仇。于是,邱大邱二从单纯的想要报仇变成积累声望执掌神机司,再到助七皇子登上帝位。他们做的事越来越偏离报仇的初衷。 渐渐的,见惯富贵的邱二恋慕京中繁华。他再不愿回到深山老林中去。因此他在外酬酢格外尽心。也劝说邱大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邱二的心大了,身子却不中用。邱大就代替他结交权贵。 直到邱大亲眼目睹了邱二遭受反噬时的惨状,他开始怀疑老猎户教邱二的不是医术。但究竟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他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岑禄掌控之中。邱大无法向任何人询问或是求助。 就在前几日,邱二的情况实在不妙。下人不敢擅自做主,便请岑禄示下。 岑禄知道邱二药石无灵,就命人将其一把火烧了。然而,邱大尚且不知情,还当岑禄给邱二寻名医诊治。 裴锦瑶听说邱二被带走几天都没消息,隐隐觉得不好。 燕凰玉当机立断,命人将此事禀报明匡。明匡进宫面见仪风帝。无需他添油加醋,仪风帝勃然大怒,下了道手谕让明匡审问岑禄。 明匡借着这道手谕连同西厂一起收服。反正仪风帝问起来他也有话说。 西厂一众人等为救岑禄以下犯上。如此,岑禄就又多一条罪名。 此时此刻,面对虎视眈眈的东厂众人,荣华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拼了这条命也要保督主周全。不论如何,督主不能落在东厂手上。荣华大喝一声,揪住车夫的衣领将他丢了出去。 “督主小的带您闯出去。”荣华拢住缰绳拨转马头,“驾——” 在马声嘶鸣中,车子硬生生掉了个个儿,岑禄被晃掉了官帽,怀里的贵哥儿从斗篷里探出头。它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岑禄大叫,“荣华!” :。: 157 羽箭 荣华仰倒在车厢里,汩汩鲜血从他口中冒出。 “荣华!”岑禄流着眼泪唤他,手指哆哆嗦嗦的触到贯穿他前胸的羽箭上,箭杆上沾了冰冷的雨水还有尚存有余温的血珠,“你这又是何苦。” 岑禄后悔自己方才没能拦阻荣华。他不愿束手就擒,心存侥幸的想要拼出一条血路。然而,明匡那狗东西既布下罗网又怎会让他逃脱。 “督主,快……跑……” 秋雨寒凉,荣华眼眸里却充满了温暖与希冀。他耗尽所有精力说完便吐出最后一口气。 跑…… 岑禄悲从中来。 他终归没能越得过明匡那狗东西。 有人勒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岑督主。”明匡的声音跟雨声交汇在一处,听起来锋锐的好似利刃,“请岑督主下车。” 岑禄放下贵哥儿,缓缓走了出来,两柄泛着寒光的钢刀架在岑禄颈间。 不消片刻,他就被雨水淋的如同落汤鸡一般。而明匡立在大大的油纸伞下朝他笑道:“虽说你我多年的情分,可陛下下了手谕,我也很为难呐。” 岑禄悔不当初。他认为仪风帝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就不会过河拆桥。但他忘了,只要仪风帝还在龙椅上坐着,就有数不清的阉人为他做事。 此番,他跟明匡都堕入了仪风帝设下的死局之中。不、应该说他们从始至终都身在局中。雨水打在脸上割肉一样痛。 岑禄的心更痛。 回想前生,梦一般混沌不清。将死时,忽然就醒过来了。 明匡笑得得意,笑得畅快。 然而,注定他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岑禄直视明匡,神情轻快,眼神亦平和,“鸟尽弓藏。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一道血线自岑禄脖颈喷射而出。 他竟然抹了脖子。 “督主!小人……是他自己把脖子往前送,小人来不及撤刀……”属下惊慌的跪在地上,血水合着雨水汇成一片在他膝下涌动。 血腥中还带着丝清润。 明匡看也不看到在地上的岑禄,转身而去。 …… 这是个不眠夜。 裴锦瑶背着手凝望着滂沱而下的大雨,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岑禄进到东厂昭狱必不能活着出来。 东西两厂注定要争个头破血流。或许,这就是岑禄和明匡的宿命。 裴锦瑶心情很沉重。 读史书时,她觉得岑禄死的好,明匡死的也好。同为祸国殃民的大宦臣,不值得人可怜。 但与岑禄相处的这段时日,裴锦瑶对他又实在恨不起来。 “裴神机使,喝完姜茶吧。”老文端着热腾腾的红枣姜茶,“您回屋歇歇,外边有阿发听信儿,误不了事。” “刚才你听到刀剑声没有?”裴锦瑶接过姜茶暖手,“是东厂杀入西厂了吗?” 东厂行事十分利落,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是。”老文没有隐瞒,离的这样近也瞒不了,“弟兄们早有准备,费不了多少事。要不小的陪您下棋解闷?” 说是下棋实际是想让裴锦瑶不去想那些可怖的场面。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裴锦瑶啜了口姜茶,甘甜中带点辣,“你喝了没有?” “喝了。”老文点头。 “给阿发留一碗。要是有多的就给六爷和白英也送一碗过去。下这么大的雨,喝点姜茶驱寒又暖胃。” “是,小的特意多煮了一些。”老文笑眯眯的说道。 看来裴神机使真拿他们六爷当好兄弟。这样才好。两相帮扶着互补不足。 老文办事非常稳妥。裴锦瑶满意的扭脸看着他,“别看咱们神机司不大,却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 神机司一共就仨人。不过老文觉得这话没毛病。 “您抬举。” “好就是好,不用谦虚。” 一碗姜茶落肚,裴锦瑶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院外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听着像是“荣华”? 明匡动手了。 裴锦瑶心下一沉,面上不动声色。 “您不要担心。有白英护着六也不会有事。” 裴锦瑶想说“我没担心”,在舌尖打个转又咽了回去。 “六爷也算是立了功吧?”裴锦瑶状似无意的问道。 “这都是托您的福。”老文真心感谢裴锦瑶。 裴锦瑶默然不语。要不是燕凰玉果断,及时禀报明匡,也不会这么快拿下西厂。 可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她让燕凰玉去抓南宫瑾,又由南宫瑾引出之后的事。 倘若她没有多嘴劝服南宫瑾,又或者南宫瑾咬死不说,审到明天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裴锦瑶一路深想下去,觉得还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裴神机使。”小密探撑着伞,噗嗤噗嗤踩着水大步向她走来,“岑禄自尽了。” “什么时候的事?”裴锦瑶喉咙有些酸涩。 小密探上了台阶站在裴锦瑶面前,拢在他怀里的贵哥儿露出脸来,“这猫养得太精细,放外边一准儿没命了。” 裴锦瑶叹息道:“留下吧。” 老文赞许的点着头,“罪不及妻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裴锦瑶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笑过才发觉老文是故意的。 裴锦瑶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三人进了书房,小密探仔仔细细向裴锦瑶禀报:“督主没有降罪。横竖也是岑禄自己寻死,怨不得旁人。这会儿督主正跟六爷密谈呢。” 最近明督主对六爷的态度有点淡。而且重用五爷。小密探为此担忧不已。现在好了,雨过天晴。六爷又得了督主的欢心。 裴锦瑶不大关心明匡跟燕六的事,转而问道:“岑禄死前说了什么没有?” “小的离得远,听不太清。”小密探没说谎。不下雨兴许能听见只言片语。 裴锦瑶不再追问,“明儿兵分两路。阿发去找南宫瑾医治的病患。我带人上街巡视。老文留在神机司等云道长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陛下已经知道这事儿了。处置不得当的话,裴神机使要受埋怨。说白了这活儿出力不讨好。难为您还得收拾岑禄留下的乱摊子。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小密探瞟了眼蔫蔫的贵哥儿,“算了,死者为大。不说他了。” 西厂是东厂的手下败将,他总得拿出点气度,不能跌份儿。 天蒙蒙亮,裴锦瑶身负桃木剑出了神机司,身后跟着五六个青城观的道士。 她没穿官服,一副道姑打扮,远远望去飘逸出尘。离近了看,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可人。 :。: 158 脸红 对这位小小年纪的裴神机使,青城观的道士们既服气又不服气。但不管怎样都不敢表露出来就是了。裴锦瑶没工夫揣摩他们的心思,只肃着脸在前面走。 时隔多年,邱大想不起那本书上写了什么。岑禄一死,这条线索也就彻底断了。倒是有几种破解南宫瑾符水的法子,可毕竟不是对症下药,效果不会太好。 裴锦瑶盼着云海月快些进城。他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肯定能帮得上忙。 雨水将石板路冲刷的干干净净。相较于人来人往的东厂,西厂显得寥落不堪。裴锦瑶瞟了眼西厂再看看东厂,无声太息。 “裴神机使。”燕凰玉翻身下马向她走来。 晨曦下,俊美少年鲜衣华服,宛如一幅用色精巧的工笔画。 裴锦瑶被他晃得眯了眯眼,“六爷。” “这么早就出门了?不等云道长吗?”燕凰玉睨了眼裴锦瑶身后的道士,叮嘱道:“你们都警醒着点,不要给裴神机使添乱。” 道士们齐齐应是。 西厂的事他们都听说了。这回东厂真真正正一家独大,燕六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就算心里不满,也不敢反驳。 “云道长晌午能到。我不想等。”裴锦瑶的视线落在燕凰玉眼底青影上,“六爷多保重身子。” 燕凰玉脸颊发烫,小声咕哝一句,“你也是。” 裴锦瑶觉得燕六有些奇怪。怎么说着说着脸就红了。兴许是没休息好累的? “老文送去的姜茶六爷喝了没有?” “喝了。”老大一碗喝的一滴不剩。他都撑着了。 裴锦瑶暗自摇头。燕六怎么跟傻小子似的。她看得堵心,礼貌的回以一笑,“六爷您忙。回见。”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见?说的是晌午还是傍晚? 燕六糊里糊涂的应了声,朝裴锦瑶的背影挥挥手。 白英凑过来,“六爷,裴神机使都走了。您挥手她也看不见。” 燕凰玉恍若未闻,喃喃道:“裴三好像长高了。” …… 出了东华门,明显能感到街上比往常冷清。有的铺子干脆连门板都没卸。行人步履匆匆,神情惶惶很是不安的样子。 岑禄这一死,不知又要牵累多少人。明匡肯定会借此机会打压异己。但看仪风帝怎么做吧。 裴锦瑶背着手慢条斯理的往前走,一顶枣红小轿迎面而来。轿子里的人撩开帘子唤她,“裴神机使,裴神机使!” 裴锦瑶循声望去,“郭阁老。” “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我原打算去神机司找你来着。”轿子停稳,郭阁老满面急色的走了出来,“可不得了了。” 又出事了? 裴锦瑶心下一沉。 郭阁老小心翼翼的从随行的小厮手上拿过一方红木雕花的匣子。他看看裴锦瑶身后的道士,压低声音,“我家小孙子闯祸了。” 小孩子闯祸该她鸟事。她还得救人去呢。郭阁老是不是糊涂了? 裴锦瑶脸色不太好看。 郭阁老小心翼翼的掀开木匣,露出符纸折的纸人儿,“我家小孙子淘气,尿在纸人上了。” 裴神机使特特叮嘱不让沾水。郭阁老记得牢牢的,除开带纸人出去显摆,轻易不让纸人干端茶递水的活儿。哪成想,他一个照顾不到,小孙子就把纸人尿了。他不舍得打孙子,把儿子狠狠训了一通。 “童子尿啊。”裴锦瑶灵光乍现,最简单的也最有效,可以一试。她眉头一松,笑着说:“坏了就丢了吧。” 郭阁老紧紧搂住匣子,“那怎么行。终归服侍过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挑个黄道吉日葬了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裴锦瑶愣了数息,“郭阁老仁义。” 郭阁老没有因为裴锦瑶的称赞而展颜,话锋一转,说道:“仙歌楼的烧鹅味儿不赖,就是去晚了就买不到还不能预订。” 仙歌楼烧鹅每天只卖五十只。物以稀为贵,想吃的时候吃不着才稀罕。可那是对一般人而言。俞掌柜不会不给郭阁老面子。 郭阁老定是有话跟她说。 “晌午仙歌楼我做东。”她转头对青城观的道士朗声道:“你们也一起来。还有云道长和邱道长,上次我去青城观多有叨扰,这次他们进城我理应一尽地主之谊。” 道士们很高兴。 虽说他们在东厂有银子拿,可仙歌楼那样的地方也不能总去,偶尔打打牙祭还成,次数多了负担不起。 郭阁老笑不出来。 裴三大方的不是时候。一个两个都没落下,凑了满满一大桌,他还怎么跟裴三密谈。 “自家买卖还能没有说话的地儿么?”裴锦瑶朝郭阁老眨眨眼,“我再送您俩纸人回去玩。郭阁老不要不开心。” “那我赶紧把这位小哥葬了去。”郭阁老轻叹道:“哎,说实话,我还怪难受的。”得了新的纸人儿再不能让小孙子沾边。 裴神机使变纸人耗费精神。他得爱惜着点。 郭阁老喜滋滋的上了轿,临走时还不忘叮咛,“虽说裴神机使法术高强,也得多加小心。” 裴锦瑶笑眯眯的点头,乖巧极了。 道士们看得咋舌。没想到阁老都要给裴神机使几分薄面。吕国师也不过如此吧。 但裴神机使才十来岁。 啧啧,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郭阁老的轿子尚未走远,前边街市传来尖锐的惊叫声。 裴锦瑶手握桃木剑循声跑了过去。 跑不多远就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妇人踉踉跄跄追赶一只夹着尾巴的小土狗。 小土狗怕极了的样子,一边跑一边呜呜哀鸣。 四周行人有的躲进铺子,有的往妇人相反方向奔逃。这个时辰多是出来买菜或是上工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除了躲和跑也没别的办法。 裴锦瑶略略扫了一眼,没看到有人受伤,心下稍定。 “都别慌,我是裴神机使!你们不要叫嚷,避到安全的地方。” 闻听此言,大伙儿都不那么害怕了。有胆儿大的干脆爬到树上看热闹。 小土狗是个精的,撒丫子向裴锦瑶跑去。那妇人紧追不舍。 青城观的道士互相对个眼神放慢脚步。先让裴神机使应付,她要是败下阵来,他们再出手。 说话功夫那妇人到在近前。她放弃小土狗,偏头打量裴锦瑶。双目赤红,口中流下涎水,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分可怖。裴锦瑶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挥舞着桃木剑围着她转了三圈。 裴锦瑶转,妇人也跟着转。 :。: 159 恍惚 妇人脚步踉跄,有几次眼看着就要倚在裴锦瑶身上,还没沾着衣角,晃两晃就没事了。 裴锦瑶转了三圈,桃木剑在妇人头顶顿住,念了个定字诀。妇人真就乖乖站住,动也不动。 众人叹为观止,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裴锦瑶朝四下拱拱手,“让大伙儿受惊了。”望着百姓们惊魂未定的脸孔,朗声问道:“南宫瑾你们都听说过吧?” “听说了听说了。” “那可是大善人!” “我家还供着他的长生牌位呢。” “这位就是南宫瑾医治过的病患。”裴锦瑶指了指妇人,“南宫瑾用极其霸道的巫医治各种疑难杂症。然则,巫术就是巫术。能害命不能救人。” 有人不信,“南宫后人怎么会用巫术?” “就是就是。” 南宫瑾在他们心中地位很高,光凭裴锦瑶三言两语可打发不了。 裴锦瑶非常想念阿发。是她思虑不周。要是有阿发在,能省下不少麻烦。 “南宫瑾并非南宫后人。他是假冒的。”裴锦瑶解释道:“张屠户的老子昨儿个死了,尸体还停在京兆府衙门。” 张老汉死状可怖,坊间都传扬开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嗡嗡低语。 裴锦瑶接着说道:“张老汉就是南宫瑾从棺材里拽出来的。南宫瑾所谓的起死回生,实则是见不得人的巫术。” 有的人信了,可有的人还是不信。 “裴神机使如何证明?” “是啊,是啊。” 青城观的道士在裴锦瑶身后抱着肩膀看热闹。 裴锦瑶笑着点头,“证明还不简单?你们等着。”她转回身,低声问青城观的道士,“你们都是童子身吧?” “裴神机使你问这做什么?”陈清风又羞又恼,脸臊的跟红布似的,“我们可不会为了仙歌楼的席面做有辱师门的事!” 裴锦瑶不耐烦的睖他一眼,“你想多了。我不会把你卖到小倌馆去。把你们几个捆一块儿都抵不上一桌席面的钱。” 几人马上忿忿的瞪大眼睛。 他们都是青城观前途无量的年轻道人。现而今为东厂办事那也是被逼无奈。他们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裴锦瑶摆摆手,“是的话就去僻静处尿一碗给这妇人灌下去,破了南宫瑾的巫术。不是……就回青城观去。” 听罢,几人愣了数息便争先恐后的往后巷跑去。生怕跑的慢了裴三误会。 看热闹的百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几个道士咋咋呼呼的想干嘛? 陈清风双手捧着水囊,满面喜色的跑出来。幸亏他随身带着水囊。那几个还在后巷为个破瓷碗打的不可开交呢。 “裴神机使……给!”陈清风将水囊往前一送,裴锦瑶跳着脚退开,挥挥手,“你灌!我只管斩妖除魔!” 陈清风哦了声,水囊一倾灌入妇人口中。 妇人虽被定住却也知道吞咽。 但毕竟味道不佳,灌下一些还有一些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裴锦瑶暗自盘算着晌午不能要汤汤水水的菜。 陈清风晃晃干瘪的水囊,扭脸儿问裴锦瑶,“够了吗?不够的话我还有。” 裴锦瑶脸色黑了黑,“看把你能耐的。” 陈清风讪讪的笑,“我这也是能者多劳。” 云海月一定是怕被他气死,才让他来京城。 裴锦瑶一手攥紧桃木剑,一手摸出符纸,紧紧盯着那妇人。 陈清风还是有点眼色的。他知道没自己的事了,赶快跑去后巷劝架。 裴锦瑶等了片刻,妇人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五官也因疼痛而变得狰狞。在她胸腹间隐约有硬物汩汩而动。 裴锦瑶双目微眯。 看那东西大小肯定是骷髅头。 硬物慢慢上移,将妇人的脖颈撑的好似壮汉手臂。周遭围观的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那玩意儿的确邪性。 硬物走到妇人下颌,眼看着就要冲口而出时,裴锦瑶一抖手中符纸,拳头大小的骷髅头哇的从妇人口中吐出。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仿佛活了一般向骷髅头飞去,两相触碰的刹那爆出一团血雾。 腥臭气弥漫的同时,妇人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裴锦瑶忙上前探那妇人鼻息,气若游丝也不知能不能医的好。 百姓们无不面色大变。 裴锦瑶将桃木剑负在背后,“要是家里亲人或是街坊四邻请南宫瑾治过病的务必送到神机司去或是留下住址。这巫术一日不破一日不得安生。狂性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力大无穷。一般人制服不了。” 有这些围观的百姓帮忙传扬,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这会儿也没人再质疑,纷纷点头称是。 陈清风等人从后巷出来,一看裴神机使安然无恙,那个妇人却是倒地不起。 “你们把她送到医馆去吧。”裴锦瑶摸出十两银子递给陈清风,“剩下的银子买些补品给这位大嫂。” 陈清风接了,“我跟着您。”他拍拍腰间挂着的水囊,“您瞧,满满的。” 裴锦瑶不想跟他多说话拔腿就走。 陈清风将银子递给同伴,乐颠颠的嘱咐,“咱们晌午仙歌楼会和。” …… 裴锦瑶在街上转了两个多时辰,没有发现异样,估摸着云海月也该到了便回转神机司。 云海月和邱将离正围着山鼠精的小屋子指指点点。 “裴神机使这道符用得妙。既能制住精怪还不会伤其性命。”邱将离咦了一声,“可……裴神机使留着这东西干嘛用呢?”眼风一瞟,看见蹲在台阶上晒太阳的贵哥儿,“难道是给猫儿养着玩的?” 云海月面露不悦。 要说吕琅这徒弟真是不行。进到神机司有一会儿了,居然没察觉到裴三设下的结界也很高明。由此可见裴三进境迅猛。她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术士了。 云海月颇为感慨的说道:“裴神机使自有她的打算。” 老文听了好一会儿闲话,笑呵呵的插嘴,“您二位有所不知,它现在在我们神机司做农活儿。今儿裴神机使出门就放它出来。” 云海月有些恍惚。 他怎么没想到抓妖精开荒呢。这不都是现成的劳力? :。: 160 心寒 山鼠精心里有气。他们到底有完没完。妖精务农不是很平常的事吗?至于大惊小怪的吗? “这妖精好像……不高兴了。”邱将离忍不住轻笑出声,“养着玩倒也是个乐儿。” 云海月没有反驳。 裴神机使行事向来随性儿。要是别人养妖精,云海月肯定会认为是胡闹。换做是裴神机使,云海月反倒觉得挺正常。 “云师叔!”陈清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云海月跟前,“您总算是来了!” 裴锦瑶背着手连连摇头。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兰师弟受伤了……您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方才裴神机使让我给人灌……”陈清风吸了吸鼻子,“待会儿要去仙歌楼。先不说这个了。” 裴锦瑶翻个大大的白眼。别看这家伙憨头憨脑,关键时候不糊涂。 云海月拍拍陈清风的肩膀,“在东厂没惹事吧?” 陈清风红着眼眶直摇头,“没有。” 云海月略一颔首,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别来无恙。” “劳云道长惦记。”裴锦瑶笑着上了台阶,“晌午我做东,给您二位接风。” 邱将离乐得见牙不见眼,“怎么好让裴神机使破费。” “您二位赏脸就好。”裴锦瑶弯腰抱起贵哥儿,肃然道:“南宫瑾所用巫术非常霸道,方才我用回龙汤逼出一个这么大的肉骷髅来。”她单手比划着,“清风帮了大忙。” 云海月有点不大自然的清清喉咙。邱将离思量片刻,尴尬的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清风挺直腰杆,“幸好我带着水囊。田师兄他们就因为没有趁手的家伙事,耽误救人呢。” 云海月竖起眉眼,没好声气的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清风委屈的不得了,小声嘟囔,“本来嘛。为个破瓷碗都撕吧开了,我还劝架来着。” 裴锦瑶暗暗点头。陈清风的确有气死云海月的本事。不得不说,这也是个人才。 “我们先去仙歌楼吧。”裴锦瑶笑眯眯的和稀泥,“下晌就要忙了。”她把贵哥儿交给老文,“带它去书房歇着。” 云海月木着脸点点头,“但凭裴神机使吩咐。” 说话功夫,阿发回来了。他骑着马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找到一百多个病患,顺便把这事宣扬出去。 “我让他们下晌过来。”阿发皱着眉说道:“咱这处地方小,您施展不开。要不跟六爷说一声,借东厂的地方?” “借是能借。可那样的话,就没人敢来了。” 小密探无奈极了,“我们东厂又不是洪水猛兽。” 在百姓眼里,东厂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裴锦瑶默了默,道:“西厂不是闲着呢么,你去跟六爷说,腾块地方给我用一下。” 小密探领命去办。 …… 郭阁老葬了纸人就到仙歌楼等裴锦瑶。他坐在雅间里听楼下的食客议论裴锦瑶跟骷髅头大战三百回合的事。 “那骷髅头跟车轮一样大……” “你净瞎说,当时我在场,瞧的真真儿的。比磨盘还大好几圈呢。” 郭阁老嘴角翘的高高的,自语道:“等明儿个还不知道能传成什么样。” 一旁伺候的小厮脆生生的说:“小的信他们说的。裴神机使不是一般人。” 话音未落,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裴神机使!” 一众食客纷纷向门口望去,道姑打扮的裴锦瑶迈步走了进来,“列位都在哈,吃好喝好。” 问候裴神机使的声音不绝于耳。 裴锦瑶笑眯眯的抱拳拱手跟大伙儿打招呼。跟在她身后的云海月神情肃然。他没想到裴三人缘儿这么好。百姓对她又敬又爱。 云海月不知道的是,南宫瑾使用巫术的事败露无形中使得坊间百姓更加依赖裴锦瑶。在他们眼中,裴锦瑶简直无所不能。细究起来,还要多谢南宫瑾。 裴锦瑶上了楼,小小的骚动也就过去。 郭阁老暗暗点头,“宠辱不惊,裴三是个好的。” 裴锦瑶安置好云海月等人,便过来与郭阁老相见。 那边都是青城观的道士,有她在肯定不能尽兴。 裴锦瑶吩咐俞掌柜写了几道清淡的菜,荤菜除了蒸鱼就是烧鹅。郭阁老很是满意。像他这把岁数不适合吃得太肥腻。有点肉过过口就成。 菜上齐,郭阁老摒退小厮。雅间里就剩他俩。 “昨儿晚上挺凶险。”郭阁老叹口气,“没想到西厂就这么没了。”他倒不是舍不得西厂,就是觉得世事无常。 今天早朝,明匡罗列岑禄十数条罪状,最令朝臣震惊的要属岑禄指使假南宫瑾残害百姓性命。 裴锦瑶眸光骤然黯淡,“是啊,谁能想的到呢。” “如果裴神机使能救下那些百姓,陛下一定重重有赏。” 裴锦瑶正色道:“我不是为了封赏。身为神机使理当护佑百姓。” 郭阁老缓缓颔首,“裴神机使大义。” “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裴锦瑶叹口气,“好在有云道长帮衬。” 郭阁老点头称是。吃了几口菜,状似无意的说道:“东厂独大,未必是好事。” 裴锦瑶不知他说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郭阁老跟明匡走得近。若是别人这样说,裴锦瑶不会深想。可郭阁老绝不会无的放矢。难道是仪风帝向他漏了口风? 转念又想,应该不会。仪风帝疑心重,事关明匡他不会跟郭阁老说就是了。 “明督主深受陛下信赖。郭阁老杞人忧天实在没有必要。”裴锦瑶笑意盈盈,“再说没了西厂很多人就能如从前那般高枕无忧。” 郭阁老知道裴三是在装傻。 她仗着年纪小,玩起了鸡同鸭讲的把戏,却又叫人挑不出错。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谓的高枕无忧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裴锦瑶暗叫不妙。这老狐狸想算计她。 “郭阁老越说越高深,我也没读过多少书,人又愚笨,不能为郭阁老分忧,真是惭愧惭愧。”裴锦瑶摇晃着脑袋给郭阁老斟酒,放下酒壶,又给自己续上热茶,“您瞧,您吃酒,可我还是个以茶代酒的小孩子,您就不要为难我了吧。” 161 厚积 郭阁老胡须抖了抖,“您可是从八品的神机使,不是一般小孩子。放眼大夏,没有比您更年轻的官员了,说您是神童也不为过。” 裴锦瑶当然不肯乖乖戴下这顶高帽,“术士而已,不敢称官员。郭阁老如此抬举,实在叫人惶恐。” 郭阁老十分郁闷。 裴三不接话茬还怎么往下说。 裴锦瑶倒也不是厌了郭阁老。就是觉得眼下当务之急是百姓的性命。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插手东厂的事。再说那也不是她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君子相交,贵乎坦诚。有些事我也不瞒你……” 裴锦瑶赶紧夹了一片烧鹅给郭阁老,“别别,我还小不能劳神。您瞒着我就是了,我这人最是随和不过,绝不会怨怪您的。” 郭阁老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多亏裴神机使机敏才由张老汉牵扯出南宫瑾,以及幕后的岑禄。事到如今,您想片叶不沾身可就不大地道了。” 裴锦瑶耍起了无赖,“随您怎么说都成。横竖神机使到死也是从八品,我又不指着俸禄银子吃饭,犯不上拿自己的小命去拼。”一偏腿儿露出自己脚上的靴子,“自打进了神机司我都不长个儿了。要不是老文心细给靴子底儿加高三寸,我都没脸在街上走。” 郭阁老强忍着才没骂娘。 “加高三寸还能走得稳?”那跟踩高跷有什么区别? “习惯了,不光走得稳还能抓妖精。”提起妖精裴锦瑶忽然想起山鼠精,“那个精怪我审问过了,至于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还真有人指使?”郭阁老追问道:“究竟是何人?” “告诉您也不是不行。”裴锦瑶故意卖个关子夹一块鱼腹肉放在骨碟里,慢慢挑刺。 郭阁老暗道自己大意了。裴三已经不是官场新丁了。她成长的速度惊人,而今比泥鳅还滑。 “年纪大了,心思也淡了。裴神机使不想说就不要勉强。”郭阁老悠然的滋溜一口酒,看起来不大想听似的。 分明就是欲擒故纵。 裴锦瑶抿着嘴笑,“还是郭阁老明理。既然您宽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本来这事也不能宣扬的人尽皆知。要是一个不小心传到那人耳朵里,没准儿小命不保。虽说个子矮,但我也不想早早夭折。我还要侍奉双亲,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闻言,郭阁老陷入沉思之中。 裴三其实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能让她如此忌惮的人必定位高权重。只要稍用点心就能查的水落石出。 郭阁老神情有些松动,“裴神机使不要着急,晚点长个儿没什么大不了。” 裴锦瑶一脸沉痛,“道理我都懂,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天比一天高,您说我心里能好受么?” 郭阁老放下酒盅暗自叹息。只要对上裴神机使,他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管多正经的正事都能让她拐带到南天门去。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稀罕裴神机使的纸人呢。那玩意儿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得到的。 “明督主把江五捧起来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郭阁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裴锦瑶嘴里的烧鹅差点掉桌上。她匆匆咽下烧鹅哭丧着脸,“阁老大人,要是都像您这样我得天天拿定惊茶当饭吃。明督主捧谁不捧谁的,我也管不了。您还是去跟沈阁老他们商议吧。” 郭阁老笑得和蔼又慈祥,“我就是想先跟你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阁老大人,您不能因为我个子矮就当我缺心眼。”裴锦瑶拿起手边的巾子印印唇角,“要不这样,您有什么话一气儿说完。我年龄小心血少,受不得惊吓。” 郭阁老哈哈地笑。 裴锦瑶莫可奈何的望着他,水汪汪的大眼一眨一眨,可爱极了。郭阁老很想伸手捏捏裴神机使头顶的小髽鬏,但还是忍住了。 “近来小茶做了什么令明督主不喜的事吗?”郭阁老之所以这样问,皆因明匡向他透露过会将东厂交给燕凰玉。郭阁老对燕凰玉亦是赞赏有加。明匡跟燕凰玉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明匡外表和善内里狠辣。燕凰玉看起来冷冰冰的好似不近人情,行事却留有余地。 至于江五,郭阁老并不看好。给蠢人生杀予夺的权利是件很可怕的事。而江五是蠢人之中的蠢人。仪风帝越来越乖张,若是让江五执掌东厂情况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这也是内阁几位阁老所担心的。 “没有吧。”裴锦瑶不解的摇摇头,“明督主对燕六爷一直挺好的啊。” 要说改变,应该是燕六得知刘大太太有儿子之后。 “阁老大人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说明督主跟六爷生了罅隙。”裴锦瑶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喃喃道:“应该不会。燕六爷对明督主忠心耿耿。” 郭阁老当然知道燕凰玉一心向着明匡。要不是燕凰玉通风报信,明匡也不会将西厂斩草除根。可是,据他得到的消息,明匡仍旧压制燕六扶持江五。昨晚更是让江五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由他带人去西厂抄检。这就是明摆着把燕六的功劳给江五了。 裴锦瑶拿起酒壶给郭阁老斟上酒,“阁老大人多心了。明督主对燕六爷那么好,燕六爷要是再惹他老人家生气,那还是人吗?” 再怎么精明,到底是个孩子,没有城府。郭阁老暗暗叹息。他把话说的那么明白,裴三还是不懂。 转念又想,不对劲。裴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她就是不愿蹚浑水。 “裴神机使,朝堂上牵一发而动全身。”郭阁老手捻胡须,语重心长的说道:“想要明哲保身,也得有足够的能力。” 很显然,裴三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裴锦瑶抿着嘴笑,“阁老大人怎么知道我究竟是明哲保身还是厚积薄发呢?” 郭阁老在心里翻个白眼。小毛孩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神机使你说说,怎么个厚积薄发?” 裴锦瑶摊手,“还没想到,想到了再跟郭阁老一同斟酌。不过嘛,我奉劝郭阁老一句,不要干涉明督主的家务事。陛下的家务事也是一样,由着他们自己解决。您有这功夫不如带着纸人上街多逛逛。” :。: 162 心浮 说得好像他闲的没事盯着人家后院那点事似的。 郭阁老有点不高兴。他劳心劳力还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裴三还让他带纸人上街闲逛,他可不敢。万一不小心又碰了水还得找地方安葬。再说也不能总是舔着脸求裴三舍纸人给他。那点子情分他还得留着关键时候用呢。 “郭阁老要是不爱带着纸人上街,我就给您凑一桌马吊怎么样?”裴锦瑶咧开嘴笑得跟拍花子的没什么两样。 郭阁老心尖儿一颤,“哪敢让裴神机使费神,两个就满够了。” “阁老大人不必见外。”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念在郭阁老真心待我,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郭阁老瞪大眼睛,迫不及待说道:“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裴锦瑶略略颔首,“一字记之曰心浮气躁。” 明明是四个字! 裴神机使不会数数! 郭阁老暗自腹诽,神情却虔敬的不得了,“我并没有心浮气躁,裴神机使再送我几个字吧。”这四个字儿跟他可没关系。 裴锦瑶长长叹口气,甚为惋惜的说道:“郭阁老失了平常心。” 闻听此言,郭阁老呆呆愣住。 裴神机使懂他! 从宁夏回来之后,发生了一桩接一桩的大事。的确令他心浮气躁了。别看裴神机使年纪小,却能看透他刻意隐藏的心思。 郭阁老惭愧的低下头。他还不如一个孩子。 裴锦瑶拍拍郭阁老的肩头,“阁老大人放宽心。江五成不了事。” 郭阁老猛然抬头,“莫非裴神机使给他批过命?” “神机使又不是算卦先生。”裴锦瑶小脸凝肃,“区区一个江五,我怎会放在眼里。”她伸出食指向上一指,“天机!郭阁老知道什么是天机吗?” 郭阁老吞了吞口水,茫然的摇着头说:“不知道。” “那我也不必多费唇舌解释了。郭阁老只要记住遇事留三分就好。” 不得不说裴锦瑶的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郭阁老低声重复好几遍“遇事留三分”似有所悟,“多谢裴神机使,我记下了。” “郭阁老是聪明人。心浮气躁也不怕,经历的多了也就平和了。”裴锦瑶给他夹菜,“快吃吧。吃完饭我还得斩妖除魔去呢。” 郭阁老乖乖嗯了声。直到他会完钞领着俩纸人出了仙歌楼大门才醒过味儿。 这次是不是又让裴三绕进去了。不过裴三说的也对。他不该表现的太过焦灼。裴三都能察觉到,更遑论其他人。现而今陛下喜怒无常,谨慎些不会出错。 …… 吃完饭,裴锦瑶拎着个大食盒骑马回了神机使。云海月等人先她一步去了西厂。 “这都是你跟老文爱吃的。”裴锦瑶从食盒里取出饭菜摆在桌上,“病患都到了?” 小密探点头,“小的给他们派了筹子,这样不会乱。” 裴锦瑶满意的笑了,“吃完饭给云道长他们多送几壶热水。人多汤少,怕不够分。” 老文和小密探诧异的看向裴锦瑶。汤?病患来了还管饭吗?裴神机使怎么没吩咐他们做饭? 小密探立马反应过来裴神机使说的是回龙汤。他望着满桌佳肴神情复杂,“知道了。” 正说这话,五六只小黑鸟飞了进来,依次停在裴锦瑶肩头,乖巧极了。她笑嘻嘻的对小密探道:“我去书房了,没我吩咐不要来打扰。” 小密探点头应是。 进到书房,裴锦瑶把小黑鸟放在桌上。睡了一觉的贵哥儿张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岑禄没了之后,它总是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的样子。看见小黑鸟贵哥儿想了想跳上桌子蹲坐下来。 裴锦瑶从旁拿起一包吵到,一边吃一边听小黑鸟回话。她没报太大希望,还是跟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当小黑鸟说到“鄂国公府上派人盯着公子”的时候。裴锦瑶面色微变。她敢肯定这个公子就是刘大太太的儿子。 “督主,鄂国公该不会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了吧?” “再过几天徐树就要回京,鄂国公肯定又要更上一层楼。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硬碰。你也不要告诉公子,免得他多思多虑。” “就怕鄂国公会对公子不利。” “先不要惊动他们。你与公子一切照旧。想动鄂国公还不是时候。” “徐树回来少不得封赏。如此一来,鄂国公府岂不是难以撼动。” “功高震主。陛下对徐家只会更加忌惮而不是重用。” 明匡果然了解仪风帝。 辽东初定,卸磨杀驴早了点。而且,还需要有人在东真设立卫所。这个重任很有可能落在徐树肩上。一则,他能震慑与东真交好的小部族。二则,可以与胡成宗相互牵制。 鄂国公在此时发现了那位“公子”的存在,怕且也是想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一旦仪风帝翻脸不认人,鄂国公拥立“公子”取代仪风帝。 倘若那位“公子”不听话,徐家人威逼他禅位,大夏就此改朝换代。 霎时间,裴锦瑶想到了种种可能。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出“公子”究竟藏身何处。 裴锦瑶收了小黑鸟,跟阿发交代一声去了西厂。 虽说西厂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一队护卫把守。但对于百姓而言,来西厂还是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燕六借下的这处是个二层小楼,紧挨着西厂大门,以前是用作接待衙差的。裴锦瑶还担心场面混乱,进来瞅瞅,一百来号人坐在楼下等候,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 裴锦瑶一露面大伙儿纷纷站起身跟她打招呼,“裴神机使。” “不要拘束。”裴锦瑶笑着说道:“青城观的道长们都很和善。” 他们不怕青城观,怕的是东厂。 都说生不入官门。应该改一改,生不入东华门。 大伙儿讷讷应是。来都来了,就老实呆着呗。要不是为了救命谁来这倒霉地方。 裴锦瑶上了二楼,也是井然有序。灌汤清除骷髅之后,有大夫诊脉开方。药是从西厂药库搬来的。有医工帮忙抓药。身子虚弱承受不住的也有竹床可供休憩。待好转了,东厂会派马车将人送回家去。 裴锦瑶觉得燕六就是有点呆,但还是会办事的。看了一会儿,转身下楼去东厂。 :。: 163 送礼 相较于西厂,东厂显得异常忙碌。 裴锦瑶在东厂门口刚一露脸就有个十来岁的小探子迎上前,“裴神机使,您是来找六爷的吧?我们六爷忙了一宿回府歇着去了。您要是有急事小的这就去督主府递信儿。” “明督主呢可在?” “督主大人进宫去了。” 方才那番对话肯定不是跟仪风帝。但是,听那人语气似乎跟明匡很熟。裴锦瑶没有功夫细想,笑着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是是。您慢走。”小探子点头哈腰送走裴锦瑶,拔腿就跑出东华门找白英去了。六爷回府前千叮万嘱,倘若裴神机使来找他一定要在两刻钟之内把信儿送到。晚一点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没了。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有点无精打采。 老文担心她清早给那妇人做法损耗了精神,去灶间炖参汤。 小密探留在书房给她剥松子仁儿。 “您要是乏了就歇着。西厂那头有云道长盯着呢。要是人手不够就再去青城观多调些来。人多汤多,事半功倍。” 裴锦瑶低头瞅瞅杯子里的蜜水顿时没了胃口。 “阿发啊,要不你也去西厂尽一份力。” 小密探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的不去。小的不爱喝水,去了也帮不上忙。”他才不傻呢。去帮忙哪有剥松子儿自在。 裴锦瑶笑呵呵的说:“这回明督主立了大功,陛下免不得要大肆封赏。六爷九爷也能跟着沾光。” 小密探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裴锦瑶心里有了底。明匡捧江五,跟随燕六的这些人势必不忿。 “阿发啊,我怎么觉着东厂近来不大对劲儿。”裴锦瑶拈起一粒松子仁儿,若有所思道:“江五爷的人好像比以前嚣张似的。” “他们何止是嚣张,简直都目中无人了!”小密探眼底一片冰冷,“您是不知道,前两天江五跟督主说想跟我们六爷换坐骑。督主二话没有就允了。我们六爷的马可是大宛宝马,他两片嘴皮子一碰就给哄了去。” 哪里是一匹马这么简单。明匡是在告诉那些忠于燕六的人,他才是东厂的主子。任谁都不能逾越。 “六爷就这么受着了?” “不受着怎么办?还能忤逆父兄么?”小密探低着头,“江五就是欺负我们六爷性子好。不过这都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他们觉得六爷早晚要被督主厌弃,都转投到江五那边去了。” 裴锦瑶眉头紧蹙。 小密探见状忙道:“小的肯定不会背信弃义。想当初要不是六爷慧眼识英雄,提拔小的,小的也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英雄?! 裴锦瑶在心里画个大大的问号。倒也不是阿发不好,实在是跟英雄俩字不沾边。不过,自信是好事。只要阿发别把自己当成旷古奇才就没事。 “你当然不会背主。要不然神机司也容不下你。” 阿发感动的热泪盈眶,“裴神机使放心,小的尽心办差,绝不辜负您。” 这都哪跟哪啊。 裴锦瑶强忍笑意,沉声道:“没想到六爷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们六爷宽厚。”小密探为燕凰玉抱不平,“江五不是个善茬儿。也就我们六爷不跟他计较,换了别人肯定得大闹一场。” 裴锦瑶在心里翻个白眼。 燕凰玉更不好惹。跟他比,江五就是个蠢物。明匡借由江五压制燕六。等到目的达成的那天,说不定就把江五弃了。横竖也是一颗没用的棋子,燕六不会把心思用在江五身上。 裴锦瑶刚想继续往下说,就听老母鸡在院子里咯咯的叫,一声高过一声。 小密探冷着脸哼道:“它就是个麻烦精,一天都下不上仨蛋。那么多菜叶白吃了。” 裴锦瑶睖他一眼,“一天下三个蛋的那是妖精。” “哼,这回可得好好治它,要不不长记性。”小密探气鼓鼓的拽开门,“哟,六爷。您怎么来了?走这一路渴了吧?” “裴神机使在吗?”燕凰玉满脸倦容,“给我沏一壶酽茶。”进到书房,瞟了眼熟睡的贵哥儿,抬眼看向裴锦瑶,“你找我?” 裴锦瑶轻轻捻动指尖的松子仁儿,故作镇定的说道:“是啊。找你有事。” 她想跟燕凰玉说说“公子”的事,毕竟收了不少钱,总算查出点眉目,也是对燕凰玉有个交代。但她没料到燕凰玉来的这么快。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 燕凰玉在她对面坐下,“西厂那边的安排可还满意?” “尚可。”裴锦瑶把盛满松子仁儿的小碟子推到燕凰玉面前,又抓了几颗炒豆放在上头,“那些病患暂时保住性命,但终归伤了元气。怕是也就一二年寿数。调理得当的话,能活三五年。” 燕凰玉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听说裴三找他,燕凰玉不顾白英劝阻执意要来。可裴三说的都是公事。没有问他吃没吃,喝没喝,这让燕凰玉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然而,不说公事还能说什么呢?裴三又不是阿发。 燕凰玉在心里叹口气。 裴锦瑶见他兴致缺缺,话锋一转,“今天督主提到一位‘公子’,不知六爷听说过没有?” 燕凰玉缓缓摇头,“没有。”旋即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公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谁跟你是“我们”? 燕凰玉从袖袋里摸出个荷包递给裴锦瑶,“这是小的们拿来孝敬我的,你肯定喜欢。” 裴锦瑶隔着荷包捏了捏就知道是宝石,打开一看是三块碧玺。 “喜欢。”裴锦瑶欢快的点着头。但她很快就收起笑容,虎着脸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燕凰玉气得说不出话。 他好心好意送礼物,裴三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还说如此伤人的话。 生气归生气。他还没有胆量跟裴三叫板。 “我有好些碧玺了,做扇坠儿也用不上。你拿去玩。” “好些碧玺?”裴锦瑶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他,“有多少?” 燕凰玉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收回去是不可能的,只得硬着头皮瞎编,“也没多少,就一匣子而已。” 一匣子……还而已?! 果然是个金主儿。能不能过个好年全靠燕六了。 裴锦瑶不想把他吓跑,咧嘴笑道:“多谢六爷。总让您破费怪不好意思的。” 燕凰玉眉头一松,也笑了,“裴神机使喜欢就好。” :。: 164 不屑 裴锦瑶将荷包收好,默了默,道:“既然六爷不跟我见外,那我有话就直说了。” 燕凰玉略一颔首,“你说。” “近来明督主提拔五爷,待六爷也没从前那般亲厚。六爷若是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怕是无路可退了。” 燕凰玉紧抿唇角,没有说话。他当然留有后手。但不知该不该对裴三明言。 “六爷要想知道那位‘公子’的下落,只需查一查督主今天见过谁。”说罢,裴锦瑶咯嘣咯嘣嚼着炒豆。 燕凰玉默然良久,才道:“我晓得了。” “那位‘公子’与明督主有着莫大的渊源,六爷不会不知道吧?”裴锦瑶端起蜜水小口啜着。 燕凰玉心头一凛,“先前只是猜测。” “如果证明猜测属实,六爷会怎么做?大义灭亲还是同流合污?” 燕凰玉自然不会同流合污。明匡救他是为了让他给刘大太太的儿子做挡箭牌。以前不明真相倒也罢了,而今断不能任由明匡摆布。 “裴神机使有何妙计?”燕凰玉从小碟里捡了一粒大个儿的松子仁填进嘴里。 越嚼越香。燕凰玉一粒接一粒吃个不停。 “妙计谈不上。”裴锦瑶也想吃松子仁儿,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委委屈屈的用炒豆凑数。 “如果此事处理得当就能永绝后患。” 燕凰玉眉梢轻挑。 裴三所言正中他下怀。 “时机尤其重要。” 裴锦瑶抿着嘴笑,“看起来六爷已有筹算。不过,徐家的人也盯上那位‘公子’了。六爷行事不可鲁莽。虽说机不可失,但也不能不管不顾。若是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可就不值当了。” 燕六还有那么多宝石呢,裴锦瑶可舍不得他死。 闻言,方才徘徊在燕凰玉心头的那点失落烟消云散。 没想到裴三会说出这样窝心的话。别看她小小年纪,却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你放心,我定当量力而为,绝不逞能。” 逞能也没什么的。把宝石都交给她保管就好了。这句话在裴锦瑶舌尖打个转又咽了回去。燕六猴精猴精,不能让他看出破绽。要不然就不会乖乖奉上好石头。 从神机司出来,燕凰玉脸上一直挂着愉悦的笑容。白英看的心惊胆战。六爷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除了督主,没见他对谁这般在意。 自打督主做了几件让六爷寒心的事,六爷对督主也不似以前那样亲近了。 倒是裴神机使跟六爷越走越近。 要是像老文说的那样他俩就是兄弟情没什么可怕。万一六爷心悦裴神机使如何收场? 白英有心提醒又不敢。这俩人明显都没开窍。还是先不点破的好。 …… 云海月等人花了四五天功夫为城里病患清除了内腑的骷髅之后,就去城外寻找余下的病患。 这件事办的干净利落,仪风帝十分满意,赐下黄金百两以及二十匹妆花缎。 裴锦瑶留下妆花缎,黄金送到青城观去。 青城观上上下下振奋不已。 这不仅仅是黄金百两更是陛下赏的体面。原本以为吕琅被关进坠凡塔,青城观就会日渐没落。裴神机使不计前嫌,让青城观办了件露脸的差事。 “那些道士围着金元宝掉眼泪。眼皮子也太浅了。一百两黄金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得穷成什么样儿啊。”小密探拿着小锤一边砸核桃一边发牢骚,“还有人问您怎么没去。小的说您忙着斩妖除魔呢。” “他们没有恶意。”裴锦瑶倒了杯白水放在山鼠精面前。山鼠精想了想两只前爪搭在杯沿舔着喝。它两耳之间贴着的符纸耷拉在后背,像是披了件小斗篷。喝水的时候胡子一抖一抖,瞧着挺乖巧。 “小的没给他们脸色看。神机司的威名还在。”小密探放下小锤从攒盒里捡了块柳叶糖吃。 今天是徐树进京的日子。酒楼的雅间都定了出去。裴锦瑶这间是俞掌柜特特给她留的。 老文趴在窗台嗑瓜子,贵哥儿蜷在椅子上补觉。 小密探一把捞起贵哥儿,“还是我们小贵子省心,出门不吵也不闹。” 山鼠精偷偷瞄他一眼,往裴锦瑶手边凑了凑。没办法,谁叫它是寄人篱下的妖精呢。 裴锦瑶递给山鼠精一片核桃仁,山鼠精接过来俩爪捧着小口小口啃着吃。 “来了,来了。”老文兴奋的喊道:“哟,有人往徐树脑袋上丢荷包。”可能是场面太过混乱,乐得他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小密探放下贵哥儿也凑了过去。 “那个就是徐二?” “嗯。是她。”老文觑起眼睛,“也就那样。比我们裴神机使差远了。” 因为总有人将徐静怡跟裴锦瑶相提并论。老文和小密探对徐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那是。”小密探昂起下巴,眼风一瞟望见不远处人群中的刘桐,“诶?那不是刘世子吗?他怎么也来看热闹?” 老文撇撇嘴,“徐二看见他还不得美死?” 裴锦瑶将山鼠精放在肩头,“走,我带你开开眼界。” 山鼠精紧紧扒住裴锦瑶的衣领。它连东厂的刑房都待过,哪还需要开眼界?心里不愿意,也不敢表露出一星半点。 它怕裴神机使,怕阿发,怕贵哥儿…… 反正整个神机司它都害怕。 那只老母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总想在它的小屋子上下蛋。 徐静怡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刘桐。他比从前更加俊逸,好似一块无暇美玉,让人移不开眼。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徐静怡的心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她紧张的想要回避他的目光,却又舍不得。 皇帝陛下想要给她指婚。人选尚未决定。 徐静怡轻咬下唇。如果错过刘桐,她这辈子都会生活在痛悔之中。 所以……她一定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徐静怡思量着从刘桐眼前走过。再抬眼,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姑迎风立在窗前。她肩上站着个披小斗篷的耗子。 徐静怡没见过比她更古怪的人了。不免多看几眼。 “那是裴三。”徐树转过头对她说道:“很得陛下器重。” 她就是裴三?! 徐静怡面上浅笑盈盈,心里万分不屑。 :。: 165 福气 不过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术士而已。有什么资格跟她等量齐观。 徐静怡唇角微弯,闷闷的哼了声。 徐树瞟了眼愤愤不满的徐静怡没有说话,转回头,双眼直视前方仿若街道两旁向他们欢呼的百姓不存在一般。 “看把她傲的。”小密探昂起下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去了趟辽东?我们裴神机使比她强百倍。” 老文呸呸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嘁,裴神机使才不会往心里去。” 裴锦瑶淡淡笑了,“都在京城免不了会见面。你们不要招惹徐家的人,他们有点不对劲。” 老文一愣,问道:“怎么不对劲?” 裴锦瑶想了想,“煞气重。” 小密探知晓个中情由,但没有对老文细说。在他眼中,徐家上上下下都是伪君子。当下心中不忿,俩手掐着腰,“不招惹但也不能让他们欺到头上。” 老文附和,“裴神机使不要担心,哪家没有点阴私事。只要揪住一条小小的尾巴就够他们喝一壶。” “鄂国公府上能人太多。我不想你们冒险。”裴锦瑶注视着徐静怡的背影若有所思,“徐家势大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老文袖着手不说话。都在京城以后早晚得对上,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裴锦瑶从老文手里拈了几粒瓜子,“把那些小心思收一收。现而今徐家如鲜花着锦,正是兴旺的时候。我们能避则避。若是不愿,你俩就回东厂。” 小密探忙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老文叔哪敢不听。”他嘿嘿笑着,眼风一瞟,“诶?那不是二爷吗?” 裴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端坐在枣红骏马上的青年大概二十一二岁。容长脸,细长眼,面白无须,目光淡然。 傅二爷。燕六的义兄。 “不是说二爷办差要到腊月才能回来吗?”老文眉头紧蹙,“我怎么没收着风儿呢?” 小密探也是一脸凝重,“许是刻意瞒着咱们。” 咱们,指的是他们这些燕六的属下。 老文听了这话脸色很不好看。 “二爷是去辽东办差吗?”裴锦瑶嗑着瓜子问道。 “是去辽东。”小密探沉声说道:“上回押运粮草,督主指派的二爷。”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呗。”裴锦瑶把小耗子放回桌上,开开门,扬声唤来茶博士续水。 话虽如此,可裴锦瑶觉着傅二爷应该是明匡留下的后手。这个时候让他回京,对燕六而言不是件好事。 …… 当天晚上,仪风帝大宴群臣。韩皇后称病,敬妃和太子俶陪伴君王侧,倒像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本该出席宴会的平邑长公主也病了。独虎王子和娜妥公主侍疾。 仪风帝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送到长公主府。 虽说该来的没来,但仪风帝兴致不减。席间册封徐静怡为县主,以示嘉许。 次日晌午,鄂国公府上的婢女到在神机司送请柬。 “县主三日后办宴,请您去吃酒。”小密探面露不悦,“也不知从哪买的丫头,规矩都没学明白就放出来乱跑。别看她嘴上说得客气,眼神儿可不善。您可不能去。去了……”眼角扫了扫老文,“去了徐二指不定说什么呢。小的这就帮您回了算了。” 坐在小杌子上绣荷包的老文轻笑,“我们裴神机使还怕她不成?” “不是怕。”小密探梗着脖子,“后宅咱们照顾不到,吃了暗亏怎么办?就说裴神机使公务缠身不去就得了。”他扭脸看向裴锦瑶,“您不是说姓徐的没好货,能避多远避多远吗?” 她说的是徐家不对劲儿! 裴锦瑶摇头笑笑,“回绝了就是。去了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不如留在神机司看看书。” 小密探重重点头,“小的这就把那个不懂事的丫头打发走。” 老文不放心,嘱咐道:“你好好说。别得罪她。” “我有数。”小密探蹬蹬蹬跑了出去。 老文眯缝着眼将线穿进针孔里,语重心长的说道:“您也不能总部跟鄂国公府走动。眼下他们府上又出了位县主,比以前更风光了。您不想趋奉,没人说您高洁,只会说您不识时务。” “他们说,我也听不见。”裴锦瑶两手握着茶盏,“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老文抬头注视着裴锦瑶,“您的意思是陛下忌惮徐家?那为何还要……”说到此处,忽然顿住,“捧杀?” “兴许是吧。现在摆明态度总比以后做墙头草好看些。” “难得您看的透彻。”老文暗暗佩服。莫怪六爷总给裴神机使送东西。有个像裴神机使这样精明的小兄弟从旁提点,是他们六爷的福气。 片刻功夫,小密探沉着脸回来,手上拿了张帖子。 老文诧异,“不是不去了吗?怎么又把帖子拿回来了?” “这是郭阁老派纸人送的拜帖。”小密探双手递给裴锦瑶,“瞧瞧人家郭阁老多懂事。” 裴锦瑶打开帖子匆匆掠了几眼,“今儿傍晚我有空,请郭阁老过来吃羊肉锅子。” 闻言,老文把针线等物放回笸箩里,“小的熬汤去。郭阁老也算是稀客了。” 天蒙蒙黑,郭阁老如约而至。 到这儿一看,黄铜锅子里白汤翻滚,热气腾腾。好似宣纸一样薄的羊肉片整齐的码放在碟子里,各式鲜蔬也都洗好切好摆了满满一大桌。 郭阁老一下子心情大好,“哎哟,这可真是……比在外头吃舒心。” “有烫好的烧酒。”裴锦瑶把他让到上座,“还有东厂自酿的果子酒。” “果子酒好,劲儿小不上头。”郭阁老眉开眼笑,“裴神机使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裴锦瑶当场吹了四个纸人伺候,乐得郭阁老差点忘了正事。 酒过三巡,郭阁老打个饱嗝儿,“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跟裴神机使求证。” 裴锦瑶望着他红扑扑的脸膛,笑眯眯的说道:“您只管问就是。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阁老手捻胡须,“我就想问问,鄂国公做的事,裴神机使到底知道多少。” :。: 166 中箭 裴锦瑶眼帘微垂,“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会装不知道。郭阁老问的是该知道的还是不该知道的?” 郭阁老两眼发花。 绕来绕去的都把他绕迷糊了。 “国公爷曾经去过宁夏镇城,裴神机使知道吧?” 裴锦瑶摇摇头,“这个嘛……还真不知道。阁老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裴神机使应该明白。”郭阁老手捻胡须,“您是聪明人。” “不不,”裴锦瑶从锅里捞出一片羊肉,“我就是个愚笨的小术士,您才是聪明人。” “我明白了。”郭阁老略略颔首。 “看吧,我什么都没说您就明白了。您真是太聪明了。”裴锦瑶吹散羊肉上的热气,大口大口嚼着。 郭阁老嘿嘿地笑,“难得裴神机使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也没别的办法不是。我一个从八品的小术士,不敢得罪贵人。” 郭阁老捏着酒盅一个劲儿的眨巴眼。东厂的果子酒不是没有喝过。但哪次也没像这次似的犯迷糊。 裴锦瑶旁若无人的大吃特吃。 郭阁老暗暗点头。照这吃法何愁不长个儿啊。 兀自思量间,烛火摇曳,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郭阁老忍不住打了个抖。正想关心裴神机使两句,就见她笑出了声,“您二位怎么来了?” 谁啊? 郭阁老四下望望,除了侍候酒水的纸人哪还有人? 裴神机使不会是撞邪了吧?郭阁老脸色有些难看。敢在神机司撒野的魑魅魍魉那得多厉害? 瞎捉摸的当儿,额头上突然一凉,眼睛立刻清亮起来。 “这位是郭阁老。”裴锦瑶指了指呆呆愣愣的郭阁老,“阁老大人,这二位是勾魂使。黑爷,白爷。” 郭阁老膝头发软,两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黑……爷,白爷。” 黑白无常点点头,“坐,坐吧。” 郭阁老忙把上座让出来,“您二老宽坐。” 裴锦瑶看得高兴。郭阁老是个场面人,不仅懂事眼皮也活泛。 黑白无常也不推辞,大大咧咧的坐下。 裴锦瑶收了纸人唤来阿发和老文,吩咐他二人再弄个锅子,重新切了羊肉。 不大会儿功夫,桌上就摆了两个黄铜锅子。旁边站着头上贴符纸的老文和小密探。 郭阁老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吓的还是酒喝多了。 “您二老在阎王跟前当差可还顺遂?”郭阁老声音有点发颤,不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拿着酒壶给黑白无常斟酒的手一点都不抖。 黑无常哈哈大笑,“小郭,你这话问的都新鲜。要是不顺我们还能干这么些年?” 小郭…… 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就小郭了…… 算了,小郭就小郭吧。老郭也不怎么好听。 郭阁老讪讪笑了,“是是。您说的对。”抬眼向裴锦瑶求救。 跟人酬酢他在行,可这俩是鬼差,他实在是不懂如何应对。 人鬼殊途,聊不到一块儿呀! 裴锦瑶将涮好的羊肉夹起来放在黑白无常面前的白瓷碟里,“您二位是来拘魂的吧?” 白无常咯咯地笑,“还是你机灵。” 郭阁老吞了吞口水。得了,他认命。陪衬就陪衬吧。裴神机使愿意带他玩已经很厚道了。眼风一瞟,望了望袖着手满脸带笑的小密探。 亏他还能笑的出来。 再瞅瞅脊背挺得笔直的老文。郭阁老在心里啧了声。东厂出能人呐!胆子大,不露怯,饭菜做的也好。真是难得。 裴锦瑶夹了两片软烂的白菜给黑白无常,“自家种的菜,您二位尝尝。” 黑白无常不动手,只吸了吸鼻子笑的餍足,“味儿不错。” “但不知是何人劳动您二位大驾。”裴锦瑶问道。 黑无常不肯乖乖作答,“再等上一刻钟就知道了。” 郭阁老心里打个突,该不会是来拘他的吧? 他还不想死呢!再说没病没灾的就是吃个锅子,怎么就会死呢?莫不是噎死的?郭阁老对着满桌吃食皱紧眉头。 这个死法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太难听了。他好歹也是当朝阁老,能不能打个商量,让他死的体面点?如果能选的话,他想死在家里。死在神机司算怎么回事啊? “黑爷,白爷。能否容小老儿回去准备准备。” 白无常不解,“准备?准备什么?” 郭阁老眼泪都快下来了,“您不是来拘我的魂的吗?实不相瞒,我……小人还有话要嘱咐儿孙。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黑无常又哈哈的笑起来,“小郭,你还有的活呢。且死不了。” “真的啊?”郭阁老激动的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黑无常腿边,“小人谢谢您,谢谢您。” 小密探赶忙把他扶起来,“阁老大人莫哭,黑爷白爷难得出来松泛松泛,您得陪着他们二位乐呀。” 这小子说话中听。 黑白无常对阿发另眼相看。 老文给郭阁老倒了杯热水。郭阁老俩手捧着小口喝。掉了几滴眼泪,心里总算是熨帖了。 这边厢刚刚安抚好郭阁老,就听神机司的大门被撞的哐哐作响。 响过之后,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黑白无常吸了两口果子酒,对裴锦瑶抱拳拱手道:“裴神机使,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黑白无常就没了踪影。 裴锦瑶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声招呼,“走啊,走啊。咱们看看去。” 郭阁老也是个人来疯儿,撂下杯子,起身就走,“快点快点,黑爷白爷手脚麻利,晚了就赶不上了。” 小密探睇了眼脚下生风的郭阁老,诧异极了。没看出来郭阁老也是能嘤能武的主儿。瞧他这劲头儿能活一百二。 神机司的大门一开,门外的东厂密探俱是一愣。 抬眼一看,二十来个探子纷纷倒吸冷气。 就裴神机使正正经经的,其余三个脑袋上贴着符纸,风一吹,呼呼啦啦的响。 这大晚上的吓死人了! “我们二爷中了冷箭。”有人站出来对裴锦瑶说道:“敢问裴神机使方才在何处,做什么,可有证人能够证明。” “我们涮锅子来着。”裴锦瑶低头看看傅二爷,前胸一片血红。人已经死了,但鲜血仍从他捂住胸口的手指缝里缓缓渗出,“勾魂使可以为证。” :。: 167 厉害 勾魂使为证?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小密探横跨一步挡在裴锦瑶身前,“我们裴神机使与郭阁老还有黑爷白爷一块涮锅子,我和老文叔都能作证。阿成,你该不会怀疑裴神机使杀了二爷吧?” 被称作阿成的探子十分不屑的闷哼,“还黑爷白爷,阿发我看你在神机司待傻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小密探视线越过阿成看向他身后的黑白无常,“黑爷,白爷您二位请留步。” 方才傅二唧唧歪歪的不肯乖乖跟着走。小密探等人说话的功夫黑白无常刚把傅二的魂魄拘住。 黑无常朝小密探点点头,“好,等上片刻无妨。” 小密探凑到裴锦瑶耳边,“您让阿成开开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裴锦瑶似笑非笑的睖他一眼,从袖袋里摸出符纸贴在阿成脑门上。 阿成不屑一顾的嗤了声,“黑爷白爷?哪儿呢?哪儿呢?”扭头瞅见站在身后的黑白无常和傅二。阿成膝头酸软,大喊,“我的亲娘!” 黑白无常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孙子连公母都分不清了。 “你不是不信裴神机使说的话吗?你当面问问黑爷白爷不就得了。”小密探袖着手,笑的贼兮兮。 阿成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的向黑白无常叩头。其他人见状都吓坏了,也跟着跪下磕头。 白无常骂道:“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小子居然敢对爷爷们不敬?!”不敬是小,喊他亲娘是大。他长得像娘们儿吗?气死人了!真想公报私仇把这有眼无珠的龟孙儿一块拘回去。 “黑爷爷,白爷爷小的知错了,知错了。”阿成膝行几步,“您二位千万别怪最小的,小的身子孱弱经受不起啊。” 黑无常狠狠啐了口,“我呸!谁爱整治你似的。”仰脸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后会有期。” 裴锦瑶拱手笑道:“有期有期。下回请您吃饺子。” “好叻!小郭儿,你要是得空也一起来。爷爷们走了。”黑白无常架着傅二消失在夜色之中。 “难得黑爷白爷不嫌弃。”郭阁老长舒口气,”裴神机使,吃饺子您喊我一声。” 裴锦瑶点点头,“行啊,您爱吃什么馅儿的?” “我不挑。跟黑爷白爷一样就成。”郭阁老揭下脑门上的符纸,小心翼翼的折成四方收在荷包里。 裴锦瑶呵呵地笑了,“这道符就管一次。” 郭阁老将荷包放到袖袋里,“我这次长了见识,回去说给儿孙们听。小孩子总爱问真的假的,到时候我就把符亮给他们看。” “您高兴就好。”裴锦瑶背着手围着傅二的尸体转了两三圈。 阿成弓着身子,满脸虔敬的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您看傅二爷的尸身是放在这儿还是抬神机司里头您慢慢欣赏?” 小密探听了这话一肚子火,“你说的是人话吗?神机司又不是义庄。走,你们赶紧走,别堵在门口怪晦气的。” 阿成胡乱点着头,“是是。阿发领班不要动怒。” 他再不敢惹阿发和裴神机使了。黑爷白爷三不五时就来神机司吃饭。惹恼了阿发,黑爷白爷肯定饶不了他。 裴锦瑶扬手阻止,“先不要动。” “是是。先不动。”阿成陪着笑脸,好声好气的说道。 裴锦瑶盯着阿成,沉声道:“你是不是怀疑我杀了傅二爷?” 阿成扑通一声跪倒在裴锦瑶面前,“小的那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的一马吧。小的上有八十岁祖父,下有三岁幼子,小的不想死啊!” “幼子?你哪来的儿子?”小密探目光下移,竖起眉眼,喝问道:“没弄干净还是又长出来了?!” 郭阁老想把裴锦瑶的耳朵堵上。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能听这种浑话。 手抬到一半,就听裴锦瑶凉凉说道:“长出来也没事,再阉一次就是了。多大点事。阿发,不要大惊小怪。吓着郭阁老可就不好了。” 郭阁老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裴三是什么人。用得着他瞎操心? 阿成两手护住腿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没,没长出来。小的说错了。是嗣子,过继的堂兄的孩子。以后也好有个摔盆儿打幡儿的。” 阉一次就够遭罪的了,要是再阉一次…… 阿成想都不敢想。 小密探狠狠瞪了阿成一眼,“哼!谅你也长不出来!你要有那本事东厂就装不下你了。” 阿成吸吸鼻子,“阿发领班说得对,小的没那本事。” 郭阁老觉得两腿中间凉飕飕。东厂的人私底下说话都是这样又狠又辣的么?也算是长见识了。 裴锦瑶清清喉咙,“别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怀疑我?” “不是小的怀疑您。可……您看二爷进了东华门,之后马受惊了。二爷狠命勒缰绳也没能让马停下来。就这么着跑啊跑啊,跑到神机司门口。等小的们赶到,二爷就成这样了。”阿成吞了吞口水,比比划划说道:“再往前就是青砖墙了。要是有人埋伏在墙上,小的们准保一眼就看见了。” 裴锦瑶转头看看远处的东华门,再看看神机司的大门,脑袋再一偏,瞅瞅紧挨着神机司的丈许高的砖墙,若有所思道:“除非有人埋伏在神机司门口才有可能正中前胸。” 闻听此言,阿成胆子大了起来,“就是说啊。小的怎么想就怎么问的。绝没有诬赖您的意思。” “二爷不是中箭而亡。”裴锦瑶的目光落在傅二前胸。 神机司大门两旁挑着灯笼,光芒昏黄,尸身横陈。傅二身下的血已然凝结,幽暗的血红好像诡异的鲜花怒放。 “不是中箭?”阿成手指着插在傅二前胸的羽箭,“那明明就是箭啊。” 裴锦瑶向前踏出一步,“是巫术。” 巫术? 郭阁老等人面面相觑。 小密探是这些人里最机灵的。 “裴神机使说是巫术就是巫术,不会有错。” 阿成点头如捣蒜,“阿发领班说的对!” 郭阁老手捻胡须,“裴神机使断案如神。要我说,您应该入刑部。” 余下的探子纷纷点头附和,“没错,没错。” “郭阁老所言甚是。” “裴神机使厉害。” “厉害,厉害。” :。: 168 挑拨 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微微颔首道:“你们若是不信……” “信!我们信!”老文躬下身子,笑容满面,“只要是裴神机使说的,我们都信。” 阿成抽出腰间佩刀,“谁要是敢不信,先问过我手上这把刀!” 小密探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弄得好像刀法多厉害似的。还不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裴锦瑶有点生气了。 一个两个都没眼色。把话头堵的死死的,她还怎么往下说? 小密探见她面露微愠,眼珠一转,轻声问道:“裴神机使,您因何断定二爷死于巫术的呢?” 阿发不仅贴心,梯子递的也是时候。 裴锦瑶赞赏的瞟他一眼。 老文暗自懊恼。他怎么就没听出裴神机使话里有话呢。也罢,横竖阿发不是外人。让他抢了风头没什么不好。 以后多跟阿发学着点就是了。 阿成恍然大悟,堆起笑脸,诚心诚意地说道:“还请裴神机使给小的们解惑。” 郭阁老在一旁暗暗点头。东厂出人才啊。 裴锦瑶唇角微弯,吩咐阿发,“去把丹砂符笔拿来。” 小密探哎了一声,屁颠屁颠跑着去了。等不多时,捧着托盘回来。 裴锦瑶手执符笔蘸上丹砂,就听背后有人喝问:“你要干嘛?” 一众人等循声望去,江五走在前开路,明匡手扶腰间玉带紧随其后。 “裴神机使休要乱动。”江五横眉立目,蛮横的说道:“我们东厂有仵作,不敢劳烦裴神机使验尸。” 他无非是在质疑裴锦瑶越俎代庖,语气生硬又跋扈。 阿成瞅瞅江五再看看裴锦瑶,思量片刻,后退两步垂下头不敢言声儿。他是傅二的随从。傅二死了,督主大人必定要怪罪。而且,江五爷不好相与,万一他在督主跟前搬弄口舌,那他们这些随从兴许就没命了。阿成吞了吞口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唯恐江五注意到他。 “甭管是哪儿的仵作,都不能给二爷验尸。”裴锦瑶缓步向江五走去,“傅二爷死于巫术。若是贸贸然挪动尸体,一定会伤及无辜。” “一派胡言!”江五鼻翼翕动,冷声斥道:“我们东厂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裴神机使插手了?” 真是不一样了。 裴锦瑶上上下下打量着江五。 就连模样都比以前凶。 东厂养恶人呐! 裴锦瑶的目光越过江五看向明匡,“明督主,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我尽忠职守,有错吗?” 明匡面沉似水,“没有。” “义父!”江五喊道:“二哥的死因一目了然。”他指着插在傅二胸前的羽箭,“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那是危言耸听,什么巫术,根本就是瞎编。” 裴锦瑶哼了哼,“瞎编?五爷可真敢说。” 明匡满眼痛惜的望着傅二的尸身,嘴唇颤抖着呵斥江五,“你二哥尸骨未寒,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义父,二哥走的太突然了。”江五眼中泪光闪闪,“孩儿心里……难受……” 明匡拍拍他的肩膀连连摇头。 “义父,要我说肯定是……”江五俯在明匡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明匡的神色愈发冷凝,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裴锦瑶清清喉咙,打断了江五的低语,“明督主切莫偏听偏信。” 江五竖起眉眼,厉声道:“裴神机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在说燕六的坏话。 傅二死了,江五把罪名推到燕六脑袋上。东厂以后就是江五的天下。 裴锦瑶撇撇嘴。不为别的,燕六那一匣子碧玺也不能让江五如愿以偿。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不明白五爷为何一口咬定二爷不是死于巫术,难不成您知道害死二爷真凶是谁?”裴锦瑶讥嘲笑道:“五爷说出来,咱们大伙儿参详参详?” 江五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好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裴锦瑶嘴角含笑睨了眼江五,转回身走到傅二的尸体前站定,“废话说完了,也该让你们开开眼了。” 小密探捧着托盘低眉顺眼的立在裴锦瑶身畔。 裴锦瑶重新蘸饱丹砂,手腕悬空在傅二尸体上方游走。随着手腕抖动,丹砂点点与外袍上的鲜血融合。裴锦瑶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红光仿若活了似的迅速向箭身涌去。 “出!”裴锦瑶将符笔落在箭羽,顿住再提起的刹那,箭身化作一条黑的发亮的毒蛇嗖的从傅二胸前窜了出来。 众人大骇。 “哇”的一声连连倒退。 毒蛇张大嘴巴露森森毒牙撞向裴锦瑶手中符笔。 裴锦瑶不躲不避,符笔顺势点在毒蛇两眼中间,“化!” 话音落下,毒蛇化成一滩黑水。 郭阁老带头拍起巴掌,“裴神机使高人也。” “高人,高人。” 霎时间,掌声雷动。 小密探笑呵呵的点头道:“多谢大伙儿捧场,多谢,多谢!家里要是闹鬼闹妖精就来神机司找裴神机使,包管你们看的尽兴!” 裴锦瑶放下符笔,抱拳拱手,“各位抬爱!” 老文小跑着过来给裴锦瑶披上斗篷,“夜里冷,您仔细着凉。” 地上的傅二看起来孤零零的,很是可怜。 明匡没笑也没拍巴掌,阴沉的目光在江五脸上打个转,问裴锦瑶,“裴神机使,这……巫术解了吗?” “解了,解了。把二爷送回东厂去吧。”裴锦瑶拢紧斗篷,“幸亏施术人不算高明。要不然还得费些功夫。” 明匡颔首,“裴神机使受累了。” “不累,不累。”裴锦瑶笑嘻嘻的摆摆手。 江五也跟着笑,但笑的十分勉强。 “方才多有得罪,裴神机使大人大量不要怪我才是。” “五爷太客气了。”裴锦瑶正色道:“傅二爷身故,以后东厂就指望五爷了。” 江五一愣。 明匡目光幽暗,宛如一潭死水。 挑拨离间不能太过。过了容易让人反感。 裴锦瑶见好就收。 …… 傅二的死就像是一粒小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里,掀起重重涟漪。 天还没亮,东厂的探子几乎倾巢而出,查找害死傅二的凶手。 裴锦瑶晚上没回家,就歇在神机司。隔壁闹得人仰马嘶,把她吵醒了。 …… …… :。: 169 生动 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 170 兄弟 裴锦瑶唇角微弯,笑了笑说:“手里掐着小黑鸟,还愁没好石头?六爷这话也就骗骗不懂事的小孩子。” 燕凰玉连连点头,“是是,你说的都对。” 裴锦瑶有点闹不懂为何燕凰玉今天总是顺着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讨好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大多只在阿发和老文脸上出现。 燕六怪怪的。 但裴锦瑶很快就释然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燕六肯定有事求她又不想花钱。 真抠门! 裴锦瑶在心里鄙视,面上不显。 转念又想,不给钱也没什么的。慢慢攒着敲笔大财更好。反正燕凰玉口袋里的钱到最后都是她的。 “东厂的人都去城东了吗?”裴锦瑶笑眯眯的问道。黑亮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似的,乖巧极了。 “没有。五哥带着人满城搜捕。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义父倒是急于查出真凶,可惜……”燕凰玉无奈的笑笑,“可惜他太着急,以至于忽略了许多本该注意到的细节。” 原来如此。 裴锦瑶略略思量,“六爷是想让我出面将那些细节点破?” 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区区小事不收钱也成。 “不。”燕凰玉斩钉截铁的否决,“我不想把你扯进这件事里头。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要不是你,义父还得多费一番功夫才能知道二哥是死于巫术。” 裴锦瑶诧异的张了张嘴。 她错怪燕六了。或许真的就像燕六所说的那样,看见神机司亮着灯他就来了,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想要算计她。 这可真是个实在人。 裴锦瑶脸上火烧似的发烫。 燕凰玉见她面颊红红的。以为她因为自己拒绝而生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义父不是蠢人。若是由你揭开真相,不如让他慢慢查证。早晚都会查到五哥身上,不必急于一时。” 裴锦瑶沉默片刻,“江五不会坐以待毙。他肯定会借机除掉你。” 燕凰玉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裴锦瑶继续说道:“今天傅二的死必然会传的沸沸扬扬。你让人放出风声,把我捧上天。到时候,明督主自会来找我。” 燕凰玉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比你主动去找义父更加可信。” “正是如此。明督主也是因为傅二爷死的太过突然才乱了阵脚。若是换做平时,他不会这般糊涂。”裴锦瑶掩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外面的事交给你了。我看不用等到天黑,明督主就该找我来了。” 晨光微熹。 阿发沉着脸打开神机司的大门,“老文叔,东厂这回可有的闹腾了。” 老文嘘了声,用眼神堵住他的话头,“祸从口出。督主这不都是为了二爷。就算闹腾也是闹他们。” 小密探一副受教的模样,“幸亏咱们现在是神机司的人。” 老文也深感庆幸。 虽说东厂探子俸禄多,但那也是拿命换的。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明督主下了令,要是今晚找不到真凶,就全都得挨二十鞭子。 明晚加到三十,后天……四十,大后天…… 风一吹老文打了个抖。身子硬朗的顶多撑到后天。 门分左右,小密探咦了一声。 老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裴神机使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燕六爷手握缂丝小扇与她对面而立。 裴神机使长发披散,浅笑盈盈。六爷低着头,神态专注的望着裴神机使。 这俩人……不大像好兄弟了。 老文重重咳嗽几声。 燕凰玉循声望来,眸中带有一丝不耐。 病了就歇着好了。 老文讪讪的笑:“风呛着了,呛着了。不是风寒。”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飞进灶间生火做饭。 “待会儿煮点姜茶。”燕凰玉压低声音,“清早凉的很,你快回去穿衣裳。” 后边这句是对裴锦瑶说的。语气温柔,如沐春风一般。 小密探蹙起眉头。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就算是亲如兄弟也没这么说话的。他跟上老文的脚步,在灶间门口停下,两手扒着砖缝耳朵竖的高高的听壁脚。 “你吃了饭再走吧。”裴锦瑶站着没动,“老文昨晚就把米泡上了,一会儿就能吃。阿发卤了好些鸭舌,还有酱菜。” “不了。东厂倾巢而出,我总得露个脸。”燕凰玉用小扇轻轻拍了拍裴锦瑶的脑袋,“你快去把衣裳穿好。有事就让阿发传信儿给我。”说罢,深深望了眼裴锦瑶转身离开。 小密探扭头跑进灶间,蹲在老文身侧,“老文叔,六爷跟裴神机使说话的时候不像以前那样板着脸了。” 老文屏住一口气点燃柴火。 灶膛里火声熊熊,老文才道:“不板着脸还不好?” “好啊。就是……”小密探很是苦恼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刷锅添水,老文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密探。 小密探往灶膛里添干柴,小声嘀咕,“他俩站一起还挺般配。”说罢,他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直起身子,“老文叔,你说六爷是不是对裴神机使……” 老文十分镇定,随口应了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不管有意还是无心,都不行啊!”小密探站起来在原地转圈,“六爷是……他要是跟裴神机使……以后怎么办?!老文叔你快想想办法!” 老文盖上锅盖,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拭去额角的汗珠,“阿发,这事咱们管不了。依我看,裴神机使跟六爷都没开窍。你要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反倒糟糕。还不如就让他俩一直糊涂着,等上一二年,裴神机使定了亲,六爷也就断了念想。” 小密探顿住脚步,仰着头很是认真的想了又想,“那行,我不说。” 话音未落,小密探抱着头蹲在地上,苦恼的不行,“一天两天能忍,一年两年忍不了啊!” 老文给小密探屁股底下塞个小杌子,“你就当不知道就完了。” 小密探两手捂着脸,顺势坐在小杌子上,捂着胸口,“哎哟,这都什么破事。他俩就不能好好的当兄弟吗?” 老文乜他一眼,叹道:“断了子孙根却没断情根,六爷也是个可怜人。” :。: 171 哀恸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 172 卜卦 裴锦瑶抻直身子,面露不悦,“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寻穴自有风水先生管着。不过……”她撩起眼皮瞟瞟明匡,“既然明督主求到我这儿了,我也就勉为其难,指点一二。具体葬在何处,还得明督主找人去看。” 明匡吞了吞口水。 裴三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凑成整句整句的就弄不明白了。 什么叫求着她,什么叫勉为其难指点一二。指点完了还得去找风水先生。 那……指点不指点的有什么区别? 明匡眸光一暗,“若是裴神机使觉着不妥,那就……” 裴锦瑶扬手阻住他的话头,眸光冷凝,“没什么不妥,明督主难得开口求我,我不会拂了您的面子。” 谁求她了啊?! 明匡真想掀翻桌子一走了之。 裴锦瑶吩咐阿发,“去把卜卦的家伙事拿来。” 咦?卜卦?他还没见过裴神机使卜卦呢。 明匡两手在膝头来回搓动数次,吐了口浊气。 也罢!裴三愿意说,他就留下听。 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再掀桌也不迟。反正桌子有腿儿也跑不了。 阿发小跑去,小跑回。捧来龟甲古钱。 “掌灯!”裴锦瑶神态肃然,就连稚嫩的声音都透着不容动摇的威厉。 可……明明点着灯呢。还掌什么灯? 明匡不明所以的四下看看。老文和小密探将杯盘撤下,一人端一盏羊角灯放在桌上。将裴锦瑶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映衬的愈发明艳。 啧啧,神机司规矩挺大呀! 明匡收拢心绪。方才郁积于胸的闷气渐渐疏散。 “二子的生辰是……” “好叫督主大人知道。我跟他们那些江湖术士不一样。他们算生辰,我不是。”裴锦瑶嫩白如水葱似的手指拢起古钱,“我看的是二爷被勾魂使拘走的时辰。” 明匡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哦……这样啊……” 高人就是高人呐!小密探赶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明匡说道:“昨儿二爷出事的时候,我们裴神机使正跟黑爷白爷涮锅子呢。我们都是瞧着黑爷白爷拘走二爷魂魄的。” “哦……这样啊……”明匡点头如捣蒜,“我听底下人回禀来着。可惜那小子说话颠三倒四,没一句有用的。我嫌烦,直接打发他去刑房领鞭子去了。” 倒霉的阿成…… 老文默默摇头。嗣子都能说成幼子的主儿,这顿鞭子挨的不冤。 同样都是阿字辈儿的,阿成比阿发差的可太多了。 小密探手舞足蹈的将当时的情况说给明匡听。 明匡不时发问,小密探耐心解惑。 裴锦瑶也不催促,眼帘微垂摆弄着古钱。 约莫说了小半刻,明匡总算是听明白了。怨不得裴三脾气大,人家跟勾魂使有交情。 “裴神机使……”明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您受累指点指点。” 裴锦瑶眉梢轻挑,“好说。”她把古钱放进龟甲里,左边晃三晃,右边晃三晃。 明匡的视线随着裴锦瑶的手上上下下,下下上上,一颗心揪成一团紧张的不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大概是裴三太过严肃的缘故。 裴锦瑶将龟甲里的古钱一一倾在桌上,重重的“嗯”了声。 什么意思啊? 明匡俩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裴锦瑶,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到些许提示。 然而,明匡失望了。 裴锦瑶只蹙紧眉头,眸中无波无澜,平静极了。 “裴……裴神机使?”明匡压低声音。 小密探连连摆手,“您别打扰我们裴神机使。她这是看卦象呢。” “哦……”明匡不敢再发问了。 没想到神机司比东厂规矩还大。弄得他都不敢喘气儿了。 良久,裴锦瑶肩头一松,抬起头凝视着明匡,“督主大人,傅二爷是被人害死的。” 明匡听了这话又想掀桌又想骂娘。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还用得着卜卦才能看出来? 东厂从昨晚到现在查的就是害傅二的凶手,闹这么大动静裴三不知道? 明匡气沉丹田,两手扶住桌沿儿…… “害死傅二爷的人就在东厂。” 明匡丹田那口气瞬间就没了,“裴神机使的意思是……” “贼喊捉贼。”裴锦瑶伸出手,小密探就把茶盏放在她掌心,“不凉不热,刚好入口。” 裴锦瑶低头啜了一口,满意的笑了,“好茶。” 小密探弯起眼睛。 明匡面沉似水,两手紧紧攥成的拳头微微颤抖。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裴锦瑶喝了半盏茶,见明匡脸色越来越黑,便放下茶盏用手点指着桌上的古钱,“您看,亡人投向无门,这乃是二爷心愿未了。您若是抓不到真凶,他就不能早早投胎。二爷心有怨气,现在寻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儿。我劝您等一等。” 明匡鼻息沉重,“裴神机使能否看出到底是何人所为?” 只要裴三道出那孽障的名字,他就立即将其碎尸万段。 “这个嘛……”裴锦瑶思量片刻,“在下学艺未精……还看不准。” 看不准跟看不出有着本质的区别。 兴许裴三看出来了不想说。 明匡看向裴锦瑶的目光里充满了质疑。 裴锦瑶被他看得一愣,旋即呵呵干笑,“我只说一句……多了就是泄露天机。”她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我要是管不住嘴说不定就得夭折了。天天吃那么多东西,半道夭折了就太浪费了。” 这都哪跟哪啊。 明匡耐着性子,“成,一句就一句,您说。” 明匡的乖觉讨好了裴锦瑶,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牙,笑着说了四个字:“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贼喊捉贼…… 明匡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无从下手。 裴锦瑶轻拍明匡肩头,“督主大人无需费神思量。继续查就是了。” “查?不是贼喊捉贼吗?让谁查,查谁去?”明匡眉头拧成川字,“难道说今天出去盘查的人都有嫌疑?” 要是这样的话可就坏了。 除了刑房的,打杂的都派出去了。 裴锦瑶摇晃着手,“哎呀,不能说了,不能说了。再说就夭折了。” 明匡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怎么会有裴三这样拿夭折当歌儿唱的小孩子? :。: 173 恭顺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裴锦瑶仰望状元楼,很没见识的慨叹道:“这就是状元楼啊。” 钱薇有些诧异,“妹妹第一次来状元楼么?” 裴锦瑶颌首道:“是第一次。我以前不大出门。京城好玩的地儿都没怎么去过。” “等过完年我给你下帖,咱们去鹤鸣楼吃好吃的。”难得认识个志趣相投的小伙伴,钱薇很珍惜也很热情。 “太好了!”裴锦瑶痛痛快快的应下,“鹤鸣楼的炒大虾、烹河豚还有……” 不等她报完菜名,有人在她身后大声吆喝,“让让!让让!都杵在门口作甚?挡了我们爷的路了!” 裴锦瑶忙拽住钱薇的胳臂,避到一旁。 素云和翠巧挡在她俩身前。 “姑娘,貌似是督主府的马车。”素云偏过头,低声对钱薇说道。 钱薇俏脸含霜,冷冷哼了一声。 门口有六七位刚下马车的小娘子。裴锦珠也在其中。她认得督主府的徽记,却是不知来的究竟是明匡哪位义子。裴锦珠忖量片刻,决定先看看再说。 “你那么凶做什么?”车里那人隔着车帘怨怪道。少年郎的声音雌雄莫辩,如金石相触又好似玉磬欢鸣。语调却又慵懒至极,让人情不自禁想起伏在树杈上午睡的猫儿。 裴锦瑶眉头深锁,自言自语,“是他么?” 她口中的他,说的是将仪风帝挫骨扬灰的摄政王燕凰玉。 正史或野史对燕凰玉的争议都是非常大的。有人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没投胎在皇家。也有说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野史中称,燕凰玉是缪太子的遗腹子。为给父亲报仇,燕凰玉费心筹谋终于得偿所愿。 缪太子刘敬乃是先帝的嫡长子,从小就作为储君教导。十三岁那年,先帝册封他为太子。哪成想,刘敬当了十年太子,最终却暴毙而亡。说是暴毙,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若不然,仪风帝登基后也不会赐给刘敬一个“缪”的谥号。又将刘敬的家眷尽数送到青城观为大夏祈福。 国师吕琅对她们照拂有加。吃穿用度不能像在宫里那般,但也绝不受薄待。仪风帝登基后,吕琅就在坠凡塔闭关不出。至今已经八年过去。 燕凰玉话音未落,裴锦珠忙把头扭向一旁,不成想正好撞上凝眉深思的裴锦瑶。眼风横扫过去,便是明艳大方的钱薇。 裴锦珠唇角微抿。那可是愚叟的孙女。待会儿一定要让裴三帮忙引见。若出阁时钱薇来捧场,脸上有光不说,弄不好还能求一幅愚叟的墨宝。 想到这儿,裴锦珠高兴极了,看向裴锦瑶的目光渐渐柔和。 裴锦瑶根本没注意打着如意算盘的裴锦珠。她的视线停再在那人的脸上。 他实在是美。 美到这世间画技尤其高超的画师都难以描摹出燕凰玉那张近乎无瑕的面庞。鬓若刀裁,长眉斜挑,一双凤眸乌湛湛宛如莫测深潭,两瓣比春日桃花更加娇艳的粉唇轻轻抿着,似是在诱人采撷。墨染似得青丝挽在头顶,一根素净的白玉簪斜斜在发间。 他一手挑帘,另一只手拈一柄巴掌大小的紫金骨缂丝团扇,扇面上绣的是喜鹊登枝,日头一照丝线泛起盈盈光彩。扇坠儿约莫一臂多长,湖绿丝绳中间结着万字结,末端缀着两颗亮闪闪的金刚石,随着燕凰玉的动作晃来荡去,十分夺目。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天啦,是燕六爷!” “……” 然而,生的再美也改变不了他是个阉人的事实。 裴锦瑶有多惊艳,就有多惋惜。翻过头想想史书上写的他做的那些事,连惋惜都所剩无多了。 赞叹声不绝于耳,但大家都能很好的克制自己。没人乱丢荷包果子玉坠儿什么的。不是她们不想,而是不敢。 京城人尽皆知,燕六爷长的漂亮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锦珠试探着唤了声:“小……小茶哥哥。” 小茶是燕凰玉的乳名。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以此称呼。为显亲昵,裴锦珠兵行险着。万一燕凰玉翻脸不认人,她里子面子都得掉没了。 燕凰玉浓黑的眉皱了皱,循声望去,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中认出了裴锦珠。他向她微微颌首,旋即便移开了视线。 裴锦珠暗暗松了口气。幸好燕凰玉没装作不认识,要不然可就当众出丑了。 燕凰玉停了片刻才施施然下车,摇晃着那柄缂丝小扇儿走进状元楼里。 姑娘们议论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裴大姑娘不说,我还不知道燕六爷叫小茶呢。” “嘘!那也是你能叫的?裴大姑娘跟燕六爷沾着亲!你叫一个试试,看燕六爷恼不恼……” 裴锦珠面露得意,浅笑道:“小茶哥哥轻易不会恼的。” 话音落下,有几个跟裴锦珠玩的好的小娘子聚拢到她身畔,拐弯抹角的打听燕凰玉爱好什么,厌恶什么。 钱薇刻意放缓脚步,好让裴锦瑶细细打量状元楼。两人落在后面,听着前头的议论声,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这大概就是爱美之心了吧。”裴锦瑶打趣道。 钱薇对裴锦珠方才的作为很是不屑,但又不好在裴锦瑶面前表露出来,便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你要是也拿个缂丝小扇儿,一准儿比他招眼。” 裴锦瑶弯起眉眼,促狭道:“小扇儿倒是易寻,鹌鹑蛋那么大的金刚石上哪找去。” 闻言,钱薇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状元楼经过数次改建。前后分了两进。第一进的主楼可吃酒品茗,也可借宿。当年陆怀远住过的那座小楼而今位于第二进的竹林之中。今天的赛诗会就定在那处。 因都是女眷,进得门里就有遂安郡主安排的丫鬟婆子引路。 虽是冬日,却因残雪积于枝头而显出几分诗情画意。穿过竹林,就见身披檀色斗篷的遂安郡主立在门前与小姑娘们寒暄,面上笑容温和,瞧着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因都是女眷,进得门里就有遂安郡主安排的丫鬟婆子引路。 虽是冬日,却因残雪积于枝头而显出几分诗情画意。穿过竹林,就见身披檀色斗篷的遂安郡主立在门前与小姑娘们寒暄,面上笑容温和,瞧着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 174 蜜橘 花九说的没错。 裴三早晚是要嫁人的。 嫁了人之后呢? 要是得了好石头还能当面送给她么? 有事还能请她帮忙么? 半夜瞅见神机司亮着灯,他也不能翻墙进去看个究竟。 不对。成亲之后,她的夫君不会允准她在神机司当差了。生儿育女,侍奉翁姑就够她忙的了。 神机司没了她,还是神机司吗? 燕凰玉的心钝钝的痛,眼睛也酸酸涩涩的难受。 “六哥,你怎么了?”花九满眼关切,“是不是没睡好?” “无事。”燕凰玉揉揉眼角,“方才走得急,忘记用茶洗眼睛了。” 花九了然的点点头,“等到了东厂补上。” 洗眼睛能补。人要是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燕凰玉自嘲一笑,“就这样吧。差一次半次的不碍事。” 花九鼓着腮,幽怨的叹道:“六哥,你说裴神机使不成亲该多好。我得空还能去神机司找她玩,或是讨俩纸人什么的。她若是成了亲,再想见面就难了。” “八字都没一撇呢。”燕凰玉重新拿起《裴氏捉妖记》,俩眼盯着纸面,思绪却飞出去老远。 裴三有呼风唤雨之能又跟朝中大臣交好,还深得仪风帝器重。没准儿翻过年上门说亲的人就能踏破门槛。亲事定下来,等她及笄嫁过去。 三年抱俩……她那么能耐说不好生双胞,三年抱四…… 裴三聪慧漂亮又可爱,她的孩子一定错不了。 想着想着,燕凰玉觉得嘴角又疼又麻。 花九还在絮絮说个不停,“女孩子议亲很快的。裴神机使这么出挑又这么好看,很多人家都盯着呢。韩世子不就是吗?大清早的出来跟裴神机使偶遇。” 燕凰玉眸光深沉。 “兴许就是碰巧撞见。” “他这种烂招儿也就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花九凑到燕凰玉身边,“六哥你没事也跟我一块上月楼跟姐儿们吃吃酒,说说话。管保你长见识。” “我用不着上那地方长见识。”燕凰玉敲敲车厢,“白英,快着点。走这么慢什么时候能到东华门?” 白英叹口气。 花九爷瞧见裴神机使和韩世子在前头说话,特意吩咐他慢点。 回头得跟阿发好生讨教,怎样才能令俩主子都满意。 …… 韩鹤真是出来散心的。他跟着裴锦瑶一边嗑瓜子一边溜溜达达到在神机司。 翻身下了马,韩鹤背着手在院子里这儿瞧瞧那儿瞅瞅。 小密探和老文忙活着烧水沏茶。 “韩世子怎么来了?”小密探拧着眉头发牢骚,“但愿晌午别留饭。要是不小心撞上六爷就麻烦了。” 老文把蒸好的热糕摆到盘子里,“你啊净瞎操心。东厂离着咱们神机司这么近,六爷抬抬眼皮子就看见了。哪用得着特特跑一趟。” “也是。”小密探跑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向外望,“诶?韩世子抱着贵哥儿玩呢。贵哥儿还仰着头让韩世子给它挠痒痒。真是……” 小密探怒其不争的拍打着门框,“神机司的威名都毁在它手上了!” 老文嘿嘿的笑,“行了行了,快把茶点端出去吧。裴神机使近来饭量大增,稍微饿一点都不行。” 小密探嗯了声,搓搓脸,舒展开眉头换上得体的笑容捧起托盘走了出去。 “韩世子,您快屋里坐。外头冷呢。”亲切的好像是在招呼自家人。 老文暗暗点头。 阿发好样儿的。 韩鹤跟裴锦瑶在小厅里吃茶闲聊。 白英拎着两篓蜜橘敲开了神机司的大门。 “哟,这橘子闻着那么清香呢。肯定好吃。”小密探把橘子放到灶间,净了手给白英盛了碗热腾腾的肉汤,“喝碗汤暖暖身子。” “这是浙江那边送给督主的。六爷就得了两篓都给裴神机使送来了。”白英捧着汤碗,“你等韩世子走了再拿给裴神机使吃。拢共就这点,不够分。” “你怎么知道韩世子在我们这处?” “我还知道韩世子跟裴神机使半道就遇见了,裴神机使还分他瓜子来着。” 小密探惊讶的张大嘴巴。 六爷把裴神机使放在心尖尖上了呀! 这可怎么得了?! 难得看见呆呆傻傻的阿发,白英抿着嘴笑,“我们来东厂的时候正巧看见的。” 早说啊。吓得他魂儿都没了。 小密探咧开嘴笑的挺难看,“还真是挺巧的。” 白英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肉汤,阿发又给他添了一碗。 老文拎着茶壶进来,“韩世子不留饭。晌午刘世子请他吃席面。” 阿发压抑着心头窃喜,低低的欢呼一声,“太好了! 白英仰脖儿干了肉汤,用衣袖擦擦嘴,“走了,六爷还等着我呢。” “你慢着点。”阿发雀跃的叮嘱道。 老文给茶壶里续上水,闻见蜜橘的清香味儿,顺嘴问道:“六爷送来的吧?” 萦绕在小密探心头的欣喜立马烟消云散,“可不就是。督主给六爷两篓,六爷一个没吃都给裴神机使了。老文叔,再这样下去铁定出事。” 老文顿住脚步,默了默,道:“别跟裴神机使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告诉她六爷送蜜橘,旁的不要提。” 小密探乖巧的点头应和,“老文叔放心,我有数。” …… 白英回到东厂,燕凰玉还在读《裴氏捉妖记》。 “裴三怎么说?” “小的没见着裴神机使。韩世子还没走呢。”白英觑了眼燕凰玉的神色,“韩世子不在神机司用饭,他晌午约了刘世子吃席面。” 燕凰玉哦了声,“是么。他要是没约刘桐就不走了呗?” 这个嘛…… 白英也不知该怎么答。 不过……六爷像是闹着吃糖的小孩子似的。手里攥着,怀里捧着,嘴里含着就是不肯把多余的糖果分给其他小伙伴。 而裴神机使,就是六爷护的死死的糖果。 白英打了个冷颤。 是错觉,必须是错觉。 白英话锋一转,“六爷,督主把阿绍,阿平他们叫去问话。主要是您这几日的行踪。您放心,他们都知道该怎么说。” 燕凰玉微微颔首。 “五爷不止一次跟督主说您的坏话。他还建议督主盯着您。” 燕凰玉轻笑出声,“这个蠢货。” :。: 175 心思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密探搓弄着衣角,温声劝道:“六爷,这真不合适。万一她抵死不认呢?再她好歹也是裴少尹的侄女,裴少尹告到督主那里怎么办?” 思量片刻,道:“你的也对。抵死不认倒是不怕。东厂有的是法子叫她认。也能把吴大和她都抓起来当面对质。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要是查不出她背后的高人,就真是罪过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目下岑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西厂,这个当口东厂行事必须谨慎。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按兵不动。岑禄可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寻到东厂的把柄,必不会善罢甘休。“裴家人口简单,正经主子也就那几个。裴三姑娘养在深闺,等闲接触不到外人……前次我去裴府,连她的院子都没能进去……” 密探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他可不想知道主子的丢人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可屋里就他和燕凰玉,白英守在门口。想跑都跑不了,只能乖乖听着。 “要真是裴三,那又是谁主使的呢?”燕凰玉拧紧眉头看向密探。 “应该不是裴少尹或是裴二爷吧。这俩人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富商,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是啊。他们都没樱裴大姑娘和尹氏更不可能。”燕凰玉轻蔑的扯扯嘴角。更不会是尹家那几个草包笨蛋。 金陵韦氏往上数三辈是行商。他们家一直脱不了个商字。跟世外高人半点搭不上边。燕凰玉偏头瞟了眼舶来品铺子的匾额,“会不会是弄错了?” 密探也有些吃不准了。先前他觉得就是裴三姑娘无疑。可这两日静下心想一想,又有些似是而非。裴三姑娘只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女娃,她要不是受人指使,平白整这出做什么?又是谶语又是密信的,吃饱了撑的? “吴大的炊饼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燕凰玉沉声问道。 “他找好铺面的时候衙门都封印了。这一耽搁得二月才能办利索。”密探给燕凰玉续上热茶,“还是在慈恩大街,丁满豆腐脑隔壁。” “你去四叶胡同摆炸肉摊儿。反正她认定你是炸肉的,应该不会起疑。”燕凰玉手中扇摇的飞快,“先盯着,看她有没有跟外人勾连。” “是是。裴三姑娘喜欢吃炸肉!”密探眼睛噌的一亮,“儿暖和了还能卖里木渴水。”又是一笔进项。太好了!先前买糖饶亏空填上了,这又多了份挣钱的买卖,很快就能攒够钱在乡下置办田庄了! 燕凰玉瞅瞅他,象牙骨儿的扇敲在桌面上,“你是去盯梢的!” 密探忙不迭的点头,“是,的省得。断不会坏了六爷的大事。”盯梢挣钱两不误,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密探喜滋滋的。 “先别惊动他们。”燕凰玉抿了抿唇。 岑禄虎视眈眈,这当口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岑禄…… 燕凰玉凤目微眯,低声道:“你去刺槐胡同找一个叫洪大清的,跟他是时候让旧事见见光了……” …… 沈惟庸告退之后,仪风帝批了两张折子,便觉得疲累,歪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冯嘉给他盖上薄毯,退至一旁静静守着。 眼瞅着快到正午,有黄门在外报,妍美人来了。 冯嘉知仪风帝最是宠她,便让她入内候着。 妍美缺真是人如其名,窈窕娉婷,艳绝群芳。她走的并不快,但因体弱微有些气喘。看到榻上的仪风帝,顽皮的笑了笑,倾身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娇声嚷着,“太阳都老高了,爷还睡着,不知羞。” 放眼宫中,谁也没有她这般胆量。 妍美人刚进殿仪风帝就醒了,他起了坏心要故意逗弄妍美人,闭着眼不肯张开,唇畔却是现了笑意。 冯嘉见状,忙去茶间烹茶。 “爷……”妍美人眼波一横,似嗔非嗔的唤一声,拱进仪风帝怀里,“您再不起,我就回去了。” 仪风帝浅笑出声,“你这妖儿淘的很。”手臂用力箍住怀中香软的美人,“午膳有你爱吃的薄脆饼。” 妍美人嗯了声,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仪风帝的颈项,“爷,我又做噩梦了。” 仪风帝闻言立刻没了睡意,追问道:“嗯?宣太医了没?上次的宁神方子不好使,要不试试熏香?” 妍美人轻咬红润的唇,“都不顶用。爷,你我老是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是不是我快死了?” “不许胡!”仪风帝捏一把美人腰间软肉,宣软的手感令得他胸口一热,“我不许你死,就连阎罗王都带不走你!今儿晚上我去陪你。有真龙镇着,保你安眠。” “爷,我怕的紧。”妍美人伏在仪风帝怀里,“爷,您也不能总是去夕颜殿不是?听吕国师出关了,不如你让他给我解解梦,看看是不是前世做过什么杀生害命的恶事。若是的话,做场法师化解化解。要不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行!”仪风帝断然回绝。 吓的妍美人身子一颤,撑起上身,眼里含着一包泪,委委屈屈的盯着仪风帝,“你不疼妍儿了!你不是此生绝不负我吗?这么快就自食其言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向来体弱,受不得气,经不住累。这两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劲儿,一边抹泪一边吭哧吭哧的喘大气。 仪风帝顾不得许多,高声唤冯嘉拿药,又让宫婢取水,崇贤殿顿时忙作一团。他轻声哄着,不住认错,亲自喂水喂药,才换来妍美人一个漂亮的白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仪风帝双臂环住她的细弱的腰肢,柔声道:“我不是吼你。吕琅是国师,让他进宫给你解梦,漫臣子就是皇后也会怪我题大做。且吕琅那人心高气傲,先帝对他也礼敬三分。除了出兵占卜吉凶,轻易不使唤他。”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么?”妍美人大眼水汪汪,像是受惊的兔子,“苦药我不知喝了多少,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樱再,堂堂一国之君,还支使不动国师么?” 176 你问 燕凰玉唇角微微扬起,“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密探提着托盘戳在墙角,一边听他俩说话一边在心里对手指。裴神机使到底怎么想的啊。她干嘛夸六爷知道的多?看把六爷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过几天我请你看皮影儿。”裴锦瑶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能让女孩子花钱? 燕凰玉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你请我看皮影儿,我请你吃烧鹅。” “就这么定了。”裴锦瑶抬起眼皮对阿发说道:“你跟老文也一块去,还有小耗子。带它长长见识。” 小密探重重点头,“小贵子呢?留它看家吗?” “一起一起。贵哥儿也去。” 燕凰玉沉下脸。老文和阿发也就罢了,山鼠精跟贵哥儿能看懂皮影儿吗? 裴锦瑶兴致高昂,抓一把炒豆嚼的欢实。 燕凰玉将剥的溜光水滑的蜜橘托在掌心递给裴锦瑶,“快尝尝甜不甜。要是你吃着好,我再给你弄几篓。” 不带半丝橘络的蜜橘好似春宫画上玉体横陈的美人儿,饱满丰盈,姿态撩人。 裴锦瑶小心翼翼的拿起来,“这个橘子还蛮标致的。” 小密探听不下去了,跺跺脚拎着托盘开门出去。合上门跟抱着肩膀倚在墙上的白英对视一眼,目光错开的刹那俩人不约而同的叹息着摇摇头。 小密探算是看明白了。裴神机使的确没开窍。六爷倒是比她明白点,但也是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 先这么着吧。 反正有他跟老文叔在旁边搅合,这事成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六爷全须全尾再换个身份,跟裴神机使真挺般配。怪只怪造化弄人。这俩人注定走不到一块。 裴锦瑶捏了瓣橘子送进嘴里,甘香的汁水充溢在唇齿间。 燕凰玉紧张的问她,“甜吗?” 裴锦瑶弯起的眼,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手分了一半给他,“你也吃。” 燕凰玉抓了把炒豆,推拒道:“你吃。一会儿我再给你剥。” 裴锦瑶没跟他客套,脆生生的嗯了声。 燕凰玉顿时心情大好,咯嘣咯嘣胡乱嚼了几颗炒豆就又拿起个橘子,用帕子垫着认认真真的剥皮挑橘络。 玉管一样手指撕开泛着腊光的橘皮时格外轻柔,指腹因练剑练字磨出薄薄的茧子,白皙的手掌却由此而显得温暖有力。 裴锦瑶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她还没见过有人剥橘子皮剥的这么利落。 静默片刻,燕凰玉低声说道:“前些时候韩鹤跟刘庶人还有南宫瑾终日在别院饮酒作乐。南宫瑾和岑禄勾连的事揭开之后,韩鹤又唯恐避之不及。若不是岑禄死的快,说不定他还得踩上两脚。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你还是不要跟他来往。他那人靠不住。” 裴锦瑶没想到燕凰玉又说回到韩鹤身上,愣了愣神儿,乖巧的应道:“我知道了。” 见她受教,燕凰玉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都跟你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说说《幽明记》上的故事。”裴锦瑶仔细回想片刻,“再就是想见勾魂使。我没答应。” “对,不能答应。你要是这次应了,下次他肯定还要借着别的由头麻烦你。一来二去的,甩都甩不掉。” “我也是嫌麻烦。他只当术法是逗乐子的东西,毫无敬畏之意。”裴锦瑶垂下眼帘,“相比之下,郭阁老懂事多了。” “那你以后就跟郭阁老玩。”燕凰玉不着痕迹的鼓动,“郭阁老就差把你给的那俩纸人供起来了。他的确挺懂事。韩鹤再来,让阿发挡回去。待会儿走的时候我吩咐阿发就是了,这等小事不用你劳神。”说着,递上剥好的橘子,“再吃一个就该摆饭了。阿发做的肉汤你多喝两碗。” 裴锦瑶胡乱点着头应了声。 燕凰玉暗自松口气。 把韩鹤拒之门外一劳永逸。回头再找花九给韩鹤挑三五个美人送去。他就没空纠缠裴三。 “我查到义父跟庆隆赌坊的贾账房关系匪浅。贾账房的儿子就是刘大太太所生。”燕凰玉用帕子擦净手指,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身子不大好,病病歪歪的连门都出不了。” 裴锦瑶诧异的瞪大眼睛,“这么快就找到了?” 明匡能瞒这么久,必定将那人安置的十分妥当。燕凰玉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在明匡眼皮子底下就把人找出来了。 “我亲自去看过,确定是他。”燕凰玉神态淡然,丝毫没有流露出得意或是自傲。 裴锦瑶凝视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把人劫走,交由陛下处置。” 燕凰玉的回答再一次出乎裴锦瑶的意料。她皱着眉头,数息而已脑子里转过各种猜测。很快,她便抓紧其中一条,“陛下借你的手除掉明督主?” “是。”燕凰玉唇角轻抿,目光流露出令人动容的坚毅,“他借我的手除掉义父,我借他的手执掌东厂。” 裴锦瑶耳边嗡嗡作响。 难道说,明匡等不到仪风十四年了吗? 面前的燕凰玉还是少年。他如此年轻,又如此的锐意昂扬。可是,他所走的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锦瑶像是被吓住了似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凰玉从容的望着他,恍若未觉他方才说的话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你别怕。”他笑着安慰裴锦瑶,“我不会有事。” “我……”裴锦瑶喉咙发紧,“我没怕。就是……有些意外。”顿了顿,蹙着眉头嗔道:“这件事你不该告诉我。” “你问,我答而已。”燕凰玉晶亮的丹凤眼里好似有两团火在烧,“只要你问,我便据实相告。” 裴锦瑶咬着嘴唇,千言万语在心间流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燕六待她这般赤诚。而她只把燕六当成金主。 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她是不是应该激动不已亦或是感激涕零才对得起燕六? 霎时间,裴锦瑶神情变了又变。 鼻子眼睛嘴怎么摆都不对。裴锦瑶最终只扯出一丝干笑,“多谢六爷抬爱。” 简简单单一句话掐灭了燕凰玉眸中熊熊燃烧的火光。 :。: 177 平安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裴庭武只当自家闺女心善,便道:“是啊。看热闹赶早不赶晚。都回吧,都回吧。就算云道长赶来也得后半夜了,在这杵着多累的慌。” 吕琅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那邪物引得不少村民前来围观,目的就是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那个小姑娘话不多,却是帮了大忙。 小密探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盘桓再盘桓,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急的他百爪挠心。 “小娃儿,俺们明儿再来!” “有人收留你,你也好生歇歇,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村民们嘟嘟囔囔说着,三三两两的往家走。 胡老戆一屁股坐在地上,“俺不走!俺在这处盯着!” 扈二娘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在外头待一宿冻不死你个戆货!回去烧肉烤火吃热酒儿,不比在这喝风强?” 王大力和赵四彪一左一右架起胡老戆,“别惹二娘生气,她要是真恼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锦瑶站到那孩子面前,“你跟我回去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 话音未落,就听棺材里发出掰动骨节的咯咯声。在嘈杂的说话声遮掩之下,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然而,吕琅、裴锦瑶以及小密探都注意到了,他三人不约而同的向黑漆楠木棺看去。 先是轻微的晃动,继而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扈二娘脸色煞白,尖着嗓子哭嚎,“诈诈诈诈尸了!”松开胡老戆的耳朵撒丫子就跑。 轰的一声,人们四散奔逃。 小密探最是机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猫腰拱了进去,既能看热闹又伤不着。他忙中不乱,半路还顺带捡了包炒豆。 裴庭武命裴瑥带裴瑫先回缀虹阁,他迎着人群一路挤过去找裴锦瑶。 裴锦瑶却冲着裴庭武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让他靠近。 裴庭武愣住。他从未见女儿这般严肃,心下狐疑却也信了她,没有再往前走,趴在柴火垛后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裴锦瑶。 “你别怕。”裴锦瑶温声安抚的同时,扣住那孩子的肩头。那孩子并不挣扎,温驯的随着裴锦瑶向后退了两步。 吕琅将任东阳推进门内,一扫拂尘喝了声“起!”黑漆楠木棺碎成数片,棺中女尸直挺挺的立起来。 水红寿衣将那女尸的一张脸衬的白里发青,青里透着股邪气。两片唇紫艳艳,一双眼黑洞似得无波无澜。 女尸伸直胳臂,指甲噌噌的随风长成了尺许来长,乌漆墨黑泛着粼粼寒光,“纳命来!”语气生硬,好像几百年没说过话。 吕琅将袍角扎在腰间,左手掐诀,右手挥动拂尘,虚晃一招,朝那孩子窜了过去。 那孩子反手拽住裴锦瑶的右臂,力气大的惊人。电光石火之间,裴锦瑶左手拔下发间桃木簪直直插向那孩子的天灵盖。簪子刚沾到发丝,就听嘭的一声,一股强劲的罡风自那孩子的天灵盖涌了出来,将裴锦瑶震出数步开外。那孩子登时萎顿在地,脸上显出点点尸斑。原来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裴锦瑶捂住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裴庭武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冲到她身边,抖抖索索的把她揽进怀里,流着泪说:“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搀和这事做什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也不活了……呜呜呜……” 裴锦瑶只觉得心胆俱裂,伏在裴庭武臂弯,猛咳不止。 云海月等人夺门而出,与抬棺的那群人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罡风聚化成面目狰狞的邪物,飘飘忽忽悬在半空。 “云海月,你速速将冬姐儿还来!她被那毒妇折磨致死,眼瞅着就报了杀身之仇,你却救下毒妇,拘住冬姐儿。你这不是善恶不分吗?” 看他形貌像是男子,说话时又掺杂着女声,诡异的很。 十二个抬棺人与那女尸是些不成气候的鬼魅,邱将离等人应对绰绰有余,云海月抽身出来,仰首对那邪物说道:“我已将她交予黑白无常,带到阴间了去了。” “你!”邪物气的差点散了形,“我与冬姐儿两情相悦,你个妖道好狠的心生生将我俩拆散!”怒极之下,邪物化成一道旋风,呼隆隆向云海月卷去。 霎时间,尘沙漫天,遮蔽星月。 裴庭武赶忙抱起裴锦瑶跑到柴火垛后头躲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云海月自门口窜出来和吕琅二人联手,与那邪物缠斗在一处。 …… 扈二娘拼了命的跑,将邪物气急败坏的吼声抛在身后。 胡老戆俩腿扑腾的跟兔子似得,一会儿功夫就跟扈二娘齐了头。 “……二娘啊……你真行……说把俺丢下就丢下,俺……俺……再不给你买花儿戴了!”胡老戆说完停了下来,俩手拄着膝头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扈二娘也住了脚步,回首望去,新月如钩,一团浓墨似得黑气裹挟着两个宽袍大袖的身影。即使离得远,也能看出那团黑气明显处于下风。 胜负已分!扈二娘松口气。 “不买就不买!谁稀罕?!”扈二娘丢下句话,一屁股坐在田垄上。 胡老戆立马就怂了,臊眉耷眼的凑到她身侧,“二娘,你别生气。回头俺给你买珠花。” 王大力,赵四彪一个紧跟着一个的扑倒在地上,俩人异口同声的嚷嚷,“跑不动了,真跑不动了。再跑非跑死不可。” 胡老戆数了数人头,一,二,三…… “咦?怎么少一个?卖炸肉的小子呢?” 王大力哇的就哭了,“完了,完了。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指定让妖精给吃了。” 胡老戆也哭,“那么好吃的炸肉,再吃不着了?亲娘咧!这不是要了俺的命嘛……” 赵四彪:“……” 王大力:“……” 扈二娘默默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膝头。 小密探浑然不知有人为了他和他的炸肉哭的惊天动地。他一边吃炒豆一边看打架,一边拧着眉琢磨究竟在哪见过那个小姑娘。 用心思量的当儿,吕琅抖动手中拂尘,用力一卷,将那邪物卷入云海月掌上的伏魔袋里。 天朗气清,重归平宁。 :。: 178 委屈 敬妃笑着说道:“裴神机使公事缠身,不能入宫。” 徐静怡扁扁嘴,惋惜不已,“明儿我在府里办宴,裴神机使也不得空。想见她一面可真够艰难的。” “总有机会。”敬妃端起汤碗小口喝着菌菇鲥鱼汤。要不是为了刘俶,她才不耐烦跟徐二酬酢。 徐静怡见她不接话茬,心知多说无益,话锋一转称赞起歌舞曼妙,鲥鱼鲜美。 …… 小密探做的肉汤香浓可口,裴锦瑶一连用了三大碗。把燕凰玉惊的一个劲儿的劝:“别撑坏了肚子。你要是喜欢赶明儿让阿发再做。” “不妨事。我正长个儿呢。吃得多长得高。”裴锦瑶用巾子印印唇角,示意小密探给她添饭。 小密探接过碗,眼珠一转,笑眯眯的说:“六爷有所不知,我们裴神机使胃口好的很。下晌还得备些点心果子和蜜饯鸭舌。” 裴神机使饭量这么大肯定能把六爷吓住。一顿喝三碗汤吃两碗饭荤菜素菜另算的小姑娘比小子都不差什么了。 闻言,燕凰玉一怔,旋即笑道:“待会儿让白英去光禄寺取些蜜润绦环、柳叶糖什么的给你吃着玩。” 六爷怎么没嫌弃裴神机使? 失算了! 小密探在心里翻个白眼,又道:“那得多拿点才行。裴神机使这一天光是炒豆就得三包呢。” 吃那么多豆子……不出虚恭么?燕凰玉吃惊的睖了眼裴锦瑶。 小密探暗暗拍着巴掌,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正中靶心! 裴锦瑶低着头喝肉汤没留意神情复杂的燕凰玉和眼底流露出欣喜的小密探。 喝完汤想吃口饭,一看手边空空的,裴锦瑶撩起眼皮瞅瞅捧着空碗的小密探,“阿发,你怎么还不去盛饭。” “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小密探屁颠屁颠跑去灶间用肩头撞撞老文,“成了,成了。六爷跟裴神机使这事彻底没戏了。” 老文满脸质疑,“不会吧?” 六爷不像是见异思迁的人呐。刚刚还给裴神机使剥桔子皮来着,吃顿饭的功夫就变心了? 小密探一边盛饭一边嬉皮笑脸的把经过一说。 老文哭笑不得。 “但愿有用吧。” 阿发蹦蹦跳跳出了灶间,头也不回的答道:“老文叔你把心放肚子里,我办事没有不利索的。” 到小厅门口,听到燕凰玉在说:“我知道一家卖炒豆的特别香脆。下晌我去买给你吃。你要是觉得还成,我就让他们每天给你送三五包。省得你来回跑。” 小密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退。 这人跟六爷长得一模一样,但他绝不是六爷!六爷被人掉包了! 裴锦瑶摇摇头,“不用。阿发炒的瓜子挺香的。闲着没事嗑两把挺好。” 小密探把饭摆到裴锦瑶手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蔫头耷脑的回灶间一屁股坐在小杌子上,肩膀松松的垮下来,“六爷已经不是六爷了。” 老文走过来拍拍他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情之一字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你啊,还是歇了心思吧。” 那怎么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六爷和裴神机使一脚踩进深渊里。他得拽着他俩! 小密探直起腰杆儿,攥着拳头坚毅的说道:“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 白英将盛放东珠的荷包交给裴锦瑶,转而对燕凰玉说道:“三爷抓了马风水,这会儿正在刑房审着呢。” 燕凰玉淡淡的嗯了声,“用不上两个时辰就能审出个所以然了。” “马风水直喊冤枉,声音特别大。”白英忍不住揉揉耳朵,“我经过刑房都能听见。” 裴锦瑶老神在在的插话,“刚开始都这样。你给他上狗尾巴草加辣椒水,不用半个时辰就服服帖帖的。” 燕凰玉含笑望她一眼,“三哥不如你明白。” 白英瞅瞅裴锦瑶再看看燕凰玉,“六爷,您要不要回去盯着?” “不回。”燕凰玉斩钉截铁的说道:“让三哥审去。义父在他背后撑腰,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把五哥揪出来。” 白英默了默,也不再劝。 反正出门就是东厂,那边有信儿了回去也不迟。 用罢午饭,老文沏好茶端上来。 燕凰玉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阿发放平安符的荷包是你做的?” 老文愣了愣,“是小的做的。” “回头给我也做一个。”燕凰玉扬起唇角,“裴神机使赠了道平安符给我。” 老文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打个转,见裴锦瑶神色如常的吃茶吃点心,便笑着应道:“小的这就下去备料子。” 难道说襄王有意神女也有心吗? 应该……不会吧? 可……裴神机使送平安符给六爷,六爷又送东珠给裴神机使。怎么像是交换信物似的? 老文怀揣疑惑退了出去。 小密探正在灶间门口洗陶缸准备腌酸菜。 “裴神机使送平安符给六爷了。六爷让我做个荷包给他。”老文伸手指指小密探脖颈,“就要你这样的。” 小密探张大嘴巴,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是……是啊?” 老文狠狠瞪他一眼,“叫你没事瞎显摆。这回好了,显摆出事了吧?你先得着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六爷心里能不犯嘀咕吗?你就等着六爷把你调回东厂打杂吧!” “不至于吧?”小密探震惊过后委屈极了,“我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裴神机使赏我道符也没碍着六爷什么啊。” “以前是没有。这不是六爷对裴神机使……那什么了吗?”老文摇头轻叹,“自求多福吧你。” 小密探顿时没了腌菜的心情,丢下刷了一半的陶缸跟着老文进到灶间。 “老文叔,那……这……我……虽说我是东厂的人,可我要是回东厂,你们怎么办呐?” 老文放下托盘思量片刻,“你以后乖巧一点。” 他已经很乖巧了! 小密探心里一万个不服。 老文继续说道:“别总在六爷跟前儿晃悠。斟茶递水什么的我去就成。先熬过这阵儿,六爷气顺了就没事了。弄不好是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惹恼了六爷。他不好当着裴神机使的面训斥,所以话里话外的暗暗敲打。” “原来如此。”小密探了然的点点头,“我都听您的。” “行了,你快腌酸菜吧。我去给六爷找料子做荷包。”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了印额角,“没一个省心的。” :。: 179 流泻 马逊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入了东厂的刑房。 他在家刚做好午饭,还没等吃就被东厂探子抓了来。 “我冤枉啊!”马逊大声嚷着,“列位大爷,我真是冤枉的。上回你们东厂起小宝塔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糊弄督主大人……” 洪三爷竖起眉眼,尖着嗓子喝道:“好你个马逊,连我义父的钱都敢骗!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 这话问的有点不对劲。 马逊来不及细想,“没、没人指使。我就是想挣点钱置办田产。这事最后不也没成吗?那些银子我花了二十两,剩下的我给埋在屋里了。寻思着翻过年去牙行转转……您也知道,好地不是说买就能买着的,得碰运气。” 随从凑到洪三爷耳边,低声说道:“三爷,他说的跟咱们问的对不上茬儿啊。” 洪三爷没好声气的斥道:“还不是怨你?!直接问他巫术的事就好了,非得拐弯抹角的问他做过什么亏心事。义父还等着我给他回话呢。你就干干脆脆的,问问他跟老五怎么用巫术害死二哥的就完了。” 随从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再直起身,眼神变得狠厉森寒。 马逊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隐约听见洪三说什么老五。 老五是谁?马逊拧着眉仔细回想。总在城东转悠的货郎是不是行五?他摊上事了? 不能吧。 卖针头线脑的货郎哪能惹上东厂。话又说回来,就算惹上东厂跟他马逊也没关系。 “马逊!”随从大喝一声,“是不是江五指使你行巫术害死我们傅二爷的?” 马逊茫然的摇摇头,流着眼泪,“大爷,我是风水先生。读的是葬书和八宅法。没学过巫术。我……我跟五爷还是上次来东厂的时候见了一面,拢共也没说上三句话。” “还敢嘴硬?”洪三重重拍桌,“打!打到他说为止!” 马逊来不及喊冤枉,浸了盐水的皮鞭抽到身上。 他先前挨了十鞭,鞭子上的盐一沾到皮肉火辣辣的疼。 马逊抵受不住,哀声求饶,“大爷,我就是个风水先生,不会巫术。求求您饶了我吧。” 洪三提起手边的紫砂茶壶吸溜一口茶,狞笑着哼道:“饶了你?你要是不说,老子直接送你见阎王!” 十鞭抽完,马逊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涕泗横流,“大爷,我跟傅二爷无冤无仇作甚要害他啊。” “还不就是为了钱?”洪三嫌恶的睨着马逊,“你为了银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马逊打了个嗝儿,思绪忽然清明起来。 他不会巫术,可章庆会啊。 章庆跟江五合谋要了傅二的命,把罪名都推在他马逊头上…… 他当章庆是兄弟,章庆当他是傻子! 转念又想,为何洪三就认准了他呢?如果有人证的话也该指认章庆才对…… 马逊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问道:“大爷,有……有认证吗?” 洪三险些把手里的紫砂茶壶摔他脸上。 都到东厂刑房了,还敢跟他要人证? 他就是屈打成招又能怎的? 不过……还真有乞索儿瞧见马逊跟江五在小酒馆里碰面。当时天已经黑了,离的又远,不敢确定那人就是马逊。 乞索儿描述的样貌身量还有鲶鱼须让洪三认定就是马逊。 他打算先撬开马逊的嘴,让江五无从抵赖。没想到马逊是块难啃的骨头。生生受了二十鞭子还问他有没有人证。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烙铁呢?”洪三四下逡巡,“你们是死人呐?不知道把烙铁放炭盆里热着?” 属下不敢反驳,一阵忙碌。 还是裴神机使的法子好。狗尾巴草辣椒水加上一摞黄表纸。干干净净不见血,审的也快。他们以为三爷不会用从前的笨办法也就没有准备。狗尾巴草辣椒面倒是管够。 洪三等得不耐烦,“差不多热热就得了。先用上再说。” “三爷,这要是不热也不够劲儿啊。”有人小声嘟囔。 洪三就手抓起桌上拳头大的铁锁头丢过去,“还敢犟嘴?” 他骂的是说话的属下,铁锁头打的却是马逊。 马逊躲避不及,肩头登时又红又肿。疼得他也顾不上要人证了,“大爷,我真是冤枉的。是有人冒充我见得五爷。” “呦呵!”洪三咧嘴笑了,“没看出来你挺阴毒啊。怎么着,想把仇家卖给我,借刀杀人?美得你!” 马逊急的直摇头,“不不,不是仇家。爷,爷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他姓……” 不等他道出章庆的名字,一蓬腥臭的蛆虫哇的从马逊喉咙里涌了出来。 洪三尖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跟同样受到惊吓的随从搂抱成一团。 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响彻东厂。 蛆虫、蜈蚣还有地龙和着血肉以及搅碎的内腑不断从马逊口中流泻到地上。马逊面容紫胀,双目爆出,痛苦的捂住肚腹扭动身躯。直到骨肉俱全的马逊成为一层软踏踏的肉皮,那些虫子才渐渐少了。 洪三的叫声将明匡引了过来。他面沉似水立在刑房门口打量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低声吩咐道:“去请裴神机使。” 冷汗淋漓的洪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件破旧袍子,双眼无神,没了生气。 其余的属下比他也强不了多少。 吓尿的,吓哭的还吓的缩在墙角嘤嘤咬着手指的。 明匡顿觉心力交瘁,“把他们都抬走。” 要是叫裴神机使见了还不定怎么笑话他们东厂呢。 裴锦瑶听说马逊死在刑房惊诧极了。 洪三是个棒槌吗?怎么能让马逊死在江五前头?来传话的是个跟阿发差不多年纪的小探子。他惨白着脸,嘴里不住叨念,“裴神机使您快去瞧瞧吧,马逊死了,出大事了!” 裴锦瑶暗暗摇头。比阿发差太多了。 然而,等她到在刑房一看,不由自主的可怜起传话的小探子。 难怪他语焉不详,任谁见了这等场面都会吓破胆。 蠕动的蛆虫和着细碎的血肉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旁边是马逊的皮囊。没了骨头支撑的人看起来是那样诡异。 裴锦瑶只觉得头皮发麻,两手冰凉。她扶了扶官帽,故作镇定的问道:“只有这些吗?” :。: 180 心大 这两大滩还不够恶心吗? 东厂的阉人也是阿娘生的,不是草窠里蹦出来的,也是知道害怕,会犯恶心,能被吓哭的好不好? 明匡手扶腰间玉带,视线转到裴锦瑶脸上,她从进来到现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再想想那些吓的魂不附体的属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就这些了,再没了?”裴锦瑶恍若未见明匡忽明忽暗的神色,又问了一句。 明匡点点头,“没了。”幸亏就这些,再多了他未必能承受的住。 裴锦瑶抬手轻掩口鼻,“当时……都谁在呢。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人都架出去了! 洪三不用说,估摸着上元节之前都得在床上养着。能不能落下病根还不一定。 二子死了,三子眼下不得用,老五在旁边刑房拘着呢。二子这事,就是老五那个孽障做的!真难为他装得情深义重。 明匡莫名焦躁又莫名悲伤。虽说不是亲生儿子,可手足相残终归令得明匡心有戚戚。 归根究底是他疏于教导。 明匡想了想,吩咐下去,“找个机灵点儿的。”说着话,瞪了瞪眼。 属下会意。 吓尿吓哭的那几个是不行的,叫来也是丢人。就得从啃手指头的里头挑一个了。 片刻功夫,带回一位战战兢兢的小探子。他没来得及更衣,身上皱皱巴巴,下摆还沾了两团污迹。 裴锦瑶盯着那两团污迹多看了两眼,确定不是屎尿,心下稍安。 都是跟阿发差不多大的小探子。这次都吓得不轻。 裴锦瑶命人给他冲了碗红糖水,又端来小杌子叫他坐下回话。 小探子千恩万谢,喝了红糖水脸色好看了点。 “你们先前在审他?”裴锦瑶扬手指了指地上那滩马逊。 小探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马逊面皮松垮的像是一条布袋,五官已经移位,眼珠子因充血而变得赤红,这会儿由赤红转做乌紫。有一条白胖的蛆虫在挂着涎水的唇角蠕动。 小探子眼眶里立刻盈满眼泪,但他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倔强的吸了吸鼻子,“是。先前他受了二十鞭子,嘴巴硬的跟蚌壳似的,只一个劲儿的喊冤枉。还梗着脖子问三爷有没有人证。三爷恼了就让小的们预备烙铁。马逊怕极了,就说是有人冒充他跟五爷碰面。他刚要说那人姓甚名谁,就……就变这样了。” 裴锦瑶赏给小探子个荷包买药吃。 小探子攥紧荷包眼睛红红的给裴锦瑶行过礼退了下去。 明匡恨得牙痒。都是老五做的好事,害死一个不够,还带累了老三。 裴锦瑶屈起手指在膝头轻弹几下,忽然顿住,“马逊不是真凶,他没说假话,的确有人冒充他跟五爷见面。” 明匡面沉似水,“何人如此大胆?” “这……就得劳烦督主问问五爷了。毕竟他跟那人见过面,说过话。” “把那孽障带过来!”明匡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狗尾巴草,黄表纸还有辣椒面都给他备好了。” 督主大人太上道了。属下齐齐应是。 裴锦瑶连忙起身,“督主大人您忙着,我这就回去了。” “裴神机使别急着走。”明匡抬起下巴指向马逊,“他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说清楚呢。” 裴锦瑶就是跟他客套客套,没真想走。 “既然督主大人执意挽留,那我就多坐一会儿。”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食指一划分成两份,推给明匡一份,自己留了一份。“野葵花籽,香极了。”裴锦瑶捡了一颗笑眯眯的嗑起来。 要么说高人就是高人。对着满地那玩意儿还能面不改色的嗑瓜子。 小姑娘都不嫌恶心,明匡更得展露出督主的气度。他也不跟裴锦瑶客气,咔咔咔嗑的欢实极了。 属下们看的无语又无奈。 这是刑房不是戏园子,您二位能不能要点脸? 地上还有个死成亲娘都不认识的死人呢,这心都大到什么样了? 江五被扭着胳臂押到刑房,就见裴锦瑶跟明匡嗑瓜子聊闲天,他俩手边各放着一盏香烟袅袅的清茶,地上散落着黑黑白白的瓜子皮。 江五的目光顺着瓜子皮看去,一滩蠕动的蛆虫和着细碎的血肉,还有一滩皮开肉绽的……人?尸体? 江五拧起眉头,找不出确切的词语形容。 “五爷来了。”裴锦瑶热情的打招呼,“老虎凳呢?快,把老虎凳抬过来。有新的没有?旧的怕五爷用不习惯。” 明匡差点连瓜子皮一块吞进肚子里。眼波一横,裴三那张小红嘴儿张张合合还在说个不停,“五爷这身衣裳蛮好的。蜀锦的吗?脱了吧,回头拿到成衣铺子能换顿酒儿呢。要是沾上辣椒水可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们手脚麻利点,对对,解扣子轻一点,撕吧坏了怪可惜的。” 明匡面色黯了又黯。 裴三这是拿东厂当自己家了吗? 江五脱衣裳把她高兴的都没人样了。 不愧是跟勾魂使涮锅子的小姑娘,不光有胆色还荤素不忌。 江五面无表情的由人摆布。二哥是他找人害死的,原打算下一个是燕六。没想到义父这么快就查到马逊头上。 到底是他大意了,还是东厂无所不能? 江五斜眼睨着明匡,“义父,您用不着用刑。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 东厂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抵受不住那些刑罚。 说着,只剩中衣中裤的江五一屁股坐在老虎凳上。 明匡嗤笑,“好,好啊。没想到我明匡收了你这么个没骨气的东西做义子。” 他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江五死扛着不肯说,他或许不会这般难过。可又一想,江五向来不肯吃苦,吃穿用度都要最好。 是他纵的他没了骨头。 江五也笑,“义父,您看重二哥,痛惜六弟,娇宠小九。剩下我们几个无非就是个玩意儿。” 明匡哂笑不已。看重二子没错,娇宠小九也对,痛惜小茶?他有吗? 他只不过当小茶是一柄终将出鞘的寒刀,有朝一日利用他为公子扫清障碍。 “我不愿屈居人后。”江五目光幽深,“更何况,二哥也容不下我们。” 二子待人极为宽厚。怎么会连义兄弟都容不下? :。: 181 出息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182 仇人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 贾家宅子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一声高过一声,直把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伏在房顶的燕凰玉掀开瓦片向屋里望去。刘信面色潮红捂着胸口,老贾给他拍背顺气。 “公子不要再在晚上读书了。天凉风急,您身子骨又弱,哪经得住这般熬神。”他端起药碗,“喝了药您赶紧歇着。” 刘信大口喘着粗气点点头,三口两口把药喝了缩回被窝里去。 老贾给他掖好被角,熄了灯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燕凰玉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手隔着夜行衣抓住贴身戴着的荷包,里头是裴三亲手画的平安符。 也不知那丫头现在在做什么。晚上起了北风,她有没有灌个汤婆子暖暖? 等明儿去神机司问问她用的什么香,在哪家买的,怪好闻的,他也想买些回来熏衣裳。 燕凰玉胡思乱想的功夫,白英带着人把明匡安插在贾宅周围的暗线清了个干净。他在屋脊上如春燕般轻轻盈盈的几个起跃到在燕凰玉身畔,“鄂国公府的人天刚擦黑就撤了。督主派来的那些都扫光了。” 说着,他掏出火折子燃起迷香递给燕凰玉,“这药性大的很闻半刻钟就够。” 燕凰玉将迷香随手丢下去,沉声道:“除了刘信,不留活口。”在这院里当差的都是刘太太和明匡信得过的人,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白英颔首应是,转回头向潜藏在暗夜中的杀手做了个手势。 几道黑影好似被风吹拂的叶落进院子里停了数息便散开,各自奔向既定的目标。 常年安逸的生活令这些人失了警惕。不过盏茶功夫,就都料理妥当。 燕凰玉满意的点点头,纵身下来,去停在后门的马车上等着。 估摸着迷香起效,两道黑影大摇大摆的从房门进去,再出来时扛着套在麻袋里的刘信。将其抛在车上,黑影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 燕凰玉从暗格里取出仪风帝给他的令牌,对白英道:“进宫。” …… 刘信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 他自小体弱,逢至季节交替就要生病,有时甚至缠绵病榻月余方能养好。 这几天得了咳疾,到了夜里尤其难捱,常常在睡梦中咳醒。 刘信缓缓张开眼,触目所及无不精巧奢靡。 一角明黄在他眼前晃过,就听有人在头顶问道:“你就是刘信?” 声音低沉透着威严。 刘信挣扎着仰起头,循声望去。 那人身穿龙袍,面容冷峻,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 普天之下敢穿龙袍的除了当今陛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他就是害了父亲的小人! 刘信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仇人,来不及多想,就朝那人啐了口痰,“你这弑兄夺位的宵小之徒。” 仪风帝急急避开,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冷笑。 无需多问,他就是刘信了。 “明匡养你这许多年,到底是养成了废物。”仪风帝忽然心情大好,脚步轻快的围着刘信转了几圈,像是在看豢养在笼子里的猕猴。 没见到刘信之前,仪风帝设想了很多二人见面的场景。然而,此时此刻与他所想皆不相符。 刘信躺在地上,形容狼狈,面色苍白。 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病弱。双颊凹陷,眼神疲惫,全无少年人的锐意与朝气。 就凭这么个东西,怎么能与他争天下。 仪风帝不禁有些气恼。 明匡也太小瞧他了。 刘信想要叱骂,那些恶毒的话语来不及说出口便化作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把他咳的胸腹酸痛,太阳穴也隐隐发胀。 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身处皇宫,面前这人真的是他的杀父仇人。可……怎么可能?他明明喝了药便睡下了。 难道是老贾出卖了他? 如此一想,刘信咳的更加厉害。 冯嘉如临大敌挡在仪风帝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陛下,仔细过了病气。” 仪风帝摆摆手,“放心,他伤不了朕。”说着,眼风一瞟看向垂手立在门口的燕凰玉。 明匡若是知道,他的义子把刘信送入皇宫会是何等震惊。 念及此,仪风帝耸肩轻笑。 这小子比当年的明匡还要狠。倘若使用得当,绝对是把好刀。 刘信顺着仪风帝的明光看去,俊美少年神情恭谨,两手交叠在身前,显得有些局促。从他衣饰刘信判断出这是东厂的探子。 想必是仪风帝的亲信。 刘信恨恨的睨他一眼,便嫌恶的收回视线,仰起脸瞪着仪风帝道:“既然你知晓我的身份,要杀要剐随便你。” 仪风帝负手大笑。 他当然不会留他性命。只不过,这小子没有摇尾乞怜终归少了些许趣味。 仪风帝惋惜的摇摇头,“行了,人我已见过。送他上路吧。” “等等。”刘信一下子慌了,没想到仪风帝居然会痛痛快快的叫他去死。 仪风帝眼底浮现出一丝盎然,“你还有话说?” 多说两句就能多活一刻。 但……说什么呢?骂他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人为刀俎。 骂赢了也活不了。 “我想见见阿姐。”刘信没有避讳仪风帝投来的审视的目光,“我要见她。”神态语气像是闹别扭的幼童。 仪风帝又笑了。 笑过之后,目光一点点冷下去,“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想见,我就会让你见?” 刘信羞恼的瞪大眼睛,歇斯底里的嘶吼,“亏你是一国之君,居然糊涂至。你不杀刘嫣,留着她遗臭万年吗?” 燕凰玉诧异的撩起眼皮。他还以为刘信想见刘嫣是因为血脉亲缘。没想到他叫嚣着质问仪风帝为何不杀她。 刘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不知所谓? 刘嫣是仪风帝的逆鳞,触碰不得。 他哆嗦着手,指着刘信,“把他拖下去喂狗!” 这会儿刘信也不咳了,一串串难听的骂人话从他嘴里泄洪似的倾倒而出。仪风帝是昏君,刘嫣是祸国妖姬,大夏要亡,天下要乱…… 燕凰玉觉得可能是人之将死,头脑异常清醒。刘信说的还挺是那么回事。 冯嘉几次想要堵住刘信的嘴巴,可他那副疯癫的模样使得冯嘉犹豫再三。 这东西咬不咬人呐?要是他被咬了,陛下肯定不许他近身侍奉了。 183 应对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尹氏绷着脸深一脚浅一脚的回返棠院。裴锦珠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娘,祖母怎么说?二舅母和京表哥真的被轰出去了?” “嗯。”尹氏面色有些苍白,单手扶着裴锦珠的臂弯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上,裴锦珠给她拿来引枕垫在背后,怨怪道:“二舅母上门就是客,有话不能好好说么?祖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就不怕舅父怪罪?” 尹氏揉了揉额角,“你说那些做什么?三丫头对你京表哥起了戒心,这门亲只怕是结不成了!”不止亲事不成,铺面田庄统统化成了泡影,尹氏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连连叹气。 闻言,裴锦珠愣住。 “三丫头不嫁京表哥?那怎么能行?不成,我得想办法把他俩拢在一处。” 要是多出几次赛诗会那样的风头,等裴锦瑶及笄之后上门求娶的人指定不会少。说不好,裴锦瑶会比她嫁的门第更高。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她样样都不如裴锦瑶。要是连嫁人也比不过,那就是输一辈子了!不行,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裴锦瑶必须嫁去尹家。 裴锦珠攥了攥拳,“娘,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尹氏拍拍她的手背,“急不来的。上次小茶来咱们府上,你不该直愣愣的带着他们去清芳院。吃了闭门羹得罪三丫头不说,你祖母还罚你禁足。你得先跟三丫头处好了才能铺排之后的事。” “是。是我冒进了。”裴锦珠也有些后悔,“要不我让双桃做双鞋送去清芳院?” “也好。小孩子嘛,多哄哄就没事了。你二婶娘精明又如何,她也不能镇日守着三丫头。早晚有落单的时候。” 尹氏母女俩重拾斗志,相互对视一眼,窃笑不已。 …… 裴锦瑶回到清芳院,卸下钗环,留陈嬷嬷在跟前说话。 “方才祖母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大伯跟大伯母的亲事究竟有何内情?” 陈嬷嬷思量片刻,道:“事关长辈,姑娘听过就算。千万不要跟大姑娘和四姑娘说。” 裴锦瑶乖顺的点点头,抓把瓜子听故事。 “老太爷位居正三品,老夫人也是诰命夫人。且大老爷又是嫡长子,按说怎么不可能跟将作监的八品小官结亲。当年老夫人相看了几户人家,皆是家风清正有头有脸的。那年大老爷刚中了进士,免不得出门酬酢。有一次赏花宴上,大奶奶落水,大老爷去救。众目睽睽之下,大奶奶就赖上了大老爷。 之后,尹家老太太上门逼着大老爷娶大奶奶。老夫人气极了。说大奶奶不能为正妻,只能做妾。可老太爷不许。姑娘也知道,裴家不兴纳妾。老夫人气的让老太爷睡了一个多月的书房。到后来还是拧不过老太爷,就这么的,两家结了亲。那会儿明督主还不是督主,初初成亲时候,大奶奶贤惠极了。大老爷是个老实人,对大奶奶没有半点轻贱。老夫人也没再怨她,手把手的教她处理庶务。明督主掌东厂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裴锦瑶倒吸一口冷气。难怪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贤惠都是装的,明匡有权了她连装都不装了。今日雷氏上门这一闹倒也不错,免得尹家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放肆。 说完旧事,裴锦瑶心情有些沉重。以裴老夫人的性子,被尹氏这般耍弄,心里不知道有多窝火。但她不是那种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要是尹氏安分守己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偏生她是个爱挑事的,尹家上下也没一个省心的。此番雷氏就差说出结亲二字,裴老夫人若是不摆出强硬的姿态,以后必定又是一桩大麻烦。 陈嬷嬷见她拧眉不语,继续说道:“姑娘,奴婢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尹家居心不良,大奶奶和大姑娘也是拎不清的。您可得多个心眼,万不能大意了。以尹家的家风不定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裴锦瑶点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不是小孩子了,断不会让大姐哄了去。” …… “义父,那岑禄恁的可恶,这次决不能轻饶了他。”花九眉眼倒竖,咬牙切齿。 明匡手里盘一只绿油油的翡翠金蟾,蟾身上负着栩栩如生的五毒,弯弯唇角将视线投向燕凰玉,“小茶,你怎么说?” 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悠悠言道:“他这是狗急跳墙。洪大清扯出霍大郎的事体,岑禄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了。让他先蹦跶去。” 花九眉头拧成川字,“可现在外面都在传督主府的姨娘如何如何,实在是不好听啊。要是由着他们乱说,义父的名声不就完了?” 燕凰玉横他一眼。 身为东厂督主还能有什么美名?不是心狠手辣就是惨无人道。这回倒是香艳了些,听着挺新鲜的呢。 虽说燕凰玉没说出口,花九毫不费力的了悟的七七八八,吞吞口水,不做声了。 莫不是想让陛下觉得您好色?” 太监好色?有没有搞错?就算好色,也是有心无根呐! 花九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明匡竖起拇指,“尹家时常求我办事,有的我能办,有的不给办。以权谋私,但都是小小不然的私。陛下知道了,也就是偶尔数落几句。”再竖起食指,“现在呢,外面又有人说我后院的姨娘争风吃醋,为了能陪我一晚,打的跟乌眼鸡似得。陛下要是听说了,恐怕也就是置之一笑而已。我这人大错不犯,小毛病不断。但陛下用着放心。反观岑禄,循规蹈矩,无亲无眷也没什么嗜好,按理说应该是个没什么弱点的人,可陛下为何等到现在才让他统领西厂?” 花九听的云里雾里,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明匡将视线投向燕凰玉。 “小茶,你说!” “人无完人,越是没弱点就越可怕。所以陛下不信他。就算是现在也不信。”燕凰玉握住扇坠儿上的两粒金刚石,“不过,陛下也不信义父。” 明匡失笑,“陛下只信自己。岑禄糊涂,看不明白陛下的真性情。我呢,为了荣华富贵宁愿做个糊涂人。你们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的很,要是不想像我活的这么窝囊,趁早另寻出路。” :。: 184 旧梦 从宫里出来,白英架着车将刘信的尸身送回贾宅,点上把火,连人带宅子烧个精光。 燕凰玉信马由缰,不疾不徐回到督主府。 此时的督主府比白日还要喧嚷。 仪风帝派来两百红甲将军把督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明匡内宅的那些姨娘,还有仆妇下人排成长长一溜从府里的角门被押着走出来。 哒哒的马蹄声靠近,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 俊美少年端坐马上,一双凤眸乌乌湛湛比浓黑夜色更加莫测。 “六爷!六爷快救督主……”话没说完,冰冷的刀鞘砸在那人额角,严厉的叱骂声随即而至,“老实点!” 燕凰玉恍若未见那些人向他投来的求救的目光,翻身下马向守在门口的人亮了下令牌便径自进到府中。 前院书房灯火通明,门口堆了五六个樟木箱子。 搜捡的人极为仔细,只要是纸片过手都会认真查验。 “燕六爷。”柯统领手扶佩刀迎上前对燕凰玉道:“明匡暂时押在前厅,一会儿送入大牢还是……” 仪风帝这道命令下的很急。他还没缓过神儿就被仪风帝催促着点起人手。前后加一起都没有一刻钟就从宫里赶到督主府。 万幸临来之前,仪风帝给了句准话:朕会派燕六过去,你听他的就是。 明匡最疼爱的燕六居然反了他?!柯统领震惊之余便是唏嘘不已。 明匡玩儿鹰玩儿了一辈子,终归是让鹰啄了眼。 燕凰玉无视柯统领眼底浮露出的探究,沉声道:“陛下将他交给我处置,无需柯统领费神。” 他跟明匡的仇怨无法言说。在外人眼中,燕凰玉恩将仇报,薄情寡义。 那又如何。 难道因为旁人不解,就任由明匡拿他当活靶子为刘信挡刀?用性命报答明匡扭曲而又恶意满满的“恩义”? 他做不到。他要活着,好好活着。 说罢,燕凰玉抿着唇角与柯统领错身而过,直奔前厅。 柯统领望着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没入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天生反骨却又让人恨不起来。这实在是……郁闷呐。 明匡腰杆笔直的盘膝坐在象牙床上。傅二的死将他磋磨的如同久历风霜的枯树。可眼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头还在。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有机会翻身。 怕什么?谁不是雨里浪里闯出来的。 明匡讥诮的冷哼。 这一声哼刚刚落下,门开了。 明匡情不自禁的又直了直身子,脸上也摆出惯常凝肃的神态。 少年裹挟着冰冷的夜风,缓步向他走近。 目光清亮而又澄澈,仿佛一眼能望到底的山泉。比春日桃花还要娇艳的唇翕动,如金石相触的声音响起。 他在唤他,“义父。” 明匡诧异的睁大眼睛,很快便恢复如常,微笑着说道:“小茶,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会……是我。”燕凰玉微笑着坐在离明匡不远的锦杌上,对站在身后的红甲将军道:“烦请二位先且退下。陛下有几句话托我转述。” 红甲将军没有迟疑,立刻退出门外。 木门合上的刹那,明匡仰首大笑。直笑的眼角溢出泪珠。 “小茶,真的是你。” 燕凰玉笑容明媚,“是啊,真的是我。” 明匡用指腹抿去泪珠,连连点头,“好,好啊!我明匡九个义子,只得你这一个堪用的。” “也不是。”燕凰玉颦着眉,认真的说道,“还有二哥,可惜他死了。他不死,没这么容易成事。” “是你?”明匡目露寒光,咬牙切齿,“是你杀了二子?” “义父,您忘了?是五哥。”燕凰玉摇摇头,“您不是忘了,是糊涂了。” 明匡挥动着双手从象牙床上跳起来,全无章法的扑向燕凰玉。 燕凰玉轻抬腿,一脚踹在明匡胸口。看似没用几分力气,却把明匡踹的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不过……”燕凰玉居高临下睨着明匡那张惨白的脸,“五哥身边有我的人。是我让人挑唆他害死二哥。再借你的手除掉五哥。” 明匡额上青筋暴跳,“你,你这孽障!” 燕凰玉轻笑,“孽障?刘信那个病秧子才是孽障。从始至终,你们都把我当成刘信的替死鬼,替罪羊。我这招借刀杀人也是跟你学的。” 刘信二字一出,明匡马上挣扎着坐起来,五官狰狞,“你把公子如何了?” “他死了。”燕凰玉迈步走到象牙床边上,撩袍坐定,“我带他去见了陛下,陛下不愿留他。” 明匡噗的又吐出一口血。 “陛下不留他,我有什么办法。”燕凰玉无奈的笑了,“我总不能像你那样,把他当鹩哥儿养起来吧。谁有那闲工夫。” “孽障!你这孽障!当年要不是我救你一命,你早就是一堆白骨了。你这恩将仇报的孽障!”明匡嘶吼着又扑向燕凰玉。 燕凰玉不躲不避,待明匡到了近前挥拳打在他太阳穴上。 明匡重重摔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是我救了你。”明匡艰难的支起身子,“计询奉先帝之命搜查太子府邸。你娘貌美,计询动了心思。他向上头报了你夭折,你娘投缳。实则偷偷把你和你娘藏在他的庄子里。亏得我觑个空儿去看了尸首。计询用婢女和花园子的儿子替下你娘俩。我一眼就看出不妥。要不是我冒着风险查到你们的下落,他早晚要把你们卖进勾栏院去。” 燕凰玉静静听着,心里却好似波涛汹涌。 他记得那个梦。梦中,他瑟瑟发抖躲在马车里,车里一片漆黑,接着便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怕极了,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给他的金锁。 母亲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蜷缩在车里,心心念念都是父亲会救他逃出险境。然而,父亲没有来。 救他的是明匡。 他单腿跪在地上,“臣来迟了。”仰起脸,粘稠的血从他眉梢落下。 燕凰玉很久没有再做那个梦了。每次梦醒,他一整天都会缠着明匡。 明匡去哪,他就去哪。 那个梦,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钝痛在燕凰玉心间徐徐蔓延,“我娘是宁河王元文忠的后人,我爹是岭南孟家堡的堡主。刘敬见色起意,屠尽孟家堡,掳走我娘。” :。: 185 在后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 186 找补 裴三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提到净身的事,裴三是怎么想到那处的?还有……她怎么知道净了身就生不出孩子? 她懂的也太多了些。 燕凰玉想着想着,耳朵就红了。 落在裴锦瑶眼里,这便是燕凰玉羞恼愤恨,恨不能将明匡碎尸万段的证据。 “木已成舟,多想无益。”裴锦瑶柔声安慰道:“净了身也能娶妻纳妾,还有角先生可以用嘛。你长得好看,她们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燕凰玉目瞪口呆。 她连角先生都知道?!细枝末节又是什么意思?不能人道……是细枝末节吗? 裴锦瑶望着燕凰玉越来越红的脸,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想了想,赶紧往回找补,“你我相交,贵乎坦诚。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与六爷情同手足没什么可避讳的。” 燕凰玉紧咬牙关,面色铁青。 燕六脸怎么不红了?反倒青白青白的?他肯定恨毒了明匡。 唉,也是个可怜人。 裴锦瑶没有点破,话锋一转,十分体贴的说道:“待会儿你赶紧回去补觉。总熬着可不行。” 燕凰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多谢关心。” “没事,没事。应该的。”裴锦瑶摆摆手,“难得六爷不嫌我聒噪。” 她那个小脑袋瓜儿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燕凰玉深吸几口气,再吸几口气,刚想说平安符的事,车子一顿停了下来,白英撩起车帘,“六爷,裴神机使,到了。”抬眼瞧见六爷紧抿着嘴唇,脸色难看极了。 裴神机使没事人似的,笑容亲切又和善。 准是六爷跟裴神机使讨平安符不顺。这事……要办也不难。走走阿发的路子肯定能行。 白英拿定主意,伸出手扶着裴锦瑶的胳膊肘,端着十二分的小心,“裴神机使您慢着点。” 裴锦瑶笑眯眯的向他道谢。 小密探迎出来,“裴神机使您可算是来了。冯寺人巴巴儿等了您两盏茶的功夫了。这会儿老文叔侍奉他吃茶吃点心呢。” “有事?”裴锦瑶理理衣袖,正正管帽,摆了摆腰间佩玉,转回身向燕凰玉笑着说道:“六爷,别忘了过几日看皮影儿。” 燕凰玉面色稍缓,略一点头算是回应。等看完皮影儿吃饭的时候再跟她详细说说净身的事。 燕凰玉揉着太阳穴陷进大引枕里。照裴三的性子,肯定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懂得又多。他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被裴三吓得不知该说什么。 他俩说话的功夫,白英把小密探叫到一旁,如此这般这般一说,小密探皱皱眉摇摇头,摊摊手,最终咬着牙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白英亲热的拍了拍小密探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跳上马车回东厂去了。 明匡死了,燕凰玉将他那几个义兄弟都关了起来。唯独留下花九。 仪风帝没有正式封他做东厂督主。这件事还没有做完。 等刘大太太那里尘埃落定应该差不多了。 眼下不能有半分松懈。 燕凰玉坐起身,挑帘问道:“肉汤什么时候能送到青城观?” 白英一抖缰绳,马车直接驶入东厂大门,“阿绍天不亮出城,日上三竿吧。” 燕凰玉点点头,“阿绍回来,让他直接来见我。” 白英应是,想了想,又道:“六爷,您只管宽心。平安符那事,小的交代阿发去办了。您也不是故意的,裴神机使不会那么小气。” “冯寺人这么早来见裴神机使就是为了昨晚那件事。”燕凰玉叹口气,“也罢,下晌我再去趟神机司。” 白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们六爷拿神机司当自己家了,说去就去。 “六爷……”白英吞了吞口水,“毕竟您这也是有求于人,不能空着手。得给裴神机使带点东西。” 燕凰玉色容一滞,闷闷的丢下句“知道了”便又陷回大引枕里。 白英心里有些发毛。他话还没说完,六爷就知道了? 该不会这次又要送东珠送宝石吧? 他本想提醒六爷用不着次次都送那样名贵的礼物。买对珠花没多少钱,女孩子也喜欢。 回回出手都那么重,再有钱也扛不住啊。 …… 裴锦瑶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踱到小厅,冯嘉赶忙站起身,“裴神机使!” 这一声唤的真可谓是热情亲昵,激的人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不知道的肯定以为冯寺人跟裴神机使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呢。 裴锦瑶唬了一跳。 冯嘉这是要干嘛? “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处来?”裴锦瑶笑容满面,“这一大早的,您吃了没有?没吃就在我这儿凑合吃口。” “吃了,吃了。劳烦裴神机使惦记。” 冯嘉笑眯眯的盯着裴锦瑶,含笑的眼神中又别有深意似的。 裴锦瑶心里毛毛的,招呼冯嘉坐下,又让老文换了茶,端来刚蒸好的热糕。 冯嘉一个劲儿的说:“这怎使得?” “我拿神机司当自家一样,不会跟您客气。” “裴神机使也请用些,您正长个儿呢。” 裴锦瑶心头大定。不用再问了,冯嘉有事求她。 她朝老文挥挥手,老文便躬身退了出去。 冯嘉暗暗点头。别看裴三年纪小,是个眼皮活泛的。 “昨儿的事,您听说了吧?”冯嘉敛去笑容,眼中蒙上一层肃然。 裴锦瑶茫然的张大眼,“何事?” 听冯嘉这意思,昨晚上不止出了明匡那一件大事。她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消息不能太灵通。该装傻的时候,还是得装傻。 “明匡没了。” 裴锦瑶瞪圆了眼,“丢了?他那么大的人不至于吧?” 这孩子真是……怪招人疼的。 “明匡藏匿谬太子余党,陛下把他的督主府都给抄了。他那几个义子除了六爷和九爷都下了大狱。九爷年纪小,明匡做的那些事,他不曾参与。最难得的是六爷,大义灭亲,向陛下揭露明匡犯下的罪孽。陛下必会重赏他的。” 说好听了是大义灭亲,说难听点就是忘恩负义。 仪风帝是想彻底断了燕六的退路。 燕六……是个可怜人。 裴锦瑶暗暗叹了口气,惊讶不已的胡乱点着头,还有些无措的喃喃,“怎么会这样?” :。: 187 讲述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188 采玉 他什么都没说呢,燕六谢什么恩? 仪风帝玩玩唇角,垂眸吃茶。 燕凰玉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臣若是宝马,陛下就是伯乐。臣年轻,经历浅薄。正需要锤炼,磨磨性子也涨涨本事。臣恳请陛下……”他深吸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是,臣恳求陛下,让臣留在您身边侍奉。斟茶递水,洒扫更衣……只要能侍奉陛下左右,臣也就心满意足了。” 仪风帝眉头舒展,呵呵地笑出了声。 “你就这点志向?” 燕凰玉有些恍惚,十分笃定的说道:“这……志向不小了。天下间那么多人,能在陛下身边侍奉的能有几个?” 仪风帝搁下茶盏,“你进宫伺候,那东厂怎么办?” “东厂?”燕凰玉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丝痛色,“陛下……臣不敢对您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臣知道义父做下的那些事以后,只要想一想东厂,心就跟刀割一样疼。”肩膀一塌,重重的叹口气,“义父若不是执掌东厂,也不会将刘信隐藏的那样深。义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自小就不是个伶俐的,又认死理儿,臣……不想再回东厂了。那地儿……叫人难受。” 说着说着,燕凰玉眼眶就红了。 虽说他语无伦次,但仪风帝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用手点指着燕凰玉,对冯嘉说道:“你瞧瞧,我还没派差事,他就开始躲清闲了。” 冯嘉抿着嘴笑,“要不……您就成全了吧。” 仪风帝佯怒,“宫里还缺斟茶递水的奴婢?” 冯嘉弓着身子,满脸讨好,“缺不缺的您说了算。” “你们呐……一个两个鬼精鬼精。”仪风帝敛去唇畔笑意,“行了,你也别跪着了。赶紧给我回东厂当差。明儿就名正言顺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燕凰玉扁扁嘴,不情不愿的磕了头,“谢陛下。” 仪风帝又笑起来,“当督主还不高兴?我看你是得了便宜卖乖。” 燕凰玉记百口莫辩,“我……臣没有。臣……臣哪敢?” “快起来吧。以后好好当差。”仪风帝清清喉咙,“你那几个兄弟打算如何处置?” 燕凰玉又叩了个头,“臣想替他们向陛下求个恩典。他们的确为义父做了不少事。但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陛下免了他们死罪,发配到梨子山采玉好了。” 冯嘉眉心跳了几跳。 这位六爷可不是个善心人。 梨子山出美玉,却因地势险峻,开采极其不易。正儿八经的采玉人都不愿上山。可那些美的令人心折的玉石还是要有人去采。于是犯了重罪的人犯便是最佳人选。 燕凰玉不是在求恩典,而是想让他那几个兄弟不得好死。 冯嘉吞了吞口水,撩起眼皮睨着若有所思的仪风帝。 仪风帝淡淡的点了头,“去到那里也能静思己过。” 小命都难保了,还思哪门子过啊? 冯嘉腹诽着挤出谄媚的笑容,“陛下厚德。” “还有件事……”仪风帝默了默,挥挥手,“算了,你先把东厂理清楚罢。” 燕凰玉谢了恩,单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告退出宫。 候在宫门外的白英见燕凰玉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吓的脸都变了色。他赶忙迎上前,扶住燕凰玉,“六爷,您没事吧?” “没事。”宫门哐的一声在背后合上,燕凰玉仍旧瘸着腿半倚在白英身上,“就是跪了会儿。” “嗯?”白英诧异的看向燕凰玉。 他们六爷又不是纸糊的,跪了会儿能成这样? “明天任命的旨意就能下了。” “真的啊?”白英激动的差点把燕凰玉摔出去。 真是太好了。六爷可是史上最年轻的督主。虽说前头也就两任督主,还都不得好死。但……白英想着想着就不怎么愉快了。 燕凰玉横他一眼,“鬼叫什么?你以为这是好事?” “不大好。”白英抿了抿嘴唇,安慰道:“六爷,您别多想。您跟计询或是督……明匡不一样。绝不会落得个凄凉收场。” 叫他这一说,燕凰玉郁闷极了。 看看阿发,再看看他身边这个…… 真是…… 燕凰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白英以为他在为有可能不得好死发愁,思量再思量,硬着头皮说道:“六爷别担心,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燕凰玉嗯了声,“别说了。我知道你……尽力了。” 白英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走到马车旁边,胳臂一用力直接把燕凰玉架了上去。 燕凰玉认命的点点头。 忠心耿耿还有把子傻力气。 倒也不算太差。 “六爷,咱们去神机司吗?” 燕凰玉瞧瞧天色,“这会儿该下衙了吧。” “去看看呗。”白英跳到车上,“说不定裴神机使留下涮锅子了呢。” “那就去吧。”燕凰玉缩进大引枕里闭目养神。 裴锦瑶从宫里出来回府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又跟裴老夫人和韦氏交代一声,说是这段儿忙得在神机司住几天。 裴老夫人心疼她日渐消瘦却也帮不上忙,切切叮咛殷殷嘱托的直把她送到大门口。 裴锦瑶一到神机司就去书房细细研读先祖手札。 小耗子和老文在灶间忙活晚饭。小密探伺候茶水,趁裴锦瑶歇眼睛的当儿,絮絮说着,“要是没有您的平安符,六爷也躲不过这么大的灾劫。唉,小的一想到六爷差点没命,这心就抽抽儿的疼。” 裴神机使不接茬,下边的话有点不好说。 小密探把心一横,“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妖精,怎么就能将您亲手画的平安符弄成灰渣渣了呢。” 裴锦瑶心不在焉的嗯了声,“阿发啊,你兜那么大的圈子不累吗?” 累!怎么不累。 “可……六爷才戴了一天符就坏了,他……不大好意思张口再跟您讨了。” 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赶明儿我再给他画一道就是了。难为你帮六爷周全。” “不难为。”小密探摇晃着手,“您待六爷跟亲兄弟似的。就算小的不开这个口,您也不会拂了六爷的面子。” 他屏住气,认真又紧张的观察裴锦瑶的神色。 :。: 189 劳神 。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她明儿要出城,遂安郡主下的帖子。”愚叟盯着滋滋冒油的肉片,两眼放光。 “知道。花朝宴嘛。”范璞滋溜一口酒,餍足的眯了眯眼,“她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闹的动静越大越高兴。” 愚叟问道:“你不打算帮她了?” “我不是正在帮吗?”范璞瞪大眼,“我给她那俩兄弟教的多好。大的今年就要考童试了。” “可这跟她要做的事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愚叟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范璞了,“你这也算是帮忙?” “当然。”范璞十分郑重的点点头,“不添乱可不就是帮忙么。” “上元节的谶语她没弄利索。”愚叟的唇角坠了坠,“应该说是叫明匡利用了。这只老狐狸快长成老虎了。” “老虎狐狸都不算什么。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范璞道:“再说不止明匡一个,多少人都盯着呢。” “你总得跟她透个风儿。别让她跟个没头苍蝇似得瞎乱撞。这不胡闹嘛?”愚叟一想起自己帮那个素未谋面小姑娘忽悠人就头疼。他还帮她讨来一张赛诗会的请帖呢。诶?不对啊。怎么一直都是他在帮。而对面这个口口声声说“帮忙”的除了翘着手看热闹,什么也没干。 愚叟有点不高兴了。 “我说,你也出点力吧。”愚叟眼明手快抢下范璞送到嘴边的肉。 范璞哈哈笑了,丢下牙箸给愚叟斟酒,“您老人家放心就是,那个小姑娘有分寸。等时机成熟了再跟她说也不迟。先让她折腾去,我就管着传道受业解惑。” 愚叟垂下眼帘,良久才问,“若是她性命不保怎么办?” 性命不保? 范璞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如果世上只有一人能做成这事,那一定是她,必须是她。她会死么?应该不会。起码在事成之前不会死。命定之人,哪那么容易死。 范璞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出口。 愚叟无言以对。他的孙女钱五对那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什么聪慧善良,什么大方得体,什么言之有物都是赞美的说辞。越是讨喜的孩子就越让他觉得心疼。 在愚叟的注视下,范璞悠悠说道:“还不到时候呢。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咱们且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 立春之后一天暖过一日,出发去小柳别庄这天却倒起春寒。翠巧和陈嬷嬷把裴锦瑶裹成粽子似得塞到车里。 她和裴锦珠以及丫鬟婆子一应物什塞了满满四辆车。一行人赶在天蒙蒙亮时出了城。 小柳别庄就在十定河边,与之毗邻的是承恩侯别院。 裴锦珠打听过了,承恩侯世子韩鹤经常邀同窗好友在别院会文。韩鹤不是才子,但与他相交的也都是青年才俊。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若是能与韩鹤偶遇,凭她的样貌必能令其念念不忘。虽说承恩侯的爵位只能承袭三代,但韩家终归是后族。还愁没有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么? 念及此,裴锦珠心头一团火热,摸出随身的靶儿镜自顾自的照起没完。 双桃自是不知裴锦珠打的什么主意,只当她闲的发慌。 “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裴三好看?”裴锦珠对着镜中人努努嘴儿,状似无意的问道。 双桃心里咯噔一声。当年韦氏在金陵那也是数得上的美人。裴庭武也是俊逸不凡,两人站在一块跟金童玉女似得。三姑娘挑着他俩的优点长的,小小年纪就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您跟她比,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姑娘好看。”双桃在心里补充一句,奴婢说的是三姑娘。 裴锦珠嗔道:“油嘴滑舌。”放下靶儿镜,“等到了小柳别庄,你跟郡主的婢女多学着点,看她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双桃乖乖应是。 裴锦珠见她听话,满意点点头,“顺便打听打听世子的喜恶。”康王世子样貌出众家世也比承恩侯世子显赫。她哪个都舍不下,干脆不舍了。 这……奴婢做不到啊! 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去打听人家尚未定亲的弟弟……您不要闺誉,奴婢还想要小命呢。 双桃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郡主可不是普通人,规矩大的很。奴婢笨嘴拙舌的万一有个闪失,惹郡主不喜怎么办?” 裴锦珠轻咬下唇,默了默,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个机灵的,老实待着就是了。” 双桃松口气。 裴锦珠满心算计,兴奋的不得了。裴锦瑶一上车就瘫倒在大引枕里睡了一路。下晌终于抵达小柳别庄。 这座庄子是遂安郡主的陪嫁,用心经营数年,风景秀丽,自不必说。庄子里有湖有山,也有豢养的飞禽走兽。裴锦瑶和裴锦珠被带到了一处名为含月轩的小院。正房归裴锦珠,裴锦瑶用东厢。稍作休整,两人一起去见遂安郡主。 钱薇比她俩先到一步,这会儿正与遂安郡主在暖阁里煮茶。郭云郭月两姐妹和定北侯的孙女方如雪以及左通政邓镇的女儿邓春容相谈正欢。旧年邓镇才调入京中。此前做过六年登州知府。邓春容一直跟父母在任上。官话说的不是太好听。 裴锦珠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款步走了进来。与众人见过礼后重新落座。邓春容歪着头打量裴锦瑶,笑嘻嘻的说:“先前我随父母回宣化府过年,错过了赛诗会,没能与裴三姑娘早些认识,真是可惜。”转而又看向裴锦珠,“裴大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看又有才情的妹妹藏在家里。” 邓春容下个月及笄,眉宇间的稚气渐渐退去。可说话时还是带着些许娇憨,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一张口,暖阁里立刻冷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裴锦珠。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心还能打听不到裴家那点事么。更何况前些时候,尹二当街辱骂裴三姑娘被卸了膀子,尹二奶奶雷氏上裴家讨说法不成反被轰出门的事不说人尽皆知,却也静悄悄的传扬了三两天。 意到裴家二房的姑娘。赛诗会上裴锦瑶出了风头,在遂安郡主那露了脸,邓 :。: 190 哄人 小密探和老文对视一眼,避重就轻的回道:“男女有别。” 他实在没办法跟妖精解释清楚少年慕艾。而且那个少年还断了子孙根。 山鼠精却是似有所悟的样子,“多谢阿发领班。小的明白了。”捧起托盘出了灶间。 “它明白什么了?”老文一头雾水。 小密探摇头,“谁知道了。妖精的心思深着呢。咱们哪能猜得透。” 心思深? 老文皱了皱眉,“小耗子心思深么?不像啊。” 燕凰玉用罢晚饭离开神机司,山鼠精磨磨蹭蹭的到在裴锦瑶面前,“裴神机使,小的觉得您不该跟燕六爷兄弟相称,不恰当也不合规矩。” 裴锦瑶抿着嘴笑。 这个妖精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也讲起规矩来了。 山鼠精迎上裴锦瑶似笑非笑的眼,壮着胆子说道:“男女有别,应该称兄妹。” 裴锦瑶想了想,哈哈大笑。 “我知道了。怪不得燕六脸色不大好看。”裴锦瑶打量着山鼠精,“你现在都学会察言观色了?不赖嘛。” 山鼠精脆生生的答:“阿发领班教得好。” …… 仪风帝得了裴三亲手画的平安符通身舒泰,就连喘气儿都舒畅了。 批好了折子便起驾去了夕颜宫。 妍美人已然睡下,蒋令侍在宫门外等候。 “睡了?”仪风帝迈步跨过门槛,神态轻松的发问。 “是。美人亥初歇下的。晚膳用了碗三事就说腻了。”蒋令侍跟在仪风帝身后,低声向他回禀妍美人这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仪风帝背着手踏入寝殿,重重幔帐的尽头是他心心念念的牵挂着的那个人。 这般一想,心头滚烫。 而那人与他心灵相通似的,骤然从梦中惊醒,“啊”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仪风帝跑过去掀开幔帐将妍美人揽入怀中,“可是魇了?”低下头正对上惶恐无措的如水秋瞳。 妍美人惊魂未定,“我……梦见……陛下……有人杀了我。”白皙的柔荑隔着龙袍攥住仪风帝挂在颈项的荷包,“这是什么?”手指轻挑将其取出,见是个绣着蟠龙的荷包,茫然不解的望着仪风帝。 “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 妍美人眼中涌起惊骇,她阻住仪风帝取出符纸的手,“放到边上去。” 仪风帝以为他的美人是在吃醋,大笑了几几声除下荷包交给冯嘉。 冯嘉乐不得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收在随身携带的玉匣里。他都打听过了。那个叫阿发的小密探用的是木盒,还上了两道锁。 他亲自看着锁就省了。 妍美人眼睁睁看着冯嘉把荷包收进玉匣里,讥讽道:“一道符而已,用得着如此谨慎?” 哈!一道符,而已? 冯嘉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妍美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美人有所不知,这是规矩。”冯嘉扣上玉匣,满脸堆笑,“裴神机使的平安符不戴的时候只能收在盒子里。” 仪风帝轻抚妍美人纤细的腰肢,“裴三规矩大。” “再大还能大的过皇上?”妍美人不服气,冷着脸躲开仪风帝不安分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仪风帝热切的目光淡下几分,“魇着了闹脾气?” “没有!”妍美人委屈的流着眼泪一头扎在锦被里。 仪风帝叹口气,温声软语的哄。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跟这样的人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冯嘉弄不懂为何仪风帝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的一步步退出殿外,蒋令侍正领着人一队宫婢提来热水膳食等物。 “正说话呢。”冯嘉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殿里那俩胡闹的人似的。 蒋令侍心领神会,挥挥手把宫婢打发到偏殿去了。 深夜,夕颜宫安静下来。 仪风帝拥着妍美人睡得很沉。 远处,不知名的鸟一声声鸣叫着。 熟睡中的妍美人睁开眼,偏头看看身侧的仪风帝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黑暗中,白皙的柔荑宛如一张无形的网覆在仪风帝脸上。涂着殷红蔻丹的纤纤玉指在仪风眉目逗留片刻,妍美人朱唇轻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整座夕颜宫都被笼罩在这笑声之中…… …… 翌日散了早朝,大臣们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从宫里出来。 “明匡没了,这又来个更狠更毒的。”沈惟庸身边围着三五个人跟他发牢骚。 “他要把剩下的那几个义兄弟送去采玉,独独留个花九。” “采玉?这是不叫他们活啊!” “你们瞧着吧,早晚花九也得死他手里!” “这个燕六……唉!” 这一声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唉”引来好多声此起彼伏的叹息。背着手经过的大臣不搭腔但也毫不吝啬的重重“唉”上两“唉”。 沈惟庸手捻胡须,老神在在的说道:“圣意已决,多谈无益。” 首辅发话也就没人再多说什么。 总之一句话,他们就是怕。相当怕,十分怕,怕极了。 燕六连明匡都杀,还有谁是他不能杀,不敢杀的? 早晚有一天杀到他们头上。 什么时候当官也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 这么一比,他们跟打家劫舍的匪徒也不差什么。 唉…… 裴锦瑶带着阿发从东华门出来,溜溜达达到在宫门外正赶上老大臣们唉声一片。 “怎么了这是?”裴锦瑶问阿发。不会是宫里死了人吧? “谁知道了。” 其实阿发知道。但他不能在这跟裴神机使说。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说。毕竟事关他们燕督主的脸面。 “裴神机使。”沈惟庸高呼一声,快步向她走来。 “沈阁老。”裴锦瑶迎上去,“您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沈阁老气色好吗?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向沈阁老。 皇帝陛下不着调,沈阁老简直操碎了心。瞅着没有以前精神了才是。 裴神机使倒是挺会哄人。 “裴神机使长个儿了。”沈阁老诚心诚意的说道。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向裴锦瑶。 还是矮矮的小个儿啊。哪里就高了。 沈阁老哄孩子的本事也不赖。 “裴神机使入宫呀?”沈阁老明知故问。 裴锦瑶笑眯眯的点头,“是啊,是啊。入宫查阅名册。” :。: 191 不见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可不要。义父,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我在行,其他的都拿不起来。”花九一副“我就想当个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的摊在椅子里,“您千万别把我算在里头。” 明匡哈哈大笑。 燕凰玉也跟着笑起来。 …… 没出正月都是年,可年味却渐渐淡了。 愚叟手捻着六道木佛珠,信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 糖人章见了他乐呵呵的打招呼,“您怎么没去看打醮?热闹的很叻。我三天挣了这个数。”说着,手上比了个五。 愚叟一惊。现在画糖人这么好赚了? “福堂村闹大鬼吗不是?”愚叟顿住脚步。 糖人章给他搬了个小杌子,摸出烟袋锅儿填上烟叶狠嘬两口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闹鬼儿的时候俺都往回赶了。听人说吕国师厉害着呐,三下两下就降住了。最近那四句谶语,您老知道吧?”糖人章问道。 “听说了。”愚叟拿支竹签从中间折断了,挑起一团饴糖搅弄,不一会儿就泛了白丝。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见愚叟在这儿坐着,不着急上工的停下跟他闲谈。 “钱老先生,那四句谶语说的是不是霍小倌儿的案子?” “我听说霍家叫岑立祸害的不轻,说到底,霍小倌儿就是为了报仇。”老丁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手拿着小板凳过来凑趣儿。他把豆腐脑放在糖人章的挑子上,“您老吃油条还是炊饼?老吴刚开的店,饼儿做的不错。” 愚叟点点头,“成,来一个。” 吴大站在门口听见了,忙用油纸包了两个送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写《寿春趣谈》的老饕。以前挑着担子进城,饼味到底差了点。有了铺子现烙现卖有锅气,倒底是强了不少。说起来,能开铺子还得谢谢那位小仙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愚叟接了,不急着吃,一边搅散豆腐脑,一边说道:“当年岑立害霍乃菁满门,他也让岑家无法在京城立足。算是两相抵消了吧。”低头啜了口豆腐脑,再咬一口饼,愚叟的眼睛突然亮了。 面香十足,好吃! “可惜了霍小倌儿了。要不是姓岑的,说不定霍小倌儿也能中个举人。”老丁瞅瞅炸油条的小丁,不无惋惜的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哎!作孽哟!” 愚叟光顾着闷头吃,也不答话。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一碗豆腐脑落肚,愚叟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次的谶语没有先前的容易解啊。”老丁收了碗,给愚叟捧来一盏紫英茶。 “啊,连钱老先生都给难住了?” “霍小倌儿的案子不是冤案,还有别的案子呀!” “对对!肯定是别的案子……” “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了!” “说说说说。什么案子?” “嗐!也没什么好说的。上工了上工了。去晚了要扣工钱的。” 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琢磨明白了的打个哈哈走了。 于是,一头雾水的都明白了。 是那位暴毙东宫的缪太子啊!他只差一小步就万万人之上了,终归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最冤的就是他!众人神色各异匆匆散去。 愚叟端着茶盏,自言自语,“都想浑水摸鱼,哪那么容易!” …… 正月二十这天晌午,裴锦瑶仍是湖绿箭袖珍珠小冠富贵团花抹额,带着半秋半夏还有翠巧一起到在鹤鸣楼。 上次在茶楼门口遇到尹京,老孙遇到同乡多说了几句误了时辰,回去后韦氏扣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耳提面命一番。再出门老孙长了记性,在楼下散座要了壶热茶乖乖候着。 裴锦瑶进到雅间刚净完手,钱薇就来了。两人多日不见,却不觉生疏。裴锦瑶给钱薇带了珠花和带骨鲍螺,钱薇则回给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白玉耳铛。 席面是钱薇定的,炒大虾烹河豚都有。 小姐妹见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菜上齐了边吃边聊,“上元节你去看花灯了吗?听说东厂抓了好些人。”钱薇问道。 裴锦瑶点头,“去了。那天不是出了四句谶语么,走这一路也没听人提及。” 钱薇神情一肃,“面上不提罢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还有人说要重审霍乃菁的案子,这几日也没人提了。” “为何重审?”裴锦瑶眉头微蹙。 这次可真是偏的没边没沿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谶语写在灯笼上。不,不。是不应该再弄谶语。而是应该想办法借力打力。 可……借谁的力呢?很显然吕国师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他袖手旁观就算帮忙了。除了吕国师,还有谁能帮她? 见她想的出神,钱薇也不催促,吩咐素云剥虾子。几只虾落肚,钱薇道:“西厂的匾额已经挂起来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快?”比史书上记载的早了小半年光景。 “嗯。”钱薇压低声音,“上元节弄出那四句谶语,东厂抓了不少人,没两天就又都放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霍乃菁案中有案。霍乃菁案是明督主的师父计徇一手督办的。这个时候把计徇推到风口浪尖绝对不是巧合。”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祖父说的。” 钱薇不是没见识的大家闺秀。愚叟经常会考校时政。但是她资质有限,比起家中其他兄妹差了一大截。她的才情全都体现在诗画上头。 相比于钱薇的迟钝,裴锦瑶就显得很敏锐了。 钱薇稍加提醒,她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谶语之所以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是岑立在借她的东风打击明匡。换句话说,她被人当了回扎人的小匕首。扎死是不可能的,伤筋动骨也不能够。就是浅浅的划几道,惹人心烦罢了。 该死的! 裴锦瑶在心里把岑立骂了个狗血淋头。 计徇侍奉先帝三四十年,执掌东厂差不多二十年,为先帝背了不少骂名。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不等这些人动手,计徇就给自己灌了杯毒酒。仪风帝继位,命明匡掌管东厂。有计徇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很多人都说明匡不是白绫就是毒酒的下场。 他们都看走眼了。 :。: 192 打算 裴锦瑶在燕凰玉对面坐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燕凰玉笑眼弯弯的望着她。 两人都没说话,颇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把戳在门口的小密探看的心惊肉跳。 山鼠精忙着上菜热酒外加去灶间给老文搭把手。不大会儿的功夫,热气腾腾的羊肉馅饺子出锅了。 裴锦瑶招呼他们团团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白英头一回跟妖精一块吃饭,难免有些局促。阿发和老文都是眼皮活泛的主儿。大口吃菜小口喝酒,眼睛耳朵也没闲着。 燕凰玉用的不少,整整两大盘饺子吃个精光。 山鼠精吃素但是馋肉馋的不行,眼巴巴瞅着燕凰玉一个接一个饺子往嘴里送,他却只能吃青菜叶子。 裴锦瑶心里有事,不大开胃。 饺子吃了十八九个又喝了一小碗鱼汤就用巾子擦擦嘴把贵哥儿抱到怀里挑鱼肉给它吃。 “裴神机使,那个章庆太过可疑。您能不能放小黑鸟出去查查?”白英诚恳的说道。 裴锦瑶咧着嘴笑,“小黑鸟不管找人,是……听壁脚的。” 白英一下子红了脸,赶紧端着汤碗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 “马逊的宅子搜过了吗?”裴锦瑶小心的剔了鱼刺,用手托着净白的鱼肉喂到贵哥儿面前。 不等燕凰玉开口,白英接过话茬,“搜过了。细细搜的,半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左邻右舍都知道马逊有个画糖人的老哥哥。隔三差五就来找马逊吃酒。但谁也说不清章庆住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 燕凰玉横了白英一眼。碍着阿发和老文没有多说什么。 从裴三回来到现在,他俩都没说上五句话。 白英可倒好,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 裴锦瑶想了想,“待会儿我与你一道再去瞧瞧吧。” 白英一个劲儿的点头,“小的吃饱了,现在就能走。” “你急什么?”燕凰玉面露不悦,“贵哥儿嘴小吃得慢。你等等它。” “贵哥儿去了也不顶事啊。让它接着喂不就得了?”白英扬起下巴,指向山鼠精。 山鼠精缩缩脖子,“小的……怕猫儿。不敢喂。” 小密探正喝汤呢,听了这话差点喷出来。 老文捏着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掩嘴笑个不停。 白英见裴锦瑶眉梢都不抬一下,认认真真的剔鱼刺,哪还敢催。他吃饱了就坐不住干脆去灶间烧水洗果子。 “待会儿要准备什么东西?”小密探知道裴锦瑶不是无缘无故拖时辰,这里头肯定有讲究。 “丹砂符纸,桃木剑。”裴锦瑶有点犯困,眨眨眼强打起精神。 小密探掰着手指重复一遍,“小的跟您一起去。让白英在外头等着就是,万一看见什么东西,别把他吓坏了。” 燕凰玉颦了颦眉。说来说去好像没他什么事。 “阿发,你把东西交给我就好了。你跟老文累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 小密探紧抿着嘴。 白英都是多余的,六爷还要跟着算怎么回事? “小的不累。”小密探微微笑着,“六爷您现在是督主了,怎么能劳烦您呢?再说,裴神机使在外办差都是小的侍候。” 老文也点着头附和,“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因着这事有人编排裴神机使轻狂骄纵可就糟糕了。这几天裴神机使出入宫中,还是谨慎些的好。” 小密探十分认同,“是这么个理儿。” 山鼠精傻乎乎的听着。 六爷刚才不是还给裴神机使倒茶了吗?倒茶就不算劳烦了?为什么有人编排裴神机使?出入宫中又为什么要谨慎? 做人似乎没有它想象的那般轻松。 山鼠精思量的当儿,燕凰玉已是面沉似水。 “行了,不要再劝了。” 小密探和老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六爷能听进去就好。 “我去哪还不到你们做主。”凤眸乌湛湛冒着寒光。 “小的不敢。”小密探委委屈屈垂下眼帘。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裴神机使和六爷? “你凶他做什么?他也是为了我好。”裴锦瑶有些着恼。从宫里出来就够累的了,还得帮东厂办事。她就是个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燕六非但不体谅她辛苦,还对忠心耿耿的阿发大呼小叫。 这里是神机司!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阿发跟我去就好了。你和白英去了也帮不上忙。”裴锦瑶冷着脸做了决定,“明儿一早给你回话。” “我不放心你。”燕凰玉神色软了下来,就连声音也温煦许多,“天都黑了,这两天盘查的又严。有我在能省下不少麻烦。” 他很有耐性的跟裴锦瑶阐明利弊,“要是有人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怎么办呢?阿发再能耐,双拳也难敌四手。外面的人不敢乱嚼舌根。东厂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小密探给老文递个眼神。目光相触的刹那,肩头同时垮了下来。 六爷说的句句在理。 他们抵挡不住了。 原打算拦着点六爷,让他少跟裴神机使待在一处。可……想是一码事,做又是另一码事。六爷为了裴神机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裴锦瑶也认同燕凰玉的说法。马逊的宅子闹鬼不可怕,闹杀手才要人命。而且,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指使,小心点不会有错。 “那就去吧。多带些人。”裴锦瑶低下头蹭蹭贵哥儿的小脑袋,“老文留下看家。” 燕凰玉终于露出笑容。 裴锦瑶换上道袍,骑着马奔向城东。 她跟燕凰玉在前,身后跟着三十个东厂探子,呼啦啦一大片,威风的很。 燕六当上督主,她也跟着狐假虎威。 这一路上裴锦瑶乐的嘴都合不上。 …… 天已经黑透了。 正经人家早就歇着了。 哒哒的马蹄声扰人清梦。 因着马逊被东厂抓走一直没能回来,左邻右舍都为他捏了把汗。 东厂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马风水多半没了性命。 大伙儿心知肚明,却没人敢私下议论。唯恐被东厂探子听了去,给自家招祸。 也不知马风水究竟犯了什么事,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深更半夜的东厂又来人了。 左邻右舍心里犯着嘀咕,老老实实缩在被窝里闭紧眼睛,连爬窗户上偷看都不敢。 193 幽绿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194 碰面 燕凰玉听得连连点头。 此事果然与章庆脱不开干系。忖量片刻,燕凰玉唤来白英,叮嘱他查找裴锦珠的下落。 白英拧着眉,往巷子深处望去,扬手一指,“督主,若是小的没记错的话,尹裴氏应该就住在那处小院。” 这倒是巧了。 燕凰玉垂眸道:“使人过去问问。” 白英领命去办。 乍一听尹裴氏三个字,裴锦瑶有些恍惚。尹氏和裴锦珠于她而言更像是陌生人。再见亦是无趣。更何况有东厂顶在前头,裴锦瑶骑着马回神机司歇着。 翌日一早,晨雾未散白英拎着豆腐脑来了。 “老丁给您多加的榨菜。”白英把豆腐脑倒进碗里,撩起眼帘偷偷瞟了瞟裴锦瑶,见她握着羹匙整副心思都在豆腐脑上,便清了清喉咙,“尹裴氏失踪了。” “失踪了?”裴锦瑶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失踪了?他们家没报去衙门?” “没有。”白英叹口气,“依着尹氏的说法,是尹京欠了赌债将裴锦珠拉去还账了。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就是没去衙门报备。” “怎么着,她怕被尹京赶出门去?”裴锦瑶搅散豆腐脑,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尹京抵死不认,他不敢撒谎。”白英想起尿了一裤子的尹京不屑的撇撇嘴,“他一听见东厂俩字就吓的半死了。” 白英绝没有夸大其词。尹京就是个孬种。 “那……很有可能是章庆把裴锦珠哄走了。”裴锦瑶默了片刻,“能不能劳烦你们东厂帮忙找一找。” “裴神机使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东厂的分内事。您只管放心,绘像已经发下去了。很快就有回音儿。”白英自信满满。 “你不要小看章庆。他会巫术。说不定他已经改换面貌,纵使有绘像也是无用。”裴锦瑶愁眉难舒,“大姐不是个精明人……” 章庆想要利用裴锦珠对付她不打紧。关键是如何利用,何时利用。 头顶悬着把随时有可能掉落的利刃,任谁都不会舒坦。 “督主会派人保护您。”白英笑着说道:“小的这就去挑选人手,下晌就给您送来。” “麻烦你找人去青城观送个信儿,让他也帮着挑几个得用的。” 章庆会巫术,真有事东厂的人并没有太大用处。一个不小心反而丢了性命。 白英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当下也不耽搁,急急去办。 用过早饭,裴锦瑶在院子里陪着贵哥儿看红鲤鱼。 天儿已经冷了,缸里的鱼懒得动,贵哥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瞬也不瞬。 贵哥儿看鱼,裴锦瑶看贵哥儿。 玩的正高兴,有人叩响了神机司的大门。 来人是沈阁老的管家,奉了沈阁老的令儿送酒来的。 说是送酒可不光是酒。还有半扇野猪肉,外加一些瓜果鲜蔬。 小密探指挥着山鼠精把东西搬去灶间放好。裴锦瑶与那管家说了会儿话。管家委婉的提了提沈阁老迫切的想来神机司涮锅子。裴锦瑶拐弯抹角的答应就是这两天的事并赏下几角碎银命老文送他出去。管家谢了又谢,脚步轻快的回去复命。 “沈阁老真送酒来了。”小密探满脸喜气,“这是存了交好的心思。” 老文也很高兴,“咱们神机司就要忙起来了。”话锋一转,问道:“您今儿个不进宫吗?” “再等等。”裴锦瑶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去早了又得跟老大人们酬酢,累得慌。” 老文也不催了,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做荷包。 小密探握着软巾仔仔细细的擦拭桃木剑。 裴锦瑶嗑了两把瓜子,拿起符笔蘸上丹砂画了道平安符交给老文,“荷包做得了,连这一块给燕督主送去。” 老文笑眯眯应了。 日上三竿,裴锦瑶带着小密探慢悠悠的踱出东华门,拐到弯前头不远就是宫门。 裴锦瑶背着手跟小密探商量晚上烤羊腿还是烩羊肉,就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敢在宫门口纵马飞奔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小密探护着裴锦瑶往边上靠。眨眼功夫,膘壮的白马闯入裴锦瑶的视线。马上人勒住缰绳,“你就是裴三吧?” 裴锦瑶抬头望去,披着石榴红斗篷的徐静怡一团火似的昂着下巴注视着她。晶亮的眼中流露出的骄纵与轻狂令人反感。 “我当是谁,原来是徐二。”裴锦瑶袖着手,不慌不忙的说道:“你比刚返京那会儿白了点。我差点没敢认。” 徐静怡本想出其不意给裴锦瑶一个下马威,却没料到裴锦瑶敢当面刺回来。 “你!”徐静怡攥紧马鞭,居高临下的发问,“你要进宫?” 裴锦瑶紧抿唇角。 小密探恭恭敬敬打个千儿,“我们裴神机使是要进宫。” 徐静怡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转了转,调拨马头直奔宫门而去。 “裴神机使别理她。”小密探压低声音,“敬妃娘娘给她几分脸面,她就没了正形儿。不过她倒也没蠢透,在敬妃娘娘跟前撒娇卖痴,装得挺是那么回事。” “无非是想求个好姻缘。”裴锦瑶想了想,不由失笑,“要是刘世子知道有人为了他这般费心,也会怜惜吧。” 小密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一定会,就跟怜惜其他美人儿一样。” 裴锦瑶似笑非笑的睨着他,“真是促狭。”说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 徐静怡坐在小羊车里,心中恨意翻滚。 裴三真是狂妄的不像话。区区一个从八品的神机使居然敢对她出言不逊。 谁给她的胆子? 徐静怡胡乱揪扯着马鞭。待会儿见到敬妃娘娘再吹吹风儿,点把火。 裴三不是要在宫里挑使唤的人吗?就让敬妃娘娘送两个老嬷嬷给她。包管她用的舒心。 徐静怡打定主意,胸中郁气散了不少。 敬妃也收到风声,说是陛下给的恩宠,允准裴三查阅宫人的名册,挑着合适的就送到神机司去。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荣宠。 她不是莽撞人。得了信儿又命人去找冯嘉印证。冯嘉没有否认。这便是真的了。 敬妃没想到陛下如此看重裴三。 :。: 195 滑稽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196 刨土 老文听了这话心下忐忑。 裴神机使对他们督主有好感?这可万万不行的呀! 但他比小密探稳得住,没有急吼吼的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呵呵笑了笑,“督主宴客务必是要做到尽善尽美的。您也知道,从前督主府陛下收回去了。新的宅子还没赐下来,只能在酒楼设宴。您跟督主亲如兄弟,所以督主挑中了仙歌楼。” 这事她心里有数。裴锦瑶望了眼老文,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说道一番。可……究竟是何用意? 裴锦瑶思量片刻,恍然大悟。 “要说亲如兄弟……不大妥当。” 老文心里咯噔一声。 不得了,不得了!裴神机使不愿跟督主当兄弟了! “兄妹还差不多。”裴锦瑶笑嘻嘻的补充道。 老文差一点就被她吓晕过去,强打起精神,“是是,您说的对。兄妹好,兄妹好。” 现而今,一说在神机司当差,哪个不羡慕。 可那是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担着多少风险。老文轻抚胸口。别人办差只要遵从主子的吩咐就成。他和阿发除了听两位主子的话,还得防备两位主子互生情愫。 这都什么事?! 虽说十分为难,却又不能撒手不理。 督主是好,但也不能让裴神机使守活寡。兴许翻过年就好了。裴神机使再大一点就会有人上门提亲。也能断了督主的念想。 老文捏捏钱袋子,琢磨着忙过这段儿去赌两把。 …… 裴锦瑶用过晚饭就歇下了。有贵哥儿陪着睡得格外沉。 夜半,下起了糖霜一样的小雪。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不知名的鸟一声声鸣叫着。东厂看门的大黄狗一个劲儿的汪汪汪。裴锦瑶从睡梦中惊醒,忽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裴锦瑶侧耳听了听,便缩回被窝里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天光大亮,小密探和山鼠精拿着大扫帚扫雪。 裴锦瑶端着热气腾腾的香茶站在廊下边喝茶边赏雪。 算算日子,来这儿快一年了。 过得可真快。 想的入神,有人在外头叩门,“裴神机使!裴神机使!是我,白英。”听声音有些焦急。 小密探和山鼠精几乎同时丢下扫帚去开门。 到底还是叫小密探抢在前头。山鼠精跑到一半见跑不过小密探,便继续回来扫雪。 打开门,不等小密探打招呼,白英就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咱们东厂出事了。” 你们东厂。裴锦瑶在心里纠正,面上不显,“何事?” “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说。”白英脸颊红彤彤的,“还是您亲自去瞧瞧的好。” 裴锦瑶回屋拿上拂尘,后背背着桃木剑带着小密探和白英到在东厂。 东厂换了督主,规矩比从前更大了。 裴锦瑶走这一路,没有惊慌失措或是横冲直撞的情况出现。 白英将裴锦瑶带到一处空地,“这里原本是要起小宝塔的,后来裴神机使命人给填上土。我们督主想着等开春再请裴神机使拿个主意,种花还是修假山都成。” “那……不也是开春之后的事了吗?”小密探疑惑的看向白英,“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不是……”白英急的直冒汗,“昨儿夜里下雪,这块地方一丁点儿都没落上。” 小密探颦了颦眉,“还有这好事?” 扫雪不是个轻快活儿。他扫了一早上,胳膊都酸了。 “好事?”白英掐起腰,气哼哼的指着地面,“阿发,你仔细看看那土!”说着,向下属打个手势,“带大黄。” 小密探低下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门道。 不多时,看门狗大黄被牵了过来。 好好的大黄狗,四蹄和肚腹染了血又干涸了似的,下巴上的毛挂着星星点点的土渣。 小密探眼神锐利的宛如一把刀,“有人连大黄都容不下了?” 简直岂有此理! 霎时间,白英词穷。 不是都夸阿发机灵吗?狗在,土在,他说的也非常明白。怎么阿发就是听不懂呢? 裴锦瑶看看狗,再看看地上的土,“你是说,大黄刨土刨成这样的?” 对嘛! 白英重重点头,“没错。小的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小密探眨巴眨巴眼。 白英不亏心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弄得跟八月节猜灯谜似的。 裴锦瑶蹲下身子,捻了点土。指尖温热,土面儿一下子化成粒粒细小的血。 小密探脸唰的白了,“小心有毒!”他赶紧掏出帕子给裴锦瑶擦拭手指。 “无妨。”裴锦瑶站起来,围着这一片没有落雪的地方慢慢踱着步子。 小密探和白英不敢打扰,垂手立在旁边等候吩咐。 裴锦瑶忽然指着大黄狗刨土的地方说道:“拿把铁锹,挖开。” 小密探噔噔噔跑着去,噔噔噔跑着回。他和白英一下下的铲土,挖出个半人来高的坑。 大黄狗兴奋的大声叫唤,恨不能跳进坑里撒欢。 “浮在上面的土好像松一些。”小密探仰着脸说道:“这里头埋着东西吧。” 裴锦瑶拧着眉看了半晌,用手比划着,“应该放了个这么大的木箱。一个人拿不动吧?” “那得看里头装的是什么。”白英脸上跟火辣辣的。 东厂偷摸进了人已经相当丢脸了,还从东厂偷了东西出去…… 啧……脸疼! 小密探跟白英想到一处去了。 这是家丑,决不能传扬出去。幸好裴神机使不是外人,否则的话……杀人灭口也是件麻烦事。 “阿发,装些土带回去。用牛皮袋子。”裴锦瑶神情肃然,小密探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裴神机使,这……是什么土啊?”白英壮着胆子问道。 “这不是土。”裴锦瑶抿了抿唇,“是蛊。”视线投向土坑,若有所思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箱子里装得是……” 是什么? 小密探和白英紧张的瞪圆眼睛盯着裴锦瑶,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裴锦瑶摇摇头,“唉,不说了。说多了会夭折。”扭转头看向远处亭台,“神机司的好风水啊,叫他破了。”怪她道行浅薄,没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 他是谁? 白英疑惑的瞟了眼小密探,小密探亦是懵懵懂懂。 裴锦瑶一甩拂尘,“饿了,回去用些米粥清清肠胃,晚上还要去仙歌楼吃席面呢。” :。: 197 玩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可不要。义父,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我在行,其他的都拿不起来。”花九一副“我就想当个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的摊在椅子里,“您千万别把我算在里头。” 明匡哈哈大笑。 燕凰玉也跟着笑起来。 …… 没出正月都是年,可年味却渐渐淡了。 愚叟手捻着六道木佛珠,信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 糖人章见了他乐呵呵的打招呼,“您怎么没去看打醮?热闹的很叻。我三天挣了这个数。”说着,手上比了个五。 愚叟一惊。现在画糖人这么好赚了? “福堂村闹大鬼吗不是?”愚叟顿住脚步。 糖人章给他搬了个小杌子,摸出烟袋锅儿填上烟叶狠嘬两口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闹鬼儿的时候俺都往回赶了。听人说吕国师厉害着呐,三下两下就降住了。最近那四句谶语,您老知道吧?”糖人章问道。 “听说了。”愚叟拿支竹签从中间折断了,挑起一团饴糖搅弄,不一会儿就泛了白丝。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见愚叟在这儿坐着,不着急上工的停下跟他闲谈。 “钱老先生,那四句谶语说的是不是霍小倌儿的案子?” “我听说霍家叫岑立祸害的不轻,说到底,霍小倌儿就是为了报仇。”老丁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手拿着小板凳过来凑趣儿。他把豆腐脑放在糖人章的挑子上,“您老吃油条还是炊饼?老吴刚开的店,饼儿做的不错。” 愚叟点点头,“成,来一个。” 吴大站在门口听见了,忙用油纸包了两个送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写《寿春趣谈》的老饕。以前挑着担子进城,饼味到底差了点。有了铺子现烙现卖有锅气,倒底是强了不少。说起来,能开铺子还得谢谢那位小仙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愚叟接了,不急着吃,一边搅散豆腐脑,一边说道:“当年岑立害霍乃菁满门,他也让岑家无法在京城立足。算是两相抵消了吧。”低头啜了口豆腐脑,再咬一口饼,愚叟的眼睛突然亮了。 面香十足,好吃! “可惜了霍小倌儿了。要不是姓岑的,说不定霍小倌儿也能中个举人。”老丁瞅瞅炸油条的小丁,不无惋惜的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哎!作孽哟!” 愚叟光顾着闷头吃,也不答话。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一碗豆腐脑落肚,愚叟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次的谶语没有先前的容易解啊。”老丁收了碗,给愚叟捧来一盏紫英茶。 “啊,连钱老先生都给难住了?” “霍小倌儿的案子不是冤案,还有别的案子呀!” “对对!肯定是别的案子……” “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了!” “说说说说。什么案子?” “嗐!也没什么好说的。上工了上工了。去晚了要扣工钱的。” 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琢磨明白了的打个哈哈走了。 于是,一头雾水的都明白了。 是那位暴毙东宫的缪太子啊!他只差一小步就万万人之上了,终归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最冤的就是他!众人神色各异匆匆散去。 愚叟端着茶盏,自言自语,“都想浑水摸鱼,哪那么容易!” …… 正月二十这天晌午,裴锦瑶仍是湖绿箭袖珍珠小冠富贵团花抹额,带着半秋半夏还有翠巧一起到在鹤鸣楼。 上次在茶楼门口遇到尹京,老孙遇到同乡多说了几句误了时辰,回去后韦氏扣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耳提面命一番。再出门老孙长了记性,在楼下散座要了壶热茶乖乖候着。 裴锦瑶进到雅间刚净完手,钱薇就来了。两人多日不见,却不觉生疏。裴锦瑶给钱薇带了珠花和带骨鲍螺,钱薇则回给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白玉耳铛。 席面是钱薇定的,炒大虾烹河豚都有。 小姐妹见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菜上齐了边吃边聊,“上元节你去看花灯了吗?听说东厂抓了好些人。”钱薇问道。 裴锦瑶点头,“去了。那天不是出了四句谶语么,走这一路也没听人提及。” 钱薇神情一肃,“面上不提罢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还有人说要重审霍乃菁的案子,这几日也没人提了。” “为何重审?”裴锦瑶眉头微蹙。 这次可真是偏的没边没沿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谶语写在灯笼上。不,不。是不应该再弄谶语。而是应该想办法借力打力。 可……借谁的力呢?很显然吕国师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他袖手旁观就算帮忙了。除了吕国师,还有谁能帮她? 见她想的出神,钱薇也不催促,吩咐素云剥虾子。几只虾落肚,钱薇道:“西厂的匾额已经挂起来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快?”比史书上记载的早了小半年光景。 “嗯。”钱薇压低声音,“上元节弄出那四句谶语,东厂抓了不少人,没两天就又都放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霍乃菁案中有案。霍乃菁案是明督主的师父计徇一手督办的。这个时候把计徇推到风口浪尖绝对不是巧合。”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祖父说的。” 钱薇不是没见识的大家闺秀。愚叟经常会考校时政。但是她资质有限,比起家中其他兄妹差了一大截。她的才情全都体现在诗画上头。 相比于钱薇的迟钝,裴锦瑶就显得很敏锐了。 钱薇稍加提醒,她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谶语之所以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是岑立在借她的东风打击明匡。换句话说,她被人当了回扎人的小匕首。扎死是不可能的,伤筋动骨也不能够。就是浅浅的划几道,惹人心烦罢了。 该死的! 裴锦瑶在心里把岑立骂了个狗血淋头。 计徇侍奉先帝三四十年,执掌东厂差不多二十年,为先帝背了不少骂名。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不等这些人动手,计徇就给自己灌了杯毒酒。仪风帝继位,命明匡掌管东厂。有计徇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很多人都说明匡不是白绫就是毒酒的下场。 他们都看走眼了。 :。: 198 懂得 小密探和老文一左一右高高挑着灯笼。 裴锦瑶刷刷点点几笔画完,“阿发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好!好极了!”小密探笑容满面,心在淌血。 不是说好了画凰鸟的吗?这是……小鸡啄米吧。 老文吞了吞口水,昧着良心夸赞,“裴神机使的画风独树一帜。” “对对,独树一帜。”小密探暗自擦了把冷汗。关键时候还是老文叔脑子转得快。画的不像不要紧,那叫独树一帜。 燕凰玉打量着门板上巴掌大小由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的“凰鸟”,点了点头,沉声道:“的确是另辟蹊径的一种……画法。裴神机使画的太好了!” 燕督主说好,没人跟他唱反调。 眼里活泛的拍起了巴掌,还有人摇头晃脑的吟几句酸诗。 裴锦瑶放下狼毫,淡淡说道:“你们呐,言过其实了。” 大活儿赶紧摇晃着手,“不不,都是肺腑之言。” “裴神机使莫要谦虚太过。” 裴锦瑶清清喉咙,“画是画完了,凰鸟还没拍着翅膀飞上天呢。”说罢,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符纸,掐诀念咒,符纸化作一道蓝光直冲门板上的凰鸟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与木门相触的刹那,身披锦羽的凰鸟伴着零零碎碎的耀眼金光如清风般腾跃而出飞向夜空。 众人张大嘴巴呆呆看着。直到凰鸟不见许久才陆续回神。 裴锦瑶凑到燕凰玉身侧,压低声音,“我说是独一份儿的贺礼,没错吧?” 长长的睫毛唿扇唿扇,小红嘴儿张张合合,说话的时候呼出浅淡的白气拍打在燕凰玉胸前。即便隔着厚实的布料,燕凰玉依然能感受到融融暖意。 “嗯。没错。”燕凰玉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怜惜,“谢谢你。”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你我情同兄妹。言谢实在生分。” 兄妹…… 燕凰玉的心似是被人用力攥紧了,疼得他透不过气。他不愿跟裴三做兄弟,更不愿做兄妹。 “裴神机使,其实我……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燕凰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待会儿我去神机司……” 话音未落就被一句高过一句的“神乎其技”跟打断了。 裴锦瑶抱拳拱手,高声嚷着,“列位抬爱,列位抬爱。” 燕凰玉的眸子黯了下来,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裴三就好像那只一飞冲天的凰鸟,终归是要飞的。 而他,肩上背负着太多包袱。他都不确定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又如何忍心裴三跟他一起面对。 燕凰玉深吸口气,转身回到楼里。他懂得了自己的心意,便不舍的她受苦。 身后的热闹离他越来越远,燕凰玉却丝毫不觉可惜。 …… 夜半,酒席散去。 燕凰玉回到东厂,独自拎着酒壶上了房顶。 神机司的书房还亮着灯。 裴三在看书吧。 燕凰玉灌了口酒,暖意行遍全身。他的心仍旧散发着丝丝寒气。 一道黑影利落的跃到燕凰玉身侧,笑着唤声,“督主大人,冷酒伤胃。”喷香的烧鹅腿递到燕凰玉面前,“方才在席上您用得不多。” “酒楼打烊了?”燕凰玉接过烧鹅腿,咬了一大口。 “没呢。”元松挨着他坐下,“那些人不肯走。围在门口要酒要菜,东家发话,说是今儿三倍工钱。灶上的宁可不要工钱,也要凑这个热闹。裴神机使还让俞掌柜放出风声,她跟您亲如兄妹。” 又是兄妹! 燕凰玉的心钝钝的痛。 “由着裴三说去。你们不要插手。” “是,小的省得。”元松偷眼观瞧燕凰玉神色,觉得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您别担心,以后的路走着走着就宽了。” 燕凰玉嗯了声,几口就把烧鹅腿啃的剩下一根骨。 “计徇的那个庄子,查过了吗?” “查过了,夫人大抵是在您跟明匡离开之后第二年或是第三年过世的。”元松哀伤的说道:“死者已矣,您放宽胸怀才是。” 燕凰玉抿了抿唇角,“我知道。不过……” 在这世上,他没有血脉相连的至亲,有的只是那点懵懵懂懂的悸动与牵挂。他想把自己的真心与真情交付到裴三掌中。又怕拖累了她。更怕她推却。 “不过,我还是会思念母亲。”燕凰玉苦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如果明匡没把我带回来,兴许母亲不会死。我走了,她便了却一桩心事。” “您千万别这样想。”元松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缪太子屠尽燕氏夫家。若是没有燕凰玉,只怕燕氏早就一头撞死了。燕凰玉降生之后,燕氏更不敢死。但那份沉甸甸的自责与屈辱时时刻刻压在燕氏心头。 她不想活,却又不得不活。 明匡带走燕凰玉,燕氏不敢立刻去死。她通过计徇能够探听到一点燕凰玉的消息。虽然燕氏能揣摩出明匡的用意。但她还是选择豪赌一次。 她赌明匡会好好养大燕凰玉,也赌百花卫能找到燕凰玉。 一直以来强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只有燕凰玉。在得知燕凰玉暂且没有生命之忧的时候,燕氏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燕凰玉眼眶发酸,“母亲命苦。” 元松哽咽道:“要不,您与小的回岭南吧。孟家和元家只剩您一点血脉。回到岭南休养生息……” 燕凰玉胡固执的摇摇头,“不。当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先帝污我先祖犯上,徐令达灭我元氏五族。如果我就此回岭南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简直是愧对列祖列宗。” 元松很矛盾。 能报仇当然好。但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就断了香火吗?尤其主子现在的身份是阉人。想留下一儿半女……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不……从百花卫的后人里挑个知根知底的给主子? 元松觉得这事可行。 …… 不等到第二天早上,裴神机使所画的凰鸟“活”了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沈阁老捂着胸口,暗叫一声“好险”。亏得他送酒送的是时候。要是晚一点,裴神机使肯定以为他刻意拉拢。 郭阁老愈发的春风得意。带着纸人在人前横晃。他跟裴神机一块涮过锅子,这交情……朝中没几个比得上。 :。: 199 舒展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写完替换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 200 眉目 裴锦瑶神情凝肃,“身为神机司斩妖除魔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因为那些可能发生的危险,而置万千百姓于不顾。成与不成,全看天意吧。” 声音稚嫩却又十分坚定。 云海月喉咙酸酸的,“裴神机使……” 裴锦瑶浅浅笑着,“云道长不要难过。再难再险也要有人去做。” 云海月望着裴锦瑶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眶一热落下泪来。裴锦瑶给他低了帕子,温声安慰道:“我是个福大命大的。不会有事。” 云海月擦着眼泪直点头,“是是,您说得对。” “虽说章庆会巫术,可他不是大巫。”裴锦瑶犹疑片刻,最终没有道出商在的名字。 “那……会是谁呢?”云海月抬起泪眼,“是不是放出鬼物的人?” “兴许是,兴许不是。”裴锦瑶抿了抿唇,“此事非同小可。今儿晚上请沈阁老涮锅子的时候再说吧。” “涮锅子?”云海月吞了吞口水。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觉得饿了。 裴锦瑶略略颔首,“是啊,上路之前吃好玩好吧。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这话太堵心了。 云海月胡乱点点头,出去净面。 裴锦瑶唤来阿发,让他去给沈阁老郭阁老下帖子。 傍晚,沈阁老郭阁老如约而至。 郭阁老不是第一次来神机司,在大门口颇为热情的给沈阁老讲起了当日黑白无常带走傅二的情形,“就这儿就这儿,黑爷白爷站在这处。傅二的尸身横在那儿。满身的血哟……” 沈阁老捻着胡须,听得十分认真。 “黑爷白爷说没说什么时候再来?” “说是来吃饺子。特特点了我陪席。”郭阁老抻直腰杆,得意的笑了,“您知道我的,别的不爱就爱吃饺子。” 沈阁老捻着胡须的手一顿。 今儿涮锅子……黑爷白爷不会来。他没指望头一回就能见到黑爷白爷,但还是有点失落。 看看身边春风得意的郭阁老,暗暗叹口气。还是老郭运气好,不光得了纸人还在黑爷白爷跟前露脸。 裴锦瑶换了身棉道袍跟云海月双双迎了出来,“沈阁老,郭阁老。快,快里边请。” 沈阁老乐的见牙不见眼,“裴神机使,我听说你今儿告假没进宫。是不是东厂那事太过棘手?” 裴锦瑶笑的意味深长,“外头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边吃边说。” 沈阁老和郭阁老对视一眼随裴锦瑶入了小厅。 黄铜锅子里骨汤翻滚,肥厚适中的羊肉切的薄薄的,挂着水珠的白菜叶子鲜灵灵的,瞧着就喜人。 四人落座,小密探开了一坛沈阁老先前送来的酒。 裴锦瑶用的是东厂的果子酒,“这酒放在门廊上吹了一夜的风,上边结了冰碴,凉凉的好喝极了。” 沈阁老板起脸孔,“不好不好。小孩子不能贪凉。你现在荤素不忌,等到了我这岁数有的你受苦。”他直接拿走酒壶递给阿发,“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由着小裴胡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沈阁老看似严厉,言语间又满是关切,当裴锦瑶是自家不懂事的小孙女一样对待。 裴锦瑶被“小裴”震惊的说不出话,缓了数息示意阿发把酒拿下去。毕竟沈阁老是好意,没必要跟他拧着。 云海月以前不爱酬酢,尤其是城里的官老爷们。不知怎的,沈阁老板着脸的样子倒是让给他觉得非常亲切。云海月笑呵呵的给沈阁老斟上酒。 郭阁老打圆场,“裴神机使不要沾酒,伤了脾胃不好养。” 他最懂沈阁老的心意。女孩子容易受寒。以后子嗣艰难。但这话不能挑明了说。裴三要是像家里的孙女外孙女那样,害羞起来跺跺脚跑了把他们丢在这儿可怎么好。 沈阁老顺着郭阁老的话茬讲起养生之道。 云海月眼睛发亮,侃侃而谈。 沈阁老和郭阁老不时点头,不时发问。 裴锦瑶偶尔掺上两句,手上不闲着,涮菜涮肉忙的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沈阁老郭阁老脸上浮起红晕。说话仍旧很有条理,看样子吃的挺满意。 养生聊的差不多,沈阁老话锋一转,“昨晚燕督主宴客,裴神机使的凰鸟一飞冲天技惊四座。没能亲眼的见,当真可惜。” 郭阁老也会一脸沉痛,“的确可惜。” 仙歌楼门板上的凰鸟被人临摹下来,一文钱一张,满大街吆喝着卖。他让下人买了一张。说实话,要不是挂着裴神机使的名儿,他胡子都要气歪了。 就算他没见过凰鸟,也知道凰鸟根本不长那样。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没什么可惜。又不是只飞一回。” “哦?”沈阁老惊喜的跟郭阁老对视一眼,“下次什么时候?” “年下吧。就是图个乐子。您要是想看,我让掌柜的给您留个雅间。” 沈阁老连连点头,“多谢裴神机使。” 仙歌楼的雅间现在可难定了。 郭阁老打算跟沈阁老挤一挤,裴三对他好,他不能不懂事。 “谋害傅二爷的真凶抓到了吗?”郭阁老从进门就想问,一直忍着,“我听说东厂又出事了,是不是犯了太岁?” 江五买凶杀死傅二,但郭阁老想知道的是对傅二施术的人究竟是谁。 裴锦瑶缓缓摇头,“还没有。不过,也算是有点眉目吧。” 沈阁老郭阁老眼巴巴等着裴锦瑶往下细说,等来的却是两片煮的软烂的白菜叶。 “裴神机使不好说?”沈阁老见她欲言又止,免不得想深一层。 京城里头能让裴三犯难的人不多。 “不是不好说,是不能说。”裴锦瑶苦着脸,“要是我泄露天机太多会夭折……” 沈阁老郭阁老不约而同的点着头道,“听说过这事。” “我要是泄露那人名姓,恐怕没人护得住我。立马就得折。”裴锦瑶一张笑脸皱成苦瓜,“你们还是不要问了吧,反正有什么事我一人担着就是了。不给你们二位添烦恼。来来来,吃肉吃肉。” “裴神机使此言差矣。”沈阁老严肃的说道:“万事有陛下给你做主。我不信那人还能只手遮天?” 裴锦瑶撩起眼皮瞅了瞅横梁,“只手遮不了,两只手加一块还是可以的。” :。: 201 故纵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写完替换,写完替换,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02 诳语 沈阁老色容一滞,“还是裴神机使拿个章程吧。妖精的事我们没有您明白。” “沈阁老谦虚太过了。”裴锦瑶拿起酒壶给他二人斟满了酒,“这里头弯弯绕多着呢。前些时候,庆隆赌坊贾账房一家葬身火海的事,您听说了吧?” 沈阁老眯了眯眼,“听说了。” 是仪风帝告诉他的,那个贾账房是缪太子府中旧人。他养着的病儿子是缪太子的儿子。 “鄂国公府一直盯着贾账房的动静呢。”裴锦瑶不由失笑,“您说,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要么是狼狈为奸,要么就是有自己的打算。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把辽东交到他们手中,夜里能睡得着么?”裴锦瑶拿起一片白菜叶咯吱咯吱的嚼着。 沈阁老回过神来,见裴锦瑶跟兔子似的嚼菜叶,忍不住道:”小裴,涮涮再吃。” 裴锦瑶鼓着腮,固执的摇头,“我这都快折了,生的熟的有什么所谓?” 沈郭二人对视一眼。 徐家刚在辽东立了大功,这个时候对其拔刀相向,会被人诟病。 狡兔死,走狗烹。 仪风帝本来名声就不大好了,再杀功臣…… 就算拿出罪证,也不会令所有人信服。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沈阁老捻着胡须,“先给陛下提个醒儿,倘若徐家有不臣之心,也得准备完全才能行事。这一两年应该还安稳。” 裴锦瑶哼了哼,又拿起一片菜叶啃。 郭阁老也道:“咱们有了防备余下的事就好办了。” “余下的事?”裴锦瑶撩起眼皮,“您的意思是罗织罪名?” 郭阁老面色微变,什么叫罗织罪名?他又不是无中生有。若真如裴三所言,徐家有心作乱,顺着这根藤查下去就好了。 “我跟您二位说实话吧。”裴锦瑶放下啃了一般带着牙印儿的菜叶,“东厂那事跟陈继麟有关。” “陈继麟?”沈郭二人异口同声,“怎么会?” “怎么不会?”裴锦瑶看向云海月,“不信,你们问云道长。” 云海月颔首,“没错。埋在东厂里头的是童子心……” 沈阁老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什,什么心?” “童子心。”云海月面不改色,“七岁以下的小孩子,剖……” 沈阁老一张脸惨白,“细节不要说了。我懂,我懂。”他轻抚圆滚滚的肚子,想起家中幼小的孙儿,不由得长叹口气。 “陈继麟将童子心埋入东厂……”云海月清了清喉咙,郭阁老打断他,“为何是东厂?” “东厂前身是神机司。”裴锦瑶接过话头,“神机使擅风水,以前的神机司种花植树都是有讲究的。这样的好风水不光养人,养童子心也是极好的。” 云海月抿了口酒,“埋入童子心之后,破了风水局。之后东厂设在此处,阉人属阴,枉死在刑房里的冤魂不计其数。” 郭阁老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发问,“破了风水不是就不好了吗?” “吸干这里的灵气,童子心就需要冤魂了。”裴锦瑶黯然道:“滋养了这么多年,那些童子心已经成了至阴至邪之物。” 沈阁老面色愈发凝重,“那……偷走这些……心干嘛用?” “吃。”裴锦瑶言简意赅。 沈阁老觉得有点反胃。 郭阁老伸手拿了片白菜叶子从中间掰开,递给沈阁老一半,“压压惊。” 两位阁老大人神情复杂的咯吱咯吱咬起了菜叶。 云海月怕他俩听不懂,非常热心的解释,“一般的巫吃了童子心也会进境大增。若是大巫……那就更了不得了。不过不能天天吃,逢至月圆之夜吃下去效果最佳。” 沈阁老无力的扬起手,声音异常疲惫,“能不能先不说吃心的事?”他手里捏着的薄薄的白菜叶怎么看怎么像是心形的。沈阁老丢下菜叶,捋顺着胸口。 来之前,多少人羡慕他。都说别看神机司的小院不大,却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沈阁老悲从中来。他们哪里知道吃的人心里有多苦。 裴锦瑶颔首,“沈阁老不爱听,那就先不说。说说大巫吧。能从东厂偷走童……那啥的不是普通人。定是有些道行的大巫。而商在……” 郭阁老比沈阁老胃口好,半片菜叶没费什么劲儿就落了肚,“商在就是大巫。”说着,他又拿了片菜叶,这回没分给沈阁老。 “保守点说,很有可能是他。”裴锦瑶肃然道:“等他把童……那啥吃完仅仅是个开始。他还需要童……那啥续命。因为到那时他就不能再吃五谷杂粮了。” 沈阁老大骇,“此言当真?” 裴锦瑶抻直腰杆,朗声道:“小裴不打诳语。到那时,京城乃至大夏所有幼童都有丧命的危险。沈阁老,郭阁老,此事关系千家万户。我身为神机使不能坐视不理。” “裴神机使想要做法查出童子心的下落,如此一来就能知道那人身份。”云海月看向裴锦瑶的目光里充满了敬意,“但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裴神机使会搭上性命。” 所以裴三方才说夭折,不是闹着玩?! 这孩子……真是! 霎时间,沈阁老和郭阁老相对无言。 “神机使嘛,斩妖除魔,护佑百姓,可不是说说就算的。”裴锦瑶故作轻松的摆摆手。可这份轻松落在其余三人眼中却是那样沉重。 她还是个孩子啊。 “陛下那里就劳烦二位阁老大人了。退一万步说,即便童子心和宫里那事与商在无关,可他豢养鬼物是板上钉钉的。鄂国公意欲何为,无需深究,您二位也心知肚明。他跟刘信又是什么关系,也应该暗中查一查。” 沈阁老缓缓点了点头。 裴锦瑶暗自松口气,笑着说:“待此事了解,我请您二位吃饺子。” 郭阁老笑的没心没肺,“黑爷白爷也来吗?” “若是下头不忙,应该回来。”裴锦瑶偏头看向沈阁老,“您爱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堵得慌。 “白菜馅吧,清清淡淡挺好的。” 裴锦瑶抚掌,“再放点切的碎碎的金钩海米。” 沈阁老睨她一眼。 亏她还能笑的出来。没心没肺的样子着实可爱,却也可怜。 :。: 203 冷风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 204 怪怪 燕凰玉松口气,笑盈盈的捧起茶盏小口抿着喝。 神机司的水比东厂的甜! 燕凰玉细细品着滋味,餍足的眯了眯眼。 裴锦瑶不疾不徐的从童子心说起,继而说到鄂国公府,“陛下那里,沈阁老会酌情进言。” 燕凰玉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住,“你……为何这么做?” 是为了他吗?燕凰玉不禁忐忑起来。裴三对他也有些许好感的吧。若没有,她又何必费心为他筹谋。 裴锦瑶颦了颦眉,“其实,我不敢肯定那个大巫就是商在。我就是想着,趁此机会把他做的那些事告诉沈阁老。再就是徐静怡三番四次的惹我。她仗着自己有军功就不把人当人看。别人惯着她,我不惯!”红润的小嘴儿紧紧抿着,愤然不已。 燕凰玉失望的垂下眼帘,“这样啊……” 裴三知道角先生,却不懂情为何物。 “是啊,就是这样。”裴锦瑶没有察觉到燕凰玉的语气是多么的颓丧。 燕凰玉把碎成片的心一点一点拼合齐整,缓了片刻,才道:“你要做法……很危险吧。” “有云道长帮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裴锦瑶眯起眼睛笑了,“你放心,我得留着命请你看皮影儿,我都记得,没忘。” 闻言,热泪一下子用上眼底,燕凰玉突然站起身,丢下句,“我回去了,你早点歇着。”便迫不及待的拽开房门匆匆而去。 瑟瑟冷风潮水般扑上裴锦瑶温热的面颊,她忍不住打了个抖,紧紧皱起眉头,小声嘟囔,“燕六怪怪的。”垂首看着桌上晶莹的水玉,便又笑开了,“真好看。回屋跟贵哥儿显摆显摆。” …… 裴锦瑶涮锅子,徐令达也在花厅摆上黄铜锅子涮起了羊肉。 “没了贾账房的病儿子也不打紧,再找就是了。您不必为此烦心。”商在温声细语的劝慰道。 锅里骨汤翻滚,咕嘟咕嘟冒着香浓的热气。徐令达下了三五片羊肉,不过数息功夫就变了颜色。将其捞出,不疾不徐的吃着。 “燕六拨了些人到神机司保护裴三。”商在冷冷哼了声,“裴三出门排场大的很,比王亲贵戚还招摇。” “让她招摇去,早晚有人看不过眼。”徐令达眼中划过一丝兴味,“贾账房一家死的也太蹊跷了。” 商在平复下心绪,“您的意思是,有人发现了我想用他那个病儿子为您续命?” 徐令达失笑,“能不能续命还不一定。” 他不可能算错!商在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争辩道:“小的别的本事没有,推算命格还是能做的准的。” “我不是说你算的不准。”徐令达放下牙箸,捏起酒盅抿了一口,“有传言说,贾账房的病儿子实则是刘大太太所生。若果真如此,为掩人耳目,他的生辰八字定然动了手脚。” 商在惊出一身冷汗,“亏得没把他捉来……否则就害了您的性命。” “所以说,小心为上。”徐令达打个了个酒嗝儿,“这件事听过就算,不能深究。” 商在颔首,“可……这事属实吗?” “一半一半吧。说不好,也没人敢说。” 商在给徐令达添了酒,“我们的人曾在贾家宅子附近出现……会不会受到牵连?” 徐令达沉吟片刻,“陛下没把这事宣扬出来,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猜测归猜测,揣度归揣度,他不说也是想留几分脸面。他不明说,我也不能明着申辩。再看看吧。” 商在默了默,道:“您可以说对明匡起了疑心,暗中查访查到了贾账房。” 徐令达嗯了声,“多半不会问。” “问不问都好,总归心里有个底。”商在偷眼观瞧徐令达神色,见他不愿多谈此事,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二姑娘的婚事也该操持起来了。” 徐令达眉头舒展,哈哈地笑了,“这丫头主意正,也有本事。要是依着我……不如晚两年。” “可二姑娘对刘世子……” 徐令达瞟了眼商在,“是她让你做说客的?” 商在赧然,“二姑娘的心思您岂会不知?”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轻易决定。”徐令达面色凝重,“上头忌惮康王才会让刘桐留在京城。康王要是真有那心思,刘桐就是弃子。真有那天,不单止静怡,就连徐家也得受牵累。你不如劝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安安生生的去辽东待上一二年。” 商在有些犯难,“二姑娘倔强。她既存了那等心思,一时半会儿拧不回来。她时常入宫陪敬妃娘娘说话,不就是为了刘世子吗?” 徐令达唇角坠了坠,“哼!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过完年让她滚回辽东去。” 商在慌了神。做说客不成,反倒激怒了徐令达。若是徐静怡知道,又要发脾气。徐静怡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是主仆,但他心里当徐静怡亲孙女儿一样疼爱。 粉团子似的小人儿眨巴眼的功夫就该说亲了。商在一面感叹着岁月催人老,一面真心希望徐静怡能够觅得良配。 徐静怡说起刘桐时,眼睛里闪烁的光彩,仍旧历历在目。 商在想帮她达成所愿。 然而,鄂国公所言也有道理。 “二姑娘吃软不吃硬。慢慢劝兴许能行。若是直接把她送去辽东,怕是要闹的不得安宁。” 徐令达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杯盘碗碟哗啦啦响成一片。 “闹?她敢?” 商在抿着嘴笑。他跟随徐令达多年,早就摸熟了他的性子。能这样说,多半是听进去了。 “二姑娘对裴三很是不忿。前几天在宫门口两人碰了面,二姑娘吃了暗亏。”商在为徐静怡抱不平,“裴三那张嘴不饶人。二姑娘哪能说得过她。” 徐令达眸光黯了下来,“好个裴三,陛下给她些许体面,她就不知自己的斤两了?”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要不是徐静怡挑事,裴三也不会跟她对上。可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在外头受了欺负都是别人的错。 “裴三势头正盛,先不要让静怡跟她硬碰。”情不自禁的想起裴三的出众,徐令达感慨道:“是个有能耐的孩子啊。” :。: 205 刻苦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06 志向 郭阁老口才极佳,说的沈阁老一阵阵犯恶心。仪风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灌了几口热茶下去,命冯嘉宣裴三觐见。 裴锦瑶进了宫门,俩手背在身后不疾不徐的话踱着步子。 小密探将心一横,凑在裴锦瑶身边,小声说道:“裴神机使,小的想跟您请教个事。” 裴锦瑶扭脸睖着他,“何事?” 小密探羞赧又乖巧的垂下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白英……他怎么说呢……” “阿发啊,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裴锦瑶兴致勃勃的昂起下巴,一双大眼闪亮亮的,“白英到底怎么了?你放心大胆的说,我不告诉别人。” “白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您也知道,我们整个东厂都是断了子孙根的,以后不能有子嗣,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小的觉得不妥,可又不好劝白英打消这个念头。”小密探鼓着腮对起了手指,“要是依着您,该怎么办呢?” 裴锦瑶轻笑出声,“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就是大事。关乎女孩子一生的大事。”小密探仰起脸,非常认真的说道:“就算白英花钱买个媳妇,人家真能心甘情愿的跟他守一辈子活寡吗?” 裴锦瑶猛然想起头皮都绿了的花九。 “这倒也是。” 小密探见裴锦瑶若有所思,心中大喜。果然从裴神机使这边入手是对的。 “再说了,人心难测。若是那女子是个好的倒也罢了。万一存了歹意,把白英辛苦攒下的银钱骗了去。他不就人财两空了?”小密探说完便察觉不妥当,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白英要是能一心一意守着那女子也行,怕就怕有了新人忘旧人。明督主就是这样,满院子美人还嫌不够。那些女人多可怜呐。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女承欢膝下。”长叹一声,目露幽怨,“待到红颜老去,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可怜呐。” 裴锦瑶袖着手,笑眯眯的打量小密探,“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小密探连连摆手,“不不,小的不是。小的就是想跟您讨个主意。” “白英想怎样那是他的事。你还是不要劝了吧。” 他本来也没想劝。就是借这事敲敲边鼓。小密探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是,“小的听您的。” “白英的想法也没什么错。难道你不想有个知心人陪在身边?” 小密探斩钉截铁的答道:“不想。小的就独身一个人过。闷了养猫养狗养兔子,甭管养什么都是个乐子。就是养女人不划算。” “不划算?这倒新鲜了,怎么个不划算,你说说,我听听。” “养女人花销太大。又是首饰又是衣裳,还得管着吃喝拉撒。养出感情来了,就更麻烦了。她笑,你跟着笑,她哭,你跟着哭,她难受,你也得跟着难受。要是养出个白眼狼,回头咬你一口,那就又伤身又伤心。小的现在这样就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那么多琐碎事牵绊,也能尽心办差不是。” “原来如此。”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以后给阿发置办宅子就好了,美人儿什么的换成名种猫狗。 他说的也对,养什么不是个乐子。只要他高兴就行。 小密探偷眼观瞧裴锦瑶神情,壮着胆子问道:“裴神机使,您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夫君?” 夫君啊…… 裴锦瑶嘿嘿地笑了,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胆子大,不怕鬼,会点功夫能自保。”眼睛弯弯的用肩头撞了撞小密探的胳臂,“跟着我肯定会有危险。要是没点自保的本事,只怕用不上三个月我就得当寡妇了。” 小密探揉揉被撞疼的胳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总把夭折寡妇的挂在嘴边不大好吧。” “那怕什么的?要是说说就能夭折,我早就没命了。”裴锦瑶背着手踱着方步往前走,“阿发啊,其实我心里有数,今时不同往日。愿意娶像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孩子的人家少之又少,我的婚事必然艰难。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的志向是斩妖除魔。” 小密探彻底放了心。 “这两天你抽空去长兴楼定个雅间,我请你们看皮影儿。”裴锦瑶嘴角噙着笑,“不用替我省钱,要最大最好的。” 小密探欢欢喜喜的点头应了。 冯嘉离着老远就瞧见一边走一边跟东厂小探子说话的裴锦瑶。他趋步到在裴锦瑶面前,微微躬身道:“裴神机使,陛下召见。” 裴锦瑶丝毫不觉意外,“沈阁老郭阁老出宫了吗?” “没呢。”冯嘉想起童子心,膝盖有些酸软,他强撑着露出得体的笑容,“两位阁老大人与陛下说了些鄂国公府上的新鲜事。陛下听了不大欢喜。” “多谢您提点。”裴锦瑶诚心诚意的向冯嘉道谢。 冯嘉忙侧身避开她这一礼,“裴神机使太客气了。您在仙歌楼画的凰鸟,不知能不能在宫里添上一只?” 裴锦瑶一拍脑门,“哎哟,是我疏忽了。” 冯嘉两眼发亮,“没关系,您哪天得空补上就得了。” “补不上了。”裴锦瑶懊恼的说道:“我道行太浅,一只凰鸟就用去我毕生所学。就算是夭折,我也没法再画第二只了。” 冯嘉色容一滞,片刻才缓过来,“那……那……就这样吧。” “是啊,不这样也没别的办法。”裴锦瑶摊手,“怪我思虑不周。” 冯嘉尴尬的笑了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能强求。 仪风帝跟沈郭两位阁老坐着吃茶,三个人都不说话。 裴锦瑶迈步踏入殿中,沈阁老精神一振。 陛下那张脸抻的比马脸还长。小裴再不来,他就顶不住了。 裴锦瑶上前给仪风帝等人见过礼,冯嘉端了锦杌给她坐,又捧着热茶塞到她手里,照顾的很是周到。 裴锦瑶刚掀开茶盏,还没等吃,就听仪风帝沉声问道:“商在是大巫?” 虽然她不知道沈郭二人是如何跟仪风帝说的,可显然仪风帝已经信了他俩的话。言辞间,满是对鄂国公以及商在的质疑。 裴锦瑶抬起头,莞尔笑道:“臣还需要加以求证才能肯定。” 207 谨慎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08 冲动 裴锦瑶无心深究燕凰玉为何沉默,低下头小口啜着茶。 坐在灯下的她,面容沉静,目光平和,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宛如一朵悄然开放的紫菀花。秀美绚丽。 燕凰玉胸臆间似乎流淌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诉说。 半盏茶落肚,裴锦瑶撂下茶盏缓缓起身,“燕督主在厅里坐着吃茶就好。不要到外面去。” 燕凰玉深吸口气,略略颔首。 裴锦瑶拿起桃木剑,向外走去。 女孩子纤弱的背影触痛了燕凰玉的眼,他忍不住唤了声,“裴锦瑶!” 裴锦瑶顿住脚步,扭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何事?” 燕凰玉隐在袍袖下的手紧张的握成了拳,“我……你……你快点回来。”他像是执拗的不肯松开母亲裙角的小童,板着脸说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裴锦瑶心忽然被碎裂冰棱扎了一下似的,疼得她皱了皱眉。 她望着他,“好。我答应你,不会太久。”像是安抚又像承诺。 燕凰玉心满意足的弯起了唇角。 …… 裴锦瑶出了小厅就见老文捧着刚出锅的热糕立在廊下,小密探抿着嘴跟在老文身后。 方才裴神机使和督主说的话他跟老文叔听得清清楚楚。 督主大人跟小媳妇似的撒娇,裴神机使非但不恼,还纵着他由着他。 小密探觉得怕是要出事。督主长得好看,裴神机使被美色所迷也情有可原。不管怎样还是得想办法让裴神机使知道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用。但这话不能直说,真够难为人的。 他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机灵又聪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易,搅合散了还不简单?小密探咬着嘴唇暗下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裴神机使,您吃块糕垫垫肚子?”老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问道。 “搁桌上吧。等忙完了再吃。”裴锦瑶拢了拢领口,“不能误了时辰。” 老文笑呵呵点着头,“好叻,小的们等您一块吃!” 小密探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老文叔说的多好,立马就把督主比下去了。 裴锦瑶愣了愣,含笑道:“你们进去吧,别在这站着吹冷风。” 小密探和老文应承着进了屋。 老文不放心特意将门稍稍敞开条缝儿,蹲在边上睁一目眇一目往外看。小密探踮起脚两手撑着他的后背也跟着往外看。 燕凰玉和白英是客,不好意思像他俩那样随意。亏得门缝不小,燕凰玉坐在那儿也能瞧得见。 裴锦瑶在院子里的空地站定,抬头望望天色,便从袖袋里摸出折成纸人的符纸,连着吹了十来个纸人将她团团围住。 一阵疾风掠过,厚重的云层在神机司上空徐徐飘过。 夜色愈发浓重。 扒着门缝偷看的小密探和老文心里敲起了小鼓。 “能不能行啊。”小密探咕哝一句。 老文竖起手指,“嘘,小声点。惊扰了裴神机使可不得了。” 他已经很小声了。小密探腹诽着闭紧嘴巴。 裴锦瑶稳稳心神,拿出黄表纸,符笔蘸着和了少许土面的丹砂,如同游龙刷刷点点画出一串咒语。 隔着纸人,看不清裴锦瑶在做什么。不过,小密探猜也能猜得到,肯定是画符呢。喝了热汤,手不会抖,画的符咒也漂亮。 裴锦瑶将画好的符挑在剑尖,左手掐诀,喝了声:“出!” 耀目的金光顺着符纸上丹砂的纹路走了一圈,符纸便化作点点荧绿的逐虫儿飞向夜空。 裴锦瑶盘膝坐在地上,眼帘微合,口中念念有词。 围绕在她身边的纸人好似金刚护法,站定不动。 小密探的目光追着逐虫儿,直到它们渐渐远去隐没在夜空之中才收回视线。 “这准是裴神机使的新玩意儿。之前没见过。”小密探心里痒痒的,“跟萤火虫似的,有点意思。” 老文扭脸睨他一眼,长长的“嘘”了声,“小声点!” 小密探满脸歉意的朝老文拱手。 燕凰玉两只手不安的在膝头来回搓动。 他忐忑的仰起脸,轻声问道:“还算顺利吧?” 白英也不知该怎么答,“应该……顺利吧。” 裴锦瑶心无旁骛,念动咒语的声音逐渐增大,仿佛化作一张无形的网,将神机司的小院笼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守候在鄂国公府附近的云海月焦急的向上观望。只要裴神机使放出的逐虫儿一出现,他就带人闯进去。 云海月扫了眼身边的东厂探子。燕督主给他们发了牌子,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可以直接把鄂国公押回东厂处置。 “怎么还不来?”云海月喃喃着仰起头。 在城中其他角落等候的青城观弟子有着跟云海月同样的疑问。 从东厂挖出的土是滋养童子心的蛊,却也是极好用的引。 逐虫儿会循着蛊的气味奔向童子心的所在之处。但是,几乎没有术士会这样做。因为一旦逐虫儿毫无所获就会反噬。 裴锦瑶认定了童子心仍旧在城中某处。即便不是商在,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所以,裴锦瑶想赌一把。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有云海月在,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神机司上空的云层越积越厚,直至遮挡住最后一点月光。 裴锦瑶口中念咒,头顶像是有一只偌大的黑手慢慢压了下来,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呼吸不得。 裴锦瑶骤然张开眼就见一波荧绿海浪般密集的逐虫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反噬! “阿发!关门!”裴锦瑶大声喊道。 燕凰玉一听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到在门边想要从老文身上跳出去帮忙。老文一把搂住他的腰,“督主!你要是出去裴神机使还得顾着你,这不是添乱吗?” “督主,你别冲动!”燕凰玉自小习武,力气大的很,小密探和老文八爪鱼似的钳着他的手脚,“裴神机使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白英砰的关上屋门,又拽过来两把椅子抵上去。 燕凰玉用力挣扎着,“快放手!裴三有危险,我……我要去救她!” 就这一会儿功夫,小密探和老脸都涨红了。他俩没有余力劝服,只能死死的抱住燕凰玉。 :。: 209 说话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10 帮手 燕凰玉习惯成自然的擎着千里望向神机司的小院望过去。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就连爱溜达的老母鸡都缩在墙角眯着眼不动弹。 “督主,小的给老文叔送饭去了。”白英手里提着两个食盒,一个放在桌上,“您快吃吧,要不待会儿就凉了。” 阿发带着贵哥儿去裴府侍候,老文留下看家。裴神机使不在,他也不开火,一天三顿饭都是蹭东厂的。 “嗯,知道了。”燕凰玉怏怏的收起千里望,“阿发没传信二回来?裴……裴三怎么样了?” “还是没醒。不过,阿发说裴神机使脸色好看了。裴老夫人开了库房,把压箱底的好药材都拿出来了。有三百年的老参,还有灵芝什么的。”白英灵机一动,“要不您把明督主收着的药材给裴神机使送些过去?” 从前巴结明匡的人,什么名贵送什么。收在督主府库里的都充公了。还有一些在东厂存着,现在自然都归燕凰玉所有。 燕凰玉有些踌躇,“晌午用过饭,让老文去送吧。” “您不去吗?”白英蹙着眉,“您亲自去更有诚意。” 燕凰玉垂下眼帘。他想去,但又不敢去。 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连累了全家人的性命。之后,又连累了母亲。他心悦裴三,裴三就出了这事。或许他是天生的孤寡命。注定孑然一身,伶仃寥寂。 “你代我问候一声吧。我就不去了。”燕凰玉打开食盒,取出饭菜,“池太医说裴三要用参汤,你多挑几只好参。” 白英点点头应了。 到在神机司,老文正蔫头耷脑的坐在廊下发呆。 “老文叔。”白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吃饭吧。今儿有你喜欢的酱烧青鱼。” 老文回过神来,打开小厅的门请白英进去。 以前白英来的时候,神机司可不像现在这般冷冷清清。他顺嘴嘟囔一句,“真够静的。” 老文眼圈红了,“可不是嘛。裴神机使不在哪有人气儿。” 白英宽慰道:“你就当裴神机使休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哪能不想。”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眼角,“出事的时候,要是我跟阿发帮着搭把手,兴许裴神机使就不会伤的这么重了。” “老文叔,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要怪也该怪那个天杀的大巫。”白英满脸愤愤,“要不是他,裴神机使还欢蹦乱跳的呢。” 老文一边叹息一边点头。 “吃完了,你跟我回东厂一趟。”白英拿出饭菜,“督主吩咐咱们挑几只好参送到裴府。” “就咱俩?督主呢?”老文犹疑着问道,“督主不去看望裴神机使吗?” “督主不去。避忌着点也没什么错儿不是。”白英也觉得奇怪,但当着老文的面,他不能质疑督主大人的决定,“再说督主也没闲着,里里外外的都是事。” 谁还没点事了?总不至去裴府做做样子的闲工夫都没有吧?老文在心里冷冷哼了声。 说什么避忌,也不知道是谁抱他们裴神机使抱的死紧。怕且是觉得裴神机使醒不过来了,趁这机会远远躲开了吧? 燕督主居然如此薄幸!亏得之前裴神机使没被他哄了去。要不然还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 如此也好,省得燕督主再来纠缠裴神机使。虽说这个结果正中下怀,可还是不大舒坦。 他得多吃点饭,一会儿去库里多拿点好东西给裴神机使送去。若是燕督主像明督主养起满院子姨娘……老文恨恨咬着嘴唇,不能便宜那些小蹄子。 “老文叔?”白英扬了扬眉梢,“你想什么呢,想的都出神了?” 老文松开紧皱的眉头,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吧,光有老参还不够。” “灵芝雪莲也有。只要裴神机使用得上,只管拿。督主舍得的。” “天儿冷了……”老文端起饭碗,悠悠说道:“我想给裴神机使做件大毛衣裳,外边的皮子没有瞧得上眼的。” 白英想了想,“库里好像是收着些紫貂。你拿去吧,回头我跟督主说。督主不畏寒,估计他也用不上。” 窝在老文心里的那口气顺了点,“看看再说。我们裴神机使挑剔,不好的她不穿。” 白英不疑有他,“老文叔你放心,督主的东西肯定都好。” “好就成。”老文抿着嘴笑的挺贼。 吃饱喝足,白英从燕凰玉那儿取来钥匙,带着老文钻进库里精挑细选。花了大半个时辰,俩人拾掇出五六个大箱子。 白英苦着脸抱怨,“老文叔,裴神机使能吃的完一箱子人参吗?皮子装了满满登登三大箱,这得穿到猴年马月呀?” “裴神机使长得快。”老文叫来几个小的把箱子抬到车上,“督主不去,礼重一点准保没错。” 白英挠挠后脑勺。 这……也太多了点。 老文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叫礼多人不怪。你想啊,裴神机使出事的时候督主也在,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定是盼着督主赏脸过去坐坐的,是吧?” 白英点头。 “督主不想去,咱们也不能强逼。多送点儿礼,大伙儿都高兴不是?” 白英又点了点头,“老文叔说的有道理。” 老文笑笑,两人驾着车驶离东厂。 过不多时燕凰玉策马出了东华门直奔仙歌楼。 因着邪祟之说,街上行人很少。 仙歌楼的生意也没前几天那样红火。燕凰玉要了个雅间,点了壶酒并几个下酒小菜。 元松在一旁伺候,“督主,小的给您寻了个得力的帮手。” 燕凰玉唔了声,没有追问。 元松笑眯眯的给他添了酒,“您身边没有会使毒的人,终归不够稳妥。万一出了事,远水解不了近渴。” 燕凰玉颔首道:“你找的这个会用毒?” “会用会解。是从百花卫的后人里挑选出来的,可靠。”元松觑了燕凰玉一眼,见他有了兴致,便继续说道:“也擅长易容。” “照这么说,还真是个好帮手。”燕凰玉满意的点点头,“人在何处?送过来吧,我先给他在东厂安排个差事。” 元松面露难色,“她……不方便在东厂当差。” :。: 211 不明 不方便?”燕凰玉抿唇笑了,“不用他净身。” “她是个姑娘。”元松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年十五了。您把她收到身边当丫鬟,行吗?” 燕凰玉一怔。衣食住行有白英打点。他能自己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要丫鬟干嘛用? “那算了。”燕凰玉颦了颦眉,“东厂都是阉人,就她一个姑娘,太扎眼。” “主子,她不是会用毒吗?”元松温声劝着,“您出来进去的遇上凶险,有个现成的人在您身边保着我们也能放心。而且,多数人不会提防姑娘家。” 燕凰玉思量片刻,“你把人带来给我看看。” 元松放下心头大石,“小的安排她在东华门外卖身葬父。您要是觉得可用,给她五两银子就成。” 燕凰玉哭笑不得,“还真够迂回的。” 元松赔笑,“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跟着您,省得以后麻烦。” 燕凰玉捏着酒盅抿了口酒,沉声道:“跟着我的人,心不能太大。” 元松呵呵地笑开了,“小的们省得。” “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亲了没有?” “还没有。”元松额上冒出一层热汗。 燕凰玉嗯了声,“东厂都是阉人,她肯定不愿与之结为对食。你帮着寻摸寻摸,定好了人家,过上两三年就放她回去嫁人。” 元松应了声是。心里却琢磨着云春的模样是百里挑一的好,身段儿也张开了,主子未必就看不上。说亲的事可以等等再说。 …… 老文和白英到在裴府,见到裴庭武说明来意。 裴庭武待他俩十分客气。谢了又谢,便让人带他们去见小密探。 小密探早就得了老文进府的信儿,眼巴巴的等,终于等来了,便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老文怀里,“老文叔!” 老文被他唬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裴神机使不好了? “阿发,你……没事吧?”老文把他从怀里拽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 “没事。”小密探眼泪汪汪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方的契书,“这是二老爷今早交给我的。裴神机使给咱俩买了庄子。” 老文吃惊不小,“我看看。” “裴神机使拜托二老爷给咱俩买的。”小密探从拿到契书的那一刻起,心里就翻起了惊涛骇浪。 “二老爷说,要是咱俩觉得庄子不合意就卖了再买新的。”小密探揪着老文的衣袖,“我哪里舍得啊。那可是裴神机使的一番心意。” 白英在一旁看的眼红。 裴神机使待阿发和老文真是没的说。难怪他俩对裴神机使死心塌地的。 老文收起契书,心中五味杂陈。 小密探絮絮的说着如何给裴神机使灌参汤,又说贵哥儿灵性,守着裴神机使不挪窝。听得老文眼眶含泪,慨叹道:“没白养它一场。” 白英支起耳朵,牢牢记住小密探说的话。他回去得学给督主听,丁点儿都不能漏掉。 小密探想到哪说到哪,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想起该问的没问,“督主怎么没来?” “东厂事多,督主不得空。”白英含笑答道。 “是么?”小密探狐疑的瞟了眼老文。老文端着茶盏,小口吃茶,既不附和,也不反驳。但是,以小密探对老文的了解,看出这其中必有古怪。 “督主不来,你来也是一样的。”小密探给白英一个大大的笑脸,“督主也是有心了,送来一大箱子人参。我们裴神机使能吃好些日子了。” 老文闷闷的哼了哼。 哪里是督主有心,那是他明里暗里抢的。 小密探恍若未闻,又道:“皮子也都是上上等的。督主可真大方。” 白英叫他说的脸都红了,“都……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小密探心里有了底,偏头看向老文,“明儿我得回神机司一趟,把裴神机使常看的手札归置归置搬到府里。要不等裴神机使醒了一来一回的惹她心急。她那人闲不住,就算没精神看,也得让我帮着念。” 老文知道这是小密探的托词,话锋一转,问道:“小耗子呢?也一块带过来?” “神机司有结界,还是让他在神机司吧。”小密探压低声音,“再说它是个妖精,咱们不怕,可府里人多嘴杂的传出难听的话可就不好了。小耗子心眼比针鼻儿还小,别招它心烦。” 老文拧着眉想半天也没觉着小耗子心眼小。 天刚擦黑,老文白英跟裴庭武告辞回到东厂。俩人一起去向燕凰玉复命。 还没进门,就听里头有人说话,“督主大人,您喝茶。”婉转甜美的女声动听极了。 老文面色一沉,横了眼白英。 不是说督主忙吗?就忙这个? 白英脸色也不好看。督主从不用丫鬟侍候,怎么去趟裴府的功夫就冒出个女人? “督主!”白英抬手叩门,“您在吗?” 等了片刻,就听燕凰玉说道:“进来。” 白英推门而入,老文跟在他身后,头一眼就瞧见了立在燕凰玉身侧穿着荆钗布裙的少女。 身姿窈窕,容貌姣好,一双眼尤其漂亮。 老文的目光转而投向燕凰玉,神情怡然,没有丝毫尴尬或是歉疚。 裴神机使躺在床上灌参汤,他可倒好,这么快就有红颜知己陪伴左右。 负心汉! 老文暗暗冷哼,垂下头遮掩住不屑的眼神。 “她叫云春。”燕凰玉对白英说道:“明儿你给她买几件衣裳。” 买衣裳?白英扫了眼云春。这是要当姨娘养着? “督主,库里有合适的料子,不如让人给云……姑娘做几套。入冬了,棉袍斗篷什么的都不能少。” “你觉着婢女穿锦缎合适?”燕凰玉睖了眼白英,问道:“裴神机使怎么样了?” 白英听说是婢女,明显松了口气,将阿发说的那些转述了一遍。 老文胡认真端量着云春,说是婢女,可长得太出挑了些。眼睛过于灵动,看燕督主的时候,像是蒙了层水雾。 年纪也大了点。十四五岁正是春心萌动,自作多情的时候。燕督主是不是存了别个心思?真要想找婢女,为何不选十一二岁的? 而且,这个云春怎么看怎么像来路不明。 212 周到 云春察觉到老文审视的目光,眼风一扫,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云春弯着唇角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老文眼里就是别有用意,心机不纯。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讨厌她。 白英正说到“小贵子就在裴神机使跟前守着,寸步不离。” 老文笑眯眯的接道:“猫儿分得清好赖,裴神机使对它好,它心里明白着呢。” 燕凰玉羡慕贵哥儿能光明正大的陪伴在裴三身边。 还有阿发……裴三每次出事,阿发都能帮得上忙。两相比较,比他这个督主强太多了。 这样一想,燕凰玉的脸色暗了下来。 说了会儿闲话,老文便告退回神机司去了。白英领着云春下去安置。 燕凰玉坐在书案前静默良久。 眼下云道长在城中暗悄悄的寻找大巫的下落。找到了,裴锦瑶就有救。 反之…… 燕凰玉不敢往下深想。他反复告诉自己,裴三一定不会有事。可心底有个声音非得跟他拧着来。燕凰玉疲惫的揉揉眉心。他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裴锦瑶,纵使她不能言语,只瞧上一眼也就足够。 这个念头野草疯狂生长,紧紧捆缚住燕凰玉脆弱的心弦。 不能去!燕凰玉绷紧唇角。他不能连累裴三丢了性命。 “督主大人。”云春轻轻叩门,燕凰玉深吸口气,闷闷的嗯了声。 云春推开门,笑盈盈的说道:“奴婢伺候您用饭。”她将食盒放到桌上,“白大哥去神机司了。” 燕凰玉又嗯了声。 裴锦瑶回府之后,白英觉得老文孤孤单单怪可怜的,只要没事就陪他一块吃吃饭说说话。 “我……奴婢听白大哥说,裴神机使给老文叔买庄子了呢。裴神机使的俸禄也不多吧。她倒是舍得。”云春手脚麻利的摆饭,毫无顾忌的跟燕凰玉拉扯家常,“不过,仙歌楼是裴家的买卖,裴神机使有钱也不奇怪。” “够了!”燕凰玉淡淡斥道:“不要在背后议论朝廷命官。” 从八品的神机使也能称得上是朝廷命官?更何况,那是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云春心里不服气,嘟着嘴乖顺的点头。 …… 次日,小密探和翠巧一块给裴锦瑶服了参汤,又给小贵子喂饭喂水,梳了毛,拾掇的溜光水滑。这才跟裴老夫人告了假,骑着马回了神机司。 老文卷着袖子捞酸菜,“你腌的挺多,带一些回去给老夫人尝个新鲜。虽说人家不差咱们这口东西,好歹是个心意。你在府里住着,乖巧一点。别让人挑理。” “老文叔,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一向乖巧又懂事。”小密探解开随身带的小包袱,“老夫人赏的茶叶和点心。带骨鲍螺,裴神机使最喜欢的。老夫人命人每天都备一些,省得裴神机使醒了没得吃。” 老文伸在缸里的手顿住,“老夫人想的周到。你也备点瓜子炒豆。” 小密探懊恼的皱了皱眉,话锋一转,问道:“云道长那边有信儿没有?” “没呢。云道长整日在城里转悠,到现在也没个头绪。要我说啊,他不及裴神机使。” 小密探拽住老文的袖口轻轻摇了摇,声音压得低低的,“老文叔,这话你千万别让人听了去。若是云道长撂挑子,受罪的是裴神机使。” “我知道。”老文捞出酸菜放在旁边的小瓮里,“跟白英我都不说。就跟你说。” 小密探点点头,转身拿了个干净的瓷碗倒了半碗热水,“燕督主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对裴神机使……那什么吗?怎么也不来瞧瞧裴神机使?东厂真有那么忙?”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窝在老文心里的底火儿蹭蹭往上窜,“忙个屁!” 小密探端着碗的手抖了抖。亏的是半碗水……小密探庆幸的舒口气。 “你知道昨儿督主忙什么去了吗?” 老文咬着牙问道。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不……不知道。” “哼!他在东华门外头花五两银子买回个女人!”老文三下两下捞完酸菜,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擦净手指,“他还让白英给那个女人置办衣裳。说是留下当婢女使唤。” “五两银子就能买的女人肯定不怎么样。”小密探梗着脖子,“准是个丑八怪。” “不丑!”老文气哼哼的掐着腰,“就是不丑才叫人心寒。都抱过裴神机使了,还出去瞎买。这都什么事!” 小密探咬着嘴唇思量片刻,“这是好事啊。”说着,忍不住笑了,“老文叔,以后咱们再不用担心燕督主对裴神机使那什么了,也不同整天想方设法的搅合。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不好吗?” 老文又掏出一块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话是没错,我就是替裴神机使不忿。” “您也用不着不忿。燕督主爱买女人就买去呗。花的又不是裴神机使的钱。他爱买多少买多少。”小密探抿了口水,“他跟那女人打的火热才好呢。” 老文垂下头,“唉,我们裴神机使样样都好。是燕督主没福气。” “可不就是。”小密探嘴上不介意,心里还是挺好奇的。五两银子一个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老文叔说不丑,不丑就是好看? 嘁,五两银子能有多好看。肯定连裴神机使的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燕督主的眼光也就那样儿了。 俩人又说了会话,老文把小瓮和手札等物绑到马背上。小密探叮嘱他,“好生吃饭,好生歇着。” 一前一后牵着马出了神机司的大门,老文在小密探背后“嘘”了好几声,“快看快看,那个就是。” 小密探眯缝着眼向东厂门口望去。 燕凰玉侧身立在门外,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微微仰起脸跟他说着什么。女孩子换下荆钗布裙,穿着婢女的衣裳倒把身段儿衬的比昨天还要柔美。 打眼一看倒像是温柔的小妻子在跟即将远行的丈夫撒娇。 小密探忽然明白老文叔为什么生气了。这个女人跟他们裴神机使完全不同。如果说裴神机使是刚发芽的小白菜,她就是水灵灵的大白菜。 既然燕督主喜欢吃大白菜,干嘛盯着他们神机司地里的小白菜不放? :。: 213 缓缓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14 敷衍 不走还留下过年呐? 云海月挣脱开妇人的手,清清喉咙,耐着性子说道:“无量寿尊,这位善人,您有何事要问?” “你不是算卦的吗?”妇人解下腰间荷包,细细数了数里面的铜钱,“多钱算一卦?” 从衣着以及干瘪的荷包看得出她并不宽裕。 云海月一下子心软了,“十个大钱。” 十个大钱…… 妇人犹疑片刻,咬咬牙,“成,你跟我来。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她笼着手朝前走,不时回头望一眼云海月,生怕他跟不上似的。 云海月打量着这条宽巷,两旁都是民居。因着下雪,多数人家大门紧闭,显得有点冷清。 再往前走,有一户门上贴着封条,封条上戳的是东厂的大印。 云海月盯着看了两眼。 妇人狠狠啐了一口,咕哝一句,“挨千刀的马逊,害我珠姐儿。” 声音不大,可架不住云海月耳朵灵。 马逊?珠姐儿? 云海月恍然大悟。珠姐儿不就是裴神机使的姐姐吗?裴神机使跟他说过一嘴,章庆跟裴锦珠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原本裴神机使怀疑章庆是想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可章庆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没了踪影。于是,裴神机使转而去查童子心的下落。 云海月快走几步追上妇人,“珠姐儿是善人的女儿吧?” 妇人吃惊的看向云海月,“你……这是你算出来的?” 云海月呵呵笑了,“若不是亲娘牵挂女儿也不会顶风冒雪出来找人算卦。” 妇人眼眶微红,“珠姐儿命苦,要不是裴三,珠姐儿也不会跟京哥儿凑成对儿。京哥儿烂赌,准是他把珠姐儿拉去抵债了。”她像是说给躲在门后的邻居听似的,故意拔高了音调,“我这当娘的心呐,谁能明白哟。道长,一会儿您帮我算算珠姐儿是生还是死。” 云海月唇角坠了坠,眼前这位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位不安分的尹氏。她怎么有脸将裴锦珠跟尹京的事赖在裴神机使头上。阿发把前因后果跟他说的明明白白。是裴锦珠有心算计裴神机使在先。 这娘儿们果然不是善人。 尹氏还在絮絮说着,“天有眼,裴三遭报应了。她害我珠姐儿,到最后不也没落着好处?我看呐,她这回受了重伤八成救不回来了。” 云海月强压着心头不满,跟尹氏进了家门。 尹氏把他带到耳房。这里原是放杂物的,尹京有时跟裴锦珠闹别扭就把她赶到这处睡。裴锦珠失踪以后,尹氏偶尔在这儿缝补衣裳,做点针线活。 云海月把卦幡儿杵在墙角,迈步进了屋,霉味和着廉价的脂粉香直冲面门,顶的他太阳穴涨涨的难受。 尹氏提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竟然没水,忍不住又骂上了,“整日躺在床上装死,你要是真死了倒还省心又省事了!” 话音未落,正房那里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 尹氏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尖声嚷嚷,“嚎什么嚎?死野种!” 哭声越来越大。尹氏得意的撇着嘴角,哐的一声关上门。 云海月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老虎窝的小绵羊,局促的清了清喉咙,“善人把令嫒的八字报来,我给她起一卦。” 尹氏麻溜儿说了。 云海月眼皮一翻,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头捻来捻去,花哨极了。 尹氏紧张的盯着云海月的嘴唇看了半晌,忍不住发问,“怎……怎么样?” 云海月直起腰杆儿,“善人呐,令嫒幼时娇贵,及笄前后有一道坎儿,可惜她没能跨过去。此后,姻缘坎坷,红颜命薄。” “都是裴三害得她!”尹氏拍着大腿,“那她现在是死是活?” 云海月扬起手,“先不谈生死。令嫒跟她夫君命格相冲,两人是天生的冤家。” 尹氏盯着云海月看了片刻,“道长说的太对了。我珠姐儿本该高嫁。那京哥儿……唉!要怪就怪裴三!” 分明是自己不要脸,非把屎盆子扣裴神机使脑袋上。 云海月思量片刻,下了猛药,“善人,你不要怪我直白。令嫒另有相好吧?” 闻言,尹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算卦还能算出相好来吗?这老道确有几分真本事。 云海月见她愣怔,心里有了底气,“那相好不是个本分人。令嫒也是叫他哄了去。” 尹氏眨巴眨巴眼,拿不准该不该跟眼前这仅有一面之缘的老道说真话。 毕竟珠姐儿跟画糖人的有染不是什么光彩事。要是没这事,她只管大大方方的去衙门报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好赌的尹京身上。 可她终归于心不忍。珠姐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昨儿晚上她梦见珠姐儿浑身是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却一句话都不说。 尹氏心如刀绞,想去搂着珠姐儿问问她可疼,珠姐儿却好似老鼠见猫一样躲着她跑。这一整晚,珠姐儿在前她在后,怎么追也追不上。 清早起身,尹氏腰酸背痛。 “道长的意思是,我珠姐儿是叫那人拐骗走了?”尹氏追悔莫及。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睁一眼闭一眼,任由珠姐儿收下那些散碎银子和粗陋的银簪绢花。以前她们在裴府见惯好东西,若不是落魄,珠姐儿岂会眼皮子浅的把破烂货当成宝。 尹氏暗暗在心里啐了口裴三和韦氏,都是她们害得。还有裴庭文!珠姐儿不见了,尹氏偷偷摸摸去裴府后门跟裴庭文见了一面。 裴庭文应承的好好的,说是会尽心去寻。可直到现在,裴庭文也只不过让小厮来递了三五次话儿,说是没下落,寻不到。 那也是他的女儿!态度敷衍的令人齿冷。 “从卦象上看……”云海月斟酌着说辞,“跟那人有莫大的关系。”他捋着胡须,静待尹氏发问。 尹氏略略偏了偏脑袋,凝视着红漆斑驳的木门发怔。 “怎么会呢?珠姐儿说她不会吃亏,就是骗他点银子花花。”尹氏似是忘了云海月还在跟前,“他……真不像是那种人。” 她怕珠姐儿吃亏,偷偷去慈恩大街望了几眼。那人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有时买大糖人还送个小蝴蝶小蜻蜓什么的,哄得小孩子们咯咯直乐。 :。: 215 矜持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16 尽力 小密探心虚的嗯了声,舔舔嘴唇,清清喉咙,磕磕巴巴的念了起来。 翠巧的视线在裴锦瑶和小密探之间来回逡巡数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密探念完一小段,扬眉问道:“怎么样?裴神机使听到了吧?” “应该……没有。”翠巧犹豫片刻,“阿发小哥,你是故意念成这样的吗?” 小密探唇角抿成一字,好半天才嘟囔着,“不是呀。南宫老先生的手札跟话本子不一样,有些……晦涩。也就裴神机使能看的明白。” 翠巧深以为然的点头,“我们姑娘最厉害了。”她鼓励的望着小密探,“阿发小哥,你继续念就是,姑娘肯定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能把安慰的话说的这么刺心,翠巧也尽力了。小密探吐口浊气,“你好好盯着裴神机使。” 他一连念了三四页才摸着点门道,比刚才强了许多。 翠巧坐在床沿,眼睛一瞬不瞬,心里想着哪怕姑娘动动眼皮也好。然而,小密探嗓子都胡冒烟了,裴锦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间,韦氏过来呆了一会儿。见他俩十分精心,陈嬷嬷便哄着劝着韦氏早早回去歇息。要不身子受不了。 月上柳梢,小密探停了下来。翠巧给他斟上一盏蜜水,“阿发小哥,润润嗓子。” 小密探抿着喝了。 “姑娘这样可怎么办呐。”翠巧单手支着下巴,颓丧的说道。 小密探毫不气馁,“今天不行,明天再试。不成功便成仁!” 翠巧眼睛亮了亮,“阿发小哥说的对。” 小密探赧然的嘿嘿笑了几声,便放下手札回外院去了。翠巧提来热水个裴锦瑶擦净手脸,打个呵欠,和衣睡在贵妃榻上。 夜色沉声,更鼓声随风而至,吹动枯瘦的枝丫唰唰作响。 翠巧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咕哝着“三更了”支起身子望了会床上的裴锦瑶,见她仍四平八稳的躺着,盖在身上的锦被随着呼吸起伏微弱,面色亦无不妥,就又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阵疾风簌簌刮过,忽然有道黑影映在窗纸上。那黑影略略停顿,伸手支起窗户,纵身跃入屋内。动作如行云流水,俊逸潇洒,没发出半点声音。桌上燃着儿臂粗的红烛,他小心翼翼合上窗,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之后,蹑手蹑脚的走到贵妃榻边上点了翠巧的睡穴。 翠巧脑袋一歪,睡的更沉更香了。 他明显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床边。幔帐中,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裴三!”嗓音喑哑略带哽咽,掀开轻薄的帐纱。素昔欢蹦乱跳的裴三惨白着脸,嘴唇也不见血色。 听到响动,睡在裴锦瑶枕边的贵哥儿骤然仰起脸,一双眼瞪得老大。燕凰玉赶忙掏出早就备好的虾干放到贵哥儿嘴边,顺便安抚的摸摸它的脑袋。贵哥儿抻长脖子躲开燕凰玉的手,低下头看了会儿虾干,张嘴咬着吃。 燕凰玉紧绷着的脸稍稍松缓。他在床沿坐下,给裴锦瑶掖了掖被角,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 “裴三,我来看你了。” 她不会像以前那样笑着唤他:“燕六爷。”也不能把炒豆托在掌心送到他面前。她静静的躺着,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应。燕凰玉心如刀绞,“裴三,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一开始就阻止白英去找你,你就不会出事。” 连日来,燕凰玉是在不断的自责与懊悔中度过。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裴锦瑶,又怕自己对她有妨害。反复思量,反复斟酌都拿不定主意。今晚,他终于抵受不住煎熬一鼓作气的来了。 人,见到了。心却更加痛了。 燕凰玉用指腹抿去眼角泪珠,“裴三,云道长从尹氏那儿套来些有用的线索。兴许很快就能找到章庆了,你耐心的等一等。” 顿了须臾,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虽是意料之中,可燕凰玉还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他轻声诉说着对她的思念,担忧以及愧疚。 更鼓再次响起,燕凰玉依依不舍的与裴锦瑶道别,“明儿……我再来看你。”说着,抓了一小把虾干给贵哥儿。 贵哥儿斜眼乜着他,像是嫌弃虾干累牙似的。 燕凰玉收起虾干,“今天走得急没顾得上。光禄寺的小鱼干没吃过吧?你乖乖的,明儿就能吃上。” 站起身,归拢好幔帐,按原路出了裴府。 在外头望风的白英心急如焚。东厂燕督主夜探裴神机使香闺,这要是传出去,裴神机使和燕督主都没法做人。 怎么还不出来!白英一会儿蹲在前脚,一会儿跳到树上手搭凉棚往黑漆漆的院子里瞧。 抓心挠肝的当儿,就见燕凰玉利落的从墙头上跳下来,白英差点喜极而泣。 “督主,您可算出来了。”白英压低声音,“裴神机使还好吗?” “不好。”燕凰玉板着脸,掏出装虾干的荷包塞给白英,“打哪儿弄来的?贵哥儿就吃了一个。” “灶间里拿的啊。”白英捏了一个填进嘴里,“我吃着挺好。小贵子嘴刁。”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停在巷口的马车。 “等天亮你去趟光禄寺要点小鱼干回来。就以前岑禄让他们做的那种。”燕凰玉扔下句话,钻进车里。 白英愣了愣,撩开帘子追问道:“督主,您明儿还来啊?这样……不好吧?” 燕凰玉面不改色,“我答应贵哥儿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它听不懂!”白英大惊小怪的嚷着,“您哪里是为了给猫儿送小鱼干?还不是想见裴神机使吗?” 督主现在太没正行了。把五两银子的元春收在身边还不算,竟然还惦记着伤重的裴神机使。 光是惦记倒也罢了。督主还拿贵哥儿当由头,今儿来,明儿来,后儿呢?也来吗? 督主这不是欺负裴神机使伤重,不能把他打出去吗? 夜深人静,白英这一嗓子格外洪亮。 “明儿不用你跟着。”燕凰玉淡淡说道:“你把小鱼干备齐就好了。” 白英气闷的摔下帘子,“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您就可着我一个祸害就得了。换成别人……杀人灭口您不嫌麻烦?”跳上车,在地上甩了个清脆的鞭花,马儿扬蹄,驶入夜色之中。 :。: 217 黑锅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18 赞许 说到末尾,老文拧着眉头,“章庆应该不是信口开河吧。” “反正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老文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东厂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若是裴老夫人问起尹裴氏的下落,你照直说就是。尹裴氏和章庆有染可千万不能传扬出去。” 小密探嗯了声,“裴老夫人和裴家二位老爷也是暗中托人去查的。” 老文端茶喝了几口,叮嘱道:“你在府里住着遇事稳当着点。若是裴老夫人叫你过去问话,有一句说一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逞能。” 小密探点头如捣蒜,“老文叔你放心,我不会给裴神机使丢脸。” 老文眼中流露出笑意,“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嘴讨嫌了。我先回了,得了信儿我再来与你说。” 见他起身,小密探赶忙抱紧他的胳臂,压低声音,“督主昨儿晚上来看裴神机使了。” “啥?”老文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裴老夫人晓得老文跟小密探要说事,只吩咐小厮奉上茶点,不用贴身伺候。小花厅里,除了他俩再没别人。老文想了想,把窗户支开探出头去四下逡巡,确定没人偷听便重新坐到椅子上,追问道:“督主……他怎……怎么进来的?” 小密探附在他耳边,从陈嬷嬷发现贵哥儿咬了一半的虾干开始说,一路说到他品出虾干跟东厂灶间的一个味儿。 老文听了神情复杂的睖着他,“你捡贵哥儿吃剩的虾干吃?” 小密探愣了片刻,嘟囔着,“小贵子又不脏。老文叔,关键不是我捡小贵子的虾干,督主深更半夜登堂入室才是关键。”拍拍老文膝头,“督主都有五两银子的女人了,反过头来还惦记着裴神机使,这叫什么事?” 老文眸光微黯,沉声道:“也不能单凭那点子虾干就认定是督主。” “除了督主还会有谁大半夜摸进裴神机使的屋子。男女有别!”小密探坐直身子,“老文叔我好歹是东厂领班,当过探子。也学过溜门撬锁,追踪盯梢。那半截虾干就是实打实的证据!我问过灶上的婆子,裴府的虾干海米是广顺行按月送来的。广顺行的东家是岭南乐家。我趁婆子没留意偷偷尝过了。跟小贵子剩的不是一个味儿。”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用力擦了擦脸。 这都什么事? 小密探以为他仍有质疑,“老文叔,我这舌头你还信不过吗?” 他不是信不过,而是…… 老文用破釜沉舟的眼神注视着小密探,“事关裴神机使清誉,打的话……不能明着打。暗着来……得好好合计。决不能留下半分破绽。否则,咱俩都得栽。我手上倒是有几个可信的人,你那儿呢?有没有能用的?” 小密探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老文叔张嘴就是敲督主闷棍。 这算不算大逆不道啊? “那可是督主……”小密探非常矛盾,“不能打吧?” “薄情寡性已经很可恶了。他……他居然!”老文一拳捶在膝头上,咬着牙问道:“不打?那你说怎么办?” 小密探眨眨眼。 “防……防备吧。我夜里不睡在裴神机使窗外守着。督主要是再来,我拦着他。” 老文竖起眉眼,“你拦得住?” 小密探委委屈屈的搓弄着衣角,“我尽力就是。就是吧……这事不好跟裴家人明说,要不然多雇些护院多巡几趟也就是了。” 老文忖量片刻,“你守里边,我守外边。要是督主真的再来,我先拦一道。” 小密探苦着脸,“但愿他别来。” “见一个爱一个,他,他怎么能这样!”老文一个劲儿的摇头,“这还是断了子孙根呢,要是没断,还不知得荒唐成什么样。”抬眼看向小密探,“你可不许学他!” 小密探忙拍着胸脯保证,“老文叔,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不好那口。再说养女人哪抵得上养猫养狗逗趣儿。” 老文丢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难得你是明白人。” …… 白英夜里帮燕凰玉望风,回去打了个盹儿,一早起来先去光禄寺讨小鱼干,再去书盈库调阅卷宗。 “督主,按着章庆的年纪……最可疑的就是岑立和陈继麟。”白英将卷宗放到桌面,“陈继麟带了几十个童男女入宫,至于岑立,不止诱骗,还有与他相熟的牙人三不五时给他送漂亮的小孩子。岑家败了,那些小孩子都被卖了出去。喏,这是牙人的供词。” 燕凰玉看了半晌,沉吟道:“章庆是被陈继麟带入京城的吧?” 白英颔首,“小的也觉得是。不过,随陈继麟进宫的童男女生辰八字以及籍贯姓名都是记录在册的,里面没有章庆。再一个,他要是进了宫,宫里守卫森严,可没那么容易逃脱。” 燕凰玉揉揉眉心,“当年伺候旻灵帝的老人还能找到吗?” “那些人早被先帝处置了。更何况时隔几十年,也没处寻去。” 白英见燕凰玉烦恼,给他倒了杯温水,“督主,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章庆有心想躲,寻他并也不容易。” 燕凰玉沉声道:“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章庆找出来!” “督主,我们还没把东厂理顺,五爷,二爷的人都是些两面三刀的货。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免得被他们钻空子。” 燕凰玉缓缓颔首,“你说的很对。可是,裴三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能安心。” “那也得量力而为。裴神机使肯定也不愿意督主因她而陷入险境。”白英温声劝道:“要不把云道长叫来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去问问也好。”燕凰玉嘴上应承,心里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云海月要是有办法,就不会冒着风雪在城里瞎转悠了。 白英应了声是,话锋一转,道:“光禄寺的小鱼干得等两天才能做好。您今晚就别去了吧。反正贵哥儿记不住您应承过它什么事。” “它记不住,我也不能骗它。我得跟它当面解释清楚。”燕凰玉面不改色,“君子相交,贵乎坦诚。” 白英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督主,您怕是忘了贵哥儿是只猫吧?” :。: 219 不信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20 困住 妍美人无力的垂下肩头,愣了数息,复又笑道:“能被您选中当然是有福气的。” 蒋令侍翘起唇角,修长的食指戳了戳妍美人的额头,“油嘴滑舌。”说着,两指捏起那颗小小的心脏填进嘴里。她慢条斯理的咀嚼,像是在品尝世间美味。 专注而又虔诚的样子令妍美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视线下移,瞥见蒋令侍嘴角溢出一点猩红的血迹。 妍美人思量再三,终归不敢打扰蒋令侍。 “只要我顺顺利利服下八十一颗童子心,就能如从前那般法术超群。”蒋令侍扶着妍美人的手歪在罗汉榻上,神情略显疲惫。 “您必定可以得偿所愿。”妍美人将薄毯盖在蒋令侍身上,“裴三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蒋令侍眼中划过一丝狠厉,“那个小丫头的确不能留。你看她在宫里设下的结界,还有那些逐虫儿……进境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妍美人昂起下巴,“再有本事又能如何?她再熬上一年半载就会魂飞魄散。” 蒋令侍紧抿着唇,沉吟道:“一年半载……久了点,就怕横生枝节。” “可惜没有得用的人。”妍美人攥紧拳头,“若不然一刀结果了她……” “一刀下去倒是痛快,却不能永绝后患。她要是换个壳儿回来搅风搅雨,岂不更糟?”蒋令侍皱起眉头长叹一声,“魂魄散了才能安心。” 妍美人点头称是,“有裴锦珠做引,十分稳妥。” 蒋令侍神情略微松缓,“好在马逊已死,东厂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怀疑不到夕颜宫来。” 妍美人面露得意,“归根究底,是您道行高。谁会想到我是失踪的章庆,而您是大国师陈继麟?” 闻言,蒋令侍恨恨咬牙,“若不是南宫老贼赶尽杀绝,我哪会落得如斯下场。” 想当日,南宫末力战二十七位神机使,其中包括陈继麟。 那些神机使有的是心甘情愿追随陈继里,也有的是中了陈继麟的巫术,以致心神错乱,行事颠倒。要不是他们拖住南宫末,陈继麟也腾不出手脚布下这局棋。 南宫末术法超群,陈继麟自知不敌。他假意露个破绽死于南宫末剑下,三魂七魄归于埋在夕颜宫里的灵器之中。静待与他八字匹配的有缘人。 这本是一招险棋,陈继麟或许几百年都等不到,又或许,等到的是耄耋老者,命不久矣。 蒋令侍不仅与他八字相合,身子也康健。唯一令陈继麟不满的是,她是女子。 昂藏男儿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人,陈继麟不是没有抱怨。 可抱怨归抱怨,陈继麟觉得上苍还是厚待他的。他花费两三年功夫,才适应新的身体以及新的身份。 适应之后,陈继麟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他本就不是池中物,又怎会踏踏实实待在宫里安度余生。尤其是听到南宫末入裴三梦中收她做弟子的消息,陈继麟心中的怨恨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滚。 他凭借妍美人的信重以采办为名,出宫走了几趟。其间遇上了给人看风水的马逊。陈继麟没有大咧咧的与马逊攀谈,而是隐在暗处偷偷观察。 很快,章庆出现了。 陈继麟记得马逊,当然也记得章庆。如果没有南宫末,章庆就是他陈继麟座下弟子。 陈继麟几次三番试探章庆之后,便与他交了实底。章庆又惊又喜,当即拜他为师,听候差遣。 章庆的确是可造之材,陈继麟稍加点拨,他就能领会。马逊的蛊虫,盗出东厂的童子心以及掳走裴锦珠都是章庆一人操持。 外面的事办完,陈继麟就想办法把章庆弄进宫里,让他化作妍美人的模样。真正的妍美人已经死于他二人之手。陈继麟做法将她化成一抔黄土,撒进风里。 陈继麟这几年可说是与妍美人形影不离,对她了若指掌。现在,章庆一颦一笑与妍美人毫无二致。仪风帝看不出破绽,服侍的宫人更加看不出。 行房也简单,给仪风帝施术,让他都在绮梦中流连。 如此这般,章庆跟陈继麟在宫里扎下根。但他俩并不仅仅满足于此。 南宫末在陈继麟心里宛如一座穷尽必胜之力都无法逾越的高山。他想打败南宫末,最终却输得彻彻底底。 现而今,虽说没有南宫末,但还有个裴锦瑶。 都说裴锦瑶是南宫末在梦里收下的弟子,可陈继麟推算过裴三生辰。她是早夭的命。哪来的大造化成为神机使? 陈继麟便想起与南宫末同在神机司时,谈及的换魂术。 彼时,南宫末斥其为邪门歪道。又因此术十分凶险极易出现偏差,其他神机使也不赞同以身相试。 陈继麟认为,就算裴锦瑶不是南宫后人,必定也与南宫家脱不了干系。这世上,道行高到能让人成功换了魂的术士,除南宫后人不做他想。可笑那南宫老贼义正言辞不许他们使用换魂术,却假公济私,让来历不明的人占了裴三的躯壳。 魂儿从哪来的,陈继麟不晓得。但他知道裴锦珠与裴三骨血相连,用她作为魂引再好不过。 换句话说,要是没有裴锦珠,只怕还要多费一番周折才能困住裴三的命魂。 他命章庆从东厂盗出童子心的时候,就做好了裴三会用逐虫儿的准备。 比起稚嫩的裴三,他经得多见得多,不说走一步看三步,但也能看两步。果然如他所愿,那些循着童子心找来的逐虫儿被他以多出数倍的阵势奉还回去。而且,其中掺了用裴锦珠血肉做成的蛊。 裴三的命魂就此被困的死死的。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跟章庆匿藏在深宫。找不到他们,裴三肯定没救。所以……裴三最终只能魂飞魄散。 “等您服完童子心,整个大夏没人是您的对手。到时候,我跟您去找南宫老贼报仇。要是他死了,就找他的儿子,孙子,总归不会白白让您受这么多年的委屈。”妍美人眼珠一转,“干脆您当皇帝算了。” 蒋令侍眼瞳骤然一缩。 旻灵帝那会儿,他切切实实存了这份心思。时移世易,他现在的想法跟那会儿不同了。 :。: 221 夹棉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22 寒酸 神机司大门紧闭,白英硬着头皮上前叩门。等了会儿,没人来开。 “老文叔!”白英掂着脚尖向院墙里眺望,“老文叔!”想了想,觉得可能老文叔生气了,改口喊道:“小耗子!小耗子!” 蹲在廊下的山鼠精俩手堵着耳朵,闭着眼睛嘟囔:“听不见,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老文叔走的时候吩咐了,除了他谁叫门都不给开。它要是敢不听话就不给羊汤喝。 “白英来啦。”老文翻身下马,“今儿早饭吃什么?” 白英歪着脑袋看了看一身黑衣的老文,随口答道:“油卷儿,米粥。” 老文一手牵马,一手敲门。 三声长两声短。 里头响起脚步声,山鼠精落下门闩打开门,没事人似的咧着嘴笑,“哟,老文叔回来了。白英大哥也来了。” 白英瞪它一眼。 他来了好一会儿了。 这妖精装糊涂的本事倒是不赖。 老文打量几眼山鼠精,“家里都好吧?” “好!”山鼠精重重点头,低头瞄到白英手上的食盒,“白英大哥,我帮你拎着。” 白英顺手把食盒递给它。 山鼠精笑呵呵捧着,三步并作两步打开小厅的门,“灶上有热水,老文叔你先去洗把脸,我摆桌。” 妖精虽小,但是得用。 老文满意的点点头,洗脸去了。 白英没进小厅,而是站在廊下盯着缸里败了的碗莲怔怔出神。 山鼠精从门里探出脑袋,“白英大哥,我刚沏的热茶,你进来喝啊?” 这妖精比阿发还要聒噪。白英睨了它一眼,刚想说话,有人在外敲门。 山鼠精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去,“来啦,来啦!” 打开门,见是云海月和邱将离,山鼠精呆愣片刻,把他俩让了进来。 云海月和邱将离面色都不大好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文在吗?”云海月沉声问道。 山鼠精多多少少会看点脸色,小心翼翼的答,“在。” 老文手里拿着冒热气的巾子迎了出来,“云道长,邱道长。” 邱将离一大早出现在神机司让老文颇感意外。云海月进城,青城观的庶务都交由邱将离打理。他哪有功夫出来瞎跑? 该不会是青城观出事了吧? 一念及此,老文的神色渐渐凝重。 云海月盯着老文身上还没来及换下的夜行衣看了片刻,略略颔首,“进去说。”说着迈步进了小厅,“你们还没用饭?” 老文把巾子塞给山鼠精,“云道长用了没有?要不您在这儿凑合吃口?” 云海月摆摆手,“我们用过了。” 四人落座,山鼠精跟他们斟上茶,又去书房拿来瓜子炒豆拼了一小碟。显得有些寒酸。 老文睖了山鼠精一眼。这都是裴神机使剩下的,她不在神机司平日也没什么客人上门,也就没预备热糕。 山鼠精委屈的耸耸肩。它也不想拿这凑数,可……就算它是个妖精也变不出体面的点心呐。 云海月许是急的,觉着嗓子干的要命。端茶吃了口,直入正题,“我那师兄……不见了。”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云海月给邱将离递了个眼神,邱将离会意,接过话茬,“也不知师父是何时从塔里逃出去的。我们发现的时候,红甲将军已是人事不知。想来是师父用了法术,将他二人迷晕了。我进城的时候,那两位红甲将军尚未醒转。” 老文蹙起眉头,冲口而出,“这老杂毛,净惹事!”抬眼对上云海月和邱将离尴尬的神色,便抿着嘴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云海月和邱将离对视一眼,看向白英,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请东厂出面找一找。” “这事得经过宫里。吕琅是陛下派红甲将军看守的。出了事,陛下把这差事交给谁就是谁办。我们东厂也得听从陛下调派,不能擅作主张。”白英瞟了眼若有所思的老文,继续说道:“再一个,吕琅会法术,东厂的高手跟他不是一个路数,也未必对付的了他。可惜裴神机使尚未苏醒,若不然……神机司倒是可以略尽绵力。” 青城观刚有点起色,吕琅就惹出事来。云海月真不想管他那个不知所谓的师兄。可不管又不行。 他要是惹出更大的祸事,整个青城观都要受他牵累。 云海月想让东厂出面也是存了私心的。吕琅再不好,跟他也是有多年同门之谊的。他和燕凰玉也算能说得上话,他不求别个,只求燕凰玉能给吕琅留下性命,不要对他痛下杀手。 然则,白英说的很对。 吕琅跟东厂的人撞上,还不一定谁生谁死呢。 云海月垂下眼帘。归根究底是他关心则乱。也把他师兄想的太柔弱了。 白英一席话说的老文吃惊不小。 这家伙嘴皮子挺利索的。还一套一套的呢。昨晚上怕是慌神儿了。 邱将离清了清喉咙,“那个……裴神机使还好吧?” 他确定吕琅逃出青城观之后,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与云海月详述内情,思量应对之策。云海月也跟他讲了裴神机使如何被逐虫儿所伤以及遍寻不着的大巫和童子心。 桩桩件件都令邱将离胆战心惊。 裴神机使若是有个闪失,他们青城观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老文摇摇头,“还是那样,全靠汤汤水水续命。你们不用担心,阿发在府里伺候,绝不会懈怠。” 白英眼角跳了跳。 老文叔话里有话的本事越高越高了。 邱将离沉默不语。 “云道长。”老文斟酌着说辞,“吕琅逃走,想必观中有人做内应吧?” 云海月看向邱将离,“送饭送水的道童你审了没有?” 邱将离吞了吞口水,茫然道:“我……问过了他们都不知情。” 老文呵呵笑了,“问跟审可以不一样。” “那是自然。”经由老文提醒,邱将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不该急忙急火的进城找云海月。即便要来,也得把那俩道童一块带上。 “白英,要不你跟督主回禀一声,派人去青城观把人提回京城。”老文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盏,“如果陛下问起,也能有话儿说不是。” 白英点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东厂。” :。: 223 领命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24 现在 云海月眼帘低垂。他不是因为进宫面圣紧张,而是……属实没那么多话可说。 他十分认同裴神机使说的“斩妖除魔为己任”。嘴皮子功夫哪里比得上一身好本事来的实在。他又不是茶馆里说书的。 “多谢燕督主帮忙周全。”云海月诚心道谢,燕凰玉笑了笑,说道:“云道长不必客气。” 云海月捻着胡须,抬头正巧瞟到深宫方向。 那里为何会有一团黑气?云海月住了脚步,凝神细观。 是黑气没错! 难道说宫里有妖? 云海月面色泛白。 燕凰玉见云海月神情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是夕颜宫吧?” 引路的小黄门躬身道:“是夕颜宫没错。” 闻言,云海月回过神来,讪讪道:“怪我眼皮子浅。难得进宫一趟,瞧什么都稀奇。” 小黄门哪敢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只笑眯眯的弓着身子往前走。 燕凰玉睨了眼云海月,见他眼底分明有震惊,有意外甚至还有些微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燕凰玉没有发问,话锋一转,说起了喷香的烤羊腿。 云海月跟他一搭一档,把小黄门说的直咽口水。 …… 此时,夕颜宫却是大门紧闭。 洒扫宫女见怪不怪的忙忙碌碌,仿佛正殿的门就不该打开似的。反正她们加一块都不如蒋令侍分量重。干好自己的活儿才是正经。 寝殿里,妍美人和蒋令侍蹲坐着,两人神情紧张的盯着躺在地上的裴锦珠。 “您说,她是不是要醒了?”虽然妍美人也觉得裴锦珠醒转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但裴锦珠的表现令她不得不这样问。 蒋令侍唇角抿成一字,默然不语。 这怎么可能呢? 裴锦瑶与裴锦珠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所以,用裴锦珠做引最有效也最稳妥。 可……还是出了纰漏。 裴锦珠双眉紧蹙,贝齿咬住下唇,额头和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飘荡在一场没完没了的噩梦之中的小舟,稍不留神就会被惊涛拍的粉碎。 然而,蒋令侍的心还是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由裴锦珠的表现可以看出裴锦瑶正在试图冲破重重禁锢。 “不能让她醒过来!”蒋令侍当机立断,“我要做法阻止她!” “现在?在这儿?”妍美人有些慌乱,“他随时会来,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在外面侍候。” 若是夜深人静还好遮掩,光天化日的顾不过来啊。 蒋令侍眸中划过厉色,“那又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她醒吗?” 妍美人想了想,将心一横,“您在此施术,我去外头守着。”说罢,提着裙子就跑。 蒋令侍冲着她的背影低喝道:“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 妍美人心里发苦,不敢反驳,站在那儿怕拍面颊,深吸几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蒋令侍不住摇头,“太毛躁!” 话音未落,裴锦珠骤然张开眼,滚圆滚圆,黑白分明。 蒋令侍望着那双滚圆滚圆,黑白分明的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晚了,晚了! 裴三……醒了! …… 裴府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下人们像过年一样奔走相告,他们裴三姑娘,神机司唯一神机使,醒过来了! 裴老夫人坐在床沿,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抚摸着裴锦瑶苍白的小脸,“可把祖母担心坏了。” 韦氏一头扎进裴庭武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密探、翠巧和陈嬷嬷也都红了眼眶。 裴锦瑶的视线越过裴老夫人和裴庭武投向小密探,“祖母,这次多亏阿发。要不是他给我念手札,我不会这么快醒。” 小密探不敢居功,连连摆手,“不不,是裴神机使厉害,小的只是尽本分伺候。” “瑶瑶说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回头……”裴老夫人略加忖量,对裴庭武说道?:“我手上有间铺子回头你帮我转给阿发。” 小密探腿都吓软了,赶忙推辞,“老妇人,使不得,使不得。” 裴庭武怀里还趴着韦氏,腾不出手拍阿发肩膀,“没什么使不得的。我女儿的命是你救回来的,给你间铺面我还觉着少了呢。” 韦氏抽噎着点头,“说得对。” 裴锦瑶含笑打趣,“阿发啊,你要是不收,我就把你赶回东厂去。” 小密探脸红脖子耳朵也跟着红成一片,团团作揖,“小的谢谢老夫人,二老爷,二太太。” “这才像话。既然在神机司当差就该大大方方的。”话音未落,裴锦瑶的肚子咕噜噜响。 裴老夫人喜上眉梢,“知道饿是好事。” 灶上的婆子很细心,得知裴锦瑶醒转不用人唤直接端来一碗米粥。 裴老夫人亲自喂给她吃。 …… 燕凰玉和云海月出了宫门,往东华门方向走去。 行至半途,燕凰玉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道:“云道长,宫里可有不妥?” 云海月嗯了声,“宫里有团黑邪之气。很有可能是妖或是邪祟。” “有没有可能是大巫?”燕凰玉轻抚衣衫下装着平安符的小荷包,“毕竟没人会去宫里搜查……” 一句话拨开云海月眼前迷雾,“是了,说不好就是!”他转身要往回走,“兹事体大,我得去求见陛下。” 燕凰玉胳臂一横,拦住云海月,“求见陛下未必有用。” 云海月不信,“怎会没用?陛下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云道长怀疑的地方是夕颜宫。”燕凰玉扫了眼把守在宫门两侧的兵丁,“陛下对夕颜宫里的那位是何态度,你不知道?” 云海月一听这话就泄了气,再不提进宫的事,乖乖跟着燕凰玉走。 “想动夕颜宫不是那么简单的。”燕凰玉目光幽深,温声解释,“你若贸贸然去跟陛下说夕颜宫里有大巫,陛下必然认定你另有所图。” 云海月点点头。 道理他都懂,就是转不过这道弯儿。 云海月不耐烦说话绕来绕去,直接发问,“那依督主之见……如何是好?” 燕凰玉沉吟片刻,“我还没想到办法。若是……” 若是裴三在,该有多好。她那么多鬼主意,准保能想出万全之策。 裴三……裴三呐! 燕凰玉微微仰起脸,冬日的天空蓝的很淡,他对裴三的想念却浓的化不开。 :。: 225 炽烈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26 山林 蒋令侍唇角抿成一字,默了默,道:“她这次侥幸捡了条命。”眼底涌起冷厉寒光,“下次……” 妍美人跃跃欲试,“等您服完童子心,打得她魂飞魄散。” 闻言,蒋令侍神情愈发清冷。 他好歹也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大国师陈继麟。居然对付不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传扬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妍美人见蒋令侍不大高兴的样子,便识趣的不再多言。 …… 夜深人静,山路崎岖。间或传来一两声尖锐的鸟鸣。 吕琅脊背依靠着粗壮的树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抬头望着深邃静谧的星空,低声喃喃,“我吕琅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明明是那妖星作祟,而他一心想要斩除妖邪却被逼得狼狈不堪。 吕琅收回视线认真辩了辨方向。此处与青城观隔了两座山头,下了山就是官道。 他要进京找裴三说道说道。 吕琅打定主意,迈步就走。 山林幽静,吕琅耳边只余他清晰的心跳声以及脚步声。 稀薄的雾气徐徐而起,萦绕在吕琅脚踝,数息功夫攀至腰间。吕琅打了个冷颤,低头一看,忍不住骂道:“娘的,又来?还有完没完?” 话音未落,雾气越来越浓,将吕琅笼罩其中。 轰——轰—— 地面随之震颤。 吕琅眼中满是戒备,伸手摸向腰间抽出仅剩的一张黄纸和一小撮丹砂。 “就这点儿了,得省着用。”吕琅以手代笔刷刷点点画下符咒,觑起眼睛透过浓雾向外看去。 高大且诡异的黑影儿一步步向他逼近。吕琅一心想等那黑影走的近些再近些再打出符纸。 先前他就是太心急,白白浪费几张符。吕琅捏着符纸的手有了汗意。 然而,那黑影似是窥破吕琅用意,留下一串嘲讽的笑声便倏地没了踪迹。 雾气散尽,吕琅眼前逐渐清明。他膝头一软颓然的半坐在地上。 又被那东西耍了!吕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在坠凡塔待的好好的,却被那邪物引到此处。 “小方和小袁应该没事了吧?”吕琅有些担心。若不是那邪物将守门的两位红甲将军迷晕他也不会追到这处。可那邪物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吕琅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那邪物去而复返。 吕琅觉得有些败兴,收好符纸忽听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深夜还在山上出没……许是猎虎。 吕琅唯恐邪物伤人,竖起耳朵细听。 “师父!”邱将离扬声唤道。他光凭身形就认出立在林间的人是吕琅。 吕琅心下一沉,本能的掉头就跑。 他要去京城找裴三,断不能跟邱将离回到青城观。 “师父!”邱将离气闷不已。 他这师父太任性了。那俩红甲将军到现在都没醒,也不知他用的何种法术。邱将离有心想解,试了几次都解不了。 若是他二人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陛下交代? 还有东厂派来的人已经将送饭的道童拘了起来。不止他俩就连在坠凡塔前经过的小道士也关进柴房里。只等东厂的人腾出功夫一个个审。如此一来,青城观上上下下噤若寒蝉。 他那师父倒像出门遛弯的大爷一样。 这都什么事? 随邱将离同来的东厂探子半点情面都不讲。从背上摘下弓箭,厉声喝道:“吕琅你再跑就放箭了。你该不会以为能跑的过我们东厂的弩箭吧?” 邱将离额上渗出汗珠,弩箭跟普通的弓箭不同,射到身上不死也得残。 “师父,你别跑了!”声音有些变调儿。 吕琅又向前冲了两步,堪堪顿住脚步。慢慢转回身,苦着脸道:“我就是想去找裴……裴神机使!” 邱将离气急了,“您去找她做什么?”非得指着人家鼻子骂人是妖星才痛快吗? 他这一整天马不停蹄的在京城和青城观打个来回,早就心力交瘁。 “师父,您能不能别再没事找事了。”邱将离拨开挡在身前干枯的杂草,三步并作两步到在吕琅面前,“您究竟如何迷晕了红甲将军?他俩到现在都人事不省呢。” “啊?”吕琅惊诧继而无辜的眨着眼,“不是我迷晕的!” 邱将离扶额,“不是您还有谁?” “是邪物啊。”吕琅扬手指向密林深处,“你没瞧见吗?又是雾又是影儿的。我就是一路追着邪物来的。进城也是想跟裴三、裴神机使说一声,让她想想办法。” “裴神机使……”邱将离想说裴神机使尚未苏醒,身旁的东厂探子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邱将离不禁喜上眉梢。 裴神机使醒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吕琅皱了皱眉。邱将离有事瞒他! 邱将离不想在荒郊野地里跟吕琅细说前情。 “师父,回去吧。” 不回还能怎么办?吕琅瞄了眼东厂探子手上的弓弩。果然都是硬茬子。 “走吧。”吕琅惆怅的望了眼官道方向,“真有邪物。我没骗你们。” 邱将离胡乱点着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现在脑子嗡嗡响,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得慌。 还得翻过两个山头才能歇着。 这般一想,嗡嗡声顿时如雷鸣大作。 …… 清晨,刮起了北风。 翠巧伺候裴锦瑶换好官服并没有急着退开,张开胳臂虚抚着她的手肘,“姑娘,您晕不晕?” “不晕。”裴锦瑶微微扬起唇角。她就是腿软,有点站不稳。 “要不等明儿再进宫吧。”翠巧接过陈嬷嬷递来的官帽给裴锦瑶戴上,“今天风多大呀,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裴锦瑶揉揉眼睛,“我又不是纸糊的,没事。” 陈嬷嬷打开箱笼取出一件紫貂毛的斗篷,对翠巧说道:“让阿发给姑娘多备个手炉。” 翠巧连声应承着跑去次间找小密探。 “车里有热糕热茶,姑娘要是觉着累就歪在引枕上眯一会儿。宫里不是有小羊车吗?能不能让冯寺人给您弄一辆?”陈嬷嬷试探着问道。 “嬷嬷放心,冯寺人很好说话。”裴锦瑶握住陈嬷嬷的手,“我想吃带骨鲍螺。” 陈嬷嬷笑着点了点裴锦瑶的鼻尖,“厨房天天都做,你什时候想吃都有。就是怕你脾胃太虚才没端来。” :。: 227 绒绒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28 损伤 考校? 仪风帝垂眸默了片刻,“既如此,裴神机使可有眉目?” 裴锦瑶刚要张嘴作答,忽的蹙起眉头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几声,惨白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冯嘉赶忙端来一盏温水,“裴神机使润润嗓子。” 裴锦瑶笑着谢过,转而对仪风帝说道:“陛下,臣昨日方才苏醒……” 身子不好,那你就在家里多养几天呐。仪风帝淡淡颔首,“此事……不急。” “不不!陛下……”裴锦瑶又是一阵轻咳。 冯嘉担心极了。 他怎么觉着裴神机使脆弱的像是快夭折了似的。啧啧,可怜见儿的。 阔亮的大殿里,女孩子一声轻过一声的咳嗽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裴锦瑶毅然决然道:“陛下,事不宜迟。” 云海月略加忖量,“陛下,裴神机使说得对,事不宜迟。”说罢,有点不大确定看向裴锦瑶。他很努力的见机行事了。但愿裴神机使满意。 裴锦瑶歪着头对他笑弯了眼。 云海月心下大定。他嘴皮子不利索,眼色还是有的。 仪风帝懒得理他俩的眉眼官司,直言道:“既然如此,冯嘉你随裴神机使在宫里转转。” 裴锦瑶从袖袋里取出事先画好的符纸,“外间风大,臣就不去了吧。若是感染风寒就糟了。”十指翻飞折成纸人模样。 仪风帝捏捏眉心。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裴三这么多事。 冯嘉盯着裴锦瑶灵活的手指,眼睛都红了。 这就是郭阁老在人前炫耀的纸人吧。 真好看! 裴锦瑶折好三个纸人托在掌心送到冯嘉面前,笑盈盈的说道:“劳您大驾,帮忙吹口气儿。” 冯嘉又惊又喜,扭扭捏捏的就着裴锦瑶的手,努起嘴唇轻轻吹了一下,三个纸人随即立在地上。要不是在御前,冯嘉肯定会拍着巴掌叫好。 仪风帝差点没端住架子。 裴三真是的,怎么不叫他帮忙反倒便宜了冯嘉。 裴锦瑶站起身,在三个纸人后脑勺点了一点丹砂,“风实在太大了,得让它们实在点才行。” 冯嘉一个劲儿点头,“对对。” 其实他也不懂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门道,反正顺着裴神机使就绝不会出错。 云海月是内行,见裴锦瑶如此行事,不由得暗暗点头。 那三个纸人是裴神机使变的。冯嘉吹不吹气儿都不碍事,无非就是图个乐儿。 真正厉害的是最后点的丹砂。只这一点,就能让纸人辨别阴邪之气。 不得不说,裴神机使进境飞速。 “陛下,就让冯寺人带这三个纸人走一趟。若是遇到大巫,它们自会提醒冯寺人。” 冯嘉挺了挺腰板儿,迫不及待的想要带纸人出去露个脸。 仪风帝嗯了声,递给眼神给冯嘉,“警醒着点。” 冯嘉躬下身子,应了声是。 云海月紧紧抿着唇角。犹疑着是不是该跟冯嘉一道。眼角扫了扫裴锦瑶,见她老神在在的抿着热水,胸有成竹似的。云海月更加拿捏不准了。裴神机使究竟什么意思?就放仨纸人跟冯嘉出去?能不能行啊!万一冯嘉出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裴锦瑶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云道长不必担忧,我的纸人可不是戆货。” 冯嘉得了这话情不自禁的翘起嘴角。 云海月悬着的心放下,端起茶盏小口吃着。 冯嘉裹着斗篷跟在三个纸人身后慢慢踱着步子。今天风大,各宫的主子都待在屋里躲懒,没人出来瞎溜达。偶尔遇到为主子跑腿的宫婢见了他便退到一旁屈膝行礼,老实极了。 冯嘉气闷。 怎么就没人问问他为嘛顶着冷风在宫里瞎转悠?他们都不好奇的吗? 要是有人问,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惜,没有。 冯嘉紧了紧斗篷,扬声吩咐随侍在侧的小黄门,“你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这可是裴神机使变的纸人儿,得爱护着点。” 小黄门恭顺的点着头,“小的明白。” 冯嘉吐口浊气。没一个机灵的,捧哏都不会。 一众人等走走停停,终于到在夕颜宫外。三个纸人儿齐刷刷的伸出胳臂,“这里,大巫!” 冯嘉腿都软了。 没、没搞错吧?大巫藏在夕颜宫? 我的亲娘! 这事得赶紧报给陛下知道。妍美人是他老人家的心尖尖儿啊!要是被大巫伤着了,他老人家还怎么活? 愣怔间,夕颜宫的宫门吱嘎一声闪开条缝儿,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黄门探身出来向冯嘉一揖,“冯寺人,您来了。陛下可是要召见我们娘娘?” 仪风帝向来都是什么时候想见妍美人就什么时候见。不拘时辰。他们这些跑腿听差的早就习惯了。 冯嘉挤出一丝笑容,“不是。陛下打发我来嘱咐你们一声,多给妍美人加个炭盆,再把那件白狐裘找出来给妍美人披着。风大,别冻着你们娘娘。” 小黄门一一记下,“是,您放心。奴婢定会仔细伺候。” “行了,话带到了,我就不进去打扰娘娘了。省得她费神。”冯嘉摆摆手,“你快进去吧。” “您慢走。”小黄门猫着腰退回门内,合上大门。 冯嘉稳了稳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纸人带离夕颜宫才打发人赶紧去向仪风帝报信。 裴锦瑶知道夕颜宫会出事,可听到小黄门回禀的时候,还是差点打翻手里的茶盏,温热的蜜水洒在袍子上。 “夕颜宫啊!”裴锦瑶瞪圆了眼,“若是那大巫伤着妍美人可不得了啊。” 仪风帝一听就慌了神儿,“我、我昨儿还宿在夕颜宫。” 他后怕极了。如果那大巫是冲着他来的,岂不是就……怪不得南宫老先生急忙急火的给裴三托梦。 “裴、裴卿……你快去夕颜宫!”仪风帝双手紧紧抓着书案边缘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妍美人万不能有半点损伤。” 闻言,裴锦瑶丢开茶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若是妍美人受伤,您必定怪罪。可……那大巫并不容易对付。万一误伤……臣不敢向您保证妍美人毫发无损。若是保证了却又做不到等同欺君。” 云海月在一旁看呆了。 裴神机使跪下了,他是不是也得跟着跪? :。: 229 实诚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30 云朵 莫慌?她怎么可能不慌。 这都火烧眉毛了! “师……蒋、蒋令侍……”妍美人竭力压下眸中惶惶,“没有陛下允准,裴神机使不敢擅闯夕颜宫。” 言下之意,仪风帝怕是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蒋令侍也在为此担忧。 冯寺人与裴三一道必定是得了仪风帝的吩咐。 蒋令侍紧咬着嘴唇,“我出去看看。” 妍美人蹭的站起身,斩钉截铁道:“我也去。她裴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夕颜宫撒野。”说着,挺直脊背,昂首走在前面。 蒋令侍默了默紧随其后。 载着裴锦瑶等人的符纸不疾不徐飞到正殿外头。 冯嘉一双眼四下逡巡,宫人们多数受了惊吓,不知如何自处。有的躲到廊下,有的瑟缩着蹲在地上。虽然害怕,却也没有大喊大叫。 冯嘉暗暗点头,这些孩子都是得用的。 “裴神机使,那大巫隐匿在何处?”长得高望得远,冯嘉看半天也没发现哪个可疑。 “冯寺人不要急。”裴锦瑶给云海月递个眼色。 云海月下巴微挑,指向正殿。 裴锦瑶眼瞳一缩,笑了笑,对着紧闭的正殿大门朗声道:“妍美人可在?” 一阵窸窣声过后,殿门大开,妍美人一改往昔病弱之色,目光凌厉的看向浮在半空的裴锦瑶,“裴神机使,你好大的胆子!” 冯嘉的视线越过裴锦瑶的肩头看向妍美人。 素昔娇弱的妍美人此时像是被激怒了的凶兽,目光凌厉,五官扭曲,提着裙子的手微微颤抖。 冯嘉在心里啧了声,若是陛下见到这般模样的妍美人必定不喜。 裴锦瑶昂起下巴,戏谑道:“妍美人,你的胆子也不小。” “你!”妍美人瞪圆了眼。 在宫里谁敢对妍美人这般无理,不想活了吗?冯嘉担忧的望着裴神机使的后脑勺。 小孩子嘛,气性大。 有他在陛下面前遮掩,裴神机使不会吃亏。 云海月上前一步,与裴锦瑶并肩而立,“裴神机使,妍美人和她身边那个女官都都不大妥当。” 他降妖有些年头,辨别妖魔鬼怪自是有一番心得。细观妍美人目光,其中带着丝邪气。那女官比妍美人更加邪性。 冯嘉顺着云海月的视线看去,认出他口中的女官是蒋令侍,便小声提醒道:“云道长,那是蒋令侍。” 云海月没有说话,只是略略颔首。 管她姓什么,总之是要痛下杀手的。 妍美人一张俏脸气得通红,目光凶悍的与裴锦瑶对视。 裴锦瑶丝毫不惧,一面背着手大咧咧的瞪回去,一面尽量压低声音,“云道长,那个娘儿们交给你。” 她说的那个娘儿们,指的是蒋令侍。 云海月嗯了声。 裴神机使昨儿刚醒,身子骨还弱着。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推脱。 可……那是大巫啊。云海月底气不大足。但是一想到身后还有冯嘉盯着,便忍不住挺直脊背,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蒋令侍觑起眼睛瞄着裴锦瑶。虽说身形有点单薄,小脸上也没多少肉,可还是漂亮的跟跟瓷娃娃似的,眼睛瞪着,小嘴儿翘着,挺傲气的。 被困住命魂还能醒过来的术士寥寥无几。而眼前这位是其中的一个。 她有傲气的本事。 蒋令侍附在妍美人耳边,“你把老道缠住了,我对付那个小的。” 妍美人低低的应了声 “夕颜宫里有大巫藏匿,吾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裴锦瑶的目光在蒋令侍脸上盘桓,“妍美人,你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两方对峙的当儿,不少宫人缩在廊下大气都不敢出。听了这话,吓得脸都白了。看裴神机使那意思,蒋令侍就是大巫啊。 蒋令侍跟妍美人整天嘀嘀咕咕,要说妍美人不知内情,谁信啊? 妍美人面沉似水。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然退无可退,不如背水一战。 说时迟那时快,妍美人纵身向云海月扑了过去。蒋令侍从腰间取出道黄符,掐诀念咒化成一股子黑风卷上裴锦瑶脚下擦着的符纸。 裴锦瑶晃两晃堪堪稳住身形。 云海月就势跳到地上与妍美人缠斗在一处。他本打算速战速决再攻蒋令侍,却没想到妍美人十分难缠。一时间竟然脱身不得。 冯嘉见妍美人出手,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天啦,跟陛下睡一块儿的都是什么人呐! 妍美人和云海月过了几招,也不知怎么弄的脸上手上都变黑了。瞧着跟块黑炭似的。 冯嘉别开头不敢看,想了想又逼着自己看。回头陛下问起,他不能一问三不知。 相比于妍美人和云海月打斗激烈,裴锦瑶与蒋令侍就显得温和多了。 他俩就像高手过招,拼的是内劲。 蒋令侍用黄符化成的黑风好似一双狰狞的大手,先是意图掀翻载着裴锦瑶的符纸不成,便又去扼住裴锦瑶的脖颈。 裴锦瑶气定神闲,道声:“起!”符纸急速而上。那双大手紧追不舍。 冯嘉本就害怕,符纸骤然向上,他帽子都掉了。捡是来不及的,冯嘉赶紧蹲下俩手紧紧揪着符纸,“裴神机使,我、我没事。您一定要把蒋令侍收服了。我也想看看她是个什么妖精变得。” 裴锦瑶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回头一看,那双手还跟在后头。 “冯寺人,您坐稳了。”裴锦瑶从袖袋里摸出一道符,喝了声:“现!” 唰的一下,符咒化成一团白色的云朵,将那双大手包在其中。 那双黑漆漆的大手在云朵中横冲直撞,想要尽量挣脱出来。 裴锦瑶呵呵一笑,接二连三化了五六朵云将其包覆的严严实实。 蒋令侍不急不慌,拈了道符化成一方黑乌乌的薄毯踏了上去,直奔裴锦瑶而去。 裴锦瑶弄出一股子劲风阻拦蒋令侍。 蒋令侍自然不甘示弱,竖掌就劈。风还没吹到蒋令侍,就被他劈成两半。 双方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向来没什么沉静的夕颜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引得其他宫的宫人探头探脑。 这一看不要紧,可让他们开了眼界。 :。: 231 艳羡 裴神机使会飞! 还有冯寺人,他跟裴神机使在一张大被单子上呢。 啧啧,多露脸呐! 宫人们无不艳羡,冯嘉心里却是苦的不行。裴神机使与蒋令侍酣战,符纸忽上忽下,弄得他想吐又不敢。生怕惹裴神机使厌烦,一直强忍着,脸都绿了。早知如此,他说什么都不跟着掺和。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冯嘉欲哭无泪,眼风向下一瞟,正瞅见云海月剑指一挥,一道金光打入妍美人眉心。 妍美人好似被点了穴,骤然定住身形,不过须臾,一层松垮的皮肉自妍美人脸上剥落至前胸,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孔。 我的亲娘!皇帝陛下捧在手心里的妍美人居然是男的?冯嘉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云海月亦是一惊。但他除妖这些年见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很快便稳住心绪,欺身攻了上去。 妍美人身上的皮肉还在继续剥落,四肢根本施展不开。云海月趁这当口,用捆妖索将其从头到脚牢牢捆住。 妍美人动弹不得,急不可耐的向蒋令侍求救,“师父!师父救……” “聒噪!”云海月用帕子堵住他的嘴,“你求谁都没用。我们裴神机使可不是吃素的!”说着,脚尖点地如同轻灵的小燕儿似的跃上符纸,立在裴锦瑶身侧。 冯嘉忍不住叫了声“云道长好样的”。 冯寺人叫好,夕颜宫外看热闹的宫人们赶紧拍起巴掌。 “云道长厉害!” “裴神机使巾帼不让须眉!” “冯寺人浑身是胆!” 冯嘉听了想哭。 他都快吓死了。这是哪个孙子拿他消遣呢? 蒋令侍一敌一的时候就没占着什么便宜,这会儿以一敌二更觉吃力。云海月行事老道,裴锦瑶出其不意,令得蒋令侍疲于应对。 三人在半空之中你来我往,一道道符咒一条条金光一股股黑气,让人眼花缭乱。 过不多时,蒋令侍额头冒出汗来。恨只恨他童子心吃的太少,功力尚未完全恢复。眼见得云裴二人攻势愈发迅猛,蒋令侍把心一横,摸出道黄符朝裴锦瑶面门甩了过去。 这道黄符离了蒋令侍的手便化作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莽,蛇信长吐,毒牙森寒。 裴锦瑶甚至闻到了黑莽口中难闻的腥臭,但她并不慌乱,手指蘸了点丹砂向黑莽七寸打了过去。 云海月大喝一声,“且慢!” 声音未落,丹砂已然落在黑莽七寸之上。 一团如墨般的黑色水雾喷薄而出,零零星星溅在裴锦瑶脚下符纸,符纸嗖的变回巴掌大小。 冯嘉来不及喊叫身子急速下坠。 摔下去不死也得筋断骨折。 冯嘉两条胳臂胡乱划拉着,猛然间想起净身时,泛着幽冷寒光小刀子,继而想起难以言喻的剧痛。 那些都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的往事,怎么偏偏这会儿就想起来了呢? 难道是预示着他这次在劫难逃? 也罢,也罢。断手断脚的反倒不如死了痛快。只求别再遭罪。 冯嘉紧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的时候,裴锦瑶甩出符纸,化作一张薄毯将他三人稳稳托住。 有惊无险。 看热闹的宫人们又拍起了巴掌。 冯嘉心里暗骂,老子都要死了,这帮小的还瞎起哄。耳边响起云海月的声音,“裴神机使,穷寇莫追!” 嗯?穷寇莫追?冯嘉张开眼,就见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偌大的符纸上。 他没死! 冯嘉坐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没受伤! 冯嘉没出息的捂着脸嘤嘤哭。 裴锦瑶望着旋风一般逃走的蒋令侍跺了跺脚,“不追,岂不是放虎归山?” :。: 232 诧异 女孩子苍白的面颊因为生气而泛起了红晕。 云海月说的没错,穷寇莫追。且以她现在的状况确实没有余力去跟蒋令侍再打一架。 可……还是心有不甘呐! 裴锦瑶倔强的紧抿唇角。 云海月赶忙安抚道:“裴神机使少安毋躁,咱们手上不是还有个‘好徒儿’吗?” 裴锦瑶顺着云海月的视线看去,“那人,是章庆吧。”云海月把他捆的太结实了,面色有些红紫,五官略微浮肿,但应该是章庆没错。 “带上他,去崇贤殿。”裴锦瑶对云海月说道。 云海月应了声是,扬手一卷就把捆成粽子一样的章庆卷到符纸上头。章庆动弹不得,直愣愣栽倒在冯嘉跟前。冯嘉立马擦干眼泪,戒备的看向章庆。 冯嘉一想到皇帝陛下跟这位不男不女的“妍美人”打情骂俏就觉得恶心。 这都什么破事! 裴锦瑶拈了道符将夕颜宫正殿的殿门封上,便直奔崇贤殿而去。 虽然不断有小黄门向他回禀夕颜宫的境况,可仪风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尤其当他听说蒋令侍逃出宫外,妍美人变成男子时,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到脚背上了。 那个被他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妍美人居然是男的? 仪风帝回想起与妍美人共度的无数良宵,还是无法相信。裴三该不会是利用此事除掉妍美人吧? 转念又想,不是还有冯嘉吗?从裴三进到夕颜宫起,冯嘉就一直伴其左右。等他回来好好问问就是。 仪风帝端起茶盏,低头啜了一口又吐了回去。 冷的! 仪风帝撂下茶盏,面沉似水。猛听得殿外响起欢呼声,正待发问,小黄门喜气洋洋的猫着腰进来回道:“陛下,裴神机使飞回来了!” 飞回来? 仪风帝眉梢跳了跳。 小黄门将殿门大开,“您看。” 仪风帝站起身,视线越过一排排红甲将军,向门外望去。 裴锦瑶,云海月还有丢了帽子的冯嘉迎风立在一张偌大的符纸上。 看起来威风极了。 仪风帝面色稍霁。 符纸落地,云海月单手提着章庆紧随裴锦瑶进到殿中。红甲将军分立两旁,给他们让出路来。 “陛下!”冯嘉抖着嗓儿给仪风帝行礼。他可算是回来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打死他也不跟着掺和。走这一趟半条命都要没了。 冯嘉眼里含着泪在仪风帝身侧站好,眼波一横瞧见桌上的茶水一点热气都不冒,肯定是凉了。 他不在就没人伺候陛下茶水了吗? “奴婢给您换一盏热的。”冯嘉低声道。 仪风帝扬手阻拦,“不忙。”下巴一挑,问道:“那是谁?” 冯嘉不用看也知道仪风帝问的是“妍美人”。可这话怎么跟陛下说啊。 “对不住您了,您一直跟男的同床共枕来着。” “您宠的美人不是美人,是慈恩大街卖糖人的小贩。” “没事儿的陛下,谁还没有眼拙的时候。分不清男女不稀奇,睡了也就睡了。无所谓。” “横竖您也不吃亏,权当换换口味。” “……” 他要是这么说,陛下会杀了他吧?冯嘉刚刚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求救似的看向裴锦瑶。 裴锦瑶清清喉咙,“回禀陛下,他……他就是冒充妍美人的巫。” 饶是有了准备,仪风帝还是愣怔片刻,“那……那妍美人呢?” “怕是已经遭了毒手。”云海月躬身道:“内情如何,尚未审问。待审过以后才能弄清他与蒋令侍如何混进深宫,如何取代妍美人。” 仪风帝眸中积聚起汹涌怒意。 “把他送到东厂去,让燕六审!”他手指颤颤指着章庆,“怎么混进宫的都给我查清楚。是凡牵涉在内的,一个都别想逃!” 裴锦瑶躬身应是。 仪风帝写下手谕命冯嘉送去东厂。 因章庆是巫,东厂就算审也得有裴锦瑶和云海月在场。否则,还真怕章庆闹出乱子。 但夕颜宫也不能撒开不管。于是,仪风帝就把云海月留下,裴锦瑶押着章庆去东厂。另外再从青城观调来十余名道姑在各个宫里巡守,谨防蒋令侍杀个回马枪。 霎时间,宫里宫外的气氛紧张起来。 裴锦瑶踏出宫门,长长舒了口气。小密探忙不迭的迎上前,“裴神机使,您没事吧?” 说着,看向裴锦瑶身后的平板车。 捆的像粽子一样章庆平躺在车上。红甲将军在两旁看守。冯嘉捧着手谕走在后头。出宫前,他净了面,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看起来不狼狈也慌乱。 “这不是……章庆吗?”小密探犹疑着说道:“送去东厂?裴神机使也去吗?” “是啊。”裴锦瑶点点头,迈步往前走,“不用坐车了。走着回东华门。” “您身子还虚着呢。”小密探亦步亦趋跟着她,“您脸色更差了。要不小的替您跑一趟,您先回神机司歇歇喘口气。” “不行啊。陛下着急,我也急。”裴锦瑶回头瞟了眼章庆,“大巫跑了,得赶紧审出个子丑寅卯才行。” 听说跑了一个,小密探神情有些惶惶,“这可怎么办?” “不怕,有我裴神机使……”话未说完,裴锦瑶呛了口风,咳得她心窝都疼。 小密探给她拍背,“您悠着点吧。本来身子就弱。” 她才不弱呢! 裴锦瑶一边咳嗽一边拿眼睖着小密探。 冯嘉抿着嘴笑。 拐进东华门,得了信儿的燕凰玉已经候在东厂门口。 裴三大好了。 燕凰玉欣慰的翘起唇角。仔细端量,面色还是不太好看。人也瘦了,官服像是挂在身上似的。 她应该再将养些日子。 这般想着,裴锦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燕督主。” 燕凰玉板起脸孔,略一颔首,“裴神机使。” 没问她身体如何,也没问捉拿大巫时是否受伤。就连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懒得给。整个人冷冷冰冰。 裴锦瑶皱起眉头。 她没得罪燕六吧?这人真够古怪的。 小密探也很是诧异。 督主为何对裴神机使如此冷淡?仿佛那个半夜摸进裴神机使闺房的愣头青不是他。 装得倒是挺像。 小密探灵光一闪。这处是东厂地界儿,燕督主怕是不想让那个五两银子买来的大白菜误会吧? 哼! …… :。: 233 厨娘 哼!几天不见,燕督主倒是学会怜香惜玉了。 果然自古男儿皆薄幸,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小密探抬手捋了捋鬓角,也不对,他跟老文叔都是好的!像燕督主长得这么好看的就不一定了。 “把人送到刑房去吧。”燕凰玉对红甲将军说道。 白英在前引路,红甲将军伴着平板车紧随其后。燕凰玉神情冷凝的走在红甲将军左边,裴锦瑶带着小密探走在右边。 两拨人泾渭分明。 冯嘉左看看右瞧瞧,叹口气取了中间。 没办法,虽然他心里向着裴神机使,在外面还是得端着点。 裴锦瑶拿眼角扫了扫泰然自若的燕凰玉,悄声问小密探,“燕督主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燕督主为何要生气?他摆冷脸给裴神机使看,不就是顾忌大白菜吗? 小密探撇撇嘴,安慰道:“小的没看出来。” 嗯?阿发好像不大对劲。裴锦瑶诧异的睖了睖小密探。 小密探不想解释那些有的没的。反正都在东华门肯定有机会碰面。 这般想着,云春从对面而来。她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汤盅。看见燕凰玉的刹那,眼睛骤然一亮。不由得加快脚步,“燕督主,婢子炖了清汤鹿肉。” 燕凰玉有婢女了? 裴锦瑶咬着嘴唇,审视的目光落在云春脸上。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花一样鲜嫩。一双莹亮的眸子会说似的望着燕凰玉,许是走得急,白皙的面颊泛起红晕,衬的嘴唇愈发娇艳。身段儿也长开了,凹凸有致,窈窕柔软。 裴锦瑶收回视线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不免气闷。 都是女孩子,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燕凰玉颔首,“我要去刑房,你先放到灶间温着。”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云春喜上眉梢,“是,婢这就去。”说着,腰肢轻转,袅袅婷婷的走了。 冯嘉望着云春渐渐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 东厂的丫鬟不大懂规矩。燕督主怎么收了这么个人在身边。莫不是……冯嘉恍然,是了,都是燕督主了,也该放个知冷知热的漂亮姑娘在身边了。 冯嘉打量着云春的背影。啧啧,燕督主艳福不浅。 几人各怀心思到在刑房,小的们拿来狗尾巴草、黄表纸、辣椒面。 小密探暗暗点头。东厂三宝一出,甭管多硬的骨头都得跪。 不过,章庆的确是个硬茬子。愣是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才松口。他先是认下拐走裴锦珠,后又吐露了妍美人已然殒命以及偷盗童子心。 冯嘉听得脸都白了。 好么,这个卖糖人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杀了皇帝陛下的心尖尖。 问到蒋令侍时,章庆就不大配合了。 裴锦瑶当机立断,命人加辣。直把章庆辣的脸都肿成猪头才说出陈继麟的名字。 陈继麟三个字一出,无不震惊。 谁能想到本该是一抔黄土的陈继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再次回到宫中作乱。若不是发现得早,恐怕仪风帝都要遭了毒手。 审完章庆,冯嘉急忙急火的回去向仪风帝禀报。 裴锦瑶忙了一天累得话都不想说,从东厂出来就上车直接回府歇息。 燕凰玉站在小楼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 裴锦瑶靠在大引枕上闭目养神。 眼睛歇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婢女明晃晃的笑脸。 燕六好像也对着她笑了。 裴锦瑶心里一阵烦躁,唤声:“阿发!” 小密探赶紧勒住缰绳,掀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裴神机使有何吩咐?” “你……进来说话。”裴锦瑶坐直身子,掏出一把瓜子,边嗑边说:“我有点犯恶心。” 犯恶心还能嗑瓜子? 小密探没有拆穿裴锦瑶的谎话,“我给您倒杯水吧。” “不想喝。”裴锦瑶又摸出几颗炒豆放在嘴里嚼,“我问你个事。” “您问。”小密探抿着唇,心里敲起小鼓。也不知裴神机使想问什么。要是问起东厂大白菜怎么办? 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总不能跟裴神机使藏着掖着。若说了实话,裴神机使生气伤了身子,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转念又想,裴神机使未必就问大白菜的事。 “你们东厂的厨娘都是那样的?”裴锦瑶扬了扬下巴,为了掩饰尴尬把夜明珠拿出来盘玩。 厨娘?哪样儿啊? 小密探眼珠一转,明白过来。裴神机使故意拐弯抹角的问。 “哦,您是说云春呀?她不是厨娘,是督主的婢女。”小密探笑呵呵的说道:“她是督主花五两银子买的。” “姓云……叫、春……”裴锦瑶喃喃自语,“你们督主起的名儿?” 小密探愣住,“不、不是。” “你们督主挺待见她的吧?贴身婢女?”裴锦瑶嘴角噙着笑,小密探却觉得笑的怪瘆得慌的。 “待不待见的……小的在裴府伺候您,上哪知道去。”小密探解下腰间荷包双手捧到裴锦瑶面前,“您吃这个,这是小的昨儿炒的蚕豆,放了西域的香料。咸香咸香的,就是吧,您别多吃。嚼几个过过嘴儿。” 他本不想拿出蚕豆来的。毕竟裴神机使脾胃还虚。但是……实在是没办法啊。裴神机使要是再问下去,怕是要让去查云春祖宗十八代了。 按说裴神机使对燕督主应该没什么吧…… 燕督主再好也是阉人,而且裴神机使也不像开窍的样儿。 要是老文叔在就好了。两个人一搭一档就把这茬遮掩过去了。 “我不吃!”裴锦瑶拂开小密探的手,“吃这个管什么用?” 管什么用?裴神机使现在吃零嘴儿还得挑有用的吃? 小密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的说道:“那……回头小的给您做炸肉吃?好久没吃了,您惦记了吧?”“那个也不管用!”裴锦瑶皱紧眉头一手托腮,一手掂着夜明珠,“明儿我问问老文,没准儿他有主意。” 问老文叔什么啊?什么事是老文叔知道他不知道的? 小密探眼巴巴的看着裴锦瑶。 “先回府。”裴锦瑶不耐烦的挥挥手,“躺床上犯恶心比在车里舒坦。” :。: 234 麻烦 夜幕四合。 裴锦瑶披散着长发歪在大引枕上满脸愤愤,双拳紧攥。 燕六居然有婢女了?!看把他出息的。 翠巧端着托盘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姑娘,喝完牛乳早点歇息吧。” 裴锦瑶眼波一横,赌气道:“不喝!喝了也不管用!” 翠巧茫然的眨眨眼,“姑娘,喝牛乳个子长得快。” “光长个儿有什么用?细竹竿似的有什么看头。”裴锦瑶将身后的引枕丢开,一头扎进锦被里,“我来的时候就是小金橘,现在快一年了还是小金橘!” 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不出个所以然。翠巧忙把托盘放下,扒着裴锦瑶的纤弱的肩头,“姑娘,您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裴锦瑶“呜呜”的点着头。 太不痛快了!凭什么燕六的婢女身段儿那么勾人。 再看看她,比宫里的青砖地还要平。 翠巧心疼的捋顺着裴锦瑶如绸缎般光滑的长发,“姑娘,您要是难受就……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阿发小哥嘱咐过她,说是姑娘这一天忙的脚不沾地。先是进宫,后又去东厂帮着审问疑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更何况是刚在鬼门关绕了一圈的三姑娘。 难为她们姑娘累了一天,回来生怕家里人担心,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姑娘不容易啊。 裴锦瑶仰起脸,倔强的吸了吸鼻子,“我不哭。哼!不就是清汤鹿肉吗?我又不是吃不着!” 怎么又拐到鹿肉上去了? 翠巧想了想茅塞顿开。 姑娘这是闹吃的呢。 “姑娘,等您脾胃调理好了就能吃肉了。”翠巧欢欢喜喜的捧来瓷碗,“您先把牛乳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还得进宫吗?” 裴锦瑶嗯了声,接过瓷碗,小声叨咕,“我也要吃鹿肉。” 翠巧重重点头,“您放心,婢子记下了。” …… 翌日,马车刚刚驶离裴府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裴锦瑶到在神机司时,整个东华门已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老文和山鼠精一早就出来候着,这会儿他俩脑袋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片。 裴锦瑶笑着打趣,“我又不是贵客。” 老文眼眶一酸,“小的昨儿就想去东厂给您请安。又怕耽误您办正事……” 山鼠精接道:“是啊,是啊。小的也想去来着。” 怎么哪哪儿都少不了这个妖精。小密探横他一眼,“有我伺候,裴神机使好着呢。” 山鼠精憨憨地笑起来,“这是自然。谁能比得上阿发领班得用。” 是实话不假,可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小密探抿着唇,眼角余光正好扫到老文低垂的眼帘。 这妖精现在都学会挑拨离间了?!真是气死人了。 啧,没一个省心的。裴锦瑶清清喉咙,“你们都是得用的,咱们神机司少了谁都不成。” 山鼠精赶紧点头附和,“裴神机使说得对。” 小密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说这妖精心眼多。 到底是年纪大的稳重,老文懒得争那些有的没的,上前扶着裴锦瑶的胳臂,“您仔细脚下。小耗子,你拿扫帚把雪扫一扫。” 山鼠精“嗳”了一声,小跑着去拿扫帚。 “它是个勤快的。就是没什么心眼。”老文边走边道。 没心眼都能把他们给绕进去,这要是有心眼,还不得天下大乱呐?小密探撇撇嘴,把马牵去东厂马厩。 书房里有炭盆烘着,一进来热气扑到脸上,裴锦瑶解下斗篷交给老文,状似无意的问道:“老文呐,宫里的娘娘是不是各个儿都美的跟天仙似的。” 老文不疑有他,顺口说道:“天仙不敢说,反正是各有各好。” “是,陛下的小妾肯定是好的。”裴锦瑶撩袍坐下,“那……娘娘们有没有长个儿的秘方?” “长个儿的秘方?”老文抖了抖斗篷,“好像没有吧。” “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呢?”裴锦瑶诧异又惋惜的叹口气,“那有没有让身段儿变得玲珑有致的秘方?” 老文瞟了眼裴锦瑶平平的小身板,恍然大悟。 裴神机使着急了。 这是好事。女孩子嘛,都爱美。 “小的也不晓得。不过,您要是想要秘方,可以问问太医。” 裴锦瑶直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反正不是我!” 不是您还能是裴老夫人?老文暗自偷笑,“等雪停了,小的就去打听打听。入口的东西还是问明白了才能安心。” “打听可以,但你记住了,不是我要。” 老文拍胸脯保证,“小的记住了。” 裴锦瑶满意的笑了,一指对面的官帽椅,“你快坐,坐下说。” 不是都说完了吗?老文摇头,“灶上还烧着水呢。小的给您沏茶去。” “等云道长来了再沏。你先坐下,跟我说说东华门的新鲜事。”裴锦瑶掏出炒豆放在桌上,“吃豆儿。” 裴神机使明明是笑着的,怎么瞅着有点瘆得慌呢。老文拈了三五颗豆子,“您不在这些日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是么?”裴锦瑶摘下官帽放到桌上,“你们燕督主买婢女不是新鲜事?” 老文呵呵直乐,“瞧您说的,买婢女压根就不算事儿。” “不算事儿?”裴锦瑶敛去笑容,“我怎么就买不着好看又便宜的婢女呢?不光人长的水灵,还会做饭。你们督主随随便便就买一个回去,该不会这里头有什么窍门吧?” 裴神机使吃醋了?老文脑袋里像是炸开朵烟花,砰砰啪啪的一通乱响。 “吃豆儿啊。”裴锦瑶挑了挑下巴,“你傻愣着干嘛?” 换谁谁不傻? 老文胡乱往嘴里塞了几颗炒豆,咯嘣咯嘣的嚼。 燕督主见异思迁,裴神机使一往情深。还让不让他们做下属的活了?等等,裴神机使是不是见那云春身姿窈窕,所以动了讨要秘方的心思? 老文眼珠转了转,若果真如此,那这趟差事办还是不办? “小叶儿班最近挺红火的?”裴锦瑶眉头微蹙,“你们燕督主没去看皮影儿?” 裴神机使三句话不离燕督主。麻烦大了! 老文赧然,“小的整日待在神机司,没留意督主的行踪。” “没留意不要紧,回头你问问白英。之前不是说好了请你们看皮影吗?看哪天你们燕督主得空,咱们一块去。” 235 太难 “不急,您不是最近挺忙的吗?”老文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等您忙完再去也来得及。” 裴锦瑶挑眉,“怎么着,你们燕督主不愿赏光?” “怎么会!”老文吞了吞口水,“只要您开口,督主没有不应的道理。” 闻言,裴锦瑶面色稍霁,矜持的笑了笑,“说的好像你们燕督主对我另眼相看似的。” “没、没有!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裴锦瑶黑黢黢的大眼瞪的滚圆,“那你是什么意思?” 老文福至心灵,“不不。小的就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裴锦瑶唇角微挑,“吃豆儿。慢慢说。” 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了印额角,“就是……就是督主对您另眼相看的意思。” 裴锦瑶哦了声,“有吗?” 老文斩钉截铁,“有!” 裴锦瑶耸着肩膀,“嘿嘿嘿”地笑起来。 老文拍拍心口窝。唉呀妈呀,裴神机使总算是高兴了!可把他累着了。 “你赶紧去长兴楼定雅间。定好了我就给你们督主下帖子。”裴锦瑶把整包炒豆塞进老文手里,“外头下着雪呢,你别骑马,坐车去。” 一刻都等不了了? 老文面露苦色,“待会儿云道长就来了,没人支应着哪行呢。” “没人怕什么,咱不是有妖精吗?端茶递水的活儿小耗子就能干。”裴锦瑶用眼神催促老文,“顺便买点羊肉,再去仙歌楼拿两只烧鹅,晌午请你们督主过来涮锅子。” 裴神机使果然对燕督主芳心暗许。 但……督主是阉人!哪怕他长得再好看也是阉人!裴神机使怕是不懂什么是阉人吧? 督主对裴神机使有意,最终求而不得,伤的是督主。反过来,裴神机使对督主有意,伤的是裴神机使。 这俩人注定不会有结果,就别往一块凑了行不行。好不容易督主冷冷淡淡,裴神机使又热乎起来。 真是!在神机司当差太难了! 老文苦不堪言,面上不显,木然的点点头,“小的这就去。” 出了书房,小密探鬼鬼祟祟凑到老文跟前,“老文叔,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别问了。”老文心有余悸的回望一眼,压低声音,“裴神机使晌午想吃锅子,小耗子扫完雪,让它去灶间熬骨汤。” “裴神机使不能吃的太油腻。老夫人特特叮嘱的。”小密探神情肃然,“不能由着裴神机使……” 话说到一半,老文堵住小密探的嘴,连拉带拽的把他拖到灶间,利落的关上门,“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小密探揪着老文的手闻了闻,“你吃炒豆了?” 老文随口答道:“吃了几个。”说完才品出不对劲,抖搂掉小密探的手,“你先别管炒豆,裴神机使让我去请督主来吃锅子。她还让我去定雅间,请督主看皮影儿。” “裴神机使该不会是……”小密探一脸惊悚,“老文叔,不会是我以为的那样吧?” 老文皱着眉点头,“没错,就是你以为的那样。裴神机使对督主……” “老文叔,你不是说裴神机使没开窍吗?”小密探急得直跺脚,“昨儿我们在东厂的时候,督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裴神机使,再正经不过。” “我知道。你们走了之后,我跟兄弟们赌钱来着,输了五六两银子就都打听清楚了。” 灶上的水开了,噗噗冒着热气。老文提起水壶放到边上,“我还想着这茬就这么揭过去了。以后咱们谁都不提就得了。谁能料到裴神机使居然……唉……” 小密探苦恼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裴神机使糊涂啊!” 老文走过来拍拍小密探的肩头,“你也别为这事上火。裴神机使有心,燕督主未必有意。我听东厂的弟兄们说,督主待云春不薄。看样子很快就会收到院子里去。” “啥?督主要养姨娘?”小密探仰起脸,“合着督主夜探裴神机使香闺是闹着玩呀?他也太三心两意了吧?” “这不是好事吗?”老文掐着腰,恨铁不成钢的连声叹气,“一个巴掌拍不响,裴神机使觉得没意思,不就不折腾了吗?” “也是。”小密探伸手捞过来一个小杌子坐了上去,“督主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呢,便宜那个小蹄子了。” 刚说完,灶间的门开了,飘进来几片雪片,落在地上瞬间便化成一点水迹。 山鼠精站在门口,惊慌过后歉疚的笑了,“老文叔,阿发领班,你们在说悄悄话呐?” “说什么悄悄话?老文叔沏茶,我……我烤火。”小密探睨着山鼠精,“雪扫干净了?” “没,还没。云道长来了,我把他带到书房去了。”山鼠精看向老文,“裴神机使让我来端茶。” 老文给小密探递个眼神,俩人心照不宣各有各忙。 阿发领班和老文叔有事瞒着它!山鼠精紧抿唇角,心底一片荒凉。在神机司当妖精太难了! …… “裴神机使,剩下的童子心你要如何安置?”云海月一想起那一颗颗小小的,血淋淋的心汗毛都竖起来。 裴锦瑶不假思索的说道:“烧了罢。留着也是祸害。” “都听您的。”云海月思量片刻,又道:“我已经派人回青城观送信,让他们在城郊搜寻陈继麟的下落。城里还要多多劳烦裴神机使。” 裴锦瑶笑容谦逊,“身为神机使,本就应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山鼠精捧着托盘进来,香茶蜜水点心一样样摆到桌上。银丝小卷儿、带骨鲍螺还有卤鸭舌,酱鸭心,这些都是裴锦瑶从府里带来的。 挺丰盛的!云海月眼前一亮,也不跟裴锦瑶客气,拿起带骨鲍螺咬了一口。昨儿在宫里忙碌一天,落钥前还被仪风帝叫去问话。回到住的地儿喝了碗粥就洗洗睡了。早晨他起晚了,没顾上吃饭就跑过来了。有吃的赶紧吃口垫垫,等雪停了还得进宫。 裴锦瑶端起蜜水,拧眉道:“陈继麟下落不明,鄂国公府那边也不能松懈。” :。: 236 为难 云海月胡乱点着头,咽下嘴里的带骨鲍螺,又喝了口茶,“裴神机使所言甚是。” 立在门边听候吩咐的山鼠精俩眼望天,云道长净说废话。裴神机使说的都对! 裴锦瑶把银丝小卷儿推到云海月手边,“云道长尝尝这个,也很好吃。” 云海月笑眯眯的道谢。一会儿的功夫吃了个半饱。 山鼠精撤下空碟,寻思着去灶间装些热糕。打开房门,就见小密探和邱将离进到院子里。山鼠精忙折回书房,“裴神机使,邱道长来了。” “将离怎么来了?”云海月诧异,可别是观里又出事了吧?要么就是有师兄的下落了。 裴锦瑶颔首,“快请。” 山鼠精答应一声,噔噔噔跑出去把邱将离带进书房。 小密探望着山鼠精的背影暗暗咬牙。这妖精越来越不安分了! 邱将离不等除下斗篷,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找到师父了。” 悬在云海月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找到就好。师兄他没事吧?” “没事。”邱将离在云海月旁边坐下,“那两位红甲将军也醒了。他们跟我一块进的城,这会儿回宫复命去了。” 裴锦瑶拿起茶壶给他倒了盏热茶,“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甲将军不是师父迷晕的,是邪物。师父出塔也是为了追那邪物。”邱将离两手捧着茶盏,身上的寒气一点一点被驱散,“红甲将军证明师父所言非虚。” “那……邪物灭掉了吗?”云海月问道。 邱将离眼帘低垂,“没有。” 云海月追问:“师兄还好吧?” “好。”邱将离撩起眼皮瞟了瞟裴锦瑶,见她神色如常,便继续说道:“师父想请裴神机使帮忙捉邪物。不知裴神机使……” 云海月轻叹道:“先不要管邪物。陈继麟才是重中之重。” 邱将离闻言大骇,“陈继麟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派人送信回青城观,你没看到信?”云海月想了想,“怕是走两岔了。”他清清喉咙,将章庆,童子心以及陈继麟的事讲述一遍。邱将离听得胆战心惊,“照这么说,陈继麟活过来了?” “是啊,不过他现在是女儿身。”裴锦瑶含笑打趣,“娇滴滴的女孩子呢。” 邱将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是他变成女的……宁可死也不苟活于世! “将离,当务之急是找到陈继麟。”云海月思量片刻,目光投向裴锦瑶,“裴神机使,可否让师兄尽一份力?” 出一份力?别添乱就烧高香了。 “云道长不如去求陛下开恩。”裴锦瑶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吕道人看到的妖星是陈继麟吧。” 云海月涨红了脸。 若果真如此,那吕琅就是罪有应得。错认妖星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吕琅不该对裴神机使动了杀念。 他想要除去妖星,可裴神机使根本不是。 “要不,还是让师兄在塔里静思己过吧。”云海月眼波一横,看向邱将离,“别再让师兄跑出来了。” 他真不是有意放师父出来的!邱将离委屈的吸吸鼻子,“裴神机使放心,我会派人看好坠凡塔。” 裴锦瑶捧着蜜水嗯了声,淡淡道:“我放心的很。” 裴神机使说的是反话吧? 邱将离和云海月对视一眼,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裴锦瑶忽然就笑开了,“大雪天吃锅子最舒坦了。我打发老文去买羊肉,晌午都别走,咱们热热闹闹吃一顿。” 云海月犹疑着说道:“裴神机使,咱们还得进宫。”弄一身羊肉味,陛下肯定不高兴。 “晚不了。”裴锦瑶开心极了的样子,“燕督主也会来。再说了,进宫那么早做什么?妍美人没了,陛下烦闷,身为臣子就得懂事,不要让陛下讨厌。” “裴神机使,既然陛下烦闷,我们不是应该给陛下宽心吗?”云海月蹙眉问道。 邱将离附和,“您陪着陛下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裴锦瑶板起脸孔,“我是神机使!不是陛下养的乐工歌女。宫里有的是美人娘娘,随便一抓一大把。可神机使就我一个!” 云海月和邱将离脸都红了。 别看裴神机使年纪小,心眼一点都不少。 晌午,雪还没有停。 小厅里已然摆上热腾腾的黄铜锅子,菜蔬、羊肉满满当当。 裴锦瑶坐在上首,面沉似水。 燕凰玉不来。 不但不来,就连先前答应的一块看皮影儿也给推了。 “你们督主怎么说的?”裴锦瑶夹了两片白菜放进锅里。 裴神机使都问十好几遍了。从他回来复命就问,一直问到现在。老文苦着脸,“督主昨儿吃坏了肠胃,大夫让他忌口,不能用荤腥。” “不光忌口,还得忌眼。连皮影儿都不能看!”裴锦瑶气得想掀桌。 该死的燕凰玉!明明之前都说好了的。哼,有婢女伺候了不起啊?她还有嬷嬷呢。抬眼瞅见局促不安的山鼠精。她还有妖精!谁敢跟她比? 老文赶紧重复说了十好几遍的说辞,“不是忌眼,是督主……” “我知道,是你们督主现在不爱看皮影儿了。” 督主不是不爱看,是不爱跟您看。老文在心里嘟囔,堆起笑脸,“督主说小叶儿班看腻了。” “他爱看不爱看!他不去还凑不成局儿了?谁稀罕跟他去似的!”裴锦瑶眉梢一挑,“云道长你爱看皮影儿不?” 云海月夹肉的手顿住,连连点头,“爱看,爱看。” 邱将离埋头猛吃。 裴神机使千万别问他,他宁可上山捉妖也不去看皮影儿。 “那成,算云道长一个。”裴锦瑶眉头舒展,“还有郭阁老、沈阁老。回头我给他们下帖子。” 疯了,裴神机使被督主气疯了!小密探盛了碗米粥放到裴锦瑶面前,讨好的说道:“近来朝中事多,阁老大人们就是有心跟您玩,也得顾忌着点陛下不是。他们终归比不上您自在。”说着,给老文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帮腔。 老文缩缩脖子,假装没看见。 他没把燕督主请来,惹得裴神机使老大不愿意。还是少说为妙。 小密探怒其不争的暗自摇头。也罢,老文叔为难,不逼他。 :。: 237 瓮中 妆宦正文卷237瓮中裴锦瑶抿了口米粥一言不发。 “您还是想办法快点把陈继麟逮了,差事办好了,陛下肯定有赏。您得了赏,请阁老们赏雪吃肉不更好么?比看皮影儿大气多了不是。”小密探小心翼翼的觑着裴锦瑶白皙的小脸,“您说呢?” 裴锦瑶思量片刻,点点头,“有点道理。” 燕六不是爱吃鹿肉吗? 请他吃肉! 再弄两坛绿珠香液。投其所好就是了。 至于皮影儿还是要看的。 “就这么定了。”裴锦瑶赞赏的睨了眼小密探,“还是你明白事。” 小密探笑弯了眼,“您抬爱。”他在心里抹了把冷汗。总算是把这茬糊弄过去了。但愿裴神机使别再出幺蛾子了。 云海月懵懵懂懂的看看裴锦瑶,再看看小密探。抓陈继麟的确比看皮影儿正经多了,没理由不支持。 “裴神机使可有妙计?”云海月试探着问道。 妙计没有,馊主意大把。裴锦瑶淡定的摆摆手,“容我再想想。” 老文差点喜极而泣。 谢天谢地,裴神机使终于变回正常人了! 小密探稳稳的坐回座位上。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真不好当! 涮完锅子,雪也停了。 裴锦瑶和云海月一同到在夕颜宫。 “您看,童子心都收在这个箱子里。”云海月放在箱子上的手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开。他仿佛能感受到里面一颗颗小小的童子心正在鼓鼓跳动。 “陈继麟在吃用之前需要将心取出放在收拢龙气之处。”云海月扬手指向寝殿,“妍美人得宠,陛下经常宿在这处,所以……” 裴锦瑶暗暗点头,所以是仪风帝咎由自取。 一饮一啄皆有因果。 若不是他想方设法把妍美人弄进宫里,又派来蒋令侍侍奉左右。也就不会有陈继麟取而代之了。 “不过,幸亏发现的早,并未有损陛下龙体。”云海月压低声音,“这事我没有跟陛下言明,您看要不要说一声?” “不用。既然陛下无事,我们守口如瓶就好。免得节外生枝。” 要是说了,仪风帝再瞎折腾怎么办?她可没工夫哄皇帝开心。 云海月颔首应是。 裴神机使是个有主意的,他听吩咐就是了。 “打开,我瞧瞧。”裴锦瑶手指着箱子,“我还没见识过童子心呢。” 云海月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特别。还是别看了吧。” 一个个的都把她当成纸糊的了。裴锦瑶挑眉看了眼云海月,“我可不是胆小如鼠的大家闺秀。” 云海月无语望天。 合着大家闺秀不是好话了现在。 “行吧,您想看就看吧。”云海月掀开箱盖,曾经鲜活的生命以这样血淋淋的方式展露在裴锦瑶眼前。 “一共八十一颗,陈继麟吃了两颗,剩下的全在这儿了。” 裴锦瑶眼眶泛酸,“烧了罢。” 话音未落,一簇蓝莹莹的火苗在指尖腾跃,裴锦瑶扬手一挥,火苗便如同活了似的涌向箱子里的童子心,火焰的灼痛令得它们发出微弱的吱吱声。 裴神机使这一手又俊又洒脱。若不是时候不对,云海月都叫个好,拍拍巴掌。 木箱燃起火却没有炙烤的感觉。 “待会儿让老文放出消息,就说我要在东华门外搭高台做法,超度被陈继麟杀害的幼童。” 云海月微怔,“裴神机使是想瓮中捉鳖?” 裴锦瑶袖着手,淡然道:“要想捉鳖还得再下一剂猛药。” “什、什么猛药?” “天机不可泄露。”裴锦瑶耸着肩笑的贼兮兮。 她不说,云海月也就不再追问。 横竖都能知道,何必惹得裴神机使不快。这点眼力劲他还是有的。 两人从宫里出来,天都擦黑了。 小密探凑到裴锦瑶跟前,压低声音,“鄂国公府要跟康王府结亲了!” 康王?谁呀? 裴锦瑶顿住脚步,略加忖量,“康王,刘绍?刘桐他爹?” “嗯,就是刘世子跟徐二。”小密探递来一个小巧的手炉,“刘桐在闹市当着好些人的面儿把徐二抱了个满怀。这回不娶也得娶了。” 在一旁竖着耳朵的云海月神情复杂。 抱一下就得娶的话,燕督主跟裴神机使也够格儿拜天地了。 小密探显然跟云海月想到一块去了。他抬起眼角扫了扫云海月,故作镇定的继续说道:“怕是徐二故意为之。” 裴锦瑶轻哼一声,“徐二心悦刘桐都快成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她做出这等事一点都不奇怪。倒是刘桐……好像是心甘情愿被算计似的。” 徐二那点心思就连夜香郎都知道。刘桐不会不知道。他敢公然抱徐二说明他乐意。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管不着。 小密探竖起大拇指,“裴神机使一针见血。您睿智,您英明,小的拍马八百年也追不上!” 云海月听得冷汗淋漓。 在神机司当差都得这么会拍马屁的吗?那他是不是也得赶紧学起来?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 裴神机使笑出声儿了!小密探心里美滋滋。不枉他装疯卖傻,阿谀奉承。看样子裴神机使很快就能把督主给忘了。 回到神机司,裴锦瑶丢给老文一个钱袋子,“把陈继麟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添油加醋传扬出去。有多恶心就传多恶心,千万别留后手。” 这就是裴神机使说的猛药吗?用流言逼得陈继麟现身?管不管用啊? 云海月端着茶,凝神细听。 “他现在是女人……也能说吗?”老文有些拿不准,“陛下会不会怪罪?” 毕竟涉及到宫中秘事,打的是皇帝陛下的脸。 “怪罪?怪谁啊?又不是从咱们神机司传出去的。”裴锦瑶打开一包新的炒豆,“来,吃豆儿。” 混不吝,耍光棍啊? 云海月惊讶的张了张嘴。 还能……这样的吗? 老文心领神会,“小的换个装扮再去。” 裴锦瑶满意极了,“弄一副络腮胡粘上。白帕子就不要带了。你有事没事就掏帕子,还是白的让人自卑的帕子,太容易露馅了。” 老文伸手掏出纤尘不染白帕子擦拭着额角,“小的……小的记住了。” 238 看腻 天呐!在神机司当差还得会易容?! 云海月连喝几口茶压惊。 小密探捧着托盘进来,“刚出锅的炸蘑菇,又香又酥,您尝尝。” 白瓷碗里盛着炸至金黄的蘑菇,上头洒着薄薄一层干香料。光是看看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味儿虽好,您也不能多吃。”老文用竹签单独挑出来三五块放在裴锦瑶面前,剩下的都堆在云海月手边。 晌午吃的涮锅子,晚上回来有炸蘑菇当零嘴。 这日子,啧啧,美啊! 真想赖在神机司不走了。 云海月知道裴锦瑶是个爽快人,也不跟她客气,拿着竹签直接开吃。 裴锦瑶抿了口蜜水,“说说刘桐怎么抱的徐二。” 云海月老脸一红,埋头猛吃。他现在听不得“抱”这个字。 小密探捏了一把炒豆,边吃边说:“徐二骑着马上街乱逛,不知怎的马惊了把她给摔下来了,正巧落在刘世子怀里。两个人四条胳臂抱紧紧的。要不实在大街上,兴许就直接洞房了。” “阿发!”老文轻声喝道:“你这叫什么话?裴神机使还小呢!” 裴锦瑶不服气,“翻过年再翻过年我就及笄了。” “得等两年多呢。”老文笑呵呵的哄着她,“再说您是姑娘家,言行要温和雅静。” “我挺温和也挺雅静的。”裴锦瑶坐直身子,挑眉看向小密探,“对吧?” 小密探一个劲儿的点头,“对,裴神机使说的都对。” 老文暗暗摇头,“小的粘胡子去了。” 云海月捧着碗噌的站起身,“我、我帮你!” 帮忙是假,偷师是真。要想留在神机司吃涮锅子,炸蘑菇没有点特别的本事可不行。 …… 燕凰玉擎着千里望立在窗边。 雪停了,北风呼呼的吹,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肉似的。神机司的老母鸡躲在鸡窝里不出来。 燕凰玉悻悻的放下千里望。裴三和云海月等人在书房聊些什么呢? 好想知道啊! “督主。”白英手里提着食盒,“用饭吧。”瞟了眼敞开的窗户,忍不住说道:“风这么大,您站在窗边不冷吗?” 当然冷啊。要不是为了看裴三,他才不受这份罪。 “正好醒醒神。”燕凰玉不着痕迹的将千里望收进袖袋,“刘桐跟徐二的事定下了?” 白英愣了片刻,“刘桐去鄂国公府一个多时辰了也没见出来,应该谈得拢。” 燕凰玉关上窗,将呼啸的北风隔绝在外。 “他们两家也算是各得其所。” 白英点头应是。把饭摆到桌上,状似无意的问道:“督主,裴神机使特特请您看皮影儿,您怎么不去呢?” 燕凰玉垂下眼帘,“我不是说了嘛,看腻了。” “明明每年都去捧小叶儿班的场,还能说腻就腻了?” “你闲的没事干就去门口扫雪。”燕凰玉拿起牙箸,板着脸说道:“以后也别在我跟前提裴神机使。她是她,我是我,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成吧,您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白英小声嘟囔,“皮影儿不看,涮锅子也不去。您就不惦记神机司的涮锅子?” 谁说他不惦记? 燕凰玉望着满桌佳肴,嘴里发苦。 …… :。: 239 常来 入夜,风声如涛,干枯的枝丫好似狰狞的鬼手映衬在昏黄的桃花纸上。 屋内,少女长发瀑布般垂至腰间端坐在锦杌上,略显英气的眉眼柔媚逼人。 “姑娘。”小丫鬟握着银梳脆生生说道:“出了正月刘世子就来下聘啦。等翻过年您就是世子夫人。” 徐静怡眼中带笑,嗔道:“什么世子夫人,你可不要乱说。” 小丫鬟望了眼镜中的徐静怡,抿着嘴给她梳通头发,“婢哪有胡说?” 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徐静怡眼眶莫名湿润。 她仿佛看到镜中人身披喜庆的嫁衣,耐心等待心上人来前来迎娶。 终于如愿以偿了。 “姑娘,您高兴吗?”小丫鬟唇角弯弯,家雀儿似的叽叽喳喳的说着,“您的嫁衣绣什么花样好呢?凤穿牡丹还是并蒂双莲?” 是啊,什么花样好? 徐静怡忽然有些慌乱。他……喜欢什么呢?她的嫁衣是传给他看的。 单单这样一想,就叫人脸红心跳。 “别梳了。”徐静怡站起身,迈步绕过锦杌,催促道:“你去把母亲送来的花样拿给我瞧瞧。” “婢这就去。”小丫鬟放下银梳,欢欢喜喜的去外间。 刘桐坐在回程的马车里,面沉似水。 虽说徐二的算计尽在他意料之中,亦是他纵容姑息才能谈婚论嫁。 可为何仍有丝丝缕缕的不快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刘桐轻叹口气。 罢了,横竖都是娶,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所谓。大不了再收几个绝色佳人就是了。 如此一想,刘桐情不自禁的浅笑出声。 …… 翌日天光大亮,丁小满豆腐脑铺子里坐满了人。 热腾腾的豆腐脑散发着诱人的咸香气,熏得人心满意足的眯起眼,滋溜抿上一口,从里到外都熨帖。 “康王府跟鄂国公府要结亲了。”角落里有人冷不丁喊了一嗓子。 老丁一边盛豆腐脑一边呵呵地笑,“贵人的事听过就算。等成亲那天,咱们过过眼瘾就得了。” “诶?老丁,这话我可不爱听。徐二姑娘是大夏的女英雄。刘世子多大造化啊,能把她给娶回家。” 不少人跟着点头附和。 小密探不屑撇嘴。 狗屁女英雄! 女英雄才不会一蹦三尺高的往男人怀里钻。 嘁,徐二跟他们裴神机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老丁在豆腐脑上加了勺榨菜放到方铁匠桌上。方小虎正扭着身子往小密探那边望,方铁匠蒲扇似的大手扣在方小虎头顶,微微用力把他脑袋掰正,“看什么呢,快吃,吃完赶紧上学去。” 方小虎吸吸鼻子,“知道了。”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糙汉子怎么看怎么像神机司的炸肉小哥。上回还送他跟冲天辫回家来着。都在一个铺子里坐着,连个眼风都不给。 真气人。 小密探抬手捋了捋扎里扎煞的胡子,睨了眼方小虎。 孩子不大,眼睛挺毒。是个吃东厂饭的好苗子。好在他爹不糊涂,念书上学以后起码能当个账房先生。 小密探暗自嗟叹。他要是有这么懂事的爹就好了。 思量间,那边已经吵起来了。 “徐二姑娘在辽东奋勇杀敌,比儿郎不差什么。” “比儿郎是不差。整天混在男人堆里的小娘子,刘世子肯娶,是徐二姑娘的造化可不是刘世子的。” “你!迂腐!” “你不迂腐,你也娶个上阵杀敌的媳妇回来呀。” 小密探摇摇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老文叔巴巴儿出去赌了一宿,怎么反而让徐二的破事抢了风头。 老丁把该上的豆腐脑咸鸭蛋都上齐了,搬把小杌子坐在门边喝茶。 那边厢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俩人谁也说不服谁,闹得脸红脖子粗。 “我说,都是街坊四邻的就不能少说一句?”老丁撩起眼帘,沉声道:“徐二姑娘好不好的都是国公府的贵女。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 噗嗤噗嗤的笑声不绝于耳。 “就是,丁大叔说的没错。”小密探刻意哑着嗓子,听起来沧桑又老成,“刘徐两家结亲是喜事,大伙儿跟着乐一乐多好。” 方小虎咬着羹匙回头瞅瞅小密探。 这人……不是炸肉小哥? 天!长得也太像了。 一只大手又落在脑袋上,“快吃!要是去晚了先生打你手心我可不给你买酱猪蹄以形补形。” 别那么大声说酱猪蹄好吗?方小虎小脸通红。都怪他娘,只要挨了先生打,他娘必买酱猪蹄加菜。偏生他手肿的跟小馒头似的,就能吃几口外边的肉皮。肉筋都进他爹肚子里了。 到底是给谁补手呢? “爹,酱猪蹄你都吃够了吧?”方小虎嘟嘟囔囔的啃了口炸油条,“吃够了就换酱肘子得了。” 好歹肉多,他还能多吃几口。 方铁匠都被他气乐了,大手一挥贴着方小虎的脑瓜顶拂过去,“你这小子,别贫嘴。” “你们呐,就是先吃萝卜淡操心。”老丁努起嘴唇吹散茶水上的热气,“你们没听说陈继麟死而复生的事?” 豆腐脑铺子里霎时一静。 “丁大叔,青天白日的可不好开这样的玩笑。”方才力挺徐二的汉子脸色难看极了,“都死了多少年的人了,还能……活了?” “那可不。要说起来啊,还是咱们裴神机使力挽狂澜,将陈继麟从皇宫里撵了出去。若不然……”老丁嘿嘿闷笑。 若不然,就该改朝换代了! 大伙儿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处,却没人道破。 “裴神机使比徐二厉害多了。”方小虎与有荣焉的昂起下巴,“她保着整个京城呢。”想了想,赶忙补充,“不对,不对。城郊也归她保着。” 小密探慢条斯理的吃着豆腐脑。 味儿对了! 总算没白费老文叔一番心血,也对得起裴神机使的小袋银子。 老丁老神在在的小口啜着茶。有人急不可耐的说道:“丁大叔,陈继麟是怎么回事,快跟俺们讲讲。” “是啊,您起了个头儿就没下文了,这可不地道。一会儿就该上工去了,这要是没听全乎,不得抓心挠肝的惦记呀。” 老丁抿着嘴乐,“要说也简单。就是陈继麟在宫里作妖,被裴神机使打跑了。” “打跑了?怎么没打死呢?裴神机使不大行啊。比徐二姑娘差不少。” 方小虎从方凳上滑下去,对说话那人怒目而视,“徐二是跟人交手,裴神机使那是跟妖精玩儿命。怎么能一样?” 方铁匠拍拍方小虎的肩头,“我儿子说的没错。” 方小虎扭脸看向方铁匠,大眼闪闪亮,喊了声:“爹!” 方铁匠朝他安慰的笑了笑,“念了书就是不一样。能看明白事了。” 老丁也笑,“小虎子以后准有大出息。” 方小虎害羞的垂下头,他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仙姑大姐的坏话。 那人被小孩子一顿抢白,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犟嘴,“千军万马不比妖精可怕多了?” 小虎子嗤了声,“裴神机使能呼风唤雨!” 徐二能吗? 没人再接话茬。 老丁给茶碗里续上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道:“陈继麟现在啊,变成女子了。” 啥? 陈继麟变成女人了?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裴神机使施了法术? 我的亲娘! 惹谁也别惹裴神机使! 先前一个劲儿捧徐二那人臊眉耷眼的喝完豆腐脑,把铜板塞给老丁一头扎进冷风里。 裴神机使太吓人了!嘤嘤嘤。 老丁笑呵呵揣好铜板,继续说道:“陈继麟占了宫女的身子。也算是借身子还魂吧。” 坊间百姓闹不懂蒋令侍是个什么东西。反正在宫里伺候的女子都是宫女。 没毛病。 众人一听松了口气。 不是裴神机使干的就好。再见面还能跟她热情的打招呼。 老丁端着热茶,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陈继麟如何用黑蟒,裴神机使如何还手,又是如何站在符纸上绕着皇宫飞了一圈。 至于为啥要绕着皇宫飞,没有人问。 反正人家有这本事,那就飞呗。皇帝老儿都没拦着,他们才不多嘴煞风景呢。 大伙儿听得如痴如醉。 故事说完了,铺子里渐渐冷清下来。 小密探扫了把大胡子,对老丁道:“大叔,给我装三碗豆腐脑,多加榨菜。” “好叻。”老丁撂下茶碗,“东华门那边什么时候起高台?” “等雪化了吧。这场雪下的不是时候。”小密探站起身,“再来仨咸鸭蛋。” 老丁盛好豆腐脑浇上卤汁,又舀了一勺榨菜,扬眉问道:“仨够吗?” “够。” 老丁二话没说装了五六个,“留着给裴神机使送粥。” 小密探没跟他客套,直接掏了块碎银放在桌上,“得了,我这就回去了。慈恩大街这边劳您多宣扬。” 老丁点着头,“阿发领班放心,包管裴神机使满意。” “您办事就是稳妥。”小密探出了门直奔神机司。 裴锦瑶裹的跟狗熊似的立在廊下,山鼠精和老文一左一右伴在两旁,“阿发怎么还不回来。路上都是雪,不好走。等他回来豆腐脑该凉了。我去慈恩大街吃热乎的多好。” “” 240 和善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山鼠精踩了风火轮似的窜出去,“阿发领班回来了,小的给他开门。” 最后一个字落下,小妖精的手已经放在门闩上了。 “这妖精腿脚真够快的。”老文袖着手一边往灶间走一边对裴锦瑶说道:“您去厅里坐着等,小的去拿酱菜。” 裴锦瑶嗯了声,慢慢往小厅挪动。 下过雪后,天儿冷的邪乎,裴锦瑶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到在小厅,豆腐脑酱菜都摆上桌了。 裴锦瑶盯着满脸胡子的小密探看了片刻,垂下眼帘小声嘟囔:“实在是丑。” “不弄成这样不行啊,您不知道,小的差点叫方小虎认出来。”小密探笑眯了眼,“小的这就卸了去。” “先不慌着卸。”裴锦瑶解下斗篷递给小密探,“与我说说外边都是怎么传的。” 小密探将斗篷挂好,“大多都在谈徐刘两家结亲。不过陈继麟的事一出,立马就把他们给镇住了。您的名儿,树的影儿嘛。徐二想要盖过您,下辈子也没门。”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阿发领班说得太对了。” 裴锦瑶笑眯眯的拿起羹匙,故作老成的沉着脸,“你们不要总捧着我,要谦逊。” 小密探一怔,点点头,“小的记下了。” “今儿晚上咱们看皮影儿去。”裴锦瑶搅散豆腐脑,“别忘了叫上云道长和邱道长。” “邱道长回青城观了。青城观四围都是山,弄不好陈继麟就藏在山里呢。”小密探拧了个热巾子擦了擦手,“邱道长也是怪可怜的,摊上吕道人这么个师父。” 老文颔首,“吕道人不是个省心的。” 山鼠精眨巴眨巴眼,“我怎么觉着邱道长是因为不想跟裴神机使一块看皮影才急忙急火回去的。” 话音刚落,小密探和老文两个人四只眼紧紧盯住山鼠精,“浑说什么呢你。”小密探抬手给了山鼠精一拳。 山鼠精可怜巴巴的揉着被捶得生疼的肩窝,嘴唇翕动两下便垂下眼帘没敢说话。 阿发领班得裴神机使器重。它可不能惹恼了阿发领班。 “小耗子就是说说,你打它干嘛。”老文拽拽山鼠精的衣襟,“快坐下吃饭。” 山鼠精闷声不吭的在老文身边坐下,夹了条酱菜低眉顺眼的一点一点啃着吃。 哼,这妖精惯会装可怜。 小密探沉着脸睨它一眼,端着茶碗猛灌几口落肚。 …… 青城观,坠凡塔。 吕琅直身而立,透过什锦窗望向披着白雪的远山。凛冽的空气扑在脸上,清亮极了。就像是盛夏吃了碗浇着蔗汁的冰雪,直入心底的舒爽。 刚被关进塔里时的愤懑与不甘,仿佛是前世的事了。此刻,他不愿意回想那段难捱的时光。他只想站在这儿享受片刻宁静。 正当他沉浸在一片安然之中,身后响起了清脆的咔哒声。 那是钥匙扭动锁扣的声音。 吕琅转过身,视线与面上带笑的邱将离撞上。 “裴神机使怎么说?” 邱将离抿了抿唇,低声道:“陈继麟借了宫中令侍的身子活了过来,裴神机使和云师叔联手将其逐出宫去……” “陈继麟?他……怎么会这样?”吕琅一把握住邱将离的手腕,“你快跟我讲一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禁足,这里也有禅床有蒲团。 两人对面而坐,吕琅拎起茶壶给邱将离倒上一盏。邱将离从怀里摸出一包瓜子放献宝似的放到桌上。 “阿发领班炒的,好吃。” 吕琅手捻胡须,打量邱将离几眼,“又不是茶馆里听书,还有闲心嗑瓜子?” 邱将离抿嘴笑,“用不了多久城里就该传遍了。” 吕琅撩起眼皮瞪着他,催促道:“别卖关子了!” 邱将离正正色容,清清喉咙,“话说陈继麟……” 抑扬顿挫,七情上面。比说书人不差什么。 吕琅盯着邱将里那两片张张合合的嘴唇,忍不住扶额轻叹。但很快他就被邱将离讲述的故事吸引了。 他抓了把瓜子边听边嗑。 邱将离口沫横飞说了两刻钟,“师父,裴神机使以为,你所看到的妖星是陈继麟。” 什么? 吕琅差点噎着,捂着胸口咳了一通,迫不及待反问道:“她是这么说的?” “是啊,仔细想想裴神机使说的没错啊。陈继麟的魂魄一直隐匿在皇宫里,待他借着蒋令侍的身子复生,邪祟忽然多了起来。”邱将离诚恳的劝道:“师父,裴神机使斩妖除魔从未懈怠。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黎民百姓。怎么会是妖星呢?反观陈继麟,杀人成性,吃心作恶。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妖星。” 一席话说的吕琅怔怔失神。 裴三真的不是妖星…… 那么,果真如范璞所言? 吕琅面露不甘。 “师父。”邱将离的声音打断吕琅的思绪,“错了就是错了,承认了又能怎样?” 脸上挂不住啊。 吕琅想了想,“不能单凭她两句话就认定陈继麟是妖星。” 话虽如此,语气明显软和不少。 邱将离默然不语。 吕琅继续说道:“待我夜观天象,一辨真伪。” 夜观天象还是找个台阶就坡下驴啊? 邱将离没有拆穿吕琅,笑了笑没做声。 …… 天儿冷,街上行人稀少。 路上垫着厚厚的草木灰,将踩得硬实的冰雪压在下面。一架蓝篷马车踏着夜色缓慢前行。 “贵哥儿坐车都坐习惯了,一点都不害怕。”裴锦瑶歪在大引枕上给贵哥儿顺着背毛,笑眯眯的说道。 山鼠精怕猫,抱着膝头蜷缩在靠近车门的角落,“贵哥儿跟着您涨了不少见识。” 声音有点抖。 “小耗子,你冷吗?”裴锦瑶从暗格里抽出一张折成四方的薄毯递给山鼠精,“给你披着。” 老文捂着嘴笑。 山鼠精讪讪的接过薄毯,低眉顺眼的说道:“多谢裴神机使。” 耗子怕猫是天性。它实在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云海月和小密探并排坐在外头赶车,听见车内传出的说话声,相视而笑。 “我们裴神机使好性子。”小密探扬起鞭子在地上甩了个鞭花,“对人对妖都和善。” 云海月连声称是。 :。: 241 看戏 今天对小叶儿班而言十分特别。 《裴氏捉妖记》在民间反响极大。小叶儿班的班主灵机一动请人将其改成皮影戏,排了好些日子,正巧今儿个首演。 马车在长兴楼门口稳稳停住,班主快步迎了出来。 “阿发领班。”班主热情的跟小密探打招呼。 小密探向她略略颔首,笑着说道:“今儿怎么这么热闹?”眼波一横便瞧见了门口扯起的一方红绸,上边赫然写着“裴氏捉妖”四个大字。 “这是我们小叶儿班排的新戏。”班主笑的见牙不见眼,“讲的是裴神机使捉妖的故事。近来京城不太平,还以为裴神机使不得空来呢。我们也不敢去东华门打扰。没想到,裴神机使这般赏脸。” 老文来定雅间那日,唱皮影的角儿身子不大爽利。班主心疼她,就想把新戏往后推一推,就没跟老文提这茬。没成想那角儿是个皮实的,转过天就好了。下九流的行当能搭上裴神机使的机会不多。班主反过头又后悔没跟老文顺便说一说。 山鼠精和老文先下了车,裴锦瑶抱着贵哥儿落在最后。 班主晓得贵哥儿是岑禄的爱宠,而今是裴锦瑶的心尖尖。 “哟,您把这猫儿养的太好了。披着的小斗篷是缂丝的吧?” 裴锦瑶嗯了声,“里子是兔毛,暖和。” “今天冷得很,哥儿又娇贵不穿大毛衣裳真不行。”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 上回她跟燕六一块来的时候,班主可没这么多话。 小密探和老文云海月对着那方红绸指指点点。 “演的是裴神机使捉妖。”小密探与有荣焉的昂起下巴,“也不知有没有我和老文叔。” 他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叶儿班应该会为他设个角色吧? 班主忙道:“您二位且把心放肚子里。裴神机使捉妖哪能少了帮手。” 云海月捻着胡须。 他才是裴神机使的帮手! 真是的。 云海月不高兴,小密探和老文咧着嘴乐个不停。 裴锦瑶低声问道:“你这戏是依着白露书局的话本子改的?” “是啊。花了整整这个数。”班主伸出一个巴掌,“只我们小叶儿班能演,其他甭管什么班子都不行。若是被白露书局发现了,那是要打上门去的。” 白露书局在大夏各个州城都有分号。据说拢共养着八千一百多写书人。如果能写出红遍大江南北的话本子,那这位写书人就一步登了天。 娇妻美妾,良田大屋,真金白银,应有尽有。 好多怀才不遇的落地秀才都跟白露书局签了长约,不光签自己,若是以后儿子孙子曾孙想写书也得归白露书局。 “五百两银子?”小密探咋舌,“不便宜啊。” “值这个价儿。”班主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们小叶儿班以后就靠《裴氏捉妖》擦亮招牌了。干我们这行就讲究个独。独是什么,独一份儿,我们有,旁人没有。” 老文接道:“别人要是敢有,白露书局能把他告的亵裤都不剩。” “那是,白露书局养着的一屋子讼师不是吃闲饭的。”班主笑眯眯的说:“再说也没有敢跟白露书局叫板的。” 几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就听背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女声,“好大的口气。” 裴锦瑶扭转头循声望去,就见徐二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哟,这不是裴神机使吗?” 裴锦瑶弯了弯唇角,“县主。” 徐二居高临下瞟了瞟红绸,噗嗤一声乐了,“裴神机使该不会是来看皮影儿的吧?”说着翻身下马,“你捉妖的事被写进话本子里也就罢了,居然还改成皮影戏了?朝廷命官跟下九流搅合在一块,实在是有失体统。” 是下九流不假,但她并没有在戏中诋毁裴神机使。徐二不仅是县主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小叶儿班惹不起。班主垂下眼帘遮挡住眸中愤愤,隐在袍袖下手微微颤抖。 裴锦瑶迎上徐静怡挑衅的目光,朗声道:“县主此言差矣。戏中人物有反有正。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做善事有好报。身为从八品神机司能被小叶儿班选中将我的事拿出来演一演,不但不失体统,还是件极其露脸的事。我高兴也荣幸。县主要是觉得看不过眼,就直接进宫禀报陛下好了。虽说我品级不高,可您没有给我定罪的权利。难不成,您敢越俎代庖?” “你!”徐二气得银牙紧咬。 面前这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姑娘丝毫没有退让或是避忌的意思。她就站在那里,黑亮的眸子流光浮动,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子还要璀璨。 然而,真正令徐静怡不悦的是她不怕她。 徐静怡上过战场,手上沾着人命。而裴三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小术士。她居然敢直视着她的眼睛回话。 字字句句刀子一般锐利。 徐静怡握住马鞭的手指动了动。真想抽烂裴三那张可恨的笑脸。 这个危险的念头一起,徐静怡就下了决心。 裴三嘴巴臭不懂事,惹恼了她也情有可原。陛下要是怪罪,顶多罚几个月的俸禄,还能把她关进大牢里? 再者说,她已经算是刘桐的未婚妻子,比裴三尊贵太多。 徐静怡嘴角扯起一丝狞笑,扬手甩鞭直奔裴锦瑶面门。 小密探和老文赶忙迈步上前想替裴锦瑶挡下这一鞭。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小密探和老文晚了一步。 有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裴锦瑶面前,侧身将她护的严严实实。 裴锦瑶吃惊的仰起脸,入目所及是燕凰玉近乎完美的侧颜。 “你怎么……”几乎是同时,鞭子落在燕凰玉颈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皮鞭舔去细碎的血肉。 燕凰玉轻声闷哼,勾魂夺魄的眼仍旧紧紧将裴锦瑶锁住。 “你没事吧?”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裴锦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下了蛊,满心满眼都是他。 “没事。”淡淡的血腥气弥漫至裴锦瑶鼻端,“哎呀,你受伤了。” :。: 242 秀色 妆宦正文卷242秀色老文赶忙掏出白帕子捂住燕凰玉的伤口上,“督主,小的这就去给您拿药。”他跟小密探都是仔细人。车里不光常备干果蜜饯,也有金疮药解毒药。 燕凰玉按住帕,对老文说道:“些许小伤,哪用得着上药。” 裴锦瑶一听就急了,“怎么不用?她那鞭子不干净。”凉凉睨了眼徐静怡,“跟某些人的心一样脏!” 徐静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裴三!你嘴巴放干净点。” 裴锦瑶像是只愤怒的小刺猬,竖起眉眼,“也不知道是谁心狠手毒想要毁我容貌。” 她轻蔑的上下打量徐静怡,“我不过是比你眼睛大点,嘴唇红润点,肤色白点,鼻梁高点,额头光洁点,眉形好看点。你就嫉妒的拿鞭子抽我。你这个泼妇毒妇!” 裴三居然骂她泼妇毒妇? 徐静怡气得五官都移了位。 缓了数息,大声质问,“谁嫉妒你了?!” “谁动手打人谁嫉妒!”裴锦瑶扬起下巴,“白露书局的话本子,小叶儿班的皮影儿戏,还有我这张脸,你敢说你不妒忌?” 窝在裴锦瑶怀里的贵哥儿喵喵叫了两声。 裴锦瑶顺着贵哥儿的背毛,“听见没?我们小贵子都说你是毒妇。” 徐静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扬手指着裴锦瑶,“你胡说八道!” 裴锦瑶本想掐起腰壮壮气势,奈何抱着贵哥儿腾不出手。眼风一扫看向小密探,小密探忙把贵哥儿接过来退后几步跟老文肩并肩看热闹。山鼠精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低声问道:“阿发领班,要不要上去帮忙?” 小密探横它一眼,把贵哥儿亮出来,“我这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老文笑着点头,“就是,咱们笨嘴拙舌的就别跟着添乱了。” 燕凰玉蹙起眉头。 笨嘴拙舌是这么用的吗? 他忍不住瞥了眼老文。 老文察觉到燕凰玉投来的目光,拍拍脑门儿,“小的给您拿药去。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很是不舍的样子。 善解人意的小密探朝他笑笑,“我记性好,待会儿一字不差的讲给你听。” 老文这才放了心,脚步轻快的走了。 燕凰玉望着老文的背影,猛然觉得这人既熟悉又陌生。再瞧瞧俩眼贼亮的阿发…… 神机使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能把东厂探子变成市井大婶儿。 班主苦着脸求救似的看着燕凰玉。希望督主大人能上去劝一劝。一边是裴神机使另一边是县主,哪个都得罪不起。但凡她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劳烦东厂督主。 燕凰玉直接无视可怜的班主。 徐二三番两次的招惹裴三,裴三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憋着口气。她要是骂徐二一通能解气,那就任她骂。 有他在,绝不会让徐二伤了她。 那边厢裴锦瑶两手掐腰,胳膊肘撑起斗篷,像是鼓着气的河豚,可爱极了。燕凰玉弯了弯唇。 徐静怡印象当中的裴锦瑶虽然难缠却也没有这般刁蛮。 是她看走了眼。裴三就是个野路子的混不吝! 徐静怡嘲讽一笑,冷哼道:“裴三,明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反而倒打一耙把脏水泼到我身上。陛下若是知晓定不会轻饶了你。” 对付混不吝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她更不讲理。再用陛下名儿压她一头,纵然她有天大的胆子还敢藐视陛下不成? 裴锦瑶嗤笑,“徐二,你以为陛下是你手里的鞭子,指哪打哪?先不说陛下饶不饶我,饶不了你是一定的了。” 小密探喝了声“好”,山鼠精赶紧拍起巴掌。其实它也不明白自己为嘛拍巴掌,反正阿发领班喝彩儿了,它跟着捧哏准没错。 裴锦瑶两手抱拳高过头顶晃三晃,“多谢,多谢列位胡抬爱。” 小叶儿班的班主两眼望天。 谁抬爱了啊。都是他们自己人。看裴神机使这架势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 徐静怡两眼冒火,恨不能一刀劈死裴锦瑶。 “骂架骂输了还不走?”裴锦瑶笑眯眯的调侃,“你想住这儿?” 徐静怡攥紧鞭子的手骨节泛白,“裴三!” “好,我等着。”裴锦瑶上前一步,微微扬起眼帘直视着徐静怡,“我等你报仇!” 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别后悔!” 裴锦瑶挺起胸脯,“谁后悔谁是癞蛤蟆!” 粗鄙! 军中都是粗人,说起话来荤素不忌。徐静怡自认为早就百毒不侵。但裴锦瑶不是简单的粗俗,也不是简单的胡搅蛮缠。 她似乎有种张嘴就能把人气死的本领。 徐静怡不想继续歪缠下去,恨恨瞪了裴锦瑶一眼昂首而去。 裴锦瑶天生就有种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啧啧,吵得起,输不起。没劲透了。”裴锦瑶小声嘟囔着,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呢? 裴锦瑶拧着眉头回想片刻。 糟糕!她怎么能当着燕六的面骂架,还骂赢了。燕六不得以为她是蛮不讲理的母大虫啊? 不怕,还能不救。裴锦瑶眼珠一转,露出天真可人的笑容扭脸看向燕凰玉,“徐二对您不敬,我把她骂走了。” 为燕督主讨公道,有理! 明白事理的母大虫就不算是母大虫了吧。 燕凰玉浅笑道:“裴神机使骂得好。” 裴锦瑶长舒口气。她果然是神机司唯一机智神机使。 “哪里哪里。燕督主不要客气。”裴锦瑶拢紧斗篷,“对了,您不是说不来看皮影儿吗?怎么这样巧在长兴楼遇见您了呢?” 燕凰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玉管般修长的手指被昏黄的灯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显得愈发莹润。 裴锦瑶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鲜美的清蒸鲥鱼。 秀色可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裴锦瑶在心里笃定的点了点头。 “我……路过。”燕凰玉故作轻松的说道。 他站在东厂的小楼上看到裴锦瑶的车子驶离东华门之后,就鬼使神差的策马而来。 “相请不如偶遇。燕督主可否赏面与我一同看皮影儿。今天是新戏,您从没看过的。” 243 思量 燕六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拒绝她吧。 可……万一拒绝了呢? 裴锦瑶垂下眼帘,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忐忑。 小密探也很紧张。千防万防怎么就没能防得住!难道这是天意?不不,不会的。老天爷又不瞎,怎么可能把裴神机使和燕督主凑成一对儿?虽然他有这样的想法好像对不住燕督主,但是……唉!主子们能不能懂点事。在神机司当差已经够难的了! 燕凰玉凝视裴锦瑶片刻,硬起心肠,轻声道:“多谢裴神机使美意。我还有事,改日再聚。”说罢,向裴锦瑶略一颔首,扬长而去。 悄然来此已经错了,断不能一错再错。凛冽的寒风如同铁刺般扎在燕凰玉心尖上,尖锐的疼痛令他皱紧了眉头。 说走就走居然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她!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有事?哼,怕是着急赶回去吃婢女炖的鹿肉吧? 臭不要脸!居然为了口吃的不陪她看皮影。 裴锦瑶气恼的抬起脚用靴子尖踢着地面上的残雪。她再也不要搭理燕六了!谁还没点脾气了! 小密探倒是舒了口气。 看样子督主对裴神机使没有非分之想了。 明明这是他和老文叔乐见其成的结果,可小密探心里还是有点不大得劲。裴神机使样样都好,督主凭什么选云春不选裴神机使? 在街边花五两银子买的能好到哪去。 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督主不懂? 小密探心情复杂的走过来宽慰裴锦瑶,“现在督主的饮食起居有云春帮着料理,您不要担心。” 担心?裴锦瑶横了眼小密探,“我没担心。” 她就是……有点难受。尤其一想到云春能够堂而皇之的陪伴燕六左右,她就难受。 这种感觉非常怪异,从前没有过。 裴锦瑶胡乱摆摆手,“赶紧进去暖和暖和。外边多冷啊。” 班主揉揉脸,露出恰到好处的讨好的笑容,“您定的雅间是长兴楼最大最好的。小的已经命人备齐了鲜果小食。您若是想用仙歌楼的席面,小的这就打发人去取。” “不用这么麻烦。长兴楼的上等席面来一桌。再给我们贵哥儿单独蒸条鱼。” 小密探补充道:“要黄鱼。近来小贵子食欲不振,不是黄鱼它不吃。” 班主连声应是。 山鼠精在心里嘁一声。 贵哥儿都快胖成球了,哪像阿发领班说的那么挑嘴了?打量它不知道贵哥儿开小灶加餐呢。 它是妖精,可不是聋子瞎子。 这世道,对妖精不公! 山鼠精胡思乱想的当儿一行人进到雅间里。 推开大窗正对楼下搭起的台子。裴锦瑶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比上次的好。” 说罢,裴锦瑶心里有点不得劲。 上次是跟燕六一块来的。那会儿他还不是督主,身边也没漂亮小丫鬟。 班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您满意就成。” 至于上次的雅间如何,她半个字都不会多谈。鬼知道裴神机使跟燕督主是怎么回事。她才不跟着掺和呢。方才她瞧的真真儿的。燕督主两只眼都黏在裴神机使脸上,可裴神机使主动请他看皮影,他说走就走。 要么说阉人心狠呢。好歹婉拒一下也是那么个意思。裴神机使多水灵的小姑娘,燕督主怎么忍心?!班主抿着唇。这次回京有太多事闹不懂。比如裴神机使和燕督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按说东厂和神机司都在东华门,勉强算得上是邻居?看他俩那样儿,比邻居亲近多了。倒是有点像闹别扭的小两口…… 班主打了个冷颤。不能再往下胡思乱想了。反正她不管这事。她也管不了。 老文和小密探安置好了贵哥儿又去看着茶博士沏茶。 裴神机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恼了督主。茶水点心若是不合口味,又得招她心烦。都弄妥贴了,安安生生的看皮影。省得麻烦。 茶水点心摆上桌,楼下散台也坐满了人。 班主告罪一声,下去招呼客人。 今儿演新戏,好多都是尝鲜来的。至于能不能得到认可,班主不敢妄下断言。 裴锦瑶瘫在躺椅上,喝着茶嗑着瓜子,状似无意的问道:“诶?你们督主平时作何消遣?” 小密探嘴角挂着半片瓜子皮,警觉的看向老文。裴神机使没死心!怎么办呐? 老文甩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儿,沉声道:“那个……也没什么特别。督主闲来无事喜欢去刑房转悠。” 老文叔你亏心不亏心?!督主明明喜欢看话本子!小密探朝老文一个劲儿的挤眼。 裴锦瑶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来,“你们督主不爱看话本子了?” 小密探无语摊手。 瞧,露馅了吧。 老文不慌不忙的堆起笑脸,“督主不是督主的时候看看话本子解闷没什么大不了。可督主现在是督主了,就得像个督主的样子。” 小密探朝老文竖起大拇指。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老文叔好样的。 “这倒是。”裴锦瑶重新躺回去,给趴在腿边的贵哥儿顺着背毛,“不过,你们督主去刑房做什么?” “去刑房……擦刑具。” 小密探唇角坠了坠。 好好的东厂督主擦刑具? 他说错了,有些老姜也犯糊涂。不敌嫩姜够味儿。 裴锦瑶噌的又坐起来,吃惊道:“擦刑具?你们督主这是什么毛病?” “小的也不知道啊。”老文依旧笑眯眯,“身为东厂督主有点怪癖很正常。以前明督主在的时候,喜欢给姨娘剪指甲。” 裴锦瑶愣住了。她很难想象明匡拿着小剪刀给美人儿剪指甲是怎样的画面。 “手指甲和脚指甲都剪。”老文语不惊人死不休,“相比而言,燕督主还算好的了。”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是、是我孤陋寡闻。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可不就是。”老文拎着茶壶给裴锦瑶续上茶水,“所以说,您以后相看人家,一定得打听清楚。有怪癖或是沾了赌嫖的不能要。” 小密探听傻了。 老文叔行啊。原来在这儿给裴神机使挖坑呢。 姜,越老越辣。他这块嫩姜差太多。 裴锦瑶失神的躺回躺椅上,认认真真思量起来。 :。: 244 气人 小密探翘起唇角,抓了把瓜子放在老文手边。 老文望他一眼,闷闷的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燕督主长得不是一般的俊。裴神机使对他有好感太正常不过。然而,喜欢漂亮小公子不是事,喜欢漂亮小阉人就不大对头了。哪怕那个阉人是督主。身为裴神机使的心腹,老文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裴神机使引回正途。 至于燕督主的特殊“癖好”,的确是他无中生有。但是,他半点不亏心。为了裴神机使编两句督主的瞎话根本不算事。 一声鼓响,皮影戏开演了。 大伙儿不再闲聊,向台上望去。 小密探忙在裴锦瑶脑袋底下垫了软乎乎的引枕,坐在旁边给她剥瓜子仁。攒够一小盘直接塞进她手里。 山鼠精单手拄着下巴,神情专注极了。 它这是头一回看皮影戏,看是能看得懂,就是薄薄一片小人儿没什么肉,瞧着日子过得不大丰实的样子。裴神机使明明挺好看的,皮影儿做的有点丑。瞧那小脸蛋,红彤彤的。跟打翻了胭脂似的。 反正就凑合着吧。人跟妖精的眼光不一样。 山鼠精一边嫌弃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茶博士拎着水壶穿梭在大堂,不时有人要个热手巾板儿。 白白的手巾板儿打着旋儿飞过去,丝毫不带差的。 山鼠精忍不住拍起巴掌,兴奋的说道:“还有杂耍呢。真好!” 小密探横它一眼,“什么杂耍,那是擦手用的。” 诶?山鼠精一脸茫然。擦个手而已,这么花哨的吗? 裴锦瑶笑着鼓动,“你也去要一个。” “可、可以吗?”山鼠精跃跃欲试。 “有什么不可以的?”小密探一脸骄傲,“裴神机使家的妖精要个手巾板儿还有人敢不给?” 山鼠精抿着嘴,扭扭捏捏的去到窗边,扬起手喝了声,一个愣神儿的功夫,手上就多了块热腾腾的手巾。 山鼠精乐不可支的跑到裴锦瑶身边,“太好玩了。裴神机使,咱们什么时候再来?” 小密探和老文拍着大腿哈哈地笑个不停。 裴锦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等忙过这阵,你就住在长兴楼好了。” 山鼠精立马收起笑脸,严肃的说道:“小的是神机司的妖精,住这儿不像话。” “裴神机使哄你玩呢。”小密探笑得前仰后合。山鼠精涨红了脸,坐回到小杌子上。 “小耗子是个实诚的。你别欺负它。”老文端了盘卤鸭舌直接塞到山鼠精怀里,“看皮影儿,吃零嘴儿,再美不过了。” 山鼠精撩起眼皮瞅了瞅裴锦瑶。见她神态如常,便低声向老文道声谢,拈起一个啃着吃。 “小叶儿班真下功夫了。”小密探手上剥着瓜子,“把您捉妖的事演活了。” 最令小密探欣喜的是,他和老文叔的戏份比话本子里多多了。 裴锦瑶眯起眼颔首道:“尚可。” 尚可就是满意的意思。小密探了然的点点头。 台上精彩纷呈,台下聚精会神。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顺着临街的窗缝儿飘进雅间。 嘴里含着卤鸭舌的山鼠精忽然停止咀嚼。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与此同时,裴锦瑶从躺椅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窗边。山鼠精十分警觉的将朝向楼内的窗户合上。转身,压低声音问道:“裴神机使,是妖精吗?”想了想,觉得不像。 身为妖精当然能准确的分辨出同类。可是越来越浓的黑气之中显然没有令他熟悉的气味。 裴锦瑶摇摇头,“不是妖精。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陈继麟。” 话音落下,老文等人大骇。 万没想到他敢先发制人? 小密探担忧的看向老文。陈继麟要么傻,要么比裴神机使道行更高。否则,绝不会跟裴神机使硬碰。 裴锦瑶隔空抓了一丝黑气在指尖捻了捻。心里咯噔一声。 按说吃了两颗童子心的陈继麟就连从前八成功力都恢复不了。他竟然单枪匹马找她来了。 裴锦瑶心塞的不行。 她这是被陈继麟轻视了! 岂有此理!一个个都欺负她年纪小。 裴锦瑶略加思量,吩咐小密探,“你们去找班主,让她把人留在楼里。我去外面引开陈继麟。” 好在现在天冷,街上行人不多。 “裴神机使,您小心点。”小密探叮嘱道。 裴锦瑶拍拍胸脯,示意他无需担忧。 小密探和老文去找班主,留下山鼠精照顾贵哥儿。山鼠精蹲在躺椅边上,眼角湿润。 又是猫又是陈继麟,都要吓死它了。刚才的话就当它没说。它再也不要来看皮影了!呜呜呜。 丝丝缕缕的黑气愈发浓郁。裴锦瑶把窗户敞开一道缝隙屏住呼吸向外看去。 重重黑气好似雾霭一股脑儿的向着裴锦瑶涌来,其间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陈继麟果然邪性! 裴锦瑶觑起眼睛向街上望去。 薄薄的残雪在夜色之下泛着清冷的光亮,有一黑衣人背对着裴锦瑶立在街心。从身形来看,那是个女子。 是不是陈继麟? 裴锦瑶不能断定。她抽出符纸吹了个纸人。纸人轻飘飘落地,一步步向那个女人走过去。不等纸人走到近前,那女人身形不动,纸人在眨眼间委顿在地。 “裴神机使,你我也算旧相识……”女子缓缓转身,“何必躲躲藏藏?” 仍是蒋令侍的面容,嗓音却诡异的夹杂了男子的浑厚。 裴锦瑶打开窗户,两手一撑跳了出去。 然而,身体悬空的刹那裴锦瑶就后悔了。 她忘了这是二楼。 天啦!她是不是傻?装什么武林高手,有门干嘛不走? 裴锦瑶没能像想象中那般轻灵潇洒的站在陈继麟面前,而是跌坐在地,摔的屁股生疼。 好气!裴锦瑶委屈的咬着嘴唇。 以后要多练跳窗。 陈继麟轻笑一声,“裴神机使行这么大的礼作甚?” “臭不要脸!”裴锦瑶咒骂着摇摇晃晃站起身。 还没打呢气势就短了六分。 裴锦瑶赶忙往回找补,“陈继麟,你不男不女的吓唬谁呢?” 哼!论气人她可没输过。 245 大叔【感谢青菜书虫子打赏】 妆宦正文卷245大叔【感谢青菜书虫子打赏】楼里的锣鼓声停了下来,班主与大家言明裴神机使正在街上跟陈继麟鏖战。 于是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谁能想到花钱看皮影儿还附送裴神机使大战陈继麟。简直没这么划算的买卖了。 大家争先恐后涌向窗边。 小密探两手掐腰,气沉丹田,“不要凑到窗前!若是误伤了岂不冤枉?” 看热闹跟保命,只要脑子没毛病的肯定都会选保命。众人犹豫时,混在人群中的老文哽咽说道:“裴神机使在外头拼死护佑我们,我们就别添乱了吧。” 他的话立刻得到回应,“就是,陈继麟可不是好相与的。” 小密探踮起脚尖仔细看了看那人,确定不是东厂探子就是普通百姓不由得暗暗点头。 老文叔总是能把话说到点子上。 “大伙儿少安毋躁。”小密探清清喉咙,扭脸问班主,“长兴楼里有说书先生没有?” 班主颔首,“有!” 小叶儿班好的说书先生也是女子。是她特特从金陵请来的。原打算下晌请先生说上一会儿揽揽客。但金陵跟京城时兴的段子不一样。说书先生正犯愁呢。这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要是能把裴神机使大战陈继麟说好了,小叶儿班又能多条挣钱的路子。 有就好办了! “劳烦您把先生请来,她看完了再讲给我们听。” 班主喜滋滋的点头应是。裴神机使真是她们小叶儿班的贵人。 大伙儿也都各归各位,老老实实嗑瓜子等着听故事。 门外。 陈继麟唇角抿成一字,目光凌厉的望着裴锦瑶。 变成女子非他所愿。可恶的裴三居然拿这事消遣他。 人儿不大,嘴巴倒是挺毒。 “咦?你生气了?”裴锦瑶一步三晃走向陈继麟,但她很快就停了下来。没办法,屁股疼。为了装大瓣儿蒜自己受罪不值当。裴锦瑶摸出张符纸化作一张薄毯抬脚踩了上去。 刚才就该飞下来的。 跳窗……呵呵……蠢到家了。 “谁生……”陈继麟想要否认,吐出一个字就闭上嘴不再多说。 骂赢了又能怎样?他才不上裴三的当。 “你真的生气了。啧啧,可怜见儿的。”裴锦瑶两手负在身后,一脸悲悯,“你这人就是太倔强。当年你要是痛痛快快去死不就没后边的麻烦事了。但你偏不死,偏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何必呢,大叔。你跟别人过不去也就罢了,你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陈继麟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个小姑娘牙尖嘴利,说是说不赢的。只能动手了。 “裴三,你受死吧!”陈继麟揉身上前,裴锦瑶脚下符纸倏地后退,大喊,“等一等!” 女孩子红润的嘴唇轻轻抿着,目光深沉,看起来非常严肃。 陈继麟掐诀的手指顿住。 “你怎么能这样?”裴锦瑶面带不悦,黑亮的眼珠在陈继麟脸上来回打量。 不能哪样? 小丫头片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来寻仇的? 陈继麟不耐烦的吐了口浊气。所以说,女孩子就是麻烦。婆婆妈妈,不干不脆。该动手的时候非得逞口舌之快。 想想也是,裴三遇到他这样的劲敌,又没有云海月帮衬,必然心虚。 换句话说,她怕他。 “你别指望我让着你。”陈继麟正色道。 裴锦瑶皱了皱鼻子,嫌弃的说道:“谁稀罕?不男不女的死妖人!” 陈继麟怒向胆边生。 他错了。眼前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是个好的,她分明是满嘴喷刀子的小魔头,小坏蛋! 裴锦瑶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梢,“挺大的人了,怎么就学不乖?”宽大的袍袖下偷偷捏住张符纸,瞅准陈继麟怒不可遏的当儿,喝声:“现!” 一条黄灿灿的金龙自裴锦瑶咆哮着冲向陈继麟。速度之快,势头之猛,令人咂舌。 她怎么能玩儿赖?不是说好了等一等的吗? 陈继麟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怪他不够奸猾!居然让小坏蛋给耍了。 陈继麟被金龙迫的连连后退,好不容易觑个空儿,化出狰狞的黑蟒与那条金龙缠斗在一处。 耀目金光映在长兴楼的门窗之上。小密探情不自禁的喝了声好。 “裴神机使这么快就赢了?”有人担忧的问道。 陈继麟太不经打了。待会儿听书只怕还没听过瘾就没了。 小密探摆摆手,“还没,还没。您别急,我就是习惯给裴神机使喝个彩儿。” “那咱们也给裴神机使捧捧场吧。”不知是谁带头拍起巴掌。 金龙与黑蟒在半空中厮缠,雷鸣般的掌声跟喝彩声从长兴楼里传出来。聚精会神的陈继麟打了个抖。 这班刁民什么毛病? 裴锦笑着扬声回道:“多谢,多谢列位抬爱!” 耳朵贴在窗户上的小密探直起腰杆,“裴神机使多谢大家抬爱。” 掌声愈发大了。 班主抹了把额头冷汗。 伺候裴神机使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外头那位可是凶名在外的陈继麟。寻常人躲都来不及。他们倒好,跟没事人似的,插科打诨半点不耽误。 裴神机使好可怜。打着架还不忘照顾属下的面子给大伙儿道谢。 关键是有什么值得道谢的啊?她真是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说书先生正躲在楼上偷看呢。得赶紧吩咐人给她送两壶定惊茶压压惊。 陈继麟恨恨的睨着裴锦瑶。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他遇到的对手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比裴三更可恶,更混蛋的。 “有人给我喝好,你心里难受吧?”裴锦瑶笑容满面,“没办法,你跟我比不了。” 陈继麟的视线从裴锦瑶脸上滑至臂弯。 方才她就是故意说些有的没的,然后突然出手。与其让她占了先机,不如出其不意! 陈继麟捏了道符。没等他有任何动作,裴锦瑶扬手一指,脚下薄毯飞至半空稳稳停在金龙之后。她朗声道:“咬它!咬死它!” 金龙立刻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掉黑蟒的脑袋。源源不绝的黑气从断口处流泻而出,须臾功夫,黑蟒又长出头来。 金龙眨巴眨巴眼,有点发愣。 “诶?有点意思。”裴锦瑶居高临下,背着手戏谑的对陈继麟说道:“大叔,你挺皮啊。” 246 轻蔑 妆宦正文卷246轻蔑陈继麟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红了。 去他的裴三!他来此可不是为了哄小孩子开心的。 陈继麟垂下眼帘,一串串难明其意的咒诀自他那两片薄唇中吐露而出。 男子浑厚与女子阴柔的交缠在一起,诡谲而又古怪。 陈继麟动真格的了。 裴锦瑶收起玩闹的心思,抬手一指,黄灿灿的金龙气势如虹张开大嘴扑向黑蟒,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陈继麟身形微微晃动,却又好似没有大碍。 由陈继麟操控的黑蟒在金龙腹中喷出浓重的黑气,搅的金龙在空中上下翻腾,不时发出痛苦的嘶吼。 裴锦瑶咬紧牙关,掐诀念咒与陈继麟抗衡。 他二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引得许多人在街口驻足观望。 一架不起眼的破败马车停在人群后面。 车帘撩起,露出一双苍老却又暗藏精光的眼睛。 “商公。”侍从轻声道:“裴三似乎撑不了多久。” 商在缓缓摇头,喃喃道:“她才多大啊,竟然能幻化出瑞龙。陈继麟的黑蟒终归落了下乘。” “可那龙……”侍从觑了眼商在,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辞,“好像比不过陈继麟的黑蟒。您看它被黑蟒折腾的多狼狈。” “且等等吧。”商在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裴锦瑶身上。 女孩子脸上丝毫不见惊慌或是怯弱。大大方方的站在符纸之上,与陈继麟周旋。 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又或者,她有本事才有底气。 商在皱起眉头。裴三的朝气蓬勃恰好映衬出他的日薄西山。 岁月给他增长阅历,但又令他日渐衰老。在这一刻,他妒忌裴三的张扬与恣意。 商在无声轻叹。他也曾像裴三那般年轻过,却没能获得与她相当的成就。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就好了。 念及此,一点灵光闪过。 浓重的黑气透过金龙的躯体若隐若现。裴锦瑶抽出张符纸,喝了声:“去!” 符纸瞬间化作一道紫光冲向金龙腹部。 紫光与金龙触碰的刹那,黑气骤然顿住,紧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从金龙的尾部“噗”的放了出来。 熏天臭气充斥在整条街上。 裴锦瑶用袖子掩住口鼻,扬声道:“对不住大家了,陈大叔的黑蟒是用狗臭屁变的。怪我没弄清楚。” 臭味和裴锦瑶的说话声透过门窗缝隙传入长兴楼里。许多人按捺不住想要打开窗户看个究竟。 小密探板起脸孔,正色道:“若是不听劝阻被陈继麟掳了去,我们神机司不担责。” 话音落下,众人悻悻的坐回去捏着鼻子发牢骚。 “这一战不能亲眼目睹当真遗憾。” “就是,就是。” “老弟,你急什么?说书先生那张嘴可不是白给的。咱们踏踏实实等着听书多好。”角落里的老文粗着嗓子说道。不少人赞同的点头附和,“没错,耐心等着呗。咱们好歹能听个热乎的。” 热乎的?方才那股子臭气好像也是暖烘烘的呢。 小密探噘着嘴,心里敲起了小鼓。但愿说书先生别把裴神机使爱吃炒豆和金龙出虚恭的事搁在一块讲。要不然裴神机使哪还有面子啊。 他和老文叔再能干也没法帮着往回找补。 小密探眯起眼偷偷从窗纸上的小孔向外望去。 金龙出了虚恭之后精神抖擞的扭动着身子围着裴锦瑶转了一大圈,惹得裴锦瑶咯咯笑出了声。 裴三的瑞龙放个屁就把他的黑蟒给灭掉了。满嘴喷刀的小魔头不好对付。陈继麟略加思量摸出张符纸,右手掐诀朝符纸上一点,符纸活了似的直直冲向裴锦瑶。 其间,那张符纸倏地化作一柄寒光森森的利剑。 剑尖尖锐,剑柄上缠绕着张着大嘴露出獠牙的狰狞异兽。 那是奔着裴神机使咽喉去的。若是戳个正着肯定没命。“小心!”小密探情不自禁的轻呼出声。 裴锦瑶不敢大意,抬手御使金龙迎向那柄利剑。 小密探紧张的咬紧牙关,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裴神机使万万不能有事啊。 眼见得裴三仍旧用金龙,陈继麟嘴角噙着一丝狞笑。 说时迟那时快,金龙唇畔的须碰上寒光毕露的剑刃的刹那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几乎在一夕之间,金龙的身体分崩离析,点点金光徐徐散落。 利剑没有丝毫停顿向裴锦瑶颈项飞去。 他就是来取她性命的!陈继麟得意的哼了声。 裴锦瑶面色大变。万没想到在陈继麟的利刃之下,瑞龙竟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她来不及细想,急忙架着脚下符纸躲闪就快沾到皮肉的利剑。 可是,那柄剑像是长了眼睛,如影随形的追在裴锦瑶身后,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真讨厌!”裴锦瑶咬着嘴唇,冷冷睨了眼陈继麟。 这家伙不容易对付。 裴锦瑶上下左右的躲避,剑尖离裴锦瑶始终只有一指的距离,甚至有几次还将裴锦瑶风中扬起的发丝截成两段。 再这样下去不被剑戳死也得累死。 得想想办法! 裴锦瑶眼珠一转,摸出折成人形的符纸连着吹了四五个放下去。纸人两脚站在地上便纷纷向陈继麟走去。 陈继麟轻蔑笑笑。 看来裴三已是黔驴技穷。 这种纸人在他眼里跟小孩子的把戏没什么区别。他都不用费力就能让纸人变成废纸。 陈继麟抱着肩膀,悠闲的等那几个纸人走到近前。 裴锦瑶在长兴楼上空盘桓。 小密探看不到裴神机使担心的不得了。恨只恨他不会法术,要不然就能跟裴神机司一块对付那个不男不女的死妖人了。 小密探扼腕的当儿。裴锦瑶在长兴楼上绕了四五圈。绕的她都快吐了。 那柄剑还是黏在她身后,甩都甩不掉。 与此同时,六七个纸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陈继麟。 离他仅仅一臂距离时,陈继麟手指动了动。纸人忽的委顿在地,跟方才一模一样。陈继麟刚想出言调侃,一股浓郁的香气从纸人头顶冒了出来。 陈继麟避之不及猛吸了几口入腹。 “这是……迷烟?” 术士相争哪有放迷烟的?裴三怎么又玩赖啊?陈继麟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这边厢陈继麟倒在地上,那边厢追着裴锦瑶的利剑嗖的变回符纸。 裴锦瑶掐着腰大喊:“阿发,快出来把妖人给我捆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7 大劫【感谢我是青菜啊打赏】 小密探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冲了出去。 “裴神机使好厉害!”小密探大咧咧解下腰带,将陈继麟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捆住。 街口以及长兴楼内的百姓蜂拥而至,把裴锦瑶和小密探团团围在中间。 “陈继麟再能耐也逃不出我们裴神机使的手掌心。”小密探一只脚踩住陈继麟的脸,两手掐腰耐心的向围拢过来的百姓们解释,“你们瞧,这叫猪蹄扣。三百来斤的大肥猪都挣不开。”一拍胸脯,骄傲的说道:”我们裴神机使教的!” 老文赶紧拍巴掌,“咱们京城全赖裴神机使护佑才能平安无事!” 雷鸣般的掌声伴着老文响亮的话音响了起来。 裴锦瑶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多谢,多谢列位抬爱。” 小叶儿班的班主眼眶微红,高声嚷着,“裴神机使无所不能!” 于是,不断有人跟着夸赞裴神机使本领高,能耐大。 小密探和人群中的老文对视一眼,悄默声的把陈继麟搬上马车。 商在遥望着众星拱月般的裴锦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怎么能用迷烟?”侍从不屑的撇撇嘴,“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委实不够光明磊落。” 商在闷哼一声,“的确不够光明磊落。可她毫发无伤,陈继麟成了阶下囚。” 侍从又道:“商公,裴三越是风光就越不好对付……总不能让她白白欺负了县主。” “我有分寸。”商在沉着脸眯起眼睛,“裴三诡计多端,你们好生规劝县主不要跟裴三硬碰。” 侍从垂下眼帘应了声是。 裴锦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忍不住轻声哼起小曲儿。 小密探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攒盒,打开,露出里边的卤鸭舌,“裴神机使,您吃点垫垫。等回到神机司小的给您熬粥。” 贵哥儿闻见肉味仰起脸喵了声。 裴锦瑶给它顺着背毛,“不要白粥。” “鱼片粥?”小密探问道。 “好,给贵哥儿也来一碗。”裴锦瑶笑弯了眼,“小耗子赶车赶的挺稳当。” 他们几个分成两拨,老文和东厂探子先一步将陈继麟送回去。小密探留下伺候裴锦瑶,山鼠精理所当然的被分到赶车的活计。 “还过得去。”小密探不情愿的说道。 哼!这妖精别的不多就是心眼多。惯会闷声不吭的跟他争宠。 裴锦瑶捏个卤鸭舌放在小密探手里,语重心长道:“你对小耗子要多多包容。毕竟你是我的心腹,神机司上上下下全靠你周全。” 小密探忍不住笑出声。 “您放心,小的定必不负裴神机使厚望。” 裴锦瑶略一颔首,“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虽说你们跟着我没什么大出息,可好歹也能置下产业,以后你跟老文算是有个退路。” “裴神机使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没齿不忘。” “你们尽心办事就好。”裴锦瑶严肃道:“最重要的是,不能三心两意。” 小密探汗毛都竖起来,裴神机使这是在告诉他不能留恋东厂。东厂就跟他的家一样,哪能说忘就忘了。 “小的……”小密探紧张的搓弄着衣角,“小的不会三心两意。但……但若是东厂用得着小的,小的也不能推脱。您知道的,小的一身本领都是在东厂学的……” “阿发啊,你重情义没错。不过……”裴锦瑶拖长话音,低下头叹口气。 小密探茫然的瞪大眼。 不过什么? 裴神机使不是在敲打他吗?他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儿呢? “阿发啊,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裴锦瑶苦着脸,掏出一方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了印额角。 小密探瞳孔骤然一缩。 这套动作他太熟悉了。老文叔遇上点事就掏帕子擦汗。裴神机使也学会了? “裴神机使,有事您直说就是。小的挺得住。”小密探咬着嘴唇,一双眼瞬都不瞬盯着裴锦瑶。 “也不是什么大事。”裴锦瑶长叹一声,“你未必能帮得上忙。说了,无非多个人烦恼。于事无补,于事无补啊!” 他更想知道了。 “裴神机使,您还信不过小的吗?” 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裴神机使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他啊。 “不是信不过你。”裴锦瑶连连摇头,“哎!这事跟你们督主有关。我若是说了,你能不告诉你们督主吗?” 裴神机使的眼神好奇怪。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竖起三根手指,“能。小的发誓,若是对督主吐露半个字就让小的不得好死。” “阿发,我没看错你!”裴锦瑶眼中闪烁着泪光,激动不已的说道:“你对旧主有情有义,对我忠心耿耿。我真是三生有幸能得你这样的臂膀相助!” 裴神机使明明是夸他,可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密探抿着嘴笑了笑,“裴神机使,您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哎呀!不是吩咐啦。”裴锦瑶摆摆手,“是你们督主有大劫。” 大劫? 小密探大惊失色,“裴神机使,那……这……督主有无性命之忧?能否化解?小的……”他刚才还发誓绝不告诉督主呢。要是他早知道,才不会发那么毒的誓。 裴锦瑶眉梢轻挑,笃定道:“是啊,大劫。” 美人劫! 虽然她再也不想搭理燕六,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六被人算计。 那个五两银子买来的婢女明显不对劲。可惜燕六色令智昏,没能察觉。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作为同在东华门的邻居,能帮就帮吧。 谁叫她是貌美又热心的裴神机使呢。 裴锦瑶捏着白帕子给贵哥儿擦擦小脸,喟叹道:“阿发啊,按说这事我管不着也不该管,哎,不管又不行啊。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你们督主……既是督主也是百姓,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您说的太对了。”小密探坐直身子,小心翼翼的发问:“督主他还有救吗?” “你想救他?” 小密探郑重点头,“小的想救。” “可……哎……不好办啊。” 裴神机使再不说他就要急死了。小密探屈起手指抓了抓腮,“裴神机使,哪怕有一线生机,小的也要救督主。” “好!”裴锦瑶重重拍着小密探的肩头,“天意啊,天意!燕督主命不该绝!” 248 成器【为安洁妮卡加更】 小密探向前倾了倾身子,认真的说道:“您尽管吩咐,小的定当全力以赴。” 裴锦瑶唔了声,“好!阿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罢,专心致志的吃起卤鸭舌。 小密探眨眨眼。这就完了?然后呢?他们督主还等着救命呢! “裴神机使?” “嗯?你还有事?” 太有了! “督主的大劫如何化解?” 裴锦瑶掩唇轻咳两声,用卤鸭舌指指自己的喉咙,“这次卤的有点咸。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有啊,方才跟陈继麟打架,可把我累着了。” “哦,小的给您倒水。”小密探拿出杯子斟上蜜水,“有、有点凉了。要不您先忍一忍。等咱们回到神机司,老文叔应该已经烧好热水了。” “嗯。那我眯一会儿养养神。”说罢,裴锦瑶真就靠在引枕上,闭起眼睛假寐。 小密探欲哭无泪。 哪有裴神机使这样的,话说了一半把他晾在旁边。 他们督主就快死了! 天啦,他都要急出毛病了。裴神机使还能睡得着? 裴锦瑶偷偷掀起眼皮瞄了瞄小密探。 嗯,就是要让阿发着急才好办事。 燕六啊燕六,你一定要等我救你出脂粉堆……不是,救你出水火哦。 …… 回到神机司,小密探异常殷勤的钻进灶间生火煮粥。 陈继麟则被捆住手脚丢在院子里。 天寒地冻,陈继麟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老文捧来热水,给裴锦瑶拧了条热乎乎的巾子,“裴神机使,姓陈的是不是装的?要不小的提桶水给他醒醒神?” 老文本想把陈继麟直接送到东厂刑房。不过裴神机使说神机司有结界比东厂刑房更保险。 “不用。就让他睡着好了。”裴锦瑶把热巾子蒙在脸上,热气一烘,舒坦极了。 山鼠精捧着托盘进来,“粥熬好了。裴神机使您趁热吃。” 老文帮它摆碗筷,“小耗子做事越来越周到了。” 山鼠精小脸红扑扑的,“是阿发领班和老文叔教得好。” 裴锦瑶扯下巾子,“也得你机灵才能学得好。” 裴神机使又夸它了!山鼠精两眼锃亮。 三个人加上一个妖精一只猫团团围坐呲溜呲溜的喝着香喷喷的鱼片粥。 半碗粥落肚,裴锦瑶拿巾子擦擦嘴,“老文,待会儿吃完了你去趟佘府。问问佘御使可否愿意帮我个小忙。” 老文福至心灵,“您想让佘御使参徐二?” “是啊。徐二不懂事,徐令达和徐树都不管,我就勉为其难教教她。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打不乖巧。” 小密探砸吧砸吧嘴,“您说的有理。”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裴神机使这就叫雪中送炭,乐善好施。” 裴锦瑶哈哈大笑。 老文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来。 小密探冷着脸睨了山鼠精一眼,“没学问就不要学人家用成语。亏得是在神机司没有外人,否则岂不是给裴神机使丢人?” 山鼠精委屈的不得了。它说的都是拜年话,怎么就给裴神机使丢人了? 裴锦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发,小耗子很努力在学了。你别笑它。” 就您笑的最大声好不好?小密探扁扁嘴不再多话。 老文不想掺和这事,三口两口把粥扒拉进嘴里,匆匆咽下去,“小的这就赶去佘府。没准儿佘大人还没睡。” “顺便带点酱菜。求人总要有个求人的样子。”裴锦瑶食指搓搓下巴,“再改个装扮。别让人认出来。” 求佘御使帮忙就送酱菜?光是润笔费都不够吧? 裴锦瑶见老文怔怔不动,挑眉问道:“怎么了?送酱菜不好?咱们神机司的酱菜有钱想买都买不着呢。” 小密探挺直腰杆儿。裴神机使说的没错。神机司的酱菜的确是一绝!“倒也不是不好。”老文舔舔嘴唇,“就是吧,配个四色点心也好啊。” 裴锦瑶摇摇手,“不用不用。你不了解佘御使。若是以厚礼相赠,反而坏了我与佘御使的交情。有句话叫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们都听过吧?” 老文和小密探抿着嘴直点头。山鼠精愣了片刻,也跟着点头。 “我跟佘御使就是君子之交咸如酱菜!”说罢,裴锦瑶咯咯的笑个不停。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行吧,您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办。” 豁出去这张脸能办的事都不是事。 裴锦瑶思量片刻,勉为其难的说道:“罢了。再加一碟卤鸭舌。再多真就生分了。” 老文紧紧咬着嘴唇快步奔去灶间。唯恐裴神机使改变主意不舍得卤鸭舌。 …… 老文刚走,小密探就捧着香茶送到裴锦瑶面前。 “裴神机使,您吃茶。”小密探满脸带笑,讨好似的打开一包炒豆,“您吃豆儿。” 裴锦瑶不解的望了他一会儿,“阿发啊,你是不是有事?” “有!”小密探恭谨的弯下腰,“您不是说督主有大劫吗?” “是,我说了。”裴锦瑶端起茶盏吹散热气。 “您不是说可以化解的吗?” “是,可以化解。” “如何化解?”小密探百爪挠心似的难受。裴神机使莫不是想要急死他? 裴锦瑶恍然,“哦,你想知道啊。” 他一直都想知道!小密探都快急疯了。 裴锦瑶轻轻啜了口茶,老神在在的说道:“简单的很。你把燕督主请到神机司来,余下的事交给我。” 小密探嘴唇翕动几下,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忽然有种一脚踩进陷阱的错觉。 裴神机使兜个这么大的圈子,为的就是见督主一面吧?他怎么就信了裴神机使的邪!还担心的要死。 小密探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裴神机使……”小密探吞了吞口水,“今晚您也看见了,督主公务繁忙到连陪您看皮影儿都不得空。您看,是不是画到符给他或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裴锦瑶重重撂下茶盏,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在桌上。 所以说,属下太精明也好也不好。想糊弄一点都不容易。明明前边铺垫了那么多,还是不上当。 气死人了! 裴锦瑶板起脸孔闷哼一声,“阿发啊阿发,你是不是以为我危言耸听?告诉你,我小裴从不打诳语。”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9 尽头 妆宦正文卷249尽头裴神机使生气了! 胡恼羞成怒?做贼心虚? 小密探暗自摇头。更像是个闹糖吃的小孩子。 对付小孩子……还是顺毛捋吧。 “您不吃豆儿吗?”小密探用食指把炒豆推到裴锦瑶手边,“越嚼越香。” 她又不是没吃过炒豆。 裴锦瑶气哼哼的鼓着腮,“我不吃!” 小密探了然一笑。耍心眼被人拆穿,难免气急败坏。 “赶明儿小的炸肉给您吃好不好?” “明天……”裴锦瑶正正色容,“明天得进宫复命。对了,陈继麟还在外头冻着呢。” 说话功夫,裴锦瑶拿起斗篷披在肩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么大个儿的祸害扔在院子里哪行。” 小密探诶了声。裴神机使不闹着吃糖了? 也是,小孩子嘛,哪有长性儿。扭脸就忘了。 “你去请燕督主来一趟。”裴锦瑶微微扬起下巴,神情淡然,语调平稳,丝毫不见慌张,“审问重犯神机司越俎代庖不大妥当。我们要公事公办。” 呵呵。裴神机使是吃机灵鬼长大的吧。 “现在天色已晚……” “晚?为陛下,为苍生,为大夏多少人鞠躬尽瘁,不眠不休。远的不说,就说佘御使。老文刚拿了两坛酱菜去他府上。佘御使明日若是参徐二,怕是整宿都没得睡。佘御使一把年纪都没叫苦,你们督主好意思不来神机司审问陈继麟吗?” 小密探舔了舔嘴唇。佘御使哪有一把年纪?他就是长得老相了点。 “阿发,你快去快回。”裴锦瑶抿着唇看向小密探,“正好我也要跟你们督主说说大劫的事。” 您还有脸提这茬?良心不会痛的吗? 小密探肩膀垮下来,“小的这就去。” “嗯。”裴锦瑶勾起唇角,“此番生擒陈继麟也没费什么力气。你不要在燕督主面前嚼舌。” 这就是让他把裴神机使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意思。他懂! 小密探认命的垂下眼帘,“您放心,小的有分寸。” 裴锦瑶乐得见牙不见眼,“好!不愧是我小裴的心腹!” 当心腹好累。 小密探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神机司大门,忍不住长长叹息。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小密探吸吸鼻子,站在石阶上仰头望天。 夜空深邃好似一方厚重幕布遮挡在头顶。 没有星月,亦无云。 为何连风都没有? 小密探颦起眉头,伸出手来回挥动。 真的没有风!也不觉得冷。 怎么会这样?小密探赶忙转身想要回去给裴锦瑶报信。可是,刚刚在他身后关闭的大门此时变为一堵高墙,将他与裴锦瑶隔绝开来。 小密探用力捶打墙面,高声喊道:“裴神机使!裴神机使!” 没有回应。 只这一会儿功夫,小密探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中衣黏答答的紧贴着皮肉。 裴神机使跟陈继麟还在里面。小密探一颗心坠到谷底。 得找云道长帮忙!小密探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迈步就走。然而,他仅仅走出两步就如同被人点了穴似的立在原地不动。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石板路出现在他正前方。 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令人心寒的幽光。 小密探收回目光从脚下的石板一块一块向远望去……良久,哇的一声哭了。 …… 裴锦瑶围着陈继麟转了几圈才顿住脚步。 山鼠精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见她不言语,思量片刻,鼓足勇气说道:“裴神机使,就在这儿审吗?小的去搬两把椅子吧,待会儿燕督主来了跟您坐一块儿。” 裴锦瑶笑弯了眼,“你现在挺有眼色。” “都是老文叔和阿发领班教得好。”山鼠精笑眯眯的往屋里走。 裴锦瑶拢了拢斗篷,抬起脚在陈继麟脸上踢了两下。 陈继麟全无反应。 “不会是装的吧?”裴锦瑶低声喃喃。 一缕若有似无的雾气宛如柔软的触手缓缓伸向裴锦瑶。 陈继麟所有感应般动了动眼皮。他没有立刻张开眼。凭感觉,他知道裴三就在他身边。 那缕雾气贴着地面一点一点靠近裴锦瑶。 裴锦瑶浑然不觉,高声嚷道:“小耗子,你怎么磨磨蹭蹭的。” 准是拎不动两把椅子在屋里犯难呢。所以说,妖精不敌阿发机灵。 天生的没办法。 裴锦瑶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一把一把搬嘛。” 山鼠精吭都不吭一声。 哎哟呵,小耗子跟她闹脾气? 它怎么敢? 是啊,它怎么敢…… 小耗子一直都是低眉顺眼,努力讨好神机司每一个人。 它从来没发过脾气。就算是给老母鸡打扫鸡窝还客客气气的说声“打扰了”。 夜深人静。 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没有急促的狗叫声,也没有猎猎风声。 神机司就像漂浮在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岛,彻彻底底的与世隔绝。 按说她设下结界,能够抵挡住妖魔鬼怪。 可是…… 裴锦瑶的视线下移,最终停在陈继麟脸上。 如果由他在神机司之内破除结界呢? 裴锦瑶当机立断,摸出一张符纸断喝:“定!” 话音刚落,一道拇指粗的蓝光在符纸上以极快的速度绕了一圈。裴锦瑶将其贴在陈继麟额头。 确定不会掉下来,裴锦瑶长舒口气。 就在此时,高大且诡异的黑影在裴锦瑶背后慢慢,慢慢地把她笼罩起来。 稀薄雾气顺着裴锦瑶的脚踝藤蔓般向上攀附。 裴锦瑶扫了眼陈继麟,抬头的瞬间猛然发现自己腰间有一层极其浅淡的雾气。她向后倒退几步,整个人全都被罩在黑影之下。 轰——轰—— 虽然裴锦瑶的靴子底厚,但也能感觉得到地面轻微的震颤。 躺在地上的陈继麟倏地张开眼睛,一双瞳仁散发着幽绿的光芒。他轻轻晃动胳臂挣脱开绳结。 “裴三。”陈继麟揭掉额头的符纸,站起身,朝裴锦瑶莞尔一笑,嗔道:“你居然用迷香?淘气!” 阴柔的女声占了上风,盖过浑厚的男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裴锦瑶打了冷颤。 陈继麟缓步走向裴锦瑶。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极其踏实,地面颤动的同时发出轰——轰——的声音。 裴锦瑶诧异的盯着他。但是很快裴锦瑶弄明白了一件事。 并不是陈继麟有足够的力量令地面震颤。而是那道黑影。 它在跟陈继麟的躯体渐渐融合。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0 魔头 天色昏黑,陈继麟的面庞却比宣纸还要白。两片薄唇红艳欲滴,眼睛偏偏是绿莹莹的。 比鬼还吓人。 裴锦瑶很没出息的吞咽一口,怔怔与陈继麟对视。 “你怕我?”陈继麟在离裴锦瑶五六步远的地方住了脚步。那道黑影儿已然覆盖到陈继麟肩头,只差一点点他们二者就能完全融合。 陈继麟身形不动,黑影也不动。 裴锦瑶倔强的昂起下巴,轻声道:“怕!” 闻言,陈继麟仰首大笑。 裴锦瑶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能再次降服陈继麟。 不对,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降服陈继麟。 他是猫儿。 而她,则是被逗弄的老鼠。 该死的陈继麟!他明明只吃了两颗童子心,怎么会厉害成这样? 裴锦瑶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符纸紧紧捏着。但等寻到可乘之机,杀陈继麟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她是披着斗篷出来的。有东西遮挡陈继麟看不到她的动作。 陈继麟住了笑声, 裴锦瑶朗声道:“大叔,你挺厉害的。我输得心服口服。” “哦?你甘心认输?”陈继麟眸中绿光兴奋的跳动着,“南宫末的徒儿这么没骨气?” 小魔头没一句真话。任她说的天花乱坠,他都不会相信。 裴锦瑶在心里嘁了声。你个死妖人没听说过兵不厌诈?认输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可是南宫后人呢,怎会堕了先祖威名。 “大叔,其实是你误会了。”裴锦瑶挤出一丝笑容,“前番与你在夕颜宫交手,我就觉得你这个大叔挺不错。从外表看,你是大婶儿。实际上呢,是大叔。可着整个京城也没大叔你这个款儿的。 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方才能在长兴楼遇见你,我高兴的不得了。就想请你来神机司做客。” 陈继麟面色有点发青。 小魔头就是小魔头,满嘴喷刀子,扎的他心口生疼。 “用猪蹄扣捆住客人,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 “我们神机司招待贵客就是别出心裁嘛。”裴锦瑶抖着肩,笑的贼兮兮。她趁这机会又抽出几张符纸在掌心摩挲着。 符都是按顺序放的。但是未免出错做了暗记。裴锦瑶用手一张张捻过,心里有了底。 待会儿先把那个黑影撂翻,再对付陈继麟就容易的多了。 不过,那黑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见都没见过,也没在先祖手札上读到过。姑且当成邪物对付吧。 裴锦瑶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大叔,您以前不也是神机使吗?咱们神机司就是这么热情啊。” “胡说八道!”陈继麟两只眼放出的绿光忽明忽昧,看起来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裴锦瑶呵呵干笑,“大叔,你别生气。”眼角余光扫到陈继麟身畔的黑影正在悄然移动。 不能再等了。 说时迟那时快,裴锦瑶扬手打出符纸的刹那欺身上前,用力踩住陈继麟的双脚,单手扼住他的咽喉。 “你个死妖人,竟然敢在我神机使搅风搅雨。” 陈继麟虽有防备却没料到裴锦瑶竟然如此粗暴。他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开裴锦瑶的时候,那道黑影被符纸打中,地面顿时剧烈的震颤着。 裴锦瑶用额头向陈继麟的鼻梁撞过去,另一只手又打出一张符。 撞击之下,陈继麟流出两管鼻血。他被倒流回口腔的血液呛的一个劲儿咳嗽,含混不清的咒骂,“你、小魔头又玩赖。” 术士相争放迷烟也就罢了。裴三像是混混打架,赖招频出。陈继麟手脚并用,一把推开裴锦瑶。 裴锦瑶的手还抓着陈继麟的脖颈,与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索性纵身一跃,复又重重落回陈继麟脚面,疼得他嗷呜一声惨叫。 “玩赖?你读过书没有?这叫兵不厌诈!” 裴锦瑶没有松懈,再次撞在他鼻梁上,“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大叔。” 这是谁家破孩子?家里大人不管的吗? 陈继麟顾不得许多。直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既然裴三玩赖,他也豁出去了。 陈继麟嗷嗷叫唤着,伸出手指插向裴锦瑶的眼睛。 “呦呵,大叔你是属赖猫的吗?”裴锦瑶放开陈继麟,撩起斗篷抬腿踢过去,“无敌夺命脚!” 陈继麟虽是女儿身,但这一脚踢的极重又极正,陈继麟捂住两腿之间,痛苦的弓起身子。 他看错裴三了。 她不是小魔头。而是彻头彻尾的大魔头! 裴锦瑶终于腾出手掐诀念咒。她捏着符纸,喝了声:“破!”再抬头,诶?黑影哪去了?跺跺脚,地面也不颤了。 死了?还是跑了? 一定是被她的无敌夺命脚吓跑的! 裴锦瑶高兴极了。 然而,不等她露出笑容,就见陈继麟正在一点一点直起身子。 他脸上挂着鲜红的鼻血,眼中绿光也已经消退。本该是狼狈不堪的模样,看起来却又带着慑人的威势。 他……不一样了。 裴锦瑶顺着他的裸露在外的脖颈看去,白皙的皮肤上像是蒙了一层黑纱。而这层黑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穿透皮肤沁入肌理。 那道黑影没有跑。 它跟陈继麟融为一体了。 裴锦瑶的眼瞳缩了缩。 不行,她一定要阻止陈继麟! 裴锦瑶捏着符纸的手有些颤抖,但她仍然没有迟疑的打出符咒,“定!” 先把陈继麟定住,再……再怎么办?算了,先定住再说。 符纸尚未沾到陈继麟,就被他挥手拂开。 裴锦瑶大惊失色。此时此刻,她猛然想起这道符貌似对陈继麟没有任何作用。 “裴三,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打败我。”陈继麟鼻梁上的伤在瞬息间愈合。 蒋令侍的面庞从柔美变得刚硬。嗓音也没有了女子的阴柔,就连身量也在拔高。 他是,陈继麟。 真正的陈继麟。 陈继麟张开双臂,得意的笑道:“裴三,若不是你把我带回这里,我还不会这么快恢复真容。” 裴锦瑶嘴唇嗫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叔,你在说什么?” “我说……”陈继麟淡然道:“多谢你,裴神机使。蒙你护佑,京城乃至大夏,所有人,所有生灵都将坠入无间地狱!”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1 审视 不!这不可能!”裴锦瑶愤怒的盯着陈继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死妖人,你撒谎!” 她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是她肩负的责任。 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使命——更改大夏国运。 在此之前,裴锦瑶认为她做的还算不错。至少辽东兵祸已免,百姓能够过上太平日子。 可是,陈继麟却告诉她说,大夏即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不可能!”裴锦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呵—— 陈继麟抻了抻胳臂,餍足的舒口气,“我与南宫末共事数年,他……教会我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锦瑶黑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紧紧盯着陈继麟。 陈继麟勾了勾唇角,继续说道:“他教会我未雨绸缪。” 穿着女人的衣裳的陈继麟身形显得格外高壮,看起来不伦不类。若换做其他时候,裴锦瑶定会嘲笑他一通。然而,此时此刻,裴锦瑶心中满是对自己的质疑。 究竟她回到大夏是对还是错? 亦或是,她回来只是为了成全陈继麟…… 念及此,裴锦瑶喉间泛起腥甜。 “既然我能在神机司……也就是现在的东厂埋下童子心,当然也会留下别的后手。未雨绸缪,可不是说说而已。”陈继麟脸上的血迹干涸成一片难看的污痕,愈发显得他面容狰狞。 夜色下,宛如索命厉鬼。 裴锦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仰起脸喝问:“死妖人,你故意挑衅?” “正是。”陈继麟步步紧逼,在离裴锦瑶一臂之处停下,“我去长兴楼找你,为的就是让你带我到这儿来。”他抬眼环视着神机司小小的院落,“这处的结界,委实高明。” 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是被迷香迷晕的。实在是丢人现眼。 “不过嘛,你的表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陈继麟上上下下打量着裴锦瑶,“人儿不大,心眼挺多。” “多谢夸奖。”裴锦瑶昂起下巴,“跟你比还差得远呢。早知道,我就该一刀杀了你!” 陈继麟仰首大笑,“杀了我?你有胆量杀人?” 哼!小瞧她? 裴锦瑶冷冷睨着陈继麟那双满是戏谑的眸子,“干卿底事!” 陈继麟眼底笑意渐浓,“那昏君居然让小孩子做神机使,当真是胡闹啊。不过,胡闹也有胡闹的好处。” 裴锦瑶气得咬牙。 陈继麟反手抹了把唇上的血迹,“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你注定要栽在我手上。” 裴锦瑶不想逞口舌之快。更何况,眼下她处于下风。说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惹人笑话。 “所以,你就是妖星!”其实,裴锦瑶真正想问的是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但要是问出口显得她太没见识。 陈继麟轻笑出声,“妖星?裴三呐裴三,你到底是不是南宫末的弟子?” 裴锦瑶面沉似水,“是与不是,看结界还看不出来?” 陈继麟默然无语。 裴三说的没错。神机司的结界的确与南宫末的手笔如出一辙。而且,以裴三的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也罢,我就替南宫教教徒弟。”陈继麟垂下眼帘思量片刻,扬手向上一指,“天象亦需要由人呼应才能成就变化。而星子呢,不光有形还有影……” 三言两语道出个中关键。裴锦瑶茅塞顿开,“方才那道黑影就是妖星……” 如果说,天上星子对应地上凡人,那么吕琅观星所看到的那颗妖星就是陈继麟。若干年前,陈继麟用巫术迷惑旻灵帝,大夏差点亡了国。 当陈继麟卷土重来,那颗妖星也死而复苏。 想到此处,裴锦瑶心尖打了个突。 换句话说陈继麟就是妖星,妖星就是陈继麟。 但是,这跟神机司又有什么关系?陈继麟为何偏偏要在神机司与那妖星相融? “没错。那道黑影就是妖星在世间的体现。你很聪明。”陈继麟唇角微弯,“可惜,聪明人都太过自负。想当年,南宫末以为我死了就一了百了。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陈继麟借由别人的身体重返人间。” 他的样貌与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无异,眼神却又沧桑好似老者,且充满了看透世情的锐利。 “之前我并不相信你是南宫的徒弟。直到我有一次经过东华门,看到这里与南宫末如出一辙的结界……南宫末灭我肉身,等同于给我烙下属于他的印记。我想要获得新生,就得在与南宫末息息相关的所在才能成事。然而,年深岁久,京城再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除了,她的这座小院。裴锦瑶紧紧攥住的双拳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凡事有因必有果。 她的到来,造就了陈继麟。如果祖父知道有一天她会面对这样令人无奈又尴尬的局面,会不会改变初衷? “或许南宫末正因此才笃定我不可能东山再起。想来,我让他失望了。”陈继麟抿着嘴笑了笑,看向裴锦瑶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挑剔,“裴三,不可否认,你确是可造之材。只可惜,你我天生对立……” “陈继麟,你本是大巫,却假扮成术士混入神机司祸乱纲常。我身为神机使,当然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大巫也好,术士也罢,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世人先入为主,认为巫是坏人,术士是好人。”陈继麟自嘲一笑,“可术士之中有人行恶,巫若是运用得当也能起死回生。裴三,你总把斩妖除魔挂在嘴边,但你为了斩妖除魔杀过人没有?” 裴锦瑶正色回道:“我杀的都是危害百姓的歹人。” “判官是你,刽子手也是你。死在你手上的‘歹人’就连喊声冤枉都没机会。啧啧,裴神机使行事可真公道。” “陈继麟,你无需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裴锦瑶凉凉瞟了眼陈继麟,冷哼道:“我没有将天真可爱的孩童剖腹挖心,也没有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妍美人。你所造下的杀孽就是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五百年也还不清。” 闻言,陈继麟哈哈大笑,“裴三,该下地狱的是你!” 他的眼中好似燃起一团烈火,灼烧着裴锦瑶愤恨的视线。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52 骑虎 若不是有你裴神机使帮忙,我岂能如愿以偿?”陈继麟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是你亲手将大夏百姓推入万丈深渊。细究起来,我们算是盟友。” 裴锦瑶抿着唇,抬起眼帘,“陈继麟,你以为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说辞,就能消磨我的意志?” “似是而非?”陈继麟伸出食指轻轻戳在裴锦瑶眉心,“裴神机使,你只管睁大眼睛看着好了。” 指尖冰凉的触感激的裴锦瑶打了个抖。她本能的想要拂开陈继麟的手,陈继麟却已在数步开外。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斩妖除魔吗?这世间人人皆可成魔,包括你。”浑厚磁性的男声好似一柄长矛刺入裴锦瑶心窝,痛得她呕出一大口鲜血。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扑通一声仰倒在地。 冰冷的空气随即涌入,幕布般厚重的夜空稀稀疏疏的点缀着几粒星子。 陈继麟走了……接下来,他一定会将大夏拖入灭亡的深渊。 一行热泪自裴锦瑶眼角滚落。 …… 高高矗立的墙面倏地不见了。小密探连滚带爬扑进院子里,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躺在地上的裴锦瑶。 “裴神机使!你、你没事吧。”他的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说话时鼻音很重。 山鼠精拽开木门,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说道:“那人破了裴神机使的结界!方才我就像是被关进攒盒里似的,漆黑一片。” 它都要吓死了。 小密探尝试着打横抱起裴锦瑶,“快!去请大夫。裴神机使吐血了。” 山鼠精急得跳脚。没有裴神机使带着,它连神机司的大门都不敢出!阿发领班让它去请大夫,不是难为妖精吗?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小密探怒喝道。 话音刚落,老文拎着酱菜脚步匆匆跑过来,“刚才是不是鬼打墙?”低头瞧见嘴角沾着血迹,面色苍白倚在小密探臂弯的裴锦瑶,惊的他丢下酱菜,高声嚷着:“这、这、谁把裴神机使伤成这样?” “是……是陈……”裴锦瑶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便痛苦的闭上眼睛。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很难说清楚整件事。 神机司里一通忙乱之后终于重归宁静。 池太医一手搭脉,另一只手捋顺着胡须。 谢天谢地,裴神机使这次是真的病了。这趟没白跑。 “裴神机使与陈继麟鏖战耗损真元,尚未来得及调养又受了刺激,以至于血气上涌……” 山鼠精咬住手背呜呜的直哭。 难道说,裴神机使小小年纪就要夭折了吗?平时她总是开玩笑说什么夭折夭折,到底是把自己说夭折了。 可怜它一个外地来的小妖精,无亲无故只有裴神机使可以依仗。倘若裴神机使有个三长两短,叫它如何是好? 黄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从山鼠精眼睛里啪嗒啪嗒掉下来。 池太医一愣,“这位小哥,你不要难过。裴神机使吃几贴药就没事了。” 裴神机使不会夭折? 太好了!山鼠精咧开嘴笑的开心极了。 小密探瞪它一眼,“快把你那两条鼻涕虫擦了去。” 不过,别看这妖精心眼多,倒也算是有良心。不枉裴神机使对它那么好。 “你去灶间打水洗脸,我有面药,一会儿借给你。”小密探拍拍山鼠精肩头,语气和缓,“你顺便把米泡上,空着肚子吃药可不行。” 阿发领班的面药是二太太赏的,平时他自己都省着用呢。山鼠精美滋滋的点头应是。 …… 池太医的药有安神的作用。裴锦瑶吃了便沉沉睡去。 小密探和老文还有香喷喷的山鼠精团团围坐在小厅。 “我跟池太医说好了,他不会把陈继麟逃走的事宣扬出去。”小密探扬起眉梢,看向老文,“老文叔,佘御使那边……”裴神机使跟他大致讲了一遍经过。以他东厂探子的经验来看,这事儿不好收场。 “我压根连东华门都没出。没去到佘府,佘御使自然不会参徐二。” 山鼠精单手拄着下巴,看看老文,再看看小密探。 外边的事它不懂,之所以跟着掺和就是为了凑数。 小密探点点头,“幸好还没向陛下禀报裴神机使活捉陈继麟。” “这也不是瞒的事。”老文摇头轻叹。 山鼠精赶紧双手捧着茶盏递给他,“老文叔喝茶。” 老文接过来,满意的点点头,“嗯,小耗子出息了。” 山鼠精抿嘴笑笑,给小密探也递了一盏。 小密探难得没有嫌弃,还和颜悦色的道了声谢。 山鼠精精神为之一振,壮着胆子问道:“老文叔,阿发领班你们到底愁什么呀?陈继麟跑了也不能怪裴神机使。两军阵前还有输有赢呢。皇帝陛下也得讲理不是?” “人是从神机司跑的。光是靠嘴巴说说就能推得一干二净?”老文努起嘴唇吹散茶汤上的热气。小密探接过话茬,“我们裴神机使是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要说风光那是肯定的,可要是出了事,连个背黑锅的都没有。早知道,就该把陈继麟送到东厂。这会儿咱们就不用愁了,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着就得了。” 老文啧了声,怨怪道:“你别教坏小耗子!” “怕什么的。它也是个大妖精了。”小密探笑眯眯的望着山鼠精,“小耗子,你要不要学些人情世故?” 山鼠精想也不想,斩钉截铁答道:“要的。”人情世故是什么它不知道,但是多学点东西没坏处。难得阿发领班肯教,它不能不给阿发领班面子。 “瞧!它愿意!” 老文无奈摇头,“你就糊弄它吧。” 小密探捧着茶盏呵呵地笑了两声,很快就颦起眉头,“陈继麟杀了妍美人,陛下恨之入骨。裴神机使抓他的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只怕明天一早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这……这不是骑虎难下了吗?” 山鼠精连忙摆手,“阿发领班,裴神机使骑马不骑虎。再说神机司没养老虎,想骑也没有啊。” 小密探板着脸丢给它一包炒豆,“你吃豆,别插嘴。” 山鼠精可怜巴巴的捏了几颗炒豆放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起来。 老文啜口茶,舔了舔嘴唇,“那你说怎么办?”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3 留饭 是啊,怎么办呢。 小密探眉头拧成川字,“要不……找督主拿个主意?” “找督主?”老文诧异的望着小密探,压低声音,“督主连跟裴神机使看皮影儿都不愿意,还能愿意蹚这浑水?” 山鼠精咽下嘴里的炒豆,“老文叔,看皮影儿跟蹚浑水是两码事,燕督主未必就不肯。” “小耗子……”老文斜眼睨着山鼠精,“今天你怎么这么多话?老实吃你的豆儿,别跟着添乱!” 它是凑数,不是添乱!要是没有它,只剩老文叔和阿发领班多冷清,多凄凉。 山鼠精委委屈屈的又捏了几粒炒豆放进嘴里。 “话又说回来,你想让督主怎么帮?”老文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水,“裴神机使又对督主那样,真要帮成了更麻烦。” 裴神机使对燕督主哪样儿?她就是喜欢找燕督主玩。 山鼠精不解的嗯了声,瞅瞅老文再瞧瞧阿发领班。 可是他俩都没注意到它。 山鼠精扁扁嘴。不说拉倒。它自个儿长眼睛了,多看看就明白了。 两个人加上一个妖精相对无言,忽听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老文叔,阿发领班你们宽坐,我去!”山鼠精蹭的站起来,好似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开门。 小密探和老文对视一眼,“这么晚了,谁会来神机司?” “不是太晚而是太早。”老文叹口气,“大人们都该上朝了。”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兴许……是督主?” “可不就是督主嘛。”老文一脸不情愿的朝外面努努嘴,“喏,你没去找他,他自己找上门了。” 俊美少年步履稳健,踏着黎明前的黑暗而来。白英在左,山鼠精在右,絮絮叨叨讲述陈继麟如何可怕,裴神机使如何骁勇。 燕凰玉不插话,只静静听着。 进到屋里,小密探手脚麻利的给他除去斗篷。 “督主,这大冷的天,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您吩咐一声就是。”老文笑眯眯的将他让到上座,“裴神机使吃过药就睡了。池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 山鼠精一本正经的补充,“我们裴神机使不会夭折,您尽管放心。” 燕凰玉如玉的面容瞬间僵住。 小密探把山鼠精扒拉到边上,“您别听它胡说八道,妖精不懂事。” 它哪有胡说?裴神机使不用死,它不知道多高兴。山鼠精并不争辩,扭脸跑去灶间沏茶备点心。 “已经有人把裴神机使活捉陈继麟的事报与陛下知晓。”燕凰玉面沉似水,“陛下龙颜大悦。” “谁嘴巴这么快?”小密探心慌意乱的原地转圈,“完了,完了。本想着等裴神机使醒了,悄默声进宫把这事一说。没有那么多人知道,陛下就算怪罪顶多就是罚几个月的俸禄。裴府也不指着裴神机使的俸禄过日子……就是罚上十年八年也没什么大事……” “郭阁老和沈阁老一搭一档,把裴神机使捧上了天。”燕凰玉无奈摇头,“事先我并不知情。若不然……” 宫中内侍传出消息的时候,燕凰玉刚得到神机司出事的信儿。虽然属下只是语焉不详的说听到阿发的哭声,再就是池太医连夜前来看诊。但燕凰玉凭这两点就察觉出事情不妙。 池太医半夜出诊,肯定是为了裴三。 老文干巴巴的笑了笑,“督主千万不要自责。事出突然,谁都没料到。 督主跟阁老大人们向来没什么交情。而且,郭沈两位阁老本意是好的。他们无非是想在众大人面前给裴神机使邀功。结果却弄巧成拙。 “她……没什么大碍吧?”燕凰玉担忧的问道。山鼠精告诉他裴三吐血了。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内伤。 “陈继麟时说话难听,裴神机使一时受不吐了两口血。”小密探搓弄着衣角,“调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原来不是内伤。燕凰玉唔了声。 “督主,您还没用饭吧,灶间有白粥,您要不要来一碗?”白粥是裴锦瑶吃剩的,用来待客显然并不妥当。老文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不想不想燕凰玉在神机司停留太久。 燕凰玉浑然不觉似的,点点头,“也好。还有酱菜吧?” 督主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老文舔舔嘴唇,早知道就不问了。“有,小的这就去准备。”临走还不忘给小密探使个眼色。 老文叔是让他小心说话。小密探眼帘微垂,意思是他心里有数。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向来有把握。 山鼠精捧着托盘出灶间跟老文走了个对脸。 “老文叔,茶沏好了。我把昨儿剩的热糕回锅蒸了,又装了碟卤鸭舌。用不用再拼一碟瓜子炒豆?” “不用。燕督主要留饭。”老文瞟了眼托盘上的茶点,“这些就是过过嘴儿吃个味儿。” “留饭?还得现做?”山鼠精略加忖量,“那我把这些送过去就回来帮你烧火。” 老文刚想婉拒,猛然想起山鼠精说的“裴神机使不会夭折”。可不能让它乱说话了。 “那你快着点。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马上就回。”山鼠精美滋滋的加快脚步。老文望着它的背影含笑喃喃,“这妖精就是实诚。” “陈继麟到底怎么把裴三给气吐血的?”燕凰玉状似无意的问道。 山鼠精端着托盘一脚迈进门里,另一只脚还在外边,抬眼见小密探抿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抢先说道:“回督主大人话,小的隐隐约约听见陈继麟好像威胁我们裴神机使来着。” 燕凰玉追问,“哦?如何威胁?” 山鼠精放下托盘,“小的也没听清。那个陈继麟厉害的很。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术,小的只觉得像是被关在攒盒里一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吓人了。他跟裴神机使具体说的什么,小的没能听清。不过,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不是威胁就是恐吓。” 小密探吐口浊气。 这妖精不管什么话都能接上。以前怎么没发现它还有这本事。 燕凰玉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看来要想知道内情还是得问裴三。正琢磨着,白英神情肃然大步走到燕凰玉近前,“督主,出事了。” 小密探心肝颤了颤。该不会是皇帝陛下派人来捉拿裴神机使问罪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4 怪罪 燕凰玉眉梢轻挑,“何事?” “佘御使参徐树,说他治家不严。” 小密探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佘御使可以啊。没收着酱菜就替裴神机使出头。这人真不赖。 燕凰玉了然,“因为徐二?” “正是。”白英沉声道:“佘御使说,养不教,父之过。徐静怡当街辱骂朝廷命官,乃是徐树养而不教。子女尚且跋扈骄横,其麾下兵将必定凶暴。徐树无德五才不可号令三军,否则大夏岌岌可危。” 山鼠精乐得拍巴掌,“佘御使给裴神机使出气了。” “是,是出了气了。”白英抿了抿唇,“陛下把佘御使关天牢里了。” 小密探惊呼一声,“不是吧?徐二就是跋扈骄横,佘御使又没说错。”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皇帝老儿糊涂!” “他不是糊涂,而是想要迷惑徐令达。”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燕凰玉循声望去,就见裴锦瑶长发披散立在那里。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亦无血色,孱弱的让人心生怜惜。 “裴神机使,您怎么起来了。”小密探怨怪道:“池太医让您好生歇着的。” “天快亮了。”裴锦瑶迈步走了进来,黑亮的大眼弯成两道月牙,“燕督主,早啊!” 燕凰玉尴尬的回以一笑,“早。” 山鼠精眼疾手快的抓过一个大大的引枕垫在椅背,“裴神机使您坐这儿。有热糕卤鸭舌,还有瓜子炒豆,您吃哪个?” 裴锦瑶摆摆手,“给我倒杯蜜水。” “您稍等。”话音刚落,山鼠精旋风似的出了门,直奔灶间。 “徐树在辽东打了胜仗,陛下不会马上治他的罪。”裴锦瑶从斗篷里探出手,将散落在鬓边的发丝掖到耳后。 烛光下,女孩子纤长的手指显得格外柔美,白皙细腻的好似羊脂玉雕琢而成。燕凰玉的视线随着裴锦瑶的手停留在她精致小巧的耳垂上。 她没戴任何耳饰,却又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态。 裴三就连病着都这么好看。燕凰玉暗自想到。 小密探偷偷瞄了眼燕凰玉,心头不由得一惊。燕督主那是什么眼神儿?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陛下把佘御使关起来也是安抚徐家。”裴锦瑶掩唇轻咳两声,再抬起头,眸中泛起微微水管,面颊也染上丝丝红晕。 病弱的裴三像是丛林中受惊的小鹿。燕凰玉情不自禁的痴痴望着她。 裴锦瑶察觉到燕凰玉炽烈的目光,垂下头羞赧浅笑。 天啦!裴神机使也会不好意思的吗? 这不可能! 小密探恨不能抓着裴锦瑶的肩膀把她摇醒。燕督主都有大白菜了,裴神机使干嘛非得热脸贴人家冷心肠? 气死他了! 杵在一旁的白英忍不发问,“如此说来,陛下想要惩治徐树?” 小密探掐着腰,大声说道:“那是自然!” 声音太大,裴锦瑶唬了一跳,捂着嘴又开始咳嗽。 燕凰玉清清喉咙,正色道:“裴神机使言之有理。” 裴锦瑶还在忙着咳嗽,朝他点点头。 山鼠精和老文端来粥水。燕凰玉用完,已然天光大亮。 裴锦瑶换上官服准备入宫请罪。 待她收拾妥当,又有人敲响了神机司的大门。 山鼠精跑去开门,冯嘉带着两个小黄门笑呵呵的进屋就道喜。 “恭喜裴神机使生擒陈继麟。陛下高兴极了。”冯嘉一指身后小黄门手上捧着的金银等物,“陛下赏赐的。您快随我进宫谢恩吧。对了,把陈继麟也带上。陛下要亲手杀了他给妍美人报仇。” 说到陈继麟,冯嘉皱了皱眉,“诶,怎么没见着那个害人精?您把他关哪儿了?” 裴锦瑶讪讪笑了,“没……没关。” “是是。裴神机使是高人,您一定有那种宝物,专门装精怪的。”冯嘉兴致颇高,“您也让我开开眼,陛下问起我也好有个说辞。” 裴锦瑶摊手,“没有。要是有我还能藏着掖着么。” 冯嘉哈哈地笑了,“裴神机使真风趣。得了,您赶紧带上陈继麟随我入宫吧。陛下该等急了。” 裴锦瑶颔首,“那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神机司,冯嘉回头打量着裴锦瑶,“裴神机使您到底把陈继麟放在哪儿?是不是变小了搁袖袋里揣着呢?” 裴锦瑶凑到冯嘉跟前,“不瞒您说,陈继麟跑了。” 冯嘉笑得前仰后合,“这一大早的,您可别拿我开涮。” 她说的是真话! 裴锦瑶苦着脸,“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您开这样的玩笑?陈继麟真跑了,就昨儿晚。他把我打的都吐血了。您看仔细了,我都快没人模样了。” “好像……气色是差了点。” “差了点?”裴锦瑶一手指着自己的脸,一手握住冯嘉的胳臂,“我差一点点就夭折了!” “啊?真的?”冯嘉这才有点信了。 “夭折的事还能乱说?”裴锦瑶拍拍冯嘉,语重心长的说道:“冯寺人呐,我为了给妍美人报仇,真可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啊。不不,差一点点死而后已。” 冯嘉红了眼眶,“您也不容易。” “可不就是。”裴锦瑶吸了吸鼻子,仰头望天,“别人不明白,您是明白的。您跟着我去到夕颜宫,亲眼见识过陈继麟的黑蟒多骇人。” 往事历历在目,一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就想去茅房。冯嘉不由自主并紧双腿。 “昨儿晚上,陈继麟又化出黑蟒,我差一点点就着了他的道儿。”裴锦瑶揪着冯嘉的衣袖擦拭眼角,“陈继麟那人有多阴险多狡猾,别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 冯嘉掏出一条纤尘不染的白帕子递给裴锦瑶,“来,您用这个。” “这……你们都是一个师父教的吧?”裴锦瑶小声嘟囔着接过白帕子。 “嗯?您说什么?”冯嘉关切的问道:“陈继麟还有师父?” 裴锦瑶用帕子印了印额角,又印了印眼角,想想,再印了印唇角,摇摇头,“幸亏就陈继麟一个,要是再多个师父,您就该给我烧纸人纸马了。” “哎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冯嘉双手合十向四方拜拜,“我们裴神机使说着玩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5 响雷 不怪,不怪。咱们下边有人。”裴锦瑶笑眯了眼,“您忘了,黑爷白爷跟咱们有交情。说不定,咱们到下边去还能混个差事呐。” 清晨冷冽的寒风刮过,吹的冯嘉膝头发软。下边再好,他也不想去。 “裴神机使,我在上边还没待够呢,就不急着去下边了。”冯嘉又从袖袋里抽出一条纤尘不染的白帕子轻轻擦拭额角,“您年纪还小,也不慌着去。得空请黑爷白爷吃顿饭说说话就好。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爷,肯定不会怨您。” “也是,那……我听您的。”裴锦瑶瞅瞅自己手里的白帕子再看看冯嘉手里那条,“您是个仔细人。” 冯嘉呵呵干笑。跟裴神机使去了趟夕颜宫,他落下个爱出汗的毛病。晚上还总是做噩梦。 裴锦瑶伫立在风中幽幽叹了口气,“冯寺人,别人不懂我,您是懂我的。” 他……也不是太懂。冯嘉颦了颦眉,“裴神机使有话不妨直说。” “要说情分……”裴锦瑶意味深长的瞟了眼冯嘉。 冯嘉心头一凛。天地良心,他跟裴神机使清清白白。若说情分那也是同僚的情分。 裴锦瑶用胳膊肘碰碰冯嘉的胳臂,“要说情分,您陪伴陛下多年,陛下待您最是亲厚。” 冯嘉赶紧挤出一丝笑容,“承蒙陛下抬爱。” 裴锦瑶微怔。冯寺人怎么抢她的台词?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待会儿进了宫,若是陛下怪罪……还望冯寺人能为我美言几句。”裴锦瑶向他一揖,“请冯寺人看在我为苍生为大夏差点夭折的份上,帮帮忙吧。” 冯嘉虚扶裴锦瑶手肘,“裴神机使说这话就外道了。你我二人那可是一块捉妖的交情,别人不帮也得帮您。” “您的恩情,小裴没齿难忘。”裴锦瑶抻直腰杆,掩唇轻咳几声。咳完了,长叹道:“唉,差点夭折的人,身子不比从前了。” 冯嘉立马接道:“待会儿我让小的们给您送些药材到神机司去。” 裴锦瑶不装假,冯嘉敢给她就敢要,“多谢冯寺人。”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到在崇贤殿的时候,仪风帝已是望眼欲穿。不等裴锦瑶行礼,便急不可耐的怨怪道:“裴卿,你怎么才来?” 冯嘉笑着解释,“是这么回事。裴神机使与陈继麟鏖战受了内伤。陛下您看裴神机使的脸色多苍白。” 仪风帝捻须颔首,“的确不大好看。冯嘉,你去请太医来给裴神机使瞧瞧。” 裴锦瑶躬身道:“臣没什么大碍。不过……陈继麟就……” “嗯?”仪风帝挑眉,“陈继麟如何?” 裴三不会是直接杀了陈继麟吧?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是个心狠手毒的。 裴锦瑶撩袍跪倒,“陈继麟从神机使逃走了。” “什么?”仪风帝拍案而起,怒喝,“裴三!你怎么能让他跑了?” “陛下息怒。”裴锦瑶额头贴着地面,“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来人!”仪风帝气得胡子乱斗,手指着裴锦瑶,“把她给我拉下去砍了!” 冯嘉忙阻拦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使不得?”仪风帝冷冷看向冯嘉,“君要臣死,怎么就使不得了?” “陛下!”冯嘉趋步到在仪风帝近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裴神机使只不过是一时疏忽才让陈继麟有机可乘。眼下能制得住陈继麟的,除裴神机使再没别人了。陛下何不让裴神机使戴罪立功?” 仪风帝垂眸不语。 冷静下来想想,冯嘉所言有理。 “裴神机使是难得的人才。您慧眼识珠,成就一段佳话。要是杀了她……”冯嘉摇头兴叹,“怕是不大妥当。” 仪风帝面皮抖了抖,重重的嗯了声。 裴锦瑶眼眶泛红,“臣叩谢陛下。” 诶?他还没说话呢。仪风帝瞟了眼冯嘉,冯嘉扭脸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陛下英明不治你的罪,你可得速速捉住陈继麟,才不枉陛下对你的知遇之恩。” “是。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裴锦瑶额头触地,“臣定当尽心竭力报答陛下。” “罢了,起来吧。”仪风帝淡淡说道。 裴锦瑶双手撑着地面,踉踉跄跄站起来。 冯嘉又对仪风帝道:“陛下,裴神机使对您可真是忠心耿耿。” 话音刚落,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冯嘉面露惊惧。他就是帮裴神机使说了两句好话,老天爷不会为了这个打雷劈他吧? 冬日响雷,天降异象…… 仪风帝的恐慌并不比冯嘉少。难道说,他不该把佘涪关入天牢? “裴神机使……”仪风帝无比庆幸没有杀了裴三。单单关个御使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是杀个神机使,那他的崇贤殿就保不住了吧。 “陛下无需惊慌。”裴锦瑶沉声道:“是陈继麟作祟。” 闻言,仪风帝长舒口气不是天谴就好。 冯嘉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原来是陈继麟,差点把他魂儿都吓掉了。 “陈贼竟然这般厉害?”仪风帝面沉似水,“他是否也能呼风唤雨?” 裴锦瑶略加思量,勾唇浅笑道:“回禀陛下。陈继麟乃是大巫,他所谓的呼风唤雨并非是与天地相通,而是耗损阴德达成目的。” 仪风帝大为不解的哦了声,“耗损阴德?” “正是。” 沉闷的雷声好似从陈继麟喉间发出的嘶吼,重重压在裴锦瑶心头。 他没有食言。 冬雷过后,京城就将迎来灾劫。 裴锦瑶思量片刻,躬身道:“陛下,昨晚臣与陈继麟交手时,他亲口承认想要谋夺您的皇位……” 仪风帝手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陈继麟好大的胆子。裴卿,如此狂徒你定要取他首级。” “陛下宽心。臣就算拼上性命也不会叫他得逞。”裴锦瑶抿着唇直起腰背,“臣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 雷声过后,殿内陡然暗了下来。 冯嘉命人掌灯。 一盏盏灯亮起,衬的仪风帝脸色愈发难看。 陈继麟好像比裴三更加厉害似的。 一念及此,密集的雨点拍打着门窗上的明瓦。 冯嘉用手掩着唇,惊呼,“下雨了?!” 裴锦瑶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粒粒黄豆大小的晶莹冰珠争先恐后扑进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6 准备 裴锦瑶弯下腰拾起一粒放在掌心,冰冰冷冷带着些许湿意。 “是冰雹。”裴锦瑶用力合上窗,“陛下,臣……” “快去快去。”仪风帝挥手催促。 “宫里不能没人支应。不如就让云道长进宫保护陛下。如此一来,臣去也去的安心。” “哎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要不是仪风帝在跟前,冯嘉肯定要揪着裴锦瑶好生拜拜。 裴锦瑶朝冯嘉莞尔一笑,“您和陛下把平安符戴着,危急关头能保命。” “戴着呢。”冯嘉隔着衣襟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小荷包,“就连睡觉都是放在枕边的。” 仪风帝也情不自禁的握住自己脖子上的荷包,“多说无益,裴卿你就别磨蹭了。” 他都要急疯了。裴三还在那跟冯嘉说个没完。 冯嘉给裴锦瑶找来蓑衣油纸伞,命小黄门送她出宫。 小密探和老文在宫门口巴巴儿等着。 裴神机使进去好大一会儿了,也不知陛下有没有降罪。冯寺人帮没帮裴神机使求情? 真是担心死了。 偏偏这会儿变天了。大冬天的打雷下冰雹,怪吓人的呢。 小密探撑着油纸伞,伸长脖子张望,“老文叔,裴神机使怎么还不出来?” “你别着急,里边不是挺静的吗,应该没事。”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胡乱抹了把脸,“砍头或是下狱早就推出来了。” “也是。”小密探点点头,“万一有什么事,大不了劫狱劫法场。” 场字刚吐出来,小密探的嘴巴被白帕子捂住,“你别胡说八道。”老文偷偷瞟了眼守门将军,压低声音,“这话放在肚子里就行了,不能说出来。” “放心吧,我没大声嚷嚷,他们也没长顺风耳,听不见。”话虽如此,小密探还是往老文身边凑了凑,“您手里有多少得用的人?反正我是一个顶十个,再有三五个就能成事。” 老文垂下眼帘认认真真思量片刻,“三五个还是有的。大不了再花钱请几个亡命徒。” 小密探咧着嘴笑,“还是您有主意。” “你俩闲的没事就合计这个?”燕凰玉在他俩背后凉凉说道:“要是裴神机使知道了,指定得把你俩退回东厂。” 小密探和老文苦着脸转过身,“督主,您怎么来了?” 燕凰玉冷哼,“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你俩是傻大胆。” 白英抿着唇偷笑。 “我跟老文叔说着玩的。”小密探搓弄着衣角,“就是等的无聊吹吹牛。再说裴神机使那么本事,我俩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燕凰玉面色稍霁,“你们给我管住嘴,别给裴神机使招祸。如若不然,我就把你俩调回东厂刷恭桶。” 老文和小密探吓的嘴唇都没颜色了,“是,是,小的绝不再犯。” “再犯是小狗。” 白英噗的一声乐了。 阿发跟裴神机使久了,说话也没正形儿了。 燕凰玉唔了声,焦灼的视线越过小密探看向紧闭的宫门。 都下冰雹了,陛下怎么还不放裴三出来。难不成还留她用午膳? 宫门打开,首先映入裴锦瑶眼帘的就是四个人撑着四把大大的油纸伞,立在那里像是四朵大香菇。 嗯。燕凰玉是最水灵最好看的。 “裴神机使!”阿发哽咽着迎上去,“您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陛下有事。” 他们裴神机使该不会是把陛下气病了吧? 啧,要么说裴神机使厉害呢。小密探“啊”了声,追问道:“请太医了没有?”气病的请池太医就行。他昨晚上刚给裴神机使诊治过,方子稍微改改就能用。 “阿发,你去请云道长。陛下宣他入宫。”裴锦瑶正色道,“这场冰雹乃是陈继麟所为。我奉了陛下的命令去杀陈继麟。云道长要入宫保护陛下。” 燕凰玉等人面面相觑。 “裴神机使,何不让云道长与你同去?”燕凰玉的目光落在裴锦瑶粉白的唇上,“你身子尚未大好,陈继麟又难应付,有云道长帮衬胜算大些。” 燕凰玉的心就跟油烹似的。 陈继麟有多少斤两,裴三再清楚不过。上一次,她和云海月两个人都没讨到任何便宜。此番只有裴三自己,不受伤就是万幸了。 小密探也道:“督主说的对。裴神机使,现在可不能任性。” 裴锦瑶板起脸孔,“我现在支使不动你了?” 裴神机使生气了! 老文赶紧打圆场,“您别急,阿发也是好心。”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裴锦瑶迈步往东华门走去,边走边说,“皇宫里没有术士很容易出事。而且……” 撒豆子一样的冰雹落在油纸伞上,发出唰唰的响声,将裴锦瑶的话音淹没在其中。 “而且,陈继麟就在离皇宫不远。云道长在宫里明面上是保护陛下,实际上是在接应我。阿发……”裴锦瑶将伞微微抬高,“我惜命的很。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地。” 小密探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刚跑出两步就停下来,拧着眉问道:“云道长需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裴锦瑶忍不住笑了,“他心里有数,你只要把我的话带到就好。” 小密探脆生生的应是,跑着去了。 “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燕凰玉唯恐裴锦瑶拒绝,“东厂的人任你调派,包括我。” 诶?燕六不愿跟她看皮影,却愿意任她调派。 他这是什么意思? 裴锦瑶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提出要求,“你跟着我,行吗?” “行。” 白英阻止,“督主,陈继麟不是好相与的,您又不是术士……” “我已经应承裴神机使了。”燕凰玉执拗的抿着唇。 他不想让裴三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裴锦瑶心里甜丝丝的。虽说这人总是变来变去,可她就是看他顺眼,也愿意跟他一块玩。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脱下官服换上道袍,发间插着桃木簪,身后背着桃木剑。 黄表纸,丹砂等物准备齐全,带着燕凰玉出了神机司。 冰雹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裴锦瑶脚上穿着厚底的小羊皮靴子,好几次差点滑倒。 裴锦瑶气呼呼的想要掏符纸变毯子,手刚伸进袖袋,燕凰玉扶着她的胳臂,“走慢点。” 诶?还有这好事? 裴锦瑶松开符纸,浓黑的睫毛唿扇唿扇,“多亏燕督主扶我,要不就摔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7 纳闷 卷翘的睫毛下,女孩子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水润。好似沁水的玛瑙珠子。燕凰玉的视线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在粉白的唇上。 琉璃般易碎的娇弱。却又美好的令人留恋不已。 燕凰玉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抽回手,结结巴巴的说道:“裴、裴神机使不、不要客气。” 诶?燕六脸怎么红了?啧啧,赏心悦目呢。 裴锦瑶好奇的盯着燕凰玉泛着可疑红晕的面庞,关切问道:“燕督主你是不是冻着了?要不……加件衣裳?” 粉白的唇在燕凰玉眼中张张合合,清晰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不、不用。我不冷。” “那你脸怎么红了?不是冻得吗?”裴锦瑶疑惑的眨眨眼。肯定不是热的。热的不会这么红。再说燕六穿的又不多。 这俩人是当着他和白英的面打情骂俏吗?跟在裴锦瑶身后的老文大惊失色。他箭步上前,横在裴锦瑶和燕凰玉中间,“裴神机使,我们……步行的话是不是慢了点?” 裴锦瑶撩起眼皮想了想,“那……变个毯子踩着。” 白英精神一振。跟着裴神机使就是长见识! 老文暗自擦了把冷汗。所以说,养女儿究竟有什么好?从出生到成年一直提心吊胆。嫁出去也不能安生,万一被婆家欺负或是生孩子难产…… 老文一颗心如坠深渊。 不行,过完年就得给裴神机使寻摸知根知底的稳婆预备着。 老文胡乱琢磨的当儿,裴锦瑶用符纸化出两张大大的薄毯,一张踩在脚下另一张在头顶遮挡冰雹。 燕凰玉忍不住惊叹,“裴神机使好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裴锦瑶唇角微杨,“燕督主请。” “裴神机使请。” “燕督主再请。” “裴神机使再请。” 白英砸吧砸吧嘴,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毯子那么大两个人并排站上去都行,就别谦让了好不好。 “燕督主再再……” 老文听不下去了,“裴神机使,您瞧天儿又黑了。咱们赶紧的吧。”说着话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小耗子在家炖骨汤呢。早早收工,早早回来涮锅子,您觉着呢。” “小耗子馋肉都馋出病了。让它炖骨汤,恐怕炖到最后骨头渣子都没得剩。”裴锦瑶一脚踏在毯子上,“不是我信不过它,可……你也知道的,有肉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它是个妖精。” “小耗子不敢偷吃。”老文虚扶裴锦瑶手肘,“伞给我,您留意脚下。” “燕督主也来吧,人多涮锅子热闹。”裴锦瑶仰起脸,看向燕凰玉。 燕凰玉点点头算是应了。 裴锦瑶心情大好,催促道:“老文你把伞放墙角就行了。斩妖除魔赶早不赶晚!” 老文无语轻叹。 这就叫女大不中留吧。过完年除了寻摸稳婆,还得打听打听谁家小公子俊俏。他算是看明白了,裴神机使不重才情重相貌。先把裴神机使的心从燕督主身上拽回来才是正经。 四人站定,裴锦瑶喝了声“起”,薄毯倏地升至半空。 裴锦瑶摸出一张黄符,掐诀念咒,火焰闪过,符纸化作一团朦朦蓝光悬浮在她面前。 白英看的眼睛都直了,“什么啊这是?” “什么都不是。”裴锦瑶板着脸,严肃的说道:“不过,它能帮我找到陈继麟。” 白英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反正裴神机使说什么是什么吧。 裴锦瑶挥手向前一指,“去!” 蓝光嗖的窜了窜了出去。 老文的视线紧紧锁住那团渐行渐远的蓝光,慨叹道:“比小耗子腿脚还利索呢。” 山鼠精的速度白英也是见识过的,“小耗子腿脚的确利索,可惜耳朵不灵光。” 老文抿着嘴笑。 落下的冰雹从豆粒大小渐渐变成接近鹌鹑蛋那么大。 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白英扭转头循声望去,“督主,好像是砸伤人了。” 燕凰玉颦了颦眉,“不知这次有多少房屋损毁……” 燕六心善!裴锦瑶用眼角余光睨着燕凰玉。他的脸怎么还是绯红绯红的?不会是冻出毛病了吧?诶?耳朵也红了。 可惜她没带手炉。下次再跟燕六出门一定要带!这人明明不抗冻偏要装相。 何必呢? 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受罪? 燕凰玉瞟了眼身侧的裴锦瑶,见她咬着嘴唇很是苦恼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纳闷。她想什么想的入神了呢? 那团蓝光在前引路,很快就将裴锦瑶等人带到一处废旧的院落。 裴锦瑶认真辨了辨方向,确定这里位于皇宫西北角。 “裴神机使料事如神,果然离皇宫不远。”燕凰玉赞道。 裴锦瑶挺直腰杆,矜持道:“燕督主谬赞。” 老文狐疑的望着裴锦瑶的侧脸,他们裴神机使还知道端着点架子,真叫人意外。 裴锦瑶掏出符纸又化出一张薄毯,“你们在此等候,若是情况不妙,便速速进宫。云道长可保你们性命无虞。” 说着,迈出一只脚,还没踩到薄毯上手腕就被燕凰玉紧紧攥住,“裴神机使,你不是让我陪着你的吗?” 少年面容如玉,目露坚毅,“我与你同往。” 他的手干燥而又温暖,透过厚实的布料传递到裴锦瑶腕间的温度令她感动的眼角湿润。 燕六对她太好了。 “燕督主不是术士。”裴锦瑶反手捏住燕凰玉的手指,弯起眼睛笑着说:“你去会让我分心。” 老文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两只黏在一块儿的宽大衣袖。 天啦!他、他们在做什么? 白英同样一脸惊慌。 督主跟裴神机使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自打上回夜闯裴府被老文叔拦住,督主老实不少。跟裴神机使见面次数都少了。 可……他俩怎么突然就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也不对,应该是……郎情妾意? 白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是术士,可我会武功!云道长不在,你势单力孤。我怎能放心的下。”燕凰玉不等裴锦瑶应允索性跳到另一张薄毯上。裴锦瑶被他拽的一个趔趄。燕凰玉顺势扶住她纤细的腰身,“仔细脚下。” 完了,完了。老文双手捂脸。裴神机使没救了。 258 送死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59 温柔 裴锦瑶冷冷睨着陈继麟,“冤有头债有主,您二位快把这龟孙儿带回去复命,若是再让他多待几天,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闻言,陈继麟怒不可遏,嘶吼着伸手去抓裴锦瑶咽喉。 裴锦瑶敏捷的避开,顺势躲到黑无常身后,“黑爷救我!” 黑无常拘魂锁直接套在陈继麟脖子上,白无常重重一拍他的天灵盖,陈继麟的魂魄被黑无常拘住。 一道黑影极其迅速的冲天而上,几乎是在瞬息间便没了踪迹。与此同时,蒋令侍的容貌与身形恢复如初,软绵绵瘫倒在地上。 凛冽的寒风骤然停下,漫天乌云渐渐散去。 裴锦瑶从黑无常背后跳出来,抿着唇望着黑影逃离的方向叹道:“妖星跑了!” 黑无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若有所思道:“妖星乱世……地府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裴锦瑶正色道:“我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此番捉住陈继麟,那妖星应该会沉寂些时日。” 黑无常点点头,“裴神机使一定要早早将那妖星除去。” “小裴定不负黑爷厚望。” 陈继麟嗤笑,“要是动动嘴就能成事,裴神机使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哎哟呵!”裴锦瑶昂起下巴,两手掐腰,大声喝问:“你这龟孙儿还敢嘴硬?” 陈继麟心有不甘,用力扭动肩膀,“裴三,你个奸险小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教你这龟孙儿知道,你现在已经是鬼了。”裴锦瑶唇角微弯,两条秀气的眉挑了挑,“有本事你打我啊!” 真是岂有此理!没有这么欺负鬼的! 陈继麟被黑白无常扣住锁骨上身动弹不得,便抬脚踢向裴锦瑶。 裴锦瑶不躲不避,站在原地等着。 不等陈继麟的脚沾到裴锦瑶,黑无常就将他向后拖了数步,厉声呵斥,“裴神机使可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真是不知死活!” 裴锦瑶朝黑无常略略颔首,“黑爷,您瞧见了吧。这龟孙儿就是个疯子。您二位千万别让他跑了。” 白无常紧紧扣住陈继麟,“裴神机使放心就是。蒋氏的肉身还请裴神机使帮忙看顾一二。官司了了,待官司了了,蒋氏若是想还阳也好有个现成的去处。” 裴锦瑶抿了抿唇,压低声音,“白爷,不是我说,蒋氏未必愿意。出了这事,她不能再在宫里当差了。” “不在宫里当差,嫁人不就得了。”黑无常不以为意,“好的找不着,孬的多得是。” 裴锦瑶暗暗摇头。得了,给这两位爷说了也是白说。 “那成,蒋氏的肉身我就先放神机司了。不过,虽说天冷,也不能总放着。要是三天后还没回,那我就找块风水宝地将她安葬。”裴锦瑶拱拱手,“也是看在您二位的面子上,我才揽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裴神机使的情义我们兄弟记下了。改日我们请您到下边玩。”黑无常咧着嘴笑,长长的舌头荡来荡去。 裴锦瑶抚掌道:“太好了,我还想带俩随从,不知方不方便?” “只要胆子大就没什么不方便的。”白无常犹豫片刻,“我还惦记着小饺子呢。哪天得空我们兄弟还得去神机司叨扰。” “您二位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来。阿发腌的酸菜好吃极了。酸菜切细丝,白肉切薄片加上几粒白蚝和香浓的骨汤一起炖锅子,再配上东厂的果子酒……”裴锦瑶吸溜着口水,“啧啧,又香又鲜。” 黑白无常听得眼睛发直,“下次裴神机使一定要安排锅子啊。” “小事一桩。只要您二位愿意赏光,我们神机司好吃的多着呢。” 他们三个故意的吧。陈继麟无语望天,“到底走不走啊……” “呵!龟孙儿急着下油锅了。”裴锦瑶抱拳拱手,“我就不留您二位了。咱们后会有期。” ……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时已是华灯初上。 小密探打来热水给她净面。 “老文叔切肉呢,等会儿就有的吃。” 裴锦瑶将冒着热气的巾子蒙在脸上,懒懒散散的拖长声音问道:“小耗子熬的汤能用?” “能用。它没偷吃。”小密探取下挂在桁架上的衣物,“督主一会儿就到。” 裴锦瑶把巾子抛进水盆里,“快把我前些日子做的新道袍拿来。” 小密探嗯了声。 “你先帮我梳头。”裴锦瑶抿着唇坐在椅子上,“不要胡乱挽个髻,梳的漂亮点。” 梳漂亮点?他就是个小探子。丫鬟的活儿做不来的。不过他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做不来这种话不能说。 “您穿道袍配飞仙髻也不合适。”小密探满脸带笑,“您天生丽质,不用刻意装扮就把半个京城的姑娘比下去了。” “是吗?”裴锦瑶抬手轻抚面颊,“刚才风那么大,给我吹的皮都皱了。” “绝对没有。”小密探拿着牙梳在裴锦瑶头上来回比划几下,从发梢开始梳起,“冯寺人命人送来些药材,小耗子收好了。您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还有重赏……” 偷眼觑着裴锦瑶神色,见她若有所思,小密探长舒口气。总算把这茬遮掩过去了。 “方才您入宫,陛下夸您了吧?” 裴锦瑶垂下眼帘,“夸是夸了。可是,我没跟陛下说实话。妖星遁走,以后必定还会兴风作浪。我不想陛下为此事忧心,所以……” “陛下只要知道陈继麟已经被黑爷白爷带到下边去就好了。”小密探觉得自己给裴神机使梳头的模样特别贤惠,说话时还更温柔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裴锦瑶吐了口浊气,“这次云道长也算是入了陛下的眼了。可以让他多进宫陪陛下解闷。” 头发梳通,小密探给裴锦瑶挽了个髻,插上桃木簪,打扮的跟去捉妖没什么两样。 “您以后就踏踏实实斩妖除魔。”小密探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道袍递给裴锦瑶,“可惜黑爷白爷不能留下吃饭。涮锅子人多才热闹。” “过些日子我带你和老文去地府逛逛。”裴锦瑶抖开道袍放在身上比量,“你俩没事练练胆儿,别给我丢人。” 书客居阅读网址: 260 回想 腊八这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赌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郑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樱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袄。”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聊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郑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61 急事 裴锦瑶皱起眉头想了想,“行,就挂书房。” 山鼠精被金刚石头面晃得眼花,凑到小密探身边,好奇的问道:“阿发领班,您刚才说的嫁妆是什么?” 小密探难得好脾气的跟它解释,“就是女孩子出嫁时,带到夫家的东西。衣裳首饰,田地铺面什么的。” 山鼠精似懂非懂,“这样啊。” 裴锦瑶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郭阁老的拜帖,“阁老大人们急急着找我玩呢。” “是,跟您玩长见识。”小密探朝老文使个眼色,老文略加思量,吩咐山鼠精,“小耗子,你去灶间把米泡上。” 山鼠精一头雾水,“老文叔,您不是说晚上包饺子吗?泡米做什么么?” 是凡跟吃的有关系,这妖精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老文面沉似水,“明天煮粥!” “明天用,晚上泡来得及。”山鼠精憋屈的抿着唇。 老文叔向来对它和颜悦色,今天是怎么的了? “叫你去你就去。不泡米就洗菜剁肉和面。”老文掐起腰,“麻溜赶紧马上去灶间。” 裴锦瑶撩起眼帘,“老文,你有话要跟我说?” 小密探气呼呼的鼓着腮,凉凉睨了眼山鼠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妖精!裴神机使聪明又伶俐,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妥了。 山鼠精这才领会到老文的用意,“小的这就去泡米洗菜剁肉和面。”话未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裴锦瑶放下拜帖,“说罢,到底什么事连小耗子都听不得?” 小密探搓弄着衣角瞟了眼老文,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抹把脸,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的就是想……” 老文向来沉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态。在外头遇上事了?裴锦瑶坐直身子,正色道:“想怎样?你说!能帮我一定帮。” 诶?帮什么? 老文瞬间把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小密探暗暗摇头。唉,难怪裴神机使误会。老文叔眼圈都红了,弄得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其实裴神机使多虑了。以他和老文叔的身手,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是这么回事。”小密探接过话头,“您知道的,我跟老文叔都是东厂的人。” “知道。”裴锦瑶的视线在小密探脸上转了一圈,“阿发,你们该不会是想回东厂吧?” 小密探和老文慌慌张张的摇着手,异口同声道:“不不。我们生是神机司的人,死是神机司的鬼。” 闻言,裴锦瑶唇角微弯,“没事儿。你俩想回就回,我绝不会阻拦。” 小密探伸手从老文的袖袋里掏出条白帕子,印印鼻尖上的汗珠,“不回。肯定不回。谁回谁小狗!”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当真了。”裴锦瑶打开一包炒豆丢在桌上,“来,吃豆儿。” 吃豆儿?正事还没说呢。 老文怨怪的睖了睖小密探。说什么不好,非得提东厂。看吧,裴神机使差点误会了。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他是想着做个铺垫。 “裴神机使!”老文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小的想说的是,您对我跟阿发实在太好了。” 裴锦瑶了然,“原来你们是想多谢我呀!嗐,谢什么谢?显得生分。你俩踏踏实实当差就好。” 小密探摊手。瞧,裴神机使就是这么的出人意表。还能往下说吗? 老文咬咬牙。已经起了头就得一说到底! “裴神机使,我跟阿发都是东厂的人……” 小密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才就是想用这话起头。 老文叔绕来绕去说的是同一句话。呵呵,早知道这么难开口昨晚上他俩就该对对词儿。 “你俩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老文讪讪的笑了,“您恐怕还不晓得我东厂的人跟一般人不大一样。” “我知道啊。”裴锦瑶长长的睫毛唿扇唿扇,“净身嘛!不能行房,不能生孩子。也不对,用角先生凑合着行房也是可以的。” 天啦!老文和小密探见了鬼似的呆呆愣住。 裴神机使什么都懂! 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轻飘飘道出“角先生”三个字。这要是换做其他女孩子早就羞的捂住脸跑出去了。 小密探叹口气。他跟老文叔白操心了。 裴锦瑶说罢,眼前迷雾瞬间散尽。她昨天碰到的不是玉佩,而是阉人没有的东西! 换句话说,燕六不是阉人! 裴锦瑶眉头皱成川字。应该是吧?她以前只看过画册,没真正见过也没真正摸过。 可惜没机会偷看燕六更衣或是洗澡。 裴锦瑶攥紧拳头,狡黠一笑。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哼!看他还敢不陪她看皮影儿,吃席面。她终于抓住燕六的大把柄了。事不宜迟,赶紧用起来。 “裴神机使笑什么呢?”小密探压低声音问老文。 老文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有些心不在焉,“谁知道了。” 裴神机使不是普通女孩子。一般人看不透也看不懂。 裴锦瑶自信的昂起下巴,“阿发,你请燕督主过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裴神机使,督主他好歹也是东厂督主,您不好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又是一桩麻烦事。”小密探温声劝道:“您看,郭阁老和沈阁老想见您,不也递了帖子吗。您定好日子他们再来,这是礼数。” “那成,我听你的。”裴锦瑶把官帽扣在脑袋上,“我亲自去东厂递帖求见。你们督主还能将我拒之门外?”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密探百口莫辩。 他就是不想让裴神机使跟燕督主见面,胡乱找理由推脱。老文叔都告诉他了,裴神机使和燕督主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虽然,燕督主抱过裴神机使,可是当时裴神机使昏迷不醒。 昨儿个,是裴神机使握着督主的手不放。 反正这俩人没一个省心的。小密探捏着白帕子轻拭眼角。光是想想眼睛就发酸呢。 “斗篷拿来。”裴锦瑶一手扶着官帽,另一只手伸向老文,“赶紧的。我真有急事。” 得了,裴神机使想去就去吧。腿是她的,拦也拦不住。 老文手脚麻利的给裴锦瑶披上斗篷,叮嘱道:“路滑,您走慢点。” “放心,我踩着毯子去。”裴锦瑶抓起手炉,抖着肩膀笑的贼兮兮。 燕六这回不想陪她玩都不行! 书客居阅读网址: 262 怜惜 燕凰玉站在窗前,擎着千里望望向神机司小院。 山鼠精刚才跑着去灶间了。那妖精腿脚快的吓人。一股风似的。 咦?它怎么还不出来。兴许是给裴三做好吃的?妖精的手艺哪能比得过阿发。一定是阿发偷懒! 燕凰玉冷哼。 赶明儿把他叫回来敲打敲打。 忽然,千里望中出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是裴三。穿成这样能迈得开步子吗? 不过,特别可爱啊。燕凰玉弯唇笑了。 诶?她用符纸化成薄毯做什么?又闹妖精了? 燕凰玉放下千里望,向门外喊了声:“白英!” 白英推门而入,“督主有何吩咐。” 燕凰玉合上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声问道:“外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白英认认真真思量片刻,“神机司那边挺热闹。先是宫里送来不少好东西,之后郭阁老沈阁老也送贺礼了。您是不是也给裴神机使送件礼物?” 神机司的饭香。他都没吃够。正好借着跑腿的机会再去蹭一顿。早上遇见老文叔的时候,他说晚上包羊肉馅和酸菜馅饺子。 白英吞了吞口水。馋死他了。 “也好。”燕凰玉拿起桌上的锦盒交给白英,“你亲自送到裴神机使手上。” 白英面露喜色,“小的这就去。”双手接过锦盒掂了掂。还挺沉,肯定是好东西。没准儿裴神机使一高兴就留饭了。 白英兴高采烈的出去,打个转的功夫又回来,“裴神机使求见。”将锦盒放回桌上,“您还是亲手送给她吧。” 裴三来了? 燕凰玉心跳如小鹿乱撞。缓了片刻,清清喉咙,端起架子,“请她进来。” 白英应是出去传话。燕凰玉慌里慌张的拿出装蜜饯的小瓷瓮摆到桌上。又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包炒豆放在小瓷瓮旁边。裴三爱吃零嘴,他特特备了些。今天总算有机会拿出来给裴三尝一尝。 白英在前引路,裴锦瑶背着手跟在后头,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燕凰玉向她略一颔首,淡淡打着招呼,“裴神机使。” 白英眼风横扫,发现桌上不光有炒豆还有蜜饯,心下狐疑。没见云春送吃的来啊,督主这是从哪弄的? 裴锦瑶抱拳拱手,“昨日一别,在下甚是挂念督主。没想到,今日再见,督主大人风采依旧。” 这叫什么话?白英假装没听见,垂下眼帘盯着地面。裴神机使来见督主就是为了说废话的吗?她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燕凰玉挺高兴。 裴三亲口承认挂念他呢。 “裴神机使请坐。” “燕督主请坐。” “裴神机使再请。” “燕督主再请。” 呵呵。又来了,又来了。白英无语望天。你俩要是不累干脆站着得了。 裴锦瑶和燕凰玉正谦让呢,云春捧着托盘进来。 “督主,婢送茶来了。” 裴锦瑶的目光在她胸前转了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燕六爱坐不坐,反正她站累了。 云春放下托盘,就势立在燕凰玉身侧。 裴锦瑶板起脸孔,冷声道:“东厂的婢女竟然还不如我们神机司的妖精懂规矩。” 云春如水的眸子里立刻蒙上一层雾气,“督主……婢……”她轻咬红唇,楚楚可怜的看着燕凰玉。 燕凰玉摆摆手,“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白英躬身应是。云春则心有不甘的屈屈膝头,缓步退了出去。 “这婢女模样倒是不错。”裴锦瑶冷冰冰的说道:“能得督主怜惜,是她命好。” 燕凰玉捏着竹夹夹蜜饯,随口应道:“也谈不上怜惜。” 要是能用眼神吃人,她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裴锦瑶闷哼一声,“燕督主艳福不浅呐!” 艳福?燕凰玉茫然的看向裴锦瑶,“她只是侍奉茶水。我更衣沐浴都不用她。” “哦?燕督主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燕凰玉将盛着蜜饯的碟子推到裴锦瑶手边,“光禄寺做的,你尝尝好吃不。” 裴锦瑶矜持道:“多谢燕督主。” “不用客气。”燕凰玉提起茶壶给她斟茶,“裴神机使找我有事?” 裴锦瑶想都没想,沉声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 她好像生气了。谁惹她了? 燕凰玉堆起笑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就好。”裴锦瑶抿着唇,鼓着腮,粉白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 “裴神机使吃茶。” “不吃!”那个婢女碰过的,她才不要吃。 燕凰玉赶忙拿起锦盒双手捧到裴锦瑶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裴神机使笑纳。” 裴锦瑶还在为云春生气,轻轻拂开燕凰玉的手,“不年不节送什么礼物?” 不年不节?裴三真会说。郭阁老沈阁老不也送了?她不是也收了? “这是恭贺裴神机使大败陈继麟的贺礼。” “死了人,有什么好恭贺的。”谁知道那个婢女有没有碰过盒子里的东西。 燕凰玉只得放下锦盒,温声道:“裴神机使吃炒豆。” 裴锦瑶嗯了声。 眼前这个刻意讨好,温柔小意的燕凰玉比平时的他更好看。裴锦瑶猛然记起她不是来置气的。 “有件事,我想向燕督主请教。” “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燕督主是东厂督主,对吧?” 话音落下,裴锦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不是废话吗。 燕凰玉微怔,“是。” 裴三到底怎么了? 裴锦瑶深吸口气,直入正题,“既然你是东厂督主,那为什么你不是阉人?” 燕凰玉脑子嗡的一声。 裴三怎么知道他的秘密? 燕凰玉故作镇定的笑了笑,“裴神机使……你可知道阉人是何意?” “燕督主,我可不是无知妇孺。我看过的春宫图摞起来比你都高。”当然没有那么多。裴锦瑶在心里默默补充。想套燕凰玉的实话,气势绝对不能弱。 裴三不仅知道角先生,还看过春宫图?他都没看过!燕凰玉一张俊脸涨得紫红,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裴神机使凭什么认定我不是阉人?”就连声音都抖的厉害。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羞?恼?气? 竟然都有! 裴锦瑶直起腰杆,伸出右手朝燕凰玉挥了挥,“我摸过。” 什么?燕凰玉腾地站起身,“你什么时候摸过?我怎么不知道?”冰刀一样的目光落在裴锦瑶脸上,“裴神机使确定摸的是我?” :。: 263 我错 诶?燕六脸又红了。 好看。真好看。 一不小心又被燕六美到了。 裴锦瑶情不自禁舔舔嘴唇。 红润舌尖拂过樱唇的刹那,燕凰玉眯了眯眼,他单手撑桌向前倾身,食指轻挑裴锦瑶小巧的下巴,用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双黑亮的眼,“你确定摸的是我?” 指尖带着危险的温度,灼的裴锦瑶心尖微颤。 “不、不是你还会有谁?”裴锦瑶垂下眼帘躲闪着燕凰玉的视线。她可不是随随便便乱摸乱碰的人。 女孩子粉白的唇是那样的柔软娇嫩。 燕凰玉受了蛊惑般缓缓移动指腹,最终停留在裴锦瑶唇畔,“哦?何时?在何地?” 常年习武射箭磨出薄茧的手指在少女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刺刺痒痒的触感像是被贵哥儿舔了一口又一口。 这种感觉……怪怪的。 裴锦瑶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可怕的是心跳剧烈到自己在耳鼓内回荡。 燕六用了内力? 混蛋! 她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裴锦瑶用力拂开燕凰玉的手,大声质问:“你在干嘛?” 燕凰玉愣住。 是啊,他在干嘛? 轻薄裴三? 燕凰玉倏地松开手,“我不是有心的。”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裴三知道角先生,看过春宫图,还摸过不知什么人的……偏偏裴三说,她摸的是他。天地良心,真的没有啊!如果有,他还能不记得吗? 燕凰玉握拳重重捶在桌上,他想把裴三摸的那人碎尸万段。 哟呵,他还敢拍桌子吓唬她?!裴锦瑶捂住胸口,抿唇瞪着燕凰玉,“呵呵,不是有心?不是有心你就能伤了我?” 伤了她? 燕凰玉盯着裴锦瑶泛红的下巴暗自懊恼。 女孩子娇贵,是他没轻没重。 “裴神机使,你别生气……” “就气!就气!”裴锦瑶扶了扶官帽,咬着牙低声道:“我不管!你要是再推三阻四不陪我玩,我就向陛下告密!欺君之罪,我就问你担不担得起!” 即便炸毛小狮子一样的裴锦瑶在用欺君之罪做要挟,仍旧没有半分威慑力。反而可爱的让人想捏捏她的小脸蛋。 燕凰玉强忍住笑,柔声道:“万事好商量。” 裴锦瑶板起脸孔,“怎么商量?” “裴神机使先吃几颗炒豆顺顺气。”燕凰玉打开炒豆整包塞给裴锦瑶,“香的很。” 光是闻味儿就知道是好豆。 裴锦瑶顺手把炒豆放进袖袋里,“不慌着吃,先把话说清楚。” “我也正有此意。”燕凰玉深吸口气,展颜而笑,“裴神机使方才说,摸……过……” 还真是该死的难以启齿。 裴三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那番话的? “是啊……”裴锦瑶没有半分慌乱,“昨天摸的。”裴锦瑶放下捂在胸口的手。这会儿跳的不那么厉害了,脸也没那么烫了。 燕六没下狠手。待会儿回去再让阿发煎一副药吃吃。 昨天?燕凰玉蹙起眉头,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裴神机使能详细说说吗?”燕凰玉扬起唇角,笑容灿烂。裴锦瑶却从他眼中饱含的笑意中看出些许不同寻常。 “燕督主想听?” 说实话,他不是太想听。可是不弄清楚又不甘心。 燕凰玉笑容愈发夺目,“想听得很。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唉……怎么说呢?” 燕凰玉隐在袍袖下的手攥成拳。裴三摸的真是他就罢了。若裴三被哪个色胚骗了…… 哼! 碎尸万段再丢去乱葬岗喂狗! 裴锦瑶仰起脸,唿扇着长长的睫毛,“就是昨天呀,我抬手割毯子的时候碰……摸到的。”不小心碰和不小心摸是不一样的。她特意加重“摸”字。 原来如此。燕凰玉松了口大气的同时竭力回想裴三到底有没有碰到自己。 小姑娘傻乎乎的以为他分不清“不小心碰到”还是“不小心摸到”。他也无谓拆穿她。而且,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他也想陪她看皮影儿逛银楼。可他是个不祥人,不想妨害她。 燕凰玉了然颔首,“我想裴神机使误会了。冬天穿的厚实,你兴许碰到腰带或是玉佩了。” “才不是!”裴锦瑶急急争辩,“我看过春宫图!” 在这方面她一点都不无知。 能不能别再提春宫图了?裴三看过的春宫图摞起来比他都高……少说也有几百本了吧?她从哪淘换的?家里大人都不管的吗? 没准儿是阿发和老文帮忙弄的。回头得把他俩叫来好生问问。 燕凰玉面上笑容不减,“净身一事并非裴神机使想的那样简单……做不干净都不能进宫当差,更何况没有净身的呢。再者说,裴神机使不经意间碰了一下,做不得准。”他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要罚他跟裴三解释这些。裴三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能吃吃蜜饯,聊聊闲天儿么? 裴锦瑶轻咬下唇。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成双。燕凰玉这是逼她扒他的裤子? 但是……她委实下不去手啊。 狡猾的家伙! 真真气死她了。 裴锦瑶梗着脖颈,“是摸,不是碰!” 小姑娘油盐不进的样子并不讨厌,反倒让他心疼。燕凰玉甚至有种想把她蹙起的眉头抚平的冲动。 决不能心软。 燕凰玉敛去笑容,沉声道:“裴神机使不要无理取闹。” 燕六竟然说她无理取闹?放眼整个神机司都没有比她更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了。 裴锦瑶黑亮的大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委委屈屈望着燕凰玉一本正经的俊脸,“你、吼我?” 他……没吼吧?就是表情严肃了点。 裴三眼睛红红的…… 他把她吓哭了? 燕凰玉立马慌了神儿,“裴神机使,我……我没有。” “你有!”裴锦瑶吸吸鼻子,“自打你把她买回来,就不跟我玩了。明明说好一块看皮影儿,你说变卦就变卦。” 云春? 裴三干嘛把她扯进来? 燕凰玉耐着性子解释,“我不去看皮影跟云春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裴锦瑶讥诮道:“没关系干嘛护着她?”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不争气的滚滚而落。 燕凰玉方寸大乱,“你别哭,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裴锦瑶反手抹把脸,“那你说,你错哪儿了?” :。: 264 抬爱 错哪了? 他真不知道!完了,完了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裴三再哭起来怎么办? 燕凰玉吞了吞口水,“这个嘛……一切都以裴神机使说的为准。” 燕六茫然无措的样子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态。 裴锦瑶别开脸不看他,多看一眼都会中了他的美男计。 两人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燕凰玉端起茶盏啜了一小口,偷偷看向裴锦瑶。 小姑娘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神机使?”燕凰玉轻声唤她。 小姑娘眼皮动了动,紧紧咬住下唇,默然不语。她的面色仍旧苍白,嘴唇也没有以前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淋过的桃花,失了颜色却又楚楚动人。 燕凰玉暗暗叹息。 他不该说她无理取闹。 她就是想黏着他,跟他玩而已。 “要不这样。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请你吃席面。”燕凰玉柔声哄着,“地方任你挑,好不好?” “不好。”小姑娘倔强的绷着脸,“你吼我,不能吃顿席面就算了。” 燕凰玉失笑,“我这就吩咐白英去定雅间,陪你看皮影。你带上贵哥儿,小耗子,阿发和老文热热闹闹的,怎么样?” 裴锦瑶抿着嘴偷笑,“你本来就欠我一场皮影儿。两相抵消,你还欠我一场。” 燕凰玉霎时间没弄明白裴三这笔账是怎么算的。不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我一起换给你。” 裴锦瑶认真的掰着手指,“连本带利的话,你得请我看三场,不是不是,十场皮影,一个月席面。还有漂亮石头。” 燕凰玉无奈的笑了,“都听你的。” “不许反悔!”裴锦瑶竖起小指,“咱俩拉钩。你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你就是小狗。”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粉粉嫩嫩,又美又精致。燕凰玉不禁想起昨天裴锦瑶握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的眼神。 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吗?所以,她才会介意云春,介意他是不是阉人…… 燕凰玉醍醐灌顶般瞬间通透了。 但是……小姑娘张口闭口都是叫他陪她玩,似乎全然不知情为何物。 还真是傻傻的可爱呀。 “燕督主,你跟不跟我拉钩?”裴锦瑶等了半天不见燕凰玉伸手,有点着急。难不成燕六又想变卦? 燕六要是敢变卦,她就扒他裤子! 燕凰玉用小指勾住裴锦瑶的,“一个月席面,十场皮影儿,绝不反悔。” 两人拇指相对,裴锦瑶心满意足的笑弯了眼,“反悔是小狗。” 燕凰玉颔首,“不会反悔。” “今晚就去吗?”裴锦瑶捏了颗蜜饯丢进嘴里,“我不是催着您,就是小耗子总念叨没长兴楼的手巾板儿。我真是拿它没办法。” “好,就今晚。先去仙歌楼吃席面再去看皮影儿。”燕凰玉拿起锦盒递给裴锦瑶,“这块玉石还请裴神机使先收下。雕成把件或是玉佩都成,随你心意就是。” 裴锦瑶接过来,矜持道:“多谢燕督主。散衙之后在东华门等,不见不散。” …… 回到神机司,裴锦瑶解下斗篷递给老文,“明天再包饺子,今晚燕督主请咱们去仙歌楼吃席面。” 面和了,肉剁了,酸菜切了。然后裴神机司说,不包饺子了?鼻尖上沾着面粉的山鼠精颓然的垂下肩头。 “吃完席面去看皮影儿。”裴锦瑶伸手在山鼠精鼻尖上抹了一下,“你不是喜欢长兴楼的手巾板儿吗?” 山鼠精咧开嘴笑了。 “给贵哥儿穿上那件新做的猩猩绒小斗篷。再拿一包小鱼干给它磨牙。看皮影儿没有零嘴可不行。” 山鼠精咧开的嘴立马合上。 它怕猫! 裴神机使现在不拿它当耗子了……嘤嘤嘤…… 一个破手巾板儿就打发了。没出息的妖精!小密探暗暗摇头,“裴神机使,小的多嘴劝您一句,眼下不要跟燕督主过从甚密。” “过从甚密?”裴锦瑶掏出锦盒跟炒豆放在桌上,“我跟燕督主吃席面看皮影儿碍着谁了?怎么就过从甚密了?” 小密探给老文递个眼色。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您方才去东厂的时候,我们收到风声,坊间传您和督主的闲话。” “燕督主和我的闲话?什么闲话?”裴锦瑶不解的蹙起眉头。她跟燕凰玉是好邻居,没事凑在一处吃吃饭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小密探抿了抿唇,“那些话难听的很……” 裴锦瑶面沉似水,“再难听我都要听!说!” 老文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香茶送到裴锦瑶面前,“您先坐下喝口水。” 她还真渴了。 裴锦瑶接过茶盏,小口抿着。还是家里的茶香。东厂的骚气。 燕六可是天天跟那个婢女待在一处。他长得那么好看,云春把持不住怎么办? 不行,不行。不能让燕六跟那个婢女做春宫图上的事。 裴锦瑶真想捶自己一拳。 干嘛跟燕六要十场皮影一个月席面。她应该把云春要来才是正经! 要来之后转天儿发卖了,永绝后患。 完蛋!这事办砸了! 都怪燕六太俊。色迷心窍啊! 裴锦瑶懊恼的皱起眉头。 小密探凑到老文耳边,压低声音,“咱们什么都没说呢,裴神机使怎么就愁上了?” 老文摇头轻叹,“谁知道了。” 山鼠精眨巴眨巴眼,“裴神机使想去看皮影儿。您拦着她不让去,心里肯定不痛快。” 小密探横它一眼,“你又懂了。” 它当然懂。 想玩又不能去,这叫扫兴。 小密探不理山鼠精,笑眯眯的唤道:“裴神机使?” “嗯?”裴锦瑶收回思绪,“你说,我听着呢。” 小密探深吸口气,“外边传,督主为了您硬生生受了徐静怡一鞭。你俩一定有私情,督主才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 燕六是英雄,她是美人儿? 裴锦瑶哈哈大笑,摆摆手,“也没有很美啦。都是大伙儿抬爱。啊怎么担的起呀!” 这是重点吗? 老文上前一步,“裴神机使,有人存心坏您名节。您放心,小的们已经散出人手去查,务必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名节?从她当上神机使那天就不在乎什么名节了。 山鼠精食指搓搓下巴,“肯定是徐二。裴神机使比她漂亮,她妒忌。” 书客居阅读网址: 265 顺利 话音落下,小密探老文和裴锦瑶皆一脸吃惊的瞪着山鼠精。 缓了数息,裴锦瑶颔首赞道:“小耗子,你现在机灵的很嘛。” 裴神机使夸它了!山鼠精抿着嘴偷笑,“都是阿发领班和老文叔教的好。” 老文拍拍山鼠精肩头,很是欣慰的长叹口气,“难得你不骄不躁。” 山鼠精挠挠头,“我也是跟裴神机使学的。” 他就说这妖精心眼多。瞧瞧,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吧。小密探暗自冷哼,话锋一转,道:“也未必就是徐二。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裴神机使立了大功,再加上咱们督主,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咱们裴神机使。咱们督主。放在一块说还挺顺耳的。 裴锦瑶唇角弯弯,面颊浮起两团红晕。 小密探微怔。裴神机使出去转悠一圈回来,脸色可好看多了。 老文终归年纪大,见多识广。一看裴锦瑶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情窦初开啥样裴神机使就是啥样。 老文眼珠一转,“裴神机使,不管是不是徐二,您避忌着点总没坏处。您想啊,万一这话传到陛下那处……他老人家误会您与督主结党营私……岂不是坏了督主前程?” 会影响到燕六? 裴锦瑶收起笑容,神情肃然轻敲桌面。 笃、笃、笃—— 敲得山鼠精想捂住耳朵。偏头看看小密探和老文,他二人纹丝不动躬身立在原地,态度恭谨,随时在等裴神机使示下的样子。 山鼠精有样学样,不敢造次。 想跟燕六看皮影儿可真够难的。“老文,你去趟东厂,就说……”裴锦瑶斟酌着说辞,“就说我忙着看顾蒋氏的肉身吧。” 老文和小密探匆匆对视,他俩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丝窃喜。 不管裴神机使用了何种方法缠磨的督主答应陪她看皮影,到底还是没能成事。 山鼠精拧起眉头,“裴神机使,小的觉着您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您想啊,阿发领班和老文叔都能得着信儿,燕督主也能。您藏着掖着的反倒不好。” 这妖精真多事! 小密探不悦的睨了它一眼。 没想到妖精也是有担当的。老文对山鼠精刮目相看。 裴锦瑶略加思量,点点头,“老文,你就跟燕督主照直说好了。对了,你顺便去趟仙歌楼,订桌席面送到东厂去。今天晚上给小耗子加一只烤羊腿。” 有肉吃!山鼠精乐不可支,“多谢裴神机使。” “好好当差。”裴锦瑶摘下官帽,“跟老文和阿发多学着点。” 山鼠精大声应是,“小的这就去和馅儿,包饺子。老文叔回来吃现成的。” …… 老文到在东厂的时候,白英刚跟燕凰玉禀报完外间传言。 燕凰玉面沉似水,缄口不语。 他还真是不祥人。只要稍微对裴三好一点,准保闹出事来。 沉默良久,才道:“你去神机司走一趟,跟裴神机使说……” 怎么说呢?他都跟裴三拉过钩了。反悔的话,他就是小狗。 想起小姑娘天真可人的模样,燕凰玉心尖钝痛。终归还是令她失望了。 为了裴三的名声,小狗就小狗吧。 “你就说……我今天不得空与她吃洗面看皮影。” 白英扬起眉梢。 裴神机使一定是用刀架在督主脖子上,督主才应承下来吧?听说那些风言风语,督主后悔了。 啧啧,督主这样不行啊。好歹送点东西当赔礼,他也能留饭不是。不去吃席面看皮影,神机司还会包饺子吧? 阿发腌的酸菜和上剁碎的五花肉,再放一大勺荤油,包出来的饺子肯定香……吃不惯酸菜也没事,有羊肉芹菜馅儿的,想想就流口水。 白英瞟了眼桌面。放在搁在桌角的锦盒不见了。应该已经进了裴神机使的口袋了。 再送的话,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白英应了声是,“小的这就去。”他还是带两坛果子酒吧。空着手怎么好意思。 还没走出门口,属下来报:“老文求见。” 燕凰玉正想找他来问话呢。 “督主,想必神机司已经收到风声了。”白英长舒口气,这下不用费神斟酌说辞了。 诶?不对。不去神机司他怎么名正言顺的蹭饭? 真伤脑筋。 老文进来躬身向燕凰玉行礼,“督主,您一定也听说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了吧。” “嗯,听说了。这件事东厂会查。”燕凰玉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神机司不要插手。” 督主的意思是不让他和阿发去查。可……他已经把人散出去了。 老文思量片刻,“回禀督主,裴神机使得知有人在背后编排她很是恼火。小的怕她气坏身子,当机立断命人查个水落石出。是小的处置不当,小的这就去刑房领鞭子。” “神机司一共就俩人,你领完鞭子就剩阿发一个伺候裴神机使?我先给你记着。下不为例。”燕凰玉面色阴沉,眸中隐隐露出怒意。 不知怎的,他一看到老文就想起摞成一摞的春宫图。 他和阿发对裴三忠心是应当的,可也不能裴三让他俩干嘛就干嘛。 不是还有个妖精么?小耗子也能独当一面了呢。 老文躬身谢过燕凰玉,继续说道:“裴神机使说,虽然她与督主相交坦荡,并无私情。只是同僚情谊。但终归有损她清誉。恕她不能与您一起去看皮影。为表歉意,裴神机使特特给您定了桌席面。” 裴三这么做是对的。她现在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有流言传出,难保陛下不会心生芥蒂。 可……他还是有些伤心。以后再见裴三怕是难了。 燕凰玉怅惘的叹口气。也罢,不是还有千里望吗?远远看着就好了。他再不会尝试接近裴三了。 “我知道了。”燕凰玉撩起眼皮看向白英,“席面送来你们分着吃吧。” 他不想吃席面,就想吃神机司的小饺子。白英委屈的嗯了声,继而问道:“那您呢?” “我不饿。”燕凰玉扬手指着茶壶,“重新沏一壶来,都凉了。” 白英不疑有他,捧着茶壶出去。 “老文,你在神机司当差还顺利吧?”燕凰玉状似无意的问道。 督主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把他调回东厂吧? 老文心里警觉,面上不显。 书客居阅读网址: 266 诓骗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67 假装 虽说燕六抵死不认,可是裴锦瑶从他闪缩的目光,尴尬的神情窥出一些端倪。再加上燕六的身世,明匡替他造个身份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说净身,以明匡的手段肯定有的是办法蒙混过去。而且,燕六现在是东厂督主。哪个不开眼的会让东厂督主脱裤子查验。 “爹,燕督主也是无辜的。”裴锦瑶怨怪道:“督主人很好。我跟他是邻居,理应相互照应。再说,这事还得拜托东厂的查个水落石出。您不要阉人长阉人短的说他……们。” 宝贝闺女说的在情在理,可作为父亲,裴庭武自然得找回场子,“这点小事阿发就办了,还用得着麻烦东厂?” “爹,您忘了阿发就是东厂的人呐。”裴锦瑶笑容灿烂,“神机司就那个野生妖精是我的。” 裴庭武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 这种感觉好奇怪。别人家闺女养猫儿养兔儿。他家闺女养猫儿养妖精。 那妖精以后怎么办?给闺女当陪嫁吗? 咦,这倒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裴庭武见过贴符纸的山鼠精,小小一个挺乖巧。陪嫁的话就用黄金造个小屋,把它放里头。眼馋死那些家里没妖精的。 成,就这么办。过完年,找人画图定做。 裴锦瑶见他不语,沉声道:“爹,这事我自有分寸。” 裴庭武摇头叹息,“唉,爹老了,你现在翅膀也硬了,我说话的你听不进去了。” “父亲大人正值盛年,哪里就老了。”裴锦瑶笑的天真可人,“女儿初入官场如雏鸟破壳,站都没站稳,离振翅高飞还有二三十年呢。” 裴庭武挑眉,“二三十年?你打算当一辈子神机使?” 现在这世道跟从前不同,女神机使不好当。尤其他闺女这般漂亮,在外抛头露面难免惹人闲话。 裴锦瑶呵呵干笑。当一辈子神机使不好吗? “怎会呢?父亲大人多虑了。” 多虑?他怎么觉着自己被闺女糊弄了。还想再问,一方锦盒突然出现在眼前,“父亲大人,女儿刚得了块玉,您帮忙掌掌眼。” “哦,我看看。”裴庭武打开锦盒,将里头的玉石拿出来放在掌心,“玉质温润,莹白无暇。是好玉。女儿啊,你打算用它雕什么?” 裴锦瑶露出苦恼的神情,“雕牡丹吧,给母亲挂在璎珞上。” 韦氏喜欢小巧的挂件。要是雕牡丹有点可惜了。 裴庭武抓着玉不舍得松手,“哎哟,你看这块料子,雕把件儿正好。你娘首饰那么多天天换着戴都戴不过来。再说你前些日子已经送过首饰给她了。” 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偶尔给爹弄件小褂穿穿也好啊。 裴锦瑶皱着眉想了想,“父亲大人说的对。” 裴庭武把玉石放回锦盒里,面带不舍的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就手退回去,压低声音,“您留着玩。孩儿我粗手笨脚的,盘把件不合适。” “送我了?”裴庭武惊喜不已,又把玉石从锦盒里取出来反复摩挲,“是块好石头。” “不好也不能送您不是。”裴锦瑶袖着手,“难得父亲大人跟这块玉有缘。” 还是女儿贴心。裴庭武顿觉老怀安慰。刚才他说到哪了?一打岔想不起来了。 “对了,你舅父来信了。说是过年的时候要来京城。”裴庭武将玉石对着光看了又看,“可有可无的酬酢就推了吧。你舅父难得来一趟。” 裴锦瑶颔首应是。 淡淡光源折射下的玉石剔透莹润,令得裴庭武爱不释手。 “这是你从哪淘换来的?” 裴锦瑶心尖打个突,想了想,含含糊糊的说道:“父亲大人,您女儿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官儿不大,却也是时常有人孝敬的。” “是啊?”裴庭武有些忧虑,“不会有麻烦?” “您放心,礼尚往来嘛。郭阁老沈阁老出手更重。”裴锦瑶抿着嘴笑,“他们送的是金刚石头面,官金陵真迹。” 阁老大人这般看重宝贝闺女的吗? 裴庭武再看向裴锦瑶时猛然发现女儿不经意间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病恹恹,无精打采的小姑娘了。 她的笑容灿烂又充满自信,还带着些许狡黠。 朝气蓬勃的像是尤带露珠的玉兰花。 简直是脱胎换骨的改变。 裴庭武放下锦盒,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贵哥儿顺着毛,“得空你去库里挑几件差不离的做回礼。有来有往才行啊。” 裴锦瑶拽着裴庭武的袖子撒娇,“您帮我挑吧。我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好坏?” 小姑娘声音软软,裴庭武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好。爹爹帮你挑。” …… 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刺刺的疼。 山鼠精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抱着肩膀小跑回安放蒋氏肉身的耳房。 木门敞开,呼啸的北风卷着寒气滚滚涌入。山鼠精一个劲儿的呵着气,“好冷,好冷。” 小密探用铁钳翻动炭盆里烧红的银霜炭,怨怪道:“明知外头冷还不多加件以上。冻出毛病不能当差,裴神机使肯定要你好看。” 裴神机使才不会呢。不过阿发领班也是为了他好。山鼠精往茶壶里注水,“我记下了。阿发领班别生气。” 小密探板起脸孔,“赶明儿我给你拿件斗篷披着。” 山鼠精捧着热腾腾的酽茶递给小密探,“多谢阿发领班。” “你别谢我。”小密探接过茶盏,“我可不是对你好。我是给裴神机使分忧。” 山鼠精嘿嘿憨笑,“是是,您的好小耗子记在心里。” 小密探睖着他,“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还有地方记?” 山鼠精愣怔。这话怎么往下接? “有、有的。”左右为难的样子格外委屈。 小密探笑的前仰后合。 这妖精怪有趣的。 山鼠精也跟着讪讪笑了。 怨不得老文叔备着好多白帕子。明天它也弄十块八块放袖袋里。接不上阿发领班的话它就掏一块假装擦汗遮掩过去。 山鼠精暗暗点头。就这么办。 小密探啜了几口茶,“你先养养神,一会儿替我。” “怎么能让阿发领班受累?”山鼠精连连摆手,“您歇着,我不困。” 小密探竖起眉眼,“你这妖精还挺倔!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68 耽误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书客居阅读网址: 269 天籁 老文叔一人怎能敌得过蒋氏?他们仨无论如何都得共同进退。更何况,老文叔对它多有照拂。它不能忘恩负义。 山鼠精这般想着,手中桃木剑离蒋氏绿莹莹的眼只差寸许。蒋氏喉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这声音宛如一道气浪震的山鼠精虎口发酸,险些握不住剑柄。 剑尖因此擦着蒋氏蓬乱的发髻斜斜刺了出去。 蒋氏毫发无伤,山鼠精流出两管鼻血。 “丹砂!”小密探掏出盛着丹砂的瓶子放进山鼠精手里,“撒!” “哦哦。我知道了。”山鼠精接过瓶子用嘴咬掉瓶塞的当儿,蒋氏欺身上前,血淋淋的手伸向山鼠精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老文挥舞着门闩往蒋氏面门上招呼。 这一下拍的极正,蒋氏的鼻子立马就扁了。血肉模糊的一坨挂在脸上,与她那双绿莹莹的眸子凑在一处十分可笑。 山鼠精来不及赞叹,扬手将整瓶丹砂撒过去。 小密探盯着那道划出完美弧线的丹砂,紧张的不得了。他们都不会画符,就这么撒上去也不知管不管用。要不……再加几张黄表纸? 念及此,一阵强风席卷而来,奔着蒋氏而去的丹砂骤然换了方向,“噗”的一声扣在山鼠精脸上。 山鼠精瞪圆眼睛,低声喃喃,“头……头晕……”软软瘫倒。 小密探忍着疼就地一滚。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妖精差点把他压死! 老文眼泪都要掉下来。 得了,两个人一个妖精谁都别想跑了。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跟妖精死一块儿……怪怪的呢。 老文吞了吞口水,不论如何输人不输阵。横竖都得死这儿,就死的有骨气点。不能给裴神机使丢人。 想到裴神机使,老文悲从中来。以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田有地,裴神机使帮他圆了心愿。可他还没在自己的庄子住过。 不甘心呐! 老文丢下门闩拾起地上的桃木剑刺向蒋氏咽喉。伸直胳臂的刹那方才想起桃木剑不是开刃的铁剑,怨不得小耗子朝蒋氏眼睛招呼呢。 这妖精不傻。 老文手腕一抖扬起剑尖,抬眼望向蒋氏时,老文捕捉到了她不屑一顾的轻视。 他们仨就跟没娘的孩子似的,被狠狠欺负了。 老文猝不及防的流下两行热泪。 要是裴神机使突然出现就好了。他们就不用死了。 蒋氏没有像刚才那样发出吼声,而是挥动手臂拂开桃木剑。她的力气大的惊人,老文踉跄着倒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险些把剑甩出去。 竟然连边儿都沾不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文用剑尖戳在地面支撑着身子,喘了口大气的功夫,蒋氏的手已然到在老文心窝,隔着衣料,老文甚至能感受到蒋氏指尖散发出的凉彻骨的冷意。 要死!要死!老文连连后退,蒋氏步步逼近。 就在老文攒足了力气想要再次挥剑时,耳边忽然响起清冷的箭鸣。 那是锐利羽箭划破长空,御风而来的鸣响。 不啻于天籁之音。 老文听声辨位,稍稍偏头,只觉得一股凉风擦过鬓角,旋即箭入骨肉,正中蒋氏眉心。 剧痛使得她眸中莹莹绿光闪闪烁烁,如同飘摇风中的残烛。 温热的血线溅在老文脸上,冷风中夹杂着血腥。老文没有细想,全凭本能将桃木剑插入绿光即将湮灭的眸子里。 一道若有似无的黑影从蒋氏天灵盖窜了出去,蒋氏仰倒在地。 老文的视线追逐着那道黑影,提剑追去。 “老文,莫追!” 诶?像是督主。老文循声望去,就见燕凰玉身背箭匣,单手握弓立在院墙上。 漫漫夜色下,如玉少年好似盛放于悬崖的莲,孤高而又令人惊艳。 “快把阿发送到东厂。”燕凰玉吩咐白英,“你去裴府报信。” 白英和老文躬身领命。 …… 裴锦瑶赶到东华门时,东厂和神机司灯火通明。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里踏实。 山鼠精鼻子红红肿肿,老文愁容满面,小密探伤到脏腑,差一点点就没命了。 裴锦瑶冷着脸,“真是岂有此理!” 心腹阿发,野生妖精还有沉稳老文都是她的人……和妖精。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神机司作乱? “裴神机使,我还以为见不到您了呢。”洗去满脸丹砂的山鼠精面色还是有点红,再加上鼻子受了内伤,像是浸过辣椒水似的,说起话来囔囔的。 裴锦瑶吐口浊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给妖精动刑了呢。 老文双手奉上桃木剑,“多亏燕督主及时赶到,否则……小的们真就没命了。” “老文叔……”山鼠精依在老文肩头嘤嘤的哭。 老文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裴锦瑶接过剑,咬着牙,恨声道:“此仇不报非小裴!你们不要哭,有我裴神机使在,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 燕凰玉有心劝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如果是他的属下受伤,他必定也会像裴三那样为他们报仇。 “裴神机使,蒋氏的肉身也毁了。”老文担忧的蹙起眉头,“黑爷白爷那里如何交代?” 裴锦瑶沉吟片刻,“涮锅子,小饺子,两只烧鹅应该够了吧?” 老文抬头望天。这就把黑爷白爷打发了? 山鼠精见老文不说话,壮着胆子道:“烤羊腿也很好吃。” 裴锦瑶颔首,“听你的,加上烤羊腿。” 山鼠精美滋滋的搓着手。等黑爷白爷吃完,羊腿就是它的了。 太好了!今天晚上可把它吓坏了,吃肉补心血。 老文和山鼠精一唱一和讲述一遍经过,最后又着重说了那道黑影。裴锦瑶心里有了底,便命他俩下去歇息。 屋子里只剩下裴锦瑶和燕凰玉。 “多谢燕督主出手相助。”裴锦瑶心有余悸的叹口气。 “裴神机使不要客气。”烛光下,燕凰玉俊美的面庞泛着暖暖的光彩,语调却冷冷淡淡,好像并不欢迎裴锦瑶似的。 他又怎么了? 裴锦瑶颦起秀气的眉头,问道:“燕督主为何没有回府?” 燕凰玉一怔。 回府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回去做什么呢?还不如留在东厂,好歹能早早见到她。 “处理公事,所以……”燕凰玉弯唇笑笑。 书客居阅读网址: 270 伺机 白还好好的,她哭他做伏低,一声声一句句的哄。哄得她可高兴了。 又来了,又来了。这人又忽冷忽热的了。 裴锦瑶抿着唇思量片刻,“是为了外间的传言?” 燕凰玉沉声道:“是……别的事。” 裴锦瑶摆摆手,“我的意思是,燕督主是为了那些流言才对我这般冷淡的吗?” “裴神机使不要多心。”燕凰玉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从容,“你我二人清清白白,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清清白白吗? 裴锦瑶眉头皱成川字。她碰过燕六了……不算太清白吧。 “既然督主也是欲加之罪,且又是在东厂,您更加不必刻意冷淡我。” “不是刻意冷淡。而是要顾及裴神机使的名声。”燕凰瑶眼帘微垂,“翻过年,裴神机使就该议亲了。” 裴三与他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倒不如就这样吧。 燕凰玉心尖钝痛。 议亲?她来到大夏之后,先是忙于更改国运,后又与妖星周旋。她还没功夫思量嫁饶事。 不过,她的夫君一定要胆子大。大到经常见鬼不会吓破胆。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我一不除妖星,就一不嫁人!”裴锦瑶抿着唇,看向燕凰玉。 诶?他胆子就很大。 见到蒋氏那副鬼样子,还能弯弓搭箭手不抖,一箭正中眉心。 不得了,不得了! 难得燕六长得也好看。 看一辈子的话会不会腻?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 很苦恼啊。下之大,美人无数。总有比燕六更好看的。 不过,比他好看的不定没他胆子大。比他胆子大的或许没他好看。裴锦瑶暗自叹息,这般比较下来,燕六算不错了。 决定之前还是得验明正身才校 但是凭她的三脚猫功夫能顺利扒下燕六的裤子么? 裴锦瑶吐口浊气。怕是不能。 恨只恨,阿发老文碍于燕六的身份不敢造次。 至于野生妖精…… 裴锦瑶眼前一亮,野生妖精可以! 给它打扮成寻常灰耗子放到督主府,伺机偷看燕六更衣…… 这个主意太妙了!回头给耗子加羊腿。吃到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派出去。 裴锦瑶扬起唇角,再看向燕凰玉时,眼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燕凰玉心里打了个突儿。裴三怎么笑得跟奸计得逞的狐狸似的。 “以裴神机使的能耐,除掉妖星易如反掌。”他多点好听的,裴三一定很高兴。 “真要是易如反掌就不会有今晚这事了。”裴锦瑶眉梢轻挑,压低声音,“我跟督主大人交个实底,妖星不好对付。它夜闯神机司,一来是为了蒋氏的肉身。二来,是为了觅食。” “觅食?”燕凰玉想起重赡阿发,茅塞顿开,“那妖星吃人?” “正是。确切是食人心肝。阿发今次真是捡了条命。燕督主不止救了阿发他们,也是救了整个神机司。”裴锦瑶诚恳道:“若是没有阿发、老文就等于断了我的左膀右臂。” 裴三竟如此器重阿发和老文。 “裴神机使言重了。”燕凰玉略略欠身,“也是他们命不该绝。” 裴锦瑶嗯了声,“近来不太平,您戴好平安符。” 他一直戴着呢。 燕凰玉面色微红,“我记下了。”就算裴三不,他也舍不得摘。 …… 翌日,邪物大闹神机司的消息静悄悄传的尽人皆知。 裴锦瑶坐在桌前用软巾擦拭桃木剑。 老文捧着茶盏怔怔失神。山鼠精在桌旁熟练的磨丹砂。 “晌午别忙活做饭了。就从仙歌楼要现成的。简简单单六个菜外加一只烧鹅就好了。”阿发在东厂养伤,汤药饮食都有人伺候。裴锦瑶轻抚剑身磕伤,“昨儿晚上你们都吓坏了吧?”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岂止吓坏,简直吓尿了。 老文低下头啜口茶,“蒋氏的尸身已经装殓好了。等黑爷白爷发话就能下葬。” 蒋氏眉心中箭,眼睛也伤着了,这样的肉身肯定不能用了。 他就是怕黑爷白爷挑理。 “吃过晌饭我跟耗子剁馅和面熬骨汤,一定让两位爷吃好喝好。”老文多多少少有些内疚。 都怪他太害怕了,把蒋氏有可能还阳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也罢,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 裴锦瑶眼波一扫,瞅着磨丹砂的山鼠精,状似无意的道:“诶?耗子,我觉着你要是灰色的毛儿也挺好看。” 山鼠精抬起头,茫然的盯着裴锦瑶看了片刻,“我……的是山鼠。家耗子才是灰的。” 裴神机使不会把它原本的样子忘了吧? “我知道。”裴锦瑶莞尔一笑,“我是你要是灰色的就跟家耗子一样了。” “不一样。”山鼠精停下手里的活计,一本正经的道:“的长得更漂亮。” 这那是妖精,简直就是只牛皮灯笼。 裴锦瑶扫心摆摆手,“行啊,你好看。” 妖精到底不敌阿发机灵。要是能把阿发变成耗子就好了。 可惜她没这本事。 山鼠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裴神机使干嘛把话头扯到家耗子上头。难道裴神机使想弄一只养? 那不成给贵哥儿养口粮了? 山鼠精打个冷颤。它还是努力做一个好妖精。别惹裴神机使不高兴。 “裴神机使,的多磨些丹砂,您跟妖星交手用得着。” 老文放下茶盏拍拍山鼠精肩头,“耗子舍身救阿发,真是有情有义。” “阿发领班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山鼠精面带羞惭,“可惜我跑的太慢,要是再跑快点就能替阿发领班挨那一下了。” “裴神机使,您听听,耗子的多好。”老文很是欣慰。 的是不错。 裴锦瑶暗暗点头。山鼠精知恩图报她就放心了。 “您明还请郭阁老沈阁老过来用饭吗?”老文问道:“神机司刚刚死了人,阁老大人若是嫌晦气……” “晦气不怕,他们两位主要是想跟黑爷白爷套交情。”裴锦瑶想了想,“这样,你使人去问问郭沈两位阁老,就黑爷白爷今儿晚上来。他们要是得空就凑一桌,要是不得空就还是明。” 老文应是。他还是多和点面,沈阁老不敢,郭阁老必定会来凑热闹。 271 算计 仙歌楼前脚送来一桌席面,云海月后脚就来了。他追悔莫及的说道:“早知道会出事,我昨儿夜里就不出去了。” 陈继麟被黑白无常带走之后,云海月唯恐妖星卷土重来,便带着青城观的道士跟东厂探子在城中巡守。 “云道长不必自责。”裴锦瑶抓了把瓜子放到云海月掌心,“发生这样的意外谁都不想。” 云海月盯着胖胖的瓜子看了片刻,伤感的说道:“阿发领班受苦了。” 会炸肉炸虾炸蘑菇还会炒瓜子的小探子不多见呢。 “我那儿存着朵百年紫灵芝,回头给阿发领班送去,给他补身子。”早点养好,早点回神机司炸肉。云道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裴锦瑶莞尔一笑,“我替阿发多谢云道长。” “应该的,应该的。裴神机使不要客气,”云海月嗑着瓜子,心里记挂着炸肉。 “云道长方才进宫了吧?”裴锦瑶提起茶壶给云海月斟满香茶,“陛下问起妖星的事没有?” 上回云海月保护仪风帝,因此入了他的眼,时常召云海月入宫手谈或是论道。一来二去,仪风帝品出云海月的好。木是木了点,胜在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云海月正色道:“问了。陛下以为是闹妖精。我把这茬遮过去了。裴神机使不要担心。” 老实人耍心眼都是一本正经的。 “有云道长帮忙周全,我当然放心。”裴锦瑶剥个瓜子仁儿填进嘴里,“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就不必再为妖星烦扰。” “裴神机使所言甚是。”云海月微微颦眉,谨慎道:“今日我与陛下手谈,赢了半目,陛下好像……不大高兴。” 仪风帝一边下棋一边问他神机司的事,把他的思绪搅乱了。若不然,他也不会不记得迁就陛下。 裴锦瑶抿着嘴笑,“无妨。大不了以后陛下再不找你玩了呗。” 那可太好了。云海月长舒口气。陪陛下解闷比捉妖累多了。 “今儿晚上我请黑爷白爷吃饭,郭沈两位阁老也来凑趣儿,不知云道长……” 云海月迫不及待的说道:“我有空,算我一个。”略加思量,“妖星一事得瞒着阁老大人吧?” 云道长也是个仔细人。 裴锦瑶含笑颔首,“是啊。所以黑爷白爷比阁老大人早半个时辰到。正事儿谈完了再吃。” 裴神机使想的挺周到。云海月点点头,“但凭您做主就是。” 等在门外的山鼠精听他俩聊的差不多,便敲门进来,问道:“裴神机使,云道长,现在用饭吗?” 裴锦瑶起身,“走,咱们去小厅。” 晌午一顿,晚上还有一顿,他都不好意思了。 山鼠精挺高兴。 烧鹅肥的流油,香的很。而且,裴神机使也许它吃肉了。想想就开心。它一定好好磨丹砂报答裴神机使! …… 入夜,东华门一带灯火通明。 昨儿晚上神机司闹妖精,大伙儿心里都不踏实。点灯不能防妖精,起码没那么害怕。 老文和山鼠精包完饺子,先煮了几盘端上桌。黄铜锅子冒出的热气里夹杂着骨汤的香浓。 切得厚薄适中的羊肉片整齐的码放在碟子里。神机司大白菜,东厂果子酒,仙歌楼烤羊腿,肥烧鹅摆的齐齐整整。 老文笑眯眯的称赞道:“全是小耗子张罗的。它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山鼠精抻直腰杆。烧鹅不能白吃。再说晚上还有羊腿吃呢。 裴锦瑶袖着手,黑亮的大眼弯成两道月牙,“小耗子,不错嘛。果然有肉吃会办事。” 诶?它可不是馋。裴神机使怕是有什么误会。 “是老文叔和阿发领班教的好。” 裴锦瑶眼中精光一闪,“教的好也得你聪明才行。” 每次裴神机使夸它,它都特别开心。可是,今天裴神机使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就好像……裴神机使在算计它似的。 山鼠精眨巴眨巴眼。它一个外地来的妖精,吃的喝的都是裴神机使赏的。 一定是它想多了。 “小的先把饺子放外头冻上,等会儿阁老大人们来了再煮。”山鼠精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去灶间。 老文望着山鼠精的背影连连摇头,“这妖精就是有把子傻力气,一天忙到晚都不带喊累的。” 裴锦瑶抿着嘴笑,“小耗子不赖,就是脑子转的慢,以后你多跟它讲讲东厂的事。” 诶?东厂的事?东厂什么事。老文有点想不明白,干脆话锋一转,“小的去瞧过阿发了,他喝完药睡下了。池太医说他年轻底子好,伤口痊愈之后调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不过……”抬眼瞟了瞟裴锦瑶,见她听得认真,“不过,得用好药材。” “好药材有的是。给他当饭吃都行。你甭管了,这事我张罗。” 老文躬身替阿发谢过。 裴锦瑶化了化了张黄符,黑白无常立马现身。 “黑爷白爷。”裴锦瑶抱拳拱手,“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黑无常哈哈大笑,“裴神机使好风趣。”眼风一扫,瞧见桌上热腾腾的饺子和羊腿烧鹅,砸吧砸吧嘴。 云海月、老文依次见过礼。裴锦瑶让出上座,“您二位快请坐。”拿起酒壶倒上酒放在黑白无常手边,“郭沈两位阁老晚些来,您二位先吃着。” 黑无常吸吸鼻子,嗅着酒香,“小郭最近挺忙吧。” “嗐,给您比他就是闲人。”裴锦瑶给老文递个眼色,老文把白菜下锅,羊肉烫熟盛在小碗里,紧接着亮出小刀子片羊腿。刀起刀落,羊腿肉不偏不倚落在盘中。 白无常乐得直拍巴掌,“你这神机司各个儿都是活宝。”目光逡巡,“诶?怎么没见阿发?” 老文手上菜刀一顿,偷眼看向裴锦瑶。 云海月面露尴尬,也把目光投向裴锦瑶。 裴锦瑶不慌不乱,“您二位有所不知,阿发受伤了。” “伤着了?”黑无常惊讶的瞪大眼,跑腿做饭的小伙子就算受伤顶多就是切了手崴了脚,可裴神机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并无大碍吧?”白无常问道。 裴锦瑶摆摆手,含含糊糊的答:“养养就好了。” 那就是伤的不重。黑白无常松口气。 272 解气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73 又来 沈阁老不能喝的太急,连着灌了三杯落肚,后劲儿上来了,说话有些含混不清,“裴神机使不要放过那个妖精!” 裴锦瑶直起腰杆,“哼,它敢伤我心腹,我当然不会放过它。” 黑白无常略显忧虑。 妖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郭沈两位阁老很给面子的捧着裴锦瑶。 “得蒙裴神机使护佑,苍生大幸!” “裴神机使大仁大义,实乃吾辈楷模。”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胡乱抹了把脸。阁老大人们夸人都夸的这般清奇。幸亏他俩不在神机司当差,要不然他跟阿发就没活路了。 裴锦瑶翘起唇角,微微颔首,“大人们谬赞,小裴愧不敢当。” 郭沈两位阁老哈哈地笑起来。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送走黑白无常与阁老大人,裴锦瑶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 山鼠精活动活动手腕,给裴锦瑶揉捏肩头,“小的刚学,您要是觉得轻重不合适就出声。” 这个妖精越来越得用了。 “小耗子啊。”裴锦瑶双眸微眯,“烤羊腿好吃吗?”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好吃。” “你好生办差,以后有的是肉吃。” 山鼠精应是,“小的这就去磨丹砂。”说罢,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小跑着去门口蹲着磨丹砂。 裴锦瑶暗暗摇头。 这个戆货!还得再加羊腿!吃到它开窍为止。 老文端着托盘进来,瞧见山鼠精蹲在那儿磨丹砂磨的起劲儿,忍不住弯起唇角。 多实诚的妖精就知道闷头干活。 “裴神机使,方才没您没吃多少。小的煮了白粥,在灶上温着呢。您想不想吃?” “不了。你跟小耗子分着吃吧。”裴锦瑶揉揉眉心,“我得赶紧想辙把那妖星除了。若不然……百姓就遭殃了。如果它找到合适的肉身可以依附,就又会出来作乱。到那时,真就隐瞒不住了。” 又有吃的了? 山鼠精卷起舌尖勾了勾唇角。 近来裴神机使对它可好了。好的跟做梦似的。 老文把一碗乌漆嘛黑的东西放到裴锦瑶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秘方。小的特特给您熬的。” 裴锦瑶兴致颇浓,端起碗凑近闻闻,“挺香的。” 山鼠精抻长脖子看过去。什么东西?好吃吗?老文叔给它留了没? “早晚各一碗。”老文挤出一丝干笑,“坚持就有效。” 裴锦瑶满意极了,“老文,真有你的。” 哼,用不了多久她就不是现在这个比青砖路还平的她了!到时候,燕六还不得看傻了呀。裴锦瑶抖着肩膀抿唇偷笑。 “小的不敢居功。”天知道他为了弄这方子费了多少心血。既不能明说是为了裴神机使,又不能让人误会他养姨娘。 裴锦瑶啜了一小口,“诶?有点苦。”砸吧砸吧嘴,“苦里还带点甜。” 山鼠精馋的不行。裴神机使喝的到底是什么啊?它也想尝尝。 老文袖着手,“您喜欢就好。” “喜欢的不得了。”裴锦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给洒家再来一碗!” 这就洒家了?裴神机使上头了吧。它不馋了。山鼠精收回艳羡的目光一下一下磨丹砂。裴神机使喝完都那样的,没准它喝了直接现原形。 “一碗满够了。”老文赶紧从裴锦瑶手里夺过空碗,奉上蜜水,“喝多了反而不好。” “行吧,听你的。”裴锦瑶抿口蜜水,思量片刻,仰头问道:“还有饺子吗?” “有!”老文噌的站起身,“放在陶缸里的都冻实了。小的这就去煮。” 裴神机使多吃点才能长个儿。总不能光靠厚底靴子撑场面。 “明儿晌午给阿发送过去。不要肉馅的,白菜海米清清淡淡适合他吃。”少了小密探的神机司冷清许多,裴锦瑶叹口气,“让他踏踏实实养伤。这个仇,我一定会给他报。”那妖星行踪飘忽不定,的确有些棘手。然则,哪怕再棘手,她也绝不会退缩。 老文蹙起眉头,“阿发现在还不能吃饺子。” “他不吃就给你们燕督主吃嘛。”裴锦瑶严肃的轻咳几声,“那个五两银子买的婢女哪里能做出我们神机司的家常味道?” 他怎么觉着裴神机使这话里边透着醋味儿。老文满面堆笑,“瞧您说的。光禄寺的手艺比我跟小耗子强多了。”要是阿发在的话还能跟光禄寺拼个高低。但是跟妖精搭档明显实力不够。 “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没妄自菲薄,就是不想裴神机使跟督主太过密切。 “裴神机使,您不记得了吗?外头还在传您跟督主的闲话。”老文伸手往袖袋里掏,却没能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 唉!忘了分给小耗子和裴神机使一大半,他都不够用了。 “在东华门里送个饺子还能叫人说道,那东厂干脆散了得了。”裴锦瑶屈起手指轻敲桌面,“让你送你就送。” 老文苦着脸,“小的领命。” 少了阿发帮腔就是不行。这事搁以前,他俩一唱一和就挡回去了。老文眼风一瞟,看向鼻尖冒汗的山鼠精。 光有一把傻力气管什么用?是得跟它讲讲东厂的事。 …… 冬夜冷寂,星子稀疏。 吕琅双眼紧闭,盘膝坐在蒲团上,聆听阵阵寒风呼啸着拂过干枯枝丫,发出的沙沙响声。 继小袁小方之后,仪风帝又派来两名红甲将军在门外把守。 他要在这塔里了此残生了。 想想还真是讽刺。 这又能怨得了谁,要不是他错认妖星,就不会落入现今的窘境。 忽而,他感受到源自蒲团下轻微的震颤。吕琅大骇。 这种感觉像极了邪物逼他出塔的那个晚上。 不,那不是邪物,是妖星。 他从邱将离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震撼极了。他从没想到,妖星是有型的。而且,能够附在人身上。 “小汪,小熊!”吕琅从蒲团上站起身,顾不得腿脚酸麻直扑到门边,“妖星,妖星来了。你们快去通知将离!” 小熊心下一沉,瓮声瓮气的说道:“吕道人,你、你休要危言耸听。我们兄弟虽身在青城观,可也知道陈继麟就是妖星,他已经被裴神机使亲自押入地府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74 呼救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75 传话 以前也没差啊。怎么没见裴神机使给小耗子弄个羊腿吃吃。那会儿小耗子多吃一颗瓜子仁儿都感动的直掉眼泪。 许是裴神机使养妖精养出情分了。 老文感慨万千。他们裴神机使是个重感情的人。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他的福气。 山鼠精端着热好的羊腿肉蹦蹦跳跳回来,“裴神机使,小的吃完就去磨丹砂。” “够用了。”裴锦瑶拿起羹匙搅动碗里的米粥,“你跟老文多学学人情世故。” 山鼠精嘴里塞满了肉,含混不清点头应是。 只要给肉吃,学什么都成。 吃过早饭,裴锦瑶背着手在自家小院里走走看看。老文和山鼠精一左一右陪着。 “等来年开春,这块地方种点葱。炝锅就不用买了。省下的钱给小耗子做身好衣裳。” 想做好衣裳,怕是得省下几年的买葱钱才够吧?裴神机使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文暗自叹息着颔首道:“小的记下了。” 山鼠精眼眶发酸。裴神机使对它实在太好了。 裴锦瑶颦了颦眉,“诶?也别等来年了,现在就做。快过年了,你跟阿发从头到脚也换一身新衣裳。”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再买几匹好马。汗血宝马太招眼,大宛驹怎么样?” 山鼠精没敢接话。 它不要马,要羊腿行不行?反正它没什么机会出门,还是能吃进嘴里的最实惠。 老文连连摆手,“不用,小的跟阿发出门去东厂牵马就好了。咱们神机司本来地儿就不大,养只鸡还成,再养马就不能种菜了。” 老文说的在情在理,偏生裴锦瑶不肯听劝,“不在神机司养,就放到你跟阿发的庄子去嘛。我出钱。” 不是钱的事。 “裴神机使……”老文满脸带笑,“小的和阿发在神机当差,实在是抽不出空去庄子。那些个活物儿先不急着置办。您还是赶紧把妖星解决了。咱们也能过个好年。” “老文叔说的对。”山鼠精附和道,“把该办的事办妥当了,心里踏实。” 小耗子是个可造之材。老文微笑着向它点点头。 裴锦瑶仰天长叹。 就是因为没有万全之策,心里憋闷才想着花点钱高兴高兴。奈何老文和山鼠精都没能领会她的用意。要是阿发在就好了。他那么机灵,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裴锦瑶两眼望天,长叹口气。唉,耗子虽好,奈何不是阿发啊。 老文很会看脸色,山鼠精虽说差点但也不傻,他俩见裴锦瑶惆怅的仰望长空,都没有出言打扰。 院内寂静无声,院外神机司的大门忽然被人重重捶打着,“裴神机使!裴神机使!”伴着急促的敲门声,云海月在外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裴锦瑶收回目光。 又出事了?她揉揉眼皮,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山鼠精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小跑着去开门。 木门打开,面上带着红晕的云海月来不及寒暄,直接奔到裴锦瑶跟前,“裴神机使,出大事了!” 云海月从来都是洒脱俊逸的,裴锦瑶鲜少在他脸上看到慌乱的神情,甚至就连面对如陈继麟那样的强敌时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惶惶。 “云道长,出了什么事?”裴锦瑶的视线越过云海月看向他身后的小道士。 她叫不出小道士的名字,但是看着脸熟。好像是跟在邱将离身边跑腿办事的。 云海月警觉的四下望望,“裴神机使,咱们进屋详谈。” 看样子事不小。 老文朝山鼠精使个眼色,一前一后去灶间准备茶水。 裴锦瑶和云海月在书房坐定,香茶点心就端上了桌。 那个小道士望着散发热气的茶水眼睛都直了。他跑了骑马跑了半宿又渴又饿。 云海月见状顾不得许多,将茶盏递给他,“你先喝。” 小道士吓了一跳,想要推拒,被云海月用眼神制止,“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 什么时辰?山鼠精望望天色。辰时啊。 辰时就可以不穷讲究了吗?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它得记着点。山鼠精紧抿嘴唇暗暗点头。 小道士躬身谢过,双手接过茶盏,顾不得烫嘴呲溜呲溜喝起来。 “裴神机使,青城观出事了。” 裴锦瑶从旁拿过空茶盏,一边倒茶一边慢条斯理的安慰道:“云道长慢慢说,青城观出事自有我裴神机使给你们顶着。” 裴神机使够意思! 云海月心下稍安,“师兄他……好像把红甲将军杀了。” 闻言,裴锦瑶手上茶壶偏了偏,滚烫的热水洒在桌上。老文赶紧用抹布擦干。 小道士补充,“此事尚未证实。” 裴锦瑶放下茶壶,缓了数息,正色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好像杀了人?” “是这么回事……”云海月起了个头,将目光投向小道士,“还是你来说吧。” 小道士点点头,“昨儿夜里……” 他从吕琅夜半呼救,讲到小汪小熊满身是血的惨状,“那两位红甲将军死得可惨了,胸口窝都陷下去了。” 裴锦瑶眉梢轻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是说,他们被摘了心?” 为什么裴神机使一脸兴奋。小道士打个冷颤,“我……我没敢仔细看。” 裴锦瑶攥紧拳头,“事不宜迟,我要去青城观。老文你去东厂牵马,小耗子看家。” 小道士犹豫片刻,又道:“裴神机使,死得是红甲将军。这事……是不是很难向陛下交代?” 裴锦瑶眼锋一扫,视线落在小道士脸上。 小道士被她看的心里毛毛的,“那个……师兄说,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会让您为难。陛下若是怪罪……” “陛下怪罪也怪不到你们头上。”裴锦瑶昂起下巴,“天大的事有我担着呢。” 裴神机使果然有担当。云海月感动的眼眶发酸。 老文有点犯愁。裴神机使把话说得太满了。倘若吕琅真的杀人出逃,裴神机使凭什么给他担着? 先前裴神机使可是差一点着了他的道儿呢。 裴锦瑶略加思量,“小耗子,你去跟燕督主送个信儿,就说我摊上事了。问他可否陪我去趟青城观。” 山鼠精张大嘴巴,“您您,让我、我去?” 它不是看家吗?怎么传话的活儿也派给它了?老文叔去东厂牵马顺便跑一趟不也行吗? 276 妄自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77 很对 “看完皮影儿再回仙歌楼吃馄饨。薄皮大馅汤清……”裴锦瑶舔了舔嘴唇,隆冬时节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啧,那滋味儿,美! 燕凰玉望着身侧滔滔不绝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裴神机使,我们还是尽快赶到青城观吧。” 督主说的太对了。白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早点去早点回。跑夜路累得很,他们皮糙肉厚没什么,裴神机使可受不住。 裴锦瑶扁扁嘴,从燕凰玉手中抽出枣红马的缰绳,“这匹马眼睛又大又亮,睫毛也长,挺好看的。” 马儿似乎听懂了裴锦瑶的夸赞,喷着响鼻用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 “小牛皮马鞍……”裴锦瑶绽出笑容,“是燕督主特特为我准备的吗?” 好像做错事被人当场抓包似的,燕凰玉脸腾地红了,轻咳一声,避开裴锦瑶探究的视线,故作镇定的沉声道:“并……不是。” 诶?燕六脸怎么红了? 裴锦瑶打抿着嘴笑,“不管是不是,都要多谢燕督主一番美意。”说吧,利落的翻身上马,“咱们快马加鞭去青城观吃午饭!” 话音落下,余下三人神情各异。 老文用衣袖随意抹了把脸,笑着对燕凰玉和说道:“我们裴神机使正长个儿呢,不能耽误。”出门在外得给裴神机使兜着点。 白英呵呵干笑,“是是,长个儿是大事,那……咱们赶紧吧。”裴神机使要是出门就走,不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这会儿都该出城了。 一行四人扬鞭打马到在青城观已经是下晌了。 虽说裴锦瑶饿的前心贴后背,但在见到翘首以盼的邱将离时,她并没有如老文担心的那样问饭菜摆在何处,而是直接道:“先去坠凡塔。” 老文差点喜极而泣。裴神机使行事有分寸。 只一夜功夫,邱将离唇边冒出三四个大火泡,因为整宿没睡,眼眶发青,整个人看起来跟得了场大病没什么两样,“好。燕督主,裴神机使请随我来。”他在前引路,裴锦瑶背着手和燕凰玉肩并肩在后头跟着。 “燕督主挑的马就是好,跟阿发一样乖巧。” 燕凰玉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小会儿可怜的阿发,“既然裴神机使喜欢,那匹马就送你了。” “送我?”裴锦瑶摇头浅笑,“我不要。神机司地方小,养不开。”她往燕凰玉身边凑了凑,“您帮我养着,好不好?” 燕凰玉想都没想,顺口答道:“好。”说完,就觉得自己应承的太快。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是不可能的。 裴锦瑶笑意愈浓,“燕督主真是个厚道人。” 原来在裴三眼中他是个厚道人。燕凰玉自嘲笑笑,“裴神机使谬赞。” “我可不是随便夸人的。”裴锦瑶收起笑容,正色道:“难得燕督主厚道,胆子还大。” 厚道和胆子大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燕凰玉大为不解的蹙起眉头,“也还好吧。” “岂止还好。”裴锦瑶黑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您已经算是相当不赖了。” 是吗? 燕凰玉被她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老文耳朵竖得长长的认真听着。凭裴神机使那张巧嘴要是想哄人,就没有哄不到的。瞧瞧他们督主大人,乐得走路都带着风。 裴锦瑶抻直腰杆儿,在心里哼起小曲儿。回去还得给小耗子多加肉才行。 多吃肉,脑子灵光。小耗子今天就比昨天伶俐。 …… 到在坠凡塔门口,燕凰玉递给裴锦瑶一方夹了姜片的帕子,“里边味儿大,你要是觉得不好受,千万别逞强。” 裴锦瑶接过帕子,颔首道:“燕督主放心。” 白英诧异不已。 督主的姜片是从哪弄来的? 白英垂下眼帘。督主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 老文脸上火烧火燎的。这些东西应该是他来准备才对。没想到督主先他一步。 邱将离打开门,浓浓的血腥气夹杂着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裴锦瑶用帕子捂住口鼻,率先走了进去。 地上的两具尸身稍微有点肿胀,显得衣裳有点紧绷。经过一晚,血迹已然凝结。许是因为死前受了极大的痛楚,两人五官均有些移位。 “这是小汪,那是小熊。”邱将离红了眼眶,年轻的侍卫本该前途大好,却无端端丢了性命。为了查明他们的死因,没能及时装殓,任谁见了都会于心不忍。 裴锦瑶神情肃然,抱拳拱手,“汪将军,熊将军,久仰久仰。在下得罪了,您二位有怪莫怪。”她把帕子递给老文,从袖带里摸出一张符纸,“事关吕道人,还是让他俩亲自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邱将离一愣,“裴神机使想要招魂?” “是啊。”裴锦瑶捋平符纸,用两指掐住,“他们的冤屈当然要由他们自己说。” “现在,时辰尚早。他俩又是横死。恐怕……不敢来吧。”邱将离没有把话说的太满。 有不少横死的新鬼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听从术士召唤。裴锦瑶哦了声,“你说的很对,对极了。”抬眼看向燕凰玉,“燕督主,要不你们先回京城向陛下复命。我得留下问明白来龙去脉。” 白英眉头皱成川字。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呢,如何跟陛下交代?裴神机使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老文在心里叹口气。 裴神机使这招欲擒故纵玩的不赖。 黑爷说爱笑的小伙子不会短命。裴神机使这样的就叫:心眼太多的小姑娘不会长个儿。 “我还是等裴神机使问清楚之后一同回京。”燕凰玉说道。 “好!晚上再来。”裴锦瑶揣起符纸,仰脸看向邱将离,“先吃饭。” 所以,裴神机使还是惦记着吃吃喝喝。 老文暗暗摇头,也不知道阿发跟裴神机使出来办差都是怎么熬的。 反正他挺愁的。 这顿饭从下晌吃到天黑。 裴锦瑶拍拍肚子,餍足的吐口浊气。 真舒坦呐! 老文掩唇轻咳两声。在外头得端着点,不能吃饱了就现行! 裴锦瑶紧张的望着他,“诶?老文你是不是受了风寒?赶紧喝一碗姜糖水。你可不能生病,你要是病了,咱们神机司就没人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78 借口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写完替换写完替换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写完替换写完替换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79 不妥 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小脸凝肃“我跟他们不一样。” 老文赶紧凑到裴锦瑶身边,笑着对小汪说道:“裴神机使道行高深!” 裴锦瑶含笑睨了老文一眼,“我还差得远呢。” 小汪拱拱手,“裴神机使不必自谦。” 裴锦瑶抿着嘴笑。她从来不装假,至于自谦……那更是没有的事。 “裴神机使,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小汪觑着裴锦瑶,面带犹疑,“昨晚,吕道人突然扑过来的时候,小熊想也不想替我挡了一下,虽说后来我俩都没能躲得过这一劫。可……小熊对我也是有恩。我想下辈子好好报答他。裴神机使,您能不能给我安排安排?” 裴锦瑶颔首,“难得你是个知恩图报的。既然你求到我,我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你安安心心等着黑爷白爷带你们回地府就是。” 小汪大喜,谢了又谢。 把他送走,裴锦瑶长舒口气,扭脸看向燕凰玉,“燕督主,那妖星兴许匿藏在山上,我去去周围转转,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此时已是深夜,外边又冷又黑,一个女孩子在山里跑,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 燕凰玉沉声道:“我与裴神机使同往。” 白英和老文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与疲惫。 反正主子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办。 老文去给裴锦瑶张罗手炉,白英杵在燕凰玉身后装花瓶。伺候裴神机使果然不是个轻省活儿。阿发也好,老文也罢只要跟着裴神机使出门就是一直忙。 比较下来,还是伺候督主容易些。 老文去取手炉的当儿,裴锦瑶低声对邱将离道:“符纸丹砂都要备齐。倘若跟那妖星对上,千万不能让它跑了。” 邱将离面露难色,“裴神机使,我担心伤了师父。” “先把那妖星逼出来嘛。”裴锦瑶连说带比划的讲,邱将离连连点头。 燕凰玉用眼角余光偷看裴锦瑶与邱将离窃窃私语,心里有点不大痛快。 说话就说话,用得着离那么近吗?瞧瞧,裴三都快跟邱将离头碰头了。 那个邱将离真不懂事,跟上峰说话,应该离远点嘛。 看了一会,燕凰玉百爪挠心的难受。 他俩怎么还没说完?燕凰玉想了想,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裴三居然没反应?她没听见还是装听不见?不就是没答应跟她过招吗? 他都咳嗽了! 裴三怎么没跑来摸摸他额头烫不烫。 他都不如老文? 燕凰玉想了想,还是觉得气不过。干脆使劲儿咳起来。 裴锦瑶偏过头,循声望向燕凰玉,“督主没事吧?” 燕凰玉趁着咳嗽的空当挤出一丝笑容,“没事。”说罢,又开始咳。直咳的白英都以为督主大人得了重病。 “督主,要不小的陪您回去吧。”他给燕凰玉顺着后背,担忧的说道。 燕凰玉立马不咳了,面带不悦的睨着白英,“都说没事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他才没一惊一乍。督主身子好得很,从来不闹病。到青城观满打满算半天光景就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裴锦瑶的视线在燕凰玉脸上停顿片刻。不得不说,漂亮的人就连咳嗽都漂亮。燕六眼角薄薄的红晕为他增色不少。 长得好看,胆子够大。燕六……还成吧。受点风就咳嗽,这小身板儿还不敌她呢。先前燕六还夸口呢,说什么早晚练拳,百病不侵。 燕六太要面子了。 “督主没事就好。”裴锦瑶笑了笑,扭过脸跟邱将离继续聊。 随便问一嘴就完事了? 真是督主不如老文。 也罢。横竖他跟裴三也是没影儿的事。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燕凰玉深吸口气,就这样挺好。 老文拿回手炉,敏锐的察觉到督主和裴神机使之间似乎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督主面无表情的站在裴神机使身侧,裴神机使比比划划跟邱道长聊得火热。 啧,是不是又出事了?可惜白英是个棒槌,肯定一问三不知。小耗子都比他伶俐。 老文高举火把走在前,裴锦瑶捧着手炉和邱将离跟着,燕凰玉和白英殿后。 山风凛冽,好在有个手炉暖着。裴锦瑶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没有人说话。 燕凰玉冷着脸的样子摆明生人勿进。白英都离他三尺远。 老文不时向后望望,督主这是跟谁生闷气呢?视线一扫,瞟到裴锦瑶脸上。该不会是跟裴神机使吧? 现是裴神机使恼了督主,这会儿督主也恼了裴神机使。 太好了! 老文脚步轻快。没准儿回京之后,他们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五六个人都不说话,邱将离觉得怪怪的。索性清清喉咙,率先打破沉默,“裴神机使,你看那座山……” 裴锦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乌漆墨黑,除了鬼手似的树影,哪里分得清这座山和那座山。 “妖星曾在那座山出没过。”夜风裹挟着邱将离低沉的嗓音,莫名的透着股诡异,白英打个冷颤往燕凰玉身边靠了靠。 “上回师父被妖星逼的出了塔,一路追一路走,就走到那座山去了。”邱将离失落的垂下眼帘,“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一想到师父很有可能会因妖星而死,邱将离就难过的不行。 毕竟那是教他育他的师父。 “你别担心。”裴锦瑶柔声道:“咱们不就是为了救他才来的吗?” 邱将离互红了眼眶,“好端端待在塔里,竟然被妖星缠上了。” 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裴锦瑶抿唇不语。 要说无辜,妍美人,蒋令侍以及裴锦珠都很无辜。她们直接或间接因妖星殒命。而吕琅搞到今日这般田地,是他自己一错再错。 裴锦瑶对他谈不上恨,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 老文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吕道人要是从一开始就对我们裴神机使客客气气,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邱将离无言以对。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找到吕道人。他都伤了两条人命了。”白英跟吕琅没什么交情,说气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忽然,裴锦瑶住了脚步。 诶?裴神机使发现妖星踪迹了? 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老文紧张的问道:“裴神机使,可有不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80 生变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281 热水 裴锦瑶心中一凛,追问道:“他是何模样?” 冲天辫拧紧眉头,噘着嘴想了片刻,“那人比仙姑大姐儿老相,个子跟督主大人差不多。不过,没有督主大人漂亮。” 说了跟没说一样。老文凑过去,弯下腰笑眯眯的问冲天辫,“那人比我看着岁数小还是大呀?” “小。”冲天辫没有迟疑,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也没胡子。” 诶?没胡子?难不成是阉人? 老文抬眼看向裴锦瑶。 裴锦瑶却与燕凰玉的视线撞到一处。 “若是有人能绘像就好了。” 小探子立马站出来,“裴神机使,小的会。” 裴锦瑶顿觉惊讶。这般不起眼的小探子竟也是有看家本事的。 燕凰玉颔首,手指着冲天辫对小探子说道:“你尽快把绘像画好,送回东厂。挨家挨户的找。务必要把方小虎找到。” 方铁匠一听这话,膝头互软到跪在地上,“多谢督主大人,多谢督主大人。” 在百姓印象当中,东厂无恶不作。哪里会帮忙找孩子。燕凰玉的做法令得方铁匠感激涕零。 老文和白英情不自禁挺直腰杆儿。入东厂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百姓对他们千恩万谢。 光是想想,心就酸酸的。 燕凰玉赶忙搀扶起方铁匠,安慰道:“你先不慌着谢。我能做的也就这些。其余的,还得靠裴神机使。” 燕六懂事的很呢。 裴锦瑶唇角微扬,“燕督主不必客气。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方小虎被人掳走,我哪能袖手旁观。” “裴神机使大仁大义,乃是吾辈楷模。” “燕督主谬赞。” 俩人一个捧,一个谦。老文朝小探子使个眼色,低声道:“快去吧。别跟这儿待着了。督主跟裴神机使且得说上一阵儿呢。” 小探子唯唯应是,跟冲天辫到旁边去绘像。 果如老文所言,燕凰玉和裴锦瑶你来我往说了盏茶功夫才停。冲天辫那边都开始画上了。 京城里有术士掳小孩儿,邱将离最先想到的就是陈继麟后继有人。方小虎是否会像那些被摘了心的孩子那样枉送性命,是他最担心的。 同时,裴锦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但是当着方铁匠和冲天辫的面,她一个字都不能提。起码现在对方铁匠而言,方小虎没有下落就意味着没有性命之忧。裴锦瑶不想让他再多一分忧虑。 老文从灶间取来热水,沏了一壶酽茶,大伙儿或多或少都喝上几口提神。 裴锦瑶用茶盏碰碰嘴唇,给邱将离使个眼色。邱将离会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起身离座。 这一幕没能逃得过燕凰玉的眼睛。 裴三什么时候跟邱道长如此默契了?有心跟出去看看又怕裴三多想,轻咳几声,抬眼去看白英。 白英刚捧起茶盏没来得及喝,收到燕凰玉命令意味的目光赶忙把茶盏搁下,“小的口渴,去趟茅房。” 燕凰玉神色如常,“嗯。快去快回。” 白英脚底抹油,跑的飞快。 老文从旁看着,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要说裴神机使跟邱道长有什么儿女情长,那是扯淡。他们裴神机使玩心重,谁能跟她玩到一块,谁就能得她青眼。 不过,督主大人是个例外。 裴神机使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挺爱找督主玩。许是因为督主送漂亮石头给她。 女孩子嘛,哪有不喜欢亮闪闪的宝石的。 可能他俩就是没缘分,总也捏不到一处。 老文有点幸灾乐祸的偷偷笑了。裴神机使不懂事,督主是懂的。他对裴神机使动了心思就是不对。 反正在这件事上,他老文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向着裴神机使的。 来之前,他有点担心裴神机使被督主大人骗了去。来之后,督主大人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了裴神机使。 说实话,他挺高兴的。 可现在他不高兴了。因为督主大人心思又活泛了。裴神机使跟邱道长出去肯定有正事要办,而且裴神机使明显是想避开方铁匠的。 是以,她谁都没惊动,只暗戳戳跟邱道长对个眼神儿走。 督主大人之所以叫白英跟着准是打翻醋坛子了。 可惜他们裴神机使还懵懵懂懂,体会不到督主大人的心意呢。 老文探口气,一辈子不懂才好呢。 他们裴神机使以后是要嫁个有情郎,儿女绕膝,四代同堂的。 督主大人虽好,奈何没有根呐! …… 裴锦瑶出了门方才醒觉没拿手炉。她拢紧斗篷,迎着风问邱将离:“这事你怎么看?” “您说会不会是陈继麟同党?”邱将离斟酌着说辞,“譬如那个糖人章,他不就是小时候跟着陈继麟的吗?没准儿在京城还有像他那样的人。” 裴锦瑶神情肃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方小虎可能就回不来了。” 两人在回廊下,边说边走。白英隐在暗处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裴神机使和邱道长没说东厂和督主的坏话,他俩商量的都是正事。 白英暗暗摇头。他们督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疑了。难为他这个做下属的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在这儿陪着吹冷风。 等回去得跟灶上要一碗姜糖水。合着老文没用上,倒是成全他了。 唉!他头先还觉着裴神机使不好伺候,督主大人也没强多少。 裴锦瑶从袖带里摸出张黄符,“与其我们猜来猜去,不如想办法印证。” 邱将离精神为之一振,“裴神机使有办法?” “自然是有的。”裴锦瑶一手捏符,一手解下腰间荷包,“这世上,不论何物何人都有个出处。陈继麟所用的巫术也不例外。如果那人在冲天辫身上留下的气息与陈继麟相符,就可以断定他俩有关联。” 邱将离连连点头,“裴神机使说的没错。可是……陈继麟在地府。”忽然灵光乍现,“……难道是用蒋令侍的尸身?” 一股寒风刮过,邱将离嘴唇哆嗦着,“您不是把蒋令侍收在符中了吧?” 天啦,裴神机使真是百无禁忌。 他就没有裴神机使的胆量。 闻言,裴锦瑶黑着脸,“我没有。” 邱将离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了什么? :。: 282 懒得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283 可畏 肚子饿应该肚子叫唤,袖子怎么会叫? 这事有多离谱就不说了。燕督主居然站出来为裴神机使作证。 方铁匠颦起眉头。裴神机使跟燕督主仅仅是邻居?看起来不像呢。 燕督主维护裴神机使的样子无端端令他觉得眼熟。是了,他对孩子娘也是这样。谁要是敢说孩子娘一个不字,他根本不废话,直接拎着铁锤上去干架。 虽然燕督主温声细语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会咬人的狗不叫,督主大人要想杀人,动动嘴皮子就成。半点力气都不费。 得了,认怂呗。方铁匠脖子一缩,垂下头不再多问。 老文白英外加邱将离都十分懂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屋子里顿时一静。冲天辫谨慎的视线在各人脸上转了一圈,没敢言语。来之前阿爹嘱咐他少说多看。 反正也没人问他,不说也成。 冲天辫惆怅的呼口气。年纪小是这样的了。他早就习惯了。 裴锦瑶捂住袖口,笑眯了眼,“你们先忙,我去灶间找点吃的垫肚子。”说着,给老文使个眼色,老文福至心灵,“小的给您带路。” 邱将离先他一步拿起放在门口的气死风灯,“我帮忙生火。” 燕凰玉面色微冷,白英赶忙道:“月黑风高,天冷路滑,没人保护裴神机使怎么能行?”他挺了挺胸膛,“小的保护裴神机使。” 没看出来,白英能说会道呢。老文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裴锦瑶呵呵干笑,挑眉看向燕凰玉,“燕督主呢?” 有白英跟着他犯不上讨人嫌。燕凰玉唇角微弯,“我就不去了吧。裴神机使请便。” 裴锦瑶点点头,“那成,要是有好吃的我给督主捎点儿回来。” 青城观的灶间又不是夜市,裴神机使还惦记着给督主大人捎一份……老文心累的不行。等阿发好了,他哪也不去就在神机司小院待着。没事喂喂鸡,跟小耗子讲讲古。 出了屋子,裴锦瑶赶忙从袖子里掏出小灵物,“哎呦,差点把小家伙憋坏了。” 老文唬了一跳。他怎么不知道裴神机使带着妖精出来的? “您这是什么呀?”借着昏黄的灯光,老文凑过来看个仔细,“猴儿?” 白英顺嘴接道:“是……”他想说是猎犬。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方才他是偷偷摸摸跟着出来的…… 差点露馅!白英一阵后怕。 老文清清喉咙,没有追着白英问。 都是东厂的人,白英做过什么事,他老文心里门清儿。 “这是能分辨大巫气息的……宝宝!”裴锦瑶非常温柔的用手指戳戳小灵物的脑袋,“你们看,它多可爱。” 可爱? 老文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明明丑的连个猴儿样都没有,裴神机使到底从哪瞧出可爱的? “不止可爱,还很温顺。”白英抢先赞道。他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面,能面不改色的说句温顺实属不易。 邱将离不甘落后,“小巧玲珑,精致伶俐。” 白英面色微变。这可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赶明儿回京他得买书学起来。 裴锦瑶得意的昂起下巴,“邱道长好眼力!” 邱将离含笑擦着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裴神机使好法术。” 裴锦瑶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毫无疑问,掳走方小虎的人与陈继麟有关。但是,京城之大,想找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我能等,方小虎等不得。” 所以呢?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看向裴锦瑶。 老文躬下身子,柔声道:“裴神机使,您想怎么办,只要吩咐一声,小的照办就是。” 邱将离抻直腰杆儿,“斩妖除魔,我邱将离责无旁贷。” 白英急的跳脚。他可是东厂燕督主的心腹……哪能随便再认个主子? 怎么办?怎么办? 裴锦瑶颔首道:“不错,为了小虎子和京城万千百姓,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啥?我们?是老文和邱道长!别把他算里头。他不想去! 白英想说不去又不敢。若是被燕督主知道他把裴神机使跟丢了,定不会轻饶了他。 老文兴奋的两眼放光,“裴神机使,您的意思是……” 裴锦瑶略一颔首,“没错,我们去地府向陈继麟问个明白。” 去地府? 白英眼睛也亮了。裴神机使说地府不就得了。非弄得那么吓人。害得他以为有去无回呢。要是去地府,他肯定得跟着。 “前路茫茫,福祸相依,没人保护裴神机使怎么能行?”白英上前一步,“小的保护裴神机使。” 没想到小英子是扮猪吃虎的角儿。老文惊讶的打量着白英。 邱将离犹疑片刻,“要不要跟燕督主说一声?” “去去就回,不要惊动督主大人。”裴锦瑶把小灵物收起来,取出符纸,“你们都是头一次吧?” 老文等人点头。 “我也是。”裴锦瑶笑容满面,“你们都跟紧了,倘若一不小心走丢被鬼差抓住,就直接送到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去了。” 白英和老文点头如捣蒜。 邱将离抿嘴偷笑。 裴神机使惯会唬人。孟婆汤又不是丁小满豆腐脑,随随便便就来一碗。 裴锦瑶找了个僻静又避风的空地,“就这儿了。”手腕一抖,燃起符纸,她口中念念有词,待符纸化作灰烬,眼前赫然出现一条长路。 道路两旁,雾气弥漫,树影朦胧,似幻还真。 裴锦瑶迈步走入那道宛如幻影的路上,“你们呐,见了判官客气着点。这次去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千万别失了礼数。”声音莫名有种空灵之感,仿佛离的很远又好似在耳边呢喃。 老文应道:“裴神机使放心。小的不会给您丢人。” “小的也是。”这一次,他没有落后于邱道长。白英忍不住暗自欣喜。 邱将离没有说话。裴神机使仅凭一道黄符打通阴阳两界,这令他十分惊讶。就连吕琅都做不到的事,裴神机使居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了。 以前他还觉得裴神机使与师父相比差得很远。现在看来,他是多么可笑。或许,裴神机使之前的确不如师父道行高升。可是她早已反超。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后生可畏吧。 邱将离心中五味杂陈。 :。: 284 谬赞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285 傻子 “我们裴神机使好不好,坏不坏跟你这龟孙儿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你要是个精的就少说废话,否则……”白英扬手指向满盆盐粒子,“我们东厂的手段不管你是人是鬼都受不住!” 甭管白英说的是真是假,气势上很能唬人。老文差点拍起巴掌。 裴锦瑶满意的点点头。退到后边抱着肩膀看热闹。 陈继麟轻蔑的勾起唇角。不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吗?又有什么受不住的。他连刀山都能扛得住,更不要说这种糊弄人的小把戏了。 白英不急不躁,端起盛盐的盆子兜头兜脸倒下去,将陈继麟的脑袋整个埋在盐堆里。 口鼻瞬间被盐粒子堵住,以及伤口钻心的疼痛令他忍耐不住想要从盐粒子离挣脱出来,白英瞅准时机,抬脚踏在陈继麟后颈,“都说你受不住了,非得犟嘴。黑爷白爷心善惯着你,咱们东厂可不惯着你。” 天!白英是假扮棒槌的吧。瞧瞧,多会说话。 黑白无常挺直腰杆儿。他俩也就是看着恶,心地的确很好。这小子眼力不错。 陈继麟闷得不行,脸上又疼的不行,张开嘴巴又被灌了满嘴的盐。刀山受的痛是爽快利索的,现在却更像是用钝刀子割肉,每割一下都足以让人崩溃。 白英脚上用力,“我们裴神机使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听懂没?听懂了点点头。” 陈继麟趴在盐堆儿里不见丝毫动作。 “呦呵,硬茬子。”白英掐着腰对身后的小鬼儿说道:“劳烦您再来一盆辣椒面。不加辣是不行了。” 老文赶忙上前拽拽白英的衣袖,“英儿啊,你踩的太用劲了。他就是想点头也没余地不是?你稍微松松脚再问。” “哦?”是这样吗?白英松开脚,厉声喝问,“你服不服?不服加辣!”辣椒面是神器,碰上硬茬儿就加辣准没错。 陈继麟缓上一口大气,含恨颔首。 成了! 白英满脸堆笑,狗腿的跑到裴锦瑶跟前,“裴神机使,您问。” 裴锦瑶赞许的看了看他。果然是燕六身边得用的。 “陈继麟,我来问你,除了章庆你可还有其他同伙?” 陈继麟眼珠儿转了转,立马明白过来裴锦瑶为何有此一问。定然是京城不太平。 “没有。”陈继麟唇角带笑,幸灾乐祸的反问,“裴神机使遇到棘手的事了?” 裴锦瑶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也谈不上棘手,我是来探望黑爷白爷的,顺便问你一嘴。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信了。” 诶?裴三的反应跟他想的不一样。陈继麟蹙起眉头。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裴锦瑶羞赧的垂下眼帘,“实话与你说吧,我之所以来此,就是为了看你有多遭罪,多倒霉的。看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遭罪,我就高兴地找不着北。” 脸上挂着盐粒的陈继麟,狼狈又可笑。 裴三太气人了!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小魔头? “诶?陈大龟孙儿生气了。”裴锦瑶探究的看向陈继麟,板起脸孔,“你有什么资格生气?那些被你摘了心的孩子才是真正无辜的。” “无辜?”陈继麟冷哼,“他们并不无辜。我给他们推过八字,他们长大成人以后,不是水性杨花,就是十恶不赦。至于章庆,他注定杀生害命。结果如何,你不也看到了?马逊就是死于他手。” “人的命格并非至死不变。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就能改变人的运势。不能以你的推算决定生死。”裴锦瑶负手而立,微微抬起下巴,倨傲的样子莫名显得身量修长,“那些孩子没有机会长大何其可怜。陈继麟,你犯下的错就算在刀山上滚爬百年千年都不能抵消。你这丧心病狂的恶鬼,到在地府居然还有脸诋毁我,说我耍诈?谁给你的脸?!” 裴三就是个小气鬼。 陈继麟面带不屑,“纵然善举能改变运势,又能如何?那些孩子的命运,是完全掌握在我手中的。我让他们生就生,我让他们死就死。若不是你这死丫头坏我好事,我岂会沦落至如斯田地?”说到此处,语气转为悲怆,“天不遂人愿……”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裴锦瑶撇着嘴,“老天爷瞎了眼才会遂了你的心意。” 陈继麟拂去粘在脸上的盐粒,目露狠厉,“裴三,你害得我功亏一篑,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一算。” 老文和白英同时挺身而出。 不等老文开口,白英厉声道:“陈继麟你竟敢对我们裴神机使不敬?”说着抡起拳头就打,胳臂挥到半路,手腕被老文钳住,“别冲动。裴神机使还没发话呢。” 他表现过头了?白英立马换上恭顺的神情,退后两步立在裴锦瑶身边。 裴锦瑶淡淡瞟了眼陈继麟,转而看向黑白无常,“黑爷白爷,我这就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走了?不问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能多待会儿么?他都想在这儿找间客栈住下了。 白英忍不住唤了声,“裴神机使!” 棒槌就是棒槌!老文怒其不争的叹口气,压低声音在白英耳边说道:“裴神机使自有主张,你别多嘴。” 白英点点头。 在神机司当差比在东厂难多了。话不能乱说,人不能乱打。做任何事都要看裴神机使脸色。 阿发和老文叔真挺不容易的。 黑白无常抱拳拱手,“那我们也不多留您了。等阿发痊愈,我们还要去神机司吃小饺子。别忘了叫上小郭小沈,他俩说话儿怪有意思的。” 裴锦瑶连声应是。 四人按原路返回,双脚踏上青城观地界儿,白英小声嘟囔:“咱们这趟白跑了。陈继麟说来说去没一句有用的。” 老文睖他一眼。合着方才他都白说了。就算事没办成,裴神机使带着他们去地府溜达一圈也值了。 邱将离沉声道:“这一趟收获颇丰才对。” 白英撩起眼帘望着点缀在夜空的稀疏星子。 真是够了!邱道长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太强了。把他衬的跟个傻子似的。 还收获颇丰?邱道长能不能摸着良心好好说话? 老文想顺着邱将离的话头捧几句,嘴唇翕动几次,愣是咽了回去。 :。: 286 嫌弃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287 妙人 这个小姑娘不仅可爱,还很热心。燕凰玉赞同裴锦瑶的做法。云春是从百花卫后嗣中挑选出来的。不缺忠心,但是规矩和察言观色的确比不上阿发老文。难得裴三愿意让老文教云春规矩。 老文从袖袋里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他才不信裴神机使是出于好意。 这事不好办……还是等回去跟阿发定个章程。 小探子修修改改终于画好绘像呈给燕凰玉。 燕凰玉将其展开,只看了一眼,便道:“瞧着眼熟。” 裴锦瑶心里有数,“像吕道人吗?” 诶?燕凰玉瞟了眼裴锦瑶,再将视线投向纸面的时候豁然开朗,“确是与吕道人有些相像。但是……” “更加年轻。”裴锦瑶神色如常,语调没有丝毫波澜。燕凰玉心下一凛,裴三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等他说,她就知道。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心有灵犀吗? 燕凰玉心里甜甜又酸酸。 他与裴三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两个人呐…… 裴锦瑶伸出手,“给我看看。” 燕凰玉望着就在眼前的那只玉雕般细腻白皙的小手,片刻失神。 小姑娘的手,跟她的人一样可爱。 “督主?”小手在他眼前轻轻摇晃,“您没事吧?” 燕六是不是饿了?漂亮的人蹙起眉头的样子也很好看。可不能让美人儿饿着。裴锦瑶从袖带里掏出吃剩的半包炒豆。 燕凰玉回神,将绘像递给裴锦瑶,“没事。我在想吕道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年轻。” 裴锦瑶一手接过绘像,一手递炒豆给燕凰玉,“督主吃豆儿。” 燕凰玉怔怔。 她是在用炒豆做交换吗?真的不需要啊。他怎么能贪小姑娘的零嘴儿。 裴锦瑶不管燕凰玉怎么想,硬是把炒豆塞进他手里,“越嚼越香。” 小姑娘的笑容比三月春花还有明媚。燕凰玉鬼使神差般的握紧炒豆,“我……嚼嚼看。” 裴锦瑶露出两颗小白牙,眼睛弯弯,目光在燕凰玉脸上停留一瞬,便专注的盯着绘像,“你看,真的是吕道人。”她对邱将离说道。 邱将离凑到裴锦瑶跟前,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边说边比划。 要不要离得那么近?邱道长怎么就不懂避嫌?燕凰玉捏几粒炒豆填进嘴里,狠狠嚼起来。 裴锦瑶浑然不觉,跟邱将离你一句我一句聊的热火朝天。 老文袖着手,笑眯眯的望着裴锦瑶,油然而生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与欣慰。 他们裴神机使行事愈发沉稳了。真是越看越高兴。 …… 天刚蒙蒙亮,裴锦瑶和邱将离踩着毯子回城。其余人等与燕凰玉骑马返京。 一路上,燕凰玉沉着脸,好像有人欠了他整座金山。 小姑娘跟邱将离飞着走的。他当然不高兴。但他不高兴归不高兴,还是将随身玉佩交给裴三作为信物,凭玉佩她可以调拨东厂百名探子。 燕凰玉紧抿嘴唇。裴三拿着玉佩只简单道声多谢就拉着邱将离飞了。 没心没肺!一点都不可爱了! 老文心知肚明,督主大人这是因着裴神机使没捎上他生气了。白英可怜巴巴的跟在燕凰玉后头,挥鞭打马都不敢使劲儿。 他们尚在半路,裴锦瑶已然坐在书房里喝着热腾腾香茶,听山鼠精絮絮叨叨的讲它喂鸡打扫院子的琐碎事。 “上回老母鸡受了惊吓就没再下蛋了。小的看它可怜,特特把它抓到屋里开解了大半天。您瞧,它是不是活泼许多?” 裴锦瑶嗯了声,“要是开春儿能下蛋,我给你记一大功。” 邱将离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裴神机使开玩笑的吧? 山鼠精摇头,“小的不为邀功,就是想让您吃上神机司自家的蛋。” 那干嘛不多养几只鸡?非得逼着受惊的老母鸡下蛋。神机司的人……和妖精想法怎么都那么古怪?邱将离一时无语,端着茶盏一通猛灌。 “邱道长慢点喝,小的蒸了热糕,还有白粥。再等上一小会儿就能吃了。小的看看去。”山鼠精屁颠屁颠跑去灶间。 裴神机使回来,它太高兴了。 昨儿晚上就剩他自己一个妖精守着小院儿,都要把它吓死了。亏得有老母鸡给它壮胆。 邱将离讪讪的放下茶盏。他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掩饰尴尬和惊讶的。不过,小耗子这一说,他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裴神机使,那妖星会在何处藏匿?我们要不要动用东厂探子去搜?”邱将离试探着问道。 裴锦瑶这才想起燕六交给她的玉佩。 “东厂探子就不必了。有云道长和青城观的小道士也就够了。调拨的人多,动静就大,反而不好。”裴锦瑶摩挲着玉佩,心里甜滋滋的。 燕六对她真好。 裴神机使笑什么呢?邱将离疑惑极了。他就说神机司的人都很古怪。裴神机使说着说着脸上就露出笑容。 是在笑他吗? 他的提议很蠢?不会吧。燕督主既然给了信物就可以用啊。他应该没说错……吧? 邱将离百思不得其解。山鼠精推门而入,“裴神机使,您尝尝小的熬的粥香不香。”它手脚麻利的摆好碗盘,“小的拌了个白菜丝,加的樱桃醋,爽口解腻。” 邱将离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这妖精挺能干的。裴神机使养妖精有一手。 裴锦瑶刚捧起粥碗,外面传来敲门声。 “准是云道长。”山鼠精飞快跑出去开门,又飞快跑回来,“裴神机使,云道长来了。”说完,又飞快跑出去,给云海月准备热粥热糕。 云海月迈步入屋,“裴神机使,不好了。” 裴锦瑶端着碗的手抖了抖。 “出了何事?”云海月不是入宫糊弄陛下去的吗?难道说他没能糊弄住? 老实人不行吗? “我入宫到是把事情说明白了。”云海月在裴锦瑶对面坐下,热糕热粥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陛下非要跟我下棋……我又赢了!” 天地良心,他谨记裴神机使的提点,想要故意让棋来着。可……下着下着就忘了。 “昨儿我出宫的时候,陛下脸色挺难看的。”云海月懊悔不迭,“怪我得意忘形。” 云海月是个妙人呐!裴锦瑶笑的前仰后合。 288 用心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 289 寻找 裴锦瑶沉着脸回到神机司,云海月和邱将离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山鼠精凑过去,关切问道:“阿发领班见强了吧?” “嗯,强多了。”裴锦瑶撩袍坐定,将平安符放在桌上,“你们看,那妖星居然能破我的符。” 云海月拿起那张似有千斤重的符纸端看片刻,低声喃喃,“污血破咒。” 裴锦瑶无声颔首。 云还有说的没错,就是污血破咒。 “出事那晚,阿发贴身带着这道符。也不知那妖星究竟如何得手。”裴锦瑶吐口浊气。妖星远比她想象的更难应付。 邱将离眼睛一亮,“裴神机使,这是好事啊!” 被妖星破了符,裴神机使里子面子都没了。邱道长居然还说这是好事。他是想气死裴神机使之后好在神机司为所欲为吧? 山鼠精睨了眼邱将离。这道士不是个好道士。 裴锦瑶略加忖量,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没错,是好事!” 云海月也琢磨出个中关窍,哈哈地笑起来。 山鼠精无语望天。 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谁给它解解惑? 裴锦瑶站起身,从墙上摘下桃木剑,“我们这就去找那妖星。合我三人之力,定能将其剿灭。” “还有青城观的小道士。”云海月甩开大步就往外走,“裴神机使稍待片刻,我去东厂……” 话音未落,裴锦瑶喊住他,“拿着燕督主的玉佩才能调拨东厂的人手。”一块温润玉佩在云海月眼前晃动,“他们在东厂当差,不能说调就调。” 云海月微怔。 裴神机使和燕督主这般要好?他握住玉佩,笑道:“在下省得。” “我们分头行事,待会儿在东华门汇合。”裴锦瑶摸出符纸,邱将离赶忙拿起盛着丹砂的瓷瓶双手捧着递过去。 山鼠精扁扁嘴。 邱道长把它的活儿都抢了。 裴锦瑶谢过邱将离,抬眼看见立在墙角的山鼠精满脸委屈,忍不住笑了。 “小耗子,你来。” 山鼠精应是,小跑过去。 “裴神机使有何吩咐?” “我变个灵物儿给你看。” 山鼠精心里乐开了花。裴神机使对它太好了。 裴锦瑶用手指蘸丹砂画出符咒,喝了声:“现!” 既像猴子又像猫儿灵物在白雾中现出身形。山鼠精吓了一跳。 天啦,这什么玩意儿。丑的惊心动魄的。 “好不好看?”裴锦瑶顺着灵物尾巴上稀疏的黄毛儿,笑眯眯的问道。 好看?这东西也就是勉强“能看”而已。看完还得用晒过月光的水洗眼睛。 山鼠精挤出一丝笑容,结结巴巴的说:“好……好看,好看……极了。” 裴锦瑶骄傲的昂起下巴,“算你有点眼力。” 呵呵。在神机司当差,一定要有眼力,没脸皮。还得嘴皮子利索,脑子转得快。裴神机使发问不能有半点犹豫,接话接的快接的准才能有肉吃。 山鼠精将心一横,“裴神机使,小的能摸摸吗?这小家伙儿可爱的紧呢。” 裴锦瑶竖起手掌护住灵物,“不能乱动哦。” 谢天谢地!山鼠精热泪盈眶,遗憾的说道:“太……可惜了。” 裴锦瑶安抚的拍拍山鼠精肩头,“你乖乖看家,要是闷了就跟老母鸡玩儿。老文下晌就回来了。” “嗳,小的听您的。”山鼠精点头如捣蒜,“您多加小心。” 邱将离看热闹看的起劲儿。神机司的妖精不光能干还很会说话。瞧瞧,说的多好。 裴锦瑶一连化出十几只灵物儿又化了一队纸人。每个纸人带上一只灵物,齐聚在东华门。 云海月赞叹不已。 “裴神机使这灵物……很别致。” 邱将离暗暗点头。师叔用词也很别致。其实,也就是初看有点丑,看多了就顺眼了。 裴锦瑶眼眸弯弯,“云道长谬赞,小家伙会越长越别致。” “是,是。吾等拭目以待,拭目以待。”云海月呵呵干笑,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这下好了,以后还得时不时的问上一问。 “我们不要骑马了。”裴锦瑶变出数张薄毯分派下去,“我们在上头盯着纸人儿,一旦发现妖星踪迹不要轻举妄动。” 云海月接道:“用彩烟为记。裴神机使没有赶到之前绝对不能行事。” 一众小道士点头称是。 纸人兜里揣着灵物,分散开来在城中搜寻。裴锦瑶等人踩在薄毯上在半空跟着。 邱将离手搭凉棚,向下看去,“师叔,你说这么找能找得到吗?” 云海月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必须找到。” 否则的话,陛下那里没法交代。 裴锦瑶眉宇间露出一抹忧色,“怕就怕方小虎已然遭了毒手。” 如果那妖星是为了密实抓走小虎子,那他多半凶多吉少。裴锦瑶揉揉酸胀的眼眶,“但愿方小虎能够伺机逃脱。” …… 就在裴锦瑶等人焦灼的找寻时,城西一座偌大的五进宅子传出小孩儿尖利的叫声。 “这是人吃的?你糊弄鬼啊?”方小虎抱着肩膀,极为不满的吼道:“你要是个精的就快把我放了。我跟裴神机使有交情,她要是找到这儿来,准保把你打的屁滚尿流!” 被妖星附身的吕琅愈发年轻,宛如十七八岁少年郎。 他轻蔑笑笑,一手掐着方小虎的下巴,一手将米粥灌进他嘴里。 “想当鬼还不容易?再有五六个时辰,你就是黄泉路上的小鬼儿。” 小虎子艰难的吞咽着,粥水糊在口鼻呛得他连连咳嗽。他假装不害怕,实则心里怕的要死。这怪人把他抓来,为的就是杀了他。 方小虎不止一次都他口中听到“时辰未到”“子时就是你受死的时辰”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他活不过今晚。 方小虎难过的流下眼泪。 裴神机使再不来,他就死了! 也罢!起码他救了冲天辫一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阎罗王没准儿能让他投个好胎。 灌进去半碗粥,吕琅便住了手。丢给冲天辫一张冷冰冰的巾子,“裴三自顾不暇,怎会互来救你。” 方小虎梗着脖子,“你胡说!裴神机使最厉害!” 吕琅浅浅笑了,“京城之大,若要挨家挨户的找没有十天半月怕是不够。她能等,你可等不了。今晚月圆之夜,就是你的死期。” 230 想哭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91 期待 云春一时语结。 她奉命保护少主,少主却把她送去神机司烧火做饭? 这怎么可以? “督主!”云春眼眶微红,“婢是为了保护您而来。您将婢送去神机司,若是元大叔知道了,怕是会责怪婢没有尽心侍奉。” 燕凰玉眸光一黯,“既如此,你就去仙歌楼伺候元松好了。” 闻言,云春慌忙跪倒在地,“婢对少主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婢……”扬起脸,眼中似有水雾涌动。 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有勾起燕凰玉丝毫怜惜。他神情冷淡,语调更加冰冷,“属下如何忠心我向来不耐烦听,只会用眼睛看。同样的事换做阿发,他吭都不吭一声就照我吩咐去做。而你……”视线在云春脸上逡巡一霎,慢声道:“你诸多借口,无非是不把我当做主子。” 云春连连摇头,“不不,婢岂敢对少主怀有丝毫异心。” “我不想再听废话。”燕凰玉摆摆手,“你且退下。” 云春仍想为自己辩白,但又怕惹恼燕凰玉,重重叩首之后,躬身退出门外。 寒风凛凛,云春紧攥双拳捂住胸口。在此之前,她以为少主只是不苟言笑,性情却温和。但是,少主方才的表现,令她很是惶惶。 云春拧着眉加快脚步,行至转角,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白英撞个满怀。 “你慌慌张张做什么?”白英嗔道,微微侧身,露出裴锦瑶凝肃的小脸儿,“还不快见过裴神机使。” 云春垂下头,屈膝行礼,“裴神机使安好。” 裴锦瑶略一颔首,脚步匆匆从云春面前走过。 裴神机使看都没看她一眼。明天她要去神机司学规矩,也不知裴神机使会不会磋磨她。云春忐忑不安的抿着唇角。 裴锦瑶迈步进到屋中,就见燕凰玉正在用饭。 桌上放着简简单单两道菜一碗饭。 省钱好养活,不错。裴锦瑶暗暗点头。 燕凰玉搁下牙著,起身相迎,“裴神机使回来了,用过饭了吗?找到方小虎没有?” 裴锦瑶没有答话。邱将离颓然摇头。云海月轻轻叹了口气。 说错话了。燕凰玉尴尬笑笑,安慰道:“裴神机使莫急,一定会找到的。”说着,用眼神示意白英去灶间取些饭菜。 不等白英出门,老文拎着食盒进来,“这些都是小耗子做的。它特特守在门口等着您,见您从天上直接落到东厂,怕您饿着就把饭菜装上。它看家,小的给您送过来。”小耗子不敢让他跑腿,是他争着抢着要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耗子的确不错,学东西快,做出的饭菜也能拿得出手。 神机司的妖精真懂事。邱将离艳羡不已。 小耗子越来越得用了。裴锦瑶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回头给它加个烤羊腿。” 老文应是,“小的想去瞧瞧阿发。”明儿个云春就到神机司了,他得跟阿发商量商量。 裴锦瑶嗯了声,“你去陪阿发说说话也好。他一个人怪闷的。” 阿发闷不闷他不知道,反正他快被裴神机使折腾散架了。他得让阿发好好吃药好好养伤,快点痊愈快点回神机司,多个人分担能轻松些。 老文脚底抹油,小跑着去了。裴锦瑶裴锦瑶心里存着事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点便放下碗,坐到一旁抽出软巾擦拭桃木剑。 这柄剑迟早要插在妖星胸口!诶?也不对。妖星有胸吗?要不是附在人身上的话,是没有的吧。 裴锦瑶情不自禁垂下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儿,惆怅的吐口浊气。吃了几天秘方也不见起色,究竟管不管用? …… 小密探躺在床上无聊极了。 刚睡醒就吃饭,吃完饭吃药,吃完药又是这个汤那个水的猛灌。 都快撑死了。 老文到在屋外,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边静静的,没有声响。阿发是不是睡了?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进到屋里,“阿发,你睡了吗?” 小密探循声望去,“老文叔?” 老文松口气,“哎呦,你没睡啊。吓得我不敢出声。” 一肚子汤汤水水哪能睡得着。小密探垂下眼帘,哽咽道:“老文叔,我可是遭了大罪了。您能不能劝劝裴神机使,别让她再送药材来了。” 老文拿起桌上的攒盒坐到床边锦杌上,“裴神机使也是一番好意。你让我怎么开口?”他从攒盒里挑了块蜜饯放进嘴里,“再说了,你就趁这机会把净身的亏空补回来。一举两得的事,多好。” 小密探抿着唇。老文叔说的也对。净身的时候他还小,那会儿哪有什么像样的补汤。无非就是仗着年纪小伤口愈合的快。 “你踏踏实实养着。裴神机使不会亏了你。”老文一块接一块的吃蜜饯,“阿发,你这处零嘴儿好吃。” 小密探叹道:“喝完药用蜜饯过过嘴儿。” “伺候的人可还尽心?” “尽心。”小密探看老文吃得香甜,吞了吞口水,“老文叔我也想吃。” 老文二话不说给他喂了一颗。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吃了小半盒,老文才道明来意,“阿发啊,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您说。”小密探想了想,“是不是小耗子躲懒?不给它肉吃就老实了。您要是狠不下心,就让裴神机使治它,半天都不用就能管好。” 他们裴神机使厉害着呢。 老文摆手,“不是,不是。小耗子挺勤快的。” “那是什么事?”小密探眼珠儿一转,“老母鸡惹祸了?那就直接炖汤好了。” 哪儿跟哪儿啊。 老文放下攒盒,压低声音,“这事儿我只能跟你说,你别着急也别上火,帮我拿个主意。” 神机司出事了?裴神机使来看他的时候好好的,不像出事的样子。小密探收起玩笑的神情,“老文叔,到底什么事?” 老文搓搓手,为难的说道:“裴神机使让云春跟我学规矩。” 小密探眼睛瞪得滚圆,“什么?大白菜跟您学规矩?” 老文苦着脸,“是,就是我。裴神机司亲口说的。” “云春是督主的人,督主愿意?”小密探顿觉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下咱们神机司可就热闹了。” 他果然无聊过头了。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有些期待。 :。: 292 活泛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 293 回去 一众人等沉声应是。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略略颔首便架着薄毯渐渐飞远。 邱将离和云海月不敢怠慢,两个人瞪大眼睛盯着在街巷游走的纸人。他俩都盼着小灵物快点发现妖星的下落。 天就快黑了,还没有方小虎的下落,到现在仍旧一无所获,那妖星是否已经出了城? 裴锦瑶心急如焚,面上隐隐显露出焦躁。 邱将离见状,安慰道:“您先别急,兴许方小虎已经逃脱了呢。” 想要从妖星手中逃脱并非易事。更何况,方小虎还只是个孩子。不过,裴锦瑶没有反驳,而是唇角微弯,“但愿如此。” 薄毯在空中盘桓一个多时辰,淡淡暮色漫过天际。 裴锦瑶鼓着腮思量片刻,“我们下去。在上边看不清。” 到在地上,云海月将小道士们分成几拨,带着纸人和灵物各自行事。 直至夜幕四合,裴锦瑶走的两腿酸软,还是没找到妖星和方小虎。 “裴神机使,要不我们去城外找找看?”邱将离小心翼翼的说道。 “咱们这边还有六七条街没走到。”云海月眼睛望着前方幽深的街口,“都巡一遍再出城不迟。” 两人同时看向裴锦瑶。纸人也停下不动。 “看看去。”裴锦瑶迈步走进街口。 纸人在前,裴锦瑶居中,云海月邱将离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在这里住着的多是大商贾。您看……房子修的多气派。”云海月跟着东厂探子巡街,对京城各处都有了解。 裴锦瑶背着手缓步而行。 冬天黑的早,有些人家门上的灯笼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晕洒落地面,暖暖融融,令人感到莫名温暖。 纸人闷着头往前走,没有丝毫异象。 邱将离和云海月对视一眼。怕且吕琅真的逃出城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出城比起匿藏城中更难。 燕凰玉将吕琅的绘像发放至各个城门,进出城门都要经由严加盘查。再加上吕琅带着个孩子,尤其惹眼…… 他应该还没出城吧? 倘若他把方小虎杀了……邱将离不敢再往下深想。 云海月也很担心。但是他跟邱将离不同,他担心的是万一妖星拖着吕琅同归于尽怎么办呢? 他跟师兄终归同门一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可是,怎么救?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云海月左右为难。 两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走到街尾,往前直走转左是条小巷。纸人步伐稳健在前领路,裴锦瑶忽然停下,转头回望刚刚走过的接道。 邱将离见她拧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裴神机使,没事吧?” 裴锦瑶沉默片刻,“有事。” 咦?那灵物儿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怎么就有事了? 邱将离疑惑的看向云海月。云海月没出声,而是与裴锦瑶并肩而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裴神机使看的是一座有着朱漆高门的大宅。 门前有上马石,大门两侧挑着灯笼,跟其他宅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裴神机使定然发现了什么才会这般在意。 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啊?云海月也像邱将离那样一瞬不瞬的盯着裴锦瑶。 就见裴锦瑶唇齿轻启,下颌扬起,“妖星。” 夜色下,小姑娘神情凝重,一双眼灿灿发亮。 妖星?哪儿呢? “在那座宅子里。”裴锦瑶唇角微弯,“放彩烟。咱们人多势众,哼,肯定把那妖星吓得屁滚尿流。” 是人多好壮胆吧? 裴神机使这话说的可真漂亮。要是能吓尿就用不着他们了。直接让皇帝陛下派一个卫的兵马就够了。 邱将离腹诽着点燃视线准备好的烟火。 天黑放彩烟瞧不见,所以换成烟火。等不多时,小道士们齐齐聚拢过来。 裴锦瑶袖着手,“妖星就在那座宅子里。待会儿,我与云道长邱道长进去,你们在外接应。” 小道士们纷纷点头称是。 邱将离眉头皱成川字,附在裴锦瑶耳边,压低声音,“裴神机使,您那灵物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您何以断定妖星就在那里?” 一不小心弄错的话,裴神机使多没面子。 裴锦瑶收起纸人和灵物,眼皮都不抬,“灵物是我化出来的,说白了它没我灵。邱道长若是存疑,可以在外等候。”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到。邱将离面颊滚烫。他不是不想跟裴神机使一起进去,就是提个醒儿而已。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 到底有谱没有啊? 云海月拽拽邱将离宽大的衣袖,朝他急不可见的摇摇头。 虽说裴神机使岁数小,玩心重,但是遇到大事她从不犯糊涂。既然她肯定妖星就在那处宅院,听她调派就是了。 邱将离垂下头,默然不语。 裴锦瑶将变回符纸的纸人摞成一摞收进袖袋里,从背后抽出桃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指向不远处的朱漆大门,“灵物之所以没有探出异样,是因为那处设有结界。”眸光骤然一黯,“很厉害的结界。” 要不是因为天黑放弃薄毯,一定会错过。 裴锦瑶不禁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不安。 方小虎是否还活着?那妖星有没有磋磨他?裴锦瑶吐口浊气,“我先去破了妖星的结界。”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燕凰玉。 俊美少年御马而来,凛冽寒风吹开他披在身上的玄色大氅,宛如在清水中晕开的一朵墨花。 美的勾魂夺魄。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沉着脸将桃木剑背在身后,十分不悦的对云海月抱怨,“燕督主为何会来?” 燕六不在东厂好好呆着瞎跑什么?伤着了怎么办? 云海月苦着脸。他怎么知道啊。东厂督主的事哪里轮得着他管? 燕凰玉到在裴锦瑶面前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丢给白英。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又利落。 裴锦瑶神色如常,抱拳拱手,“督主大人。” “我方才看到这边放烟火就带人来看看。”他是来保护裴三的。但这话不能明说,只好装作路过的样子。 “我这处人手够用。”裴锦瑶嗔道:“燕督主还是快些回去。” 这人真是哪有热闹往哪凑。他胆子怎么那么大? 诶?胆子大…… 裴锦瑶顿时心情大好。 :。: 294 失落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95 相融 夜色渐浓,方小虎愈发不安。每一次那怪物看过来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心尖发抖。 就快子时了,裴神机使怎么还不来? 方小虎抱紧膝头缩在墙角,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淌。裴神机使再不来,他就撑不住了。 一灯如豆,吕琅端坐桌旁,手握茶盏浅浅抿着。方小虎与冲天辫的生成八字都合用,细究起来,冲天辫的更胜一筹。 都怪这小子坏事。吕琅眸光淡淡瞟向方小虎。 四目相对,方小虎恐惧的吞了吞口水。 吕琅轻蔑一笑,收回视线。 也罢,总好过没有。 上回在神机司,若不是那个小密探佩有裴三亲手画的平安符,就不会轻易从他手中逃脱。吕琅恨恨捏紧茶盏。 裴三果然不是个善茬子。 然而,他也不不差。千钧一发之际,他用蒋氏的血破了裴三的符。可恨燕六坏他好事,要是那晚吞下小密探的心,蒋氏肉身就能为他所用。 他又何至于退而求其次,附上吕琅。他缓缓揉着额角。吕琅神魂一直与他对抗,纵使他杀光这所宅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生吞其脏腑,亦不能完全压制吕琅。 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方小虎身上。那孩子的八字与吕琅相冲,但等到了子时,就杀了方小虎! 只要这具身体与他完全相融,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念及此,吕琅哈哈大笑。 方小虎反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暗暗啐了一口。 怪物就是怪物,笑都笑的那么邪性。 吕琅笑到一半,忽然住了笑声。 有人破了他的结界! 方小虎亦察觉到异样。仿佛压在心头的乌云蓦地散尽,令人有种豁然开朗的疏阔与轻松。 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方小虎脊背贴着墙面磨磨蹭蹭站起身,一双眼眨都不眨牢牢盯着吕琅。 那怪物脸色发青……肯定出事了。方小虎雀跃不已。说不定是裴神机使来救他了。 吕琅抄起放在桌上的拂尘,回望方小虎一眼。 方小虎怯怯的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吕琅稍加思量,迈步上前揪住方小虎的衣领,拖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两人刚出屋门,就见裴锦瑶架着薄毯立于半空。她单手握剑,目光在方小虎脸上停留一霎,复又看向吕琅,“月黑风高,天冷路滑,你这妖星不睡觉,要带我们小虎子去哪儿呀?” 裴神机使真的来了!方小虎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开吕琅如同铁钳一样的大手。 “裴神机使,裴神机使!”方小虎放声呼号,吕琅顺手捂住他的口鼻,方小虎难受的张开双臂挣扎着。 吕琅粗鲁的将方小虎的手臂反剪到背后,厉声威胁,“再动就杀了你!”方小虎立马吓得瑟瑟发抖,跟鹌鹑一样缩着肩膀老老实实站着。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怪物真的会毫不犹豫扭断他的脖子。所以他很怕,怕极了。 裴锦瑶恨不能一剑刺穿吕琅咽喉,但是,如果她那样做的话,吕琅一定会先她一步要了方小虎的命。 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忍耐。 裴锦瑶将桃木剑横在身前,昂着下巴,倨傲的睨着吕琅,“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冲我来啊。” 吕琅哈哈一笑,“裴三你省省吧,激将法对我没用。” 方小虎撩起眼皮,可怜巴巴望着裴锦瑶,眼中似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裴锦瑶向他投去安抚的眼神,沉声对吕琅说道:“妖星,我劝你速速离开吕道人肉身。否则,我定要将你打的落花流水!” 吕琅轻蔑冷笑,“裴三,你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 裴锦瑶闷哼一声,仗剑冲向吕琅。薄毯犹如一把锐利钢刀,伴着猎猎风声向下俯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吕琅早有防备,一只手紧紧掐着方小虎脖颈,另一只手挥动拂尘连连后退。方小虎人小腿短跟不上,稍稍落后一两步。裴锦瑶瞅准时机,原本刺向吕琅咽喉的桃木剑向旁侧轻挑,朝吕琅肩窝刺了过去。 吕琅骇然,钳住方小虎的手顿时松开。桃木剑方向再变,画了个弧顺势圈住方小虎,将他与吕琅隔开。裴锦瑶拽住方小虎丢上薄毯,而她却纵身跃到地面。 方小虎趔趄着倒在薄毯上大口喘着粗气。 终于得救了!他一骨碌滚到薄毯边缘,探出头紧张的喊道:“裴神机使,你快上来啊!” 裴锦瑶头也不回,指向薄毯,大声断喝:“逃!” 薄毯就像受了惊吓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在院外树上的燕凰玉看到这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他从箭囊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睁一目眇一目对准吕琅。 下一刻,裴锦瑶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之内。这一箭如果射出去很有可能伤到裴三。燕凰玉懊恼的吐口浊气。怪他方才没跟裴三说清楚,以至于他俩根本没有默契。 白英小声嘟囔,“哎呀,裴神机使站的地方不对。” “你瞎说什么?”燕凰玉睖他一眼,“裴神机使不管站在哪儿都是对的!要说错,那也是我们箭法不行。” 明明是督主睁着眼说瞎话。白英无语望天。 说话功夫,方小虎已经到在门外。云海月把他从薄毯上抱下来,拍着他的背说道:“小虎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这小孩儿准是吓得狠了。小手冰凉,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方小虎哇地一声哭出来,“裴神机使……还在里面,你们快去就她。” 邱将离眉头紧蹙。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裴神机使不是说把那妖星引出来吗?结果出来的却是方小虎。 云海月把方小虎交给东厂探子,转而对邱将离说道:“我们进去。以裴神机使一人之力,怕是很难应付那妖星。” 邱将离应是。 此时,裴锦瑶已经与吕琅战在一处。 他二人一个使剑,一个用拂尘。你来我往,招招狠辣。 裴锦瑶时不时摸出道符打向吕琅,却都一一被吕琅化解。吕琅也不甘示弱,掐诀念咒,幻化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蟒与毒虫。 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对付。不多时,裴锦瑶脸上身上被黑蟒咬了好几口。 裴三又受伤了!燕凰玉心疼不已。若不是裴锦瑶有言在先,他这会儿怕且早就按捺不住冲了进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296 保护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297 夸赞 说时迟那时快,云海月手中拂尘劈了过去。 尘尾与妖星相触的刹那,激起一片刺眼的光焰。裴锦瑶双目微眯,疾步上前,仗剑朝那妖星狠狠刺去。 与此同时,云海月摸出符纸用力甩向妖星。 剑到,符纸也到了。 糟糕! 又跟云道长撞招了。 这可如何是好? 邱将离撩起眼帘,循着那团亮光望来。泪眼在亮光的映衬下宛如水玉般剔透。 虚化无形的绿光被桃木剑刺中的瞬间变得坚实,从半空中重重落下掀起满地尘烟。 寒风吹动黄符,发出唰唰声响。 此时,妖星已然变为水缸大小的石像。 裴锦瑶走近认真端量片刻,“咦,这不就是妖星幻化出的黑蟒?”蟒身层层盘蜷,蟒头直立,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吐着信子,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裴锦瑶等人吞入腹中。 “原来它长这样啊。”裴锦瑶反手抹了把脸,“云道长,它不会再变了吧?” 云海月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啊。 邱将离哽咽道:“师叔,师父去了……”吕琅面容回复苍老,一支长长的羽箭贯穿两边太阳穴。面容却有种得到解脱的安详。 “邱道长节哀。”裴锦瑶走过去,拍拍邱将离肩头,“我会禀报陛下,吕道长因捉拿妖星殒命。陛下定会有所嘉许。” 邱将离心痛喃喃,“人死不能复生。要虚名又有什么用。” 可吕琅活这一辈子图的就是虚名。 裴锦瑶不再多言。方才情势危急,若不是燕六出手果决,只怕还得多费一番功夫。说起来还得谢谢燕六呢。 要不……把小耗子送给燕六当做谢礼? 裴锦瑶紧抿唇角。有点舍不得呢。小耗子勤快又麻利,现在还会做饭了。而且她就一个妖精,送给燕六就没有了。 真是左右为难。 云海月见裴锦瑶拧眉沉思,以为她在琢磨如何处置妖星。 “裴神机使……”云海月沉声道:“先把这妖星送回青城观吧,稍后再将其深埋于地下。” 裴锦瑶颔首。 在此之前要寻定方位,布下压制妖星的阵法。 “青城观远了点,跟燕督主打个商量,放到西厂去吧。”裴锦瑶思量片刻,又道:“还要劳烦云道长带人看守。” 云海月应是,当下叫来小道士收拾残局。 这所宅子里死了人,燕凰玉命人去衙门报于府尹林谦。几拨人忙忙活活直到天光大亮。裴锦瑶回神机司换了身衣裳,与燕凰玉还有云海月一同入宫觐见仪风帝。 …… 还没到下晌,裴神机使捉住大妖的事尽人皆知。 她入宫与仪风帝禀报又是另一套说辞。 路过京城的妖精跟妖星狼狈为奸,先是到在青城观杀了小汪小熊两位红甲将军,后又掳走慈恩大街方小虎。 神机司、东厂再加上青城观锲而不舍追查方小虎的下落。昨晚,终于在城西发现其踪迹。 经过一番大战,不仅救出方小虎。还除掉了妖星和那个走路不长眼的倒霉妖精。可惜的是,吕琅被妖星所伤,不治而亡。 仪风帝得知妖星已除,龙颜大悦。没有追究吕琅私自出塔,且准许其厚葬。又赏赐金银珠宝,还特特叫来太医给裴锦瑶诊脉。其实这次主要都是皮外伤,虽然吐了血倒也没什么大碍。 裴锦瑶在意的是脸上被黑蟒咬了,留下的牙印儿难看极了。太医开了方子配了药膏,又说了一大堆忌口东西。燕凰玉在一旁一一记下。裴三向来贪嘴,回头他得列个单子交给老文。让老文看着点裴三。 裴锦瑶又将陈继麟在地府爬刀山的事简单说了说。仪风帝听罢,连连称赞裴神机使卓尔不群,是有大本事的。 要不是裴锦瑶伤了脸,仪风帝定是要留她多聊聊黑爷白爷的事。 晌午,裴锦瑶带着两大车好东西风风光光回到神机司。 老文和山鼠精皆与有荣焉,腰杆儿挺的笔直。 “裴神机使,方铁匠带着方小虎和冲天辫回去了。他说等过几天再来好好谢您。”老文心细,看裴锦瑶脸伤的不轻,给她端了碗白水,“您润润嗓子。” “邱道长也走了。他要回去安葬吕道人。”山鼠精拧了热热的巾子递给裴锦瑶,“您擦擦手。” 裴锦瑶搁下茶盏,“云道长那边多送些吃的过去。那些小道士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别耽误了。” 说起长个儿,裴锦瑶有些伤感。她吃的喝的都不差,就是不怎么长个儿。 “小的一定打点的熨熨帖帖,您放心就是。”老文给裴锦瑶续上水,“邱道长说,等他回去多调些小道士过来。明后天就能到。您看……他们是归东厂还是……” 裴锦瑶竖起眉眼,“邱将离自作主张,我还得给他兜着?” “诶?邱道长没请您示下?”老文颦了颦眉,“小的还以为是您允准了的。” 裴锦瑶闷闷吐口浊气,摆摆手,“算了,吕琅死了,他心里乱,没能考虑周详。人来了就送西厂去,妖星这事了了,还是让他们回青城观。” 老文应是。 山鼠精净了手,凑到裴锦瑶跟前,“小的给您上药。” 裴锦瑶点点头,仰起脸。山鼠精翘着兰花指挖了一块药膏仔细涂抹。 药是好药就是乌漆嘛黑的瞅着有点吓人。山鼠精忽然有点后悔不该自报奋勇接这差事。原本裴神机使脸上的牙印儿就够难看的,涂黑了更难看。 山鼠精吞了吞口水,没话找话,“裴神机使,老文叔和阿发领班都很辛苦,今年过年小的看家,让他俩出去好好玩。” 对啊,就快过年了。 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要不是小耗子提醒,她都想不起来。 “看什么看?你们都跟我回府过年。” 野生妖精自不必说,老文和阿发也没三亲六故。裴锦瑶当然不会把他们撇下。 “我命人收拾个小院。再给你们一人做几身新衣裳。”裴锦瑶一拍大腿,“干脆这就把阿发接进府里养伤。他在东厂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裴神机使说的太对了。阿发领班都瘦了。” “是吧,你都看出来了。”裴锦瑶笑眯眯的打量着山鼠精,“小耗子,你眼力不错嘛。” 裴神机使夸它了! 山鼠精喜形于色,“小的还差得远呢。” 书客居阅读网址: 298 撒谎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写完替换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书客居阅读网址: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299 长辈 隔着幂篱看不到裴三的表情,燕凰玉犹疑片刻放下荷包,“小是小了点,不过成色不错。” 裴锦瑶伸出手麻利的将荷包拢进袖口,“多谢燕督主。” 燕凰玉心头莫名一松,“裴神机使不要客气。” “我是为昨晚的事多谢您。”裴锦瑶掂掂荷包,觉得挺坠手,语调顿时欢快起来,“那妖星力气大的吓人,要不您及时出手相助,怕且还要多费许多功夫。” “裴神机使言重了。”燕凰玉被裴锦瑶夸的面颊发烫,“举手之劳而已。” 隔着薄纱,裴锦瑶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燕凰玉。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难得的是胆子大,箭法准,还知情识趣时不时给她送漂亮石头。裴锦瑶忍不住啧了声。 燕凰玉会错了意,“伤口很疼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现在变丑了,胸口还被撞的平上加平。燕六还总往她心窝捅刀子。 裴锦瑶闷闷的道声:“晓得了。” 燕凰玉满脸关切,“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忌口。炒豆之类的就先不要吃了。” 薄纱随着裴锦瑶轻轻点头上下晃动,“这些琐碎事有老文操持。督主大人不是写了张单子给他吗,他跟小耗子都背熟了。” 老文办事还是很稳妥的。燕凰玉嗯了声,话锋一转,问道:“云春还得用吧?” “我没看错她。”裴锦瑶翻了个白眼,“果然比不上小耗子机灵。” 燕凰玉唇角弯弯,没有接话。不怪裴三看不上云春,神机司各个伶俐人。阿发和老文自不必说,野生妖精也不容小觑。贵哥儿什么都不做就能让所有人争着讨好它。就连老母鸡都懂得看人脸色。 归根究底,还是裴三有本事。无论人还是妖精都对她忠心耿耿。 裴锦瑶清清喉咙,故作老成的沉声说道:“不过嘛,机灵是天生的,学是学不会的。好在人还算勤快,帮小耗子烧火做饭还是可以的。” 燕凰玉含笑颔首,“裴神机使所言甚是。” 燕六没帮云春说话,由此可见她在他心里并不重要。压在裴锦瑶心头的乌云骤然散尽,“督主大人,我请您来有事相商。” “老文已经对我说了,裴神机使想去天牢见一见佘涪。”燕凰玉沉吟片刻,“今天来不及安排了,不如明天?” 她的脸一时半会好不了,应该不会吓着佘大人吧。裴锦瑶拧着眉头想了想,“就明天吧。” 燕凰玉把白英叫进来,吩咐一番之后,白英领命去办。 说完正事,燕凰玉捧着茶盏优哉游哉的小口抿着。餍足的神情令裴锦瑶恨得牙痒。 有幂篱遮挡,喝水不方便也不雅观。裴锦瑶口渴的要命。撩起幂篱脸上牙印儿结了痂,更难看了。绝不能让燕六见到她这幅模样。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从旁取出燕六的玉佩,“这个……还给督主大人。” 是块好玉呢,再在她手里放几天就更舍不得还给燕六了。 燕凰玉将玉佩悬于腰间,“今年青城观应该到寿堂村打醮了吧。裴神机使也回去吗?” 过个年怎么那么多事儿。裴锦瑶蹙起眉头,“说不准。今年过年,我舅舅会来京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父,裴锦瑶很是好奇。 他的商船还有明匡的干股呢。现而今,明匡没了,那些干股怎么办?都归燕六? 舅舅?燕凰玉猛然想起裴三的舅舅就是素有金陵第一商之称的韦柏。当初他跟明匡掺了一股。 前几天他收到韦柏的信,说是这趟出海收获颇丰。至于能分多少银子信上没有提。但是燕凰玉心里有数。明匡已死,韦柏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亏待他这个东厂督主。 “裴神机使的舅舅是金陵韦柏吗?”燕凰玉问道。 “正是。”身为东厂督主对大臣们的三亲六戚了如指掌并不稀奇,裴锦瑶亦没有感到惊讶,“燕督主认识我舅舅?” 燕凰玉点点头,“认得。若是裴神机使不介意,待韦柏到了京城,我们一起吃顿饭。” 燕六此举明摆着是对韦家示好,她有什么可介意的。“就去仙歌楼吧。”趁这机会照顾照顾自家生意,两全其美的事。 燕凰玉想都没想应承下来,转而问道:“妖星已除,鄂国公仍旧逍遥法外。不知裴神机使可有打算?” 这事她打算没用,得看辽东部署。 “徐家并非不可替代,但是最好先有人取而代之再论其他。我想陛下亦是出于这般考量才将佘御史关入天牢。”裴锦瑶摇头轻叹,“这要依着我,提起大刀砍就得了。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燕凰玉微怔。 裴三是在向他抱怨皇帝陛下不堪大用? 虽然她说的都对,可这话不是随便乱说的。 “裴神机使慎言。” 裴锦瑶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在自家地方跟自己人说说怕什么的。”顿了顿,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除非燕督主不把我当自己人。” 裴三总是这样出人意表。 燕凰玉垂下眼帘浅浅笑了,“东厂神机司本就不分彼此。” 裴锦瑶娇嫩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对嘛!您看在我这神机司当差的都是东厂的人。” 野生妖精不是人,理所当然不算在当差的人里头,也不算是贵哥儿老母鸡那拨。 裴锦瑶觉得头疼。小耗子的确比较特别,跟谁都挨不到一堆儿。要是以后有机会,再抓个妖精回来跟它作伴。那样的话神机司就更热闹了。 “有些话,裴神机使跟我说倒也罢了。跟别人还是不说的好。”裴三年纪小,不知轻重,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大事不妙了。 “督主放心,我只跟自己人说。”裴锦瑶抿着嘴笑,“您是自己人,郭阁老沈阁老是玩伴。黑夜白爷是长辈,我分得清。” 裴三怕是对玩伴和长辈有误解。燕凰玉哑然失笑。 裴锦瑶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病了有些日子了。她到底得的什么病?燕督主知道吗?” 闻言,燕凰玉敛去唇角笑容,“要说病也是心病。皇后娘娘一直知晓妍美人身份,她为了七皇子装聋作哑。之后七皇子被贬为庶人,她没了指望就称病不出。” :。: 300 韦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书客居阅读网址: 301 盘算 妖精在神机司当差也就罢了,还得改行卖年糕? 是因为它烤羊腿吃的太多,把裴神机使吃穷了吗?山鼠精嘴唇翕动数次,才壮起胆子说道:“裴神机使,小的不认路。别说出城,就连回裴府都得老文叔带着。” 闻言,裴锦瑶笑的前仰后合。山鼠精涨红了脸。他真的不认路啊,别人不知道裴神机使还能不知道? “你想什么呢?打醮怎么能少了我裴神机使。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裴锦瑶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你有力气,卖年糕合适。” 烤羊腿果然不是白吃的。以前吃瓜子仁都吃不饱的时候,可没干这么多活。山鼠精抿着嘴不出声。 “晚上给你加肉。”裴锦瑶笑眯眯的盯着山鼠精,“只要你听话,保准让你吃香喝辣。” 又来了,又来了! 裴神机使又用那种眼神看它了。 山鼠精心里毛毛的。 “辣的不成,小的害怕。”山鼠精抹了把脸。到现在它都忘不了辣椒水敷在脸上的痛楚和绝望。别说喝辣,听到辣字儿他就脸疼。 “那就吃羊腿喝肉汤好了。”裴锦瑶放下茶盏,山鼠精忙提起水壶给她斟满,“吃菜叶喝菜汤也挺好,小的不挑嘴。” 裴锦瑶听了这话神情肃然,“小耗子,我待你如何?” “好,好的不得了。”山鼠精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几句应景的过年话,“那叫……恩重如山,再生父母。小的一定努力卖年糕报答裴神机使。” 裴锦瑶缓缓颔首,“小耗子,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野生妖精。” 山鼠精吞了吞口水。接下来裴神机使就该说“但是”了吧。 “但是……”裴锦瑶目光沉沉在山鼠精脸上转了转,“卖年糕就是图个乐子,咱们裴府不缺这点小钱。” 既然不缺,那它能不能不去。 山鼠精耷拉着脑袋,“裴神机使让小的卖什么就卖什么,小的绝无二话。” “好!”裴锦瑶抬手重重拍在桌上,“小耗子你终于开窍了。” 啧!裴神机使手不疼吗?山鼠精撩起眼帘,怯怯的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请示下。” “先不急着说。等到了寿堂村,你听我吩咐就是。”裴锦瑶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嘴角噙着笑,压低声音,“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阿发和老文都不能知。” 山鼠精有种不妙的预感。 阿发领班是裴神机使心腹,神机司里里外外都是老文叔打点。裴神机使连他俩都瞒着,那这事肯定小不了。 它一个外地野生妖精,什么都不懂,如何担此重任? 山鼠精犹豫再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裴神机使,小的也就跑跑腿还成,再大的事就办不了了。” “经过深思熟虑,我认为……”裴锦瑶屈起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扬起眉梢,“此事非你不可。” 山鼠精急的抓耳挠腮,究竟什么事啊,能不能跟它透个底。 裴锦瑶意味深长的看了山鼠精一眼,“你管好嘴。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哼!” 山鼠精心尖一抖,“裴神机使放心,小的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跟别人也说不明白不是。”裴神机使这般谨慎,兴许是件要命的差事,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裴神机使对它好的不得了,给它做新衣裳,顿顿有肉吃。 山鼠精眼眶发酸。它活不长了……嘤嘤嘤…… 晚上,山鼠精没精打采的扒了几口饭就借口身体不适回屋躺着。 “小耗子好像有心事。”老文用热巾子给小密探擦脸,担忧的说道:“裴神机使跟它在书房说了会话,之后就没见它笑过。” 昨儿搬来的时候,小密探受了累,白天睡了一天,“裴神机使教训它了吧。”打个哈欠,又道:“准是它偷懒。” “没有。它都抢着干活。”想了想,老文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准是吃烤羊腿吃腻了,又不敢跟裴神机使明说。这个妖精……就是缺心眼。有话直说不就得了,非闷在心里。裴神机使不是小气人,还能为这点子小事恼了它?” 小密探怒其不争的摇摇头,“跟着裴神机使就得胆子大脸皮厚。烤羊腿吃腻了都不敢说,还能指望它什么?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办法给它练练。” 老文抿着嘴笑,“得了,你好好养伤,这事交给我。” …… 翌日下晌,裴锦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抱怨道:“穿官服戴幂篱怪里怪气的。” 老文退后两步端量端量,“不古怪。颜色配得上。” “是吗?”裴锦瑶昂起下巴,“小耗子,你把镜子抬高点。” 捧着镜子的山鼠精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目光呆呆没有反应。老文二话不说攥着拳头锤在它肩头,“裴神机使让你抬抬镜子。” 山鼠精回神,歉然道:“小的晌午吃多了,有点犯困。” “困了就眯会儿。”声音柔和充满关切。山鼠精却脊背一凉,激灵灵打个冷战。 这妖精怎么木头木脑的,道声谢都不会吗?老文满脸堆笑,感慨道:“难得裴神机使如此体恤下属,小的们太有福气了。” 山鼠精笑不出来。勉强扯扯唇角,“是,是,有福有福。” 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却又无法跟老文叔和阿发领班交代后事。仔细想想,就算说也说不清楚。事关机密,裴神机使一点风儿都不漏。又不能让老文叔帮忙打听。 真是憋闷的不行。 老文睖了山鼠精一眼,见它无动于衷,气哼哼的取来斗篷给裴锦瑶披上,“到时辰了,裴神机使别再照了。” 裴锦瑶拢紧斗篷,迈步出了屋子。 老文低声警告山鼠精,“你老实看家,别偷懒。等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啥?老文叔要跟它算账? 山鼠精满头雾水,“老文叔,我连字都认不全,看不懂账本。” 老文差点撞在门框上。 这个缺心眼的妖精,当初裴神机使怎么就把它带回来了? …… 老文郁闷了一路。他看错小耗子了。他以前还总是在裴神机使面前帮它说好话。现在他想把那些话一字不落全都收回来。 裴锦瑶单手托着下巴,暗自盘算怎样才能不露痕迹的把山鼠精送到燕凰玉屋里。 :。: 302 起誓 还得给山鼠精找好退路。万一燕凰玉发现异样……弄伤或是弄死小耗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满打满算她就一个妖精,得省着点用。 可惜这事不能跟阿发和老文商量。要不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裴锦瑶拧眉轻叹,诸葛亮是顶不上了,只能靠她自己。 到在天牢,老文亮出东厂的牌子。顺顺当当进了大牢。 虽说仪风帝把佘涪关进牢里,可是并没有苛待他。能吃饱也能穿得暖。 晌午沈阁老着人送来几道可口小菜还有一壶美酒,佘涪吃的有点撑。这会儿正躺在床上醒酒。 床是用木板木方拼合而成,被褥干净。放在墙角的恭桶没有异味。简陋却并不脏乱。 裴锦瑶放下心来,隔着木栅轻轻唤声:“佘大人。” 佘涪缓缓睁眼,循声望去。 来人穿着从八品官服,没戴官帽而是扣着顶大大的幂篱。 放眼整座京城,穿戴这般古怪却又能出现在天牢里的从八品小官除了裴神机使不作他想。 “裴神机使。”佘涪摇摇晃晃坐直身子,单手扶着额头,热情招呼,“快请进快请进。地方简陋,裴神机使莫嫌弃。” 老文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狱卒,“天儿冷,拿去给兄弟们买两壶酒暖身子。” 燕督主已经打点过了。给的银子足够他们从年头喝到年尾。 狱卒摇晃着手,“哎哟,这可使不得。老哥哥折煞小的了。” 老文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荷包,两个加一块塞到狱卒手里,“你我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裴神机使请弟兄们吃酒,大伙儿不会不赏脸吧。” 狱卒赶紧把荷包拢进袖带里,连声道:“多谢裴神机使。” 裴锦瑶一指门上铁锁,“先不慌着谢。佘大人等我进去叙旧呢。” 狱卒赶忙解下腰间钥匙开了锁,“您请进。” “有劳。”裴锦瑶笑着走进去,四下打量,“佘大人这处挺别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佘涪趿拉上鞋子,“可惜没有好茶叶和玫瑰饼招待裴神机使。” “无妨,我吃饱了来的。”裴锦瑶大咧咧在床沿坐下,摘掉幂篱,鼻翼翕动,闻到一股酒味,不禁感叹,“在这里独酌别有一番趣味啊。” 守在门口的老文无语摇头。 裴神机使没话找话不觉得尴尬吗? 佘涪哈哈笑了,抬眼看到裴锦瑶脸上结了痂的伤口,面露吃惊。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破相了,啧啧,怪可惜的。 “妖星咬的。”裴锦瑶把幂篱放在边上,“疼倒是不疼,就是看着吓人。” 裴神机使灭了个过路妖精的事尽人皆知,佘涪也听狱卒说了。可裴神机使说的是妖星。佘涪看向裴锦瑶的目光中充满敬意,“在下斗胆问一句,那妖星是否就是刘大姑娘?前番裴神机使也说陛下与刘大姑娘不伦,以至帝星黯淡……” “这个嘛……星象变化应对世间万事。陛下与刘大姑娘……”裴锦瑶清清喉咙,“于是妖星就出现了。” 佘涪了然的哦了声,“原来是这样。” 哪样? 老文似懂非懂回望佘涪一眼。 佘大人是真懂还是不懂装懂啊? “这就叫应运而生。”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恕我不能与佘大人详述。天机泄露太多,是会夭折的。为黎民苍生,为大夏安宁,我得多活几十年。” 佘涪连连点头,“裴神机使不要客气,您多活百十来年才是百姓之福。” “我……尽力而为吧。”裴锦瑶笑弯了眼,“佘大人在这处住着不大习惯吧。” 佘涪干笑,“呵呵,还成。就是吧……闲的发慌。” 看起来佘大人跟裴神机使能玩到一块。俩人一问一答,聊得挺热闹。老文无奈的呼口气。佘大人也是好性儿。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给裴神机使甩脸子了。 “闲得慌可以数星星。”裴锦瑶望了望四面墙,失望的叹道:“哦,这里没窗户。” 佘涪笑不出来了。裴神机使故意来给他添堵的吗? 裴锦瑶从袖带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佘涪,“这是我亲自画的符。您收着,” 宝蓝缎面荷包精致小巧,佘涪受宠若惊,“给我的?” 裴神机使的符不轻易送人。皇帝陛下有,冯寺人有,现在他也有了。 裴锦瑶把荷包放在佘涪掌心,“要是给别人我也不会托您转交对吧。” 老文听不下去了。吭吭哧哧蹲下身抱着脑袋。裴神机使能不能好好说话。佘大人在牢里万一想不开撞墙死了怎么办? 佘涪小心翼翼托着荷包,“多谢裴神机使,我一定贴身戴着。” “您要记住……”裴锦瑶黑亮的大眼四下瞟了瞟,“一字记之曰,少吃饭多睡觉。” 少吃饭多睡觉?这是怎么个说法? “裴神机使能否明示?” “不能。”裴锦瑶头摇得像拨浪鼓,“会夭折。” “是,您还有百八十年好日子。”佘涪就手把荷包挂在脖子上,“辽东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陛下对妍美人念念不忘。政务上……就……”裴锦瑶袖着手,“您这处有点冷。晚上有没有汤婆子或是火盆?” 老文擦了把冷汗。天牢也是牢,不是客栈。刚想轻咳两声提醒裴神机使别再乱说话,就听佘涪道:“天擦黑儿才能生火。放在门外烘烘,倒也暖和。” 还真有?! 老文诧异极了。 “朝中没人进言吗?”佘涪悲悯道:“身为臣子理当归正君心。陛下不单单沉溺女色,而是罔顾人伦!恨只恨我身陷囹圄。” 佘大人不会又想撞柱子了吧?裴锦瑶赶忙安抚道:“佘大人以后是要侍奉明主的。您千万惜命。” 佘涪眼睛一亮,“裴神机使此话当真?” “小裴不打诳语。”裴锦瑶正色道:“佘大人若不信,我可以起誓。”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如有半句谎言,我把一年的零嘴送到您府上。” 佘涪当场傻眼。 起誓不是应该说什么“万箭穿心”“五雷轰顶”“三刀六眼”之类的词儿吗? 一年零嘴儿算什么回事? “我信。裴神机使留下零嘴儿吧。”佘涪捏着袖子印印额角,从被关进打牢到现在他头一回觉得热。 :。: 303 提醒【为青菜书虫子加更】 出了正月,徐二姑娘和康王世子刘桐的婚期就定了。”裴锦瑶鼓着腮,“佘大人,您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长远看,是祸不是福。”佘涪喟叹道:“康王偏安一隅,看似懦弱又毫无野心。” “您的意思是……康王其人不简单?”裴锦瑶犹疑道:“刘世子额头窄,眉倒生,似是不甘居于认下。” “哦?裴神机使此言当真?” “小裴不打诳语。”裴锦瑶神情严肃,“您若不信,我可以赌上两年零嘴儿。” 老文脸上火烧火燎。裴神机使两年零嘴儿无非就是几大车炒豆蜜饯,还不如直接给银子实在。 “零嘴儿就不必了。裴神机使留着慢慢吃。”佘涪连连摆手,“我不是不相信您。就是……徐刘两家在此时联姻,实在不妙。裴神机使还是得提醒陛下,多多留意康王。” “这事陛下不是不知道。”裴锦瑶苦笑,“您是知道我的,年纪小阅历浅,不大会说话。且陛下还在为妍美人伤怀。我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没准儿就来这处跟您住对门儿了。” 裴神机使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上。佘涪胸口隐隐作痛。 “裴神机使不要妄自菲薄。您除掉妖星立了大功,陛下不会为难您。” 不会为难?那是因为仪风帝没有理由为难。 佘涪见她默然不语,摇头轻叹,“倘若我是自由身,这等事轮都轮不到裴神机使啊。” 老文对佘涪刮目相看。想不到佘大人往裴神机使心口捅刀子也是毫不留情呢。 裴锦瑶舔了舔嘴唇,“佘大人不要小瞧我这个从八品的官儿。赶明儿我就进宫跟陛下说去。” 糟糕!裴神机使中了佘大人的激将法! 老文捏着嗓子咳嗽几声。 裴锦瑶非但没有理会,还拍着胸脯保证,“崇贤殿的柱子够结实,陛下不听我就撞上一撞。” 佘涪面色微变。从八品的神机使就不要抢言官的生意了吧。 “裴神机使出言提醒就好。您还得多活百八十年呢不是。” 裴锦瑶一拍脑门,“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老文咳的嗓子发干,两条腿也木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回跟裴神机使出门都累得散架。等阿发大好了,他就留在神机司烧水煮饭,哪都不去。 “不过,陛下未必肯听。”裴锦瑶耸耸肩,“尽力而为吧。” 佘涪站起身,向裴锦瑶深深一揖,“裴神机使大义。” 裴锦瑶也站起来,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弯下腰,“佘大人谬赞。”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谦让数次才重新坐下。 “刘庶人还在韩家住着吗?”佘涪拧起眉头,沉声问道:“韩皇后的病见强了没有?” “是,刘庶人还在韩家。”至于韩皇后,燕六特特叮嘱她不能跟外人多说,“皇后娘娘嘛……陛下从未与我提及。陛下不说,我也不好意思问。毕竟是家事。”裴锦瑶赧然一笑,“我这人面皮薄,天生的没办法。” 佘涪点头称是,话锋一转,“皇后娘娘病的蹊跷。” “蹊跷?”裴锦瑶瞪大眼睛,“佘大人何出此言?” 佘涪眼风一瞟,看到坐在门口的老文,莫名觉得安心,“裴神机使是聪明人。您只要稍微用心想想就能想明白。原本刘庶人最有可能被册立为太子,可他偏偏被贬为庶人。细究起来,太子殿下与刘庶人在学识上旗鼓相当。刘庶人却落得如斯下场,皇后娘娘岂会甘心?” “皇后娘娘称病是为了示弱?”裴锦瑶深想一层,韩皇后为何示弱?还不是为了令仪风帝和敬妃松懈大意。 只待时机一到…… 天啦,韩家要反仪风帝? 刘仹没有帝王之相,注定不会成事。无辜百姓却会因此而遭殃。裴锦瑶隐隐有些心痛。 “朝代更迭,国主易姓,实属寻常。”裴锦瑶沉声道:“然则,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会令中原大地陷入混沌。” 佘涪神情一凛,怔怔望着裴锦瑶片刻,喃喃道:“亡国并非亡天下。” 裴锦瑶颔首,“正是如此。所以我来了。” 诶?裴神机使这话什么意思?佘涪目露不解。 裴锦瑶莞尔一笑,“我来助大人成为千古名臣。” 千古名臣?他想都不敢想啊。佘涪双颊红红的,“裴神机使休要说笑。” “是凡涉及国事,小裴不打诳语,不说笑。” 嗯?这样的吗? 谁说的两年零嘴儿来着? “不管怎样,裴神机使要小心韩家。” 韩家…… 韩鹤长得也好看呢。不过……跟燕六比还是差了点。裴锦瑶抿着嘴偷笑。 怎么提到韩家裴神机使反倒笑了? “裴神机使不要小看韩家。”佘涪很有耐心的对裴锦瑶说道:“陛下能够登基,也是多亏韩家相助。陛下登基之后,韩家在朝为官的子弟逐渐减少。这与韩皇后称病何其相像。” 裴锦瑶不禁打量起面前的佘涪。 虽然鬓发蓬乱,却不见落拓,眼目晶亮,人也很有精神。他对自己的处境以及仪风帝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用激将法激她去向仪风帝进言,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他忠的是国是百姓,而非君王。 是以,在她论及亡国并非亡天下时,才会那般淡然。 “佘大人不看好刘仹?” 刘仹根本就扶不起来。不止刘仹,就连刘俶也没明君相。 他不像裴神机使会看相,但看刘俶行事还是能看出几分端的。 裴锦瑶与佘涪四目相对,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裴锦瑶忽而笑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佘大人切记少吃饭多睡觉。” 佘涪一愣。 裴神机使先后提醒两次。那就是顶顶重要了。 “我记下了。”以后只喝粥好了。喝饱了就睡。 …… 回到神机司已经日暮西山。 山鼠精拿着张请柬凑到裴锦瑶身边,“这是绥安郡主送来的。请您去赛诗会。” 裴锦瑶接过请柬翻看,低声喃喃,“一年了。” 山鼠精有些伤感,是啊,日子过得飞快,它来京城也快一年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04 说话 老文端来一碗温水放在裴锦瑶面前,“这次赛诗会徐二肯定也得跟着掺和。您要是不想去推了就是,没必要勉强自己。” 裴锦瑶把请柬丢在一边,冷哼道:“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去会会她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去之前,我先给徐二弄双小鞋儿穿穿。” 小鞋儿是什么鞋?裴神机使为什么要给徐二穿小鞋?是因为徐二脚小吗? 山鼠精想了想还是没敢问。 “赛诗会都是女眷,我跟阿发还有小耗子不便进去伺候。”老文满脸忧色,“徐二不是个省油的灯。您多加小心。”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裴锦瑶小脸凝肃,“她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深沉目光落在山鼠精脸上,“我就放妖精咬她!” 它不吃生肉!裴神机使越来越奇怪。山鼠精缩缩脖子躲到老文身后。 裴锦瑶端着茶碗抿了一小口,“收拾收拾,咱们回府。让云春回东厂去吧。” 云春是燕六的婢女,她实在找不到恰当的借口把云春带在身边。 苦恼啊苦恼。 裴锦瑶一边喝水一边皱着眉头叹气。老文把山鼠精拽到灶间,压低声音责备道:“小耗子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山鼠精眨巴眨巴眼,“老文叔,我挺好的,没事啊。” “你这两天恍恍惚惚,伺候裴神机使也不尽心。再这样下去可不成。”老文揽着山鼠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耗子,裴神机使待你不薄。你可不能三心两意。” 天地良心,它没有! 精神恍惚还不是因为裴神机使吩咐它办事却又不说究竟是什么事,但又是及其危险的事。对了,它还不能告诉老文叔和阿发领班。得自己扛着。 山鼠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文叔您放心,我在京城除了裴神机使、您和阿发领班谁也不认识,就算想三心两意也没机会。” 老文竖起眉眼,“想都不许想!” 山鼠精耷拉着脑袋,“是是,小的记住了。” “你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小妖精。别的妖精哪有你这造化,你别不知足。”老文两手掐起腰,“烤羊腿吃腻了你就跟裴神机使明说,何必苦着自己。” 它吃一辈子都不腻。 山鼠精扬起脸,委委屈屈地说道:“老文叔,我不挑嘴。再说……烤羊腿好吃。” 老文恨铁不成钢的睨它一眼,叹道:“你啊,就是实心眼。得了,随便你吧。待会儿回去早早吃饭早早歇息。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我都听您的。” 入夜,起风了。 如同枯骨一般的枝丫被风吹的东倒西歪,残影落在桃花纸上好似会跳舞的鬼手。山鼠精翻个身,餍足的砸吧砸吧嘴。 晚饭它又吃烤羊腿了。 肉嫩且入味,那叫一个香。要不是心里存着事,它能肯定能多吃两碗饭。 窗外狂风大作,半梦半醒的山鼠精又翻个身。住在裴府真好。有火墙有汤婆子,外面风再大都冻不着。 可是……究竟是什么要紧的差事非它不可呀? 山鼠精把头埋进被窝里。 好烦! 它肯定活不长了……嘤嘤嘤…… 山鼠精难过的哭起来。 “小耗子……小耗子……”幽怨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谁叫它? 是不是裴神机使? 山鼠精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左顾右盼。 诶?没人?猎猎寒风打在桃花纸上。山鼠精循声望去,枯枝的影子摇曳晃动好像是在跟它招手。 “小……耗子……”幽怨的声音再次响起。 山鼠精紧紧抱着被子,吓得牙齿打颤,“谁……谁?”“你就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小耗子吗?”那道声音颤颤悠悠传入山鼠精耳朵里,激的它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我……我是妖精!” 对啊,它是妖精!山鼠精胆气壮了,梗着脖子,“你是谁?快出来。这处是裴府,我们裴神机使的地盘!” “我找的就是你。”那道声音仿佛就在山鼠精头顶。 山鼠精艰难的吞咽一口,闭紧嘴巴仰头看去,黑暗中的床帐没有丝毫异样。 “你、你、你是人是鬼?找我干嘛?” “找你说说话。” 闲的没事干也不能吓唬妖精玩儿啊。 “我、没话跟你说。你快走。要不然我让裴神机使收了你。”山鼠精眼珠儿转了转,“裴神机使跟黑爷白爷交情好着呢。” “小……耗子……你不能这么对我……”幽怨的声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山鼠精缩到墙角,警惕的瞪大眼睛。 难道是之前被它害了的人来索命? “你、你快走吧。改明儿我请人给你做场法事超度还不行吗?”山鼠精在床上跪倒,不住磕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我跟着裴神机使学乖了,那些坏事我再也不干了。你别缠我了,求你了。” “小……耗子……你撒谎。” 山鼠精涕泗横流,“我、我没撒谎。老文叔和阿发领班教会我好些东西,我现在勤快又机灵。” “机灵?太好了。我就想跟机灵的妖精说说话。” 山鼠精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我、我改了。我我我现在不机灵了。你快走吧!” “走?走哪儿去?”轻轻哀叹一声,“我无处可去……” “那你更不能跟着我。”山鼠精吸吸鼻子,“跟着我裴神机使早晚把你收了。你还是去城外转转吧。没准儿有人愿意跟你说话解闷。” “我不认路!”那道声音似有满腹委屈,“走丢了怎么办?” 山鼠精一愣。这鬼跟它一样不认路?怪稀奇的。 “我知道你也不认路,咱俩做个伴。” 山鼠精哇地哭了,“完了,完了。肯定是我快要死了才会有鬼找上我。我就说裴神机使让我办的差事是要命的差事。呜呜呜……” 它搂着被子哭的伤心极了。 那道声音耐心的等了半天,才又说道:“小耗子……你与我说说是什么要命的差事。” 山鼠精打个嗝儿,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不能说,就连老文叔和阿发领班都不能说,嘤嘤嘤……” “裴神机使只是不让你告诉老文叔和阿发领班,你跟除他俩之外的人就可以说啊。” :。: 305 厂规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306 憨憨 裴锦瑶皱起眉头,“这样啊……” “许是小的太机灵,才被那东西盯上。”山鼠精一脸笃定,“您是知道的。小的不止机灵,还勤快呢。” 这个棒槌还学会自夸了?!老文扬起马鞭啪的甩在地上。 裴锦瑶唔了声,“你不要怕,等晚上我去你们院儿里转转。” 按说有她这个神机司唯一神机使坐镇,裴府不该出现妖魔鬼怪。而且她在老文他们的住处设下结界,怎么会有不长眼的游魂野鬼闯进去? 莫非是妖星同伙儿?裴锦瑶心里犯嘀咕。 山鼠精抚掌道:“太好了,有您这句话小的都不害怕了。” 老文暗自冷哼。 好个溜须拍马小耗子。难怪裴神机使对它委以重任。三两句话就把裴神机使说的眉开眼笑。 他跟阿发就是输在不会奉承讨好! 它哪是棒槌,分明就是扮猪吃虎。 裴锦瑶弯唇笑笑,随口问道:“今天晚上给你加只烧鹅怎么样?” 山鼠精微怔。 加菜当然好。可是……无缘无故加菜就不大好了。谁知道裴神机使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用,不用。烤羊腿满够吃。” 裴锦瑶从暗格里又掏出一包炒豆塞到山鼠精手里,“小耗子,你跟我装假就没意思了。” 它不是装假而是心里发憷。 “行了,加菜的事不用你管,你等着吃就得了。”裴锦瑶饱含深意的目光在山鼠精脸上停顿片刻,“多吃肉多机灵。” 山鼠精挤出一丝笑容,“还、还有这说法,小的都不知道。” 裴锦瑶拍拍它手上托着的炒豆,“吃豆儿。” 又来了,又来了。 裴神机使又用那种怪怪的眼神儿看它了。山鼠精吞了吞口水,抓把炒豆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起来。 车子在神机司门口停下,山鼠精赶忙拂掉身上炒豆的碎渣,敏捷跳下车,低声提醒道:“裴神机使先把幂篱戴上,东厂那边有外人。” 老文握着马鞭顺着山鼠精的目光看去,“诶?不是外人,是咱们花九爷的马车。” 花九? “有日子没见着你们九爷了。”裴锦瑶扣上幂篱,手搭在山鼠精胳臂上,“他是来找督主的吧?” 老文颔首,“应该是。明督主去了之后,九爷病了一场。” 裴锦瑶下了车,信步往东厂走去。老文和山鼠精一左一右跟着。 花九本想将车子直接驶入东厂,守门的小探子愣是没让。 车夫指着小探子的鼻子,喝道:“九爷的车你都敢拦?活腻歪了?” “规矩就是规矩,任谁来了都得守。”从小探子涨红的面颊以及微微颤抖的双腿不难看出他并不似表面那样无所畏惧。 在燕督主还没有当上督主之前,与花九爷跟亲兄弟一样。可……督主有令,不是东厂的车子只能停在门口,他得照办。 小探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九爷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向督主通禀。” 车夫气哼哼的用鞭子指着他的鼻子,“你、你、咱们九爷的面子都不给,真有你的!” 花九撩起帘子,对小探子说道:“你速速去吧。我找六哥确有急事。” 小探子打个千儿头也不回的跑了。 花九仰头注视着高高悬于朱漆大门上的匾额,长长吐了口浊气。 有些事终归变了样。 义父走后,他跟六哥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 裴锦瑶看了半天白戏,笑着走到马车前,唤道:“九爷!” 花九循声望去,女孩子身穿官服外披灰鼠皮斗篷,脚踩厚底靴子,头上扣着顶大大的幂篱。 “裴、裴神机使?” 是裴神机使吧?花九有点拿捏不准。 “九爷清减了。” 隔着薄纱,花九略显苍白的面色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桃花眼里透着浅浅的疲惫。 这就叫心病难医吧。 裴锦瑶暗自喟叹。 燕凰玉将其他义兄弟送去采玉,唯独互留下花九。但花九好像并不开心。 “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花九含笑垂下眼帘。 从前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花九仿佛随着明匡伏诛一同葬送了灵气。面前这位小小年纪的花九爷眼中有着淡淡愁绪。 “九爷大好了吧?”一阵疾风吹过,薄纱紧贴在裴锦瑶脸上,结了痂的牙印儿凸显出来,花九失声道:“裴神机使伤的这么重?” 他只是听说裴神机使斩妖除魔伤了脸,没想到这般严重。 裴锦瑶面沉似水。 怎么就严重了?她有药!有好药!再涂几天掉了痂就跟以前一样漂亮了。 不!比以前更漂亮! 老文上前一步,笑着对花九说道:“太医给裴神机使配了药膏,过个三五天就能痊愈。九爷不必担心。” 花九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顺着老文的话头下台阶,“是是,太医们各个医术精湛。” 裴锦瑶不想跟花九说话了。她朝老文使个眼色。 隔着薄纱,老文仍准确的领会到裴锦瑶的意图,“九爷……” 刚起了个头,小探子一阵风似的跑到花九面前,“九爷,督主请您进去。”眼风一瞟看到裴锦瑶也在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露出笑脸,点头哈腰的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您请进……” 倒也不是小探子看人下菜,一来神机司就在隔壁离得近,二来阿发和老文都是东厂的人,督主的婢女云春现而今也在神机司伺候。小探子就没拿裴神机使当外人。 花九心里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六哥当上督主没有提携他也就罢了,可他在东厂的地位竟然不及裴三…… 花九强压下不满,昂首步入东厂大门。 老文抬眼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您……” 他们裴神机使没想进去见督主,都怪这小探子看不出个眉高眼低。老文瞪圆眼睛睖了睖小探子。 小探子回以憨憨一笑。 老文顿觉胸口遭到重锤。这又是个棒槌! 裴锦瑶拢紧斗篷,朝花九道:“九爷先请。” 花九让都没让,迈步就走。 老文在一旁陪着笑脸,“九爷请,九爷请。”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不用问也知道,九爷这是恼了他们裴神机使了。 裴锦瑶以为花九是在气她撂脸子,也就没有深想。 燕凰玉对着桌上手谕眉头紧蹙。眼下他尚未理顺东厂内的一应事务。仪风帝又让他给太子俶挑几个得用的人手。 ------题外话------ 感谢雪⑨公子投的两张月票。 :。: 307 苦守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308 发呆 燕凰玉垂首啜了口茶,默然不语。 不是他不想用小黑鸟打探消息。可裴三为斩妖除魔奔忙,并且连番受伤。他怎能不体恤。 裴锦瑶有点不高兴。她想帮燕六,燕六不领情也就罢了。柳香香的事也不说,明摆着防着她呢。 哼!她就不该来! “燕督主……”她要回神机司吃好吃的。 燕凰玉放下茶盏,“裴神机使……” 两人异口同声,裴锦瑶和燕凰玉隔着薄纱对视片刻,又一起道:“你先说。” 这就叫心有灵犀! 裴锦瑶得意的扬起唇角,“燕督主先说,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去。” 燕凰玉略略颔首,“柳香香不是细作。” 不是细作?那她为什么燕六说柳香香缠着花九另有目的?难道……柳香香想借花九勾搭燕六? 果然长得好看就会招引狂蜂浪蝶。不过……这也不能怪燕六。要怪就怪柳香香色胆包天,居然敢肖想东厂督主。 裴锦瑶鼓着腮。好气! 回头让老文带人去月楼砸场子! “她跟鄂国公府有勾连。”隔着薄纱,燕凰玉看不清裴锦瑶神情,但是凭借敏锐的直觉,他认为裴三在生气。 很奇怪,裴三为什么会生气? 是因为小酒心悦柳香香吗? 这个念头在燕凰玉脑海里蹦出的刹那,就被他毫不留情的否定了。 在裴三眼里,小酒是孩子。 燕凰玉心下稍安。 裴锦瑶哦了声,“所以……鄂国公府利用柳香香亲近九爷?” “正是。”燕凰玉打开炒豆捏几粒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 裴锦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也想吃炒豆。偏偏得忌口只能眼巴巴看着燕六吃。 “那……督主大人又是如何留意到柳香香的呢?” 燕凰玉微微一笑,“开始的确是因为柳香香的婢女时常到督主府找小酒。但是每次来都有意无意的打听府里的琐事。小的们觉得古怪,就多留了个心眼,去查那婢女的底细,又从婢女查到柳香香。” 原来是东厂探子独特的嗅觉。 裴锦瑶不禁失笑。想要探听督主府的消息就该小心着点。活该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婢女也大有来头。她是孤女,一直被徐家当庄奴养着。后来被徐树拨到柳香香身边伺候,一同入京。” 裴三给的炒豆味儿真好。燕凰玉吃的停不下来, “鄂国公有些心急。”裴锦瑶坐直身子,“他要是耐心等上一二年,或许九爷真的会娶了柳香香。” 据野史记载,花九跟柳香香的孽缘应该在两年之后。他不仅娶了柳香香,还对她千依百顺。 裴锦瑶颦了颦眉。她来到这里改变了太多事。岑禄、明匡相继而亡。燕凰玉当上了东厂督主。他并非书上记载的那样心狠手辣,而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傻小子。 裴锦瑶抿嘴笑笑。 不光傻,还愣愣的。 “鄂国公的确心急。辽东大局初定,很快又要跟康王府结亲。以后的事……不大好说。徐令达是想多管齐下吧。”燕凰玉吃多了豆口干,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着,“绥安郡主给你下帖了吧?” 裴锦瑶嗯了声,“是啊,赛诗会嘛。徐二也会去吧?” “她跟绥安是一家人,自然要去捧场。”燕凰玉望向裴锦瑶的目光难掩担忧,“徐二……定会刁难你。” “哼!我可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软柿子。明后天我就给徐二穿小鞋。”裴锦瑶鼓着腮,“徐二不是想跟刘桐百年好合吗?” “裴神机使想让他两家结不成亲?”燕凰玉握着茶盏的手抖了抖,“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督主大人莫胡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身为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我怎么会做那等糊涂事?”裴锦瑶狡黠一笑,“我只是不想让徐二嫁的风风光光。十里红妆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裴神机使打算如何做?”燕凰玉含笑道:“我可以帮忙打个下手。” “这等小事,半个我就能办妥。督主只管准备好炒豆看戏就是了。” 燕凰玉想象着女孩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含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摘下幂篱端坐桌前托着腮发呆。 老文和山鼠精在一人一个小杌子对面而坐。山鼠精磨丹砂,老文在给小密探缝制夹棉夜行衣。 “老文叔……”山鼠精压低声音,瞟了裴锦瑶一眼,见她目光定定没有注意到它,继续说道:“云春一个人在灶间行不行啊?她不知裴神机使口味……万一……” 老文眯着眼睛把线穿进针鼻儿,“白开水要什么口味?只要碗儿用对了就妥了。”“话是这么说,可我互就是不放心她。”山鼠精咬着嘴唇,“她要是想害裴神机使怎么办?” 老文打个绳结,用针尖在头皮上刮了刮,“那你就去灶间看着她。顺便给裴神机使切一碟萝卜片。”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去。”眼风扫向裴锦瑶,“裴神机使呆了好半天了。她没事吧?” “得了,得了。你快去切萝卜。”老文不耐烦的摆摆手,“别忘了去皮。” 山鼠精嗯了声,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冷风卷入屋中,清甜又清亮。 裴锦瑶骤然回神,抬眼望了望门口,“诶?小耗子呢?” “它磨丹砂磨累了,说想要歇歇,就去灶间给您切萝卜了。”老文堆起笑脸,“您口渴了吧,再等一小会儿水就烧好了。” 裴锦瑶收回目光,幽怨的叹口气。 老文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问她,“您为何事烦心?说出来小的帮您分担一二。” 裴锦瑶又长长叹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吧……”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云春跟着你学规矩,燕督主身边不就没人伺候了吗?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拨人去东厂?” “您多虑了。”老文放下针线,“东厂不缺人。这些琐事自有白英安排。” 裴锦瑶扁扁嘴。 也就是说,把小耗子塞进东厂行不通。只能把小耗子变回小耗子暗中放到燕六身边。 裴锦瑶眉头皱成川字。 光明正大的话,一旦被发现小耗子性命无虞。 偷偷摸摸……被燕六发现……裴锦瑶想起被燕六一箭射穿太阳穴的吕琅,不由打个寒颤。 :。: 309 没事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310 机灵 裴锦瑶面露悲悯,“是啊,就是这样。”说罢,示意冯嘉给她续水。 续满水,裴锦瑶又慢条斯理的抿着喝。还在等下文的仪风帝忍不住问道:“那……晦气星究竟应在谁身上?” 他紧张的盯着裴锦瑶。 裴三不会再跟他说夭折什么的了吧。 “这个嘛……”裴锦瑶摇头轻叹,“陛下,不是臣对您有所隐瞒,而是……” “说了会夭折?”仪风帝眼中划过一丝不耐,“那就不要说了。” “不不,不是夭折。”裴锦瑶重重叹口气,“臣不愿看到您自责难过。” 仪风帝一下子来了兴致,“此话怎样?” 裴锦瑶放下茶碗,正色道:“说到这晦气星就不得不提一提还在天牢的佘涪佘大人。” “哦?难道……佘涪是晦气星?”仪风帝抿了抿唇,看来把佘涪关入天牢算是歪打正着了。 裴锦瑶惊讶的瞪大眼睛,“不是佘大人,是……” “是谁?”裴三可真能吊人胃口。仪风帝急切道:“裴神机使,你倒是说啊!” 裴锦瑶攥紧白帕子印印鼻尖,“是即将与康王世子成亲的徐二姑娘。” “徐静怡?”仪风帝背靠椅背,面沉似水。 康王府跟鄂国公府结亲的事,他是知道的。他非但没有干涉,反而乐见其成。如果能把他们两家一并除掉,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可……刚除掉个妖星又出来个晦气星,且这晦气星就要嫁入刘家,也不知会不会对他有妨害。 仪风帝不语,裴锦瑶复又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良久,仪风帝才问道:“既然徐静怡是晦气星,那么……她与佘涪又有何干系?” “佘大人是名臣呐!”裴锦瑶似笑非笑,“不过,现在还不是。” 裴三的意思是佘涪会成为大夏名臣? 仪风帝眉梢轻挑。 到底有谱没有?横看竖看,佘涪也没有名臣相啊。 裴锦瑶微微一笑,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陛下,此乃天机……千千万万不可泄露。否则……” 余下的话没有说,仪风帝却是了然颔首,“晓得了。” 会夭折嘛。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小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需要很久,佘大人也是一样。”裴锦瑶笑容甜美,“陛下莫心急,就让他慢慢生长。” 他没心急。 裴三把佘涪比作小树苗……仪风帝打个冷战。思量再三,直接发问,“晦气星的晦气,能否化解?” 裴锦瑶用白帕子抹把脸。 她等的就是这句。 徐二的小鞋妥妥穿得上。 “可以化解。”裴锦瑶正色道:“一字记之曰,能避则避。” 能避则避? 这明明是四个字。 仪风帝撩起眼皮瞟了瞟裴锦瑶,“此话怎讲?” “臣言尽于此,余下的就得陛下独自参详。”裴锦瑶弯唇笑笑,“否则的话……” 又是这样,说一半藏一半,实在太不爽利。 仪风帝喝口茶顺顺气,“裴神机使的意思是让朕避开徐二锋芒?”眉头蹙起,语带不悦,“朕身为天子,还怕了徐二不成?” 裴锦瑶莞尔一笑,“您是金玉,她是瓦砾。”裴锦瑶莞尔一笑,“更何况,您不是怕她,是顺势而为。” 仪风帝垂眸想了片刻,“既是顺势而为,那就顺势到底吧。” 徐家他不想再留,至于康王府…… 仪风帝在心底冷哼。 既然他两家结亲,就都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个走不了,那个也跑不掉。 裴锦瑶收起白帕子,暗暗得意。不论仪风帝以后如何对付徐家,反正徐静怡从现在开始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哼!徐二真当她这个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是好欺负的。 放眼整个朝堂,从八品能面圣的官儿就她一个。 她若是乖乖巧巧不进谗言,那就太对不起目光短浅的徐二货了。 仪风帝略加忖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转而问道:“既然佘涪是名臣,那是否应该放他出来?” 裴锦瑶缓缓摇头,淡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肌骨饿其体肤。陛下不必担心佘大人,名臣嘛,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死?裴三为何会这么说?他特特关照过的,不会有人为难佘涪。听说他在天牢里好吃好喝,夜里还有火盆烤。受到这般照顾,怎么会死? 仪风帝追问道:“佘涪……有难?” “陛下不要心急,时机一到就见分晓。”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臣真的不能再多说了。入宫一趟,费了不少心血。”手指轻抚面上结痂的伤口,“过几天绥安郡主办赛诗会,也也不晓得能不能恢复如初。” 赛诗会…… 仪风帝双目微眯。 绥安向来热衷办赏花宴,赛诗会,与京城贵女们交情匪浅,连带着贵女们背后的家族也与之有往来。 由此可以想见,绥安不简单,把绥安送进京城的康王府也不简单。 仪风帝闷闷哼了声。 在他眼皮子底下还不老实。 好,好得很。 裴锦瑶见火候差不多,便起身告退。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靠仪风帝自己琢磨了。 回到神机司,山鼠精颠颠儿的捧来热汤热水。它跟老文一个拧热巾子,令一个倒水递热糕。 裴锦瑶擦净手脸,大咧咧瘫坐在椅子上。 “宫里哪哪儿都好,可还是赶不上家里自在。” “那可不。咱们神机司有灵气。”山鼠精给裴锦瑶拿捏肩膀,“等回府您不是还得去小的那处走走看看吗?您先眯会儿养养精神。” 山鼠精手劲儿不大不***位找的也准,裴锦瑶阖上眼帘,“我怎么没看见云春?” “许是又偷懒呢。”山鼠精撇撇嘴,“小的跟老文叔可不敢管她。” “既然是来学规矩的,你俩就得多教多提点。”裴锦瑶抬手指了指后颈,“这儿,这儿捏捏。” 山鼠精哦了声,用拇指推按风府穴,“她太不机灵。看来得多吃肉才行。您不是说了吗,多吃肉多机灵。” “妖精有用。人……不行。”裴锦瑶吐口浊气,“吃用别亏了她。咱们神机司管的起饭。” 山鼠精犹疑道:“她好像有心事,总是不大开胃的样子。老文叔炒的菜多香啊,她就夹一筷子意思意思。扒饭倒是挺快,一会儿工夫一碗饭就见底。” :。: 311 牵挂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 312 懂我 又又又来了。 裴神机使又又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儿看它了。 山鼠精匆忙收回视线,假装专心致志磨丹砂。 云春蹲在一旁,看看山鼠精再偷偷望望裴锦瑶,抿着唇不敢出声。 耗子爷爷十分害怕裴神机使。不过,也不能怪耗子爷爷胆小,她听白英大哥说阿发领班初到神机司时也受了磋磨。 这般一想,云春不觉得自己委屈了。 “老文。”裴锦瑶扬声唤道。 “小的在。裴神机使有何吩咐?” “你去给我爹送个信儿。”裴锦瑶愁眉深锁,看向冯嘉,“您是知道的,我爹胆子小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我真怕他受到惊吓。” 裴二老爷胆子小没见过大场面?呵呵,裴神机使真会开玩笑。冯嘉陪着笑脸,“裴神机使孝义。” “是,小的这就去。”老文临走时不忘给山鼠精使个眼色,意思是叫它好生伺候。 山鼠精心里发虚。 老文叔一走,就剩它跟云春…… 裴神机使再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神看它,它真就招架不住了。山鼠精站起来,指指小杌子,对云春做口型,“你来。” 云春微怔。 她……行吗? 山鼠精瞪她一眼,不再多说,净过手乖巧的立在裴锦瑶身后。 她要是不听话,耗子爷爷绝饶不了她。云春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坐在小杌子上,学着山鼠精的样子磨起丹砂。 冯嘉捧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吃的很慢,似是有话要说。裴锦瑶也不催促,从荷包里掏出夜明珠把玩。 冯嘉瞧见,笑得见牙不见眼,“这颗夜明珠跟裴神机使很是相称。” 裴锦瑶将夜明珠托在掌上,“还要多谢冯寺人。” “裴神机使太客气了。”冯嘉放下茶盏,“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锦瑶莞尔一笑,“我与冯寺人乃是莫逆之交,有话直说就是。” “是这样的。”冯嘉身子向前倾了倾,“近来,陛下常做噩梦。太医开了宁神的方子,但是收效甚微。裴神机使,您有没有能够令人安睡的符?” 闻言,裴锦瑶板起脸孔,沉声道:“冯寺人,我视你为至交好友,你却陷我于不义?” 他没有啊。 冯嘉无辜极了,“裴神机使,我怎会你于不义呢?您的符若是管用,陛下定会重赏。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好事?”裴锦瑶摇头失笑,“这次我的符管用,下次陛下身体抱恙还会命我画符。久而久之,太医院形同虚设,而我……就好似霍乱朝纲的陈继麟。画符炼丹,再到蛊惑陛下……” 冯嘉扯了扯唇角,“怎……怎会呢?裴神机使大公无私,陈继麟不配与您相提并论。” 裴锦瑶轻叹道:“冯寺人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是清白的,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污蔑于我。”说着,缓缓起身,一双泛着淡淡哀愁的眸子望向透过桃花纸透入屋中的日光,“我的志向只是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我不想也不愿做别人眼中的宠臣。” 目光转回到冯嘉脸上,“冯寺人,别人不懂我,您一定懂我。” 一句话勾起冯嘉心事。他伺候皇帝陛下多年,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唯恐有人说他谄媚主上。 唉,这么多年,没人体会他的苦楚。裴神机使是第一个。 “我懂,我懂。”冯嘉真想握住裴神机使的手好好倾诉一番。 但是……不大合适。冯嘉遗憾的收回已经伸出去的双手,“是我思虑不周,裴神机使不会怪我吧。” “怎会呢。冯寺人亦是为陛下着想。不过神机使不是太医,符到病除是不可能的。还请冯寺人恕我无能为力。”冯嘉赧然笑笑,“不不,裴神机使恕我冒昧。” 裴锦瑶撩袍坐下,“既是莫逆之交就不要再说见外的话了。” 冯嘉擎起茶盏,“我以茶代酒敬裴神机使一杯。” 裴锦瑶拿茶盏跟冯嘉碰了碰,“好兄弟!” 好……兄弟? 冯嘉差点把茶盏丢出去。裴神机使跟他称兄道弟……不大合适吧。 分神之际,裴锦瑶咕咚咕咚把茶盏的水灌进肚里,“诶?冯大哥,您怎么不喝?” 冯嘉挤出一丝笑容,仰脖儿喝完,打了个嗝,“好茶!” “痛快!”裴锦瑶把茶盏丢到桌上,山鼠精赶紧给她斟满水,小声提醒,“裴神机使,白水虽好,不不可贪杯。” 诶?这个妖精有点意思。冯嘉笑眯眯的打量着山鼠精。 山鼠精缩缩脖子退到边上。 裴锦瑶哈哈笑了,“小耗子就是啰嗦,冯大哥不要见怪。” “裴……”冯嘉眉头动了动。裴神机使喊他冯大哥,他喊裴神机使什么呢?裴老弟?裴老妹? 嘶……牙疼。 “冯大哥……”裴锦瑶打开盛蜜饯的攒盒放到冯嘉面前,“这是我们仙歌楼腌的梅子。” 冯嘉翘着兰花指捏了个咬了一小口,酸的他脸皮都皱了起来。 “不好吃?”裴锦瑶慌了神儿,“快,冯大哥快吐出来。” 冯嘉嚼吧嚼吧咽下去,“够味儿。梅子就该是这个味儿的。光禄寺做的太甜,不合口。” 裴锦瑶哦了声,“回头我写个方子给您,您吩咐小的做就是了。” “喔唷,这怎么好意思。”冯嘉抿着嘴笑。 当上大哥之后,他跟裴神机使亲近了许多。就连家传的方子都肯送他。他又怎么好意思白要人家的东西。 回头就把裴神机使的夜明珠配成一对。 冯嘉一连吃了三颗梅子,酸的牙都软了。 前去传信的老文匆匆回返,“裴神机使,督主大人派人请二老爷到东厂问话。小的在半路遇到二老爷,将他护送到东厂。” 诶?燕六没去仙歌楼。裴锦瑶有点失望。想想也是,燕六是督主,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亲自上门盘问。 “你快去陪着我爹。”裴锦瑶急急说道:“我爹头回来东厂,哪哪儿都不熟。” 老文笑了,“裴神机使放心,小的都安排好了。包管二老爷不会受委屈。” 闻言,裴锦瑶心下稍安。老文办事稳妥,他说安排好了就不会有事。 冯嘉吃饱喝足回宫复命,裴锦瑶单手托着腮等裴庭武问完话,一起回裴府。 313 累眼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14 似乎 山鼠精侧侧身子,“督主大人,二老爷快请进来。” 裴庭武审视的目光在山鼠精脸上转了一圈。 这妖精以后是要给闺女当陪嫁的。憨是憨了点,但是胜在听话勤快。再给它配个精致的黄金小屋…… 裴庭武暗暗点头。绝对是京城独一份儿! 山鼠精心里没底。 怎么二老爷也用那种古古怪怪的眼神看它?是不是嫌它吃肉吃多了? 天地良心,不是它嘴馋闹肉吃,是裴神机使想让它长心眼。 山鼠精琢磨的当儿,裴锦瑶快步迎上前,“爹,你没事吧?” 她上上下下打量裴庭武。 没受伤,精神也挺好。 “没事,我与督主大人下了盘棋。”裴庭武含笑看向燕凰玉,“哦,对了,还喝了督主大人珍藏的石花谷芽。好茶,真是好茶。” 她都没喝过燕六珍藏的好茶。 哼!每次去都用不值钱的蜜饯糊弄她。 她爹头回去东厂就把压箱底儿的好货拿出来显摆。 这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裴锦瑶圈住裴庭武的胳臂,嗔道:“爹,你也真是,在东厂玩就该着人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好久。” 裴庭武揉揉裴锦瑶额头,“你别瞎说,爹不是去玩,是去东厂回话。都当神机使的人了,还这般毛躁。”压低声音,叮嘱道:“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是要给督主惹麻烦的。” 老文松口气。 看吧,二老爷也这么说。 祸从口出。裴神机使真不该想到哪说哪。 裴锦瑶鼻子皱了皱,“爹,女儿晓得了。” 诶?裴三在她爹面前这么乖的吗?燕凰玉大吃一惊。他还以为裴三会争辩几句再服软,没想到啊,没想到。 燕凰玉的视线落在裴锦瑶结了痂的伤口上。瞧着大好了。应该不会留疤。 裴锦瑶撩起眼帘,两人四目相对,俄顷,便又急急错开。燕凰玉红着脸轻咳几声。 糟糕!忘戴幂篱了。裴锦瑶不大高兴的扁扁嘴,很快就又笑起来,“爹,你看我这小院收拾的怎么样?” “不错,不错。”裴庭武环视周遭,心里不是滋味。 宝贝女儿受罪了。 这么小的地儿,难怪要把老母鸡拿回府里。翠巧也是,怎么一句都不提神机司小的跟鸟笼子似的。 真想买个五进大宅子送给闺女做衙署,随便她想养多少妖精都能养的开。 裴庭武惋惜的摇摇头。吏部肯定不让。 老文察觉到裴庭武的言不由衷,忍不住上前打圆场,“裴神机使,外边冷,请二老爷屋里坐着说话吧。” 裴锦瑶点点头,“爹,咱们进屋。” 到在书房,裴庭武又是摇头轻叹。 相比东厂的气派,神机司就跟过家家似的。 不过,仔细看看倒是拾掇的窗明几净,整齐利落,摆设恰到好处。既不奢华也不会显得寒酸。 看样子老文和小耗子挺得用。 裴庭武撩袍坐定,裴锦瑶拎起茶壶给他和燕凰玉斟满香茶,“比不了督主大人的石花谷芽,就是喝个意思。” 燕凰玉一颗心沉了下去。 裴三是在生他的气? 为什么啊?他好生招待裴二老爷不对吗? 裴庭武怨怪的睨了眼裴锦瑶,“你这孩子,不许对督主大人无礼。” 燕凰玉赶忙说道:“裴神机使经常与我说笑,没事的。” 经常说笑? 裴庭武警觉起来。 东厂跟神机司离得近,所以瑶瑶跟燕督主经常见面,经常说笑? 这样可不好。 燕督主年轻貌美,瑶瑶貌美年轻,经常凑到一处传出闲话就不好了。 翻过年,就给瑶瑶定亲!裴庭武手捻胡须。他也是快做外公的人了。 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送给婆家生儿育女…… 啧—— 这样一想,钻心的疼。 还是再等上一两年吧。等瑶瑶及笄了再说。 裴庭武的思绪信马由缰一口气跑到千里之外。 燕凰玉一边喝茶一边瞄着裴锦瑶摩挲着的羊脂玉小葫芦。那是他送给裴三的。想不到裴三竟然这般喜欢。 燕凰玉深感欣慰。库里应该还有适合裴三的把件,待会儿回去找找看。 裴锦瑶抿着唇,暗自欢喜。把别人送的礼物拿出来亮亮相是十分必要的。冯寺人看到夜明珠的时候就跟燕凰玉此时的表情一样样。 欣慰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 裴锦瑶把小葫芦放进荷包里,含笑问道:“燕督主,佘大人的案子跟我爹和仙歌楼没关系吧?” “这个嘛……”燕凰玉面露难色,“与裴二老爷的确无关,但还是要做做样子。” 裴锦瑶瞪大眼睛,质问道:“你要抓我爹?” 裴庭武回过神儿,看着好像暴躁小狮子似的裴锦瑶,再看看一脸无奈的燕凰玉。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眼熟的紧,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裴神机使少安毋躁。”燕凰玉温声道:“我只是想在裴府周围安插一些探子。做出东厂怀疑裴二老爷的假象。” 这样啊…… 裴锦瑶点头,“行,派两个卖糖葫芦的,炸肉炸虾的也来一个,对了,最好能有卖豆腐脑的。”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擦擦额角。 裴神机使还点上菜了。哪有她这样的? 东厂会做饭的探子是有不少,但手艺好的也就那几个。都弄裴府去,那其他地方怎么办? 裴庭武老脸通红。府里又不是养不起厨子,大不了从金陵请。 东厂探子做的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入口的。 转念又想,也不对。 阿发和老文的手艺他都试过。 比正经厨子不差什么。听说阿发在光禄寺学了小半年,老文不大清楚,不过有的菜做的比阿发还地道。 得了,这事他还是不跟着掺和了。 让闺女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能拐几个进府,他出钱养着就是了。 老娘最近不大开胃,饭前吃一串半串糖葫芦也挺好。 燕凰玉哑然失笑。他很喜欢看裴三讨价还价的伶俐样儿,鲜活又可爱。 “炸肉炸虾阿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手艺比他差的你肯定吃不惯。”燕凰玉好脾气的解释,“糖葫芦可以,豆腐脑肯定没有丁小满的地道。你能将就着吃吗?” 裴庭武瞳仁一缩。 燕督主对宝贝闺女格外包容。就连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他都认真考量。 似乎……不大对劲儿啊。 :。: 315 客套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16 苦心 回到裴府,父女俩径直去荣泰院向裴老夫人回话。 裴老夫人眉头深锁,忧心忡忡的说道:“此事看似是冲着沈阁老去的,实则是对瑶瑶的不满更多。” 闻言,韦氏捏着帕子捂住胸口,先是一惊继而愤愤,“那……到底是谁这般黑心?” 裴锦瑶忙向她投去安抚的眼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我不会有事。” 裴老夫人捏着肥仙鹤帕子印印唇角,喟叹道:“瑶瑶一个小小的孩子,而今却能常常面圣,有人看不惯,有人眼热妒忌,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也不能说他们黑心,只不过是为私为己罢了。” 韦氏缓缓吐口浊气,点点头,默不作声。 身为母亲,她不求子女建功立业,只求他们能够健康顺遂。可是,既然裴锦瑶已然成为神机使,就注定会面对许多意料不到的事。 受伤只是伤皮肉,这次被人算计却是身心受累。更加令韦氏难过的是,不能在外面替裴锦瑶遮风挡雨,好些事只能靠她自己扛。 “要不……辞官吧。”韦氏心疼的望着裴锦瑶,“娘再给你几间铺子,你在家闲得慌就办花宴……反正,随便什么宴都成。” 裴老夫人直摇头,“韦氏,现在不是瑶瑶想辞官就能辞官。在这节骨眼儿上只能硬挺着。否则,是会传出闲话的。” 虽然她没说重话,可韦氏还是涨红了脸。这其中的道理,韦氏又何尝不知。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裴庭武清清喉咙,道:“娘,惠姑不是不晓事,她就是心疼瑶瑶。” 她又没有责备的意思。就事论事而已。裴老夫人不耐烦的甩甩肥仙鹤帕子,闷闷哼了哼。 韦氏脸更红了,嗔怪的瞪了瞪裴庭武,低下头不做声。裴庭武装模作样端起茶盏小口啜着。 没人说话,屋里顿时落针可闻。 裴锦瑶暗暗摇头。 她这个爹哪哪儿都好,就是护媳妇护的太紧。他也不打声招呼扬手就给老太太喂一大口山西老陈醋,还得她当女儿的帮忙找补。 上衙已经很累了,家里大人又都不省心。 裴锦瑶搓搓脸,露出甜甜的笑容,用甜甜的声音唤道:“祖母,明天早上喝馄饨呐?” 裴老夫人面色和缓下来,柔声问她:“好,瑶瑶想吃什么馅的?” 裴锦瑶颠颠跑去裴老夫人身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臂,“祖母,燕督主说要做样子给外人看,所以从明天起,咱们家周围有探子盯梢。我跟燕督主要了两个卖馄饨和糖葫芦的。家里厨子的手艺吃腻了,换换口味。” 裴老夫人眸光一沉,“瑶瑶,东厂督主的话可不能尽心。他说是做给外人看,谁知道是不是糊弄你。”转而将目光投向裴庭武,“你去东厂,燕督主都问你什么了?” “我跟燕督主下了盘棋。下棋的时候,他说毒是下在酒菜里的。至于是何种毒,他没说。但是,东厂在仙歌楼和厨子活计的住处都没找到毒药。所以,他认为此事与仙歌楼无关。让我宽心,不要害怕。”裴庭武回想片刻,又道:“娘,我觉得燕督主不似作伪。” 裴老夫人言道:“宦臣为爬上高位不择手段。燕督主更是亲手毒死明匡才换来今日权势。想他未及弱冠就已是天子近臣,又岂是泛泛之辈。” 裴锦瑶舔舔嘴唇想要反驳,裴庭武却率先说道:“是我思虑不周。” 说来说去都怪燕督主长了一张好人脸,尤其笑起来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信赖。以至于他根本想不起坊间传扬的那些燕督主所做的“恶事”。 毒死义父,还将义兄弟送去采玉。 裴庭武目光投向裴锦瑶,“瑶瑶,你祖母说的很对。燕督主对你有求必应,又对我礼遇有加,想来一定怀有目的。” 不是!燕六就是单纯的对她好而已。他毒死明匡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至于那几个义兄弟……若是留在东厂,燕六肯定会被他们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祖母,您没见过燕督主才会对他有所误会。他这个人不坏。”裴锦瑶正色道:“您看老文和阿发就知道了,他俩可都是燕督主的心腹。” 裴老夫人把裴锦瑶搂在怀里,“瑶瑶,老文和阿发好,并不等于燕督主好。总之你在官场上与人结交,就要多留心眼少说话。” 裴锦瑶窝在裴老夫人肩头。她跟谁都能说两句。没来大夏之前,祖父还夸她活泼伶俐,是个行走江湖的好苗子。 虽然……她那时什么都不会。可是祖父夸赞,还是很让人开心的。 诶?好像话味儿不大对。祖父又不是不知道她画符看相样样不通,拿把拂尘行走江湖不不是自讨苦吃? 呵呵,九成九是叫老头子忽悠了。 裴锦瑶懊恼的扁扁嘴。她那会儿怎么就相信了呢? 真够傻的! 裴老夫人见她不语,低声道:“瑶瑶,你别嫌祖母絮叨。你年纪还小,太容易受人蛊惑。” 裴庭武一个劲儿点头。说的太好了。 苦口婆心这事儿,就得他娘出马,换别人都不行。 裴锦瑶眼睛弯弯,“放心吧,祖母。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知道该怎么做。” 裴老夫人眉头微松,回以一笑,“你明白祖母的苦心就好。” …… 吃过饭,裴锦瑶换了身家常衣裳去到阿发他们住的小院。 山鼠精和老文挑着灯笼一左一右陪着。 老文满脸堆笑,“裴神机使,您可看出什么不妥?”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缄口不语。 就是因为没有不妥,所以才觉得不妥。据小耗子的说法,夜班出现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许是鬼物。但……并不是厉鬼,恶鬼。裴锦瑶掏出张符纸烧成灰,顺手扬在风中。呼一下便吹散了。 不是鬼物…… 那是什么呢? 望着一脸凝重的裴神机使,老文后背冒出冷汗。 早知道会把裴神机使招来,他就不给小耗子练胆了。 裴锦瑶朝山鼠精略略颔首,“走,去你屋里看看。” 山鼠精欢声应是,加快脚步走在前面。老文苦着脸紧随其后。 裴神机使能不能不要这么认真?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裴锦瑶在屋外转了一圈,屋里转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鬼物或是邪物出没的迹象。 :。: 317 落雪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刘俭意得志满的负手立在长兴楼上俯视芸芸众生。在他眼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好似奔忙不停的蝼蚁,有趣却也可笑。 “小茶,你这主意当真不错。我让那些匠人都留在京中,等来岁上元雕二十盏冰灯!”他的母亲是顺妃万氏,有着倾城之貌。理所当然的,刘俭也生的一表人才。然而,比之燕凰玉略有逊色,且眉宇间带了些许郁色。 燕凰玉唇角微弯,慵懒的撩起眼皮,“冰灯玩过了,就不稀罕了。不如索性弄一座九层宝塔灯。” “对对,你说得对。”刘俭眉飞色舞的说道:“还是你知情识趣,那些礼部的老古董没一个堪用的。你看他们出那些馊主意,什么一人多高的走马灯,什么两人合抱的大灯笼。光是大个儿的就顶事了?真够蠢的!幸好我听了你的话,请人做冰灯。” “在陛下跟前你得使劲儿夸他们才行。要不陛下多没面子。”燕凰玉拈起一个带骨鲍螺咬了一口。 刘俭点头如捣蒜,“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旋即便十分不忿,“明明是你的功劳,偏偏得按在他们身上。这都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礼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体恤臣下,就像陛下体恤他们一样。”燕凰玉凤眼微眯,“再说我又不能做官,要那些虚名作甚。” “谁说你不能做官?你义父不就是宦臣吗?”刘俭傲气的昂了昂下巴,“等将来,我一定让你比明督主还风光。” 燕凰玉唇角微弯,“殿下慎言。” 刘俭也笑,指着他说:“还慎言呢。我听说裴家大姑娘当众唤你‘小茶哥哥’,她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说着,乐得直拍大腿。 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不耐,板起脸孔,正色道:“殿下明知我是阉人还开这样的玩笑……”话音未落,起身就要走。 吓的刘俭拽住他的衣袖,连声赔不是,“小茶小茶,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嘛。” 燕凰玉不理,甩开袖子还要走。 刘俭一把抱住燕凰玉的胳臂,小心翼翼的哄,“小茶你看在今儿个是上元节的份上别恼了吧。要……要不我把前儿才得的宝石送你,给你做扇坠子。” 燕凰玉这才罢休,重新坐了回去,“你还是留着哄你那些美人儿吧。这不,你送我的金刚石我喜欢的紧,一直戴着的。”说着话,将缂丝小扇上的扇坠儿亮给刘俭看。 刘俭掏出丝帕擦擦额角的汗珠,感慨道:“也就是你拿我当朋友,真心为我着想。来,我敬你!” 酒是燕凰玉喜欢的绿珠香液,连着三杯落肚,暖意涌到脸上。 “小茶,康王若真跟鄂国公联姻,那可不大妙啊。” 弘光初年,宁河王元文忠叛乱。徐令达奉命平乱,歼敌数万,俘将校三百,立下汗马功劳。先帝封其为鄂国公。且徐家猛将辈出。仪风帝待徐家也颇为亲厚。 近日,京中隐隐有流言传出,说是徐令达的孙女徐静怡对刘桐一见钟情,闹着要嫁他。 徐家姑娘自小都要习武,虽说不用去军中历练,那也各个武艺高强,跟寻常贵女不大一样。那位徐二姑娘一身的武艺,一人单挑十来个壮汉轻而易举。 这样的姑娘,堪比真勇士。以至于刘俭一提到徐二姑娘就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燕凰玉说道:“徐家不会跟康王府结亲。” 仪风帝忌惮康王,徐令达稍有点眼色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好!”刘俭眼睛一亮,“小茶,我也不瞒着你,母亲想让我纳徐二姑娘为侧妃。”他给燕凰玉斟满酒,“这次灯会办的有声有色,父亲肯定高兴。母亲提一提这事,应该能成吧?” 燕凰玉失笑,“成不了。” “为什么?徐二姑娘都及笄了。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便宜谁家?不行!我一定要把她纳了!”刘俭刚满弱冠,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此时却像跟人争糖吃的孩子似得,急的满脸通红。 “你让她做正妃她都未必愿意,更何况是侧妃。”燕凰玉不想跟刘俭说太深,只拣他能听得懂的话说。 刘俭瞬间泄了气,耷拉着肩膀,小声嘟囔,“我也知道委屈她了。可我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她比我小了四五岁呢。” 就算年纪相当也成不了。徐令达绝不会让亲孙女给二傻子当小妾。要是换成七皇子……兴许还有可能。燕凰玉暗自想道。 两人又喝了几杯,燕凰玉看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告辞。他还得跟花九去“偶遇”裴三姑娘呢。真麻烦!要是直接绑了就没这么多事了。燕凰玉有些暴躁。 他走了,刘俭自个儿也没意思,不如回去哄美人儿。两人并肩出了长兴楼,白英提着盏白帽方灯匆匆来报:“六爷,又有四句谶语。” 话音落下,燕凰玉生生打个冷战,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白英将灯笼拿到当眼处,“您看。” “六月飞雪笼江南,塞上离歌吟哀哀。声声愁苦声声怨,遍地坟茔处处丧。”燕凰玉低声念诵一遍,寒意由心底升起。没出正月就弄出这么晦气的谶语,民间会作何反响? “还有谁瞧见这灯笼了?” 白英苦着脸,“那太多了。这灯笼招招摇摇的挂在昌明书院的席棚前。有人还以为是昌明书院搞的噱头,当着好多人的面大声读了好几遍。有人听出不对,才反应过来是谶语。这会儿都在议论呢。还有人当场抄了下来,说要回去好好琢磨。” 要不是亮出东厂的牌子,那些人怎么肯让他拿走灯笼。甚至还有人说要把这灯笼放到神龛上供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俭气得跳脚,“这这、谁?!是谁这么大胆?“想了想,嚷道:”这是冲着我来的!老七!肯定是老七!灯会办得好,冲了他的肺管子了!” 燕凰玉扶额,悄声对他说道:“陛下最忌兄弟不睦。若是有心人把殿下这话说给陛下知道可不得了,到时候不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么?” 书客居阅读网址: 318 逍遥 翌日一早,裴锦瑶吃了碗热气腾腾的白菜海米馄饨,便乘车去往神机司。 雪后的空气格外湿润清甜,裴锦瑶歪在打引枕上深吸口气,餍足的眯起眼睛打盹儿。昨晚上一连画了几道符可把她累着了。 跪坐在旁边的山鼠精轻手轻脚取出羊毛毯盖在裴锦瑶身上。 裴锦瑶唇角微微扬起,小声咕哝,“果然多吃肉多机灵。小耗子很快就能用了。” 山鼠精心尖一抖,愁眉苦脸的退到边上。 裴锦瑶拢紧羊毛毯,吐了口浊气。 祖母或是父亲都当燕六洪水猛兽一般提防,而且还不许她与燕六亲近。可……她喜欢跟燕六一块玩,也喜欢燕六送她的漂亮石头。 简言之,她喜欢燕六。 祖母不了解燕六才会对他有所误解。 他自幼被明匡作为刘信的替身收养,父母族人皆因谬太子而死。真想对他而言何其残忍,但他能够坦然面对,也都一一承受下来。 其实,燕六挺不容易的。 在没有真正认识燕六之前,她只当他是无所不用其极,心狠手毒的燕凰玉。 但是现如今,她对燕六的看法完全不同。 她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心疼燕六。 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偏生命运多舛。也许……这就叫天妒红颜。裴锦瑶深深叹息。 她不想也不愿他变成世人眼中残酷无情的燕凰玉。 人美胆大的燕六不该再受苦楚,他理应被善待。 裴锦瑶心底流淌过丝丝柔情。 这种奇妙又甜蜜的感觉是裴锦瑶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的。 裴锦瑶猛地张开眼,捂着胸口嘟囔着,“古古怪怪的。” 古怪?什么古怪。山鼠精大惑不解的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是在说它吗? 裴锦瑶坐起来,眉头紧蹙,正色问道:“小耗子,你有没有过一种……心里酸酸甜甜,清清亮亮的感觉,就像三伏天吃浇了蔗浆的含桃冰雪,一口接一口,根本不想停。”山鼠精舔舔嘴唇,猛咽口水,“小的没吃过冰雪。” 闻言,裴锦瑶颓然的重新窝进大引枕里,惆怅的叹息道:“你是妖精,又怎么会懂呢?” 山鼠精挺起胸膛,“裴神机使,小的不是不懂,就是……没吃过冰雪。” 没吃过冰雪能怨它么? 裴锦瑶摆摆手,“等翻过年儿,让老文做给你吃。” 它能活到那会儿再说吧。山鼠精没精打采的垮下肩头,嘴唇嗫嚅着却没有说话。 路上积雪,车子比平时慢了许多。裴锦瑶双眼微阖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吟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1】”声音甘冽醇厚,隐隐带着醉意。 裴锦瑶哈的一声笑出来,淡淡言道:“好一个醉生梦死逍遥人。” 做梦死了也是鬼,当不了人。山鼠精紧抿着唇暗自腹诽。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老文撩起帘子,探头对裴锦瑶道:“裴神机使,前边有个醉汉挡住咱们的去路。您稍候片刻,小的把他送到附近的客栈去醒酒。” 要是换做以前的东厂老文随便把人丢在巷口就得了。可是神机司老文不行。就算他不顾及自己,也得顾及裴神机使的脸面。 裴锦瑶唔了声,“大冷的天,要是醉倒在路边不冻死也得冻伤。跟店家说,好生照应着。”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五两银子丢给老文,“等他醒酒了,让店家叫辆车把人送回去。” 老文福至心灵,接道:“裴神机使不仅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还救死扶伤,造福百姓。您放心,这档子事在赛事会之前肯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裴锦瑶莞尔一笑,叮嘱道:“快去快回。” 老文嗳了一声,扭脸跳下车。山鼠精好奇,将帘子撩开窄窄一条缝向外看去。 “诶?那人长得挺俊。”山鼠精嘟囔着,“个子也高。” 再俊还有燕六俊?没见过世面的妖精就是欠点火候。 裴锦瑶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凑到山鼠精旁边,“我看看。” “人都走远了。”山鼠精给她腾出地方,“您看,那人是不是挺高?” 裴锦瑶顺着山鼠精的视线看去,老文搀着个披着大氅的人,“好像是高一点。” 山鼠精重重点头,“长得可俊了。” 真那么俊?裴锦瑶气鼓鼓的睖了山鼠精一眼,“你不早说?” 它说的不晚,是裴神机使自己懒得动弹才没能瞧见。这也能怨它?山鼠精不敢犟嘴,窝到边上抱着膝头生闷气。 刚到神机司,冯嘉就派人送来一方锦盒,里边装着颗夜明珠,跟先前他送的那颗刚好凑成一对。 裴锦瑶乐的见牙不见眼,当即吩咐老文赶紧缝荷包放珠子。 老文裁好料子,白英也颠颠儿送来一方锦盒,裴锦瑶打开一看,是一枚羊脂玉福瓜。跟她的小葫芦也能配成对儿。 裴锦瑶高兴极了,一手福瓜一手夜明珠跟山鼠精显摆。 “这就叫开门见喜。以后咱们神机司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老文捏着针摇头道:“神机司又不是客栈,倘若真的生意兴隆那还了得?” 提到客栈,裴锦瑶咦了一声,“方才那个醉汉什么来头?” 老文神情微凝,没有答话,山鼠精赶忙帮着打圆场,“京城的人多了去了,老文叔也不是各个都认识。” “这倒是。”裴锦瑶想问那人俊不俊,有多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不能像个色中饿鬼。 老文呵呵地笑了,“实话跟您说,小的还真认识那位爷。”“哦?是吗?”裴锦瑶眼睛骤然亮起来,“那人谁家的?怎么大清早就出来喝酒?还喝的醉醺醺的,他家里大人不管的吗?” “这位爷要是按辈分算的话,是陛下的堂弟。世袭的侯爵被他爷爷刘良给弄没了。”老文挑出跟荷包布料同色的线,铰了一根穿过针鼻儿,“好在还有田产铺子,倒也不至于生活困顿。” 裴锦瑶拧眉追问,“爵位怎么没的?” “就是弘光初年,宁河王叛乱,先帝爷派兵平叛。刘良为宁河王喊冤,说是谁造反元文忠也不可能造反。先帝爷一怒之下就夺了他的爵位幽禁在静园。” 书客居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319 刘逍 元文忠…… 若不是先帝糊涂,燕六就不会活的这般辛苦。 裴锦瑶眸光黯淡下来。 老文一边低头缝荷包,一边继续说道:“刘良一关就是十五年,直到快死了才被放回家。他们这一支也就渐渐没落了。” 山鼠精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问道:“那今儿个这位爷是遇上愁事了吗?” 老文睇了眼山鼠精,“不一定非得遇上愁事才能喝酒。” 那他到底长的俊不俊呐?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睇了眼山鼠精。为主分忧的时候到了,就看小耗子机灵不机灵。 即便山鼠精不擅长察言观色,却也看明白了裴锦瑶眼神中饱含深意。 “这位爷叫什么名字?”山鼠精壮着胆子问道。 “单名一个逍字。”老文觉得山鼠精似乎对刘逍很感兴趣,笑了笑,又道:“他在家行四,他跟他哥哥刘远都是正房太太所出。要说起来,还挺有意思。他爹的妾氏生的都是女儿,就他跟刘远两兄弟是男丁。” “哦,这样啊。”山鼠精的目光瞟向裴锦瑶,明显是在邀功。 裴锦瑶鼓着腮,别开脸不理山鼠精。 妖精不机灵,还得加肉! “那他怎么没带小厮或是仆从?”不是不缺钱么,出门喝酒怎么不带下人?会钞赶车都少不了啊。裴锦瑶觉着这人有点意思。 “刘四爷独来独往惯了。他多少会点拳脚功夫,虽称不上高手,自保倒也够用。”老文惋惜道:“这位爷经常路见不平,遇到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事就搭把手管一管。颇有侠义之风。爷们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可也正因如此,不是普通人眼中的良配。都二十啷当岁了还没成亲。” “他父母不着急?”裴锦瑶觉着这事也不能怪刘逍。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瞎子瘸子都能娶媳妇,他有手有脚的反倒打光棍? “急,怎么不急。光是我知道的就相看过三五回,回回无疾而终。说白了,还不就是嫌他喝酒手散,攒不住钱嘛。”老文似乎对刘逍很是同情,“不过吧,他有一样好,不嫖不赌。喝酒也是去正经喝酒的地儿,从来都不喝花酒。” 说起来,比他们九爷强多了。 裴锦瑶陷入沉思。这个人不糊涂,行事也有章法,而且自律。 多次相看不成,那也是他看不上人家姑娘吧。 “咱们把他送到客栈这事儿不好往外宣扬。”老文抬眼望着裴锦瑶,“这位爷出了名的洒脱不羁,您跟他扯上关系怕是会有损清誉。小的也没留下名姓,只把银子交给掌柜,让他看着安排。” 所以,刘逍到底俊不俊? 裴锦瑶点点头,“行吧。下次遇到喝醉酒的再说。” “裴神机使,咱们还是专心斩妖除魔好了。”老文赧然道:“您想要好名声,小的想别的办法帮您就是。” “也不是想要好名声,就是觉着近来闲的发慌。”裴锦瑶拿起靶儿镜细看自己脸上结了痂的牙印儿,“陈继麟,妖星都灭掉了。现而今只剩徐家。” “辽东初定,陛下不想动徐家也是情有可原。”老文笑道:“不过,您放心。早晚逃不脱。” 裴锦瑶放下镜子,“就因为这些个破烂事耽误我长个儿。我要是长不高,徐家能赔还是陛下能赔?”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心里更堵得慌了,“当神机使比行走江湖难多了。” “行走江湖?”山鼠精兴致勃勃的发问,“裴神机使,您跑过江湖?” 他就说裴神机使痞里痞气,原来是个混江湖的。 “胡说什么?”老文不悦道:“裴神机使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只不过他们裴神机使跟别人家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而已。 小耗子说的没错,她应该算是半个江湖人。裴锦瑶弯唇笑笑没说话。 …… 吃过午饭,裴锦瑶便窝在书房读手札,练画符。老文和山鼠精在灶间门口打年糕。 裴神机使讲明要在打醮的时候支摊子,要是做的不地道,没人光顾可就太丢人了。 山鼠精头上罩着头巾,衣袖挽的高高的,瞧着挺是那么回事。 “老文叔,这玩意儿黏黏糊糊能吃吗?”山鼠精很是嫌弃的瞅着刚刚打好的年糕,“不像好吃的样儿。” 老文呵呵一笑,在年糕上头洒了厚厚一层和了糖的黄豆粉,夹起一块塞进山鼠精嘴里,“怎么样,好吃不?” 山鼠精嚼几下再嚼几下,笑弯了眼睛,含混不清的说“好吃”。 “再做一盘给裴神机使送去。她啊,好些日子没用功了。”老文压低声音,“用功读书吃的格外多。” 山鼠精似懂非懂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块年糕猛嚼。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山鼠精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口,“唔唔……” 不等他把话说利索,云春从灶间跑出来,滴水的手在围裙上擦净,拢拢鬓发,“婢去开门。” 山鼠精瞪圆眼睛。 诶?她抢它的活儿! 老文抬脚紧随云春之后。这个时辰是神机司最清闲的时候。督主要查天牢的案子没空串门。沈阁老郭阁老为了避嫌也不会来。 那会是谁呢? 打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云春微怔。老文闪身出来,抱拳拱手,“刘四爷,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刘逍哈哈一笑,迈步就往里走,“我是来向你道声多谢。” 既然刘逍能来,再装也没意思。大大方方认了反而显得坦荡。老文脸上陪着笑,“爷,道谢就不必了。小的就是给您找个地儿暖暖身子。” “不错,是个好的。”刘逍扬手抛给老文一枚镶嵌海蓝宝的扳指,“接着,爷赏的。” 老文麻利接住,“多谢四爷赏。” 刘逍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诶?你们神机司地方不大倒是挺精致。” “谢您夸赞。”老文眼角余光瞟向大门紧闭的书房。裴神机使千万别出来,他这边应酬几句把这位爷送走就是。裴神机使一露脸又得酬酢。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书房的门开了。裴锦瑶袖着手,含笑问他:“来客人了?” 刘逍扭转头循声望去,穿官服戴官帽的小姑娘似笑非笑,白嫩的脸上有几道难看的伤痕,却并不令人觉得可怖。 书客居阅读网址: 320 无在 裴神机使。”刘逍含笑道:“在下刘逍,幸会,幸会。” 裴锦瑶目光紧紧锁住刘逍那张俊脸,愣愣怔怔说不出话。 毫无疑问,刘逍样貌的确出众,但他的“俊”跟燕凰玉的“美”截然不同。 刘逍好似潇洒俊逸的竹,而燕凰玉则是秾丽的翡翠兰。相较而言,她还是喜欢翡翠兰多一点。 裴神机使看互刘四爷居然看呆了?! 老文赶忙说道:“裴神机使读书画符一整天,精神头不济,刘四爷莫怪。”偏头看向山鼠精,“还愣着干嘛,快给裴神机使沏一壶酽茶提提神。” 裴神机使不是忌口吗?炒豆都不能吃还能喝酽茶? 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它不能问。山鼠精点头道:“是,小的这就去。” 山鼠精敏捷的身影在眼前闪过,裴锦瑶这才回神。 “刘四爷,请到小厅叙话。”裴锦瑶审视的目光在刘逍脸上转了几转,微微一笑走在前面引路。 老文紧随其后。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尤其裴神机使看刘逍的眼神似乎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这难道就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 可是……没了爵位的宗亲跟他们聪明可爱的裴神机使并不般配。而且,刘逍比裴神机使大七八岁,跟裴二老爷称兄道弟都不勉强。 现在刘逍是挺耐看,再过十几年满脸褶子……裴神机使还不得嫌他碍眼? 老文暗自嗟叹。 他就他就是个操心的命。不能让裴神机使对刘逍有任何非分之想。 嘶——不对不对,是不能让刘逍对裴神机使有非分之想。 裴锦瑶把刘逍带进小厅,两人分宾主落座。山鼠精不动声色的在裴锦瑶面前放下一盏温水,再给刘逍斟上香茶。 刘逍细细打量山鼠精,他早就听说裴神机使养妖精,眼前这个就是了。 长得跟人一样样。咦?还会皱眉呢。怪好玩的。 裴锦瑶清清喉咙,朗声道:“四爷没见过妖精吧?随便看,不要客气。” 刘逍收回视线,哈哈地笑了,“裴神机使真风趣。”视线重新回到山鼠精脸上,“长得挺精神。” 山鼠精挤出一丝笑容退到裴锦瑶身后站定。 这人不会是在打它的主意吧。它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小妖精。有裴神机使护着呢。 裴锦瑶啜了口水,含笑问道:“刘四爷怎么找到神机司来的?”“京城谁不认识您和您的马车?” 诶?她这么有名了吗?走到哪都有认识。 不过……也很苦恼啊。裴锦瑶抿着嘴笑。 刘逍垂下眼帘,低声道:“更何况,酒醉还有三分醒。” 所以这人没醉,专门在半路等着她?裴锦瑶互眸中划过一丝兴味,面色微冷,“刘四爷拿这神机使当消遣?” “不不,无在绝无此意。” 无在……是他的字?刘逍,刘无在……怎么觉得耳熟呢。裴锦瑶努力回想从前看过的正史野史。奈何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那……您是何意?”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不如……卜一卦。若是卜中,刘四爷要为我做件事。” 刘逍又哈哈地笑了。这位裴神机使比他想象的更加有趣。 “倘若卜不中呢?裴神机使为我做件事吗?” “哈!”裴锦瑶失笑,“身为神机使若是连卜卦都卜不准……还如何斩妖除魔,护佑百姓?” 斩妖除魔,护佑百姓跟卜卦有关系吗? 刘逍没有再追问,而是迁就裴锦瑶的自大,“裴神机使,请。” 裴锦瑶向老文微微颔首,老文一溜小跑去把卜卦的物事拿来摆在桌上。裴锦瑶信手拈起一枚古币,对刘逍说道:“刘四爷您看好了,我凭这枚铜钱就能卜出您今日来此的目的。” 女孩子笑容灿烂,语调轻快,像是在跟他说“点心好吃”“茶水烫口”。然而,刘逍却又从她眼中看到了超乎常人的淡然与从容。 真正的世外高人就应该是裴神机使这样的。 刘逍不由自主的敛去唇畔笑意,神情变得严肃端正。 小厅里的气氛也随之凝重。老文和山鼠精大气都不敢出,一人一妖四只眼紧紧盯着裴锦瑶指尖铜钱。 这般卜卦,他俩都没见识过。 裴锦瑶微微一笑,道声:“得罪了。”两指夹着铜钱向刘逍两眉之间抛了过去。 刘逍学过功夫,本能的想要偏头避开,就听裴锦瑶又道:“我的铜钱长了眼睛,伤不到四爷。” 裴神机使还有这本事? 刘逍半信半疑,双肩一沉不躲不闪。 女孩子的声音淡淡响起,“伤到也没事。五两银子够看大夫。” 刘逍,老文和山鼠精在心里异口同声嘶喊:裴神机使记仇,千万不能得罪她! 说时迟那时快,裴锦瑶话音落下,铜钱在离刘逍眉心一指远的地方顿住须臾,发出轻微嗡鸣。 裴锦瑶单手隔空一抓,铜钱嗖的落入掌心。 “刘四爷胆识过人,在我这枚百年老铜钱面前好不畏惧。”裴锦瑶抱拳拱手,“实在是佩服佩服。” 他们裴神机使这张嘴啊,甜的时候能哄死人,酸的时候能损死人。老文攥紧衣袖擦擦额角汗珠。幸亏刘逍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宗亲,如若不然,裴神机使怕是要吃苦头。 刘逍从没遇到过裴三这样的女孩子。 姑且算是女孩子吧。 她那张嘴“巧”的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别看她小个儿不高,就算是穿着官服也没个官样儿,可他这个七尺男儿真就不敢回嘴。 原因无他,有求于人,不能得罪。 刘逍凭着厚实的脸皮露出一抹清隽的笑容,“裴神机使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裴锦瑶把铜钱放在桌上,连个眼风都不给刘逍,“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好就是好,装假就没意思了。” 去他的装假! 他就是想找个台阶稳稳当当走下来。刘逍竭力维持着完美的笑容,“我与裴神机使一见如故,哪里会装假呢?” 诶?刘四爷有一手啊。老文不禁对刘逍刮目相看。 可不是任谁都能接得住裴神机使的刁钻话儿。 这一来一往的刘四爷不止没露怯,还能笑得出来,着实不简单。 裴锦瑶用手点指着铜钱,“一见如故就不必了,您是来要我命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321 香醉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22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老文站在刘府院墙外面,迎着呼呼北风小声咕哝。 裴锦瑶紧了紧脸上蒙着的黑布,睖老文一眼,“我是斩妖除魔,不是杀人放火。” “是是,小的顺嘴那么一说,没有别的意思,”老文满脸堆笑,“您千万别多心。”从怀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图纸递给裴锦瑶,“这是刘府布局图。您揣着,以防万一。” 裴锦瑶含混不清的回道:“我都记脑子里了。” 他特特做的小巧易携带,为的是迁就裴神机使的小矮个。哪成想裴神机使压根不领情。也罢,留着哄贵哥儿玩。 老文收起图纸,切切叮嘱,“您千万小心,但凡有丁点儿不妥,就赶快出来。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可不能拿性命当儿戏。” 裴锦瑶重重点头,“我晓得。不会再让你和阿发为我难过。”说着,取出符纸化成一张薄毯,抬脚踩上去,“你在这处等我。” 裴神机使懂事了,知道体谅他跟阿发了。老文眼眶发酸,“小的寸步不离。” “车上不是有热水和煎饺吗,你要是饿了别硬挺着。”裴锦瑶低低喝了声“起”,架着薄毯消失在夜色中。 老文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边挥手一边喃喃道:“小的等您一起吃。” 当年刘良触怒先帝,爵位没了宅子也给收了回去。现在刘家的宅子只有三进。虽说地方不大,但是亭台楼阁,花园假山修葺的十分精美却并不逾制。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但是,这番心思没有用在正经地方。 裴锦瑶盘膝坐在薄毯上,单手拄着下巴俯瞰刘府。 一队巡夜的护院在薄毯下面缓缓经过。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个抬起头就会看到悬于弯月旁,神似羊肉片的薄毯。 万幸的是,他们好像累极了,就连走路都是拖着两条腿。 裴锦瑶啧一声,暗暗摇头。刘府的下人比老文和小密探差远了。所以说,宅子大小,华丽与否先放一边,风水上不能出错。 据她所见,刘府太过讲究形制,反而破坏了这块地上原有的隐龙之势。 总之这宅子就跟刘逍一样,气息杂乱,危机暗藏。 裴锦瑶将目光投向西北方,那里理应建一座小佛堂,用来化解与之对冲的东南方向水阁的阴气。但是建了祠堂,摆放祖宗牌位。 阴上加阴,长久以往,肯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这是哪个风水先生造的孽?简直就是瞎捣乱。怕是跟刘家有仇吧? 裴锦瑶撇着嘴冷哼。所以说,像她这般尽责的神机使可着大夏也就出了一个。揉揉酸胀的脖子,架着薄毯飞到水阁之上。 水阁是由荷塘中立起的九根石柱支撑。正值隆冬,水面结了冰,裸露在外的残梗枯叶上浮着一层雪白。 在稀薄月光的映照下,竟别有一番萧瑟凋零的美态。令人情不自禁想到西子捧心,昭君垂泪。 裴锦瑶目光微冷,就是这儿了。 既然是水里的妖精,那可能就是鲤鱼,青虾花蟹。 青虾……花蟹…… 阿发炸的虾好吃! 蟹的话,清蒸呢还是姜葱炒呢? 裴锦瑶肚子不争气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又饿了。 没办法她正是长大个儿的年纪,吃得多,饿的快。裴锦瑶拍拍肚皮,叹道:“早知道带着煎饺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有人向水阁走来。裴锦瑶忙升高薄毯,俯下身子扒着薄毯边沿向下看去。 来人宽袍大袖,信步闲庭,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闲逛。裴锦瑶双目微眯,十有八,,九是这府里的人。 可惜离得远天又黑,看不清那人容貌。裴锦瑶从袖带里掏出千里望架在鼻梁上,乌漆嘛黑隐约辨出那是个青年男人。 “不会是刘逍吧?”裴锦瑶嘴角噙着坏笑,小声嘟囔,“是的话就太香……艳了。夜会螃蟹精?啧啧,说话说饿了揪条腿儿下来就够填肚子的。美得很呢。” 裴锦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待他走到荷塘边,残雪映着他的脸庞,“诶?不是刘逍。” 但是眉眼跟刘逍有七八分像,但是不及刘逍俊逸。裴锦瑶尤其不喜欢他唇上的那撇胡子。 跟黑色毛毛虫趴在脸上似的。 难看死了。 裴锦瑶嫌恶的抿着唇。要是燕六敢留这样的胡子,她就再不跟他玩了。 “刘逍的哥哥,刘远。他来这处跟螃蟹……精私会?啧啧,刘远应该成亲了吧?屋里一个,荷塘里一个。”裴锦瑶打个呵欠,“是个爱吃的主儿。” 刘远熟门熟路的走上九曲桥,径直往水阁里走。他没提灯笼,步伐却是那样轻盈。好像在桥上走过千百遍。 裴锦瑶静悄悄将薄毯绕到水阁门口,刘远闪身进去就立刻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谁稀罕偷听你吃蟹子腿儿?”裴锦瑶一连吹了数只小黑鸟放下去之后,架着薄毯升高再升高。 荷塘里的妖精气息很盛,换句话说,是个硬茬子。在没摸清这妖精的底细之前,她不想与之硬碰。 等了约莫两盏茶功夫,刘远闪身出来,按原路回返。他消失在夜色之中,水阁里又走出一人。 是人? 裴锦瑶赶忙架起千里望,那人正好扬起脸,一双苍老却又仿佛可以洞察世情的眸子透过千里望与裴锦瑶对视。 裴锦瑶失声道出“商在”二字的同时,商在伸长胳臂,厚实的手掌在半空一抓,那几只已经飞至半空的小黑鸟发出令人心颤的嘶鸣后,抖动着翅膀急速坠下,未等落到地面,便化作一抔纸灰。 商在眼中充满戏谑,就连他脸上那道疤痕仿佛都在嘲笑裴锦瑶稚嫩的法术。 “简直欺人太甚!”裴锦瑶鼓着腮撤掉千里望,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下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商在的影子? 老文猫在墙角翘首以盼,就是不见裴神机使的影子。 “怎么还不出来?”他不担心裴神机使被人发现,而是担心裴锦瑶摸到刘逍的院子里。 老文掏出帕子擦擦鼻涕,“应该不能吧。裴神机使不是那样的人……吧?” 忐忑不安之际,裴锦瑶架着薄毯缓缓从半空飘到老文面前,“你看到什么人经过没有?” 书客居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323 递帖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任东阳扁扁嘴,道:“我实在是不想看您受冷遇。想当年,您多风光……” 这话倒是真的。他就像先帝的影子,先帝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与那时相比,吕琅的确算是落魄了。 不过吕琅无心细究从前,默了默,问道:“后宫之中,可进了新人?” 好端端的问这作甚?转念又想,兴许吕国师想让宫里得宠的贵人帮他美言几句吧。倒也是个办法。任东阳思量片刻,回道:“胡总兵的侄女旧年刚晋了位份,陛下一个月有五六日都在她那处盘桓。” 吕琅知他会错了意,便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这是武当太和茶,虽不及五指峰的上洞茶,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任东阳神情一肃,上洞茶有市无价,宫里每年也只得三斤左右。太和茶虽不比上洞茶金贵,却是得和南岩宫有些交情才能买到。这与青城观早已衰败的传言极不相符。 他兀自忖量的当儿,邱将离在外焦急的叩门,“师父,师父,不好了。”顿了两息,等不及吕琅开门,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先前云师叔去长乐村捉鬼,那家的主母初一咽了气……她儿子使人抬着棺椁堵在咱们庄子门口,一个劲儿的撒纸钱……” 吕琅面沉似水,哐当一声扯开屋门,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邱将离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他、他让师叔磕头认罪。” “认罪?人死了跟云道长有何关系?”任东阳摆起了朝廷命官的款儿,抖抖衣袍到在吕琅身侧站定,“此事就由我来处置吧。”说着,解下腰间悬着的私印递给邱将离,“你从后门出去,到怀柔县找宋恒宋县令。让他带衙差过来。” 吕琅抬眼望望晦暗的天际,低声喃喃,“邪气弥漫,那是个邪物。”扬手将私印推回给任东阳,道:“无需兴师动众。更何况,衙门的人来了也是添乱。” 话音落下,邱将离面色微变。 邪物…… 任东阳默了默,道:“怀柔县也有术士,可以叫他们过来帮忙……” 自打没了神机司,降妖捉鬼的差事就落到了各地道观的头上。有的县衙也会招揽几个民间术士,以备不时之需。但质素良莠不齐,应付小妖小怪还成,邪物之类的就力不从心了。 吕琅闷哼一声,“那邪物儿已经成了气候。将离,你与云师弟在院中布阵,我去将它引来!以免伤了村里的百姓!”说罢,拿起拂尘大步向门口走去。邱将离沉声应是。 任东阳激灵灵打个冷战,哑着嗓儿喊:“等……等等我,等等我。”声音抖得厉害。 …… 裴锦瑶穿着竹绿箭袖,一把乌黑的长发拢在头顶,中间插一根桃木簪。她会骑马,可裴锦瑶不会,裴庭武就让她与裴瑥共乘一骑。 到在凌雾山庄时,天已经黑透了。山庄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裴瑥叮嘱裴锦瑶,“咱就在这儿等会,你要是饿了,褡裢里有炒豆,先吃点垫垫。” 裴锦瑶不依,揪住裴瑥的斗篷从马背上滑下去,“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仗着身形瘦小,泥鳅似得挤进人群中,三晃两晃,晃到了最前边。 裴瑥想抓没抓住,只得抻长脖子盯紧裴锦瑶的背影。裴庭武催马过来,拍拍裴瑥的肩,莫可奈何的笑道:“她现在淘气的很,也不知随了谁……” 裴瑫凑过来,小声说:“随我,随我。” 裴庭武翻个白眼,裴瑥也跟着翻个白眼。 黑漆楠木棺在火把的映衬下,泛着阴寒寒的幽光。身穿丧服的孩子站在棺材前,朗声道:“我爹出门在外,家里只有俩管事支应着……城里有名的大夫请遍了,都说娘不是病,他们治不了。可那天云道长捉完鬼就走了,连符水都没施舍一碗。倘若那天云道长给我娘一碗符水,说不定能多撑几天,赶得及与我爹见上一面。云道长见死不救,我却不想为难他。给我娘磕个头,我就不追究了,等我爹回来,给娘寻一块风水宝地下葬就是……” 八。。九岁的孩子模样古怪,说出的话又实在不像无知小儿,不由得让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 裴锦瑶看了那孩子片刻,转而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前的道长身上。他面色粉润,须发皆白,从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裴锦瑶猜他六十多快七十了。他单手负在身后,目光平和,自有一股出尘高洁之气。这位应该就是吕国师了。裴锦瑶暗想。 吕琅闻言,微微一笑,对那孩子说道:“你们来的不巧,打完醮云师弟先行赶回观中了。我这就命人把他叫来。你们赶路也累了,先进庄子歇息片刻。等云师弟来了,咱们再说不迟。” 那孩子嘟着嘴想了片刻,道:“要是我进了庄子,谁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出来。” 王大力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咕哝,“这娃儿难缠的紧啊。” 小密探闷哼一声,“他可不像是个小娃儿。” 胡老戆俩手揣在袖笼里,“看看,先看看再说。” 赵四彪扯嗓子喊:“青城观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你怕什么?”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那孩子扭过脸,哀声嚷道:“叔叔伯伯可怜可怜我这幼年丧母的小子吧。我不求你们说句公道话,只求你们能给我做个见证。云道长给我娘磕完头我就走,绝不胡搅蛮缠。” 众人纷纷住了声息。 任东阳一双眼紧紧盯着棺材,低声发问:“国、国师,那邪物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吕琅摇头,“看来他铁了心要拉上无辜的百姓当垫背!” “那您有几成把握既不伤人,又能制住那邪物。” “七成吧。”吕琅沉声道。 说七成是谦虚。他和云海月联手,有九成九的把握。 “你信不过青城观没关系,今儿晚上你跟我回缀虹阁歇宿便是。”裴锦瑶向前迈了两步,笑意妍妍,“大伙儿累一天了。都回去睡吧,明儿早上再来。” 那孩子一愣。他没想到有人半道出来搅局。且还是个娇娇软软,朱唇皓齿的小姑娘。 书客居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324 帮手 鄂国公沉吟片刻,“裴三是个可用之才,倘若她……”余下的话没有说,但意思却很明显。 商在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不悦,“怕就怕裴三会对我们不利。不如早早将她除掉。” “嗯?”鄂国公锐利视线投向商在,“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不会兴起什么风浪。”思量片刻,猛然问道:“存义,你不会暗中对她动了手脚吧?” 商在哂笑,“没有国公爷允准,小人岂敢贸贸然动手。” “没有就好。裴三窝在神机司属实屈才。可惜静怡跟她相处的不大融洽……”鄂国公摇着头说道:“我想与她叙话都没有恰当的机会。” 商在轻抚面上疤痕,眼珠儿转了转,道:“国公爷,刘逍与您八字互补。” “哦?”鄂国公惊喜不已,“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商在迟疑道:“但是……依卦中所见,刘逍命格贵极。他不是一般人。” “你是说他有望成为天子?”鄂国公惊喜的脸骤然垮下来,“你不会看错了吧?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命格贵极,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制他。所以,未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商在略略沉默,又道:“或许裴三注意到了。因此才会夜探刘府。国公爷,裴三才是真真的隐患。不除,如何心安?” 鄂国公缄口不言。 他想将裴三收归己用。若是现在杀了她,着实可惜。 “国公爷!”商在言之切切,“您不可以因裴三年纪小而掉以轻心。如若她真的有心扶立刘逍……与其日防夜防,倒不如永绝后患。” 鄂国公掀起眼睨着商在,“尚且不知裴三去刘家的目的,便早早做下定论,是否操之过急?” 商在丝毫不惧鄂国公锐利的目光,他与他对视片刻,恳挚言道:“国公爷,裴三年纪虽小,却十分奸猾。不止逼走吕琅,还令今上对她宠信有加。近来更是时常出入崇贤殿,或许用不了多久裴三就会成为第二个陈继麟。” 鄂国公失笑,“她有机会做第二个陈继麟又何须扶立刘逍?更何况,单凭裴三一己之力就能让刘逍荣登大宝?简直是笑话。” 商在无言以对。 鄂国公又道:“命格极贵也不一定非要称王称帝。你不是也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制着刘逍吗?既然你能从他生辰八字中看出端倪,裴三未必不能。她犯不上为了一个前途未定的人,陪上自己的荣华富贵。” 商在唇角抿成一字。 鄂国公所言,他又何尝不知。 他只是不想也不愿看到鄂国公对裴三青睐有加。 商在不死心,还要再劝,“国公爷,裴三行事皆是兴之所至,毫无章法。您不能以常人度之。她已经注意到刘逍,我们不能不防……” 鄂国公扬手止住商在的话头,“存义,我早就跟你说过,要有容人之量。裴三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何必定要将她置于死地?” “国公爷!”商在眼角泛起点点泪光,“小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呐!裴三绝非无知孩童,她、她是神机使啊。与她同龄的女孩子可都窝在绣楼上待嫁呢。您万万不能轻看于她。” 轻看?徐令达扪心自问,的确轻看了裴三。然而,商在的一番话将他点醒。 没错,他不该小瞧了裴三。 兀自思量,门外有人来报:“国公爷,裴神机使送来礼物和拜帖。” 她还敢登国公府的门?商在眉梢跳了跳。裴三到底搞什么鬼? 徐令达扬声道:“进来回话。” 仆从推门入内,恭恭敬敬呈上拜帖。 “裴神机使送的是寻常四色礼,”与其他人相比,甚至可以算是寒酸的了。仆从十分体贴的没有拿来给鄂国公过目。他怕国公爷看了不高兴。不止如此,送礼的那个东厂探子像是瞧不上国公府似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好像来国公府递拜帖入辱没了他似的。 嘁都是跑腿的下人,神机司的就比国公府的高一等?转念又想,不对。他听说在神机司当差的俩探子都混上田庄了。 再看看他,从他祖爷爷那辈就为徐家劳碌奔波,到现在也没置上产业。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仆从思绪一通乱飞,徐令达将手中拜帖看了又看,“存义,你说她……有何用意?” 商在有一点说对了,裴三行事确是兴之所至。换成一般人,刚被发现行藏,绝不会在第二天送上礼物和拜帖。 她的意思是,她不怕他们? 呵,裴三……有点意思。 商在端茶润喉,没有接话。他晓得鄂国公脾性,能这般问就是想与裴三相见。 鄂国公见他不语也没有追问,而是对仆从道:“请裴神机使下晌过府一叙。” 仆从躬身退了出去。 徐令达弯唇浅笑,“存义,你与我一起会会裴三。” 商在想不出恰当的理由拒绝。扪心自问,他同样好奇裴三登门造访究竟为了什么。拿起茶壶给鄂国公续上香茶,道:“翻过年,县主与康王世子就要成婚。到时候,国公府又能热闹一番。” 提及徐静怡的婚事,鄂国公眉眼舒展,“总算遂了静怡的心愿。而且,康王这个人不简单。” 商在笑道:“县主是您的福将,她不止在辽东立下军功,还给您找来康王这个好帮手。” 鄂国公神情肃然,“能不能帮得上忙尚未可知。” …… 裴锦瑶晌午用饭用了个八分饱,便冷着脸爬上马车。 老文闹不明白她在气什么。索性也不问,老老实实赶车。行至半路,裴锦瑶撩开厚重的车帘探出半张脸,“忌口到底忌到什么时候。天天啃菜叶,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老文差点从车上摔下去。裴神机使说话越来越大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您别急啊。等您脸上的痂都掉了就能敞开吃了。”老文堆起笑脸,“您跟小的随便怎么说都行,对裴老夫人可得仔细着点。您是大家闺秀,朝廷命官,言行举止要得宜。” 迎着冷风,老文的声音轻飘飘的从裴锦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晓得了。待会儿你寸步不离跟着我。”裴锦瑶嘴角一挑,冷哼道:“要是姓徐的老家伙敢动粗你就骟了他。” 合着他刚才的话都白说了。老文摇晃着脑袋,随口应承,“得嘞,您就瞧好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325 告辞 来之前,裴锦瑶曾无数次想象见到商在时应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当她真真正正与他对面而坐,裴锦瑶反倒不那么在乎态度而是更加在乎姿态。 商在比她年长几十岁,这几十年的米饭果然不是白吃的。裴锦瑶用眼角余光睨着商在,貌似……他比她更像世外高人。 哼!惯会装相的大尾巴鹰。 裴锦瑶缓缓抻直腰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鄂国公说道:“想不到国公府的点心做得这般好吃。”她手里拿着块咬了一口的带骨鲍螺,“不输我们府里的厨子。” 垂手立在一旁的老文默默叹口气。 裴神机使光是冷着脸坐着还能唬唬人。只要给她块小点心,马上就露出贪吃本性。 说什么不行,非得称赞恶国公府的厨子做饭好吃。 这样一来辛苦积攒的气势立马矮了大半截。 鄂国公哈哈地笑了,“裴神机使喜欢,走的时候装些回去慢慢吃。” “不劳您费心,我家有的是。”裴锦瑶放下留着两道小牙印的带骨鲍螺,偏头看向商在,“我越看商公越觉得面善,好似在哪儿见过,霎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商在朝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裴锦瑶忽然抬手拍在桌上,“我想起来了,是在梦里见过!” 商在听了这话要是不吐血就是真汉子。 老文撩起眼皮睨着商在那张铁青的脸偷笑。 论气人,裴神机使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就是昨儿晚上做的梦。在梦中商公一句话都没说,隔空这么一抓把天上的鸟儿抓在手里紧紧攥住,血水滴滴答答顺着指缝往下淌。”裴锦瑶很是苦恼的皱起眉头,“我多少会解十个八个梦。依我之见,这个梦不祥。商公,您觉着呢?” 商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深吸口气,安慰道:“裴神机使不必忧虑,正所谓见血化煞,即便有事,也会有惊无险。” “当真?”裴锦瑶又重重一拍桌面,“那我就放心了。要知道这个梦是应在商公身上的,我还为您难过了小半天呢。” 越说越不像话。 鄂国公跟商在对视一眼,笑道:“裴神机使请用茶。” “不慌着用茶。”裴锦瑶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咱们先把话说明白了。” 话音刚落,老文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着裴锦瑶的后脑勺。裴神机使这是什么路子?不是说好了会一会的吗?不是没事找事来的呀。 商在面皮一紧。裴三要说什么?难不成想让他赔那几只偷听的小黑鸟? 真是笑话。 鄂国公沉下脸,裴三轻狂的过分了。 裴锦瑶老神在在,朗声道:“小裴生性直爽,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还请鄂国公勿怪。这个梦真就是应在商公身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笃定,“日前夜观星象,一直与将星交相辉映的副星陨落。众所周知,大夏众将之中鄂国公您的功劳最大。尤其平叛那次。您将宁河王杀了个片甲不留,还屠尽元氏族人。多么威风,多么令人钦佩!” 鄂国公一张脸黑成锅底。 商在脸上阴云密布。 老文暗自叫苦。裴神机使继续再说下去,他真得好好想想如何把鄂国公给骟了。 回回跟裴神机使出门他都互提心吊胆。反正等阿发养好了,他就窝在神机司哪都不去。 裴锦瑶满目诚恳的与鄂国公对视,“商公摊上天象异动了,您是当主子的,一定会护着商公吧?”顿了顿,赧然一笑,“瞧我说的什么傻话,您与商公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怎会弃他于不顾呢。” 鄂国公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嘴唇轻启,还未发出声音,裴锦瑶又道:“此番我厚着脸皮到您府上叨扰,就是专门告诉您这事来的。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在我眼中,不分贫富贵贱,皆是生命。”垂下头,轻轻叹息,“您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我……就是直爽,率真。学不会勾心斗角,蝇营狗苟。跟这官场简直格格不入。” 鄂国公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好个学不会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裴三! 她先是咒商在,后又暗讽他屠杀元氏族人。偏偏还打着观星的幌子,反话正说。 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鄂国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暴脾气。相较而言,商在性子还算温和。他用眼神安抚鄂国公,转而对裴锦瑶道:“裴神机使可有化解的法子?” “当然有。”裴锦瑶莞尔一笑,“用旁人替代就好。” 商在觉得好笑。裴三从进门到现在都是在瞎说一通。国公爷先前还对她青眼有加。这回国公爷应该看明白他跟裴三谁才是真有本事的那个了吧? “用何人替代?”鄂国公冷冷追问。 “当然是跟商公差不多分量的啦。就从跟国公爷出生入死的将军里头挑一个好了。”裴锦瑶拿起啃了一口的带骨鲍螺接着啃。 商在质疑道:“用人替代就是要旁人替我去死。裴神机使不是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吗?您怎能如此轻贱人命?” 裴锦瑶匆匆把带骨鲍螺吃完,拂掉嘴边的点心渣,“轻贱人命的不是我,而是国公爷。国公爷想要救您,就得用命抵命。反之,国公爷不想救您,那就由着您去死。从头至尾,有权决定生死的都不是我。不过,商公非得诬赖我,我也没办法。好人难做,好神机使更加难做。唉,我小裴就是太过刚直,才贸贸然来与您说这些有的没的。其实,我本不该来的。泄露天机太多,会夭折呢。” 鄂国公攥成拳头的手轻轻颤抖。 裴三是来离间他与商在的吗?商在跟随他多年,岂是裴三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拙劣而又稚嫩的计谋在他眼中不值一哂。 裴锦瑶站起身,“下官言尽于此,您二位慢慢商量。”抱拳拱手刚要说告辞,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食指向上一指,“您二位不知道吧,近来出了一颗晦气星。” 鄂国公和商在面面相觑。 扫把星他们就听过。晦气星是个什么玩意儿? 裴锦瑶抖着肩膀,笑的贼兮兮,“不知道也没事,很快就能收着风儿了。”说罢,抱拳拱手,“告辞,告辞。您二位千万留步,千万别送,我认得路。” 326 裴三 送个大头鬼啊! 鄂国公拱拱手,“裴神机使慢走。” 裴锦瑶朝他微微颔首,抬眼看向商在,“商公,后会有期。”眸中盛着的点点碎光,凛冽而又清冷。与方才那个笑着称赞带骨鲍螺味美的女孩子判若两人。 商在唇角坠了坠。 她在威胁他?可笑至极。他还会害怕不成?商在淡淡瞥了裴锦瑶一眼,就将视线投到别处。看似十分不屑,又有些厌烦。 裴锦瑶眨眨眼,沉默片刻放声大笑。 突如其来的笑声唬的商在和鄂国公被肩膀一抖,却又不能发作。 裴锦瑶昂起下巴,背着手出了屋门。老文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唯恐她不看路摔个大马趴。 商在望着裴锦瑶渐行渐远的背影吐口浊气,“国公爷,您看到了,裴三真不是个善茬子。” 鄂国公冷冷哼道:“是凡不长眼睛挡我前路的都该死!” 商在喉痛滚动,“您的意思是……” “裴三生性乖张,难以掌控。”鄂国公双目微眯,“以后有关她的事,你做主就好,不用问我。” “是!”商在心中暗喜。之前他怕鄂国公怪罪,才没有对裴三下手。如今鄂国公歇了招揽裴三的心思。他想如何整治裴三都行。看来他没有擅作主张是赌对了。 鄂国公手捻胡须,思量良久,沉声问道:“裴三说的那个晦气星是怎么回事?” “定是她故弄玄虚的小把戏。”商在冷笑,“还有什么副星陨落,都是她信口胡诌罢了。” 这话若是放在与裴三见面之前说,鄂国公是不会信的。但是见了裴三之后,他半信半疑。 “人命关天,她不会拿此等大事说笑吧。”鄂国公蹙起眉头,“存义啊,倘若不幸被裴三言中……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你追随我多年,有苦劳更有功劳。你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商在眼眶微红,哽咽道:“国公爷对小人恩同再造,小人恨不能舍此残躯报答国公爷。又岂能让国公爷为小人杀害无辜之人。不过,我始终觉得裴三提及此事另有目的。她意在离间小人与国公爷。然则裴三并不了解国公爷,不知您最是重情重义。所以挑拨不成反成笑话。” 鄂国公眉头舒展,呵呵笑道:“存义,我没看错你。你不仅是我左膀右臂,更是知己心腹。” 商在羞惭难当,“小人怎能当得起。” 鄂国公亲自给他斟上香茶,“你若是当不起,普天之下没人能当得起。” “蒙国公爷不弃,小人定当鞠躬尽瘁。”商在两手环住茶盏,扬起脸诚恳言道:“我想等到过年时,把刘逍带回府中为您续命。” 鄂国公略加忖量,“也好,年下走亲访友,刘逍三五日不回府,也不会引人怀疑。只当他在外吃酒玩乐。” “是,就是这个理儿。”至于裴三……先不急。商在端茶抿了一口,露出清浅的笑容。 …… 裴锦瑶仰着下巴回到神机司,就连山鼠精给她除去斗篷都不低头。 老文苦着脸,“裴神机使,您这是跟谁较劲呢?老这么抬着脸脖子不累吗?” “不累!”裴锦瑶抻直腰杆,小手一挥,“老文,你快跟小耗子学学,我在国公府是怎么摆威风的。” 山鼠精眼巴巴瞅着老文。 其实,不用说它也能猜个差不离。裴神机使肯定把鄂国公气得不轻才会这般得意。 老文皱眉,“裴神机使,咱能不能先别说笑。您这次把鄂国公得罪狠了。鄂国公不是善男信女,您赶紧把后招跟小的说说,也让小的心里有个底。” “后招?”裴锦瑶大惑不解,“什么后招?”老文双膝酸软,“您不会以为可以随便欺负鄂国公吧?” “欺负他还得挑个黄道吉日?”裴锦瑶沉下脸,“老文,你几时见过我欺负人之前卜上一卦了?” 山鼠精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真没有。” 老文狠狠瞪它一眼,“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 本来就很乱啊,该它什么事?山鼠精缩缩脖子,撂下句“小的打年糕去了”,一溜烟跑走了。 “你瞧,你把妖精气着了吧?”裴锦瑶笑着揶揄。 老文急的跺脚,“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能笑得出来。” “我心里有数。”裴锦瑶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我已经在陛下那处给徐二套上小鞋儿了,你今晚就把晦气星的风儿放出去。能吹多远吹多远,最好连辽东和康王府都能收着。” “这都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老文连连点头,“然后呢?” “然后……”裴锦瑶食指搓着下巴,“然后再吹第二波风儿。” 老文在心里翻个白眼,“裴神机使,鄂国公不是死人,他能由着咱们一波接一波的吹风儿?” “当然不能。咱们精,他也不是傻子。”裴锦瑶似乎早就盘算好了,胸有成竹道:“第二波就由我亲自上阵。” 原本他不是很担心。可……裴互神机使“亲自上阵”着实令人不安。 “您打算放什么风儿?能不能跟小的说说?也让小的开开眼,长长见识。” 裴锦瑶缓缓摇头,“不能。说太多会夭折。” 裴神机使不想说就拿“夭折”当挡箭牌。他都习惯了。老文满脸堆笑,“您好好活着,小的不问。” …… 华灯初上,忙碌整日的京城百姓的饭桌上多了个谈资——荣安县主,也就是徐二姑娘徐静怡竟然是晦气星。 晦气星比扫把星差点火候,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随着流言一同传出的还有四字真言——能避则避。也就是说,离晦气星远远的就不会被其妨害。 此举不可谓不贴心。 鄂国公听到下人回禀当即摔了整面博古架的古玩玉器。 对着满地狼藉,鄂国公胸膛起伏,手抖嘴唇也抖,“好个裴三!” 小小年纪,竟然狼毒至此。他终归是看错她了。 “我国公府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用这般手段害静怡?婚期尚未议定,倘若康王府反悔……”心一寸寸沉下去,“静怡对刘世子痴心一片,如若亲事不成,她……哎!裴三这是要逼死静怡啊。” 在一旁静立良久的商在温声安抚道:“国公爷息怒,裴三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鄂国公猛然回身,恨恨的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 327 满意 商在愣怔片刻,露出笃定的笑容,“国公爷不必急于一时。您不记得了吗?再过几天是赛诗会……” 鄂国公冷静下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在赛事会上除掉裴三?可……赛事会是由遂安郡主所办。闹出人命……终归不好吧。”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商在劝道:“裴三无端端放出这等流言诋毁二姑娘,郡主对她定然颇为不满。鄂国公府只不过是借郡主的地方除掉我们两家都看不顺眼的人,有何不可?” “只怕陛下迁怒康王府。”鄂国公拧紧眉头,沉思不语。 商在觑着鄂国公神情,给他倒了杯温水,“国公爷,陛下迁怒康王府总比迁怒我们鄂国公府好啊。既然您想除去裴三就得祸水东引。您想啊,晦气星是冲着二姑娘来的,裴三但凡有点不妥,陛下就会想到是鄂国公府做得好事。与其这样,倒不如让陛下冲着康王府发顿脾气。横竖都是姓刘的,陛下不会对康王府痛下杀手就是了。” “尚且不知康王府还想不想再结这门亲。倘若刘世子心无芥蒂,对静怡一心一意。”鄂国公紧抿着唇,摇头叹息,“我们这样做……不大厚道。而且,静怡也会被刘世子厌弃。还没成婚就不讨夫家喜欢,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商在唯唯应是,“国公爷所言甚是,是我思虑不周。” 鄂国公摆摆手,“再想别的办法。我不信裴三没有别的仇家。就她那张破嘴肯定得罪过不少人。” 商在忽然灵光一闪,“诶?国公爷,我想到一个人。他对裴三不能说恨,但……怨应该是有的。” “哦?”鄂国公眉头舒展,笑问道:“何人?” “我先与您卖个关子。待此事办成,在说不迟。” 商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令得鄂国公连连称好,“存义,有你为我分忧,实乃幸事。” …… 鄂国公摔了整面博古架,徐静怡砸了五六个妆奁的脂粉。 该死的裴三,她都快气炸了! 徐静怡不顾满地脂粉香,摘下墙上的红缨枪到院子里舞了起来。 她练的是杀招,脑子里想象着裴三那张可恶的面容,提枪狠狠刺过去。 不大会儿功夫,汗水浸湿徐静怡贴身中衣。 立在廊下的小丫鬟满面焦炙,瞅准徐静怡顿住身形的当儿小跑过去,“姑娘,起风了,您快回屋吧。” 徐静怡抹了把脸,恨声道:“裴三定是妒忌我能与世子,才中伤我。” 小丫鬟愤愤不平,“姑娘,世子英明,不会信她的鬼话。” 徐静怡仰头望望天色,就手把枪丢给小丫鬟,“我要去康王府问问世子这门亲事还作不作数。” 小丫鬟一听就慌了,“姑娘,天色已晚,就算您想见世子爷,也等明天再去吧。” “不!我要马上见到他。”徐静怡将心一横,斗篷都没披跑去马厩牵马。 架着马一路奔到康王府,徐静怡端坐马上凝望着朱漆大门上字体遒劲的匾额怔怔出神。 这处府邸眼下只有刘桐一个主子,他素来喜静,不大在府中设宴,所以门前略显冷清。 徐静怡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世子爷是那样的温文尔雅,飘逸出尘,若能与他结为夫妻,她便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 但是现在,她还能嫁给世子吗? 徐静怡眼里蓄了泪。 该死的裴三,她恨不能一刀剁了她。 徐静怡兀自思量,康王府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门分两边,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牵着马走了出来。 徐静怡翻身下马,跑到刘桐近前,扬起脸与他对视,“世子爷。”娇软的声音一如此时徐静怡娇软的神情。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一双眼湿漉漉的盯着刘桐。 夜色下的徐静怡显得比以往可人可亲,与他所认识的徐静怡完全不同。 刘桐忍不住抬起手划过徐静怡的面庞。 手指的温度令她心头一热,不论如何,她都不想失去这令人眷恋的温度以及刘世子,“世子爷,您听说外面的传言了吗?” “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刘桐收回手,挺起胸膛,“你不来,我也要去国公府找你。我想尽早定下婚期,如何?” 泪水好似断线的珠子奔涌而下,徐静怡哽咽的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点头。 …… 这一夜,裴锦瑶睡的很香。 睡得好,精神就好,精神好,自然心情也好。裴锦瑶窝在书房里读了一个多时辰手札,丝毫不觉疲累。 老文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将她手边冷了的白水换成热的。 裴锦瑶撩起眼帘,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末了。您歇会儿?” 裴锦瑶点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徐二跟刘桐的婚期定在来年九月。”老文从笸箩里拿出针线和纳了一半的鞋底。 这是给裴锦瑶做的靴子。留着开春穿。 裴锦瑶冷哼,“刘桐果然舍不下徐二。好!很好!冯寺人听说这事了没有?” “听说了。”老文抿嘴笑,“天大的喜事哪能不告诉冯寺人。” “老文,你办事,我放心。”裴锦瑶瞟了眼他手里的鞋底,随口说道:“再厚一点。厚的软和,穿着不累脚。斩妖除魔没有厚底靴子真不成。” “是。也显得个儿高。”老文接道:“您放心吧。小的保管您穿的满意。” 裴锦瑶嗯了声,“刘逍那边如何了?” “盯着呢。他常去的香醉亭也插上咱们的人了。”老文戴上顶针,“您脸上的伤也好的差不离了。不耽误您去赛诗会。” 裴锦瑶搁下茶盏,掏出靶儿镜照了又照,“我都有点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您的脸好了,就不用忌口了。小的给您包羊肉馅饺子吃。” “不去不行啊。”裴锦瑶鼓着腮,“我要是不去,徐二肯定以为我怕她。哼!我可不当逃兵!我不光去,还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把她们都比下去。” 老文堆起笑脸,“你不用打扮就能把她们比下去了。” 裴锦瑶哈哈地笑起来。 他二人一个照镜子,一个纳鞋底,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今儿一早,商在出城了。”老文犹疑片刻,“小的命人远远跟着,看他到底去哪里。” 书客居阅读网址: 328 着想 这个老匹夫!”裴锦瑶咬牙切齿,“说不定是出城会相好。” 老文捏针的手停了下来,嘴唇嗫嚅数次没有发出声音。 他实在搞不懂裴神机使究竟在想些什么。据他所知,商在没成亲,无儿无女孤身一个人。他想养相好,养妓子在城里弄个宅子好了。哪用得着山长水远的出城私会。都土埋大半截的人了,又不是毛头小子。 “也不对,看面相,商在此生作孽太多,别说子女缘就连女人缘都没有。”裴锦瑶拧着眉头,笃定道:“他一定是出城做坏事去了。” “您说得对。”老文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讪笑道:“屋里有点热。” 裴锦瑶放下靶儿镜,思量片刻,低声喃喃,“城外有什么是商在感兴趣的呢?” 老文笑道:“您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有人跟着,很快就知道了。” 待到夜幕四合才传回消息。 “商在到了鄂国公府在城外的别院,稍作休息就命人支起炭火烧肉。鹿肉,狍子肉都提前腌好了。”老文眉头深锁,“没理由为了吃口肉跑那么远。小的觉得不大对劲。” 裴锦瑶狠狠咽着口水,“欺人太甚!明儿咱们也烤肉吃。谁家里还不存点肉了。” 老文无语望着房梁。 “好好盯着他,看他明儿吃什么。”裴锦瑶还觉得不解气,“明早咱们绕道去趟仙歌楼,让俞掌柜腌两条羊腿,咱们自己烤着吃。” “您高兴就成。”老文耷拉着肩膀,“小的这就却告诉小耗子留着肚子。”裴锦瑶摆摆手,“快去,快去。” …… 邱将离为吕琅设了灵堂,并把吕琅尸身停在坠凡塔中。他更是亲自为其守灵。 “师兄。”陈清风拎着食盒走向邱将离,“灶上熬了米粥,我给您装了一碗,还有酱瓜油卷儿。” 虽是同门师兄弟,但他拜师晚,对这位大师兄十分尊敬。 “您晚饭用的太少。”陈清风把粥水从食盒里取出,“这样可不行,天天熬夜吃的又少,身子捱不住。” 跪坐在蒲团上的邱将离纹丝不动,“我不饿。” 陈清风温声劝道:“师兄。死者已矣,就算您心里难受,也不能苦着自己不是?咱们青城观上上下下可都指望着你呢。” 邱将离自嘲的撇撇嘴角,“指望我做什么?不是有裴神机使吗?云师叔不也投奔她去了?” “师兄,瞧你这话说的。”陈清风没心没肺的笑起来,“云师叔是给裴神机使帮忙去的,哪里是投奔。”邱将离垂下眼帘,闷闷的哼了哼,低声咕哝,“若不是裴神机使,师父就不会死。” 声音太小,陈清风没有听清,“师兄,您说什么?” “无事。”邱将离沉声道:“天黑路不好走,你快回去吧。” “那您快把粥喝了。这么冷的天儿,一会儿就冰冰凉了。”陈清风夹了条酱瓜放在粥面上,端到邱将离跟前,“师兄,您是不是想让我喂?” 邱将离撩起眼帘瞅瞅他,“当着师父的面,不许玩笑。”说着,接过碗大口呑下米粥,擦擦嘴角,又将碗推给陈清风,“吃完了,你快回去吧。” 陈清风唇角弯弯应了声是,转回身拾掇好食盒提着灯笼走了。 塔中只剩邱将离以及平躺在棺木中吕琅。 夜半,邱将离歪倒在蒲团上昏昏欲睡,烛光摇曳,紧跟着吹进一缕冷风。 轻柔的风好似微凉的手指掠过邱将离后颈。 “谁?”邱将离睡眼朦胧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望过去…… 诶?真的有人?! 那是个脸上有道狰狞疤痕的老者,看他气度不似寻常人。难道是来吊唁? 可现在已经很晚了……谁会在夜里上山?邱将离觑起眼睛,问道:“您是……” “小友,你不认得我?”老者倏地飘至邱将离眼前,他指着脸上的疤痕,“你师父没跟你你提到过我吗?” 真的是师父认识的人?! 若是想不起来,可就太失礼了。 邱将离拧着眉冥思苦想,听这位话中意思,似乎与师父是旧识。既是旧识,兴许在朝为官。但他的脸被毁了容,怎能做官…… “您是商公?”邱将离犹疑着说道。 商公是鄂国公的幕僚。鄂国公跟师父向来没什么交情。他来做什么? “正是老夫。”商在笑着答话的功夫,身形一晃,飘至桌边,笑吟吟地说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邱将离双手撑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商在,“商公,你的命魂可以出窍?” “是啊。”商在没有掩饰,“小术而已,不足挂齿。” 邱将离目中满是敬佩,“有些道人穷尽一生都不能达到的境界,没想到商公居然可以做到。” 商在哈哈地笑了,“与裴神机使相比较,我还差得远呢。” “您何须与她相比。”邱将离怨气满腹,“她根本不把吾等放在眼里。” 商在哦了声,“怎会呢?我听说青城观是裴神机使掌管,她……对你们不好?” “好!好的很!”邱将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将离啊……”商在指了指锦杌,“坐,咱们坐下说。” 邱将离点点头,依言坐下。 “你莫怪我多管闲事。”商在摇头轻叹,“我与吕道人相识多年,虽无深交,但我对他是服气的。” 闻言,邱将离眼眶湿润。 吕琅身故,有人甚至连奠仪都没送,唯恐与他扯上关系,惹得陛下厌烦。他将吕琅尸身带回青城观,裴神机使别说相送,就连问都没问一句。 当真叫人寒心。 反观与吕琅交情不深的商在,与裴神机使简直天差地别。 “师父胸怀大志,奈何……”邱将离练练嗟叹。 其实吕琅做的最错的就是错认了妖星。招致裴神机使记恨。 “你不要这样。”商在安慰道:“你师父在天有灵,定然不想你为他难过。” “身为徒儿,尚未来得及报答师父恩情……”邱将离用指腹抿去眼角泪珠,“实在是愧对他老人家。” “你不要这样想。”商在语调轻柔的好似一片羽毛,“换做我是吕道人,定然不愿爱徒伤心难过。将离啊,就算你不为自己,也得为青城观这么多师兄弟着想。” 书客居阅读网址: 329 和蔼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0 内情 第二天晌午下起了鹅毛大雪,裴锦瑶披着厚实的斗篷,袖手立在廊下看老文烤肉。 “这块熟了,能吃了。”裴锦瑶用下巴指着滋滋冒油的肉片,山鼠精赶紧将其夹起来放在小碟里。 “裴神机使,您尝尝入味没有。”因裴锦瑶忌口,特特给她腌制了猪五花。 裴锦瑶赞许的睨了眼山鼠精,“我说的没错吧,多吃肉多机灵。”接过小碟,笑着问老文:“你看小耗子是不是机灵多了?”老文两手不停的翻动炉子上的肉片,“嗯,比以前强。” “烤羊腿不是白吃的。”裴锦瑶将肉送入口中,“好烫,好烫!” 老文皱起眉头,“您别急,慢点吃。” 裴锦瑶一边嚼肉,一边笑呵呵的说:“咸淡正合适。就照这样烤。”砸吧砸吧嘴,“再加点辣就更好了。” 山鼠精一听辣字打个哆嗦,“等您脸好了再吃。”话锋猛地一转,“待会儿仙歌楼送烤羊腿来呢。其实还是现烤的好吃。可惜咱们的炉子小,烤不了大件儿。” “你们也吃。”裴锦瑶四下望望,“云春呢?怎么没看见她?” 老文头也不抬,顺嘴答道:“您不爱看她,小的就让她在灶间烧水。” 裴锦瑶嗯了声,“给她装些肉送过去。吃用上别亏了她。” 山鼠精应是,捧着盛满烤肉的碟子拔腿就走。 老文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山鼠精,见它渐渐走远,压低声音道:“商在今儿一早回城了。合着他去了趟别院就是为吃肉。这里头肯定有事。” 裴锦瑶抿着嘴默了默,“要说为了吃肉也不是不可能。兴许他嘴馋呢?鄂国公府厨子的手艺我上回也试过了。”挑起大拇哥,“绝对是这个。由此可见,鄂国公是个会吃的。商在跟他那么久,养得口味刁钻也不稀奇。” 裴神机使这是体己及人吧。老文呵呵干笑,“您也爱吃会吃,可您从没为了口吃的不办正事。” “老文,你别总夸我。”裴锦瑶抻直腰杆儿,“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话没说完,被风呛得连连咳。 老文赶紧丢下手上的活计帮她拍背,“您还是回屋坐着吧,小耗子腿脚快,让它端进去就好了。” 止了咳,裴锦瑶赧然道:“风大闪了舌头,没事没事。” 老文叹口气,回到烤炉前把肉翻个面,“怕就怕商在那个老狐狸憋着狠招害您。要不您跟陛下说一声,去别的地方斩妖除魔。” “眼瞅着快过年了,我要是出门,祖母还不得想我想疯了?”裴锦瑶吃着肉,含混不清的说道:“再说,我也不怕他们使用狠招坏招。他们呐,左不过就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越是上不得台面越阴毒。”老文正色道:“商在若是用巫术害您呢?或是不用巫术用杀手……”情不自禁抬手掩住嘴唇,“不行,小的这就再调些人手保护您。” “保护我的人不少了。再多几个咱们神机司院墙就排满了。”裴锦瑶扬手一指,“督主不是派了好些人护着我吗?” 老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院墙外空空如也,但是他跟裴神机使都知道那处有人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可……就算院里院外沾满了人,他心里也不踏实。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裴神机使是个惹祸高手。只要她想就能闯下天大的祸事。 裴锦瑶吃了一小碟肉,抹抹嘴,笑着对老文说道:“下晌我起一卦问问吉凶。” “那感情好。”老文手上不停,忽听门外有车声,“准是俞掌柜送羊腿来了。”扬声喊山鼠精去开门。 山鼠精颠颠儿跑去落下门闩,真是俞掌柜,与他同来的竟是燕凰玉和白英。 老文赶紧在小厅摆桌,又跟山鼠精去灶间烙饼。 不大会儿功夫,桌山堆满了好酒好肉。 燕六突然造访,裴锦瑶十分惊喜。但是望着燕六略显憔悴的面庞,又有点惋惜。 看样子,美人没休息好。眼底都现出青影了。所以说,美人也是需要早睡的。 “燕督主,吃肉。”裴锦瑶把肥瘦相间的羊肉片推到燕凰玉手边,“老文用瓦罐腌的,里边放了梨子,甜甜的,肉也格外嫩。”吸溜着口水,满脸堆笑,“您吃一片我瞧瞧。” 燕凰玉怔了片刻,想起裴三还在忌口,吃不得羊肉,打趣道:“那你看仔细了,千万别眨眼。”说着,将肉送入口中嚼起来。 裴锦瑶重重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燕凰玉沾了油光的唇。 人长得好看,吃肉的样子更好看。 要是燕六能跟刘逍并排坐着吃肉给她看就好了。裴锦瑶苦恼的蹙起眉头,也不知谁吃的更好看。 燕凰玉和白英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饭菜清掉大半。 山鼠精端着碗看得目瞪口呆。燕督主和白英大哥这是饿了几天呐? 裴锦瑶从头至尾都是笑吟吟的,扭转头看向老文,赞道:“手艺不错。” 老文给她盛了一碗米汤,“全赖您府上存着的肉好。” 他二人说话功夫,燕凰玉搁下竹箸,“天牢命案有头绪了。”屋里火墙烧的热,他吃饭又吃的急,双颊浮起淡淡红晕,唇色也愈发鲜艳,说话时,嗓音略显喑哑。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是吗?恭、恭喜燕督主。” 燕督主只说有头绪,却没有深谈。定是其中另有内情。老文识趣的拾掇起碗筷,“您二位慢聊,小的沏茶去。”说着,给山鼠精使个眼色。 山鼠精手里刚夹了一块肉还没送到嘴边,抬眼瞅瞅老文再垂下眼帘看看肉片,霍然起身,一脸坚决,“小的帮老文叔沏茶。” 白英老文还有山鼠精一同避去灶间,裴锦瑶问道:“想害佘大人的是鄂国公吧?” 燕凰玉缓缓摇头,“初初我也以为是徐家为报复佘大人弹劾而投毒,但这件事属实与鄂国公无关。” 裴锦瑶惊呼,“佘大人仇家这么多?” “也不单单是仇家。”燕凰玉犹疑片刻,启唇道:“罪魁祸首是韩鹤。” “怎么会是他?”裴锦瑶难以置信的问道:“他……图什么呀?”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1 商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32 心大 展开信纸,视线匆匆掠过纸面,裴锦瑶眉头皱成川字。 邱将离将自己对裴锦瑶的怨怼以及不满悉数道明。一本书那么厚的信有大半都是在发牢骚。裴锦瑶耐着性子一页页读下去。 最末两页才算是入正题。 裴锦瑶眉头舒展,“商在出城不是为了吃肉。” 坐在门边小杌子上磨丹砂的山鼠精仰起脸,惊恐道:“该不会真叫您说着了吧。他会相好去的?”裴锦瑶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你说你挺机灵一个妖精,相好长相好短的成什么样子?” 啥? 裴神机使竟然嫌弃它不像样?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呐?山鼠精委屈的想哭。 见它垂下头不说话,裴锦瑶莞尔笑道:“商在出城会邱将离。” 啊? 山鼠精大惊失色,“商在的相好是邱道长?天啦,这都什么破事!” 裴锦瑶无奈的揉揉额角,“小耗子,那么多肉你都白吃了。邱道长怎么可能是商在的相好?他俩一看就不般配嘛。” 山鼠精抿嘴想了想,“您说得对。的确不般配。” 老文端着热糕站在门口,听见裴锦瑶跟山鼠精聊的挺热闹,笑眯眯的推门进来,随口问道:“谁跟谁不般配?” 山鼠精一本正经回答:“邱道长跟商在。” 老文差点崴了脚,“他俩怎么能扯到一处?” 山鼠精凑到老文跟前,好心的跟他解释,“商在出城就是为了跟邱道长见面。” 老文俩眼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邱道长怎么看都不像断袖。再一个,商在就在别院烤肉根本没出去,他俩如何见面?就算见了,邱道长为何要给裴神机使写信? 老文放下热糕,“裴神机使,小耗子说的是真的?邱道长信上说什么了?” “因为吕琅的死,邱将离怨上我了。但是,怨归怨,他没想过要害我。商在昨儿夜里命魂离体去找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替吕琅报仇。还教他画了一道符,说是只要我戴上就能做出丢脸的事。幸而邱将离不糊涂,那边厢稳住商在,这边厢通风报信。”裴锦瑶拿起互装着黄符的荷包丢在桌面上,“商在这个老匹夫,他分明就是想害死我。” 老文急的热汗冷汗一齐冒,“小的把这道符烧了去。离的近了说不定会妨害您。” 裴锦瑶扬手阻止,“不用。我又不是纸做的,区区一道符弄不死我。”话锋一转,问道:“陈清风呢?安置好了没有?” “他用完饭,小的把他送到西厂了。”老文一指桌上的糕,“陈小道长装假,吃的不多。小的自作主张分了一半糕给他。” 裴锦瑶连连点头,“对,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不能耽误。” 老文视线重回那道符上,“这玩意儿您打算如何处置?” “先不处置。”裴锦瑶把荷包收进木匣里,“此事你们半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 老文躬身应道:“您放心,小的做梦都不说梦话。”转头看向山鼠精,挑眉问道:“你呢?” 山鼠精心尖抖三抖,“小的不知道自己说不说梦话,不过小的为了保守秘密可以不睡觉。” 老文赞赏的拍拍它的肩膀,“以前没看出来,小耗子竟然是个狠的。” 裴锦瑶唇角微弯,“所以说,不要小看妖精。” …… 用过午膳,敬妃卸下钗环首饰歪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 武嬷嬷坐在锦杌上做针线。 “没想这么快就出了本写徐二姑娘的话本子。”敬妃微翘的唇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可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局。比白露书局到底差点意思。” 武嬷嬷抿嘴笑起来,“怕且是徐二姑娘自己出钱印的吧。”敬妃目中含笑睨她一眼,“你这张嘴啊,真是刻薄。” 武嬷嬷不好反驳主子,只摇晃着脑袋笑了笑。显然不同意敬妃的说法。 她要是刻薄,那裴神机使就是刻薄他祖宗。虽然她不经常出宫,但有关裴神机使的事好似春风吹完一茬儿紧跟着再来一茬儿。 裴神机使跟徐二姑娘在长兴楼门前说了什么,那些小太监学的惟妙惟肖。学完还特特加一句,“裴神机使原话就是这样的。我们没添油加醋。” 好嘛。没添油加醋都气得人想死了。要是添油加醋还不直接把人送地府去啊。 这么说也不对。裴神机使真有本事把人送到地府去。 徐二姑娘还真是胆大,她就不怕裴神机使跟勾魂使串通一气,把她拘了去。 “宫外都传扬开了,徐二姑娘是晦气星。”武嬷嬷压低声音,“娘娘,您以后离徐二姑娘远着点吧。” 敬妃将翻本子反扣在床上,悠悠叹口气,“远了近了都不好。现而今,俶儿根基未稳,笼络都来不及,又岂能得罪鄂国公府呢。” 武嬷嬷忖量片刻,“那就多点赏赐,少点宣召她入宫呗。” “徐家不缺钱。他们要的就是这份荣宠。”敬妃唉声叹气,“鄂国公府跟康王府结了亲。徐二姑娘也算是自家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冷落她。” 武嬷嬷也跟着犯愁,“康王世子也真够任性,京城贵女多得是,干嘛非徐二姑娘不娶。她若是进了门,妨害太子殿下如何是好?” 敬妃心头一紧,“不能吧?” “裴神机使都说‘能避则避’。由此可见,徐二姑娘不能沾。”武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娘娘,咱们凡夫俗子更得多加小心。万一真沾上徐二姑娘的晦气,想清都难了。” “裴神机使说的?”敬妃将信将疑,“该不会是以讹传讹吧?” “怎会呢?”武嬷嬷笃定道:“裴神机使不打诳语。她要是说了不作数会夭折。” 裴神机使赏她的银子都够她养老的了。出手这么大方的人,肯定心也大。 心大的人说话可信。 敬妃颦了颦眉,“若真是这样,那康王世子岂不是引晦气入宅。” “可不就是。”武嬷嬷连连摇头,“眼下无事倒还好说,以后宗亲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得赖在徐二姑娘身上。” 头疼脑热…… 敬妃觉得太阳穴涨涨的难受。晦气这么快就过给她了? “不行,不能让徐二跟康王世子成亲。”敬妃噌地坐直身子,“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333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4 帮我 佘涪向来孱弱,就让他回家养着吧。” 话音刚落,燕凰玉由衷赞叹,“吾皇英明。” 林谦赶忙接道:“英、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仪风帝的神情并没有因为燕凰玉和林谦阿谀奉承而有丝毫松动。 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真是笑话! 他若是真的英明韩家就不会仍旧把他当做从前那个不受宠的皇子来对待。 竟然谋害他的大臣? 韩鹤觉得他会被蒙蔽?还是觉得东厂没了明匡就全无用处。 视线瞟到燕凰玉脸上,仪风帝皱了皱眉头。无可否认,燕督主好样貌。但是……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漂亮的人都是赏心悦目的嘛。 仪风帝收回思绪,话锋一转,对燕凰玉说道:“我听说俶儿近来在学骑射?” “是。”燕凰玉恭敬答道:“臣为太子殿下挑选的人手骑射都是一流的。” 仪风帝满意的点点头,“就怕俶儿吃不了苦,半途而废就可惜了。” “其实,殿下只要有能力自保即可。”燕凰玉正色道:“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以渔。真遇到事,殿下会些拳脚不会吃亏。而且,习武强健身体也是好的。” “不错,不错。”仪风帝龙颜大悦,“你是真正在为俶儿着想。” 林谦眼珠一转,“燕督主赤胆忠心可昭日月。” 仪风帝捻须笑道:“你也不差嘛。” “是,若没有林大人帮忙也不会这么快就查明真相,还沈阁老清白。”燕凰玉望着林谦浅笑,“林大人居功至伟。” “燕督主言重。”林谦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假笑,心里七上八下。 他怎么觉着燕督主话里有话呢?来不及细想,就听仪风帝说道:“韩家那边盯一盯吧。” “臣已经派人在韩府门口守着了。未免打草惊蛇没有在府里安插暗线。”燕凰玉眉宇间浮露出一抹愧色,“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应该在韩府中布些人手?” 韩府当然有东厂探子。可他不能让仪风帝知晓。 闻听此言,仪风帝唇角向上翘起,“偌大的东厂朕都交给你了,你却为此等小事来跟我讨主意?小茶啊,你办差也该用点心了。” 语气熟稔的令林谦大吃一惊。 燕督主三言两语就把陛下哄高兴了。 啧啧,这份溜须拍马的功力不输明匡啊。 燕凰玉羞赧的垂下眼帘,“事关韩家实在是……”瞄了瞄林谦,“亏得林大人鼓励扶持,臣才有勇气追查下去。” 林谦慌忙摆手,“燕督主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仪风帝笑着打趣,“你就别谦虚了嘛。” 他哪里是谦虚? “臣真的没做什么。”林谦抹了把脸上的汗珠,“都是燕督主的功劳。” 仪风帝连连点头,“好,很好。难得你不贪功。” 林谦一张脸涨得通红,“臣、臣……”他没脸顺着仪风帝的话头自夸,也找不到恰当的词儿自谦。因为不管他说什么,燕督主都能找到话缝儿继续吹捧。 “林大人就是这般高洁之人。”燕凰玉朝他微微一笑,“实属吾等楷模。” 燕督主一顶顶高帽扣下来都要把他砸晕了。林谦始终保持脸上笑容礼貌得体,却又不失亲和。 都快把他累死了。 出宫时,仪风帝赏赐了不少东西。做衣裳的好料子,镶嵌首饰的好石头,还有好药材,好点心。 两人并肩走到东华门,燕凰玉拱手道:“林大人,就此别过。” 林谦向东华门里望了两眼,“那个,既然都到这儿了,不去拜会裴神机使实在说不过去。” 燕凰玉笑笑,“裴神机使不会介意。” 他知道裴神机使不介意,这不是没理由找理由吗?燕督主挺精明个人儿,干嘛拆穿他? “林大人空着手去神机司吗?”燕凰玉沉声说道:“据我所知,裴神机使正在忌口,不能乱吃东西。” 林谦颔首道:“今儿个没有准备,赶明儿我递帖拜望。” 是个懂事的。燕凰玉笑容可亲,“裴神机使从小在富贵窝长大,眼光稍稍有点高。” “如此甚好。”林谦咧开嘴角,笑的见牙不见眼,“裴神机使一定懂得鉴赏古玩。前些时候我刚收了几件能入眼的。我拿来与裴神机使一同赏鉴。燕督主有空的话也来凑个热闹吧。” 燕凰玉点点头,“也好。” …… 正在神机司咬着笔杆儿作诗的裴锦瑶尚且不知燕六给她挣了几件古玩。 “老文,你打听的消息准不准?真的是咏梅?” “遂安郡主贴身婢女说的。不会有错。”老文恨恨咬着牙,“您这回一举夺魁,让徐二她们哭死拉倒。” “你不要这么狠嘛。”裴锦瑶睨他一眼,“又不是孟姜女,哭两声死不了人的。” 正在磨丹砂的山鼠精不敢插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裴神机使憋坏主意的时候轻易不告诉他们。都是等到出事了,吓人一跳。 很不幸,老文跟山鼠精想的一样。 “裴神机使,您想怎么折腾徐二。您说,小的照办。” 裴锦瑶把狼毫架在笔山上,袖手笑道:“你不能跟我去赛诗会说了也照办不了。这事儿吩咐翠巧就好了。” 翠巧?铺床叠被,收拾箱笼的小丫鬟能干什么呀?还不敌小耗子管用。 谁见了妖精不害怕?小耗子往那一戳就能唬人。 老文稍加忖量,出了个馊主意,“裴神机使,要不让小耗子扮成婢女混进去。” 山鼠精瞪圆眼睛,“老文叔!” 它跟老文叔无仇无怨,老文叔怎么能这样害它? 山鼠精穿上丫鬟衣裳,梳着双丫髻……光是想想就好笑。 裴锦瑶拍着大腿哈哈地笑前仰后合。 山鼠精委屈极了,丢下磨了一半的丹砂开门跑出去。 “啧,小耗子这回真气着了。”裴锦瑶望着大开大敞的木门,“瞧瞧,门都不给咱们关。” 老文一本正经,“小的不是说笑。要不是阿发还没好利索,这差事还轮不到小耗子呢。翠巧终归见识少,她陪着您去赛诗会凑个数还行。”说着,去把门关上。 裴锦瑶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转圈,“光靠翠巧肯定不行。你得帮我。” 老文等的就是这句话,“您说,怎么帮?”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5 无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6 玉璧 在神机司当差什么都得会一点。”裴锦瑶放下玫瑰饼端水抿了口,“女红厨艺,赶车赌钱……反正技多不压身嘛。” 女红厨艺赶车,他都明白,赌钱怎么回事?神机司还收赌棍? 佘涪没有发问,拧着眉头颔首道:“神机司卧虎藏龙。” 裴锦瑶眉眼弯弯,“也没有啦。拢共三个半人,哪里称得上卧虎藏龙。” 三个半人? 佘涪隐在袖子底下的手偷偷扒拉着数,阿发老文裴神机使,妖精算半个,却得干整个人的活儿。 啧啧,可怜见儿的。 裴锦瑶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道:“佘大人定是在为妖精鸣不平。” 诶?裴神机使怎么知道?佘涪惊讶道:“裴神机使会读心术?” 裴锦瑶轻笑出声,“读心是禁术,红尘中人不能学。超脱红尘的人不屑于学。” 佘涪连连点头,“裴神机使字字珠玑。” “哪里哪里。佘大人谬赞。”裴锦瑶重新拿起那块啃剩的玫瑰饼吃起来。 佘涪两手握茶盏,愁眉难舒,“不知韩家接下来有何动静。” 裴锦瑶拂掉沾在唇边的点心渣,“佘大人与其担心韩家,不如担心陛下。” 陛下?他又闹出幺蛾子了? 唉!怎么就不能省点心?! 裴锦瑶趁他拧眉思量的当儿三口两口吃完玫瑰饼,“韩鹤这一举动必定惹怒陛下,他现在不动韩家谁知道以后动不动呢。动了韩家,韩皇后如何自处?说不定敬妃娘娘也会横插一脚。” 裴锦瑶甩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儿,“别人不知道,佘大人肯定知道,娘儿们家家事儿多。” 他凭什么要知道娘儿们的事。 啊,不对。皇后娘娘也好,敬妃娘娘也罢,那可都是陛下的女人。裴神机使说她俩“娘儿们家家”?这小姑娘怎么满嘴荤话儿?家里大人不管的吗? 裴锦瑶吃完玫瑰饼又从小瓷瓮里捏出一块雕花梅子递给佘涪,“您尝尝这个,好吃。” 他不爱吃零嘴!佘涪刚想推据,就听裴锦瑶说道:“夏天解暑,冬天甜嘴儿。怎么吃都好吃。” 小姑娘擎着梅子笑得很甜。令人不忍拒绝。得了,他给裴神机使个面子。佘涪接过梅子放进嘴里砸吧砸吧,酸甜适宜,还不赖。 “久居深宫的娘……娘娘们左右无事可做,就琢磨着把皇后扯下来自己当皇后呗。您说呢,佘大人。” 他还能说什么? 裴神机使分明是在暗示敬妃娘娘想当皇后。且很有可能当上皇后。 佘涪咬着梅子默然不语。 但是……仔细想想裴神机使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刘俶没当太子之前,敬妃势必韬光养晦。等到刘俶成为太子,她就不甘于屈居人下。 不但她不甘于屈居人下,陛下也不愿意吧。 当年若不是韩皇后襄助,他又岂能成为九五之尊。 佘涪暗暗苦笑。 凉薄至此,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比神机司的妖精还要可怜。虽说裴神机使使唤妖精干活,可她好吃好喝养着人家,并没有苛待。 啧……这就叫人不如妖精。 光是想想就觉得凄凄凉凉。 “如果不幸被裴神机使言中。”佘涪忧心忡忡,“那岂不是要有一番动荡?” 裴锦瑶吃了几颗梅子,拿起软巾擦净手指,“佘大人,您别忘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况且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做不得准。” 是裴神机使的猜测,不是他。 见他不语,裴锦瑶抻直腰杆儿,“等忙过这阵,我再看看天象。” “您今晚就看吧。”佘涪央求,“再等下去出事怎么办?” 裴锦瑶摇头轻叹,“佘大人,您恐怕忘了,我还是个小孩儿。实话跟您说吧,自打当上神机使都不长个儿了。观天象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能想看就看。再说了,这不光是个耗损精神的差事,一不小心泄露天机,就会夭折。” 裴神机使不长个儿了?以后都是这么矮?佘涪面带愧色,“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太过心急。” “一字记之曰,少安毋躁。”裴锦瑶深深望一眼佘涪,“陛下不是让您调养身子吗,那您就心无旁骛的调养。” 佘涪垂下眼帘默了默,“我懂了。但是……调养到什么时候合适呢?” 裴锦瑶浅浅笑了,“先把年过了再说。” …… 送走佘涪,裴锦瑶拍拍滚圆的肚子,担忧的对老文说道:“佘大人饭量不行。我看他是在牢里关久了,落下毛病了。最好能找太医帮他调理调理。” “这事自有人安排不用您操心。咏梅诗您写的怎样了?”老文袖着手,“待会儿林大人就到了,玫瑰饼吃没了,只能用小耗子的年糕招待他了。” “年糕好吃。佘大人吃了两块呢。”裴锦瑶掩嘴打个饱嗝儿,“今儿个没什么诗性,明儿再写。”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老文摇头晃脑的念完,把空碟子撤下去做了会儿针线活,燕凰玉和林谦前后脚到在神机司。 林谦也备了寻常四色礼。但那都是做给人看的表面功夫。 “这是我刚得的双螭延年玉璧。”林谦将玉璧摆在裴锦瑶面前,“您帮我掌掌眼。” 裴锦瑶一怔。 林大人怎么回事? 这么值钱的玉璧随随便便揣着就来了。还让她帮忙掌眼,掌过之后呢?再随随便便揣回去。 来回折腾一圈不怕把玉璧磕了碰了? 燕凰玉淡然道:“是我告诉林大人,裴神机使擅长鉴赏古玩玉器。” 原来是燕六帮她揽的活儿。 裴锦瑶了然点头,净过手小心翼翼捧起玉璧看了半晌。 林谦捻着胡须,一脸得意。 这枚玉璧可是花大价钱大力气得来的。据说是西汉古物,包管裴神机使爱不释手。 “这……”裴锦瑶拧紧眉头,“很贵吧?” 林谦哈哈地笑了,“贵不贵到在其次,只能说物有所值。” 那就是很贵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紧,“林大人还是找懂行的人再瞧瞧。我没见过几件好东西,说不准。” 林谦大为不解,“这是赝品?” 不能啊。他可不是愣头青。买之前就找几个人看过。都说没问题他才掏钱买下。 裴神机使到底懂不懂啊?林谦虽有质疑却不敢点破。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7 原委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38 清白 林谦走后,裴锦瑶将盛着年糕的碟子推到燕凰玉面前,“您尝尝,妖精打的年糕。别的地方吃不着。” 燕凰玉挑起眉梢,“看卖相倒是不差。” 裴锦瑶呵呵笑了,“我琢磨着卖两个大钱一份,亏了赚了的都不要紧。就是图个乐子。” 燕凰玉吃了一块连连点头,“不错,妖精打的年糕的确不大一样。” “燕督主果然会吃。”裴锦瑶眼睛弯弯,“小耗子有把子傻力气,打的年糕味道特别好。” 小耗子是个命苦的。整天有干不完的活儿也就算了,还得打年糕哄裴三玩。 在神机司做妖精也挺不容易的。 “阿发大好了吧?” 裴锦瑶眉头舒展,笑眯眯的说:“阿发已经能下床了。过两天就能练拳,再过两天就能随我出去拜年了。” 燕凰玉端茶抿了一口,“我让白英装了些补身的药材,赶明儿给他送去。” “燕督主有心。回头我吩咐厨娘炖给他吃。”裴锦瑶话锋一转,“佘大人知道整件事出自韩鹤的手笔。韩鹤想必也知道我们都知道了吧。不知燕督主有何打算?” 燕凰玉玉管似的手指轻抚下颌,“韩鹤定然以为东厂不比从前,才会这般明目张胆。我就是想让他看清而今的东厂比从前更加强悍。” 燕六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他,所以才会尽全力查明墓后主使。裴锦瑶嗯了声,“燕督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同时,韩鹤也会将你视为劲敌。” “那又如何?我跟他本来就做不成朋友。若韩家果真扶立刘仹登基,说不定会铲平东厂。”燕凰讥诮一笑,“太子殿下也一样容不得东厂。别看他天天跟东厂探子骑马射箭,好像很是器重宦臣。实则,他是最看不起宦臣的那个。甚至透露出东厂人多势大,不能放任不理的意思。现而今,他只是个羽翼未丰的太子,等到他立稳根基,肯定会对付我。” 燕六不傻。 裴锦瑶默了片刻,沉声问道:“那么,燕督主的意思是……他两个都不能登基做皇帝?” “我……”燕凰玉呼吸一滞。也就裴三才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裴锦瑶从小瓷瓮里捏出一颗梅子硬塞进燕凰玉掌心,“大夏皇帝只能有一个。可刘仹不死心,绞尽脑汁的想要搬开刘俶这块绊脚石。那就让他两兄弟过过招嘛。咱们从旁煽风点火,岂不美哉?” 美哉? 一点都不美。 “裴神机使,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千万不要跟旁人提及。”燕凰玉觉得今天的裴三与平时不大一样。 究竟她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还是意有所指? 燕凰玉攥着黏黏的梅子,心情莫名沉重。 难道裴三是在试探他? 不可否认,他的确有意放风儿给韩鹤佘涪以及敬妃等人。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刘仹所图并不简单。 “我晓得。”裴锦瑶莞尔笑道:“韩鹤原本就是想嫁祸给鄂国公府,那咱们就带着好徐家一块玩。人多更热闹。” 燕凰玉心尖打个突,把梅子放进嘴里。 裴锦瑶唇角微微扬起,“商在大概以为我年纪小好欺负。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有仇不报非小裴。” 燕凰玉顾不得咽下梅子,含混不清的焦急问道:“商在欺负你了?” “可不就是。”裴锦瑶将装着符纸的荷包拿出来在燕凰玉眼前晃了晃,“这是能闭锁心窍的符。阴损的很,戴在身上不超过三天就会一命呜呼。” 燕凰玉面色大变,“那你还不赶紧把它扔了?” “我有用。”裴锦瑶笑的贼兮兮,“燕督主等着看热闹就是了。徐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 仪风帝缓步走进风懿宫的宫门,竟然心生隔世之感。 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韩氏。 夕颜宫出事之后,他每天都过得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韩皇后头上勒着抹额,由胡美莲搀扶着立在殿门口迎驾。殿中很暖,她却裹的十分厚实。偏偏身形羸弱到支撑不住似的,好似一片在强风中奋力挣扎,不愿离开树枝的枯叶。 仪风帝蹙起眉头。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嫌恶,快步上前握住韩皇后冰凉的双手,嗔怪道:“病还没好就在床上歇着。” 韩皇后恭敬道:“礼不可废。” 吞吐间,淡淡的药味冲进仪风帝鼻端。 他情不自禁想起妍美人身上总有一股若有似乎的幽香。 仪风帝扶着韩皇后缓步往殿中走去,“不如让你嫂嫂进宫住些日子陪你解闷。” “家中又添丁了,嫂嫂哪里得闲。”韩皇后娴静的笑着,“说起来,俶儿也该选太子妃了。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唉,唯有辛苦陛下和敬妃妹妹了。” 他二人好似寻常夫妻那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子女的琐事。 仪风帝一路将韩皇后送到寝殿安置好,才云淡风轻的说道:“前些时候,天牢里死了五个狱卒。” 韩皇后哦了声,便不再做声。 仪风帝见状微微一笑,“你正病着,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不说又不行,我实在为难。” 韩皇后撩起眼帘,平视仪风帝,“陛下不必为难,也不必转弯抹角,有话直说就是。” 他嫌弃她,她何尝没有厌恶他呢? 不,不止厌恶,还有怨有恨。 仪风帝收起笑容,“幕后主使居然是韩鹤。此事,你不会不知吧?” 韩皇后掩唇轻咳,再扬起脸时,泪光点点,“久卧病榻之人,如何得知?” 仪风帝不禁一愣。 韩氏鲜少如此时这般楚楚可怜。 “陛下,一定是有人嫁祸韩鹤。”韩皇后脸上现出一丝慌乱,“他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仪风帝紧绷唇角,默不作声。 韩皇后焦急的握住仪风帝的手,“陛下,是不是有人以为仹儿会威胁到俶儿?可……俶儿已是太子。仹儿却要寄人篱下,蒙韩家庇护。求您彻查此事,还韩鹤以及韩家清白。” 仪风帝面无表情道:“韩氏,你的意思是,朕不慈不仁,诬赖韩鹤,将自己的亲生骨肉赶尽杀绝?” 韩皇后慌忙跪倒在地,“陛下,妾绝无此意。” 妆宦最新章节地址:/ 妆宦全文阅读地址:/108718/ 妆宦txt下载地址:/ 妆宦手机阅读:/108718/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8章 清白)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妆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339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妆宦最新章节地址:/ 妆宦全文阅读地址:/108718/ 妆宦txt下载地址:/ 妆宦手机阅读:/108718/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9章 )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妆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340 实话 韩皇后眉梢轻挑,“世外高人身处红尘,就由不得她了。” 胡美莲心里七上八下低低应了声是。 …… 仪风帝从凤懿宫出来没有乘辇,绷着脸缓步而行。 冯嘉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一路上,仪风帝默然不语,眼见快到崇贤殿,忽地顿住脚步,轻叹道:“此事若非韩家所为,又会是谁呢?” 他怎么知道?可陛下既然问了出口,没人答话可不行。 冯嘉垂下眼帘,“陛下,不如让林大人再查一查。” 仪风帝沉默片刻,颔首道:“当然要继续查。倘若韩氏说谎……”不知怎的,他想起梨花带雨的韩皇后情不自禁笑了,“我不会留她。倘若真的另有内情,我也不会留她。不论如何,都是要查的。” 念及此,心头一松,迈步继续向前走,“命小茶仔仔细细盯着韩家。” 冯嘉应道:“奴婢这就去东厂传您口谕。” 仪风帝仰头望望天色,“速去速回。” 冯嘉堆起笑脸,“是。奴婢在外头片刻都不耽误。” 他想顺便去趟神机司尝尝妖精打的年糕。快点吃的话,应该不会误了时辰。 …… 裴锦瑶咬着笔杆冥思苦想,老文坐在她对面绣腰带。这是为了配过年那套新衣裳的。绣娘绣的腰带不够花哨,他又不好意思让人家返工,就只能辛苦自己。不过,今年这个年的确是最有盼头的。 有裴神机使为他们打算,踏实许多。 山鼠精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脑袋倚着门框昏昏欲睡。 这两天打年糕可把它累着了,两条胳臂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但是,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凡是吃过它打的年糕的人都赞不绝口。看来等到打醮那天,不会丢裴神机使的脸。 将睡未睡之际,就听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神机使,冯寺人出了东厂往咱们这处来了。” 山鼠精立刻坐直身子,“小的沏茶去。”话未说完,开门就走。 裴锦瑶放下狼毫,“冯大哥来的正好,我跟他打听打听宫里的事。” 老文把针线收进笸箩里,“您想要是想知道,小的帮您打听就是了。何必欠冯寺人人情?” 裴锦瑶将写了两个半字的宣纸放到边上,“我又不是白使唤人。冯大哥八成是冲着小耗子的年糕来的,给他满满装上一食盒回去吃着玩。” 冯寺人也太好打发了。老文拧了块巾子递给裴锦瑶,“人家跟着皇上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光禄寺没有妖精做饭。”裴锦瑶擦净手指,“可着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份。”老文彻底没话说了,“成吧,您高兴就好。反正冯寺人不敢招惹他们裴神机使。就算送方白帕子,他也会乐颠颠的收下。” 两人正说着,冯嘉疾步走了进来,许是走的太急,刚刚站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朝裴锦瑶拱拱手,“裴神机使。” “哎哟,冯大哥您这是打哪儿来啊,都走出汗了。”裴锦瑶向老文使个眼色,老文掏出一方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双手呈上,“您擦擦汗。” 冯嘉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我去东厂传陛下口谕。从东厂出来觉得口渴,就来跟裴神机使讨杯水喝。” “您快坐下歇歇。”裴锦瑶遗憾的摇摇头,“本想请您尝尝小耗子打的年糕,但您走的这样急,吃那玩意儿伤胃。” 什么?不给吃?他就是奔着年糕来的。冯嘉摆摆手,刚张开嘴,就听裴锦瑶说道:“装点儿您带回去吃。” “这怎么好意思。”冯嘉眉头舒展,“光禄寺也开始做了,就为了试试口味。我略微尝了尝,就那么回事吧,没什么新意。” “我们神机司是小作坊,不敌光禄寺做的精巧。冯大哥您要是吃着没滋味就留着赏人。”话音刚落,山鼠精端着托盘进来,将香茶点心放在桌上。 冯嘉歪着头打量它几眼,笑着赞道:“嗯,不错。是个机灵的。” 虽说他不是第一次见妖精,但这次格外不同似的。会跑会跳会说话,还会斟茶递水打年糕。啧啧,养个妖精也挺好玩。 山鼠精被他看的毛毛的,抱着托盘退了出去。 “小耗子没见过世面,叫冯大哥见笑了。”裴锦瑶端起茶盏,“对了,您做梅子没有?那方子合用吗?” “做了。光禄寺存着些梅子,我让小的们搬来两篓,刚入了瓷瓮。还得等些日子才能吃呢。” 裴锦瑶喜笑颜开,“回头您给我点尝尝。别看都是一样的方子,做出来味儿不一样。” “好,回头我打发人送到裴府去,省得你来回搬动怪麻烦的。”冯嘉抿了口水,舒泰的眯着眼,“今儿个,我随陛下去凤懿宫了。” 她还没问,冯嘉就迫不及待的说这说那……不大对劲儿。 裴锦瑶哦了声,“皇后娘娘身子大好了吧?” “见强了。”冯嘉低下头又喝了几口水,“皇后娘娘说,毒害佘大人的事不是韩世子做的。这不嘛,陛下命我出宫传口谕给燕督主。让他和林大人彻查。” 所谓彻查不过是想要印证韩皇后所言是否属实。以及是否有人会威胁到刘俶。裴锦瑶满脸关切,“这大冷的天,冯大哥也不拿个手炉。冻坏了可怎么好。” 甭管裴神机使是客套还是真的关心,冯嘉倍觉舒泰。他不介意再多叨咕几句。 “出了这事之后,宫里不比从前安静了。” 不安静就是闹腾呗?裴锦瑶暗自冷哼,闹起来更好。 “辛苦冯大哥了。”裴锦瑶给他续上水,“也难为您了。” 冯嘉苦笑,“难为倒是不难为,就是吧……累心。” “是是,明白明白。”裴锦瑶皱着脸,委委屈屈的说道:“我整天在神机司猫着都有人看我不顺眼呢。” “谁啊?”冯嘉拔高音调,“小裴,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冯大哥……您让我怎么说呢。”裴锦瑶袖着手唉声叹气,“不招人妒是庸才。不受欺负非小裴啊。我这人就是太老实,人又率真,不屑阿谀奉承那一套。” 冯嘉连连点头,“你还大方。” “可不就是。”裴锦瑶吸吸鼻子,“冯大哥,您也不是外人,我实话给您说吧,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341 不利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42 诗会 家里宽带故障.明天才能来修,先发个章节卡全勤.明天替换,对不住大家, 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跑?没有轻功傍身显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对峙的当儿,一道青影从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纳命来!” 云海月手中拂尘一扫,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黑气,裴锦瑶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许高的人形。 浓黑的触手宛如游动的毒蛇包裹着它的身子,眼中散发着幽暗的红光,看着凶狠,却没有福堂村那些厉害。确切说,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到门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在救她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若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报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锦瑶用了什么办法,那团黑气真的跟她出去了,隐没在夜幕之下。 凝香阁上空黑云翻滚,腥风阵阵。裴锦瑶孤身立于那团黑雾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肃。掌中碎瓷并不能伤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紧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鲜红的热血落在地上,裴锦瑶仿佛觉不出痛,眉头都没皱一下。 邪祟妖物她见得不少。眼前这只与福堂村那些虽不属同类,但都成了气候。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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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瑶恨恨盯着徐静怡那张欠揍的脸,鼓着腮不说话。论武功她不是徐二的对手。但若是论法术,徐二就是个棒槌。心中有了计较,裴锦瑶冷哼道:“县主好大的口气,熏得我的隔夜饭都快呕出来了。”捂着胸口干呕几声,嘴角噙着冷笑,“挡了你的路就能杀人,皇帝陛下都不敢说这话。” 遂安闻听此言,赶忙上前拽拽徐静怡衣角,眸中含笑对裴锦瑶道:“静怡性子烈,一时气愤罢了。” 裴锦瑶哈哈笑了两声,“性子烈,气愤,就能把我的婢女打成这样?”她挑起翠巧的下巴,面皮因肿胀而发亮,显得格外滑稽,但一想到徐静怡两巴掌就把人打的这样惨,贵女们纷纷摇头轻叹。 她们原本就对晦气星有些忌讳。又听裴锦瑶说有可能被其吸走运势,愈发惶惶不安。毕竟谁也不知道徐二究竟跟谁的八字能够合的上。 “瞧瞧,徐将军把我婢女的脸都毁了。”裴锦瑶转而愤愤瞪着徐静怡,“这里是京城不是辽东,徐将军想在京城作威作福也得问问陛下答应不答应。”眼风横扫,戏谑的看向遂安,“郡主,你说呢?” 遂安讪讪笑了。 她还能说什么? 今天的事肯定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就算没人添油加醋,徐静怡方才所说的话也足够触怒仪风帝。 先前她还担心晦气星的晦气,现在尤其担心徐静怡会互吸走刘桐的运势。他二人可是合过八字的。 上上配。 恐怕这世上跟徐静怡八字最合的就是刘桐了。 这可如何是好? 刘桐跟徐静怡婚期都已定下。要是退亲可能会有损刘桐声誉。不退的话……总不能冒险娶个吸人运势的晦气星回家。万一刘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个做姐姐的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遂安撩起眼帘瞟了瞟徐静怡。 谁不好打,偏偏打裴三的婢女? 裴三是谁?混不吝!刺儿头! 单单口角几句倒还好说,打了裴三的人,她必定她咬住不放。现而今她跟郭沈两位阁老以及燕督主冯寺人都有交情。本就不好应付,徐静怡还口不择言,被裴三揪住现成的把柄。 这个徐二!可真够二的。 还没进门就惹是生非,以后能指望她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遂安重重吐口浊气,当然是指望不上的。 “裴三,你少含血喷人。”徐静怡知道裴三是在给她挖坑。 但这坑,她不跳。 “我徐家对陛下忠心耿耿,也并没做出欺压良民之事。单凭你一张嘴就想给我给徐家定罪?你裴神机使说的话是律法?” 遂安唇角微微翘起。徐二不二。知道如何反咬一口。那她也无所谓趟这浑水,等到徐二反将一军的时候她再补几刀好了。 徐静怡视线扫向翠巧,讥诮道:“你这婢女好好的往我身上撞,分明就是企图对我不轨。我打她两巴掌都是轻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裴锦瑶叉起腰,“县主言下之意,我的婢女受我指使行刺你咯?好啊,报官!你打了我的人还诬赖我,怎么?仗着你是县主就能欺负我这个从八品的神机使?徐家势大,你就能颠倒黑白,为所欲为?还有王法,有天理,有公道吗?若是官府不能还我清白,我就告御状,若是陛下不还我清白,我就告到地府,告到天庭!上天入地,不讨个说法我就不姓裴!” 她说什么来着。裴三就是个混不吝!遂安斜了徐二一眼。见好就收都不懂,说什么婢女意图不轨。这下好了,又让裴三揪着错处了。而且这次她肯定揪着不放。 话说到这份儿上,徐静怡也不示弱,“告就告!” 谁怕谁啊。 方才那婢女沾着她的身儿之后好像在腰间抓了一把。她自小习武,反应比一般人快,当时想都没想就将那婢女推开甩了两巴掌。 现在想想,说不定裴三就是想谋害她。 裴锦瑶颔首,“好。就请郡主派人报官去吧。” 报官?今儿是赛事会!一首诗都没做呢。裴三和徐二见了面就吵吵吵,吵完又说要报官。若是传扬出去,她作为东道哪还有脸再办赛诗会? “裴三姑娘。”遂安笑吟吟的拍拍裴锦瑶的肩头,“你跟静怡都是我请来的贵客。要说起来,这事儿怨我招呼不周。”扭脸去看徐静怡,“静怡,裴三姑娘怎么会行刺你?她那个婢女既不会武功也没有利刃。单凭一双手就能行刺?” 徐静怡垂下眼帘略略沉吟。 遂安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可那婢女明明在她腰间抓了一把,她不会记错。徐静怡低头看看腰间悬挂的荷包和禁步,都好好的,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就只是无意中碰了一下? 徐静怡抿唇不语。 “县主口口声声冤枉我,难道我还不能请官府彻查清楚还我清白?”裴锦瑶冷着脸,“郡主与县主就快是一家人了,肯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想要息事宁人就说招呼不周,想要诬赖就说意图不轨。都说官字两个口,我今天可算是见识了郡主县主两个口是什么样儿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44 安然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45 知道 定是遂安害怕我去宫里告状,所以叫人跟着我。”裴锦瑶俏脸凝霜,“欺人太甚!” 燕凰玉笑了,“你别生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扬声吩咐白英,“把人送回状元楼。” 裴锦瑶思量片刻,撩起车帘对白英说道:“告诉遂安,晦气星一旦沾上甩都甩不掉。让她自求多福吧。” 白英沉声应是,将车子停在路旁,敏捷的跳了下去。裴锦瑶探出脑袋向外看,白英没费什么功夫抓住尾随而来的小厮。接着有两个黑衣打扮的东厂探子与白英一番交头接耳之后,把小厮押走。 白英重新跳上车,回禀道:“督主,裴神机使都办妥了。” 燕凰玉点点头,“走吧,去皇宫。” 车子朝皇宫方向驶去。 裴锦瑶舒口气,小声嘟囔,“那俩探子嘴皮子利索不利索?瞧着不敌老文沉稳,也不比阿发伶俐。” 燕凰玉打开摆在小几上的攒盒,“我这处有董糖,裴神机使尝尝?” “也好。”裴锦瑶随便抓了几块,自己留一块,剩下的全都塞给翠巧,“待会儿我进宫去,你在外边吃着糖等。要是老文找来了,就让他回神机司拿药给你抹。” 翠巧忙不迭道:“姑娘,婢的脸不疼。” “怎么会不疼?”裴锦瑶满眼担忧,“该不会是打的太狠没知觉了吧?要不先去太医院找孙太医瞧瞧。他得了我的纸人,不会不帮忙。” 翠巧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婢抹点药就没事了。可千万别劳动太医。” 燕凰玉看看裴锦瑶,再望望翠巧,从小几上的屉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裴锦瑶,“抹这个吧。神机司的伤药都是老文从东厂拿的。” 说起来真是伤感,老文从东厂顺走不少好东西贴补裴三。不过,看在老文忠心的份上,他这个当督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他计较。 裴锦瑶脆生生的道了谢,帮翠巧抹药。 状元楼里的气氛从裴锦瑶走后一直低迷。贵女们脸上挂着假笑,坐立不安的样子令得遂安一阵心塞。 裴三走是走了,留下个烂摊子给她收拾。 真是害人不浅。 遂安清清喉咙,笑着说道:“今年就以梅花为题怎么样?” 贵女们连声附和,“红梅傲霜,凌寒留香,最是清雅高洁。郡主出的题目太好了。” “是啊,是啊。” 遂安谦虚几句,便命人焚香。 徐静怡早就做好了一首咏梅诗。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还得做做样子,便拿着蘸饱了墨的狼毫装作冥思苦想。 霎时间,楼里安静下来。 遂安揉揉太阳穴,端茶浅浅抿了一口。 这边算是稳住了。至于裴三……不知回府了没有。倘若裴三懂事,肯吃哑巴亏。她就命人送些年礼过去。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眼风一瞟,扫向徐静怡。 横看竖看都比不上钱薇知书识礼。但是徐家与康王府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而且徐静怡又是女将军。 原本是不错的亲事,可徐静怡怎么就成晦气星了呢? 也不知裴三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赶明儿找人问清楚。 遂安脸上笑意不减,心里却是乱成一团麻。 她正暗自盘算,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 “出了何事?”遂安挑起下巴示意婢女出去看看,婢女领命,要走未走之际,大门哐当一声开了。 脸色煞白的小厮被两名黑衣人推搡着走了进来。 正在作诗的贵女们纷纷丢下笔,惊惊慌慌的退到边上。徐静怡三步并作两步到在遂安身侧,警觉的盯着来人。 遂安强自镇定,厉声道:“何人撒野?”待看清那小厮模样,瞳仁儿骤然一缩。 就算不认得小厮,她也认得小厮的衣裳。 那是她的人。 黑衣人抱拳拱手,“东厂阿广,阿坚见过郡主。” 东厂探子? 遂安唇角抿成一字。她不喜燕六,对东厂亦是能避则避。 她不是惹事,事来惹她。这可真是笑话。 “郡主,此人鬼鬼祟祟跟在督主车架后面,暗中监视督主。吾等以为他是细作将其捉住盘问,他自称是郡主家奴。”阿广大大方方与遂安对视,“小人敢问郡主一声,他所言是否属实?” 遂安气得额上青筋跳几跳。 她命人盯着裴三,他盯燕六做什么?还嫌不够乱? “他的确是我府中下人。”遂安艰难的把唇角扯成愉悦的弧度,“想来是督主误会了。我怎会命人跟着督主呢。许是同路。” 小厮福至心灵,点头哈腰,“是同路,是同路。小的绝对没有暗中监视督主。” 阿坚微微一笑,“既然是误会,那就不打扰郡主了。” 遂安颔首,“慢走不送。” 阿广朗声道:“对了,裴神机使命小的带句话给郡主,她说,晦气星一旦沾上甩都甩不掉,请郡主自求多福。”说罢,似笑非笑的眼瞟向徐静怡,略微一顿很快瞟回来,“吾等告退!” 遂安眼前一黑,扶着婢女的手缓缓坐回到椅子上。 徐静怡气的追在阿广阿坚身后,连声发问:“裴三在哪?你们为何替裴三传话?好啊,看来燕六跟裴三的确有私情,才会几次三番帮她,就连东厂都听她调派,这还了得……” 阿广转回身,恭恭敬敬向徐静怡抱拳拱手,“县主还有什么要对裴神机使说的,我帮你一并带到。”讥诮一笑:“你是晦气星,不是裴神机使的错,也不是督主大人的错。可你口口声声诬赖裴神机使与督主大人就是你的错了。毁人清誉犹如要人性命。此事吾等会原原本本向裴神机使回禀,至于她追究不追究……” 阿坚接道:“也请县主好自为之吧。”说完,两人扬长而去。根本不理气得跳脚的徐静怡。 遂安好不容易缓上气儿,听到徐静怡跟阿广阿坚的对话又觉得一阵胸闷。摆摆手,命人把小厮带下去细问。燕六把人送回来分明是在打她的脸。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徐静怡快步奔到遂安近前,咬着牙说道:“郡主,裴三所言不可信。她就是挑拨离间。” 遂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346 活泛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347 昏迷 仪风帝双目微眯。 遂安和徐二太不像样了。且不说裴三是否有错,徐二不光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婢女,还说她意图不轨。 仗势欺人。仗的是谁的势? 当然不是仗着荣安县主的封号,而是仗着徐家的军功。 “陛下……”裴锦瑶抹着眼泪,哽咽道:“荣安县主是晦气星与臣有何干系?虽然臣是个品级不高的小官儿,但县主不该当臣是撒气的玩意儿。说打就打,能赖就赖。臣喊声冤枉都不不许。臣斗胆说一句,大夏还轮不到她姓徐的为所欲为。” 冯嘉极有眼色的给裴锦瑶换了块干净帕子,“裴神机使,您快别说了。陛下自有主张。”声音不大恰好能让仪风帝听见。 燕凰玉面沉似水,“裴神机使太过厚道所以容易吃亏。”抬起眼帘看向仪风帝,“我们快到皇宫才发现遂安郡主竟然命人暗中盯裴神机使的梢。盯梢那人是个练家子,下盘功夫很稳,内力也足。”顿了顿,轻声说道:“不知遂安郡主意欲何为。” 裴锦瑶透过指缝看向燕凰玉。盯梢的就是个小厮,被白英抓住的时候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到燕六嘴里竟成了杀手刺客。而且,仪风帝似乎相信燕六的说法。 啧啧,燕六长得好看,胆子大,还会说瞎话。 正经不赖! 仪风帝眸光顿时一黯,不悦道:“人呢?” “臣命人将其送回状元楼去了。” 仪风帝睨了燕凰玉一眼,“你为何不把人带回东厂审问?” “回禀陛下,臣若是把人带回东厂。郡主定然不依不饶,倘若此事闹大,陛下您脸上无光啊。”燕凰玉垂首嗟叹,“臣等受点委屈算不得大事。” 裴锦瑶抽抽搭搭的说:“不不,臣……臣不委屈……”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裴三不是不委屈而是敢怒不敢言。遂安和徐二欺人太甚。打了裴三的婢女还不算完,居然暗中派人尾随裴三。她俩想干什么?杀了裴三吗? 仪风帝唇角微坠,“好了,不要哭了。”转而看向冯嘉,“把鄂国公叫来,我亲自问他。至于遂安……就让敬妃敲打敲打。” 裴锦瑶收了泪,起身向仪风帝福了福,“臣让陛下烦心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小姑娘娇娇柔柔,我见犹怜,仪风帝神情和缓下来,吩咐冯嘉,“快过年了,给裴神机使拿几匹好料子裁衣裳。” 裴锦瑶吸吸鼻子,咕哝一句,“谢陛下赏赐。”抬手扶了扶鬓边镶嵌金刚石的发簪,抿着嘴唇,浓密的眼睫唿扇唿扇。 仪风帝又道:“珍珠宝石装一匣子。” 裴锦瑶立马喜笑颜开,欢声道:“臣谢陛下赏赐。” …… 老文买好点心回到状元楼,有乞索儿向他禀报裴锦瑶去向。他架着车赶到宫门外与翠巧白英汇合。 翠巧把在状元楼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学了一遍。白英又把如何抓到盯梢的小厮,阿广阿坚把人送回去,说了些什么学了一遍。 老文拧紧眉头,“买个点心的功夫就出了互这么多事。早知这样,我就不去了。”眼风一扫,望着翠巧肿胀的脸,“翠儿啊,你受苦了。” 翠巧羞赧的垂下头,“我没用,竟给姑娘添麻烦。” 老文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你别这么说。反正裴神机使绝不会吃亏就是了。徐二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宫门吱嘎一声开了,裴锦瑶和燕凰玉并肩走了出来,他二人身后跟着捧布料捧匣子的小黄门。 他说什么来着,裴神机使吃啥都不吃亏。翠巧挨了徐二两巴掌,裴神机使扭脸就从皇帝陛下那处得了赏赐。老文跳下车快步迎上去,“裴神机使,小的来吃了。” 裴锦瑶摆摆手,“不迟,不迟。”话音刚落,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温热的血珠溅在老文惊诧的脸上。 裴锦瑶目光涣散,身子直挺挺向后倒下去。燕凰玉将她打横抱起,“快,快去请太医。” 宫门前乱做一锅粥。 …… 第一个得到裴锦瑶吐血昏迷消息的是仪风帝。第二个则是鄂国公徐令达。 “存义,裴三吐血是不是与你那道符有关?”徐令达拿着镶金嵌宝的小牙梳一下一下,慢条斯理的梳着胡子,“不出三天,我就该去裴府送奠仪了吧?” 商在略加思量,“陈清风两日前到在神机司,裴三今天才吐血……也就是说她没有即刻戴上那道符……” 徐令达“咦”了一声,“存义,你的意思是裴三起了疑心?”默了默,又道:“既然她起疑,那为何又会在宫门前昏倒呢?”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女孩子家佩饰多得是。裴家富裕,肯定不缺裴三的花用。好东西太多,她戴都戴不过来。” 商在颔首,“那天太过匆忙,我忘了问邱将离会将黄符放在荷包还是熏香球里。不过,临走前我叮嘱他一定要用衬得起裴三的物件。” 徐令达放下小牙梳,“这不就是了。裴三多挑剔的人,能戴就不错了。”他咧嘴笑个不停,“原以为不能成事,没想到竟然这般顺利。” 商在眉头舒展,“裴三今次必死无疑。” “早就该死。”徐令达冷声道:“要不是她,静怡跟刘世子的亲事也不会这么多波折。” “二姑娘今天总算大仇得报。”商在笑道:“不过,二姑娘大可不必跟裴三起冲突。如此一来,反倒落人口实。” 徐静怡打了裴三的婢女,徐令达是知道的。 “静怡性子烈,随我。”徐令达摇头轻叹,“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外面的传言你帮静怡压一压。裴三死之前,就让她替静怡挡挡流言。” 商在点头应是。 徐令达心里畅快,扬声命人预备酒菜。他要跟商在好好庆贺一番。 厨子刚得了令儿,准备一展身手。宫里来人宣召徐令达入宫。 商在和徐令达皆是一惊。难道仪风帝这么快就知道裴三的事是他们做的? 应该不会。就算查也没这么快的。 徐令达来不及细究细问匆匆忙忙进了宫。仪风帝因为裴锦瑶昏迷不醒倍觉伤感。前一刻还能说会哭,下一刻就人事不知。 这就叫世事无常。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348 商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49 化解 池太医吃着香糖果子点了点头。 “若是其他人问起还请您帮忙周全一二。”裴锦瑶笑容灿烂,“事成之后,我送您个纸人玩。” 他还以为香糖果子就是酬劳呢。 池太医连连点头,嘴上却说,“这怎么好意思。” 裴锦瑶拎起茶壶给他续上茶水,“就是个玩意儿。您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池太医乐得眯起眼睛。回去就命人收拾院子给纸人住。 “再就是,徐二把我的婢女打坏了。”裴锦瑶板起脸孔,“她那双手跟铁锤似的,两巴掌就能把人打成猪头。” 池太医赶紧咽下嘴里的香糖果子,从药箱里拿出个精美的小瓷盒,“裴神机使别气,咱有药。甭管肿成什么样,两天就好。” 裴锦瑶微微颔首,“多谢您了。一个纸人孤单,凑成对儿您带出去也有面子。” 那得收拾个大点的院子。池太医笑的见牙不见眼,“裴神机使太客气了。” “难得您喜欢。就是图个好玩嘛。”裴锦瑶轻声道:“我琢磨着,陛下怕且还不知道徐二如此凶残。” 池太医了然,“待会儿进宫,我跟陛下说道说道。老夫生平最恨仗着会点武功欺凌弱小的凶徒。” “就说您是通透人。”裴锦瑶唇角弯弯,“您再来个香糖果子。” 池太医摆摆手,“不了。陛下还等着呢。早点复命早点回家。”他要赶在天黑之前给纸人挑院子。这是大事不能耽搁。 老文将池太医送走,裴老夫人和韦氏红着眼睛进到屋里好一通数落裴锦瑶。 “做戏给外人看,反倒把自家人吓个半死。”韦氏用手指戳着裴锦瑶的脑门,“下回再有这样事能不能提早跟我说一声。”幸亏山鼠精觑个空跟她们道明原委。要不然她跟裴老夫人得哭到夜里。 这个陪嫁的妖精不错。不仅打的年糕好吃,眼皮也活泛。韦氏决定给它的小金屋上镶嵌些红蓝宝石,水玉碧玺。 裴锦瑶抱着韦氏的胳臂撒娇卖痴,“娘,不会再有下次了。” 裴老夫人轻抚裴锦瑶面颊,叹道:“韦氏你不要怪瑶瑶,要怪也该怪徐家欺人太甚。这一次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以后瑶瑶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韦氏神情黯然,“娘说的对。” “这出戏还得咱们帮忙做下去。晚上就别用饭了,将就吃点点心。”裴老夫人轻叹道:“可惜东厂卖馄饨的探子撤了,要不然买两碗回来垫垫多好。” “他们去韩家门口支摊子了。”韦氏很是热心的解释道:“听说一天卖不了几碗,勉强维持着。” 裴老夫人诧异,“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氏脸一红,“我打发人去买过。他和的馅儿跟府里的不大一样。吃着清爽又鲜香。” 裴老夫人和韦氏聊馄饨聊的热火朝天,坐在她俩中间的裴锦瑶单手支着下巴琢磨如何才能破了商在布下的结界而不被他发现。 …… “裴三不行了?”敬妃端茶的手颤抖着,“你听谁说的?” “是太子殿下命人送的信儿。”武嬷嬷皱着眉头,“小小年纪说不行就不行了,这可真是……上哪儿说理去。” “黄泉路上无老幼。”敬妃冷冷哂笑,“她死了,徐二那边也能缓口气儿。” “娘娘,婢听说,裴神机使是被县主气坏了身子。”武嬷嬷啧啧道:“人儿不大吧,气性挺大。” 敬妃睨着武嬷嬷,“你可怜她?” 武嬷嬷满脸堆笑,“婢哪里是可怜裴神机使。婢是为娘娘您担心呐。” “为我担心?”敬妃白了武嬷嬷一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她死她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神机使死了。晦气星那事儿怎么办?”武嬷嬷眉头深锁,“裴神机使说了,县主专吸人运势。就前些日子她来陪您说话,这要是不小心吸走您或是太子殿下的运势……” 敬妃大惊失色,“裴三真这么说的?” “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编这瞎话啊。”武嬷嬷垂首轻叹,“裴神机使眼看着就要死了。可……除了她,谁还能化解此事呢。” 敬妃噌地站起身,在殿中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嘟囔着,“就怕俶儿着了晦气星的道儿。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徐二进宫。” “娘娘,您现在后悔也晚了呀。”武嬷嬷陪在静妃身边亦步亦趋,“您还是快想办法吧。” 敬妃忽的顿住脚步,眉头舒展,“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裴三一个术士……” 武嬷嬷点头道:“您说得对……所以,您想找别的术士帮忙化解?” 敬妃呵呵一笑,“找个道行高的做场法事驱散晦气不就行了。” 武嬷嬷也跟着笑,“还是娘娘有办法。” 敬妃重新坐下,端起茶盏悠悠说道:“等找到适当的人选,我再去跟陛下讨个示下。陛下应允了,知会凤懿宫就是了。” “陛下当太子殿下眼珠子似的,没有不允的道理。” 武嬷嬷话音刚落,小黄门来报,冯嘉来传陛下口谕。 敬妃忙命人将人请进来。 冯嘉只说了一句话,“遂安郡主不知规矩,还请敬妃受累教一教。” 这是皇帝陛下给她派的差事。放在以前这可是韩皇后的活儿。敬妃欣喜不已。 …… 徐静怡跟裴锦瑶当着众人的面闹出事来,遂安将赛诗会的魁首临时改为鲁婉。一来徐静怡需要避避风头,二来,鲁婉做的诗的确经得起推敲。 然而,鲁婉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回到鲁家在京城的宅子,鲁婉闷闷的望着桌上的水仙出神。 她此番来到京城,就是想跟贵女们结交。原本以为,以她的才名,并不是太难的事。但是,真正面对那班贵女时,鲁婉又觉得底气不够。 时移世易,鲁家在京城的旧友即便有情分也早就淡了。可以说鲁家没有丁点儿根基。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那位“有风骨”的先祖。 鲁婉重重叹息。若不是他执意不许鲁家子弟为官,鲁家岂会这般狼狈? 但凡鲁家有人在朝中做官,她的六郎也能有个依仗。想起未婚夫婿那张俊脸,鲁婉面颊滚烫。 他是父亲的学生。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0 曾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 仪风帝目光定定,似是不为所动。 “入宫之前,贫道卜了一卦……”吕琅捋了捋胡须,见仪风帝并未发问,轻咳一声,“虽有惊,却无险。” 仪风帝撩起眼皮看向他,直言道:“送信的小道姑是青城观的吧,国师带她来了吗?” 那封关乎平邑长公主安危的信笺,对仪风帝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他因此对出现在慈恩大街的小道姑生出些许仰赖之意。他甚至认为只要能找到那小道姑,就理所当然的能够救平邑长公主性命。 仪风帝之所以问吕琅,并非没有私心。他一方面希望谶语是吕琅搞出的噱头。意在重获帝王恩宠。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防备吕琅。毕竟先帝甚为器重吕琅,缪太子对他亦是宽厚。因此吕琅才会善待缪太子的亲眷。 主仆情分尽显。 然则,一仆不侍二主。吕琅对先帝及缪太子忠心,就不会对他刘绍忠心。 吕琅摇头,颇为遗憾的说:“不是。青城观并无此人,许是冒用青城观的名儿。” 明匡微微一笑,“依我看并非冒名,而是不屑留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言下之意吕琅沽名钓誉。 吕琅不以为忤,甩甩拂尘眯起眼不出声了。 沈惟庸懒得给他俩断官司,对仪风帝说道:“陛下,虽然此事属实,却还是得低调行事。杀石古苦个措手不及。否则,长公主殿下性命危矣。” 仪风帝不住颌首,“石古苦狼子野心。这次定要将其剿灭!” 沈惟庸不语。 杀了石古苦只能解眼下危局。再过两三年,卓鲁珲其他儿子成了气候,又是一场恶仗。然而,沈惟庸并没有向仪风帝晋言。此时此刻仪风帝满心牵挂平邑长公主。就算他说,仪风帝也未必听得入耳。 明匡想的却是仪风帝昨日与岑禄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具体谈些什么,就连冯嘉都不晓得。 明匡有种不好的预感。 仪风帝抿了口热茶,话锋一转,“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光有东厂还不够,我让岑禄着手建立西厂。有他帮忙分担,伴伴也能轻快不少。沈卿以为如何?” 西厂?! 明匡心下一惊,面色不显。果然如他所料,岑禄不是个安分的。而仪风帝在这节骨眼儿上抬举他,想必是觉得东厂势大,有必要压一压。 沈惟庸窃喜。 皇帝陛下用西厂牵制东厂,倒是绝佳的平衡之道。 “陛下思虑周全。”沈惟庸道。 仪风帝唇角微弯,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商议完大事,沈惟庸和明匡先行告退。仪风帝独留下吕琅。 “八年未见,吕国师风采不减当年。” 先帝在时,逢至大事都要请吕琅占卜吉凶。事关平邑长公主,仪风帝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吕琅。真见了面,仪风帝对他仍不能放下心防。 “方才国师说阿姐有惊无险,那么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是吧?” 吕琅嗯了声。 仪风帝大喜,“若果真如此,我一定重赏国师。” 吕琅摆摆手,“重赏倒不必。只求陛下不要断了青城观的供奉。” 仪风帝脸上如火烧一般。私心里,他不愿与青城观有任何瓜葛,可偏偏想撇都撇不干净。他不做任何承诺,转而问道:“她们都还好吧?” “承蒙陛下照顾,一切都好。就是刘大姑娘得急病去了之后葬在后山上,委屈她了。” 仪风帝垂下眼帘,“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吧。” …… 次日,燕凰玉和花九带着费太医一同到在裴府探望尹氏。 尹氏自诊出有孕总觉得肚子不舒服。连着请了三五个城中名医,都说她无事,就是年纪大了怕不好生产,平时注意饮食,早晚散步就没大碍。 尹氏不信裴家找的大夫,命人去督主府送信,求明匡请太医过府给她诊脉。 明匡觉得她小题大做,拖着不肯办。再怎么说裴家也是正经人家,还能谋害子嗣不成?傻娘们就是不着调! 这事燕凰玉早就知道,昨儿晚上吃完了荷叶饭,他和花九就回督主府跟明匡讨了这差事。要是能借此机会见裴三姑娘一面最好不过,若是不能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燕凰玉斜倚着车中引枕,从袖袋里摸出张绘像认真端看。 花九凑过来,手指着纸上的偌大的头像,嫌恶的皱了皱眉,“六哥,这是那个小道姑?” “嗯。阿发画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1 黄果 阿年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既然您想知道谁买的玉璧,小的乔装改扮去奇巧阁打探打探。” 康博摇头叹道:“你还是省省吧。奇巧阁开到现在从不透露买家卖家的底细。出了事都是奇巧阁做中人两方周全。哪里是你能轻易查到的。” 阿年嘟着嘴挠挠头,“那……咱们还退银子么?” 康博微微笑道:“退,只要见到裴神机使就退。” “可是她……”阿年明白过来,“见不到人就不用退喽。爷,还是您厉害,想到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也算不上什么两全其美。”康博敛去笑容,“在京城住着,样样都是钱。现而今,断了来钱的路子,可不就得精打细算。原想着用卖玉璧的银子足够过年的开销,冷不防出了这事。真糟心。” “您别上火。咱们初到京城不久,结识的人不多,过年不必大操大办。您的同窗若是来凑热闹,就叫灶上多备几个下酒菜。花不了多少银子。” “话虽如此,可……人情往来又是一笔开销。别的能省,老师的礼不能省。他们又是见惯好东西的,寻常物件儿哪能入眼。”康博吐口浊气,“在家的时候我就不赞成祖母挥霍银钱。年年寿宴都摆流水席。流走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说到老太太,阿年哪敢陪康博一起发牢骚,“您吃几块点心垫垫。对了,鲁大姑娘今天在赛诗会上夺了魁首。遂安郡主送给鲁大姑娘一套头面和文房。” 康博神色缓和,“她的才情岂是京城那些徒有虚名的贵女可比的。” “就是,就是。鲁大姑娘也算是在京城露了脸了。”阿年咧着嘴笑。 康博睖他一眼,“这还算不得露脸。” “郡主都送鲁的姑娘头面了。”阿年觉得郡主送头面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那可是郡主啊。” “郡主又如何?”康博哑然失笑,“京城贵人何其多。区区一个郡主而已。” “区区一个郡主?”阿年瞪大眼睛,“爷,您可真敢说。小的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来到京城。还吃上了丁小满豆腐脑和老金糖葫芦。”康博哈哈地笑了,爽朗的笑声渐渐低沉,“阿年,等到我重振家声,才算在京城露脸。” “爷,您一定能得偿所愿。”阿年笃定道。 …… 夜色降临,一角弯月悬于天际。 浓重的乌云随着北风缓缓遮挡住本就稀薄的月光。 裴锦瑶裹着灰鼠斗篷,小声咕哝一句,“看样子明天能下雪。”老文和阿发垂手立在她身后,三人站在薄毯上缓缓向鄂国公府方向飞去。 “下雪最好不过了。您装病哪都去不了。明儿就把火墙烧热热的,再焖上一大锅羊肉。小的们陪您边打叶子牌边吃焖羊肉。”阿发吸溜着口水,“美得很呐。” “光吃肉烧心。”老文摇晃着脑袋,“就着黄果皮萝卜片解解腻。” 他俩一唱一和说的挺热闹。裴锦瑶回头望一眼老文,再看看阿发,满脸不高兴的问道:“你俩都有夹棉夜行衣,怎么单单不给我做?” 阿发身上这套是她眼睁睁看老文一针一线缝起来的。那会儿她还想这玩意儿用处不大。可今天晚上出来被风一吹,她就眼馋的不得了。 隆冬时节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夹棉夜行衣是必备佳品。 “小耗子也没有。”阿发小声叨咕。老文用衣袖挡着拽住他的小手指使劲儿掐了一把。阿发明白过来,赶紧找补,“那什么,您正长个儿呢,做好了又不能经常穿,浪费材料。小的跟老文叔就不一样了,我俩做一身能穿十年。” 老文在心里翻个白眼。 穿十年?拉倒吧。阿发那件来来回回改了三次。他倒是不长个儿,但是架不住长肉。 小长脸成了大饼脸。跟贵哥儿坐一块儿就像亲兄弟似的。 裴锦瑶面色稍霁,“老文,回头你也给我做一身。” 等做好都开春了,肯定又得压箱底。 老文不争辩,点头应是。阿发身子大好了,能跟着裴神机使到处走。他就闲下来了,做点针线活也累不着,何必惹裴神机使不痛快。 阿发向前方一指,“您看,那处就是鄂国公府。” 老文摸出张巴掌大的图纸摊开递给裴锦瑶,“徐二住在三进的院子里。小的都打听清楚了。她五更天起来练武练一个时辰。然后沐浴更衣,该干嘛干嘛。” 阿发接道:“多数时候,徐二都在书房看兵书,若是有宴请就出门赴宴。不过,陛下罚她禁足,怕是年初一之前都出不了府门。” “您打算怎么做?”老文摩拳擦掌,“小的带了不少东厂的好药。” “不能用东厂的药。”阿发阻止道:“鄂国公府里头也有高手。若是顺藤摸瓜摸到咱们东厂,岂不是给督主招祸?” 阿发说的对,东厂的药方子在宫里都有留底。只要用点心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是我思虑不周。”老文拍拍阿发肩膀,“发啊,幸亏有你从旁提点。” 阿发小圆脸一红,“老文叔千万别这么说。”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谦虚,裴锦瑶食指搓搓下巴,喃喃道:“商在设下的结界有点麻烦。” 结界?老文揉揉眼睛望过去,没有发现半点异样。 裴神机使在神机司设的结界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是说,商在跟裴神机使旗鼓相当呗? “回龙汤……能破么?小的跟老文叔都能帮上忙。”小密探暗自懊恼。早知道他就多喝点水了。 老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阿发真是的,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这种话张口就来。多臊得慌。 裴锦瑶将薄毯升至更高处,“要破的不露痕迹才行。回龙汤太霸道了。不能用。” “那怎么办?咱们白来一趟?”小密探不甘心。大半夜跑出来什么事都没办成,想想就窝火。“不白来。”裴锦瑶架着薄毯在鄂国公府上方盘桓数次,眉头骤然一松,“那是谁的院子?” 老文认真看看图纸,“是商在的住处。” 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商在这个老狐狸。结界最薄弱之处竟然设在自己炕头。”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2 不吃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3 差事 见我干嘛?那枚玉璧又不是我买的。”裴锦瑶把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那个卖主不肯痛快退钱?” “退,人家也没说不退。”小密探夹了片萝卜放在裴锦瑶面前的小瓷碟里,“人家提的条件就是见您一面,跟您掰扯掰扯玉璧出处。” “有毛病。”裴锦瑶冷哼,“我看就是存心找借口。拢共没多钱的东西,痛快退了就完了。非得见这个见那个的。我堂堂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斩妖除魔,护佑百姓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哪有功夫理那些鸡毛蒜皮的闲事。一个两个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添乱倒是勤快。” “谁说不是呢。”小密探顿了顿,又道:“小的估摸着那个卖主缺钱,要不也不能推三阻四。” 裴锦瑶一连吃了几块肉,餍足的眯着眼,“再说了,外边不是都传开了吗,‘裴神机使马上就夭折’,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您别生气。”小密探满脸堆笑,“小的替您骂过他们了。那个卖主小的也命人去查了。晚上就能有回信儿。小的怕万一有人借着玉璧做由头加害您,反正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裴锦瑶赞许颔首,“阿发,还是你机灵。小耗子跟你没法比。” 小密探小圆脸红扑扑的,“小的没什么本事,就是对您一片忠心。” “好。”裴锦瑶连连点头,“翻过年再给你跟老文在城里置办个小院儿落脚。” “不用不用。”小密探摇着手,“小的们有庄子。” “庄子是庄子,宅子是宅子。”裴锦瑶正色道:“这事你们不用管。我交给管家去办。” 小密探不大好意思。裴神机使跟他和老文叔买房买地,让他俩没有后顾之忧。他跟老文叔已经感激不尽了。现而今,裴神机使又要给他们在城里买宅子…… 城里的宅子不便宜。裴神机使就算有钱也应该给自己多攒点嫁妆。 “过了这个年您就十四了。”小密探轻声说道:“您手上有闲钱别乱花。留着以后带到夫家去。” “夫家?”裴锦瑶从喷香的羊肉里抬起脸,“我干嘛把银子带到别人家?” “不是别人家。嫁鸡随鸡。您嫁过去,就是您的家了。” 裴锦瑶微微愣怔。不知怎的,她竟然觉得此时的阿发要是梳个妇人头就是活脱脱的小媳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的银子想怎么使就怎么使。”裴锦瑶拿巾子擦擦嘴,“这两天你跟老文上外头放风儿去。就说裴神机使不是快‘夭折’而是去天庭赴宴。” 去天庭赴宴?您满嘴油光的说这话不亏心么?要是一不小心把牛皮吹破了,如何收场? 裴锦瑶放下金巾子,坏笑道:“商在不是以为他的符把我害了吗?这话传出去他肯定不信。” 小密探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您是想让商在以为咱们是在硬撑,从而放下戒心。” “还是跟聪明人说话省劲儿。”裴锦瑶唇角微弯,“没错,我就是想让上商在和徐令达看轻我和裴家。” “徐二那边还没动静。”小密探拧紧眉头,“若是她突然昏迷或者吐血的话,商在不就知道是您在背后搞鬼了么?” 昨晚回来他就琢磨这事。 “那道符我多画了两笔上去。”裴锦瑶得意的昂起下巴,“你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裴神机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跟老文叔只管把风儿吹出去。 去天庭赴宴也得有个名头…… 就说王母娘娘请裴神机使吃鱼好了。反正裴神机使不挑嘴,什么都吃。别人都不请,就请她一个,这样显得隆重其事。 小密探打好腹稿去找老文商量。 山鼠精得了碗焖羊肉,就着米饭吃得直打饱嗝。按说吃饱了应该心满意足,可它总是不踏实。 裴神机使上次说有差事交给它办,都隔了好些日子了也没有下文。 到底什么差事裴神机使也不说,就这么吊着妖精胃口。 山鼠精觉得再不弄个明白,它就没办法开开心心吃肉了。于是,山鼠精仗着一大碗焖羊肉的后劲儿来找裴锦瑶问清楚。 到这儿一看,裴神机使正跟老文玩叶子牌。两人手边各放了一小堆儿董糖做彩头。 “咦,小耗子来了。”老文朝他招招手,“来的正好,阿发出去办差,你凑把手,赢了有糖吃。” 山鼠精壮着胆子说道:“小的找裴神机使有事。” 诶?这可真是稀罕事。老文把手里的牌扣在桌上,“我去灶上看看骨汤熬的怎么样了。晚上咱们涮锅子。” 又吃肉呀?山鼠精拍拍滚圆的肚皮挤出一丝笑容,“涮锅子好。” 老文抓了两块糖舔进嘴里,含混不清的对裴锦瑶说道:“您跟小耗子说归说,可不许偷看牌啊。” 裴锦瑶两手掐腰,“我是那样的人吗?又不是输不起。” 老文笑着走了。 山鼠精在裴锦瑶对面的锦杌上坐下,“焖羊肉味儿不错,小的吃了一大碗。” “我也吃了不少。”裴锦瑶打开攒盒,“吃糖。” 攒盒里花花绿绿的糖果晃花了山鼠精的眼,忍不住惊叹,“真好看。” “不光好看也好吃。”裴锦瑶瞟了山鼠精一眼,“有话跟我说?” 山鼠精把眼珠子从攒盒里拔出来,“有。” “那就说吧,我听着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上回您说要派给小的一个顶要紧的差事,就连老文叔和阿发领班都不知道的那个。小的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差事。” “这事啊。”裴锦瑶把攒盒推到山鼠精跟前,“你先吃块糖甜甜嘴儿。” 不吃糖是不是就不告诉它? 山鼠精拿了块状元糖小口吃着,不时偷眼观瞧裴锦瑶神情。 “眼瞅着就快过年了。”裴锦瑶笑吟吟的问道:“以前你过年都做什么?” 过年跟它这事有关系么?山鼠精心下惴惴,“也没什么特别。妖精不讲究年节。” “今年你得跟我到寿堂村去。” 山鼠精忙道:“您放心,年糕摊子一准儿能挣钱。” “挣多挣少都给你。咱们府上不指着妖精养家。”裴锦瑶眉梢轻挑,“今年燕督主也去寿堂村。”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4 威吓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那些附在抬棺人以及管事身上的鬼魅也都被邱将离等人一一降服。 吕琅四下看看,发现了隐在柴火垛后头的裴家父女。他甩开大步走过去,两指搭在裴锦瑶手腕,默了默,沉声道:“这小姑娘受了内伤,快把她扶进庄子里,我有疗伤的丸药先吃两粒。待明日,我命徒儿去镇上抓汤药给她煎服,养个十天半月就没大碍了。” 裴庭武一听,千恩万谢。打横抱起裴锦瑶。他有生以来头一回亲眼目睹捉鬼拿妖,心里难免害怕,而且躲在柴火垛后边也有些时候了,脚下脱力,一个趔趄差点把怀里的裴锦瑶扔出去。 小密探赶紧上前托住裴庭武的胳膊肘,“老爷,您先放下小姐,小的去找块门板抬着她。两厢都省事。” 裴庭武仰头看看小密探,认出他是卖炸肉炸虾的小贩,连声向他道谢。 裴锦瑶挣扎着想自己走,裴庭武强按住她的肩头,“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你身子骨弱的很,一旦落下病根,你娘准得罚我跪砚台。” 娘怎么舍得罚你跪砚台? 裴锦瑶哭笑不得,望着裴庭武哭肿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娇声道:“等回去,我要吃鹤鸣楼的炒大虾,烹河豚。” 裴庭武摸摸她的头,“好好。我置办一桌上等席面,管够吃。”顿了片刻,又问:“你怎么知道那孩子不对劲?又怎会用木簪子刺他?你不怕么?三兄妹里,数你胆子最小,……” 裴锦瑶满脸的笑容僵住。虽说她没有天分,但哥哥姐姐捉鬼驱邪时总会带上她。遇到厉害的精怪,就顺便跟她讲一讲。她见得多听的也多。方才的邪物,是世间怨气集聚而成,又在乱葬岗里吸了不少幽魂。那孩子应该刚死不久,且生前必定受了些苦头。所以那邪物才得以顺顺利利的占了他的皮囊。 在平常人眼中那孩子仅仅是面色差了点。可裴锦瑶终归不同于一般人。她一眼就看穿了那邪物的来历。幸而她头上有支现成的桃木簪子。而那邪物以为她不过是个孩子,并未多加提防。有吕国师在侧,裴锦瑶便毫无后顾之忧的将那邪物从肉身里逼出来。 现在想想,确是有些后怕。 “我……我闻到了腐尸的味儿。那个小孩脸白的吓人,身上又有味,我就猜他不是个好东西。桃木不是能辟邪么,我寻思试试倒也无妨,没想到……爹,我是不是闯祸了?”裴锦瑶眼里盈满了泪。 裴庭武心软成了一滩水,“没、没闯祸。”抬手抚了抚裴锦瑶的额发道:“不过,此番是你运气好,没让它害了性命。以后切不可鲁莽行事,知道吗?” 裴锦瑶温顺的点头应是。 …… 四里八乡的百姓们听闻福堂村闹大鬼,兴奋的不得了。三五人一伙搭着牛车赶到福堂村。凌雾山庄门前比趁墟还热闹。小密探自告奋勇帮忙招呼村民。 “大伙儿上这处!”小密探挥动手中的白帕子,“昨儿晚上,吕国师和云道长就是在这处与那邪物大战三百回合的!你们看,地上的土都焦了……” “真的焦了!” 有人蹲在地上抠土面儿,“带点回去给俺娘开开眼!” “对对。不能白来一趟……” 大伙纷纷行动起来,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唯恐落于人后。 小密探眼珠儿一转,解下腰间的荷包,撮了把土面放进去。 “早知道昨晚在这儿住一宿就好了,还能看看那邪物长什么样……” “难看的紧,瞧上一眼十来天吃不下饭!”小密探口若悬河的讲,大伙儿如痴如醉的听。 “……” 多亏小密探帮衬,山庄里仍旧宁静安和。 观中亦有几名弟子受伤。于是,吕琅决定多待三五日,待他们伤势见强再回青城观。 裴锦瑶住在东厢房,昨夜里吃过丸药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日高三丈。眼睛肿的跟桃子似得韦氏坐在床畔。翠巧和红翎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忙些什么。 “娘!”裴锦瑶唤她。 韦氏眼里又蓄了泪,“你这孩子看热闹看傻了?明知道那东西不是个好相与的,就不知道避一避,躲一躲么?” 裴锦瑶抿唇不语。 想必是裴庭武怕韦氏担心,替她遮掩过了。 “娘,我没事了。”裴锦瑶才说两句话,就又咳了起来。翠巧忙奉上温水,红翎去灶上端药。 裴锦瑶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道:“吕国师呢,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吕国师和你爹在前头跟你谢伯伯叙话。”韦氏给她掖了掖被角,叹道:“你啊,还是胆子小点的好。省的我担惊受怕。” …… 晌午,裴锦瑶和韦氏一块用了饭,便催促韦氏去歇午觉。她夜里睡得多,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见外面阳光正暖,便吩咐翠巧搬来一把躺椅,裹着羊毛毯抱着手炉在外头晒太阳。翠巧守着她绣帕子。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卖炸肉的小哥吃过晌饭回城了。老爷赏了他五两银子。” 裴锦瑶砸吧砸吧嘴,“也不知他上元节在哪摆摊……” “姑娘想吃炸肉,让灶上的婆子做就是了。”翠巧放下针线给她捧来一碗热水,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喝,“再待半刻就进屋吧。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奴婢可得挨罚呢。” 裴锦瑶笑着应承,一抬头就见吕琅立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 没有绿叶娇花的点缀,高高的海棠树颇有萧瑟孤寂之感。 裴锦瑶赶紧从羊毛毯里挣脱出来,想起身给他见礼。 吕琅大步到在她面前,温声道:“不必多礼,我来给你把把脉,看有无大碍。”说着,顺势坐在翠巧方才坐过的小杌子上,手指搭在裴锦瑶手腕。 高人大多洒脱不羁。想来吕琅也是属于这一类的。裴锦瑶不再坚持,示意翠巧远远守着。 “再吃几副药也就大好了。”吕琅拈须道。 裴锦瑶微微欠身,道:“多谢吕国师。” “你无需言谢,只早早走了便罢。”吕国师面含笑意,眼中却有着令裴锦瑶心惊的淡漠。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5 半死 徐令达手捻胡须,“话虽如此,可刘世子心里终归有个疙瘩……” 商在忖量片刻,犹疑道:“要不这样,就说裴神机使错断晦气星,所以才会夭折。” “好!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徐令达闷哼一声,“裴三总说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多了会夭折。这回她可是真的夭折了。” “对了,小的听说敬妃娘娘想找道姑进宫做场法事。”商在觑着徐令达神色,“怕切是信了有关晦气星的传言。前些时候,二姑娘时常进宫陪伴敬妃娘娘……” 闻言,徐令达气哼哼的丢开酒盏,“复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裴三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既然她想做法事,那你就帮帮她。” “您的意思是……趁机在背后捅她一刀?”商在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样做会不会引人怀疑?” “怀疑什么?”徐令达神情冷凝,“敬妃拉拢静怡无非是想让鄂国公府为其所用。就凭刘俶那个草包,我徐家为何要给他做牛做马?” 商在微眯着眼,想了想,“既如此,小的就给敬妃娘娘好生安排。” 徐令达神情轻松的把玩酒盏,“你看着办就是了。” …… 落雪之后刮起了大风,夜里格外寒冷。 遂安望着镜中眉头深锁的自己,悠悠叹了口气。为她卸去钗环的婢女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触怒主子。 “原想着敬妃娘娘素日对徐二多有照拂,这次也一定会向着徐二说话。没想到,把我叫进宫里好一通教训。”遂安喋喋不休的抱怨道:“人是徐二打的,她凭什么朝我撒气。” 婢女赶忙顺着她的话茬宽慰,“郡主,您这就是受了无妄之灾。裴神机使的婢女被县主打了一巴掌,她就要死要活。气性也太大了些。” 话虽如此,婢女心里十分羡慕在裴神机使身边当差的下人。据说裴神机使给那俩东厂探子置田置地,平日里大赏小赏不断。 下人受了欺负,裴神机使不但出头跟县主较劲,还进宫向陛下告状。谁不想有个这样的主子? 可惜好人不长命,裴神机使还没及笄就要夭折了。 当真可怜。 遂安没有注意到婢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徐二鲁莽冲动。凭一时之气出手打人也就算了,说话也不过过脑子,反被裴三揪住错处。现在想想,以徐二的脾性如何能够掌管好内宅?” 已经定了亲还能退亲?婢女不敢胡乱作答,默了默才道:“县主聪慧,慢慢学总能学的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遂安长长吐口浊气,“这些到在其次。她跟世子八字相合。” 相合还不好?婢女转而想到裴神机使说的越是相合就会被晦气星吸走更多运势。若果真如此,那世子岂不是被县主祸害了? 婢女将遂安长发散开,拿起牙梳一下一下梳起来,“您先别急,兴许有化解的法子。” “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化解的。”遂安失笑,“我看裴三撑不了几天了。” “外面都在传裴神机使去天庭赴宴。”婢女撇撇嘴,“可真敢说。” “就是因为裴三快死了,神机司的人才敢胡言乱语。我看呐,他们是想给裴三挽回点颜面。毕竟被徐二气死不好听不是。”遂安嗤笑道:“在神机司当差的东厂探子也就这点本事了。我就说嘛,燕六手底下没什么得用的人。” “真叫您说中了,这回闹了个大笑话出来。”婢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等裴神机使咽气儿,看他们怎么圆谎。” …… 窗外北风呼啸,窗内温暖如春。 韩鹤与刘仹对面而坐,一人一壶酒边喝边聊。 “东厂探子的鼻子一个个比狗都灵,真讨厌。”刘仹满脸不耐烦,“原想杀了佘涪嫁祸给鄂国公,竟会被他们找到破绽。岑禄一死,诸事不顺。” 韩鹤比刘仹多吃了两杯酒,双颊泛起红晕,眼神却始终莹亮。 “没了西厂自然少张底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母亲看了我送进宫里的信会不会相信我们与这件事无关。”刘仹心虚的垂下眼帘,“原本打算让母亲刮目相看。没成想办砸了。”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韩鹤不似刘仹那般忐忑,“你已经是庶人了。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你错了。最坏的结果是我死,韩家死,统统都死。”刘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倘若刘俶登基,他断断不会留我性命。” “所以要趁现在能拔除一个算一个。”韩鹤露出讥诮的笑容,“徐家在辽东压制胡将军,在京城嚣张跋扈。陛下竟能容忍至今……” “他愿意忍就随他去。”刘仹猛灌几口酒,“我犯下小小不然的错事一句话就贬为庶人。徐静怡仗势欺人禁足了事。也不知谁是他亲生的。”晃晃酒壶,空空如也。刘仹伸手去抓韩鹤的酒壶。 手伸到一半,韩鹤直接将酒壶塞进他手里,“你醉了,少喝点。” “我哪里会醉?”刘仹眼神迷离,呵呵笑了,“我今天太高兴了。裴三居然会被徐二气的半死,你说这事儿多有意思。” 韩鹤想起那个分给他三五颗野葵花籽的女孩子,暗暗摇头。 瞧着挺开朗的小姑娘怎么心眼那么窄? 仔细想想也不稀奇,连一把葵花籽都不舍得,心眼能有多大。 可是……她舍不得葵花籽,却舍得给底下人买田庄。 韩鹤哑然失笑。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她就快死了。 以后世上在没有裴神机使。 刘仹见他垂首不语,继续说道:“池太医从裴府出来的时候眼眶都红了。照此看来,裴三肯定活不了几天了。” 韩鹤不愿再听有关裴三就快死的话,勉强挤出笑容,话锋一转,“东厂探子在外面盯着咱们呢。这些日子你最好少出门。” 刘仹闷闷的应了声是。 …… 裴锦瑶在屋里一连憋了三天。跟老文打叶子牌输了好几匣子董糖。气得她跳脚。 “老文,你就直说,到底怎么着你才能放过我的糖?” 老文俩眼盯着自己的牌,拍拍手边放糖的匣子,“裴神机使,您就别想美事了。您有多少,我赢多少。”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6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书客居阅读网址: 357 天赋 “面子不能当饭吃不是。”小密探低下头喝了口水,“鲁婉到在京城之后不知怎的搭上了遂安郡主。” 老文愤愤道:“她二人可说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 裴锦瑶一手拄着下巴,一手轻敲桌面,眉头深锁,“我觉得姓康的似乎没那么简单。”转而看向小密探,“阿发,你查他查的越仔细越好。” 小密探重重点头,“小的省得。” “还有件事……”裴锦瑶沉吟片刻,“我去‘赴宴’是时候回来了。” “徐二那边……您不再等两天吗?”老文小声咕哝,“万一那道符好用了呢。” 山鼠精嗯了声,“是啊,您别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万一没用,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光阴?”裴锦瑶撇撇嘴,“就快过年了,衙门封印,置办年货,还有我舅舅过些日子就到京城了。好多事儿等着我忙。” “衙门封印?”山鼠精大为不解的看向小密探,“咱们神机司还有官印?”这可真稀奇,它从来没见过。 小密探横它一眼,“裴神机使用不着那玩意儿。全凭真本事!” 老文极为认同的点点头,“就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可不是靠吹牛皮吹出来的。” 山鼠精眨巴眨巴眼。它怎么觉着老文叔和阿发领班就是在吹牛皮。 裴锦瑶不好意思的笑了,“哎呀,你们不要这样说嘛。怪难为情的。” 裴神机使还知道难为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山鼠精从匣子里拿了块糖啃着吃。老文叔和阿发领班要是知道她派它偷看燕督主更衣,怕是下巴都要跌到脚面上。 老文和小密探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几句。裴锦瑶拍板定音,“明晚我就‘醒’,到时候弄的热闹点。” “对对,应该热闹。”老文给小密探使个眼色,“我在书上看过,从天庭回来都有仙音仙乐,还撒花什么呢。别人有的,咱们裴神机使也得有。” 小密探一拍胸脯,“成!这事交给小的。管保您热热闹闹,绝对不丢面儿。” …… 徐静怡雷打不动天不亮就起来练功。 晨曦微露,徐静怡收势时,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热汗。婢女赶忙跑过去,给她披上斗篷,“姑娘,外头冷快回屋里暖和暖和。” 徐静怡哈哈笑了,“你看我这一脑门子的汗,哪里会冷。” “翻过年您就出阁了……”婢女规劝道:“决不能大意。” 徐静怡面颊愈发红了,“浑说什么。还有大半年呢,整天挂在嘴边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说着,快步上了台阶。 婢女含笑追着她跑,“姑娘,您慢点,等等……” 话未说完,就见徐静怡直挺挺栽倒在地,婢女大惊失色,尖叫起来,“姑娘,姑娘……” …… 裴锦瑶清早醒来赖在床上不想起。翠巧伺候她净面用饭,又把新裁的衫子一件件从箱笼里取出挂在桁架上给她挑选。 “姑娘,这件水蓝色的好看,您看这花儿绣的多精巧。还掺了银丝线。”翠巧的脸抹了池太医的药膏果然两天痊愈。而且,比以前还要白净。 裴锦瑶趴在床沿,两手托着下巴,“太寡淡了。” 翠巧把桁架上的衣裳抱走,眨眼功夫又换上一套,“鹅黄色衬的您肤白。” “白是白,显得太娇弱。”裴锦瑶坐直身子,“我现在是神机使。得气派点,威严点。” 气派点,威严点? 翠巧抿着唇,咕哝一句,“那就只能穿官服了。” 裴锦瑶闷闷吐口浊气,“算了,就水蓝的吧。” 翠巧嗯了声,欢欢喜喜的去拿衣裳。 “裴神机使,裴神机使!”小密探站在门口焦急的唤道:“出事了!” 闻言,裴锦瑶赶紧下床趿拉着软底鞋,“快进来,快进来。” 小密探掀起帘子露出半张笑脸,“天大的好事。”见裴锦瑶披散着头发,衣着整齐便闪身进来,“鄂国公府请大夫了。” “是吗?”裴锦瑶大喜过望,“徐二不行了?” “应该是她。老文叔亲自打探去了。很快就有回音儿。”小密探拿起梳子,“小的给您梳妆打扮。出了这等天大的好事您更得捯饬的漂漂亮亮。” 裴锦瑶乖乖坐在锦杌上一动不动,“多抹点胭脂,越喜性越好。” 小密探脆生生应是,手指灵活的给裴锦瑶梳了个双丫髻。 上好妆,裴锦瑶换上那套水蓝色的衫裙原地转了两圈,“怎么样,美不美?” “美!”小密探和翠巧异口同声。 老文一进屋就瞧见了妆容整齐,满头珠翠,像是提前穿上过年衣裳的裴锦瑶,“小的敢打包票,定是徐二出了事。” 裴锦瑶抓了把瓜子,“你慢慢说。” “鄂国公府把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去了。太医院也没落下。鄂国公派人去将相熟的几位太医请回府里。大夫都进徐静怡院子里了。”老文乐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您的符好使!” “想不到我第一次害人就如此顺利。”裴锦瑶摇头叹息,“看来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小密探和老文对视一眼。裴神机使这话什么意思?她不是总把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挂在嘴边吗?怎么绕着绕着把自己绕到害人那堆儿里了。 “兴许您也是误打误撞。”老文给小密探递个眼色。 小密探接道:“一次成功不代表次次成功。可您每次救人都很灵啊。要是这么算的话,您您就是天生斩妖除魔,忽悠百姓的术士。” 老文暗暗挑起大拇哥。还是阿发机灵。这要换成小耗子,他就是把眼珠子挤掉了,它也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话。 裴锦瑶理理颈上挂着的璎珞,“既然鄂国公府把全城都惊动了,我不去瞧瞧总归说不过去。” “您先别急。小的安排了一场好戏。”小密探起身往外走,“徐府愁云惨雾,裴府载歌载舞才对得起他。” 老文给裴锦瑶斟上香茶,“为这事儿阿发忙活大半宿,您就瞧好吧。” …… 仪风帝下了早朝困乏难当,强撑着与沈惟庸商议一阵政事便挥退众人斜依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 朦朦胧胧,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响起缥缈仙音。 358 仙音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任东阳扁扁嘴,道:“我实在是不想看您受冷遇。想当年,您多风光……” 这话倒是真的。他就像先帝的影子,先帝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与那时相比,吕琅的确算是落魄了。 不过吕琅无心细究从前,默了默,问道:“后宫之中,可进了新人?” 好端端的问这作甚?转念又想,兴许吕国师想让宫里得宠的贵人帮他美言几句吧。倒也是个办法。任东阳思量片刻,回道:“胡总兵的侄女旧年刚晋了位份,陛下一个月有五六日都在她那处盘桓。” 吕琅知他会错了意,便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这是武当太和茶,虽不及五指峰的上洞茶,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任东阳神情一肃,上洞茶有市无价,宫里每年也只得三斤左右。太和茶虽不比上洞茶金贵,却是得和南岩宫有些交情才能买到。这与青城观早已衰败的传言极不相符。 他兀自忖量的当儿,邱将离在外焦急的叩门,“师父,师父,不好了。”顿了两息,等不及吕琅开门,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先前云师叔去长乐村捉鬼,那家的主母初一咽了气……她儿子使人抬着棺椁堵在咱们庄子门口,一个劲儿的撒纸钱……” 吕琅面沉似水,哐当一声扯开屋门,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邱将离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他、他让师叔磕头认罪。” “认罪?人死了跟云道长有何关系?”任东阳摆起了朝廷命官的款儿,抖抖衣袍到在吕琅身侧站定,“此事就由我来处置吧。”说着,解下腰间悬着的私印递给邱将离,“你从后门出去,到怀柔县找宋恒宋县令。让他带衙差过来。” 吕琅抬眼望望晦暗的天际,低声喃喃,“邪气弥漫,那是个邪物。”扬手将私印推回给任东阳,道:“无需兴师动众。更何况,衙门的人来了也是添乱。” 话音落下,邱将离面色微变。 邪物…… 任东阳默了默,道:“怀柔县也有术士,可以叫他们过来帮忙……” 自打没了神机司,降妖捉鬼的差事就落到了各地道观的头上。有的县衙也会招揽几个民间术士,以备不时之需。但质素良莠不齐,应付小妖小怪还成,邪物之类的就力不从心了。 吕琅闷哼一声,“那邪物儿已经成了气候。将离,你与云师弟在院中布阵,我去将它引来!以免伤了村里的百姓!”说罢,拿起拂尘大步向门口走去。邱将离沉声应是。 任东阳激灵灵打个冷战,哑着嗓儿喊:“等……等等我,等等我。”声音抖得厉害。 …… 裴锦瑶穿着竹绿箭袖,一把乌黑的长发拢在头顶,中间插一根桃木簪。她会骑马,可裴锦瑶不会,裴庭武就让她与裴瑥共乘一骑。 到在凌雾山庄时,天已经黑透了。山庄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裴瑥叮嘱裴锦瑶,“咱就在这儿等会,你要是饿了,褡裢里有炒豆,先吃点垫垫。” 裴锦瑶不依,揪住裴瑥的斗篷从马背上滑下去,“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仗着身形瘦小,泥鳅似得挤进人群中,三晃两晃,晃到了最前边。 裴瑥想抓没抓住,只得抻长脖子盯紧裴锦瑶的背影。裴庭武催马过来,拍拍裴瑥的肩,莫可奈何的笑道:“她现在淘气的很,也不知随了谁……” 裴瑫凑过来,小声说:“随我,随我。” 裴庭武翻个白眼,裴瑥也跟着翻个白眼。 黑漆楠木棺在火把的映衬下,泛着阴寒寒的幽光。身穿丧服的孩子站在棺材前,朗声道:“我爹出门在外,家里只有俩管事支应着……城里有名的大夫请遍了,都说娘不是病,他们治不了。可那天云道长捉完鬼就走了,连符水都没施舍一碗。倘若那天云道长给我娘一碗符水,说不定能多撑几天,赶得及与我爹见上一面。云道长见死不救,我却不想为难他。给我娘磕个头,我就不追究了,等我爹回来,给娘寻一块风水宝地下葬就是……” 八。。九岁的孩子模样古怪,说出的话又实在不像无知小儿,不由得让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 裴锦瑶看了那孩子片刻,转而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前的道长身上。他面色粉润,须发皆白,从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裴锦瑶猜他六十多快七十了。他单手负在身后,目光平和,自有一股出尘高洁之气。这位应该就是吕国师了。裴锦瑶暗想。 吕琅闻言,微微一笑,对那孩子说道:“你们来的不巧,打完醮云师弟先行赶回观中了。我这就命人把他叫来。你们赶路也累了,先进庄子歇息片刻。等云师弟来了,咱们再说不迟。” 那孩子嘟着嘴想了片刻,道:“要是我进了庄子,谁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出来。” 王大力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咕哝,“这娃儿难缠的紧啊。” 小密探闷哼一声,“他可不像是个小娃儿。” 胡老戆俩手揣在袖笼里,“看看,先看看再说。” 赵四彪扯嗓子喊:“青城观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你怕什么?”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那孩子扭过脸,哀声嚷道:“叔叔伯伯可怜可怜我这幼年丧母的小子吧。我不求你们说句公道话,只求你们能给我做个见证。云道长给我娘磕完头我就走,绝不胡搅蛮缠。” 众人纷纷住了声息。 任东阳一双眼紧紧盯着棺材,低声发问:“国、国师,那邪物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吕琅摇头,“看来他铁了心要拉上无辜的百姓当垫背!” “那您有几成把握既不伤人,又能制住那邪物。” “七成吧。”吕琅沉声道。 说七成是谦虚。他和云海月联手,有九成九的把握。 “你信不过青城观没关系,今儿晚上你跟我回缀虹阁歇宿便是。”裴锦瑶向前迈了两步,笑意妍妍,“大伙儿累一天了。都回去睡吧,明儿早上再来。” 那孩子一愣。他没想到有人半道出来搅局。且还是个娇娇软软,朱唇皓齿的小姑娘。 359 吓着 裴锦瑶晶亮的大眼瞪得滚圆,“怎么会没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有那等不开眼的憨货妒忌我小裴。” 说谁是憨货?商在面色一沉。 裴锦瑶眼波一横,扫向商在,眨巴眨巴眼,“我骂那玩意儿憨货,商公好像不高兴。” 商在呵呵干笑,“没有的事。我只是在想裴神机使能去天庭赴宴,着实令人羡慕。” “您随意羡慕羡慕就好,千万别妒忌。否则,您就是憨货了。”说罢,裴锦瑶哈哈地笑起来。 商在面上皮笑肉不笑,心里问候裴家祖宗十八代。 徐令达深沉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停顿片刻,“裴神机使究竟所为何事?” 裴锦瑶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掩着嘴,大大眼睛里满是吃惊,“没事不能来找您说说话么?” 裴三哪里是说话,分明是想气死他们。 商在叹息道:“裴神机使有所不知,县主身体抱恙,国公爷担着心呢。实在是没有闲情陪您叙话。您看……” 裴锦瑶长长的哦了声,“县主病了呀。怪不得贵府一股子当归炖鸡的味儿。我还以为进了药膳馆子呢。” 徐令达颔下胡须跳几跳。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徐静怡跟裴三对上的时候绷不住劲儿了。 “诶,不对啊。”裴锦瑶疑惑的眨巴眨巴眼,“县主前几天好好的呀。中气十足,出手果决,活脱脱一头勇猛雌虎。陛下罚她禁足才两三天就病倒了?” 原本以为裴三发现了商在所图,来此兴师问罪。可她从进门到现在没说一句正经话儿。就在刚刚,裴三居然骂静怡是母大虫!真真岂有此理。徐令达板起脸孔,冷声道:“送客!” 商在如释重负的舒口气,“裴神机使,请吧。” “啧啧,说不上两句话就急赤白脸的撵客。您这国公府不敌药膳馆子。”裴锦瑶缓缓起身,“恕我直言,就您这待客之道,国公府迟早得黄。” “裴三!”徐令达拍案而起,一双喷火怒目瞪着裴锦瑶,“几次三番出言无状,这就是裴神机使的做客之道?” 裴锦瑶浅笑盈盈与徐令达对视,“我说的都是实情,您听不惯在所难免。毕竟忠言逆耳嘛。” 去她的忠言逆耳。 徐令达不想再跟裴锦瑶多说半个字。 “存义,送客!” 商在讥诮一笑,“裴神机使,您快请吧。”他可以肯定裴锦瑶没戴那道符咒。至于为什么没戴却又在宫门前吐血昏迷……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以裴三的聪明劲儿,想套话基本不可能。 不但不可能,没准儿还会被裴三气个好歹。 怒发冲冠的国公爷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走就走。”裴锦瑶倨傲的抬起下巴,边走边说,“徐二没救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嗯?裴三何出此言?徐令达沉声喝道:“慢着!” 裴锦瑶扭脸看向徐令达,“国公爷叫我?” “正是。”徐令达前一刻还在生气,下一刻却要摆出淡然的神情,五官扭曲成了令人发笑的模样。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您让我慢我就慢,那多没面子。我偏要快。”说着迈步就走。她穿着裙子,步子迈不大但是真的很快。眨眼功夫就到在门口,徐令达在后边追着喊,“裴神机使把话说明白。静怡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你说她没救,是不是你能救,却又见死不救?” 老文满脸警惕的护着裴锦瑶出了房门。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徐二得了什么病。”裴锦瑶转回身,睨着鄂国公正气凛然的说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送国公爷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徐家的运势到头儿了。” 霎时间,徐令达羞愤难当,深吸几口气,伸手指向裴锦瑶,“裴三!你欺人太甚!” 裴锦瑶眸光清冷,声音更冷,“我欺人太甚?你鄂国公用巫蛊之术害我就不算欺负人了?怎么着,觉得我年纪小好糊弄还是仗着徐家军功认为弄死一个从八品神机使就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老徐,我实话跟你说吧,虽然我不是硬茬子,但也绝对不软。你要是认为小裴可欺,那是你有眼不识金镶钻儿。” 裴锦瑶说的每一个字都宛如重锤击打着商在和徐令达的神经。 她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此时此刻,她在用她的方式向他们报复。 徐令达瞳仁儿一缩,冲口而出,“静怡的病是你动的手脚?” 裴锦瑶轻摇头,慢摊手,“不是我。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我怎会害人性命?”扬起下巴,指向商在,“是他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报去。” 商在连声高呼“冤枉”。徐静怡也是他的主子,他怎么能做出谋害主子的事。 “你们家的事儿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这外人就是来给你们提个醒儿。”裴锦瑶倨傲的睖了睖商在和徐令达,带着老文走出徐府的大门。 上了车,裴锦瑶后怕的拍拍胸口,“可把我吓着了。老徐那双眼睛瞪的比玫瑰饼还大。啧啧,这老头儿天赋异禀,是个厉害的主儿。” “武将身上带杀气。”小密探给裴锦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您压压惊。” 裴锦瑶捧起杯子,“头先我在鄂国公府把第二股风儿吹出去了。” 在人家家里吹风儿?这……能出得了二进院子么? “回头你命人……”裴锦瑶清清喉咙,“就那个叫阿泰的漂亮小小子再在茶馆酒肆什么的说一说。” 裴神机使不止记住阿泰的名字记住他的长相,还特特点名阿泰办差事。 漂亮小小子……听着怎么跟市井混混儿叫人家“漂亮小媳妇”似的。 小密探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个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小密探地位不保啊。 “您吹的什么风儿,跟小的说说。”小密探殷勤的打开一包炒豆递给裴锦瑶,“您先吃豆儿。” 裴锦瑶笑嘻嘻的接了,捏两颗舔进嘴里嚼起来,“徐家的运势到头了,所以徐静怡才会夭折。” 小密探大吃一惊,“您在徐府里待了这么点功夫,徐二就折了?” 裴神机使没说错,她果然有害人的天赋。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0 可是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1 不忘 商在蜷缩着身体两手捂住小腹,侧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是鄂国公第一次打他,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跟了鄂国公这么多年,没用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若是没有他为鄂国公续命。鄂国公早就是一抔黄土了。商在痛悔难当,眼角溢出两行热泪。 徐令达伸手指着商在,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静怡有事。”默了片刻,眼睛突地一亮,他快步走到商在身畔蹲下来压低声音,“你去找个与静怡八字相合的人给她续命不就行了?” 商在愕然。 国公爷竟然对二姑娘如此看重?!商在愕然与徐令达对视,“国公爷……”他坐直身子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匆促之下,上哪儿去找与二姑娘八字相合的人呐。再一个……”眼风瞟向垂首立在不远处的下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令达会意,扬声吩咐,“来人,扶存义去前院书房。” …… 裴锦瑶到在崇贤殿时,仪风帝正在品茗。 见过礼后,裴锦瑶端端正正在仪风帝对面坐下,俏生生的小脸上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严肃与郑重。 冯嘉细心的为她准备了蜜水,“裴神机使润润嗓儿。” 他听小的们回报,说是裴神机使进宫前去鄂国公府坐了会儿。出来的时候,裴神机使春风得意。但鄂国公府的阍人却是苦着脸的。由此可见,裴神机使跟鄂国公没能聊到一处去。 裴锦瑶双手接过,笑呵呵地向他道了声谢。 冯嘉心里挺美。自从当上“冯大哥”,裴神机使待他就跟自己人一样。他不求别的,但求等到百年之后,裴神机使能在黑爷白爷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他这辈子做的亏心事不算多也不算少。没准儿死后就得上刀山下油锅。黑爷白爷照应着能遭点罪吧。 仪风帝端茶抿了一小口,含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问你。听说你去天庭赴宴了?” 冯嘉立马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天庭办宴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他挺好奇的。 裴锦瑶瞪大眼睛,“这事儿都惊动陛下了?”羞赧的抿嘴一笑,“是这样的。原本臣不是打算装病么。池太医向您禀报过了吧?” 仪风帝略略颔首。 “可是,王母娘娘得知老徐……哦,就是鄂国公欺负我。她老人家看不过眼就请我吃海鲜,说说体己话。”裴锦瑶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这海鲜呐,是东海龙王孝敬她老人家的。没什么特别都是些寻常货色,但胜在新鲜肥美。天庭的厨子也不赖,做的还成。” 冯嘉用眼角扫了扫裴锦瑶,暗暗着急。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差报个菜名吧。裴神机使太会吊人胃口了。 仪风帝状似无意的问道:“都什么菜啊,说来听听。” 裴锦瑶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瞒您说,臣光顾着吃了,没怎么留意那些有的没的。不过王母娘娘她老人家不能吃生冷,所以没有鱼脍。” 冯嘉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跟着裴神机使长见识。 仪风帝来了兴致,“王母娘娘还忌口?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老人家还有什么别的嗜好,说来听听。” 裴锦瑶满脸后悔,“哎呦喂,我怎么一不小心把这事儿说了。陛下,臣真的不能再泄露天机了。否则……臣会夭折。” 仪风帝板着脸叹口气,“真扫兴。” 冯嘉赶紧给裴锦瑶使眼色。陛下不高兴了,说点好听的哄一哄吧。 裴锦瑶朝他笑笑,转而看向仪风帝,“陛下,天上的事儿臣不能多说。可是,城里的事儿,臣一定要跟您念叨念叨。” 城里的事?仪风帝立刻想起徐静怡。点点头,沉声道:“你说吧。” “虽然臣去天庭吃鱼,可臣片刻不敢忘记身为臣子应当为陛下分忧。”裴锦瑶说得情真意切,冯嘉听得连连点头。 仪风帝紧绷的唇角略有松动,“难得你忠心耿耿。” “说句不谦虚的话,臣不止忠心,还急您所急,想您所想。”裴锦瑶刻意压低声音,“有件事,臣不敢瞒着您。鄂国公府很快就会办丧事了。国公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光是想想……啧啧,好生凄凉。” 凄凉?他怎么觉着裴神机使乐不得呢。冯嘉不动声色,轻手轻脚给裴锦瑶续水。 仪风帝闻听此言眼睛一亮,“裴神机使的意思是,徐二她……要死?” “是啊,就是她。”裴锦瑶抻直腰杆儿端起高人的架势,“鄂国公想要置臣于死地,幸而王母娘娘知道心疼人,特特邀臣上天庭吃鱼得以逃过此劫。” 仪风帝瞳仁儿骤然一缩,“好个徐令达!” “您说的不错。真真儿是有胆有谋的老徐。他命商在用符咒害臣,臣将那符咒原封不动还给徐二。”裴锦瑶面露愤愤,音调随之拔高,“虽说臣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可……在这世上唯有陛下能将臣治罪。他老徐凭什么呀?” 冯嘉附和,“就是,他凭什么取裴神机使性命!” “臣说句不当讲的。”裴锦瑶颦了颦眉,“老徐明摆着没把陛下放在眼里。今天他能杀陛下的臣子,明天说不定就会把刀架在陛下的脖子上!” “哎呦,我的天!”冯嘉惶惶的捂着嘴,“裴神机使慎言!” 裴锦瑶从锦杌上滑下来,撩袍跪倒在地,“臣在陛下面前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臣就是这样的脾性。学不会阿谀奉承,刻意讨好那一套。陛下若是因此治臣的罪,臣绝不会怨怪陛下。但是,臣要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徐不是个好的。陛下千千万万防备着他点儿。”说罢,规规矩矩俯身在地。 冯嘉迈着小碎步走到仪风帝身侧,央求道:“陛下,您就念在裴神机使丹心一片的份上,饶了她吧。” 仪风帝望着女孩子鬓边的嵌金刚石蝶恋花金簪微微笑道:“起来吧。” 裴锦瑶扬起脸,大喜过望,“臣谢陛下。”麻利站起来,委屈的抿唇道:“陛下,您对臣的大恩大德,臣一辈子都不会忘。” 仪风帝呵呵一笑,“你说商在用符害你?”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2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3 老徐 仪风帝眉梢轻挑,“你要跟他对质?” 裴锦瑶眨眨眼,一脸无辜的说道:“是他们有错在先,臣问心无愧!不怕对质更不怕他们刁难。”袖着手挺直腰杆儿,神情笃定,“臣是陛下的臣子,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臣受委屈。” 仪风帝含笑睨了裴锦瑶一眼,吩咐冯嘉,“让老徐进来说话。” 冯嘉应是。蒙裴神机使“赐名”,国公爷现在是“老徐”了。 徐令达进到殿中,抬眼就见裴锦瑶意味深长的对着他笑。 笑成那样儿,一准儿没干好事,没说好话。徐令达唇角坠了坠,向仪风帝行过礼后,红着眼眶说道:“陛下……静怡怕是不行了。” 呵呵!护佑百姓她是个二把刀,但在这世上就没有她小裴弄不死的人!裴锦瑶如释重负的轻轻吐口浊气。老徐此番怕是来给她穿小鞋的。她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应对。现在她只穿老文做的鞋,底子高高的把人衬的跟抽条儿竹子似的。老徐这双“小鞋”谁爱穿谁穿。 仪风帝沉声道:“可有太医去瞧过?”转而看向冯嘉,“多请几位太医给荣安会诊。务必尽力相救。” “陛下……”徐令达还未往下继续说,就被仪风帝截住话头,“荣安是我朝第一位女将军,又刚跟刘世子定了亲。也算是我刘家妇了。决不能让她就此殒命。冯嘉,你跟太医说,不要吝惜药材,雪莲人参尽管用。” 冯嘉躬身应是,将退未退之际瞥了裴锦瑶一眼。没有他帮衬,不知道小裴能不能应付的了老徐。 裴锦瑶朝他微微勾起唇角。 在仪风帝跟前老徐不敢瞪眼。她不怕……也不会馋玫瑰饼。 “冯寺人且慢。”徐令达歉意的对冯嘉道:“先不劳动您传话。”扭脸望着仪风帝,“陛下,静怡不是生病而是被裴神机使的符咒所累……” 老徐果然是来颠倒黑白的!裴锦瑶冷冷一笑,“敢问国公爷,我与县主素来没什么交往,平白无故为何要给她画符?说句不好听的,能让我双手奉上符咒的满京城也没几个。至于荣安县主更加不可能。” 仪风帝扬手卒阻止裴锦瑶继续往下说,“裴神机使少安毋躁,你让鄂国公把话说完。” 裴锦瑶气鼓鼓的横了眼徐令达,“陛下,臣冤枉!” 仪风帝露出个安抚的笑容给她,“裴神机使不要急嘛。” “那成。”裴锦瑶冷着脸淡淡瞟了瞟徐令达,“臣听您的,让鄂国公先说。” 一抹厉色自徐令达眼中闪过。眼下静怡危在旦夕,他不能把裴三逼的太狠。待静怡好转,再算账不迟。 “陛下,静怡的确因为裴神机使所画符咒昏迷不醒。”徐令达并未出言责怪,反而十分大度的笑了笑说:“我知道前番静怡对裴神机使多有得罪,裴神机使气不过弄道符给静怡。这样吧,裴神机使把那道符破了就好。女孩子家家闹着玩也是常有的事儿。我作为静怡的长辈绝不会怪罪裴神机使。” 裴锦瑶端着蜜水低头啜了一口,淡淡问道:“国公爷说完了吗?” 徐令达想了想,又道:“也请裴神机使大人有大量,原谅静怡。静怡这孩子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过她不记仇,出了气扭脸就忘。” “扭脸就忘?”裴锦瑶扬起脸,惊呼:“县主莫不是个二傻子?”沉思着摇摇头,“不对,不对。二傻子也不是这样的。要是被人打了,被狗咬了,就学精了。遇到狗,遇到恶人躲着走。” 徐令达隐在袍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陛下,您听听。裴神机使说的这叫什么话?静怡为了大夏在辽东苦熬苦战。怎么到了裴神机使口中就成二傻子了?” “二傻子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裴锦瑶讥诮道:“你说她出了气扭脸就忘。这不是二傻子是什么?”刚说完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啊呸!又说错了。二傻子都没这么大忘性。” 徐令达冷厉的目光在崇贤殿的墙壁上逡巡一圈。 好,很好。没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要是有,他就先砍裴三再砍昏君。 “裴神机使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徐令达深吸口气,“你只要把那道累得静怡昏迷不醒的符破了就好。” “国公爷好生奇怪。”女孩子如水双瞳眨了又眨,冷哼道:“你为何非说符是我画的?我实话跟你说吧,徐二想要我裴神机使的符,下辈子都不可能!” 徐令达唇角微坠,“裴神机使欺人太甚!” “哈哈!”裴锦瑶把喝了一半的蜜水递给冯嘉,视线却牢牢锁住徐令达:“论气人,你拍马也比不上我。可论欺负人,我就是驾着八匹马的马车也赶不上你们徐家。国公爷从到在崇贤殿,就栽赃嫁祸,说什么徐静怡是被我画的符害的。死乞白赖逼我给她解。你当崇贤殿是你家后院?陛下还没发话呢,你凭什么发号施令。哦,我不去就是欺人太甚。你当着陛下的面儿诬赖我就不是欺负人了?”腾地站起身,两手掐腰,“怎么着,我个子矮,岁数小就活该被你欺负啊?” 冯嘉两手捧着裴锦瑶喝蜜水的杯子看呆了。裴神机使那张小红嘴儿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叭叭儿,叭叭儿一口气说到底,连个磕巴都不打。 好厉害。要是哪天裴神机使不当神机使了,帮人骂架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裴神机使,你不要狡辩。那道符明明出自你的手笔。”徐令达将目光投向仪风帝,“陛下,求您救救静怡吧。裴神机使不肯承认也不肯相救。根本没有护佑百姓的胸襟与仁爱。由此可见,裴神机使一直都在蒙骗吾等。” 这个老匹夫!他那张嘴是粪坑吗?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喷粪。她要不是提前跟仪风帝吹了风儿,怕是现在就会被推出去砍头了。 “陛下……”裴锦瑶正色道:“不能光靠国公爷几句颠倒是非的说辞就认定臣用符咒害了徐静怡。” “是累不是害。”徐令达呵呵笑了,“小孩子闹着玩的把戏而已,没人当真。” 364 罪名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5 银子 她为何一病不起……”裴锦瑶昂起下巴,“国公爷再清楚不过。” 鄂国公冷冷笑道:“裴神机使这话好没道理,老夫不懂法术也不懂画符,怎么会知道?” “国公爷不懂画符,但是您身边有个现成的大巫不是吗?”裴锦瑶扬起手中符纸,“我想国公爷一定想说是我将这道符放在徐静怡身上。为的就是报她当众掌掴我府中婢女之仇。” 鄂国公没有说话,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却相当明确,他仿佛在说:难道不是? 裴锦瑶唇角微弯,“我小裴明人不做暗事。倘若是我做的,我绝不抵赖。反之,不是我做的,任谁都别想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 闻言,仪风帝和冯嘉嘴角同时抽了抽。 徐令达嗤笑,“是与不是,全凭裴神机使一张嘴。你说那几笔画上去是破符,我也可以说裴神机使画完之后令这道符更加歹毒。否则,静怡也不会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国公爷说的也对。但是,我有个小小不然的疑问想向您请教。” “裴神机使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一问国公爷,为何这道害人的符会到在我手中。难道是我吃饱了撑的去山神庙求一道符害自己?” 裴神机使才不会呢。她又不是二傻子。冯嘉暗自想道。 徐令达不耐烦的拂了拂衣袖,“我怎会知道裴神机使从哪儿弄的符。不过,裴神机使真可说是累人累己。静怡都受你牵累。” “哈哈!徐静怡被我连累?”裴锦瑶抚掌笑道:“您可真敢说。” 徐令达正气凛然,“实情如此,没什么不敢说也没什么不能说。” “好!好!国公爷说的好!”裴锦瑶抚掌笑道:“既然国公爷不认账,那就由我来告诉你。这道符原是有人意图加害于我,幸亏王母娘娘示警,我才没着了道儿。我怕这道符害了无辜人的性命,索性将其破掉。然而,天网恢恢,娘要嫁人,世间事冥冥中自由安排。”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难为裴神机使能把这两句凑合成一句。冯嘉暗暗点头,倒也别致。 “可是,这道符为何会出现在徐二姑娘身上呢?”裴锦瑶拧紧眉头苦苦思索,忽然眼目一亮,“我知道了!一定是这道符太想家了,所以趁我去天庭赴宴循着原路返回,但却因为鄂国公府太大偶然撞进徐静怡的院子。”她笑着对手中符纸嗔道:“淘气的小家伙,不去找商在去找县主做什么。看你把国公爷气的。” 徐令达胡须抖了抖,“裴神机使风趣的很呐。” “我可不是信口胡诌哦。”裴锦瑶一边折好符纸,一边说道:“国公爷怕是不知道白花花的银子自己找主人的事。” 冯嘉眼风瞟向仪风帝,掩嘴笑道:“这可真是稀罕事。裴神机使说说,让奴婢也长长见识。” 仪风帝端起茶盏,微微颔首。 裴锦瑶正正色容,朗声道:“话说百多年前有位丈人十分吝啬。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累死累活攒下二十两雪花银。这位丈人将银锭子用红绳儿串成串儿,再拿小包袱皮裹好放在枕头底下。每天临睡前都要拿出来摩挲盘玩。忽然有一天丈人在梦中见到个白白胖胖的小小子对他说,‘你这辈子注定干攒钱没得花。俺跟兄弟们找新主人去了,你放宽心胸别惦记俺们。’小小子说完就跟同伴蹦蹦跳跳走了。丈人舍不得,留着眼泪跟在后头,走啊走,走啊走,眼见得小小子进了一家人家。丈人猛然惊醒。伸手一摸,枕头底下就剩个空空的包袱皮。丈人唤来儿子们,一起去找银子。” “可怜见儿的,攒了一辈子银子就这么没了。”冯嘉连声叹息,“那后来找着没啊?” 裴锦瑶继续说道:“他迷迷糊糊记得那家人家门口有口井,井边有棵大枣树。一路打听着到了隔壁村。” “找着了?”冯嘉喜上眉梢,“太好了!” “冯寺人说的没错。找着了。那家人家正为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二十两银子高兴呢。他们家老爷子夜里也做了个梦。梦见白白胖胖的小小子说他有财运,特特前来投奔。”裴锦瑶唇角微弯,“所以说,银子会自己找主人,符咒也会……没什么稀奇。只不过符比银子傻。跟着我裴神机使总比跟着大巫有面子多了。死乞白赖非得回去,回去就回去吧。还让国公爷误会。”摇头叹道:“小小符咒年幼无知,不懂为自己打算。” 徐令达翻了个白眼。他不想跟裴三多说哪怕一个字。 但是……不说又不行。 “裴神机使的意思是,静怡的病与符无关?” 裴锦瑶颦眉想了想,“符已经被我破了,应该无关。不过嘛……也不好说。徐静怡是晦气星,谁知道她会不会被自己的晦气给耽误了。” “无稽之谈!”徐令达气的手抖。 “信则有不信则无稽。”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我从来不强求别人相信。然则,此事国公爷不追究,我却是非得追究到底的。这道符摆明了是商在用来害我的。他机关算计终归棋差一招。他没想到我裴神机使道行高深,轻而易举破了他的符。今天我去国公爷府上就是想要讨个公道,可惜空口无凭。而国公爷又实在太过相信商在,我说话您一句都听不入耳。唉,也怨不得您不信。毕竟口说无凭嘛。万没没想到国公爷竟然亲自将证物送来……您真是太客气了。”她将折好的黄符捏在指尖,“小裴多谢国公爷。” 徐令达冷哼道:“裴神机使先诬赖商在是大巫,后又说这道符是商在所画。万事都靠裴神机使一张嘴,要都像你这样能诬就诬能赖就赖,那还要衙门做什么?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人定罪了!” 老徐竟然把她方才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这个老匹夫! 裴锦瑶深吸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就请人验证好了。从丹砂到笔触再到黄纸逐样逐样检验!若是我有半字虚言就辞官回家卖烧鹅。”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6 赐酒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7 密室 冯寺人,我与存义毕竟主仆一场。可否让我跟他道个别?”徐令达手扶腰间玉带,身板挺拔如松,语气刚硬像是在下命令。 冯嘉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当然可以。不过……就怕商在狂性大发,伤害国公爷。”说着,回头吩咐同来的小黄门,“你们打起精神保护国公爷。” 一众小黄门齐齐应是。 徐令达唇角坠了坠,沉声道:“有劳冯寺人。” 冯嘉笑意愈发深了,“国公爷见外了不是。陛下为您着想才赐酒给商在,奴婢又怎敢轻忽您的安危。” 下人从他二人只言片语中得知皇帝陛下赐死商在。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国公爷进宫转了一圈,没给二姑娘求来灵药,倒是给商公求了壶毒酒?!这都什么事儿呀?不行,他得赶紧给商公送信儿去。一念及此,拔腿就走。就听冯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啧啧,你慌什么呀?慢着点儿走,去告诉商在换身干净衣裳上路。真是,就你这么毛毛躁躁的样子搁在宫里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下人没来由的膝头发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扭转头挤出一丝笑容对冯嘉说道:“冯爷,小的不是去给商公通风报信。” 冯嘉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随意挥了挥,“行了,你爱上哪上哪。不会办事也就罢了,嘴巴不灵巧,脑子转的比人家神机司的妖精都慢。真是……”他轻叹着摇头,“你也就能在国公府混口饭吃吧。” 冯寺人指桑骂槐的功夫太高了。高到国公爷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跟中毒了似的。下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累得国公爷失了脸面,回头国公爷不定怎么整治他呢。得了,还是赶紧给商公送信去吧。兴许国公爷念在他跑得快的份上从轻处罚。 下人朝冯嘉点头哈腰之后一溜烟跑走了。 冯嘉闲庭信步,走走看看,像是来逛园子的。徐令达身后跟着十好几个小黄门,远远瞧着浩浩荡荡排场很大。实则鄂国公心里窝着火憋着气。 方才冯嘉话里有话说了一通,无非是在骂他没有眼力见儿,竟然惹急了裴三。没惹之前他没想到裴三是这样式儿的小姑娘。 她不光没一句真话,还会装可怜装糊涂,该怂的时候怂,该硬气的时候硬气。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不该小瞧她。论气人,裴三第一,冯嘉第二。第三是谁不知道,但跟他俩比起来肯定查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诶?国公府的梅花儿结骨朵了。”冯嘉驻足遥望远处梅林,“好看,真好看。” 徐令达在心里翻个白眼。宫里又不是没有梅花至于停下来看吗?不过冯嘉磨磨蹭蹭也正好遂了他的心思。拖得时候越久,商在脱身的可能就越大。 “是啊,我府中梅花开的稍早些。”徐令达负手而立,“待到年下煮酒赏梅好不惬意。” 惬意? 冯嘉暗自哂笑。 徐二一死,鄂国公府就该得办丧事了。能惬意就有鬼了。 冯嘉艳羡道:“国公爷真有闲情逸致。” 徐令达弯弯唇角算是回应。他心里记挂商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冯嘉说废话。 商在得了陛下赐下毒酒的信儿,整个人都愣住了。徐令达进宫前信誓旦旦说裴三有嘴,他也油嘴的吗? 合着他那张嘴是专门坑自己人的呀? 不用问也知道,裴三毫发无伤。可他商在却成了替罪羔羊。 下人苦着脸催促,“商公您快想想办法吧。冯寺人说话功夫就到了。” 商在捂着被鄂国公踢伤的小腹,惨然一笑,“我能有什么办法?陛下要我死,国公爷也保不住我。” 下人眼眶微红,“商公,小的们舍不得您呐。” 商在在鄂国公府算是半个主子,但他从来不摆架子。出手也很阔绰,逢年过年都给赏钱。 他说不清到底是舍不得商在还是舍不得那份赏钱。 “没事儿。”商在神色平静,“你去吧。不要在府里张扬。” “小的省得。”说罢,规规矩矩给商在磕了三个响头便捂着脸退了出去。 商在坐在椅子上呆愣片刻,低声喃喃:“不甘心,真不甘心呐!” 他因鄂国公而腾达,最终又因鄂国公而死。或许冥冥中注定如此吧。然而,他不甘心!以他的能耐逃出去国公府轻而易举。但是那样做会陷国公爷于不义。 商在脑海中浮现出与徐令达初次见面的情形。彼时,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巫。连蒙带骗跑江湖混饭吃。 徐令达与他年纪相仿却已经是深受先帝器重的大将军。少年名将与落拓小巫,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或者应该说是主仆。 世事就是这般难料。那一年,他途径边关偶然听人说徐将军饱受旧患之苦。他就壮着胆子毛遂自荐给徐令达治伤。 其实那个时候他哪有什么真本事,无非就是撞大运。撞上了可保几年衣食无忧,撞不上大不了去别处。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不成想徐令达被他用巫术治好了。 自那以后徐令达将他留在身边,待他十分亲厚。 那时,他二人既是主仆亦是朋友。徐令达会跟他聊心事家事天下事。几乎无所不谈。商在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伯乐。心甘情愿为徐令达效力。 商在颦起眉头。究竟是何时开始,徐令达待他与从前不同呢。貌似是从屠杀元氏族人那次,徐令达变了,变得多疑多心,甚至有几次出言试探他。 商在不怪他。即便徐令达再多心都好,商在始终相信只要他忠心耿耿为徐令达办事,徐令达就不会亏待他。 事实证明商在是对的。徐令达给他的钱多的这辈子都花不完。 商在自嘲一笑。他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带进棺材里吗? 棺材…… 商在灵光突现。对啊!他豢养的鬼物这个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只要能活着,谁想死啊。 商在立刻精神抖擞,快步走到博古架前,扭动第二个摆放着的青瓷花瓶,墙壁缓缓向两边分开现出一间密室。 …… 书客居阅读网址: 368 吃酒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69 挣脱 徐令达用帕子轻拭面上泪痕,“存义,你安心去吧。” 商在颔首道:“国公爷,您多保重。”说罢,扬起下巴睨着冯嘉,“有劳冯寺人。” 傲慢的态度并没有惹怒冯嘉。他依旧保持着礼貌得体的笑容,“您不换件衣裳吗?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玉佩,可以一并佩在身上。今儿出来的晚,沐浴肯定来不及了。您将就将就。” 徐令达眉梢跳了跳。冯嘉不像赐毒酒来的,倒像是伺候商在外出赴宴。 商在缓缓摇头,“就这样吧。”垂下眼帘叹息道:“不会有人嫌弃。” 冯嘉没做声。不拾掇拉倒。黑爷白爷看他不顺眼才好呢。 “那成。您就准备上路吧。” 端着毒酒的小黄门迈步上前,冯嘉执起酒壶满满倒了一盅酒,又从袖带里掏出黄符烧成灰烬洒在酒水之中。 徐令达诧异问道:“冯寺人你这是做什么?” “国公爷不必大惊小怪。加点佐料,让商公走的安详些。”冯嘉唇畔带笑,视线却是冷冷冰冰,“好教国公爷知道,陛下看重商公呢。” 徐令达唇角抿成一字。这阉人半句实话都没有,连蒙带骗的贱样儿跟裴三没什么区别。 商在抬眼看向冯嘉,“冯寺人,一杯毒酒还不够吗?加上这道符又是什么意思?” “哎呦喂!商公您怎么就没认真听呢。这是佐料,就跟吃饺子蘸醋一个道理。鹤顶红加上这个您不遭罪。别磨蹭了,商公赶紧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跟黑爷白爷吃晚饭。”冯嘉向两旁使个眼色,立马出来五六个小黄门,二话不说上前钳住商在的胳膊腿儿,掰开他的嘴巴。 商在痛苦的扭动着身子,但是小黄门各个手劲儿极大。将他紧紧箍住,其中一个小黄门脆生生的说道:“冯寺人,您请!” 徐令达无语扶额。又不是什么好事,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冯嘉绕着商在转了两圈,犹豫着问道:“他……不咬人吧?” “您放心,小的们练的就是锁子手。野猪都挣不开更何况是他!” 冯嘉笑着将毒酒倒入商在口中。亲眼看他吞咽下去,冯嘉点点头,“你们受累了。回头我请你们去仙歌楼吃席面。” “小的们先谢谢您。” 商在在一片道谢声中痛苦的喷出几大口鲜血。 冯嘉敏捷的侧身避开,脸上笑容不减,“应该的,大伙儿受累了。”话音刚落,商在冯嘉敏捷的侧身躲开,“应该的。大伙儿受累了。”话音刚落,商在“嗷呜”一声嘶嚎,整张脸瞬间变成黑色,与此同时,身形也跟着膨胀,像是鼓足了气的帆。 “他……他怎么的了这是?”冯嘉大惊失色。裴神机使不是说喝下符就能让商在死透透吗?为什么他不但没死,反倒成了妖怪? 十来个小黄门把冯嘉和徐令达挡在身后,“冯寺人莫怕,管他是人是妖,小的们断不会让您受半点损伤。” 东厂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燕督主教导有方!冯嘉正在感慨,忽听背后有人唤他“冯大哥”。 裴神机使? 冯嘉猛然回头,可不就是裴神机使嘛! “小裴!你怎么来了!”冯嘉扒拉开徐令达颠颠儿跑到裴锦瑶面前,语无伦次的说道:“老商变成妖怪了。我把黄符烧成灰放在酒里给他喝,喝完就这样了。他吃人不吃人呐?可吓坏我了。” 裴锦瑶轻拍冯嘉手背,“冯大哥去找阿发他们。这边交给我处置。” “那感情好。”冯嘉抻长脖子向外望了望,老文和阿发站在离地面不过尺许的薄毯上。冯嘉心下大定,喊了声:“小的们随我出去。别耽误裴神机使斩妖除魔。” 小黄门齐齐应是,跟在冯嘉身后一股风儿似的走了。 徐令达铁青着脸看看裴锦瑶再看看跟妖怪没什么两样的“商在”,捏着拳头不做声。 不是说好了绝不轻忽他安危的吗?真出了事一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 裴锦瑶缓步上前与徐令达并肩而立,“国公爷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到鬼物居然不害怕。”唇角微弯,下颌轻挑,“想来国公爷经常跟它们一块玩吧?” 它们?鬼物?徐令达想都不想矢口否认,“没有的事!”那都是商在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吃饱了撑的跟鬼物玩。 “行吧,您说没有就没有。”裴锦瑶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徐令达脸上转了转,“您快出去吧。因我破了那道符,暂时遏制住鬼物狂性。不过,也就是一时半刻。我斩妖除魔向来闹的动静大,要是不小心伤了您就不好了。” 倘若裴三发现藏匿在密室中的商在怎么办? “裴神机使无需为老夫担心。老夫征战沙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岂会害怕区区一个鬼物。” 裴锦瑶从袖袋里抽出符纸丹砂,边画边说:“对啊,都是玩伴没什么可怕。” “什么玩伴?”徐令达拔高音调,“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他干嘛又解释一遍!徐令达懊恼的皱起眉头,命令道:“裴神机使还是先将鬼物收了吧。” “当然要收。”裴锦瑶两指捏着画好的符纸晃了晃,“但是,国公爷在这儿妨碍我斩妖除魔了。您瞧好了,我这道符蕴含了大玄机。您要是偷偷学了去,或是偷偷学了去再传的尽人皆知如何是好?” 徐令达恨恨瞪着裴锦瑶,“老夫不是术士想学也学不会!” “那谁说的准?”裴锦瑶冷哼,“您不想出去没关系,我受累送您。”说着,摸出张符纸变成薄毯直愣愣冲向鄂国公将他从头到脚裹成筒子。 徐令达在里头动弹不得,发出呜呜的喊声。 裴锦瑶向门外一指,“出!” 说时迟那时快,薄毯得了令儿嗖的向外飞去。 裴锦瑶趁机狠狠在徐令达腰间踹了一脚,“你个老倔驴。好说好商量你不听,非得来硬的才行。跟徐二一样犯贱。” 被薄毯紧紧包裹住的徐令达听得真真儿的。裴三不光动手还出言羞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令达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想要回嘴骂几句解解气,奈何面皮都被紧紧箍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气死他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0 酬劳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1 二主 是了,裴神机使还在里头呢! 冯嘉焦急的望向眼前那片残垣断壁,高声喊着,“小裴,小裴?你没事吧?你应大哥一声儿啊。” 小密探和老文从薄毯上跳下来,“裴神机使,裴神机使!” 徐令达露出一丝笑容,阴阳怪气的说道:“裴神机使怕是凶多吉少喽。”这也算是报了一脚之仇! “我们裴神机使上有王母娘娘照应,下有黑爷白爷帮衬……”小密探住了脚步斜眼睨着徐令达,“她才不会有事!” 老文梗着脖子点头附和,“就是!我们裴神机使本事大的很。国公爷还是想想过年前如何将这院子修缮一新吧。” 腊月正月都不宜动土。要想修缮得等到开春。徐令达闷闷的吐口浊气。裴三这是斩妖除魔还是拆房子? 转念又想,也罢也罢。裴三死都死了就不跟她计较那么多了。大不了翻过年给整个府邸重新修一修。 徐令达唇角微弯,吩咐小厮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拿家伙事把裴神机使的尸首挖出来。” 众小厮齐齐应是,转身去办。 小密探气得跳脚。这老杂毛一心盼着裴神机使死。哼!他们裴神机使偏不死! 可……裴神机使活着的话也该出来了吧。 小密探和老文对视一眼,低声道:“老文叔,要不把云道长请过来瞧瞧?有他在就算商在玩花样咱们也不怕。” “也好,找个机灵的跑趟东华门。最好再从东厂调几个人。”老文垫着脚向那堆瓦砾望去,“裴神机使一定不会有事。”说着,眼眶一酸流下眼泪,“她还没及笄,还没长大个儿呢。” 小密探拍拍老文肩头,“老文叔别哭,没得让那个老杂毛看了笑话。” “嗯嗯,我不哭。”老吸吸鼻子,“你去安排吧。我得看着他们点儿。万一裴神机使真被压在石头下边,他们粗手粗脚的伤了她怎么办。” 小密探点点头跑去跟冯嘉交头接耳,冯嘉面色凝重眼风瞟向徐令达再瞟向那堆瓦砾。他很害怕裴锦瑶真的遭遇不测。 裴神机使和商在生死不明,出来替陛下跑腿的冯嘉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待到回宫他要如何向陛下交代?冯嘉心中惶惶,面上不显。 不大会儿功夫,来了许多国公府的下人。有的拿锹有的拿镐井然有序的开始在废墟中寻找裴神机使。 徐令达高声嚷着,“找到裴神机使我有重赏。你们仔细着点,千万别把裴神机使的尸身碰坏了。” 老文站在高处回击,“你们还是当心自己个儿吧。裴神机使高深,说不定就把你们给误伤了。不过……都不要怕。大不了就是少只胳臂断条腿。” “死鸭子嘴硬。”徐令达愤愤白了眼老文,“我倒要看看裴三能不能从石头堆儿里爬出来。” 不经不觉日头偏西,还是没有找到裴神机使。老文的心一寸寸沉下去。他亲眼看着国公府的下人搬石挖土。被压碎的博古架都挖出来了,愣是不见裴神机使的影子。难不成她真的死了? 不会,不会。死了也能找到尸体。可到了现在仍旧不见裴神机使和商在的影儿。 她究竟去哪了呀!真急死人了。 回去报信的小黄门非常机灵,不仅云海月,燕凰玉和沈阁老也一起到了。 冯嘉见了燕凰玉便上前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当然没少了徐令达说的那些怪话。 燕凰玉面沉似水,沈阁老拈须浅笑,“燕督主不必担心,裴神机使聪慧伶俐不会有性命之忧。” 裴三是很聪明,但她终归还是个小姑娘。鄂国公老奸巨猾,商在又是大巫。他二人若是里应外合把裴三杀了…… 他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跟她说……燕凰玉没来由的心尖钝痛。 云海月趁他们说话的当儿绕着废墟走了两圈。陪着他的老文紧张兮兮的问道:“云道长,我们裴神机使没事吧?” 在这种情况下,别人说的话他不信,但云道长的话他是相信的。毕竟云道长算是裴神机使同行,又有多年斩妖除魔的经验。还是能看出点门道的。 云海月摇摇头,“你把心放肚子里。裴神机使好着呢。” “是啊?”老文喜上眉梢。他就知道云道长是个有本事的。“那我们裴神机使在哪儿呢?是不是地底下埋的火药把房子炸了?一定是商在做的好事。他不甘心喝下毒酒索性来个一拍两散。这个挨千刀的!要是落在我手里,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海月含笑道:“不是火药。是鬼物。” “鬼物?”老文纳罕,“鬼物怎么能把好好的房子夷为平地?方才我们瞧的真真儿的,突然一声响,事先毫无征兆。” 云海月指着地上一滩灰尘覆盖的污迹,“你来看,这就是鬼物。” 老文吞了吞口水,“云道长,虽说小的没见过大场面,但您也不能糊弄小的。这么一小滩怎么能是鬼物呢?” “原本是一大滩。”云海月比比划划把小密探也给吸引过来,“云道长,你们说什么呢?小的能听吗?” “当然可以。”云海月又指了指地上的污迹,“我刚跟老文说那是鬼物。” “啥?那么一小滩?云道长,小的们好歹也是在神机司当差的。您可别糊弄小的们。”小密探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云海月笑出了声。 神机司这俩东厂探子真挺有趣。 “原本是一大滩。后来这鬼物砰的一声爆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云海月踩着瓦砾缓缓前行,“裴神机使定是在追什么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间屋子里不止一个出口。” “暗道!”小密探和老文异口同声的说道。 “正是。”云海月回头望望徐令达。徐令达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云海玉移开视线,压低声音,“到底是鄂国公府的地盘,不管咱们做什么都有人看着有人管着。索性装作不知道好了。我想裴神机使很快就会回来。有她主持大局,老徐不敢为难咱们。” “还有我们燕督主。”小密探忠心护二主,哪个也不想落下。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2 胡诌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刘俭唯唯应是,忐忑的上了马车,将走未走之际还不忘撩起帘子嘱咐,“小茶,我、我全指望你了!” 好看的人就算犯蠢也是赏心悦目的。燕凰玉吐口浊气,微微点了点头。 送走刘俭,燕凰玉上了车。 白英坐在他对面,神情凝重的说道:“六爷,裴家三兄妹先赏的冰灯,之后裴瑥裴瑫去猜灯谜……” “裴三姑娘呢?”燕凰玉皱着眉,沉声发问。 白英有些惭愧的垂下头,闷声道:“原本盯的死死的,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班仆妇呼地散开了。眨眼功夫,就不见裴三姑娘了。” 燕凰玉面沉似水。 白英还在说:“街上的小姑娘大多罩着水红的斗篷,裴三姑娘身量矮,又瘦,委实不大显眼……“扁扁嘴,终是认了错,”小的这就回去领二十板子!” “十板!”燕凰玉不免气闷,又问:“裴三现在何处?” “鹤鸣楼!” “好!“燕凰玉眸中精光一闪,”去鹤鸣楼会会她!” …… 裴锦瑶坐在鹤鸣楼的雅间里吃茶。等不多时裴瑥裴瑫相携而来。见她全须全尾,没磕没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是我跟二哥给你赢得花灯。”裴瑫献宝似得捧上两盏灯,“我和二哥猜完灯谜去冰灯那处找你,没见着人影儿,就直接过来了。” 裴瑥四下打量,没看见翠巧,皱着眉问:“翠巧哪去了?” 裴锦瑶弯起眉眼,“我想吃酥油卷儿,搽穰卷儿,打发他们去买了。难得出来一趟,不尝个遍哪行呢?” 裴瑥面色稍霁,“就快放焰火了。咱们就在这儿边吃边看。” “三姐,你不知道,昌明书院的席棚前头全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呢。”裴瑫仰起脸,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昌明书院的席棚前发现了一盏写着谶语的灯笼。东厂抓了不少人回去问话。” 裴锦瑶故作惊讶,“是嘛?这回写的什么?” 裴瑥将谶语说了一遍。 裴锦瑶心下稍安。看来把灯笼挂到昌明书院那处是对的,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只是不知四句里暗指的是何人何事。”裴瑥隐约觉得此次的谶语不是那么简单。 裴瑫小脸凝肃,故作深沉,“何平泉能够全身而退实属万幸。但不知这次会不会闹的不可收场。”说罢,长长太息一声。 裴锦瑶忍不住拍拍他的头,“范先生明明是个跳脱的性子,怎么把你教的跟个老古板似得。” 裴瑫不生气,摇头晃脑的说:“非也,非也。先生真性情,吾,内敛也。” 就连裴瑥都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正说笑,有人叩门。 裴锦瑶抚掌道:“酥油卷儿来了!”话音刚落,翠巧推开门,苦着脸喊:“姑娘!” “裴贤弟!”燕凰玉从翠巧身后转出来,花九紧随其后。 裴家三兄妹神色各异。 裴锦瑶惊诧,裴瑫惊诧中又有些鄙夷,裴瑥惊诧鄙夷中带点厌烦。只一息功夫裴瑥就反应过来,横跨一步把裴锦瑶护在身后。 燕凰玉恍若未见,缂丝小扇摇的欢畅,“方才在门口看见裴府的马车,我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在这处看焰火么?咦,这时节就有烹河豚了?”眼珠子黏在烹河豚上险些拔不下来,“今儿的雅间当真不好定,我和小酒走了好几家散座儿都满了。” 鬼才信! 东厂燕六还能没有吃饭的地儿? 裴瑥在心底冷哼,面上不显,“燕六爷,舍妹在此多有不便。不如改日再聚。”裴瑥拒绝的不卑不亢。花九想恼都不好意思。读书人不好应付。花九朝燕凰玉递个眼色,意思是人家当咱们是外人,咱们何必热脸贴人家冷那啥。大不了绑人!还怕了他不成?! 方才进门时燕凰玉略略扫了一眼,只看见细瓷一样白净的皮肤和红红的嘴唇,没等他看清楚,裴瑥就把裴锦瑶挡的严严实实。 “论理,我还得称呼裴贤弟一声表弟……”燕凰玉笑容明媚。 “在下不敢当。”裴瑥浅笑道:“要不这间我们让给燕六爷,您二位慢用。”说是让,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燕凰玉小扇儿摇的飞快,深深望了眼裴瑥,沉声道:“我们去从众居。不打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口。 “燕六爷慢走!”裴瑥裴瑫躬身拱手,十分周到。 人一走,翠巧赶紧把手上拎的大包小包放下,惴惴不安的说:“奴婢在楼下遇见的燕六爷……奴婢不想惹事,小跑上来想给姑娘报信,谁知刚叩门,他就站在奴婢身后。” 裴瑥听她说完,温声道:“不怪你。他们有心算咱们无心。这次算计不着还有下次。” “可咱们有什么让他算计?”裴瑫拧着眉头,很是不解。 裴瑥看向裴锦瑶,十分担忧的说道:“瑶瑶样貌出众。想必他动了歪心。” 一句话,吓的裴瑫掩着嘴,好半天才缓过神,“他、他不是那个吗?” 那个,指的是阉人。他不好意思当着裴锦瑶的面说出口。万一裴锦瑶问他阉人是什么人。他解释不明白。 “明督主后院里可热闹着呢。”裴瑥抿了抿嘴唇,“不怕。燕六不敢明抢就是了,再说咱们裴家也断不会做出送女儿给阉人的腌臜事来。” 裴瑫红润的小脸儿突的白了,“二哥,那天大姐带燕六硬闯清芳院兴许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裴瑥恨恨的咬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后你看见大姐和五妹躲远点。” 裴瑫重重点头。 裴瑥的目光瞟向裴锦瑶,见她没心没肺的吃了小半碟烹河豚,摇着头长叹口气。 裴锦瑶可不认为燕凰玉对自己起了色心。怕就怕她挂灯笼的时候被东厂密探瞧了去。不过,从燕凰玉的反应来看,东厂也没切实的证据,否则,燕凰玉不会轻易放过她。 吕琅不肯与她联手,要是东厂再盯上她……可真就是个大麻烦。 裴锦瑶边吃边思量对策。窗外嘭啪一声,璀璨的烟花炸开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3 讹钱 裴神机使说的这叫什么话?!”徐令达怒而拂袖,“商在住在我府不假,但他不是犯人,老文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看着他。再则,他是大巫。有本事有能耐,悄没声的在屋里挖个暗道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裴锦瑶两手背在身后,摇头轻笑,“国公爷终于相信商在是大巫了呀?先前怎么说您都不听,可把我急坏了呢。” 徐令达冷着脸哼了哼,十分不悦的白了裴锦瑶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当着沈惟庸和冯嘉的面,他不能多说话。一旦被揪住错处就麻烦了。 小密探趁这空当给裴锦瑶披上斗篷,顺便塞个手炉给她。想了想,打开一包炒豆托在掌上,裴锦瑶只要伸手就有豆儿吃。 冯嘉暗暗点头。阿发是个好的。就凭他这眼力见儿在宫里当差也是绰绰有余。 徐令达心里堵得慌。裴三拿他这处当什么地方了,斗篷手炉炒豆一样不落。再说会儿话没准就该支个炉子烤肉吃酒了。 裴锦瑶捏了几颗炒豆咯嘣咯嘣嚼着对沈阁老和冯嘉说道:“沈阁老吃豆儿,冯大哥吃豆儿。”目光在燕凰玉脸上停顿片刻,咧嘴笑了,“燕督主吃豆儿。” 沈阁老砸吧砸吧嘴。他满口老牙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吧。冯嘉牙口也不大行,“燕督主陪着裴神机使吃几个。吃零嘴儿聚堆才香呢。” 小密探赶紧双手托着炒豆送到燕凰玉跟前,“督主吃豆儿。” 燕凰玉抓了几个放在嘴里,“不错,挺香的。” “光是听声儿就知道好吃。”冯嘉笑着说道。 沈阁老手捻胡须,“裴神机使切记不能贪多。”他没好意思说豆子吃多了出虚恭。按着裴神机使跳脱的性子,说不定又要重提屎盆子。 够了啊!一个两个当他鄂国公是摆设?徐令达闷闷吐口浊气。 裴锦瑶刚咽下嘴里的豆儿,老文递来一盏蜜水。 水是温的正好入口。裴锦瑶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真解渴。方才可把我累着了。” 诶?怎么回事?难道商在跟裴三交手了?徐令达心下一沉。 “既然国公爷说您不知道商在做的那些坏事,那我就信了。”裴锦瑶抄起小密探掌上的炒豆,整包捏在手里,“麻烦国公爷把今天斩妖除魔的账结一下,结完我们就回了。” 啥?裴神机使斩妖除魔还收钱吗? 立在人群最后的云海月惊讶的张大嘴巴。站在前边的不是阁老就是督主,最不济的也是皇帝陛下近侍。他原想着等出去再跟裴神机使细说。万没料到裴神机使竟然张口跟鄂国公要钱。 这唱的是哪出啊?! 徐令达单手扶着腰间玉带,扭脸瞥向那一堆残垣断壁。他没跟裴三要修房子的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裴三还敢跟他要钱? 呵呵!更可气的是她还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他从没听说裴神机使捉妖收报酬。怎么到了他这儿就不一样了。 “裴神机使领着朝廷俸禄,为何还要跟我收账?”徐令达唇角坠了坠,“我要去问一问陛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冯嘉掏出白帕子胡乱擦了把脸。倘若老徐真进宫告黑状,有他帮忙周全,裴神机使绝不会有事。但是这话该怎么说得好好琢磨琢磨。 沈惟庸颦了颦眉。裴三向来出手大方,而且她也不缺钱。这么做或许就是恶心恶心老徐。甭管能不能要的出来,老徐心里肯定窝火。 窝火又死不了人,就让小裴闹腾去吧。这事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可能还得夸小裴会办事。 燕凰玉反正觉得裴锦瑶不管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更何况眼前这位害是他的仇人。虽然徐令达是奉命行事,但他做事太狠太绝,半分余地都不留。燕凰玉压下心头恨意,目光瞟向裴锦瑶。 小姑娘俏生生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肯定是要从徐令达手里坑笔银子出来的。 这个小财迷。燕凰玉唇角微弯浅浅笑了。 “国公爷尽管去问好了。就是您问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是我占着理。”裴锦瑶抬起下巴与徐令达对视,“国公爷,我给你算一算这笔账……” “裴神机使……”徐令达截住她的话头,“商在所作所为我全不知情。你不能把他犯下的过错算到我身上。再一个,斩妖除魔是你职责所在。如若你不能护佑京城百姓,那还当什么神机使?老夫是国公爷,但也是众多百姓中的一个。你不能因为老夫小有薄产就让我出本不该我出的银子。” 老杂毛是在说她讹钱? 裴锦瑶眉梢轻挑。她就是讹钱,怎么了? “我之前跟您说过,我画的符是藏着大玄机的。这道符我还从没用在任何邪祟或是鬼物身上。就连妖星都没这份儿荣幸。但是……您的幕僚商在简直幸运的不得了。他不光是大巫,还是妄图谋害我性命的大巫……”裴锦瑶皱着眉头,“既然国公爷不知道商在是大巫,想来也不知道要对付商在这样的大巫最是耗费心血。耗费心血哦,会折寿哦。” “可怜见儿的!”冯嘉啧啧两声,“不长个子倒也罢了,还被商在弄得折寿。裴神机使太不容易了。” 裴锦瑶向冯嘉点点头,“不管折寿还是夭折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主要是那道暗藏大玄机的符今生只能用一次。以后再遇到商在这样的大巫就得另想办法。我是领着朝廷俸禄。但我的符没俸禄。可怜它刚刚出世尚未见识过人间繁华就如昙花一现,过眼云烟。唉,光是想想,我就心痛。国公爷,你不是也心痛来着,我想你一定明白我有多么难受。人死如灯灭,符死如花败。国公爷,我是为了您府上安危才祭出这道暗藏大玄机的符咒。如果不然,暗藏大玄机的小符符也就不会死。您说我是不是应该跟您算这笔账?” 徐令达紧抿双唇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无稽之谈!” 裴锦瑶哈哈笑了,“我还是那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稽。国公爷想要赖账也没事。我小裴大人有大量,不怪您。”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4 大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5 委屈 仪风帝抬起眼帘,“哦?鬼物也能被鹤顶红治住?” “当然不会。”裴锦瑶缓缓摇头,“事先臣给了冯寺人一道符,冯寺人将那道符化了掺在酒里。鬼物喝了之后就中毒了。” 原来如此。仪风帝略略颔首,用眼神示意裴锦瑶继续往下说。 “鬼物和人中毒的反应不大一样。人喝了毒酒会七窍流血。然则,鬼物没有窍门,不会吐血即是不往外泄而往内渗。”裴锦瑶挥舞着胳臂比比划划,“所以鬼物就会越变越大。”冯嘉恍然,“原来是这样。奴婢亲眼看着那鬼物变成个球儿。” 仪风帝嗯了声,“变成球儿之后就……死了?” 那要是这样的话,裴三斩妖除魔也太简单了。遇上鬼物直接灌鹤顶红加符纸灰就好了。 冯嘉连连摆手,心有余悸的说道:“没死,没死。炸了!把房子都炸塌了。” “国公府夷为平地了?”仪风帝心里莫名舒畅,“伤着人没有?” “不是整座国公府。就是商在住的那个院儿炸坏了。”冯嘉瞟一眼仪风帝神色,“不过,修缮的话也很麻烦。没有个把月怕是弄不好。” “眼瞅着就过年了,不宜动土。”沈惟庸垂首啜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鄂国公怕是过不好这个年。” “裴神机使误打误撞给鄂国公添了个小麻烦。”燕凰玉唇角微弯,“陛下您是没瞧见,老徐面色铁青扶着腰的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裴锦瑶一听这话赶紧接上,“陛下,国公爷的腰是臣踢的。用了好大的劲儿呢。” 仪风帝手指着裴锦瑶对沈惟庸笑道:“瞧瞧,你们瞧瞧。裴神机使还是个练家子呢。”眼风瞟向冯嘉,“快把裴神机使扶起来。地上凉,病了可怎么好。” “可不就是。”冯嘉伸手扶住裴锦瑶胳臂的同时朝她眨眨眼,裴锦瑶会意“哎呦”叫了一声,倒吸几口凉气。 冯嘉忙缩回手,惊惊慌慌的问她,“您怎么了这是?” “受了点小伤。”裴锦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商在交手的时候伤的。” “裴神机使快坐。” 仪风帝连声吩咐下去,请太医,找祛疤的药膏,又命人挑了几支雪莲给裴神机使拿回去炖汤。 小黄门被他支使的团团转。冯嘉给裴锦瑶端来温水和点心。 裴锦瑶从来不装假,给了就吃,不大会儿就吃了个半饱,去请太医的小黄门回来报说:“刘世子又来请了两位太医给荣安县主会诊。池太医和孙太医还在国公府……” 所以没太医给裴三治伤了吗?仪风帝脸色有些难看。太医给徐二看诊是他的意思。反正人都要死了,做做样子又有何妨。但是,刘桐似乎对徐二情根深种。得知她生病的消息立马赶去国公府,还为她套人情请太医。 果然是情关难过。 裴锦瑶端着水笑了,“臣就是受了点皮肉伤。等回去用您赏赐的雪莲炖鸡汤吃吃就好了。县主正是要紧的时候。她怕是过不了今晚呢。” 闻言,仪风帝眉头渐渐舒展,“真是天妒红颜呐。荣安县主乃是巾帼英雄。又即将成为我刘家妇。可惜还没进门就……” 燕凰玉呵呵笑了,“陛下应该感到庆幸。” 仪风帝挑了挑眉,“庆幸?小茶你这话从何说起呀?” 燕凰玉轻声说道:“荣安县主是专吸人运势的晦气星。若是您一不小心被她吸走哪怕一星半点龙气,岂不是天下大乱?” 裴锦瑶端水的手颤了颤。燕六好样的!就该给老徐多套几双小鞋,哼!看他还能狂的起来! 仪风帝唇角微坠,长长吐了口浊气,默然不语。霎时间,殿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沈惟庸眼角都不抬一下,喝水吃点心。 燕凰玉用茶盏遮掩住唇畔浮露出的若有似无的笑意。裴三在仪风帝心里埋下的那颗厌恶徐家的种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用不了多久,仪风帝就会对徐家动手。 仪风帝则是在认真思量徐二死后应该如何对付鄂国公。要不……让裴三给老徐下一道迷惑心志的符? 不行,不行。裴三是个有主见的,又整天把斩妖除魔挂在嘴边。做没做到暂且不提,但由此可见裴三是个刚直的性子。转念又想,也不尽然。徐二不就是折在裴三手里吗? 裴三看起来瘦瘦小小容易欺负,实际上是个记仇的。徐二要不是几次三番得罪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商在……对啊,商在怎么样了? “陛下,臣还没说完呢。”裴锦瑶脆亮的声音将仪风帝的思绪拽了回来。裴三不说他还想问呢。 “你说。”仪风帝沉声道。 裴锦瑶撂下茶盏比划着,“方才说到冒充商在的鬼物中了毒之后把房子都给炸了……” 冯嘉点头如捣蒜,“是是,可把奴婢给吓着了。您当时躲在哪儿了呢?” “我在暗道里。”裴锦瑶抻直腰杆儿,“话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臣进到密室发现商在顺着暗道逃走。臣来不及通知冯寺人就追了上去。这台暗道修的很是规整,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而行。根本不是老徐说的那样。” 又是老徐。仪风帝压下心头怒火,追问道:“嗯?他怎么说?” “他说暗道是商在挖的。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裴锦瑶不屑的撇撇嘴,“老徐把所有事都推在商在一人身上。暗道是商在挖的,鬼物是商在养的。老徐毫不知情,是个被商在蒙蔽的好老头儿。陛下,您给评评理。老徐跟商在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商在做了些什么?” 冯嘉捂着胸口长舒口气。谢天谢地。裴神机使没在陛下面前提屎盆子。 仪风帝垂下眼帘,“徐令达说他不知情?” “可不就是。”冯嘉苦着脸,“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国公爷就差赌咒发誓了。” 裴锦瑶冷哼,“他的话不能信。十句有十一句都是假的。他还对冯寺人发号施令。也就是冯寺人好性儿,要是换了旁个,说不定就上手挠他了。” 冯嘉急的又摆手又挤眼睛,“裴神机使快别说了!奴婢受点委屈不算个事儿。”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6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7 东风 燕督也会去寿堂村看打醮吧。你在哪儿落脚?我让小耗子给你送年糕过去。” “会去。”燕凰玉露出哀伤的神情,“我想初四出城去祭拜母亲。” “那……燕督主岂不是要在城外歇宿?”裴锦瑶暗自盘算。这样一来最好不过。小耗子可以趁天黑混到燕六身边。就寝前肯定要更衣的嘛……小耗子猫在墙角偷偷望上那么一两眼就能成事。 恐怕燕六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安排小耗子偷看。裴锦瑶抿着嘴笑。但是……小耗子在东厂地盘偷看,一个不小心被发现……她养的妖精偷看燕六,一旦传扬出去……会不会说燕六跟妖精断袖啊? 裴锦瑶敛去笑容,苦恼的摇摇头。很有可能。燕六长得那么好看,妖精对他动了凡心也不出奇。小耗子可以不要脸,燕六不行。他是东厂督主,跟妖精断袖好说不好听。 诶?有了!裴锦瑶灵机一动,“燕督主准备宿在何处?我家在寿堂村有庄子。可以给您行个方便。”韦氏擅经营,说不定就在寿堂村置田置产。没有也不要紧,离过年还有半个来月,赶明儿去买也来得及。大不了多花点钱。 “这……怕是不合适吧。”燕凰玉垂下眼帘,“若是被人知晓怕是会传闲话。” 裴锦瑶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谣言止于智者。我身为神机司唯一神机使,妖魔鬼怪都不怕,还会怕区区几句闲话?” 他信得过裴三。要是住在裴家田庄能省去很多麻烦。燕凰玉思量片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裴锦瑶乐的见牙不见眼,“燕督主客气了。” 太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庄子了。回到裴府,裴锦瑶先去给裴老夫人问安,祖孙俩说了会儿话。裴锦瑶马不停蹄去找韦氏。 仪风帝赏赐的雪莲,裴锦瑶孝敬给裴老夫人一朵,韦氏这朵她抱在怀里,“娘,我今儿个进宫得了好东西。”献宝似的将盛放雪莲的锦盒双手捧到韦氏面前,“给娘炖鸡汤。” 韦氏一手接过锦盒一手抚上裴锦瑶面庞,心疼的说道:“我的儿又受伤了。” “娘别担心,皮肉伤而已。”裴锦瑶窝进韦氏怀里,“我在祖母那儿换过药了。” 韦氏拖着她坐在床上,“唉,娘哪能不担心。”随手抛下锦盒,怨怪道:“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雪莲,娘才不稀罕。娘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裴锦瑶嗯了声,“娘,我以后出去办差会多加小心的。” 韦氏长叹道:“官场险恶,江湖更险恶。偏偏你身为神机使一只脚在官场,另一只脚在江湖。你年纪小,涉世未深,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儿。” “娘,我不是好欺负的。”裴锦瑶弯起眼睛,“沈阁老和燕督主对我也多有照拂。冯寺人还帮我在陛下面前说好话呢。” 韦氏愁眉难舒,“傻孩子,他们不过是见你现在受陛下器重才伸手帮一把,哪里是真心为你好。” “不说其他人,燕督主是个好的。您看阿发和老文怎样对我就能看出燕督主的为人。”裴锦瑶不想韦氏误会燕六,更不想韦氏说燕六不好。 “阿发和老文的确不错。可是,他俩是他俩,燕督主是燕督主。”韦氏捧起裴锦瑶的小脸,“他终归是东厂督主,凡事你要多留个心眼。” 裴锦瑶想了想,爽快应承,“娘,我省得。燕督主不能得罪,人前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韦氏舒口气,“总算你不糊涂。” “爹和娘都精明,我当然不会太差。”裴锦瑶笑容甜美,娇声问道:“娘,咱们家在寿堂村有庄子吗?” “寿堂村……应该有吧。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外祖在城郊买了几座庄子给我当嫁妆。之后几乎每年我都会置产。想着留给你和你兄弟。”韦氏拧眉思量片刻,“买的太多有点记不清了。除了你外祖给的庄子,其余都是管事打理。明天问问他才知道。” 裴锦瑶失望的哦了声,“还要等到明天呀。” “你向来做惯甩手掌柜,怎么关心起家里的庄子了?”该不会是女儿终于开窍了,知道攒嫁妆了吧?是的话可就太好了。韦氏暗喜。 “我初四要去寿堂村打醮。想在那儿歇一宿。住在自家庄子方便安排人伺候。”裴锦瑶唉声叹气,“住别人家终归不自在。” 韦氏一拍脑门。近来光顾着给即将来京城的兄长收拾互院子,添置东西,把打醮这么大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瑶瑶别急。”韦氏安抚道:“娘一定在过年之前安排妥当。包管你去寿堂村住在自家庄子。” 裴锦瑶依偎着韦氏,软软的说:“娘,要是没有……我想买一个。您吩咐管事帮着掌掌眼就好了。我有银子。” 韦氏捋顺着裴锦瑶的脊背,“你的银子留着以后压箱。庄子娘送给你。” 裴锦瑶在韦氏颈窝蹭了蹭,“娘,我现在是神机使,应该自己置产。要是样样都靠家里,说出去人家会笑话我。” 韦氏嘁了声,“我疼我自己的女儿,他们管不着!” …… 夜幕深沉,裴锦瑶躺在床上,半张脸捂在被子里偷笑。 庄子有着落了,小耗子也安排好了。万事俱备,只欠燕六!韦氏出钱买庄子,那她就去撷金阁给韦氏再打一套头面。留着上元节戴。也给裴老夫人打一套。要不然老太太会吃醋。 当个八面玲珑的小裴不容易呢。 裴锦瑶翻个身,笑出了声儿。 翠巧听见了,赶忙爬起来,隔着门唤她,“姑娘,你要喝水吗?” 裴锦瑶扬声回道:“不喝。你快睡吧。” 翠巧蹑手蹑脚躺回去。不时望一眼屋门。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这么高兴。兴许是因为陛下赏的雪莲? 正琢磨呢,忽听外面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到在门外,低声道:“翠巧,翠巧。姑娘睡下了吗?” 是守二门的婆子。 翠巧披着衣裳起来,将门打开一条缝,“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姑娘睡了。” “是阿发领班命奴婢跑一趟给姑娘送信。”婆子攥紧手里的银锭子,满脸堆笑,“徐二姑娘过世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8 喜气 写完替换,写完替写完替换,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仪风帝独坐春烟阁,自斟自饮。 冯嘉脚步匆匆,到在他身边回禀道:“陛下,刘世子以千耘山人的名义买下昌明书院的花灯,上绘海晏河清,江山万里。” 仪风帝没有赏灯的兴致,微微点了点头,“他有心了。明儿你挑一柄玉如意赏下去吧。” 冯嘉应是,陪在仪风帝身侧。 三杯酒落肚,仪风帝胸中涌起一股怨气,抬手指着凤懿宫方向,说道:“阿妍入宫五年,她气了五年。真是不可理喻!” 冯嘉忙挥退侍卫以及宫人,让他们避开三丈之外。 春烟阁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冯嘉这才小声劝道:“陛下,皇后娘娘生下十公主后,身体一直虚弱。五年前,又伤了肝经,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多多体谅。” 仪风帝愤愤冷哼,“她不是病,是善妒。到现在都不肯让我封阿妍为妃!”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皇帝陛下的家务事。好在这几年冯嘉劝和惯了,好听的话张口就来,“陛下宠爱妍美人,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可在后宫里,陛下的宠爱是柄双刃剑。皇后娘娘亦是为妍美人着想。” 仪风帝眉头稍稍舒展。 冯嘉又道:“奴婢去请妍美人来给陛下弹琴助兴?” “太晚了。阿妍应该歇下了,别去闹她。“仪风帝语气骤然和缓,“明儿让她来陪我用午膳。” 冯嘉唯唯应是,执起酒壶又给他斟上满满一杯。 …… 凤懿宫里一灯如豆。 韩皇后披散长发坐在铜镜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揉捻一支龙凤白玉步摇,“他去夕颜宫了?” “没有“郑喜顺立在韩皇后身后,捏着象牙梳为她梳通长发。这把头发,从如墨漆黑到现在白发参差,他不知梳过多少次。”在春烟阁饮酒。”又道:“冯嘉伺候着。” “他怨我怨到现在。” “娘娘这又是何必。夕颜宫那位什么都不知道,您索性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太较真了苦的是您自己。”郑喜顺温声劝着,静谧的夜里,听着格外暖人。 奈何韩皇后的心早就冷成一坨冰,刀剑都刺不透。 “我只盼着妩儿快快长大。” “不仅十公主,还有七殿下呢。”郑喜顺唯恐韩皇后意志不坚,“七殿下还得您扶持着,您可不能泄了气。” “儿女都是债。罢了,罢了。”叮一声丢下步摇,韩皇后深吸口气,道:“都在争,都想赢。我总不能落在她们后头。” 郑喜顺眉梢一挑,笑了,“就是这个理儿。七殿下是嫡子。单是血脉就没人能越的过他去。” 韩皇后失笑,“要不是韩家的人不能摆在明面上,仹儿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仪风帝的生母是一名小小才人。生下他之后晋为美人。苦熬六七年,才晋为婕妤。因缪太子十二岁就被册封,先帝对其他儿子不冷也不热。甚至在选皇子妃时,刻意避开功勋卓著或是百年世家。但求贤惠恭谨。 百多年前的汝南韩氏也算是当地望族。可是近五六十年,韩氏一族日渐凋零衰败。究其原因,就是子孙不成器,后继无人。然而,这只是表象。韩家之所以凋敝,是为了藏拙。 先帝却没能看透,给仪风帝挑了韩氏女为正妃。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仪风帝会将缪太子踩在脚下,最后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先帝更没想到的是,韩家倾尽全力帮仪风帝夺位。 仪风帝的帝位得来不易,且多是韩氏的功劳。初登大宝时,仪风帝对韩氏极为敬重,后宫之事都交由她处置。直到妍美人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维持多年的平和。 韩皇后哭过闹过,却都不能阻止仪风帝将妍美人带进宫里。 自那以后,夫妻离心。韩皇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儿子推上那个位子,以保韩氏富贵平安。 对韩氏而言,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毕竟有仪风帝在前,她也算是轻车熟路。 “平邑长公主说不定会回京。娘娘,您说她能不能帮得上忙?”郑喜顺问道。 未出阁时,平邑长公主与韩皇后倒是非常要好。若她真能回京,两人还能像从前那般?毕竟身份不同,心境不同。 韩皇后轻咬下唇,良久才道:“且看她对阿妍是什么态度。” 郑喜顺点点头,“从前长公主眼里不揉沙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奴婢觉着长公主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先不管她。岑禄那边如何了?” 说起岑禄,郑喜顺满脸带笑,“陛下让岑禄建西厂。有岑禄牵制,明督主再不是一家独大。” “的确是好。可……吕国师回来了。”韩皇后犹记得先帝在时对吕琅的信重,“陛下会不会对吕琅也如先帝那般?若是,真不太妙。吕琅这人,对先帝忠心的很,想必他宁可把水搅浑,也不会便宜了仹儿。” 郑喜顺笃定道:“从打刘太太进了青城观,陛下就恨上吕琅了。再加上他闭关八年,连个面儿都不朝,陛下怕是恨毒了他。之所以召见,还不是为了长公主?近些年,陛下行事越发像先帝。不卜卦心里没底。若论卜卦,吕琅灵着呢。想来,就是拿他当算命先生用,翻不起什么风浪。” “你说的没错。但也得盯紧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皇后眸中顾虑渐消,“那个小道姑的来历查清了吗?” “没有。那小道姑就跟泥牛入海似得,一点踪影也无。”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赶在明匡前边找到她和她背后的高人。”韩皇后唇角微坠,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韩家要人有人,要银子大把。那小道姑要什么就给什么,千万别舍不得。” “奴婢省得。东厂也在找,奴婢已经着人盯紧那边了。” 韩皇后颌首道:“西厂这步棋他走错了,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七殿下有福气。”郑喜顺抿着嘴笑。 韩皇后刚要说话,胡美莲推开殿门,趋步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凝重。 书客居阅读网址: 379 目明 裴锦瑶背着手走到门口,隐约听见燕凰玉说“编排”什么的。 燕六想编排谁?她能帮得上忙。 思忖的当儿,小探子伸手推开门,“裴神机使您请。” 裴锦瑶迈步进去,眼风一扫,瞅见白英满脸的跃跃欲试。这种表情她太熟悉了。阿发和老文得了差事也是这样的。 东厂的人都蛮进取的。燕六教导有方。 裴锦瑶看凰玉更顺眼了。 “裴神机使快请坐。”燕凰玉从架子上拿来个小瓷瓮,“光禄寺做的冬瓜糖,你尝尝好不好吃。” 裴锦瑶唇角弯弯,“费工夫的吃食味儿都不差。” 燕凰玉给她斟上香茶,“裴神机使是为了老徐而来的吧。我刚才跟白英商量好了,先让徐二那几个庶妹和刘世子背黑锅,之后是商在……”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讲了一遍,裴锦瑶叼着冬瓜糖听傻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把商在跟徐树的姨娘扯一块呢。还有庶妹垂涎世子姐夫,进而加害嫡姐。 很有看头啊。 换她是坊间百姓一定会相当好奇接下来如何发展。 东厂要是出话本子就没白露书局什么事儿了。 “裴神机使以为如何?”燕凰玉笑着问道。 “好!太好了!”裴锦瑶不住点头,“这次徐家不可能再翻身了。” 燕凰玉端茶抿了一口,含笑道:“但愿如此。” 裴锦瑶吃完三五条冬瓜糖,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笑了笑说:“老徐是您的仇人,他们家这事儿我出了不少力。燕督主不能随便给几根冬瓜糖打发我。” “我命人去寻漂亮石头了。差不多过完年送到京城。”燕凰玉露出温柔的笑容,“裴神机使莫心急,至多再等月余。” 裴锦瑶并没有如他料想那般喜出望外,而是板起脸孔,十分不悦的说道:“我又没说要石头。” 诶?裴三不喜欢漂亮石头了吗? “那……裴神机使想要什么尽管说。”燕凰玉瞄一眼裴锦瑶腰间挂着的小荷包。圆圆鼓鼓,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着冯寺人送的夜明珠。 那么大的夜明可遇不可求。燕凰玉吐口浊气。裴三看得上眼的东西都不便宜。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就是了。”裴锦瑶垂下眼帘,“燕督主别忘了还有三次小黑鸟打探消息的机会。眼瞅着快过年了,您要是不用就浪费了。” 燕凰玉微微颔首。 不是他不想用而是用不到。小黑鸟不懂随机应变,终归不敌东厂探子机灵。有优点也有弊端。 不过……裴三几次出言提醒,要是驳了她的面子不太好。万一被裴三误会他嫌弃她…… 燕凰玉如释重负的松开眉头,“我正在为打探不到徐府的消息头疼,裴神机使可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就知道燕六没她不行。裴锦瑶袖着手,故作高深的说道:“燕督主不要慌张,有我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小黑鸟,包管您耳聪目明。” “那就全指望裴神机使的小黑鸟了。” “好说,好说。”裴锦瑶从袖袋里摸出折好的符纸吹了几只小黑鸟放出去,转身对妍凰玉说:“咱们吃着冬瓜糖等。” …… 鄂国公府的下人们忙了整整一宿。搭灵堂,赶制寿衣,拆下红灯笼换上白灯笼。到在下晌总算布置的像模像样。 前来吊唁的人中很多都收到了风声。甭管外面传的如何热闹,但陛下对鄂国公府的态度实在不好琢磨。 徐静怡好歹是县主是女将军,生前深得敬妃娘娘喜爱。而且她还是康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算得上是半个刘家人。可是,宫里就像不知道这回事似的。甚至不屑装装样子走个过场。 如此这般,十分耐人寻味。 徐令达窝在书房自斟自饮。商在追随他几十年,几乎每天都会一起品茗聊天。冷不丁见不到,感觉空落落的。 “国公爷!”管事在外面低声回禀,“有份奠仪想请您过目。” “拿进来。”徐令达打起精神。昨天裴三走后他派人去废宅周围悄悄打探。商在在废宅外墙上留下暗记,他另有容身之处。会在适当的时候联系徐令达。 然而,徐令达最想知道的是,商在是否能够按照原先谋划的那样在过年时给他续命。 他不贪心,只要再续三十年寿数就足够了。 管事推门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不祝仪袋,“您瞧这字,像不像……” 商在?!徐令达目光在不祝仪袋商粗粗掠过,笃定道:“是他!” 管事唯唯应是。他在国公府伺候了大半辈子,不会认错商在的笔迹。 徐令达迫不及待的取出里面的字条,将其展开,只看一眼就笑出了声。商在匿藏于城中,等到给他续命之后离京。 商在跟他想到一块儿了。 不管怎样,续命才是大事。徐令达舒口气,吩咐管事,“你去灵堂支应就好,旁的事不用你理。” “小的省得。”管事躬身退了出去。 徐令达将那张字条看了又看。眼下东厂和神机司盯得紧,商在不能露面。他收到消息,初四寿堂村打醮,燕六和裴三都去。到时候就趁这空当续命。 …… 裴锦瑶眉头紧蹙,单手支着下巴,“那封奠仪一定是商在送到国公府的。可惜小黑鸟不识字!” 燕凰玉安慰道:“城门都有东厂的人盯梢。商在插翅难逃。” 裴锦瑶缓缓摇头,“听老徐的意思,好像商在并不急着出城。奇怪了,这个时候他应该能走多远走多远才对。” 燕凰玉玩笑道:“就算要走也得敲老徐一笔才行啊。错过这次以后就没机会了。” “说的也对。”裴锦瑶屈起手指在桌面轻弹,喃喃道:“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商在跟随老徐几十年,知道他很多事。我现在反而害怕老徐杀人灭口。” 裴锦瑶捏了条冬瓜糖嚼起来,“商在没那么容易死。他是大巫,老徐想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天,白英满脸喜色的回来复命,“督主,成了!现在都在传徐二庶妹跟刘桐私定终身,商在痴恋徐树姨娘,暗中襄助庶女谋害嫡女。” 裴锦瑶叼着冬瓜糖又听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0 看戏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1 魔王 简单……吗? 小密探把贵哥儿放回到床上,轻声说道:“裴神机使,那……可是陛下。” 裴锦瑶扬起眉梢,拔高调门儿,“陛下怎么了?借他刀用用又不是不还。” 小密探吓得面色微变,“小点声儿,小点儿声。” “大大声说也不怕。”裴锦瑶胸有成竹,“这事儿你们甭管了。我跟燕督主商量着办就行了。” 那不就是把督主也拖下水了?老文眼珠转了转,给裴锦瑶倒了杯温水,双手碰到她面前,“裴神机使,您先喝口水顺顺气儿。”说着,给小密探使个眼色。小密探忙把贵哥儿又抱起来,“咱们小贵子越长越水灵了。刚来的时候跟个小可怜似的,啧啧,这就叫猫大十八变。” 裴锦瑶的目光顿时柔软的好似一汪春水,“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才把它拉扯大了。”接过老文递来的水杯,慨叹道:“岁月如梭,转瞬即逝。所以我们更要好好把握时机。老文,难道你不想过几天清闲日子?赏赏花,钓钓鱼,看看漂亮小媳妇什么的?” 老文脸腾地红了,“赏花钓鱼还成。漂亮小媳妇从来没想过。” 裴锦瑶端着杯子哈哈大笑。 老文暗暗摇头。裴神机使活脱脱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小纨绔。她啊,愈发顽劣了。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裴锦瑶笑够了,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事儿我自有主张。”空杯子顺手丢给抱着贵哥儿的小密探。小密探赶忙腾出一只手去捞,哪成想没捞到,眼睁睁望着杯子往下掉,幸亏老文眼疾手快,将其捏在指尖。 小密探后怕的拍拍胸口,“真够悬的。” “可不就是。”老文轻叹着嗔道:“裴神机使,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这一个杯子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嚼用。” “有你跟阿发在肯定不能摔了。我有数。”裴锦瑶打开一包炒豆坐在锦杌上吃起来。 小密探也跟着坐下,贵哥儿卧在他膝头打呼噜。老文犹疑片刻,搓着手问道:“裴神机使,您到底打算怎么着啊?说出来让小的们开开眼?” 裴锦瑶咽下嘴里的炒豆,“商在是大巫的事儿,陛下已经知道了。但是,鄂国公干嘛养他那么多年呢?” 小密探茫然抬头,与裴锦瑶对视,“您不是编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给商在吗?老徐就是看在他那个妹子的面上才如此器重他的呀。” 裴神机使该不会想把老徐和商在凑成对儿吧?倒也不是不行,可……谁会信呐?老徐儿子女儿一大串儿。商在脸上还有道那么大的疤。 裴锦瑶神情肃然,“一个妹子远远不够。” “那您想给商在造几个妹子?三个还是五个?”老文揉揉额角,“至多不能超过六个。”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裴锦瑶捏了两三颗炒豆给老文,“多吃豆儿多机灵。快吃快吃。” 老文哭笑不得。是裴神机使说,一个妹子远远不够的。 裴锦瑶朝他俩招招手,三个人三个脑袋凑到一块,“先前陛下不是被陈继麟吓坏了吗?” 老文和小密探嗯了声,点点头。 “正好利用陛下的恐惧,让他以为老徐想用大巫谋害他。” 老文和小密探又嗯了声,点点头。 “那老徐为什么谋害他呢?”裴锦瑶莹亮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来回逡巡数次,忽然一拍桌子,“就是因为康王府和老徐想要造反呐。” 老文和小密探垂下眼帘默不作声。他们不是没想过放出这样的风声。但就是没敢提。他们怕裴神机使不愿沾手。那才是真真正正往鄂国公身上泼粪汤子。 是他们小看她了。她是可会无敌夺命脚,会给妖精动刑的女孩子。要说徐二是巾帼英雄,他们裴神机使就是混世魔王。一般人降不住。 见他二人默然不语,裴锦瑶板起脸孔,“我就知道你们不敢!这事儿俞掌柜也能办妥。我吩咐他就是了。” “别!千万别!”老文面色微变,“俞掌柜就是个普通掌柜。他不敌小的们机灵。您还是让他好好卖烧鹅写菜单吧。” 小密探点头附和,“老文叔说的是。他要是能办妥,还要小的们干嘛使?这事儿您就瞧好吧。小的们管保办的妥妥当当,熨熨帖帖。” 裴锦瑶抚掌笑道:“你们俩就是我的左膀右臂。等这事儿了了,咱们天天上街逛游。我有钱,你们相中什么就买,千万别替节省。玩嘛,不就图个乐儿。” 老文好言规劝,“您有钱留着买铺子赁出去也好啊。这样不就能钱生钱了嘛。” “老文叔说得对。”小密探指指卧在膝头的贵哥儿,“您不为别人也为贵哥儿打算打算。光是给它做斗篷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裴锦瑶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你们啰里啰嗦我才不长个儿的。” 还有比裴神机使更赖皮的官儿吗?老文往床边瞄了一眼,惊呼道:“呀!这么晚了。小的们该去办差了。您早点歇着。”话没说完拽起小密探就走。 小密探慌慌忙忙把贵哥儿放到锦杌上,“小的跟老文叔出去赌两把,您明天一早听信儿就是了。” …… 这一夜裴锦瑶睡的非常踏实。 清早起来梳洗完坐在铜镜前,裴锦瑶拿青雀头黛在晕在眼底。翠巧以为她没睡醒,赶忙阻止,“姑娘,您做什么?” “上妆。”裴锦瑶又在红润的唇上印了点水粉,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枯槁。 上妆不是为了更美的吗?姑娘唱的是哪出?翠巧抿着唇,“姑娘,婢帮您弄得脸色更难看点?” “也好。”裴锦瑶把粉扑递给翠巧,“看来老文察言观色的本事你多少学了点。” “婢差得远呢。”翠巧手指灵活的在裴锦瑶脸上鼓捣。 裴锦瑶问道:“灰鼠皮料子准备了没?” “婢挑了三块稍大些的。原本针线房打算给贵哥儿缝垫子。”翠巧手指顿住,“姑娘,您想做什么?婢帮您。” 裴锦瑶连说带比划,听得翠巧直发愣。姑娘要的是给小耗子穿的松鼠的衣裳。也就是把小耗子打扮成松鼠? 382 可怜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燕凰玉好看的眉皱起来,思量片刻,道:“你说的也对。抵死不认倒是不怕。东厂有的是法子叫她认。也能把吴大和她都抓起来当面对质。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要是查不出她背后的高人,就真是罪过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目下岑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西厂,这个当口东厂行事必须谨慎。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按兵不动。岑禄可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寻到东厂的把柄,必不会善罢甘休。“裴家人口简单,正经主子也就那几个。裴三姑娘养在深闺,等闲接触不到外人……前次我去裴府,连她的院子都没能进去……” 小密探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他可不想知道主子的丢人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可屋里就他和燕凰玉,白英守在门口。想跑都跑不了,只能乖乖听着。 “要真是裴三,那又是谁主使的呢?”燕凰玉拧紧眉头看向小密探。 “应该不是裴少尹或是裴二爷吧。这俩人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富商,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是啊。他们都没有。裴大姑娘和尹氏更不可能。”燕凰玉轻蔑的扯扯嘴角。更不会是尹家那几个草包笨蛋。 金陵韦氏往上数三辈是行商。他们家一直脱不了个商字。跟世外高人半点搭不上边。燕凰玉偏头瞟了眼舶来品铺子的匾额,“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密探也有些吃不准了。先前他觉得就是裴三姑娘无疑。可这两日静下心想一想,又有些似是而非。裴三姑娘只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她要不是受人指使,平白整这出做什么?又是谶语又是密信的,吃饱了撑的? “吴大的炊饼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燕凰玉沉声问道。 “他找好铺面的时候衙门都封印了。这一耽搁得二月才能办利索。”小密探给燕凰玉续上热茶,“还是在慈恩大街,丁小满豆腐脑隔壁。” “你去四叶胡同摆炸肉摊儿。反正她认定你是炸肉的,应该不会起疑。”燕凰玉手中小扇摇的飞快,“先盯着,看她有没有跟外人勾连。” “是是。裴三姑娘喜欢吃炸肉!”小密探眼睛噌的一亮,“天儿暖和了还能卖里木渴水。”又是一笔进项。太好了!先前买糖人的亏空填上了,这又多了份挣钱的买卖,很快就能攒够钱在乡下置办田庄了! 燕凰玉瞅瞅他,象牙骨儿的小扇敲在桌面上,“你是去盯梢的!” 小密探忙不迭的点头,“是,小的省得。断不会坏了六爷的大事。”盯梢挣钱两不误,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小密探喜滋滋的。 “先别惊动他们。”燕凰玉抿了抿唇。 岑禄虎视眈眈,这当口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岑禄…… 燕凰玉凤目微眯,低声道:“你去刺槐胡同找一个叫洪大清的,跟他说是时候让旧事见见光了……” …… 沈惟庸告退之后,仪风帝批了两张折子,便觉得疲累,歪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冯嘉给他盖上薄毯,退至一旁静静守着。 眼瞅着快到正午,有小黄门在外报说,妍美人来了。 冯嘉知仪风帝最是宠她,便让她入内候着。 妍美人当真是人如其名,窈窕娉婷,艳绝群芳。她走的并不快,但因体弱微有些气喘。看到榻上的仪风帝,顽皮的笑了笑,倾身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娇声嚷着,“太阳都老高了,爷还睡着,不知羞。” 放眼宫中,谁也没有她这般胆量。 妍美人刚进殿仪风帝就醒了,他起了坏心要故意逗弄妍美人,闭着眼不肯张开,唇畔却是现了笑意。 冯嘉见状,忙去茶间烹茶。 “爷……”妍美人眼波一横,似嗔非嗔的唤一声,拱进仪风帝怀里,“您再不起,我就回去了。” 仪风帝浅笑出声,“你这小妖儿淘的很。”手臂用力箍住怀中香软的美人,“午膳有你爱吃的薄脆饼。” 妍美人嗯了声,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仪风帝的颈项,“爷,我又做噩梦了。” 仪风帝闻言立刻没了睡意,追问道:“嗯?宣太医了没?上次的宁神方子不好使,要不试试熏香?” 妍美人轻咬红润的唇,“都不顶用。爷,你说我老是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是不是我快死了?” “不许胡说!”仪风帝捏一把美人腰间软肉,宣软的手感令得他胸口一热,“我不许你死,就连阎罗王都带不走你!今儿晚上我去陪你。有真龙镇着,保你安眠。” “爷,我怕的紧。”妍美人伏在仪风帝怀里,“爷,您也不能总是去夕颜殿不是?听说吕国师出关了,不如你让他给我解解梦,看看是不是前世做过什么杀生害命的恶事。若是的话,做场法师化解化解。要不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行!”仪风帝断然回绝。 吓的妍美人身子一颤,撑起上身,眼里含着一包泪,委委屈屈的盯着仪风帝,“你不疼妍儿了!你不是说此生绝不负我吗?这么快就自食其言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向来体弱,受不得气,经不住累。说这两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劲儿,一边抹泪一边吭哧吭哧的喘大气。 仪风帝顾不得许多,高声唤冯嘉拿药,又让宫婢取水,崇贤殿顿时忙作一团。他轻声哄着,不住认错,亲自喂水喂药,才换来妍美人一个漂亮的白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仪风帝双臂环住她的细弱的腰肢,柔声道:“我不是吼你。吕琅是国师,让他进宫给你解梦,漫说臣子就是皇后也会怪我小题大做。且吕琅那人心高气傲,先帝对他也礼敬三分。除了出兵占卜吉凶,轻易不使唤他。”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么?”妍美人大眼水汪汪,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苦药我不知喝了多少,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再说,堂堂一国之君,还支使不动国师么?”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3 举荐 郭正低下头吃了口茶。谁会闲的没事养大巫,总该有用得着的地方才行。用巫术暗算陛下,的确是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想不到小裴个子不高,胆子挺大。重伤鄂国公丝毫不留余力。 果然是个硬茬子。 “传言不可尽信。”仪风帝放下茶盏,面色如常,语调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荣安的丧事办的还顺利吧?” 顺不顺利他们怎么会知道?又不是他们家治丧。 沈惟庸含笑道:“臣命人送了奠仪过去。听底下人回禀,说是办的挺风光。至于顺不顺利……就不得而知了。” “是啊,臣也听说排场不小。”郭正沉吟片刻,犹犹豫豫的说道:“鄂国公似乎是跟裴神机使怄气。” 怄气?沈惟庸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郭正。照这么看,老郭是来给小裴帮腔的。以小裴的心胸,要是知道他没为她说话,说不定以后都不带他玩了。 事先老郭也不通通气儿。真是头疼。 “老徐跟裴三怄气?”仪风帝抬眼看向郭正,“你说说,怎么回事。” “臣听说鄂国公欠裴神机使两万两银子不还。裴神机使气的饭都吃不下。他将荣安县主的丧事办的如此隆重可不就是跟裴神机使怄气嘛。”郭正摇头轻叹,“说起来,裴神机使也是糊涂。为了银子生气最不值当。陛下,您说是不是?” 两万两?! 仪风帝眼波一扫,看向冯嘉。 冯嘉忙道:“哦,那两万两是这么回事。裴神机使对付鬼物用的符咒是暗藏大玄机的,金贵极了,穷尽此生只能用一次。以后再遇见什么大巫鬼物都不能再用。裴神机使为了画这道符耗费心血,会折寿。啧啧,可怜见儿的。要是换了旁人,裴神机使也就不计较了。但为了鄂国公互折寿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于是,裴神机使跟鄂国公要一万两银子。” 仪风帝颦了颦眉,“不是两万两吗?” “裴神机使是个大方的,看在鄂国公的面上减了一半。”沈惟庸含笑道:“光是要了符咒的银子,折寿那笔都没算在里头。” 仪风帝唔了声,“老徐连一万两都不肯给?” 沈惟庸摇晃着脑袋,“不给。” “奴婢还以为鄂国公没银子呢。”冯嘉掩嘴笑道:“裴神机使也是个心大的,就这么着不要了。” 仪风帝默了片刻,“老徐不是病了吗?冯嘉待会儿你去鄂国公府走一趟。带点药材给他。顺便提一提银子的事。” 以探病为由帮裴神机使催债?陛下嫌老徐死的慢吧?沈惟庸偏头看看郭正,郭正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甭管老徐拿不拿得出这笔银子。裴神机使都会感激他。他也不要裴神机使的东西,但求下回请黑爷白爷涮锅子带上他。 沈惟庸用力捻着胡须。他怎么就没想到帮裴神机使讨债呢。竟然又让老郭露了脸。 冯嘉端来一小碟冬瓜糖放在桌上,“这是光禄寺刚刚做得的,陛下觉着还成。沈阁老,郭阁老您二位尝尝看。” 这是小姑娘的零嘴!给裴三吃还差不多。 沈惟庸捏起一条咬掉个尖儿,连声赞道:“不错,真不错。” 郭正也不住点头,“好吃,好吃。” 说话功夫,仪风帝吃了三四条。妍美人走后,他喜欢吃点甜的过过嘴儿。许是心里苦吧。沈阁老好不容易把那一小条冬瓜糖吃完,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才缓上一口大气。 都快把他甜死了。 沈阁老见仪风帝眉头舒展,便笑着说道:“陛下,臣想向您举荐一个人。” “何人?” “邵皋。”沈惟庸沉声道:“正所谓空穴不来风。外间传言不可尽信,但是无形中也给臣等提了个醒儿。倘若鄂国公真的与韩胡两家联手……辽东岂不危险?” 仪风帝唇角抿成一字。 他知道胡成宗跟韩家关系匪浅,那时韩皇后对他绝无二心,胡成宗也是个得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现而今,刘仹被贬为庶人。韩皇后对他又恨又怨。难保韩家不会狗急跳墙。 至于流言徐令达和韩胡两家的流言,他是不信的。徐令达心高气傲,不会跟他们搅在一起。 但是……不得不防。沈惟庸举荐的正是时候。 “陛下,邵皋他……”沈惟庸想说说邵皋资历,仪风帝扬手阻住他的话头,“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你觉得邵皋是个人才,就让他先去辽东吧。” 邵皋跟韩胡两家没有牵扯,派他去辽东再适合不过。 沈惟庸没想到仪风帝问都不问就应承下来。按说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心里反而有点不托底。 “陛下,是否将邵皋召进宫里您亲自考校?” 仪风帝疲惫的揉揉眉心,“不用了。我信得过你。”近些日子愈发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妍美人双目流出血泪,十分可怖。 妍美人死前一定受了很多磋磨。 归根究底,是他对不住她。 “你们退下吧。”仪风帝伸出手,冯嘉赶忙扶住,“陛下批阅奏折劳心劳力。您去内殿歇一歇。” 沈惟庸和郭正起身告退。出了宫门,郭正长舒口气,“有鄂国公那一万两银子,小裴能过个好年。” 裴家又不缺银子。有没有她都吃香喝辣。沈惟庸呵呵笑了,“裴神机使要是知道陛下帮她向鄂国公讨银子肯定高兴。” 郭正笑的眯起眼睛,“不止她,邵皋也得高兴坏了。陛下这般相信沈阁老,您一举荐他就得了个好差事。必定会对您感恩戴德。” 沈惟庸拈捻起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裴神机使跟鄂国公闹的不可开交。辽东局势说变就变,如果真的危及京师,起码有只信鸽传信儿不是。” 邵皋是信鸽?靠不靠得住啊? 郭正紧抿唇角不说话。 沈惟庸继续说道:“邵皋初到辽东根基不稳,近一二年不可能取代胡成宗。他若是能安下心在辽东经营,未尝不是件好事。而陛下也无需仰韩皇后鼻息。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郭正哼了哼,面色凝重的回道:“话虽如此。但那邵皋并非将才。不要说比鄂国公,就是比徐树胡成宗之流,都差着好大一截。不知沈阁老硬把他塞到辽东是何用意?”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4 浑水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5 家业 冯嘉点点头,“您说得对。不过……”他警觉的四下看看,确定偏殿中只有他和裴锦瑶之后才继续说道:“敬妃娘娘那边正在找人做法事。” “是吗?宫里做法事神机司一点风声儿都没收着。”裴锦瑶面带不悦,“要不是冯大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呢。” 冯嘉见她爱吃冬瓜糖,干脆整碟放到她手边,“这事儿……你还是别沾的好。” “冯大哥!”裴锦瑶眼眶微红,“沾不沾是一码事,知不知道又是另一码事。他们不过是觉着我年纪小个子矮,好糊弄好欺负。” 冯嘉吞了吞口水。 裴三年纪小个子矮不假,但她绝对不好欺负不好糊弄。 “敬妃娘娘连通个气儿的功夫都没有?万一陛下问起来,我跟个二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陛下不得以为我不尽心么?”裴锦瑶搁下茶盏,捏了条冬瓜糖填进嘴里吃的飞快。 “她不跟你通气儿,那是她不对。可你不是有冯大哥帮衬嘛,你放心,有冯大哥在管保不会叫你当二傻子。” 裴锦瑶扬起脸,眼中蒙了层水雾,“冯大哥,我全指望你了。” “好说好说。”冯嘉给她续上香茶,“敬妃娘娘那边正在紧着找人呢。兴许年前就能敲定,反正至多不会拖到二月。你多留个心眼,千万别让人比下去。” 比下去?裴锦瑶暗暗冷哼,回头她就让老文去查。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接敬妃的差事。“多谢冯大哥提点。要是没有您,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冯嘉摆摆手,“你我二人兄弟一场。道谢可就太见外了。待会儿你出宫的时候咱俩一块走,我去鄂国公府给你要银子去。” “有劳冯大哥。”裴锦瑶垂下头,长叹一声,“您为了我的事东奔西走,太辛苦了。我小裴无以为报,改日送您个小玩意儿解闷。”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裴神机使脸色那么难看,可别为了送他东西受累。 “冯大哥,莫非您嫌弃我们小孩子的玩意儿?”裴锦瑶难过的垂下头,“唉,我早该想到寻常物件入不了您的眼。” “不是不是。”冯嘉急的出了一脑门子汗,“我没嫌弃。我是怕你累着。” 裴锦瑶眼睛一亮,露出笑脸,“冯大哥放心,我且死不了呢。” 冯嘉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小裴你别再这般咒自己了。整天死啊活啊夭折的,光是听听就叫人胆战心惊。你瞧你那张脸都苍白成什么样儿了,可不能再乱说话了。” “我听大哥的,以后不说了。” 冯嘉把带骨鲍螺推到裴锦瑶手边,“这就对了。你好好活着。熬死那些个坏家伙。” ……裴锦瑶吃了个大半饱,仪风帝方才醒了。 他晚上睡不着全靠白天补眠,可睡醒之后又觉得浑身乏力,头昏脑涨。 冯嘉没敢上茶,特特调了蜜水。甜味淡淡冲散了嘴里的苦涩。 仪风帝捧着茶盏喝了几口,抬起眼帘的刹那吓了一跳。 裴三怎么的了?脸那么白,眼底那么青。见礼的时候低着头没太看仔细,这会儿坐在他对面,离的近了尤其真切。 “裴神机使身子不舒坦?”仪风帝吩咐冯嘉,“去请太医给裴神机使诊诊脉。” 裴锦瑶苦笑道:“陛下,臣……没事儿。只是太过思念那道暗藏大玄机的符咒没有睡好罢了。过些日子就好了。” 就是那道价值两万两的符。仪风帝点点头,“你不要多想。待会儿冯嘉走一趟去帮你问问。区区两万两,老徐拿得出来。” “陛下,那天臣要的是一万两。”裴锦瑶神情肃然,“您知道的,臣是个实在人。而且,鄂国公好像手头很紧似的。听说臣要一万两,脸色都变了。” 冯嘉附和道:“是啊。奴婢也互看见了。鄂国公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像是在盘算什么东西。” 仪风帝眉头深锁,喃喃道:“老徐……盘算什么呢?” “兴许是在为国公府的开销犯愁吧。家大业大的,这笔账真得好好算算。”说着,冯嘉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裴锦瑶。 裴锦瑶会意,朗声反驳,“冯寺人说的这叫什么话?论家大业大谁能比得过陛下。陛下都不犯愁他愁什么。” “是是,裴神机使说得对极了。奴婢该打,奴婢该打。” 裴锦瑶连连摆手,“冯寺人该赏才对。”转而看向仪风帝,“陛下,冯寺人点题了!” 点题? 什么题?谁出的题?冯嘉一头雾水。这话他该怎么往下接?虽说没戏本儿,大致的路子他还是知道的。可小裴走的路跟他有点不一样。 冯嘉满脸堆笑,“裴神机使这话听着都新鲜,您详细说说。” “点题就点在家大业大上!” 他就是顺嘴那么一说。冯嘉吞了吞口水,“是……是啊?” 裴锦瑶唇角弯弯,笑容中饱含深意,“关键就在鄂国公想要多大的家,多大的业?” 冯嘉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不能往深了想,小裴算是捏着老徐的命门了。他舍不得一万两银子,小裴到底是记恨上了。 啧啧,所以说该花的银子就得画。舍不得孩子堵不住小裴的嘴。一把年纪的人了跟小孩子较劲有意思吗?怕且他忘了,光吃不长个儿的小孩能是一般人吗? 仪风帝捧着蜜水半晌没说话。 他也想问问老徐究竟想要多大的家,多大的业。是不是他这把龙椅也想夺了去。 裴锦瑶趁仪风帝沉思不语的当儿给冯嘉递个眼色。 为了编排老徐,裴神机使受累了。是该多吃点。冯嘉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扭脸儿去给她端来几碟点心。她干吃不长个儿都长在心眼上了。脑子转得快嘴巴也灵巧。裴家能把孩子养的这样好,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裴锦瑶挑了块枣泥糕小口小口吃的很是斯文。 仪风帝闻见香味回过神来,挑眉问道:“可有商在的下落?” “尚无。”裴锦瑶掏出白帕子印印唇角,“燕督主在城门口派了暗哨盯着。他想要出城并不容易。再一个,臣以为他跟鄂国公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主仆。他在鄂国公身边多年,知道他不少事。鄂国公也不会轻易放他走。他二人应该还会联系。”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6 盯紧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刘俭意得志满的负手立在长兴楼上俯视芸芸众生。在他眼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好似奔忙不停的蝼蚁,有趣却也可笑。 “小茶,你这主意当真不错。我让那些匠人都留在京中,等来岁上元雕二十盏冰灯!”他的母亲是顺妃万氏,有着倾城之貌。理所当然的,刘俭也生的一表人才。然而,比之燕凰玉略有逊色,且眉宇间带了些许郁色。 燕凰玉唇角微弯,慵懒的撩起眼皮,“冰灯玩过了,就不稀罕了。不如索性弄一座九层宝塔灯。” “对对,你说得对。”刘俭眉飞色舞的说道:“还是你知情识趣,那些礼部的老古董没一个堪用的。你看他们出那些馊主意,什么一人多高的走马灯,什么两人合抱的大灯笼。光是大个儿的就顶事了?真够蠢的!幸好我听了你的话,请人做冰灯。” “在陛下跟前你得使劲儿夸他们才行。要不陛下多没面子。”燕凰玉拈起一个带骨鲍螺咬了一口。 刘俭点头如捣蒜,“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旋即便十分不忿,“明明是你的功劳,偏偏得按在他们身上。这都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礼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体恤臣下,就像陛下体恤他们一样。”燕凰玉凤眼微眯,“再说我又不能做官,要那些虚名作甚。” “谁说你不能做官?你义父不就是宦臣吗?”刘俭傲气的昂了昂下巴,“等将来,我一定让你比明督主还风光。” 燕凰玉唇角微弯,“殿下慎言。” 刘俭也笑,指着他说:“还慎言呢。我听说裴家大姑娘当众唤你‘小茶哥哥’,她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说着,乐得直拍大腿。 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不耐,板起脸孔,正色道:“殿下明知我是阉人还开这样的玩笑……”话音未落,起身就要走。 吓的刘俭拽住他的衣袖,连声赔不是,“小茶小茶,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嘛。” 燕凰玉不理,甩开袖子还要走。 刘俭一把抱住燕凰玉的胳臂,小心翼翼的哄,“小茶你看在今儿个是上元节的份上别恼了吧。要……要不我把前儿才得的宝石送你,给你做扇坠子。” 燕凰玉这才罢休,重新坐了回去,“你还是留着哄你那些美人儿吧。这不,你送我的金刚石我喜欢的紧,一直戴着的。”说着话,将缂丝小扇上的扇坠儿亮给刘俭看。 刘俭掏出丝帕擦擦额角的汗珠,感慨道:“也就是你拿我当朋友,真心为我着想。来,我敬你!” 酒是燕凰玉喜欢的绿珠香液,连着三杯落肚,暖意涌到脸上。 “小茶,康王若真跟鄂国公联姻,那可不大妙啊。” 弘光初年,宁河王元文忠叛乱。徐令达奉命平乱,歼敌数万,俘将校三百,立下汗马功劳。先帝封其为鄂国公。且徐家猛将辈出。仪风帝待徐家也颇为亲厚。 近日,京中隐隐有流言传出,说是徐令达的孙女徐静怡对刘桐一见钟情,闹着要嫁他。 徐家姑娘自小都要习武,虽说不用去军中历练,那也各个武艺高强,跟寻常贵女不大一样。那位徐二姑娘一身的武艺,一人单挑十来个壮汉轻而易举。 这样的姑娘,堪比真勇士。以至于刘俭一提到徐二姑娘就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燕凰玉说道:“徐家不会跟康王府结亲。” 仪风帝忌惮康王,徐令达稍有点眼色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好!”刘俭眼睛一亮,“小茶,我也不瞒着你,母亲想让我纳徐二姑娘为侧妃。”他给燕凰玉斟满酒,“这次灯会办的有声有色,父亲肯定高兴。母亲提一提这事,应该能成吧?” 燕凰玉失笑,“成不了。” “为什么?徐二姑娘都及笄了。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便宜谁家?不行!我一定要把她纳了!”刘俭刚满弱冠,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此时却像跟人争糖吃的孩子似得,急的满脸通红。 “你让她做正妃她都未必愿意,更何况是侧妃。”燕凰玉不想跟刘俭说太深,只拣他能听得懂的话说。 刘俭瞬间泄了气,耷拉着肩膀,小声嘟囔,“我也知道委屈她了。可我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她比我小了四五岁呢。” 就算年纪相当也成不了。徐令达绝不会让亲孙女给二傻子当小妾。要是换成七皇子……兴许还有可能。燕凰玉暗自想道。 两人又喝了几杯,燕凰玉看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告辞。他还得跟花九去“偶遇”裴三姑娘呢。真麻烦!要是直接绑了就没这么多事了。燕凰玉有些暴躁。 他走了,刘俭自个儿也没意思,不如回去哄美人儿。两人并肩出了长兴楼,白英提着盏白帽方灯匆匆来报:“六爷,又有四句谶语。” 话音落下,燕凰玉生生打个冷战,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白英将灯笼拿到当眼处,“您看。” “六月飞雪笼江南,塞上离歌吟哀哀。声声愁苦声声怨,遍地坟茔处处丧。”燕凰玉低声念诵一遍,寒意由心底升起。没出正月就弄出这么晦气的谶语,民间会作何反响? “还有谁瞧见这灯笼了?” 白英苦着脸,“那太多了。这灯笼招招摇摇的挂在昌明书院的席棚前。有人还以为是昌明书院搞的噱头,当着好多人的面大声读了好几遍。有人听出不对,才反应过来是谶语。这会儿都在议论呢。还有人当场抄了下来,说要回去好好琢磨。” 要不是亮出东厂的牌子,那些人怎么肯让他拿走灯笼。甚至还有人说要把这灯笼放到神龛上供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俭气得跳脚,“这这、谁?!是谁这么大胆?“想了想,嚷道:”这是冲着我来的!老七!肯定是老七!灯会办得好,冲了他的肺管子了!” 燕凰玉扶额,悄声对他说道:“陛下最忌兄弟不睦。若是有心人把殿下这话说给陛下知道可不得了,到时候不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么?”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7 不卖 云海月迎上前来,抱拳拱手,“裴神机使,吾等总算把你盼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裴锦瑶略略点头,白净的小脸上浮露出不同往常的严肃神情,“顺利。” 看热闹的百姓前一刻还在品头论足,下一刻议论的声音渐渐减弱。裴神机使跟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她身着飘逸道袍,头戴桃木簪,脚踏青布圆口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袜子。 见到云道长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她似乎比传言中更有高人风范,也更加难以亲近。 “道场都布置好了。”云海月微微俯下身子对裴锦瑶说道:“今天来了不少同行。他们都想见见您。”裴神机使好像比平时矮。视线下移看到她脚上那双青布圆口鞋。怪不得了,鞋底子比裴神机使平时穿的小皮靴薄不少呢。 云海月看她的鞋做什么?为了今天这副扮相,她连斗篷都没披。冻得腿肚子转筋还得装出不畏寒的样子。 她容易吗?! 裴锦瑶板着脸清清喉咙,沉声问道:“同行?都有谁啊?”“南岩宫郑火,长春观万家水,昊天宫岳庆,还有……”云海月报出一长串名号都是七十二道观里有名有姓数得着的人物。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 “这些人……来者不善。”云海月虽然担心,面上却不显。时不时向围观的百姓露出和煦的笑容。 “善不善的暂且不提。”裴锦瑶压低声音,“来这么多人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裴神机使深受陛下器重,连带着青城观也跟着水涨船高。近些日子青城观上上下下忙的不成样儿。没有闲心理会闲事。吕琅被仪风帝囚禁于坠凡塔之后,鹿璟灰溜溜的回了南岩宫闭关。大小事务都交给师侄郑火料理。 此番来寿堂村看裴神机使打醮也是郑火牵头。他们年前到在京城城郊,散在村镇歇脚。不进城就没有引起过多关注。 云海月欲言又止,眼波瞟向小密探。 打探消息向来是阿发领班和老文叔的活儿。他们青城观哪里够格跟东厂较劲。再说也犯不上不是。 跟在裴锦瑶身后的小密探收到云海月欲言又止的目光,犹疑着回道:“咱们东厂铆足了劲儿查商在,以及那位……”脖子往皇宫方向扭了扭。 他指的是敬妃娘娘。裴锦瑶会意,“可是商在下落全无,那位……” 敬妃娘娘请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道姑。 跟裴锦瑶相比是“名不见经传”,可是跟那些行走江湖解签算卦的相比却是小有名气。 这位道姑姓安,游走在京城那些达官显贵中间。平日里帮人寻穴看风水,给孩子起个名儿,合个八字什么的。 随着裴神机使声名鹊起,青城观重归往昔繁盛。安道姑的日子大不如前。 小密探眼珠儿一转,“裴神机使,说不定安道姑接下那位的差事也是受了郑火他们的怂恿。要不然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跟您叫板。”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裴锦瑶面沉似水,“咱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爱看打醮就看呗。我又不是纸糊的,看看也坏不了。就是今天穿的鞋不对劲儿。”默了默,问小密探,“老文给我做的斗篷带了没有?” 鞋底子薄有个显个子高的斗篷顶一顶也是可以的。 “在车上放着呢。”小密探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兴叹,“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老文叔急着去庄子打点,赶车赶的飞快。” 裴锦瑶长舒口气,“也罢。没有就没有。我裴神机使靠的是本事不是个头。”说着,顿住脚步从袖袋里取出符纸吹了张符纸踏上去,朝云海月招招手,“岂能让好友久候,咱们速速前去与他们会和。” 云海月和小密探等人上了薄毯往道场飞去。留下一众百姓啧啧称奇。他们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裴神机使果然是高人。有她为寿堂村驱厄祈福今年肯定风调雨顺。 …… 山鼠精穿着短褐两只袖子高高吊着,露出结实的手臂。 蒸熟的糯米放在石臼里,山鼠精两手握住木槌一下一下捶打着。陈清风赫塔穿着同色短褐,站在石臼前时不时帮山鼠精翻动糯米团。 胡老戆捧着林檎渴水,视线随着山鼠精的动作上上下下。 “小哥!”胡老戆高声唤道:“下一拨啥时候好?给我留五份儿。” 陈清风立马哭脸,“哥,您能换别的吃吃不?我跟小耗子从早上忙到现在,打出来的年糕全都进你肚子里去了。刚才那个小小子差点掉金豆儿。大过年的,您行行好别招惹小孩哭成不?” 这个钻火圈的胡老戆貌似是个一根筋的家伙。尝过他们的打年糕之后就黏在摊子前边不肯走。打出多少他买多少。排在他后边的小小子急的眼眶都红了。要不是山鼠精手脚麻利又打出一团,那个小小子准保哭的震天响。 支个小摊子赚几个小钱,怎么就遇上这么一号人物。 “不的!”胡老戆摇头,“年糕好吃!” “好吃也不能贪多。”陈清风苦口婆心的劝,“这玩意儿吃多了积食。” “要不是炸肉小哥没来,我才不吃你的年糕呢。”胡老戆嘟着嘴,“炸肉小哥的炸肉可好吃了。” 卖药的王大力拎着两串糖葫芦摇摇晃晃走过来,递给胡老戆一串,“我说老戆,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年糕吃多了难受。快,吃个红果儿压一压。”扬手指向前方,“待会儿裴神机使就来了,咱们瞧热闹去啊?”说着,朝陈清风挤挤眼。陈清风两手抱拳谢了又谢。 胡老戆回头望望就快打好的年糕,再望望道场,“好,看看去。” 王大力互拽住胡老戆的手腕就走,“我跟你说,那边好吃的可多呢。丁小满豆腐脑知道不?” 胡老戆抿着嘴摇头,“年糕好吃。” “豆腐脑也好吃。我请你喝一碗……” 两人渐渐走远,陈清风松了口气,“可算是走了。咱们能好好做买卖了。” 山鼠精把木槌放在糯米团上,掏出白帕子擦了擦汗,“裴神机使就快到了。这团给她留着。” 陈清风瞪大眼睛,“啥?不卖呀?”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8 见面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89 不是 郑火不慌不忙吃了半碗豆腐脑,万家水甩着手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岳庆抿嘴笑道:“老万,你怎么一时也闲不住。坐下歇歇多好,待会儿裴三来了有的忙呢。” “我坐不住。”万家水大嘴一撇,“你们等着瞧好了。我一定给她来个下马威!” 岳庆眯起眼睛,“老万,裴三可不是个好欺负的。还是先看看她有几斤几两再说。” 万家人拧着眉头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不能莽撞。” “师叔说过,不能小看裴三。她年纪不大,却极有城府。否则也不会入了陛下的眼。”郑火捏着羹匙,淡声道:“您二位千万不能小瞧她。” 万家水嘁一声,“小毛孩子能有多厉害?要我说是你鹿师叔学艺不精!” “老万,你这话有失偏颇。从前我们可都是唯鹿璟真人马首是瞻的。他若是学艺不精,那我们岂不是更没法看了。”岳庆用眼角余光瞄了瞄郑火那张阴沉的能拧出水的臭脸。 万家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诶?郑火不大高兴似的。 他有说错吗? 鹿璟的确不行啊。他那点精神头都用在跟道友游山玩水上了。要不是他在京城摔了跟头,身边几个徒弟又不得力。哪里轮得到郑火接掌南岩宫。 想必鹿璟都要呕死了。但凡他以前多花点功夫教徒弟,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听他的又不是因为他本事大。”万家水一屁股坐下,很是认真的跟岳庆掰扯,“你就说吧,我两年前见老鹿那次,他连梅花都摆弄不明白。这也太跌份儿了吧?” “不是鹿璟真人没本事。”岳庆摇头笑道:“炎夏令梅花绽放,而且还是整片梅林,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万家水哑然失笑,“南宫老先生曾经一挥手令得京城所有梅花绽放。老鹿差得远了。” “多少年才出一个南宫末。你我与他相比,跟凡夫俗子没什么区别。”岳庆拿起根油条,从中间掐断递给万家水一半,“裴三自称是南宫老先生的徒儿,你问问她能不能让京城的梅花同时盛开。” 万家水接过油条狠狠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含混不清的说道:“梅花有什么稀奇。要是能让荷花盛开才叫本事。” 岳庆细长的眉挑起,“也对。这时节梅花都结骨朵了。” 他俩说话的当儿,郑火喝完豆腐脑,结霜的面容略略和缓,“万道长出的主意不错。以裴三的年纪不可能比南宫老先生道行高。不管她应或是不应,颜面扫地是板上钉钉的。” 万家水垂下眼帘。他怎么觉得是胜之不武呢。南宫老先生令梅花盛放时已经四十许岁。就算裴三在娘胎里开始练习术法,满打满算十三四年。 更何况旧年南宫老先生才如梦传授机宜,前前后后还不到一年。 他们这群人加一起都二三百岁了,就这样欺负个小毛孩子,不大好吧。 万家水心软了。 岳庆瞟了眼万家水,悠悠说道:“万道长,裴三不是普通小孩子。您别忘了,不到一年功夫她就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听闻几位阁老大人对她十分客气。这要换成是你,不得大人们就是好样的。” 万家水收起刚刚生出的内疚,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把她当成普通小孩子。” “没有就好。”岳庆正正色容,“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就是要逼裴三卸去神机使一职。神机司重开,理应在七十二道观中择一人担任神机使。裴三一个半路出家,连祖师爷都没拜过的小丫头凭什么越过我们?你们说对不对?” “岳道长说的对极了。”万家水点头如捣蒜。 郑火也微微颔首,“没错。陛下用她无非是不知道我们七十二道观之中不乏能人异士。这次把裴三的气焰压下去是其一,其二嘛,要打响七十二道观的名号。” “对对,没错。”万家水点头如捣蒜。 岳庆含笑道:“郑道长不要心急。一步步,慢慢来。”说罢,与郑火相视而笑。 一直在他们周围忙活的老丁恨得牙痒。这几个赃心烂肺的坏东西。早知道就该给他们下点巴豆。扬手招来小丁,附在他耳边交代一通。小丁攥了攥拳,看了看郑火等人,“成,我这就去给裴神机使递信儿。”拔腿要走,被老丁一把扯住,“你知道去哪递信儿吗?” 小丁挺起胸脯,“知道。寿堂村最大的庄子是裴神机使的。门口有东厂探子把守。我就说找阿发领班,他们就能帮我进去喊人了。” 老丁重重戳上小丁额头,“看把你机灵的。快去快回,别耽误炸油条。” 王大力端着豆腐脑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裴神机使会不会着了那几个坏人的道儿。撩起眼帘正好瞅见胡老戆手边堆起的三四个空碗,“我说老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喝了……一二、三四,四碗豆腐脑?” 他之前不是吃年糕了吗?还有地方放豆腐脑? 胡老戆咕咚咕咚把剩下的豆腐脑喝完,“第五碗!” “我出钱,你出命啊?好吃也不能这么吃,回头积了食得多难受?”王大力一把握住胡老戆的手腕,“别再吃了。” “嗐,跟水似的撒泡尿就没了。”胡老戆朝万家水那边努努嘴,“那个牛鼻子老道喝了三碗。我不能让他比下去。” 王大力哭笑不得,“你已经赢了,留着肚子吃别的。” “好!下个摊子我请。你敞开吃!”胡老戆咧开嘴角露出笑容的刹那,整个人僵住了。他盯着远方某处,抖索着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看,那是、是什么?” 王大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脱口而出,“有人在天上飞!” 在天上飞?谁啊?大冬天的不冷啊?万家水仰起脸,“诶?还真是!”嘁了声,不屑道:“二傻子嘛不是,下边都够凉快的了,还跑半空吊着。也不怕风大吹歪了嘴。真是吃饱撑的。闹这西洋景儿有个屁用!郑道长,待会儿你得说说他们,在外头太过引人注意了不好。会让人以为咱们七十二道观哗众取宠。” 郑火眉头深锁看了片刻,沉声道:“那不是咱们的人。”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0 为难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1 笑脸 老丁往小丁离去的方向望了望。没想到裴神机使是飞着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老丁满脸急色的朝小密探挤眼睛。小密探五感敏锐立马就将视线准确无误的投到人群之中老丁的脸上。老丁一喜,抬起下巴指指郑火等人,做了个凶恶的表情。 小密探了然的点点头。老丁一定听到些什么,不过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待会儿裴神机使去打醮他觑个空当过来一趟就是了。 老丁见小密探胸有成竹,心下稍定。 裴锦瑶两手松松背在身手,目不斜视,慢悠悠往前走。不是她故意做作,实在是腿脚不听使唤。 岳庆不等她走到切近,抱拳拱手迎了上去,“久仰裴神机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不凡。” 郑火也道:“久仰久仰。” 万家水很是敷衍的拱拱手当是见礼。 云海月说都没错,岳庆的确有点女气。特别是跟粗犷的万家水相比较。郑火瞧着未到三十的样子,长得不难看,就是不太招人喜欢。 他们三个之中,当属万家水最没心眼。裴锦瑶心里有了计较,住了脚步向岳庆等人点点头,撩起眼帘瞅瞅小密探。 小密探会意,冷着脸对岳庆道:“我们裴神机使说,列为道长无需多礼。” 裴三竟然连话都不屑与他们说吗? 好生狂妄! 万家水沉下脸,手指着小密探对裴锦瑶说道:“你又不是哑巴,为何让下人代你说话?莫不是你看轻我们几个?” 岳庆笑眯眯的睨了万家水一眼,“老万,裴神机使不是看清咱们,是看清七十二道观。许是觉着咱们是野路子,上不得台面。” 这是个笑面虎。裴锦瑶目光淡淡在岳庆脸上掠过,昂着下巴与万家水对视,朗声道:“他不是下人。” 郑火笑了笑没说话。 鹿璟告诉过他,东厂探子在神机司当差。想必眼前这位就是东厂的人。 “他是东厂阿发领班。领着朝廷俸禄。”裴锦瑶很想揉揉冻木了的脸,但她强忍着没有抬头。再难受都得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神情越淡然越好,语调越平稳越好,动作越潇洒越好。 “刚才风大呛了嗓子,为了不失礼,阿发领班代我打声招呼怎么就是轻看你们了呢?”裴锦瑶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是万道长觉得我裴三恣肆狂妄,有意怠慢你们?” 风大呛了嗓子?哪有风啊?!今天很冷不假,却不是北风割肉的那种冷。裴三这么说无非是找借口罢了。实则就是瞧不起他们!万家水怒火中烧。瞧着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真如鹿璟所言,是个刁顽之徒。这会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暗暗决定闭紧嘴巴了。万家水梗着脖子,眼睛瞪的跟牛铃似的,扬声质问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裴锦瑶唇角微弯,浅笑道:“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呀。万道长没听清楚?” “你!”万家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原想把裴三问的哑口无言,没成想他自己倒是被气得不轻。 这都什么破事儿?! 岳庆怕万家水真的压不住火跟裴三动手。他走到万家水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使劲捏了捏。万家水会意,长长吐口浊气,把差点冲口而出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裴神机使勿怪,老万是直脾气。说话办事直来直去。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跟他计较。”岳庆脸上始终带着礼貌谦和甚至是战战兢兢的笑容。 裴锦瑶眉梢轻挑。这才是个难对付的主儿。万家水跟他比简直不入流。 太好了!总算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真想把这个娘里娘气的老头子拽边上先吵一架,再说其他。 岳庆与裴锦瑶对视的刹那颦了颦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裴三眸中闪过一抹跃跃欲试的精光。 她想干嘛? 岳庆顿时警觉起来。 裴锦瑶歉然一笑,“我只知您是昊天宫岳道长,却不知道您竟是万道长的前辈。失敬失敬。” “他怎么会是我万家水的前辈?”万家水十分不悦的纠正道:“我跟老岳是同辈!” 裴锦瑶愕然的张大嘴巴,“哦?既然岳道长不是前辈为何摆出前辈的姿态?搞得我都误会了。对不住,是我唐突了。”扭脸埋怨小密探,“你怎么不提醒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大理得清七十二道观里头林林总总的关系。” “是小的疏忽了。”小密探面带为难的说道:“小的也是今儿个才知道岳道长领着七十二道观的仙长来给您拜年……太过匆促才忙中出错。” 裴锦瑶对岳庆拱拱手,“没想到眨眼功夫就换做岳道长统领七十二道观,可喜可贺。回头我请您去仙歌楼吃席面。”笑着看看万家水和郑火,“听者有份,您二位也一起来凑个热闹。” 岳庆笑容僵住。郑火心里憋了好大一股火。虽然明知道裴三是故意离间,可还是忍不住生气。 至于气的是谁,他自己也说不清。 气裴三?当然要气。从她走下腾云符,前后说了不到五句话。字字句句都跟刀子似的戳心戳肺。 她是小魔头吧! 万家水偏头去看岳庆,大为不解的问道:“你什么时候统领七十二道观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问我做什么?”岳庆眼角余光向裴锦瑶瞟了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问她去!” 问裴三?他为什么要问裴三?这事儿不是应该问岳庆吗? 万家水将目光投向裴锦瑶的同时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 裴三是在挑拨离间。 万家水往后挪了一小步,默默站在郑火身后。他最怕跟人斗心眼。尤其是裴三这种使阴招放冷箭的。 这种人他应付不了。还是留给岳庆和郑火吧。 岳庆吐着浊气暗暗摇头。不该带老万来的。冲动不是罪过,嘴笨反应慢还爱出头就会让同伴相当头疼。 要不是他跳出去硬碰,也不会叫裴三找着破绽。哪怕再扳回一城终归还是差点意思。 他们三个大人说不过一个小孩子。要是传扬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岳庆眼珠儿一转,堆起笑脸。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2 叫板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93 难安 “裴神机使太客气了。”岳庆笑容灿烂,“七十二道观的道人得知我们此行能够见到裴神机使都很高兴。” 裴锦瑶直视前方,淡然道:“同行抬爱,小裴受之有愧。” “裴神机使太谦虚了。”岳庆这一句话说的极为艰难。云海月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步子时大时小,遮挡他的视线。 裴锦瑶冷冷回道:“岳道长话太多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三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的吗?岳庆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 “鹿璟真人定是想要耳根清净才没跟你一起闭关吧?”裴锦瑶偏过头来朝岳庆挑了挑眉。哼,一个两个以为她个矮好欺负,话里话外给她设陷阱挖大坑。真当她听不出来呢? 她宁可撕破脸也不会遂了他们的心。反正这层脸皮迟早都会撕破。早撕晚撕没什么区别。 小密探暗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裴神机使是个明白人。与其虚与委蛇倒不如桥归桥路归路省得搅在一块又难受又糟心。就算裴神机使闹腾大了也不怕。有他们东厂在前头顶着,姓郑的和姓岳的不敢造次。 岳庆敛去唇畔笑意,眸光中涌动着丝丝凌厉,语调却又悲痛的令闻者心酸,“我自幼对南宫老先生敬仰有加。今日能与裴神机使相见,与我而言如同见到南宫老先生一般。却不曾料想,裴神机使屡次出口伤人。由此可见,裴神机使对七十二道观的道人的确是怀有不屑与轻视的。您……真是伤透了我们的心呐。” 闻听此言,裴锦瑶停下脚步,目光定定望了岳庆片刻,启唇道:“你说我对七十二道观的道人怀有不屑与轻视,我倒是想问问岳道长,你一个人就能代表七十二道观的所有道人?你若说我对你怀有不屑与轻视……的确如此。我小裴向来嫉恶如仇,遇到不平事就爱管一管。遇到不安分的人也爱管一管。”她昂着下巴,缓缓迈步走向岳庆,“你一把年纪,土埋大半截儿,可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根彻头彻尾的搅屎棍子。你无非是借着师父的名儿给我设套挖坑。怕且你没进京城,不知道我小裴是硬茬儿。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谁都别想让我跳坑跳陷阱。” 她在岳庆面前站定,黑亮的眼中满满都是对岳庆的威吓与震慑,“岳庆,你怕是在山里呆的久,没见识过世间险恶。跟我比,你还太嫩!” 她竟然说他太嫩? 岳庆喉头滚动,呑了呑口水。 云海月扶额。好了。裴神机使彻底把岳庆得罪了。 得罪一个岳庆是小,将那些与昊天宫交好的小道观一并得罪是大。原本他还想多多游说。如此一来,可以省些力气嗑瓜子了。 万家水厚实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明明裴三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气势却丝毫不输岳庆,一看就知这是个难缠的主儿。而且,她真的不糊涂。甚至可以说是精明过了头。 岳庆刚撩起一条腿,她就知道他要往哪儿尿。万家水同情岳庆的同时,又觉得裴三心眼比筛子还多。难怪她能当得了神机使。 像她这样的小孩儿,可着七十二道观也找不出第二个。 郑火抿唇睨了又羞又恼的岳庆一眼。暗恨他不该操之过急。若是等到裴三对他们放下戒心时,再把她架到火上烤,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现在倒好,裴三明明白白摆出不待见岳庆的姿态。但她又不上岳庆的当,把他跟七十二道观分割的清清楚楚。不明内情的说不定会以为岳庆入不了裴神机使的眼。 不管怎样,岳庆有这样的名声对昊天宫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裴神机使不光变脸变得快,还多疑多心。”岳庆垂下眼帘睇着裴锦瑶,“我岳庆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想过害裴神机使。” 裴锦瑶似笑非笑,“岳道长敢不敢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身首异处?” 这是相当狠毒的誓言。万家水替岳庆捏了一把汗,“岳道长……”他轻声唤道。牛铃似的大眼像是会说话。被人识穿了扭脸走人多好。等以后找个适当的时机,再跟裴三服个软说点拜年话不就行了。何必跟裴三硬犟。他在边上看了半天,品出点滋味儿。裴三软硬不吃,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就像现在她认定岳庆心怀不轨,谁说都没用。 仔细想想裴三也不容易。她要是少长几个心眼说不定会被人啃的渣都不剩。 挺好看的小姑娘,寻摸个好婆家嫁了多好。何必遭这份儿罪。万家水暗暗摇头。其实老岳何必费心费力的坑裴三,给她找个俏郎君不就结了。转念又想,裴三跟他们江湖中人不同。她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婚事是长辈做主。 不行,这条路行不通。 万家水的思绪一下子飞出老远,目光放空,余下的话当然都没能说出口。 岳庆一张脸黑成锅底。他还以为老万好心给他打圆场呢。喊完一嗓子没下文了不说,不知道他想什么事想出神了。 也罢,全当老万是个摆设。 “裴神机使好生霸道。”岳庆冷笑道:“我既不是裴神机使下属,也不是裴神机使下人。为何要听从裴神机使的命令?” 裴锦瑶倨傲的睨着岳庆,“因为你不敢。” “裴神机使血口喷人。”岳庆尖细的嗓音仿佛是一根刺入耳鼓的长针。不光耳朵难受,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裴锦瑶微微颦眉继而轻笑道:“岳道长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兴味的目光在他三人脸上转了转,竖起三根手指,“我若是冤枉岳道长就让我永堕畜生道。” 裴三够狠!人群中的任东阳瞳仁儿骤然一缩。裴三够狠! 岳庆黑成锅底的脸转瞬红了起来。万家水惊讶的目光瞟向郑火。他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裴神机要发誓? 郑火定定心神,咧嘴笑了,“虽然七十二道观与神机司没有往来,但天下道人是一家。裴神机使大可不必这般咄咄逼人。您不相信岳道长,也不相信我跟万道长。也许……我们不该来。大过年的弄得裴神机使赌咒发誓。实在是……吾心难安呐。” 394 捣乱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5 阿泰 岳庆等人匆匆出了村口,郑火警觉的向后望望。 万家水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还怕裴三杀人灭口怎的?” 他要不说,郑火根本想不到这茬儿,“她不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大托底。谁知道那个小矬子怎么想的。 岳庆住了脚步,看看四周环境,指向半山腰,“咱们就去那儿吧。我算过,今天东北方位旺咱们。” “你不早说?”万家水横他一眼,“今儿不该喝豆腐脑。豆腐脑摊子向西。应该去吃手打年糕。” “手打年糕都让那个钻火圈的买去了!”郑火摇着头抱怨,“他那张嘴跟簸箕似的。一口一份儿,瞧着都怪吓人的。” “钻火圈儿的后来也喝豆腐脑了。你们没看他手边摞着的空碗……”万家水用手比划着,“这么高一摞,得有五六碗。”他跟郑火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岳庆抿唇走在前面。 万家水是个摆设可以不用指望。郑火怎么也跟没长眼睛似的。 “打年糕的是个妖精!”岳庆回头瞟了瞟郑火,“它身上戴了道天狱化煞符遮掩妖气。” 天狱化煞符?万家水浓黑的卧蚕眉皱成一团,“听着挺耳熟。”猛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是南宫老先生独创的符咒。早就失传了。该不会……又是裴三吧?” “不是她还会有谁?”岳庆冷哼道:“你没听说她养妖精的事?” 万家水茫然摇头,“没有呢。” 老万不敌个摆设!岳庆恨铁不成钢,咬着牙道:“昨儿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睡着了?” 他俩昨天晚上借宿农家,睡一个大火炕。万家水沾着热炕头通身舒泰。岳庆在他耳边叨叨没完,心烦还来不及哪还能仔细听。 “兴许是睡着了吧。”万家水挠挠头,“这也不能怨我。炕烧的实在是太得劲儿了。” 岳庆一边叹气一边继续往前走。 郑火神情顿时凝重,“天狱化煞符不是用来捉妖的吗?为何能够遮掩妖精身上的气息?” “裴三做了改动吧。”岳庆双目微眯,“她不是一般小孩子。” …… 此时,不一般的小孩儿裴锦瑶一手握紧桃木剑,一手抓令牌,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 云海月和一众弟子盘膝坐在地上手结请神指,齐齐念诵咒决。 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道场团团围在中间。人多却并不吵杂。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不同于往常的严肃与庄重。他们相信裴神机使做这场法事,一定会带来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裴锦瑶手腕用力,紫金铃动听的脆响好似和煦春风飘洒而出。她感受到了村民们朴实的愿望与她向神明祝祷的念力融为一体。 但她想要的不仅仅是风调雨顺,还有健康安泰,喜乐平宁。 裴锦瑶再一次晃动紫金铃,发出的不是动听的铃音而是尖锐刺耳的刮擦声。 云海月眼睛骤然张开,疑惑的看向裴锦瑶。 紧张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先是几个人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人人都在质疑。 为什么会这样? 裴锦瑶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紫金铃发出第一声刺耳声音的时候她就没有再摇动紫金铃,然而,铃声却没有停下。 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尖利过一声。 裴锦瑶强装镇定,依旧脚踏禹步走七星。稍加思量,便恍然大悟。定是岳庆等人在捣鬼。 阿发在哪儿呢?他不是派人盯着那几根搅屎棍子的吗? 裴锦瑶焦急的寻找小密探。 小密探正在喝老丁特特为他调制的加料豆腐脑。榨菜麻油辣椒油,葱花香菜韭菜花酱样样都是恰到好处的分量。 “待会儿给我们裴神机使也来一碗一样的。”小密探努起嘴唇贴着碗沿儿抿了一口,“她能吃辣。可以再多放点辣椒油。” 老丁端着紫笋茶笑呵呵的说道:“成。待会儿我给裴神机使煮点新鲜汤卤。味儿更好。” “您受累。”小密探拿起羹匙大口大口吃起来。 “阿发领班。”山鼠精捧着个食盒快步走来,“裴神机使打醮去了?”抬眼瞅瞅空荡荡的豆腐脑摊子,小声咕哝,“应该是去看热闹了。” 陈清风皱起鼻子闻了闻,“好香的豆腐脑。” “老丁,给他跟小耗子也来一碗。”小密探招呼他俩坐下,“年糕摊子收了?” “收了。”小耗子放下食盒,掏出干瘪的荷包双手奉上,“就挣了这点儿。” 小密探唔了声,“你俩分了就是。不用给裴神机使过目了。免得她心酸。” 心酸?陈清风看了看荷包。岂止心酸,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小耗子想了想,道:“还是给裴神机使望一眼吧。要不来年打醮还得摆摊子。”它可不想再打年糕了。累人不说还赚不着钱。 “裴神机使爱玩,咱们当属下的哪能扫兴。来年也不用你出摊。”小密探瞥山鼠精一眼,“要不是裴神机使体恤我重伤初愈,今年还轮不到你呢。” 山鼠精无精打采的低下头。 其实是裴神机使想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带它来寿堂村。它的差事不是打年糕而是去偷看燕督主。 唉,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正派的妖精会沦落到看人更衣的地步。 上哪儿说理去? 恐怕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陈清风眼睛一亮,“阿发领班需不需要人打下手?” “到时候再说。”小密探语重心长的劝道:“得空儿你用心练习术法。以后给裴神机使打下手多风光。” “观里好些师兄弟都是这么想的。我哪比得过他们。”陈清风愁眉不展,“上次回龙汤那事儿我也帮上忙了。可……裴神机使再没给我派过差事。” 说话功夫,老丁端来两碗豆腐脑放在山鼠精和陈清风面前。 小密探鼓励道:“别心急,多喝水。裴神机使随时派差事你随时都能尽力。” “我记下了。”陈清风温顺点头,“多谢阿发领班提点。” 山鼠精用羹匙搅散豆腐脑,舀了一勺刚刚沾到嘴唇,猛然看见不远处有人一瘸一拐向他们跑过来。 小密探腾地站起身,“阿泰?” 他吩咐几个小的盯紧岳庆,其中就有阿泰。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6 有事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7 很快 话音刚刚落下,小密探扯着嗓子喊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沉浸在刷恭桶的悲痛中的小探子顿时精神抖擞,大声附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村民们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裴锦瑶长舒口气,“总算对付过去了。” 云海月扎进伏魔袋,絮絮叨叨的抱怨,“都是同行,不会不清楚打醮对百姓有多么重要。居然放灵物捣乱,实在是不像话。万道长向来嫉恶如仇,没想到他会跟岳庆沆瀣一气。” 裴锦瑶素白的小脸十分凝重,“这只是个开始罢了。此番他们破坏不成肯定还有下次。” 云海月吞了吞口水,担忧的问道:“裴神机使是想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裴锦瑶失笑,“我是神机使不是刽子手。就算他们给我捣乱,我也不会杀了他们。” 裴神机使不是刽子手,但她是硬茬儿。他真的很怕裴神机使一怒之下向陛下进言,再由陛下下令铲除七十二道观。 他相信只要裴神机使有这样的想法就一定能做到。 云海月追问道:“那……裴神机使如何处置岳庆和郑火?”拎起手中的伏魔袋抖了抖,“还有这灵物先养着还是……” 裴锦瑶冷哼,“养着?”伸手指向伏魔袋里的灵物,“这玩意儿跟岳庆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密探凑到裴锦瑶身边,接道:“裴神机使说的对极了。小的派去盯梢的几个被岳庆他们用符咒定住,阿泰还受了伤。”说完猛然醒觉大事不妙。 裴神机使记得阿泰!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阿泰受伤了?”裴锦瑶焦急追问,“伤着脸没有?” 果然如他所料!小密探深吸口气,笑着回道:“没有。他为了躲避岳庆打出的符纸摔下山,腿伤着了,脸没事。” 云海月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瞟裴锦瑶。他知道阿泰是上回反弹琵琶的小探子,长得挺俊。裴神机使该不会是想把阿泰调来神机司吧?那样的话,阿发领班怎么办? “没事就好。”裴锦瑶将桃木剑背在身后,“岳庆等人现在何处?” “就在村口的山上。”小密探气呼呼的鼓着腮,“他们没走远,为的就是方便给裴神机使捣乱。这都什么人呐。” 云海月摇头轻叹。不怪阿发领班生气,这事儿老岳他们办得属实上不得台面。倘若对裴神机使不满,那就当面锣对面鼓,明刀明枪的下战书。 赢也赢的漂亮,输了起码骨气还在。何必在背后鼓捣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云海月温声道:“他们可能是一时冲动。” “要我说就是坏。”小密探撇着嘴。这回真把他气着了。东厂探子竟然栽在几个不入流的老道手上,他阿发的脸都被丢光了。若是传扬出去,他还怎么见人? 裴锦瑶吹了个薄毯踏上去,“走,再会会他们!” “好叻!”裴神机使亲自出马帮他找回场子,小密探当然巴不得的,麻利的跳上薄毯,昂起下巴放狠话,“把他们逮回去关刑房里!” “使不得啊,阿发领班。”云海月面色微变,“传扬出去,裴神机使定会背上骂名。神机司和七十二道观相争,就算神机司赢了也会被人说胜之不武。毕竟您有东厂帮衬。七十二道观人多却势微。光是打打嘴架,倒也罢了。可若是闹到东厂行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依我之见,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为稳妥。” 云道长所言很有道理。是他莽撞了。小密探抿着嘴看向裴锦瑶。“小的都听裴神机使的。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裴锦瑶想了想,对云海月道:“云道长跟阿发去把那几个探子带回来就是了。我想岳庆他们应该不会傻乎乎的留在那里等我去捉。刚才骂架我赢了,他们想捣乱也没能成事。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 裴神机使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不知为何,云海月竟然有点小小的感动。他原以为裴神机使会一意孤行,没想到她并不固执。 “至于灵物……就由云道长自行处置。”裴锦瑶下了薄毯,“阿发快去把那几个小探子带回来。天儿这么冷可别冻出毛病。” 小密探笑嘻嘻应了,跟云海月一同往村口飞去。 …… 裴锦瑶回到庄子,老文端来一大碗姜糖水。 “小丁来过,他说岳庆和郑火喝豆腐脑的时候……”他详详细细学了一遍岳庆郑火万家水的对话,歉疚的说道:“您是飞着去道场的。小的赶不及向您通风报信……” “无妨。”裴锦瑶喝了几口姜糖水双颊泛起红晕,“他们三个捆一块骂架也别想骂赢我。至于打醮,幸亏有云道长帮衬,还算顺利吧。” “顺利就好。”老文犹疑着说道:“小耗子那边不大顺利。没挣多少钱。它正为这事儿上火呢。端饭给它它也不吃。没什么胃口似的。” 裴锦瑶哦了一声。她跟山鼠精一起回来的。路上山鼠精无精打采的。她还以为是打年糕累的就没细问。到了庄子就让它歇息去了。晚上还得指望它去燕六屋里偷看呢。 “叫灶上煮点肉糜粥给它。”裴锦瑶状似无意的问道:“燕督主还没到吗?” “没有。督主在路上耽搁了。小的命人去村口守着了。” 裴锦瑶心里熨帖极了。她特意将山鼠精和燕凰玉的住处安排的很近。这样方便山鼠精行事。 “我先眯一会儿。燕督主来了你叫我。”裴锦瑶放下剩了半碗的姜糖水,“吩咐灶上准备席面。我请燕督主吃酒。” 老文一一记下出去传话。 裴锦瑶这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才醒。命翠巧给她梳了双丫髻,换上新裁的裙子像是变了个人。 “燕督主到了没有?”裴锦瑶拿起累丝嵌红宝璎珞挂在脖子上,“今儿晚上备的什么菜?老文怎么也不来回禀一声。” 翠巧笑了笑,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叠声说道:“姑娘,老文叔方才来过一趟,见您睡着就没叫醒您。他说再有半个时辰燕督主就到了。灶上都是从仙歌楼调来的厨子。荤菜素菜都是比照仙歌楼的上等席面再加两等,准保不会失礼。” 书客居阅读网址: 398 吃酒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399 恕罪 裴锦瑶掐起腰,小声数落,“好你个小耗子,现在胆气壮了。敢拿我开涮。” 山鼠精委委屈屈撩起眼皮看着裴锦瑶,“老文叔教的,要多多关心身边的人。小的关心您才问的。” 诶?弄岔了?裴锦瑶眨巴眨巴眼,喃喃自语,“老文教的正经不错呢。” 山鼠精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她:“您为什么不走门,偏要走窗子?” “你不懂。办见不到光的事儿走窗子才像样。”裴锦瑶大咧咧坐在锦杌上,“再说了,要是被人看见我半夜三更进你屋里……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走窗子就能洗得清了?反正裴神机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山鼠精似懂非懂点点头,“您说的对。”拿起松鼠衣裳和灰耗子衣裳,“小的穿哪套?” 裴锦瑶左右为难,“都好看,怎么选呐。” 好看?丑成这样了裴神机使还说好看。她……眼神儿不大行啊。 “灰耗子那套。”裴锦瑶用手指挑起松鼠衣裳,捋顺着蓬松的大尾巴,“这套留着下次穿。” “还有下次?”山鼠精惊讶地张大嘴巴,“您还想偷看谁啊?” 裴锦瑶抿着唇斜斜睨它一眼,“你这趟差事办的漂漂亮亮就没下次。” 山鼠精长舒口气。吓死它了。“小的一定尽心尽力。”那么丑的衣裳它可不想再穿第二次。 …… 燕凰玉回到屋里,云春正在灯下绣鞋面。这是年前起的图样,因为临时调去神机司没能绣好。她过年连双新鞋都没能穿上。 也不知过完年督主会不会还叫她去神机司烧火。云春悠悠轻叹。裴神机使是个会闹会折腾的,从早到晚嘴不闲着。她烧火也是从早烧到晚。 比她在东厂累得多。可……神机司的妖精跟话本子上写的不一样。神机司的妖精会做饭炒菜还会打年糕。细想想怪有意思的。 云春听到门响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去,“督主,您回来了。”说着,踮起脚去解燕凰玉的斗篷。 燕凰玉向后退了两步,冷着脸道:“白英吃多了酒,你去打盆水给他擦擦脸。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云春低低应了声是,抱起针线笸箩就走。 她前脚刚走,就听有人轻轻叩门,“燕督主,小的们给您送水来了。” 燕凰玉打开门,管事笑吟吟的躬身说道:“燕督主,小的是庄子上的管事。给您送水沐浴来的。”在他身后站着四个抬木桶的小厮,小厮旁边是负责跑腿的小探子。 “回禀督主,小的仔仔细细查过了。”小探子神情严肃,好像肩负着了不得的重任。 往常这些都是白英打点。他醉的不省人事,只得由旁人顶上。燕凰玉略略颔首,“进来吧。” 小厮将热水倒进浴桶里,管事扫了眼湢室里一应物事没有缺漏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到在门口躬身问道:“燕督主,屋里火墙烧的可还行?” 燕凰玉一怔,沉声道:“可以。” 管事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您若有事吩咐派人通传一声就好。不拘什么时辰。”说罢,带着同来的小厮一股风儿似的走了。 从他进庄子到现在,感觉无处不妥帖。由此可见裴三会用人。燕凰玉用手试了试水温,偏热却又热的恰到好处。褪下衣衫坐进浴桶里餍足的合上眼。 …… 打扮成灰耗子的山鼠精从屋里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跑到燕凰玉的住处。 白英晚上喝多了。这会儿肯定还没醒酒。不知谁替他的班。山鼠精出溜出溜窜到墙角,透过门框的缝往院子里边看去。 是个替白英跑腿的小探子。山鼠精松口气,找了个宽点的缝隙钻过去。 小探子十分珍惜为燕督主守门的机会。沉着脸目光一寸寸在巴掌大的小院里掠过。 除了微风拂过枯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好像还有别的声音。小探子拧着眉,警惕的视线在院子里的草木间逡巡。却没留意贴着他靴子尖跑过去的山鼠精。它七拐八拐在小探子眼皮底下找到了耗子洞。 山鼠精先是喜上眉梢,很快就悲从中来。以它的身量再加上外面套着的灰耗子衣裳怕是钻不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 山鼠精靠在墙边定定心神,眼角余光瞟了瞟背对它的小探子。 这个小探子一点没偷懒,尽职尽责的为燕督主守门。偏头瞅瞅耗子洞,山鼠精叹口气。裴神机使千算万算把它的身形算漏了。它现在怎么办?回去跟裴神机使复命还是另外想辙? 回去怕是不妥。以裴神机使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处罚,但埋怨是跑不了的。 什么“肉吃少了,不机灵”,什么“不敌阿发领班”之类的话肯定天天说。山鼠精摇摇头,它不爱听也不想听。 不就是进屋偷看嘛。它堂堂大妖精还能被这点小事难倒?山鼠精眼珠转了转,出溜出溜跑到门边,重重咳嗽两声。 它现原形的时候声音跟化成人形时不大一样,有些尖细也不洪亮。在寂静的深夜中带着几分诡异。 小探子吓得面色大变,扭转头看向门口。诶?没有人?难道是他听错了?就算听错也得确定燕督主是否安然无恙。 小探子轻轻叩响木门,唤道:“督主,督主。”耳朵贴在门上认真细听,为何督主没应声儿? 在浴桶中昏昏欲睡的燕凰玉猛然清醒,站起身从旁抄起寝衣裹在身上,双脚踏出浴桶时,小探子用力推开房门,语带焦急,“督主,您没事吧?”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向湢室。 “无事!”燕凰玉不悦斥道:“你进来作甚?” 小探子在湢室门口住了脚步,“小的方才听到响动。一时情急所以……”单膝跪在地上,“督主恕罪。” 燕凰玉将滴水的长发用玉簪在头顶松松簪好,从湢室中走了出来,“起吧。你去外边守着。” “谢督主!”小探子磕了个响头,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又麻利的跑出去带上门。 “就是不敌白英机灵。”燕凰玉小声叨咕着返回湢室拿了条软巾绞头发。 缩在桁架下面的山鼠精暗自窃喜。刚刚这段儿一定得学给裴神机使听。让她看看谁才是神机司最机智的妖精!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0 睡着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1 羞愤 裴锦瑶匆忙咽下嘴里的粥水,忿忿道:“区区一个道姑,怕她不成?燕督主不要忘了,我小裴是实打实的硬茬儿!” 小密探将剥了壳的水煮鸡蛋放在瓷碟里,撒上一点点细盐粒和辛香料递给裴锦瑶,“裴神机使不光是硬茬儿还是咱们神机司唯一的神机司。” 裴锦瑶抻直腰杆儿,板着脸点头,“敬妃娘娘做法事居然越过我这个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说不定她跟那个姓安的道姑背地里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可是……”小密探撩起眼皮看了看眼凰玉,犹疑着说道:“姓安的道姑似乎并无不妥。她大多是跟内宅妇人打交道。口风紧,人缘好,不乱嚼舌。敬妃娘娘许是因此才找上她。” 燕凰玉颔首道:“我命人暗中查访,安道姑似乎并无不妥。只不过……她太油滑也太世故了些。” “像她这种周旋于显贵中的江湖人,油滑世故是必然的。毕竟她得吃饭嘛。”裴锦瑶用筷子戳起水煮鸡蛋咬一口,“但是……皇宫和京城百姓归我,剩下那些达官贵人的生意谁有能耐谁接。同为道人,她不该跟我抢买卖。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尿尿还得大人教。” 小密探瞅瞅裴锦瑶碗里剩下的半碗粥,暗暗摇头。 这粥还能喝么?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裴锦瑶吃鸡蛋有点噎,端着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老文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裴神机使,好样的! 燕凰玉微微颦眉。裴三的这番话很像混过江湖的老油条有感而发。听听她说的,“抢买卖”“谁有能耐谁接”“尿尿还得大人教”。大家闺秀不会如此粗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三跟老文和阿发呆的久了,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沾染了些江湖习气。 燕凰玉怨怪的睨了眼小密探。 小密探缩缩脖子。他没说错话办错事吧?督主那是什么眼神儿啊? 裴锦瑶啊呜一口把剩下的半个鸡蛋叼进嘴里,两腮鼓鼓的,红润的小嘴合上一通猛嚼。 松鼠啥样她啥样。 小密探又拿起一个水煮鸡蛋慢慢剥壳。裴神机使多吃点能长大个。老文叔也好省下纳鞋底的力气做几道拿手菜。 鸡蛋刚剥好,门外人声嘈杂。裴锦瑶抬眼看向小密探。小密探把鸡蛋放在瓷碟里,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叉着腰斥道:“谁在大声喧哗?没规没矩像什么样子?”眯起眼睛细看,云春红着一张脸扭扭捏捏立在白英身后。山鼠精的脸也很红,不光脸红还衣衫不整。 白英给裴神机使问过安之后,说是昨儿喝多了酒没胃口去灶间煮米汤。怎么跟云春煮到一块去了? 啧啧,瞧他们东厂乱的。就是不敌神机司人事简单。 诶?不对啊。白英跟云春瞎搅合,为什么小耗子像是被人捉奸在床的奸。。夫?头发胡乱绑个髻,裤带也是胡乱绑的。 目光瞟向云春,欲言又止,羞愤交加,双颊泛红…… 小密探通身血都凉了。 好个小耗子!没想到它是这种不知廉耻的妖精!裴神机使白疼它了! “小耗子,你自己跟阿发领班说!”白英把山鼠精推到小密探面前,“不说清楚咱们没完!” 云春低着头拽拽白英衣角,声如蚊蚋,“白英大哥……耗子……小耗子不是有心的……” “你别怕!有我给你撑腰!”白英气哼哼的掐起腰瞪着山鼠精。 山鼠精撩起眼帘看了看小密探,“阿发领班,小的真的是无心的。” 什么有心无心?小耗子到底把云春怎么着了呀? 小密探面沉似水,眼风扫向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下人,神情淡淡对白英道:“进屋再说。” 白英一愣。 是了!他怎么忘了这处不是东厂也不是督主府,是裴神机使的庄子。出了事应该由她裁断。 而且,山鼠精是她养的妖精。 他不该反客为主。 糟了!这事儿办砸了!不知督主会不会怪罪。 山鼠精理了理衣衫,幽怨的瞥了白英一眼。这小子平时跟它千好百好,出了事不问青红皂白,大吵大嚷的要把它交给燕督主处置。 它是神机司的妖精! 燕督主凭什么处置它?! 山鼠精仰天长叹。要怪就怪它从燕督主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慌了神儿,一不小心钻到云春裙子底下。 之后…… 山鼠精眼角湿润。云春惊叫着踩住它的假尾巴,直接把灰耗子衣裳脱掉了。当时它脑子里一片空白,逃命似的跑回自己屋化成人形穿衣裳。 原打算收拾妥当先向裴神机使复命再跟云春道歉。哪成想白英不知从哪冒出来,指着鼻子骂它“意图对云春不轨”。 天可怜见,它是想对燕督主“意图不轨”的好不好。 乱了,全乱了。 差事没办成还惹了一身骚。以后裴神机使还能给它肉吃吗? 山鼠精望着桌上丰盛的早饭吞了吞口水。 它饿了。 裴锦瑶紧抿下唇,盯着云春看了会儿,再看看山鼠精,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山鼠精深吸口气,张开嘴刚要说话,就见白英用手指着它,“裴神机使,小耗子钻云春裙底……”从腰间扯出沾满泥土的灰耗子衣裳,“它还打扮成灰耗子做遮掩。” 多有心机的小耗子!亏他还当它是个好的。 白英痛心疾首。他信错小耗子了! “小的不是故意的。”山鼠精一个劲儿摆手,“小的许久没露原形,稍稍有点不习惯,所以才会……”偏头瞟了眼云春,“当时,云春一只脚踩住我的尾巴,另一只脚踩住我的前爪,疼得我吱吱乱叫,哪有心思偷看?”撸起袖子亮出红肿的手腕,“小的若是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 白英梗着脖子不依不饶,“你不是有心偷看,干嘛易容成灰耗子?” 小密探从他手上拿来灰耗子衣裳跟老文凑在一块翻看。老文一眼认出是翠巧的手艺。 翠巧是裴神机使的婢女。平时别说小耗子,就是他跟阿发也不会支使她干活。 显而易见,这身灰耗子衣裳是裴神机使给小耗子做的。 裴神机使为什么要给小耗子做灰耗子衣裳?最耐人寻味的是,这事儿他跟阿发完全不知情。 裴神机使有事瞒着他俩。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2 执拗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3 失踪 裴锦瑶一阵风似的回到自己屋里,长长吐口浊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小密探和老文皆是一愣。所以说,裴神机使刚才是装的? 山鼠精噗通跪倒在地,“裴神机使,小的不是故意偷看云春。不不,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山鼠精是在向她暗示没能偷看成功?裴锦瑶面沉似水,“我信你,你起来回话。” 山鼠精用受伤的手撑着地面,龇牙咧嘴的站起身,低声喃喃,“别看云春脚小劲儿还挺大。不过不疼,一点都不疼。” 小密探给裴锦瑶斟上香茶,把各式各样零嘴摆到她手边,“方才您没用多少,先吃点炒豆垫垫肚子。待会儿灶上的热糕就该蒸好了。” 裴锦瑶点点头,捏了几颗炒豆慢慢嚼。 老文动作轻柔的给山鼠精整理衣衫,“吓坏了吧?白英平时没这么冲,谁知道他是起猛了还是吃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怪白英大哥。”山鼠精低下头,遮挡住骨碌碌直转的眼珠子。老文叔明摆着是在套话,它要是不小心说漏嘴,裴神机使不定怎么磋磨它。干脆来一招祸水东引! “白英大哥对云春特别好。但凡跟云春沾边,他都特别紧张。”山鼠精再扬起脸,眼中充满不解,“老文叔,白英大哥是不是喜欢云春?” “别瞎说。”老文嗔道:“白英怎么会喜欢云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诶?小耗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同为阉人,白英跟他们不一样。他和阿发宁可养猫养狗也不养女人。白英是惜花之人,闻见脂粉香就两腿发软。做梦都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左右。 若说他对云春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老文眉头微蹙,陷入沉思。山鼠精略略松口气。只要老文叔和阿发领班不再追问,这关就算过了。 裴锦瑶干咳两声,还未说话,小密探两手捧着蜜水送到她唇边,“裴神机使润润嗓儿。” 阿发是个体贴人。 裴锦瑶接过蜜水却不急着喝,笑吟吟的对他说道:“你跟老文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小耗子说。” 什么话是他跟老文叔不能听的? 难道……跟小耗子的差事有关? 老文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裴神机使究竟给小耗子派了什么差事?放着他和阿发不用,偏偏小耗子入了她的眼。 小密探意味深长的睨了睨山鼠精,和老文一起退了出去。 山鼠精心里敲起小鼓。差事没办成反倒惹上个大麻烦。裴神机使已经不许它再吃肉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有别的惩罚。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没办成反倒惹了个麻烦事。 “坐吧。”裴锦瑶指了指对面的锦杌,“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鼠精不敢坐,诚惶诚恐的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小的负了您的烤羊腿和烧鹅。” 裴锦瑶抬起眉梢,“你果然把差事办砸了?” 山鼠精点了几下头,“是这样的,小的趁着夜色到在燕督主院子外边……” 它从如何进到燕凰玉屋里讲起,裴锦瑶边吃炒豆边认真听着。小耗子并非一无是处,假装咳嗽绕过守门的小探子也算是有些急智。 “燕督看公文看到深夜还不睡。小的实在扛不住……睡着了。”山鼠精惭愧的低下头,“小的打年糕太累了。再加上屋里火墙烧的热,灰耗子衣裳又太紧……” 裴锦瑶叹口气,“算了,也不能全怪你。” 山鼠精感动的热泪盈眶,“小的今儿晚上再去!” “燕六对你起了疑心,肯定会防备你!” “不弄清楚,您怎么会死心?”横竖这差事都是它的,早办完早了事。而且……裴神机使对它是真的好。它要尽心尽力报答裴神机使。 裴锦瑶把炒豆塞进山鼠精怀里,“以后你多吃豆儿。” 山鼠精乖觉的应道:“是是。多吃豆儿多机灵。”默了片刻,又问:“燕督主那边……” 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成事还打草惊蛇了。以后能不能再把燕六骗到她家庄子来住还不一定。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 好烦! 偷偷看一眼竟然比登天还难。 山鼠精见她不说话,默默嚼起炒豆。从今天开始它就是吃豆的命了。烧鹅烤羊腿对它而言便是“往事不可追”“日后长相忆”。 唉,妖精的苦谁能体谅?! 山鼠精一粒一粒吃了小半包炒豆,裴锦瑶也没想出办法。总不能叫她亲自出马吧。虽说不拘小节,但起码的分寸还是有的。 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扒东厂督主裤子的事儿打死她也不能干。 “对了,老文叔拿着那套灰耗子衣裳翻来覆去的看。会不会看出是翠巧的手艺?”老文叔和阿发领班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俩精明的很呢。山鼠精舔舔嘴唇,小声道:“您还是早做打算,万一老文叔问起,也能有个应对的法子。” 裴锦瑶重重叹息,感慨道:“老文和阿发是我心腹,理应开诚布公。然则,事关重大,我不能对他二人明言。谎话一旦起了头儿就得用无数谎话做遮掩。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您既然信得过小的,也该相信老文叔和阿发领班。他俩对您忠心耿耿。” 话音刚落,就听小密探在外轻声唤道:“裴神机使?” 山鼠精吓得肩膀一抖,惊恐的看向裴锦瑶。阿发领班不会把它跟裴神机使说的话听了去吧? 裴锦瑶定定心神,“何事?” 小密探想要推开屋门,略一犹豫把手缩了回去,“刘逍失踪了。” “刘逍不见了?”裴锦瑶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拽开木门,“什么时候的事?” 小密探没想到裴锦瑶竟会如此紧张,垂下眼帘掩住微讶的目光,“昨儿晚上他约了人在香醉亭吃酒,几个小的在外头盯着。可是,直到早上也没见他出来。于是小的们去刘府查探,得知刘逍从一宿没回……好巧不巧的刘远清早出门遇见刘逍友人,友人与他说刘逍在酒局上抱怨一连吃了半个月酒,实在是扛不住,得早早回家歇着。但刘逍既没回家,盯梢的也没见他出香醉亭。这事儿真够蹊跷的。” 404 三雍 好几个人盯刘逍一个都能看走了眼……”裴锦瑶面沉似水,“的确蹊跷。” 小密探赶紧解释,“那几个小的争着抢着想在您跟前露脸,他们不会也不敢偷懒。许是一时疏忽。”说着,叹了口气。那几个小的真是不知所谓。盯梢多简单的差事,怎么就能盯不住? 这下好了,把刘逍跟丢了,连累的他跟老文叔脸上无光。 “我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裴锦瑶眉头深锁思量片刻,沉声道:“收拾行囊,回京!” 小密探视线越过裴锦瑶看向苦着脸的山鼠精,小耗子不大精神,八成是裴神机使教训它了。谁的裙底不好钻偏偏去钻云春的。这不是给裴神机使添堵吗?妖精就是妖精,眼皮子不够活泛。 山鼠精触到小密探探究的目光心尖儿一抖。方才老文叔套话不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它得警醒着点,千万不能说漏嘴。否则……就连炒豆也没得吃了。 小密探杵在原地若有所思,裴锦瑶急的不行,催促道:“你还愣着干嘛,快给我找斗篷预备手炉。” 箱笼是翠巧管着的。小密探委屈的扁扁嘴,“小的这就去喊翠巧过来。” 裴锦瑶摆摆手,“快去快去,顺便问问燕督主回不回京。要是回的话,就在一个毯子上挤挤。” 小密探暗暗点头。他算是弄明白了,裴神机使就是喜欢看漂亮小伙子,像阿泰,督主还有刘逍,韩鹤……凡是长得好的,裴神机使都愿意多望几眼。得亏她是个姑娘家,若是换成男儿身,那就是偷香窃玉的花蝴蝶。 “小的这就去。”小密探临走还不忘瞟山鼠精一眼。山鼠精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两颗锃亮的大门牙晃得小密探眼睛发花。 先不着急,等回到京城慢慢问,慢慢审。 …… 与此同时,燕凰玉也收到刘逍失踪的消息。若是换做旁人他至多多派些人手去寻。可是,刘逍跟他称得上有些渊源。 当年,要不是帮元文忠说话,刘逍祖父刘良也不会丢了爵位。这份人情不能不报。 燕凰玉当即吩咐下去启程回京。白英得了他的命令去禀报裴神机使,半路遇上小密探。 两人碰面一通合计之后各自去跟自家主子复命。 日上三竿时,裴锦瑶等人乘薄毯回到东华门。 燕凰玉没想到裴三对刘逍一事如此上心,火急火燎赶回京城不算,还跟他一起到在东厂。看她这架势,是要帮忙寻找刘逍下落。 “燕督主……”裴锦瑶收了薄毯,快步走到燕凰玉面前,“我认为刘逍失踪另有内情。” 燕凰玉眉梢轻挑,“裴神机使何出此言?” 裴锦瑶警觉地四下望望,小密探老文和山鼠精不远不近跟着她,确定不会有人听见,这才谨慎的说道:“我让老文派人盯着刘逍,但是好几个大活人愣是没看住他……” 裴三特意避开人跟他说这事,也是顾及东厂的颜面。他必须得给裴三一个满意的答复,“这班不中用干脆调去养马好了。” 养马?裴锦瑶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裴三不满意?燕凰玉沉吟片刻,“要不……刷恭桶?” 其实他不想罚的太重。让他们几个长点记性,下次好好办差才是目的。 “不是,不是。”裴锦瑶连连摆手,“燕督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他们之所以没能看住刘逍,兴许是因为有人用法术亦或是巫术。” 燕凰玉立刻晓悟裴锦瑶的言下之意,“裴神机使是说……商在?” 裴锦瑶紧抿着唇点点头,“是与不是,待我去香醉亭看过便知。” “事出必有因。”燕凰玉很是困惑的蹙起眉头,“商在为何要掳走刘逍?” 裴锦瑶唇角微弯,露出一抹坏笑,“这就要问商在了。” ……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四爷您别看我这处地方不起眼,却是样样俱全。”商在用刀尖扎起一块烤羊腿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被反手绑在条凳上的刘逍面颊紫红,喉件发出低低的嘶吼。像是在咒骂商在,更像是喊“救命”。 商在易容成四十许岁的络腮胡大汉,穿一身布满油渍的短褐。他用刀片下一片冒油的羊肉,拎起来在刘逍眼前晃了晃,“香的很呢。”嗤笑着放进嘴里,“你怕是要等到下辈子才能吃到这么可口的羊肉。” 刘逍耳目圆瞪,若不是他嘴里塞了破布,肯定狠狠啐商在一脸。 “四爷,我也不瞒你。把你请来,为的是给国公爷续命。谁叫你跟他八字相合呢。”商在端起酒盅滋溜抿一口,“干完这趟差事,我就能远走高飞。无拘无束了此余生。” 把他的命续给鄂国公?刘逍双眼爆出血丝。 从商在的装扮,和空气中弥漫着的羊膻味来看,这里应该是胡人聚居的三雍屠房。 三雍屠房原本叫三雍坊,是京城比较偏僻的所在。后来有人在这里开了间宰羊宰猪的屠房。一到夜里牲畜的惨叫声吵得人没法入睡。左邻右舍渐渐搬出三雍坊,胡人贪图三雍坊租金便宜,搬来一户又一户。久而久之,三雍坊住满了胡人。而那间屠房也几经易手,换了数位东家。 现在正值年下,衙门里的官差本来就少,通胡语的更是凤毛麟角。就算打听到他的下落,能不能来得及相救还是两说。 看来此番在劫难逃。 两行热泪从刘逍眼角滚滚而下。死到临头才猛然醒觉男儿应该建功立业,可他却任由岁月蹉跎,终归一事无成。 商在眼睁睁看着刘逍从挣扎到绝望,心底隐隐升起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 …… 老文先裴锦瑶一步到在香醉亭打点。虽说是个小酒馆,可是经营多年也有不少熟客。因是年下,店里零零散散做了几桌。看穿戴都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小买卖人。过大年不能返乡,多多少少有些郁闷。 老文来此不是赶他们走,而是询问有谁昨晚来喝过酒,见过刘逍。裴神机使来了,直接把人领过去由她问话。省得裴神机使干坐着,怪没意思的。 大伙儿得知裴神机使会来,立马精神百倍。那可是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啊。想不到她过年也没歇着。昨儿刚在寿堂村打完醮,今天就回京城办差。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5 有福 裴锦瑶换好官服,架着薄毯赶至香醉亭时,门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老文出门相迎,压低声音回禀道:“小的找到两位见过刘逍的人证,他俩在里头等着您呢,您看……” 裴锦瑶神情严肃,对他略略颔首,“既然你都问过,我也就不需要再多问一遍。” “他二人看到刘逍戌时上了二楼雅间。但是却没瞧见刘逍什么时候走的……香醉亭的谢掌柜说,刘逍大概亥末离开,与他同来的友人待到子时才走。”老文一边说,一边挑起厚实的棉门帘,“您快请进,屋里暖和。” 裴锦瑶含笑睨他一眼,迈步进去,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谢掌柜上前抱拳拱手,“见过裴神机使。”眼风横扫看向老文,“刘四爷的事儿……”老文截住他的话头,“我已经告诉互裴神机使了。你再想想昨儿晚上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谢掌柜茫然摇头,“没有。小店一年到头都是申时开门,子时打烊。像刘四爷这样的熟客吃多了酒也可以睡到天光再走。不过,昨儿个刘四爷早早就回了。临走还赏了银子。”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刘四爷这几天赏的都在这儿了。” 老文瞅瞅毕恭毕敬捧着碎银的谢掌柜,再看看板着一张小脸的裴神机使。 怎么有点怪怪的?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擦擦额角。是了,眼前这一幕令他想起过路肥鹅给山大王上供。 别看裴神机使个矮人瘦,不笑不闹的时候还挺唬人。 裴锦瑶捏起其中一块碎银紧紧攥在掌心。 老文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裴神机使怎么能拿谢掌柜的银子?拿了可就说不清了! 谢掌柜也是一愣。他就是给裴神机使看看,没有送她的意思。再则,裴神机使阿爹是开大酒楼的,阿娘出自金陵韦氏。 裴神机使缺什么都不缺钱呐。谢掌柜心如刀绞。 早知道他就不往外掏了。这下好了,落到裴神机使手里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裴神机使……”老文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同样目瞪口呆的几桌散客,压低声音说道:“您别闹,这是刘四爷给谢掌柜用来压祟的。” 谢掌柜紧抿唇角。都说了是赏钱了,压什么祟啊?! 跟在裴锦瑶身后的小密探给老文递个眼神,“老文叔,既然裴神机使拿了就一定有她的用处。” 果然还是阿发机灵。这么说不至于太丢脸。 裴锦瑶沉默片刻,才道:“阿发说的没错,我要用这块碎银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老文赶忙把白帕子别在腰间,抚掌夸赞,“裴神机使术法超群,无人能及!” 小密探点着头道:“有裴神机使护佑,实乃吾等之福,大夏之幸!” 东厂探子不光打探消息有一手,给主子戴高帽也有一手。向来口舌伶俐的谢掌柜嘴唇嗫嚅几次愣是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陪着笑笑就得了。 裴锦瑶两指捏着碎银,沉声对谢掌柜道:“用完还你。” 裴神机使要是早这么说,他就不用急着帮忙解围了。唉!回回出来,回回心累。他真的老了,经不住裴神机使这么闹腾。 老文暗暗叹息的当儿,刘远满脸焦急的冲了进来,直奔裴锦瑶而去,“裴神机使……四弟……我求您一定要找到他!” 裴锦瑶神色不动,端起高人的架势,“你放心,身为神机司唯一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她原想问问刘府里是否太平,略加思量又把话咽了回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刘逍。妖精的事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我既然来了,就会竭尽所能寻找刘四爷下落。”裴锦瑶面色清冷,“您先宽坐。我要准备施法。”小密探眼睛一亮,“小的帮您清场。” 裴锦瑶摆摆手,“只要能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就不用出去。过年嘛,让大伙儿看个热闹也好。” 小密探立刻明白裴神机使用意何在。 岳庆等人尚未离开京城地界儿。他们都长腿长嘴,谁知道会不会诋毁裴神机使。当然,若是真的诋毁,有他和老文叔在定会要他们好看。而且,以他对岳庆这种人的了解,岳庆必会再生事端。 裴神机使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两手绝活儿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小密探喜出望外,“跟着您就是长见识!”转过脸朝吃酒的散客嚷嚷,“今天你们算是来着了,既能饱眼福又能开眼界。” 刘远苦着脸附和,“有福了,有福了。” 难为刘家大爷还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帮忙捧哏。老文给谢掌柜使个眼色,谢掌柜赶紧给刘远端上一壶热茶。 小密探向门外望望,“外面的人也都放进来吗?屋里地方不大,要是都进来会不会惊扰您?” 裴锦瑶扯下斗篷丢给小密探,“外边有外边的景儿,屋里有屋里的景儿。你去告诉他们不许出声。带孩子的就别在这凑热闹,赶紧家去。” “好叻。您稍等,小的马上回来。”小密探出去拔高音调说了一通规矩,围观的百姓留下一大半,走了一小半。走的那些多是抱孩子的妇人。还有几个拄着拐杖的老翁也被人全走了。待会儿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出精怪,万一吓出个好歹,谁能担当得起。 人群这中有一位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兴致盎然的看着站在香醉亭门口不时跟老文低语几句的裴锦瑶。 “小小年纪行事这般有章法,实属不易。”话音刚落,老仆催促道:“老爷,咱们快走吧。姑奶奶盼您盼的脖子都长了。” “急什么?宁儿不是先去报讯了吗?难得我赶得巧,能看到瑶瑶做法。”即便声音压的很低,还是一个字不落被小密探听了去。 他循声看向中年男子,觉得他眉眼跟裴二太太有三四分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裴神机使的舅父。 小密探想了想,暂且将这事压下没向裴锦瑶回禀。若是说了裴神机使少不得要来与韦家老爷相见。一则分心,二则耽误工夫,三则韦家老爷也没有攀谈的意思。反正等晚上回府就能见到,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6 不差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7 鸭掌 裴锦瑶嘴里塞得满满登登,用手比划着抬眼看向小密探。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时辰对了,万事不愁。” 裴锦瑶重重点头,扬起下巴指了指刚出锅的热糕。老文赶忙将盛热糕的碟子捧到她面前,“要不小的给您炒几个热菜?” 裴锦瑶呜哩呜噜说了一通。 小密探道:“炒菜来不及,裴神机使凑合吃口糕,咱们就该走了。” 老文长舒口气。放心了。看来裴神机使没没把正事忘了。 裴锦瑶三口两口吃下热糕,“商在藏身于三雍屠房。待会儿还要劳烦燕督主多带些人手给我壮壮声势。”与其说是壮声势,倒不如说裴三将现成的功劳分他一半。燕凰玉垂下眼帘思量片刻,道:“多谢裴神机使。” 裴锦瑶眉眼弯弯,露出可爱又亲和的笑容,“燕督主不必客气,神机司与东厂理应相互照应。” 老文和小密探对个眼神儿。 裴神机使的意思是,她和燕督主相互照应吧?这话说得太容易引起歧义。两人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听燕凰玉如何回答。 “裴神机使所言甚是。”燕凰玉含笑道。 老文和小密探再对个眼神儿。 这样下去不行呀!得赶紧给裴神机使另外寻摸个漂亮小公子。 可……上哪找比他们督主更漂亮的? 小密探唇角抿成一字。盼只盼,裴神机使早点懂事。他和老文叔也能省点心。 老文跟小密探想到一块去了。 他俩胡乱琢磨的当儿,燕凰玉好奇的问道:“方才老文说你在香醉亭幻化出刘逍失踪那晚的景象,但是没见到商在出现。裴神机又是如何得知商在下落的呢?” 裴锦瑶立马敛去笑容,黑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芒,“他们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人多嘴杂,我怕走漏风声。” 小密探立马回神,“裴神机使进境飞速,实在可喜可贺。” 裴锦瑶唇角溢出得意的笑容,“没有飞速啦。就是比一般人快了些些而已。” 燕凰玉瞟了眼小密探。阿发养伤养了一阵子,不光把脸养圆了,嘴巴也养得更甜了。 裴锦瑶捏了几粒炒豆填进嘴里,“待会儿我跟云道长先过去,燕督主不要着急。商在穷凶极恶,我怕他伤了你……你们。” 小密探和老文的目光不经意间碰到一起。 裴神机使摆明了怕督主伤了脸。 诶?小密探灵光一闪。要是真伤着了裴神机使就不会整天闹着跟督主玩了……吧? 老文朝他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快打消这个念头吧。裴神机使心眼多的跟漏勺似的。要是不小心让她察觉,怕是小命难保。 小密探垂下肩膀。 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锦瑶还在兴致勃勃的说个不停,“其实,商在一直在香醉亭外偷偷窥伺。他暗中布下结界。刘逍骑马离开香醉亭,便是入了商在设下的结界之中。他是大巫,对付刘逍这样的凡夫俗子易如反掌。” 绕了一大圈还是没说如何看出商在匿藏在三雍屠房。燕凰玉浅浅笑着给裴锦瑶续上香茶。 裴锦瑶连连摆手,“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冷风一吹容易憋尿。” 燕凰玉拎着茶壶的手顿住。裴三还真是俏皮。不管说什么都让人觉得娇憨可人。一念及此,含笑看向裴锦瑶。 裴锦瑶感受到燕凰玉的目光,忙低下头。她刚才说了什么?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糟大糕了! 燕六不得以为她是个粗鄙不堪,口无遮拦的野丫头?! 老文和小密探暗暗摇头。 看吧,整天搅屎棍长搅屎棍短,果然搅出事了。姑娘家家还是斯文些,温婉些的好。不过……说不定督主会因此厌了裴神机使。 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小密探闭紧嘴巴。丝毫没有给裴锦瑶打圆场的意思。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他年纪大,心血少,脑子转的也比以前慢了。裴神机使刚才说那话,纵是给他十个兜子他也兜不住。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阿发和老文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没一个帮她遮掩的。 真气人!裴锦瑶想了想,噌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三雍屠房,燕督主过半个时辰出发正合适。” 说罢,斗篷也顾不上披,快步冲了出去。 老文抄起斗篷一叠声的喊,“哎哟,您慢点跑,仔细摔了!” …… 裴锦瑶盘膝坐在薄毯上,两手托着下巴。云海月和小密探老文在她身后坐着。四个人都不说话。 云海月瞟瞟说不上什么表情的裴锦瑶。再看看讳莫如深的老文和小密探,想问但是没敢问。以他对裴神机使的了解,遇到这种情况少说话或是不说话是最稳妥的。他这趟是来捉拿商在,不是打听闲事儿的。 反正早晚都能知道。他不着急。 裴锦瑶望着远处好似酱鸭掌一样的云朵,长长吐了口浊气,唤声:“阿发……” “小的在。”小密探脆生生的应道。说错一句话而已,裴神机使难受了好一阵儿了。仔细想想也不算说错。就是这话有点实在的过头了。督主不跟裴神机使玩,他和老文叔可以啊。裴神机使大可不必如此伤心。 “就快到三雍屠房了。”那多神似卤鸭掌的云朵被风吹的变了形,越看越像鸡翅膀。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一会儿你跟老文断后,我和云道长打头阵。” 拢共四个人,只有两个是术士。他和老文叔不想断后都不行。 “是,小的领命。” 裴锦瑶偏头看向云海月,“刘四爷在商在手上,智取莫强攻。” 智取?云海月大为不解,“裴神机使能不能说明白点,如何智取?” “这个嘛……”裴锦瑶吐口浊气,“见机行事吧。别伤了刘四爷。” 合着裴神机使也没主意呀?云海月从袖袋里摸出符纸丹砂等物粗略清点一番。 裴锦瑶思量片刻,又道:“还有就是,要弄清商在为何捉走刘四爷。” “留商在活口?”云海月眉梢轻挑,“好!我尽量。” “弄死了也没事。大不了跟黑爷白爷打个商量去地府问,横竖都一样。” 裴锦瑶吩咐完,又托起下巴发呆。 书客居阅读网址: 408 救人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书客居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