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寻亲记》 001、生产,讹嫁妆 开春晨早,鸡鸣天白。 溪水村姜家老宅突然传出“呜哇呜哇”的婴儿啼哭声,是姜家闺女姜妙生了,屋里却没有稳婆道喜,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接生人正是姜妙的生母姚氏,因着情况特殊,不好请稳婆,只得自己上手。 她迅速将小婴儿洗干净裹进包被里,然后看向炕上因着生产而小脸孱弱苍白的姜妙,像是怕大声说话会吵到她,有些小心翼翼,“妙娘,是个儿子。” 这儿是姜家老房子,只得三间破瓦房,落在村尾,平时村人上山砍柴下田干活都不大经过此处。 去年得知姜妙未婚先孕,她爹姜明山一怒之下将她发落到老宅来避人耳目,姚氏担心闺女月份大了没个人照顾不行,便收拾东西跟了来。 眼下,屋里除了姜妙和她娘姚氏,就只有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姜妙盯着房梁愣神好久才低声开口,“抱来我瞧瞧。” 姚氏将包被放到炕上。 姜妙侧头,就见小婴儿肌肤通红,额头有些皱,闭着眼睛,小嘴紧紧抿着,刚刚哭过那一阵便马上睡过去,呼吸十分轻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姜妙看向亲生儿子的眼神却无多少暖意。 挪开视线,她语气很淡,“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跟着我,他这辈子也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了。” 姚氏看了看包被里正在酣睡的小婴儿,心情分外复杂,最终只得叹口气,“生都生了,好歹是条人命,你总不能把他抱去扔掉吧?何况你姑妈已经捎了信回来,等孩子满月就接你去她那儿。实在不行,我手上还有些嫁妆,能变卖几十两银钱,等你出月子,先去姥姥家避避风头,孩子大些再回来,就说是捡的。” 姜妙刚生产完,本就没什么精神,又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心里堵着,听罢姚氏的话便垂眸不语,没多会儿闭眼睡了过去。 姚氏见她睡着,转身推开门,顿时一股开春的料峭寒风灌进来。 怕冻到里头的闺女,姚氏忙把门合上,搓搓手,准备去灶屋烧锅热水好好清理一下血腥味儿呛鼻的产房。 姚氏离开后,襁褓里的小婴儿费力睁开眼睛,但因为初生,没办法清晰视物,总是朦朦胧胧的,他索性放弃挣扎,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 小宝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从记事起就被封为太子,身边有很多伺候的宫人太监和嬷嬷,还有个俊美绝伦的男人常来看他,他管那个男人叫“父皇”。 听小全子说,父皇登基前曾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让许多人又怕又恨。 难怪后宫一个妃嫔也没有,可能她们都不喜欢父皇吧? 不过父皇似乎并不在意谁喜不喜欢他,他每天除了看折子就是找娘亲,数年如一日,直到五岁那年小宝在御花园玩儿时被人推下水…… 一觉醒来,小宝惊奇地发现自己才刚刚被生下,不是在富丽堂皇的宫城,而是在陌生的农家小院。 唉,真是个奇怪的梦。 小宝暗暗庆幸,庆幸现在不是梦,他是有娘的人,虽然娘亲先前的语气并不是很喜欢他。 挣扎了一下,小家伙想看看旁边熟睡着的娘亲长什么样,奈何自己太小,小胳膊小腿儿都被裹在包被里,无力动弹。 初生婴儿的精力很脆弱,支撑不住小宝想那么多,他打个呵欠,很快又睡了过去。 …… 姜妙是被人给吵醒的。 天色擦黑,西屋早被姚氏仔细清理过,灶房飘来炖老母鸡的香味儿。 隔壁堂屋,一团闹哄。 屋里简陋,只得一张方桌,两条长凳。 此刻,姜明山正铁青着脸坐在长凳上,他今儿跟几个当年一块落榜的同窗在镇上喝酒,回来就听陈氏说姜柔哭着跑来老宅这边闹,他急忙跟了过来,进屋才知,姜妙已经生了。 “大姐不知廉耻未婚先孕,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这是成心不让我嫁人,呜呜……我不活了,没脸活了!” 说话的,正是姜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姜柔。 她哭叫着,一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柔娘,你别犯傻。”有人及时冲过去抱住她不让她寻死,却不是姚氏,而是姜明山的另外一位妻子,陈氏。 陈氏不是平妻,也不是妾,她的地位跟姚氏等同,是姜明山兼祧两房,为父辈二房传宗接代娶的正头娘子,陈氏全名陈莺,村人不好称呼她,平时就唤一声“莺娘子”。 这位莺娘子,格外的善解人意,“妙娘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来,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小外甥,你这么哭闹,小外甥该不高兴了。” 这话,无疑点着了姜柔的满腔怒火,“什么小外甥!那就是个没爹的野种!他也配给我当外甥?我呸!” 说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二娘,我以后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陈氏抱着她温声安抚,“咱柔娘长得这样好,等你大哥考上举人,说亲的人家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呢!” “对对,等大哥考中举人,我就是举人妹妹了。”姜柔抬袖抹泪,总算得到几分安慰。 陈氏又轻声叹息,“话虽如此,举人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考上的,纸墨书本不便宜,咱家这境况,只怕是,唉……” 姜柔一愣,见陈氏神情怅然,忙问:“二娘,是不是大哥手头紧了?” 陈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拍拍她手背,“没事儿,你大哥从不娇生惯养,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挺过去。” “什么叫有口吃的就能挺过去?”姜柔沉着脸皱着眉,情绪激愤,“大哥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该进补就得进补,笔墨纸砚更是一样都不能少,二娘要是没钱,可千万别瞒着,我娘那儿还有几件没动过的嫁妆呢,拿去镇上换了银钱,也能挺好一阵子了。” 陈氏忙阻止,“唉,柔娘你说什么傻话呢?先不说你娘的嫁妆是她自个儿的私产,轻易动不得,就是能动,也该拿出来养着妙娘的孩子,哪能让你大哥用了去?” 从进门就一声没吭的姜明山听到这话,黑了半边脸,“啪”地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喝声随之响起,“外头带来的野种也敢让家里头掏钱养着?我没有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儿,姜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等满月,让她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吼完瞪向姚氏,“你那嫁妆,只能给大郎读书花用,不准接济姜妙这个不孝女!” 姚氏站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这三人一台戏,为的就是图她那点儿嫁妆。 陈氏生了个儿子,名唤姜云衢,去年刚中秀才,在县学念书。 姜明山做了半辈子的进士梦,最终只到秀才就止了步,身上那件秀才青衿洗了穿,穿了洗,数年如一日地不舍换下来。 后半辈子,他把自己没能完成的进士梦寄托在姜云衢身上,就连名字都取得意有所指。 云衢,高步云衢,科举登第之意。 陈氏生得几分姿色,又因着生了个儿子,这么些年,没少得姜明山偏疼,人前,陈氏贯会伏低做小当好人,把她的两个女儿都笼络过去。 好在,妙娘怀孕之后收了性子,总算把她这个亲生母亲当娘看。 这也是她纵着妙娘把孩子生下来的主要原因,自己没能生儿子,往后只能靠闺女,若是这个时候不管妙娘,将来自己就没人管。 姚氏最是瞧不惯陈氏那副任劳任怨假眉三道的贱样,把她衬得好似个泼辣蛮横的母夜叉。 可偏偏,男人就爱陈氏那样的,姜明山也不例外。 考场失意,自然要在别处找补回来,陈氏的温柔小意无疑满足了姜明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姚氏娘家在镇上开铺子,她年轻时也算半个商家小姐,性子难免傲了几分,再有陈氏一衬托,便注定她和姜明山二十年的夫妻形同虚设。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毕竟性子摆在那儿,要她弯下腰来给姜明山当牛做马顺着他哄着他,她办不到。 可姜云衢要念书,这心该二房去操,关她屁事儿!凭什么要她出钱! 攥紧拳头,姚氏沉着脸,一句“没钱”刚要出口。 恰在此时,姜妙隔着土墙喊了一声,“娘——” 她产后虚弱,精力没恢复多少,声音未能传到堂屋。 倒是襁褓里的小奶娃,听出娘亲想把姥姥喊过来,十分配合地张开嘴哇哇大哭。 姚氏听到小宝哭,想着闺女是头次当娘,怕照顾不周,急忙撂下几人去往西屋。 小宝哭了好久,姜妙没哄也没抱,只是看向刚进来的姚氏,“他们是过来讹娘嫁妆的?” 姚氏沉着脸点点头,她自诩了解姜明山,时至今日方知,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简直就是没底线的,给他九寸想十寸。 “那娘的意思呢?”姜妙问。 “我当然没钱!”姚氏气不打一处来,“姜云衢要科考,那是你二爷爷二奶奶的事儿,凭什么从我身上剐油?合着身上没虱子,专程跑来找痒痒呢?” 声儿拔得老高,像是故意要让隔壁堂屋里的人听到。 “不。”姜妙摇头,“这钱咱得给,不仅要给,还得帮姜云衢造出个好名声来。” “啥?”姚氏气得胸闷,眼前黑了黑。 002、半个儿 姚氏痛心疾首地看向自家闺女。 姜妙前些年跟姜柔一样,被陈氏那个贱人的假模假式所蒙蔽,合起伙来孤立她这个当娘的。 姚氏还以为,经了未婚先孕这一遭,自己尽心尽力在老宅伺候半年多,妙娘不说多感恩,起码对她还是有所改观的,不想,这刚生下孩子来头一开口就要她拿出自己的嫁妆去倒贴姜云衢那个贱种? 绷着脸,姚氏满心不乐意。 她留下那些嫁妆,可都是为了谁? 小宝的哭声还没止住,姜妙不得已,伸手将他抱到怀里,轻轻拍了两下。 小宝本来就是为了让娘亲抱抱才会一直哭,这会儿得到安慰,瘪瘪嘴就收了声,不敢耽误娘亲和姥姥的正事儿。 姜妙低头,瞧着那张还没长开的稚嫩小脸,目光微讽,“你倒是识趣。” 小家伙哼唧着抽抽鼻子。 “别是饿了吧?”姚氏道:“妙娘你别光顾着抱,给他喂点儿奶。” “没通呢。”姜妙再次将话题扯到嫁妆上,“我记得前些日子娘说过,村长鼓动村里人捐粮去镇上卖,打算换成银子资助姜云衢念书,有这事儿吧?” 自打怀孕,姜妙就被她娘对外称病每天关在这土墙小院里,所有的消息来源都得经过姚氏。 姚氏提起这茬就冒火,“还不是柔娘那个白眼儿蹄子,到处跟人说考上举人能帮村里人挂田,又说科考如何如何的艰难,烧钱烧脑子,村长才会动了心思带上大伙儿攒粮卖钱。这年头,苛捐杂税重,庄稼人土里刨口食儿不容易,有法子减税,谁还不上赶着?昨儿我从田间回来,经过晒谷场,听几个妇人嚼了一嘴,说粮食已经凑了三大牛车,跟着就要送镇上去了。” 说到最后,姚氏咬牙切齿起来,“陈氏这个小娼妇,里外里都想占个好,我偏不如她的意!” “这话不对。”姜妙轻笑,“喜欢占便宜的人,您要不满足她,有一就有二。” 姚氏恨铁不成钢,“到了现在你还想着帮他们?” 哪能呢? 姜妙垂下眼帘。 她会有今日,可全都拜陈氏所赐。 不想让当娘的跟着操心,关于自己是如何被人玷污这事儿,姜妙从未跟姚氏提起过。 说来,全都怨她自个儿从前识人不清,总觉得姚氏性子泼辣,远不如陈氏和善,因此被陈氏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哄得团团转,没事儿总爱往陈氏跟前凑。 姜妙天生肤白,一双桃花眼水目盈盈,藏了小钩子似的娇艳惑人,即便什么都没做,那副模样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村妇们没少在背后议论她是专勾男人魂魄的狐媚子。 而她这只“狐媚子”,曾经险些栽在同父异母的兄长姜云衢手上。 去年某天姜云衢旬休回来,对她动手动脚,她挣脱后哭跑着去找陈氏,陈氏假意训斥了姜云衢几句,又说大哥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让她别往心里去。 那时候的姜妙十分好哄,几句话就信以为真,殊不知陈氏已然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认为是姜妙故意勾引的姜云衢,她早就看姜妙这张脸不顺眼,正好趁着赶集,把姜妙骗出去卖了,回来哭着告诉姜明山人是走丢的。 当时姜妙被敲晕,具体卖给了谁,她并不知情,醒来才发现清白已经不在,是姑妈姜秀兰送她回的家。 一想到自己被个不认识的男人占了身子怀了身孕,姜妙再看小宝的眼神就分外复杂。 可没办法,小宝是她能在姜家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姜云衢要科考,名声一旦染上污点,眨眼就能让他十年的寒窗苦读功亏一篑,所以陈氏和姜明山就算对她再有诸多不满,也会忌惮着小宝的存在不敢真对她如何,不仅不敢如何,还得扯块遮羞布将这事儿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的姜妙,整个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你让我不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横竖清白都没了,下半辈子也就那样,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晃回思绪,姜妙平静道:“大哥宅心仁厚知恩图报,他要是中了举,大摆宴席答谢村人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村人为资助他念书从牙缝里挤出粮食来换钱以至于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姚氏只是性子躁,倒也不是全无脑子,当下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能到处跟人说科举烧钱逼人捐钱,咱们也能到处给姜云衢树形象,说他心疼邻里,不仅不要他们资助,等中了举,还颗粒不收,免费给人挂田?” 姜妙点点头,弯起唇角,“村人的钱,姜云衢是一个大子儿都别想得到了,非但得不到,将来真中了举,他还得倒贴,至于嫁妆,横竖在娘手里,给他们多少,您说了算。” 这话听得姚氏心里舒坦,笑着哎哟一声,“我这傻闺女,总算是开了窍了,没白瞎老娘忙里忙外伺候你大半年。” 姜妙低头,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子悔意。 从前是她猪油蒙了心,回头才知娘的好。 …… 推开西屋门,姚氏回到堂屋。 姜明山仍旧黑着脸坐在条凳上。 姜柔抽吸着鼻子,假意在哭,陈氏温声细语地安抚她,俨然一副慈母形象。 姚氏瞧得眼睛疼,弯腰拉过另一张条凳,坐在姜明山对面,一言不发。 姜明山瞟她一眼,嫌恶地皱皱眉。 当年要不是因为自己家贫,撑不起念书用度,他怎么可能会娶姚氏这个泼辣蛮横毫无教养的女人?除了娘家经商有些底子,跟陈氏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越看越窝火。 压着性子,姜明山问:“钱呢?” “没钱。”姚氏死磕。 “娘!”姜柔尖声道:“大哥也算是你半个儿,等他考上举人,咱家里人都能跟着沾光,你有钱,多出点儿怎么了?” 姚氏呵呵,“姜云衢要是我半个儿,那妙娘也是你二娘的半个闺女,如今妙娘坐月子,你二娘去给小宝搓搓屎尿布怎么了?” “你!”姜明山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003、噎得险些岔气 姚氏一通吼,把姜明山和姜柔气了个半死。 陈氏脸上僵了僵,眼瞅着姜明山也无力招架姚氏的泼辣,她弱弱开口:“明山你别生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一出,姜明山的脸更黑。 什么叫应该做的?同样明媒正娶,莺娘又不是供人使唤的丫头婆子,凭什么就该一把屎一把尿地去伺候那个孽种? 姚氏这泼妇,自个儿没本事生儿子,脾气倒是挺大,这些年越来越不要脸皮了。 姜柔也是一惊,满脸的不敢置信,“二娘,您怎么能……” 她娘就是个典型的骂街泼妇,通身上下没半点当娘的样子,姜妙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是个要脸的,都干不出未婚先孕那等腌臜事儿。 蛇鼠一窝,说的就是她们母女。 越想,姜柔越悔恨自己投错了胎,当年怎么会从姚氏的肚皮里爬出来?明明自己跟二娘才是亲母女。 陈氏状似认命地叹了一声,“明山,柔娘,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留下来伺候妙娘,这孩子刚生产,想必还虚弱着,怪可怜见的。” 听似关心,实则每一句都戳在姜明山的逆鳞上。 果然,她才刚说完,姜明山就气得身子抖了抖。 却也没法,身无分文矮半截,此时此刻,他不能真跟姚氏撕破脸皮。 他向来自命清高,不下田,不经商,就连同窗聚会,都是同窗给的酒钱。 没成亲时,岳家还会三五不时地资助他。 成亲后,姚氏这个恶妇宁愿跟着他吃糠咽菜,把嫁妆捂得严严实实,竟是一个铜板都不肯抠出来给他用。 一想到这些,姜明山就觉得无比屈辱,心中对姚氏的厌恶更深。 姜柔见情势不对,还想说句什么,就听姜明山沉着脸道:“再过三天,大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来拿钱。” 话完叫上姜柔,父女俩打了个油灯离开老宅。 田埂上遇到村人,问妙娘的病怎么样了,有好转没。 姜柔牙根痒痒,恨不能宣告全世界姜妙有多不要脸,可一想到大哥身上沾不得污点,只能吞咽回去,说她姐得的是拖人的病,每天都得有人伺候着,一时半会儿好转不了。 …… 西屋这边,姜明山带着姜柔刚走,姚氏就进来给小宝换下尿布,直接撂在木盆里,跟着洗了手往架子床前一坐,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 姜妙喝完鸡汤,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氏,嘴角弯起,“有劳二娘了。” 陈氏原本就心中有鬼,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目光,眼皮便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忙说句应该的就端着木盆往外走,坐在水井边的石墩子上,就着冷水搓洗,眼圈因为怨毒而泛着红。 深吸口气,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再等等,等大郎考上举人,有的是乡绅老爷巴结,姚家算个屁!到那时,她再吹吹枕头风,让明山一纸休书扔在姚氏脸上,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必须让姚氏十倍还回来! …… 陈氏在姜妙这儿搓了三天的屎尿布,这三天,姚氏落得清闲,得了空就去串门,见谁都夸他们家大郎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庄稼人讨生活不易,没打算要村人一文钱,科举他会好好考,等考中得了挂田名额,无偿给全村人挂。 村人无不感激涕零,直把姜家大郎当成了活菩萨。 姜云衢回来这天,刚进村就被村长笑呵呵地拉进屋坐了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后,一身秀才青衫头戴秀才方巾的姜云衢黑着脸从村长家出来。 陈氏刚从姜妙那儿回来,正弯着腰往鸡窝里摸鸡蛋,见姜云衢乌云罩顶似的推门进来,她愣了愣,忙问:“大郎,咋了?是不是县学里出啥事儿了?” 姜云衢想到村长代表村人对他千恩万谢,胸腔里便好似着了火,“娘,我上次旬休回来,你不是说村长已经带着村人凑粮准备换钱资助我念书了吗?为什么他们突然改主意了?” 陈氏直接听懵,“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改主意?前些天我还听说粮食已经凑够三大牛车,跟着就要去镇上了,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姜云衢恼怒道,“我刚进村就被村长请到他们家坐了老半天,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我孝顺,不忘本。总而言之那意思就是我不仅不要村人资助,等考上举人还不收他们的粮,无偿给他们挂田免税,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陈氏傻眼,“怎么会这样?你人都不在家,这话谁说的?” 姜云衢有些抓狂,“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村里人捐粮换来的钱他可以不要,可无偿给人挂田,这就等同于每年倒贴几十两银子。 几十两银子啊!姜云衢心头在滴血。 西屋里,姜柔听到母子俩的谈话,推门出来,撇撇嘴,“还能有谁?准是我那拎不清的糊涂娘,她不就见不得别人好么?” 姜柔一提醒,陈氏也觉得是姚氏,可她一贯只会“当好人”,便轻嗤一句,“柔娘,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咱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姜柔哼声。 …… 一刻钟后,陈氏、姜云衢和姜柔出现在老宅。 姚氏养了两只鹅,正打算赶去河边放,前脚都还没出门就看到这三人,她冷笑着“哟”了一声,“来的还挺准时。” 陈氏声音低弱,“姐姐,我,我们……” 姜柔心疼陈氏被姚氏欺负成这副胆小怯懦的模样,抢了话,直接质问姚氏,“村里人给大哥凑粮换钱的事儿黄了,是不是娘在背后搞的鬼?” 姚氏呵呵两声,“这种事还犯得着躲在背后搞鬼?我光明正大搅黄的。” “……”姜柔被噎得险些岔气。 陈氏和姜云衢二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姚氏踮脚把晾衣杆上的尿布收了,嘴里冷嘲,“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整个溪水村的人,谁提起咱家大郎不竖个大拇指?往前数个三十年,村里都没出过这么大方的读书人,我这一番苦心要是被当成了驴肝肺,那可真是蚊子叮菩萨,不识好歹了,莺娘子,你说是吧?” 陈氏心里堵得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姐姐说的是。” 姚氏懒得再跟这几人掰扯,去屋里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布包拿出来递给陈氏。 布包里,是她的几样嫁妆。 陈氏不识货,只觉得沉甸甸的应该能值不少钱,心底怨气总算消散几分,带着姜云衢和姜柔走了。 姚氏没再去放鹅,转身进了姜妙的西屋。 出生三天的小宝已经长开不少,这会儿正躺在娘亲身旁,欢快地吐着泡泡,见姥姥进来,咧了咧嘴。 姚氏一颗心都给他萌化了,忙过去把小奶娃抱起来,眼睛望向姜妙,止不住地笑,“这小家伙好像能听懂咱们说话似的。” 姜妙淡淡看了小宝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尔后问姚氏,“娘给了他们多少东西?” 姚氏逗弄着怀里的小奶娃,顺嘴答:“放心吧,顶了天五两银子。” 小宝看看姥姥,又看看长相娇美的娘亲,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努力喝奶,努力长大,努力把娘亲送到爹爹身边,有爹爹护着,娘亲就不用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坏人的伤害了。 004、兴师问罪 姜云衢再次出现在老宅,已是黄昏时分,隔着一堵墙,他直接站在院儿里大吼,“姜妙!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背后设局让他欠下全村一个天大的人情也就算了,还拿那么几件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来打发他,真当他是要饭的? 姜妙一听就知道是姜云衢兴师问罪来了,对此她早有准备,冷笑着回,“要么,你乖乖闭嘴滚回你的县学,要么,等小宝满月我多摆几桌,请全村人来坐坐,好让他们都知道,你姜大秀才多了个不明不白的小外甥。” “你!”姜云衢脸色一变。 他到底是怕的,怕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毁在这个女人手上,当初险些轻薄了她,纯属被美色所惑,如今回头想想,心中不免庆幸。娘说的对,不管是姜妙还是这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土丫头,他将来是要当官娶千金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攥了攥拳头,姜云衢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疯女人!” 屋里抱着小宝哄睡觉的姚氏啧啧两声,不用想也知姜云衢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从前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现在闺女脑子清醒过来,帮着自己让那对母子不痛快,她就怎么想怎么痛快,饭都能多吃下两碗。 小宝委屈巴巴地看了姜妙一眼,他想告诉娘亲,他有爹爹,他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可他太小了,别说讲话,就连做个面部表情都有困难。 姜云衢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走人,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嗤,“大老远就听见你嚷嚷,没别的事儿做了?” 姜云衢脊背一僵,回头看着来人,不得已扯了扯嘴角,恭敬喊,“奶奶。” 来人正是姜妙的奶奶老曹氏。 严格来说,老曹氏不算姜云衢的亲奶奶,姜云衢是二房的香火,可他却极怕老曹氏。 不仅姜云衢,整个姜家,从姜明山、陈氏再到姚氏,全都怕这位性子刻板的老人家,更别提姜柔和姜妙这样的小辈了。 老曹氏寡居多年,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又帮儿子娶了两房媳妇,头发早已熬得枯白,她一贯少言,不合规矩的事儿不做,过头的话不说,姚氏陈氏在她跟前,时时刻刻都得踮脚提着小心,就怕一个不慎惹了婆婆不高兴。 “奶奶,您也来看妙娘呢?”姜云衢脸变得快,眨眼就堆上笑,一副殷勤相。 老曹氏没吭声。 姜云衢怕一会儿挨骂,随意找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老曹氏走到西屋外,站在棉布帘子前,不打算进去,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刚路过村长家门前,说那边儿有信回来,我放外面了。” 话完,把信掏出来搁在木墩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妙和姚氏对看一眼,母女俩纷纷陷入沉默。 老曹氏口中的“那边儿”,指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姜秀兰。 自从二十多年前出了那件事,老曹氏再也不让姜秀兰回家,可村里人都知道,姜秀兰现如今过得比谁都好,她每年会寄一笔银子给老曹氏,逢年过节还会安排人来送节礼,那马车,村里人连见都没见过。 005、姑妈(2更) 姜秀兰年轻时候,与隔壁村的秀才周长贵情投意合。 老曹氏却不看好周长贵,几番劝诫无果之后,把姜秀兰关在家里。 姜秀兰是个倔性子,认定了这辈子非周长贵不嫁,无奈出不去,干脆闹绝食,老曹氏到底硬不下心肠来,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儿嫁到周家。 成亲第二年,姜秀兰就怀了身子,也是在这一年,周长贵中了举人,被县太爷相中,有意将闺女许配给他。 能当上县太爷的女婿,周长贵自然求之不得,想都没想,一纸休书扔给姜秀兰就把县太爷家的美娇娘迎进门。 姜秀兰大着肚子无处去,想回娘家,老曹氏直接撂下话,自个儿选的路,趴着跪着也要走完,回家是不可能的,这个家没她的位置。 姜秀兰心中虽委屈,却是争气地没再回来。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没两年,姜秀兰就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人未出现,但常安排人来给老曹氏送钱送礼,让那起子背后飞着吐沫星子嘲笑她的村人瞠目结舌。 姜妙识字,她看着姑妈来的信,信上说,等小宝满月就亲自来接她,让她这些天好好养着身子,别想太多。 其实这样的信,姜秀兰之前就来过一封。 “也不知姑妈到底住哪。”将信搁在床头圆凳上,姜妙轻叹,“小时候我问过奶奶,奶奶一个字也不肯说。” “应该是大户人家吧?”姚氏猜测,“你看她每次送来的东西,哪样不是好的,可惜你奶奶心里老惦记着当年的事儿,那些东西送了也是白送,她一样都没动过,银钱更是一文没花。” 说着,将怀里已经睡熟的小奶娃放到床榻上盖了被子,压低声音继续道:“你姑妈会想着来接你,大概也是心疼你的经历跟她相似,往后去了那边,好好听她的话,等小宝大些能丢开手你再回来看娘。” 这话说得姜妙鼻尖有些泛酸,却是不得不默认下来。 小宝固然是威胁姜云衢和陈氏的一大筹码,可他终究要长大,瞒不了人一辈子,留在溪水村并非长久之计。 ……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家伙的眉眼越长越开,姜妙每次给他穿衣服,他都高兴得嘴里啊啊,小手小脚乱蹬乱晃。 姜妙坐在床沿边望着摇篮里白嫩嫩的奶娃娃。 听姚氏说,她和姜柔姐妹俩在月子里时最是难带,夜里经常哭,一哭就得起来喂奶换尿布,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头发还大把大把地掉。 姜妙不知道别家孩子是什么样的,但小宝给她的感觉挺乖,不论白天还是夜里,都极少哭,以至于这一个多月,她每天都能得好眠,精神养的十足。 其实很多时候,小婴儿莫名其妙地就想哭,小宝为了不惹娘亲嫌弃,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长到一个月,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除非冷了热了,饿了拉臭臭了,其他时候都尽量不吭声。 …… 转眼到了姜秀兰来接姜妙的这天。 鸡叫三声,姚氏就起了,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便挪脚去往灶屋,准备给姜妙做早食。 一碗热乎乎的蛋花粥刚上桌,姜秀兰的马车便停到了小院外。 为免动静太大引起村人的注意暴露小宝,姜秀兰是赶早来的,进屋见姜妙坐在桌前,笑道:“这么早就吃饭,有我那份儿不?” 006、离村 姜妙抬头,就见笑脸进来的妇人一身墨绿色如意纹比甲,绾了个随云髻,发间足金的簪子和手腕上的掐丝银手镯分外惹眼。 “姑妈。”姜妙唤了一声。 姜秀兰上下打量她一眼,这才满意地在条凳上坐下,“看来你这一个月养的不错。” 正巧姚氏又端了碗粥进来,顺嘴接过话,“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疼,我忙前忙后伺候大半年养出来的,能错得了吗?” 姜秀兰笑着接过粥碗,“得亏摊上你这么个有良心的娘,否则妙娘还不定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这话姚氏听了心头高兴,嘴上却催促,“行了你别光顾着拍我马屁,赶紧的吃,趁着天还没亮全,早早带着妙娘母子出村才是正经事儿,免得一会被人撞见,往后满村子嚼蛆,我听不得。” 姜秀兰没再说话,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姚氏也没闲着,起身去往自己住的东屋,趁着姜妙不注意,把她那几件值钱嫁妆拿到西屋,塞进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袱里。 小宝在这个时候醒来,姚氏怕他哭闹,陪着他玩了一会儿,等姜秀兰姑侄喝完粥才把小家伙裹在包被里抱出来。 天色渐渐光亮,已经不能再耽搁。 姜妙从姚氏手中接过小宝,姜秀兰帮她拿着包袱。 临到离别,姜妙忽然有些难受,红着眼圈看姚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氏比她更难受,但她此时不能在闺女跟前表现出来,只得催促姑侄俩,“赶紧的赶紧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姜妙哽咽道:“娘,以后您一个人要好好保重,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打断,“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陈氏那点儿狗屁倒灶的小手段,我还没放在眼里,你走了,我也不用人在田里干着活,还得担心你饿不饿冷不冷,反倒落得一身清闲。” 姜秀兰失笑着摇摇头,“弟妹这张嘴,就是死倔。” 姜妙抿了抿唇,抱紧小宝,跟在姜秀兰身后上了青棚马车。 赶车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俊俏小子,姜妙听到他管姜秀兰叫“干娘”,还没来得及细问,马车就缓缓走了起来,不多会儿彻底驶离溪水村。 姚氏跟了一路,直到马车没了影儿才打回转,意外地发现老曹氏站在不远处的草垛子旁。 姚氏快步上前,叫了声娘,“您今儿起这么早呢?” 老曹氏转个身,塌着眼皮,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老太太…… 姚氏心中好笑,分明就一直惦记着闺女,却死活不肯见,也不让回来。 想到这半年多自己光顾着照顾妙娘,没顾及婆婆,姚氏不免心中有愧,“天儿还早,莺娘子应该还没起床做早食,我那儿煮了粥,要不,娘过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曹氏看她一眼,没说话,人却是跟着姚氏去了老宅。 …… 知道抱孩子手受累,姜秀兰贴心地在马车上安置了一个小摇篮,姜妙把小宝放进去,抬头看向姜秀兰,“姑妈来都来了,不打算去见见奶奶吗?” “我倒是想,也得老太太乐意见我才行呀!”姜秀兰故作轻松地说。 007、小宝他爹早死 天还没亮就起,姜妙有些撑不住,跟姑妈闲聊了一会儿便靠着马车后壁睡过去。 马车停下时,她刚好醒来,听到赶车的小子在外面恭敬喊,“干娘,咱们到了。” 姜妙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姜秀兰,只听姜秀兰轻嗯一声,弯腰把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小宝抱起来,对姜妙道:“妙娘,到了,咱下去吧。” 姜妙心中疑惑,掀帘瞧了眼天色,已经下晌接近黄昏。 马车正对面,是两扇漆黑大门,门楹上并无牌匾,深灰色瓦顶,灰白台阶,旁边还有栓马柱和上马石。 姜妙不懂建筑,更不知这是什么人住的,只觉得色调虽简单,一砖一瓦却说不出的精致考究,呼吸都不觉放轻了几分。 跟着姜秀兰进门,路过长长的甬道,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小院子。 小院是姜秀兰一早收拾好的,家什摆件婴儿床,一应俱全。 姜秀兰刚解开包被把小宝放到床榻上,小家伙就醒了过来,似乎有些起床气,小肉手揉着眼睛,鼻子里哼哼唧唧。 姜妙无奈,只得把儿子抱起来喂奶,然后问姜秀兰,“姑妈,这是什么地方?” 姜秀兰道:“是一处庄子,主人家平日住在城里,不常过来。” 姜秀兰所说的“城里”,便是京城。 溪水村离着京城本身不远,快的话,半天就能到。 “那您……”姜妙好奇姑妈与这家主人的关系。 姜秀兰也没打算瞒着,笑了笑,“这庄子前半段儿是院子,后半段儿可养了不少鸡鸭鹅鱼瓜果蔬菜呢,大户人家都讲究,每天的吃食要新鲜的,全得从这儿送过去,我呢,算是这儿的半个管家。” 姜妙暗暗惊叹,原来这么气派的地方,只是个给主人家提供新鲜食材的庄子? 那主人家得多有钱啊? 姜秀兰怕她别扭,抚慰道:“这庄子上除了我和几个打理菜园的婆子还有那几个常来取菜的小子,没别人,清净着呢,妙娘你安心住着,这儿没人会乱嚼你舌根子。哦对了,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东边儿的院子千万不能去,那是主人家住的地方,他每次来都会在那边休息,不喜欢多余的人过去打扰。” 姜妙乖顺地点点头。 姜秀兰又道:“还有,若是旁人问起小宝……” 她话还没说完,姜妙就接了过来,“小宝他爹早死,我一个寡妇,跟着姑妈混口饭吃罢了。” 正在咕咚咕咚喝着奶的小宝突然呛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望着姜妙。 姜妙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给他顺气,嘴里轻嗤,“反应还挺大,你爹要是没死,他怎么会不要你?” 小宝心中委屈,哼唧两下就哭出声来。 姜妙忽然觉得,这小家伙或许真像她娘说的,能听懂她讲话,她一时起了玩心,趁着小宝哭得正起劲,用手轻轻拍他小嘴。 “哇呜哇呜”哭着的小宝哭声马上变成“呜哇哇哇哇哇……” 小宝:“……” 姜妙瞅他片刻,轻笑出声。 小宝:“…………”好吧,看在娘亲难得露个笑脸的份上,他就当没听到刚才那些话好了。 008、厂公日常(2更) 小宝喝完奶,没多会儿又睡了过去。 姜妙趁着得空,跟随姜秀兰四处转悠熟悉环境。 这庄子果然如她姑妈所说,很大,前半段是宅子,后半段除了菜园,还有鱼塘和鸡场。 大概每天有专人打理,无论走到哪都是干干净净的。 姜妙在鱼塘边看到之前给她们赶车的那个小子,他正坐在石头上,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拿着一张纸,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冥思苦想。 见姜秀兰二人走过来,他眼神儿一亮,忙招手,“干娘你快来帮我瞧瞧,这字儿怎么念?” 说话间,姜秀兰已经走到他跟前,探身瞅了眼,却没直接告诉他,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姜妙,“你这位妙姐姐也识字,往后你不知道的就问她。” 姜妙被点了名,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挪步上前看了看,上面写着: 厂公日常:卯时起身,饮顾渚紫笋,舞剑半时辰,进早食,喝药,进午膳,午休,听书。 每一项后面都列出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来,姜妙看得眼晕,见他指着“顾渚紫笋”的“渚”,便直接告诉他读音。 他腼腆一笑,“谢谢妙姐姐,你以后叫我小安子就行了。” “小安子?” 姜妙打小在乡下长大,见过的世面少,不太懂城里人取名的讲究,但总觉得,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直到离开鱼塘回到小院,姜秀兰才告诉她,小安子是太监,不是正常男人。 这信息量有点儿大,姜妙消化了好久才勉强定住神,想到那小子白白净净的清秀模样,只觉得惋惜。 姜秀兰怕侄女儿将来不小心闯下大祸,索性又给她透了点信息,“小安子刚来没多久,他还不熟悉厂公的日常习性,我就全给他写在纸上让他去记。” 姜妙问:“姑妈说的厂公,便是这座庄子的主人吗?” 姜秀兰点点头。 姜妙想起小安子纸上写的那些,尤其在喝药的环节格外精细,又问,“他病了?” 姜秀兰仍是点头,“很严重的病,每次发病双目都会失明,什么也看不到,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来庄子上养病,过几天好了又回去。” 姜妙暗忖,难怪刚才随着姑妈出去的时候除了看到菜园,还看到一片药园,想来是为了他的病专门栽种的药吧? 姜秀兰还告诉她,厂公也是太监,往后要是真不小心碰上了,绝对不能乱说话,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厂公到底是个什么官位,姜妙不懂,但她觉得,自己一个带着娃的寡妇,原本就是来姑妈这儿避难的,本本分分把小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哪有可能碰上那样的大人物? 可惜天底下的事儿总有凑巧,你越觉得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就偏偏越会发生。 这天一早,姜妙刚去后园把鸡鸭喂了,回来蹲在井边打水洗手,就见小安子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知道小宝在屋里睡觉,他刻意压低声音,满面喜色地对姜妙道:“妙姐姐,一会儿厂公要来,干娘说我能去他跟前伺候茶水了,我都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你快掐我一把。” 009、送茶 姜妙这几日都在后园除草施肥养鸡鸭,偶然间从几个婆子口中得知,这座庄子的主人“厂公”,乃是令百姓闻风丧胆而又恨之入骨的东厂督主,权倾朝野,就连当今圣上都得忌惮三分。 姜妙想,那应该是个性子残暴的厉害人物吧?在他跟前当差,八成够呛,可怜一无所知的小安子还高兴成这样。 没有依言去掐他,姜妙略带同情地叮嘱,“既然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那你要好好把握。” 小安子嘻嘻笑着,“我要是得了厂公赏,改天请妙姐姐吃御福楼的点心。” 姜妙看着他蹦跳着跑远,这才往衣摆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抬步进屋。 小宝还在睡,两只胳膊摊开,小肉手微微蜷起,姜妙弯下腰,试着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小爪子,很快就被肉肉的小拳头握住。 她顺势坐在床沿边,保持着被小家伙捏紧食指的姿势,没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安子又急赤白脸地奔了回来,进院就喊,“妙姐姐!” 姜妙抽回自己的手,合上门走到屋外,当看清小安子一脸的慌张,愣了愣,“怎么了?” 小安子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厂公喜欢的顾渚紫笋茶我已经泡好了,就在茶水房,可我突然肚子疼,瞧这样子怕是去不了了,你帮我去送一下好不好?” “我?”姜妙惊疑着指了指自己。 小安子急得直冒汗,“干娘去了厨房,我实在是找不到旁人替代了。” 见姜妙犹豫,他赶忙又道:“厂公是来养病的,他没带多少守卫,你到了东院,就说自己是兰娘子安排送茶的,进去别说话,把茶放好便出来,我很快就到。” 他说着,捂着肚子又是一声痛苦地“哎哟”。 姜妙见他实在疼得厉害,只好勉为其难应下,顺着小安子指的方向去了茶水房,里面的桌台上果然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刚泡好的茶,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端上托盘,姜妙顺着甬道去了东院,院外有两个守卫,见到她一脸警惕,仔细盘问过后得知是兰娘子安排来送茶的,便放了行。 姜妙微松口气,进去后没敢乱瞅,直奔主家住的北屋。 屋里湘妃竹帘都被放下,有些暗,靠里的扶椅上坐着个人,他的双眼被一段雪白绫子覆盖住,余下半张脸庞,陷入昏沉沉的光线,瞧不清楚样貌,坐姿却挺直端正。 姜妙收回视线,走到小几边轻轻将托盘放下,再用双手把茶碗捧出来。 “听着手法有些生疏,你是新来的?” 扶椅上的人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那声音略低略磁,话完之后微微抿着薄唇,给人一种精致的冷漠感。 姜妙手上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他覆眼的白绫上,似乎在确定他到底是装瞎还是真瞎。 “我看不到,把茶送过来,有劳。”他又出声,沉稳中带着一丝得体的礼貌,完全听不出菜园婆子们口中杀伐果断的血腥残暴。 正在这时,小安子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用肢体语言跟姜妙打招呼,意在让她出去,换自己来。 010、有姑妈在 小安子刚要进来,就被人揪着耳朵拖出去好远。 姜妙没看清楚揪他的人,只听到小安子在外边儿痛呼求饶,“嘶~痛,痛痛痛,干爹您快撒手,一会儿耳朵真掉了。” 干爹? 姜妙愕然。 小安子管姑妈叫干娘,那他这位干爹岂不是…… 扶椅上的人一声低咳,把姜妙的思绪拉回来。 她捧着茶碗,小心翼翼走上前,递过去时,才看清那是一双骨肉匀停的手,指节修长,右手虎口有微微一层薄茧,像是长期握兵器所致,却不影响美观,瞧上去宽厚有力度。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姜妙恍神间,听到他说:“下去吧。” 声音低稳沉敛,不冷,也没有上位者盛气凌人的倨傲。 姜妙想,外面那些传言或许并不一定都是真的。 退出门外时,远远就见廊下站着个穿青素金虎服手持拂尘的中年人,正在训斥耷拉着脑袋的小安子。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小安子口中的“干爹”了。 姜妙正在琢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小安子已经飞奔过来,见到她,面上满是歉意,“对不住啊妙姐姐,原本是我的活儿,结果害你跑一趟。” 姜妙看了眼小安子的干爹,见对方已经进了厂公的北屋,她朝着院外边走边问,“那位是你干爹?” “对对对。”小安子点头如捣蒜,“干爹可是厂公跟前的老人了,我要不是因着这层关系,哪有可能去给厂公侍奉茶水啊,可惜,头一天就被我搞砸了。” 姜妙几不可见地皱皱眉,“那你干爹他,是不是也……” 后半句话,姜妙没有直接问出来。 小安子却懂了,叹气道,“妙姐姐刚来,可能有所不知,东厂的人都是被净了身的。” “净身”这个词,姜妙虽是头一回听,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猜,便联想到姑妈的经历,心里顿时不平静起来。 一路上,姜妙想了很多,回到小院时,见姜秀兰白着脸在水井边来回踱步,她忙上前喊了声,“姑妈。” 听到声音,姜秀兰赶紧回头,见侄女儿安然无恙,这才大松口气,跟着后怕地拍拍胸口,“听说你去了东院,是不是见到厂公了?没事儿吧?” 姜妙回想起自己在东院的经历,笑着摇摇头,“没事儿。” “那就好。”姜秀兰这下彻底放了心,跟着又皱起眉头,“那个臭小子,让奉个茶都能出岔子,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姑妈。”姜妙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除了厂公,我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谁?”姜秀兰一愣。 “小安子管他叫干爹。” 闻言,姜秀兰面色微僵,随即叹息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我的事儿,想必你在家时听过不少,当年我怀着旭哥儿从周家出来,压根无处可去,后来偶然碰上了冯公公,是他好心收留,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旭哥儿出生后,我让他认了冯公公为义父,现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难得过来一趟。” 说着,抬头看向姜妙,“妙娘,这是我自个儿选的路,我不会后悔。” 姜妙摇摇头,“我没有责怪姑妈的意思,只是想问个清楚,您不后悔就好。” 姜秀兰眼圈泛红,拉过她的手,“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丫头会遭此大难,一个人养孩子的滋味儿,那些年我就尝过了,不好受。你放心,今后有姑妈在,姑妈帮衬着你,一定把小宝养大成人,好好孝敬孝敬你。” 才说到小宝,里屋的小家伙就转醒了,没见着姜妙,担心娘亲扔下自己一个人走了,顿时害怕地哭出声来。 姜妙草草收了跟姑妈的对话,走到里屋,见小家伙还在哭,她抬起手来,挑眉威胁,“再哭就打哇哇。” 小宝抽泣两下,止住哭声,朝娘亲伸出胳膊,要抱抱。 011、打小中毒(2更) 北屋。 冯恩进去后,肖彻还在喝茶。 他放轻脚步,声音也压得很低,“厨房已经在准备膳食,苗老嘱咐了,那药得用了膳才能喝。” 苗老是专门为肖彻配药的老大夫。 肖彻将茶碗搁在手边的小几上,问冯恩,“本座记得,他去年曾出过一个方子,说十分接近解药,后来为何禁用了?” 肖彻打小中了毒,不仅不能人道,每隔一段时间毒发,还会双目失明。 冯恩暗暗心惊,他想起苗老私底下告诉他,去年那个方子惹了大祸,后来便没敢再用。 具体惹了什么祸,冯恩也不清楚,但他不能直接告诉厂公,只得委婉道:“苗老说了,那个方子副作用太大,不宜长期服用,厂公所中之毒,还得另寻他法。” 冯恩的回答,肖彻并不感到意外。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解药,奈何出尽人力财力,最终都石沉大海。 …… 姜妙坐在水井边洗衣服,为免小宝哭闹,她把摇篮搬了出来,就放在旁边的背阴处。 小家伙吃饱喝足,躺在里面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 姜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姜秀兰过来时,手上拿了两套衣裳。 “妙娘,这是我按照你的尺寸找人做的,你一会儿上身试试。” 姜妙长相太过明媚娇艳,以前常听人在背后骂她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衣裳从来不敢穿太亮眼的,姜秀兰大概也是想到了这点,两套衣裳都做得挺素净。 姜妙有些过意不去,“姑妈,我带了衣服来的。” 姜秀兰翻翻眼皮,“怎么着,你娘做的衣裳能穿,姑妈做的穿上就能扎人了?” 姜妙无言以对,她其实是不想让姑妈破费。 那天到了庄子上打开包袱,姜妙才发现她娘不知何时偷偷将值钱的那几件钗环首饰塞了进来。 姜妙并不打算拿去典当。 这地儿吃住都不用她花钱,小宝更不用请奶娘,开销就更少了,她在庄子上做事,每个月还能有二两银子拿,这些钱,她打算存着,小宝总有长大的一天,将来会如何还没个准儿,但有钱能防万一,多存着些总不会有错。 …… 姜妙突然离开,村里难免有人找上门来询问。 姚氏统一回答,被她姑妈带去京城治病了。 陈氏心里呵呵,嘴上却也只能附和,说自打开春以来,妙娘的病情加重,她姑妈在京城请了大夫,连夜来接走的。 二十年前姜秀兰被周长贵一纸休书扫地出门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可后来姜秀兰绝境翻身过上富贵日子,村里人也是有目共睹的,说她心疼侄女儿连夜接去京城治病,没人会怀疑,毕竟人家有那个能力。 这事儿在溪水村热闹一阵子就渐渐淡了下去。 姜妙一走,姜云衢每次回来都少了个添堵的,心情别提多畅快了。 今年是大比年,他已经决定要下场。 姜明山却是被早年间一次又一次地落榜落出心理阴影来,背着手走来走去,又是兴奋又是焦躁。 兴奋的是,这个儿子比他有魄力,说了要下场,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认真看书,不知比当年的他强了多少。 可又觉得,万一这一考落了榜,要等三年不说,就怕儿子年纪轻轻崩了心态。 思前想后,姜明山还是找上姜云衢,跟他商量,“要不,大郎你等上三年再去乡试吧,到那时,四书五经你也差不多摸得滚瓜烂熟了。” 姜云衢却是一口回绝,“爹,我就要今年下场。” 他已经十八岁,之所以还不娶亲,为的就是金榜题名被人榜下捉婿从此平步青云登入官场,要是再等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012、讨债罢了 姜云衢自信满满,当妹妹的姜柔便也跟着膨胀。 姜柔今年十五,恰是议亲年纪,又因着有个考中秀才的哥哥,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家请了媒人上门来说项。 大女儿彻底废了,姜明山自然是希望小女儿飞得越高越好,最好是攀上高官权贵,将来拉拔拉拔给他捐个官,让他过把官瘾圆了半辈子的梦。 因此不论哪家的媒人上门,姜明山都用“小女年幼,暂且不考虑婚事”为由给拒了。 但姜云衢这块香饽饽实在是太诱人,哪怕前头有那么多家被拒,仍旧有人不死心地跟上来。 这天,姜明山正在堂屋应付媒人。 西屋里,姜柔和陈氏坐在炕上做绣活儿,听着堂屋偶尔传来的说话声,不由得撇撇嘴,“今儿来的,又不知是哪家歪瓜裂枣。” 陈氏笑道:“柔娘看不上,那就不嫁了,往后多的是夫婿让你挑。” 姜柔娇羞地低下头,心中却十分认同陈氏的话,她容貌生得不差,又有个能耐的哥哥,一旦大哥科举高中金榜题名,自己就能水涨船高身价倍长,到那时,可不就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了吗? 光是这么想着,姜柔心里便乐得不行,自己是要飞上高枝的人,可不能像姜妙那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一样,赶个集走丢也就算了,还被野男人糟蹋出个孽种来,简直丢脸丢到祖坟上。 …… 上次姜秀兰去接姜妙时,因着赶时间,没给老曹氏捎东西。 最近这几天肖彻又在庄子上养病,姜秀兰怕怠慢厂公,没敢抽身做别的,等肖彻好转带着人离开,她才把要捎回去的东西收拾好,装了马车让小安子赶早去。 小安子之前送过好几回,熟门熟路地便到了溪水村,一路上听得不少八卦,回来就跟姜妙扯闲白儿,说最近这段日子有媒人上姜家说项,但都被姜明山给拒了。 小安子性子单纯,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没想到柔娘那么讨人喜欢,可我还是觉得妙姐姐长得最好看,你要是没……上门说亲的人肯定比她还多。” 像是怕姜妙会生气,他说完就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姜妙却比谁都清楚,那些来说项的人家不过是奔着姜云衢的秀才名头罢了,提前结个亲家,等将来姜云衢皇榜高中,祖孙三代都能跟着镀层金,如此诱惑,自然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姜明山会拒绝,可不是因为他清高,而是想赌把大的,赌姜云衢能一飞冲天,到那时,姜柔的夫婿就能再往高处挪一挪。 …… 给小宝洗了澡穿得棉嘟嘟,再把小家伙放进摇篮,姜妙去了姜秀兰的房间。 “姑妈,您能不能让小安子回溪水村帮我办件事儿?” 姜秀兰疑惑,“他今儿刚回来,你是不是有东西要捎给你娘?” 姜妙摇头,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姜秀兰听完后惊了一下,“你想对付莺娘子?” 姜妙嘲讽地笑笑,“讨债罢了。” 013、里外不是人 眼瞅着姜妙一脸的决绝,姜秀兰没打算劝。 去年姜妙被人占了清白,是她半道上碰着亲自给送回去的,当时就问了,妙娘说事发之前,自己跟着莺娘子去过县城。 姜秀兰是经过事儿的人,提头便知尾,都不用细琢磨,指定是妙娘无意中得罪了陈莺,遭了那个小娼妇的算计。 …… 按照姜妙的意思,隔天姜秀兰又让小安子跑了一趟溪水村,却不是直接找陈莺,而是去了姜家二房,姜妙的二爷爷二奶奶家。 除了送礼,姜秀兰还让小安子带了句话,说侄女儿柔娘到年纪了,以柔娘的条件,上门说亲的人一准儿不少,她怕姜明山脑子一热给许了出去,所以到时候请二叔二婶帮着掌掌眼,可别让自家姑娘吃了眼前亏。 姜妙在溪水村生活了这么多年,十分清楚二爷爷二奶奶见钱眼开的性子,因此请二老帮忙是假,提醒他们姜柔该议亲了才是最终目的。 …… 姜秀兰头回给二房捎这么多好东西,爱贪小便宜的二老自然是满心欢喜,等小安子走后,慢慢回过味儿来。 二奶奶老温氏盘腿坐在炕头,手上扒拉着姜秀兰送来的礼,时不时掀起眼皮瞅瞅坐在桌边抽烟锅子的二爷爷姜二春,“我娘家那大侄孙子也到年纪了,要不,咱俩做主给他们撮合撮合?” 姜二春天生磕巴,“啊你、你、你倒是想——想得美,人大——啊大嫂子能、能乐意吗?” 老温氏垮下脸来,“肥水不落外人田,她怎么就不乐意了?再说了,大郎是我孙子,柔娘那个小蹄子想借着大郎攀高枝儿,他们家咋不问问我乐不乐意?” 姜二春吐了口烟圈儿,“不、不……” 老温氏皱皱眉头,“行了你闭嘴吧!” 姜二春憋了半天,“不——不错!” …… 老温氏想起一出是一出,把东西收到柜子里就摸去了大房。 老曹氏跟姜明山和陈氏住一块儿,她是长辈,住北屋,姜明山和陈氏住东屋,姜柔住西屋。 今儿人全在家,得知二奶奶来,姜柔故作孝顺地去北屋陪聊。 没多大工夫,姜明山和陈氏也跟了进来。 老温氏拐弯抹角半天,总算把自己的目的表达清楚,说她娘家有个侄孙子比柔娘大两岁,正是说亲年纪,她瞧着俩人挺般配,有意撮合,还说这边要是点了头,她跟着就安排先见上一面。 姜柔一听,脸都白了,双眼憋屈地看向老曹氏。 老曹氏面无表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言外之意,同不同意不在她,还得姜明山说了算。 说白了就是不想管。 姜柔又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姜明山。 姜明山一脸纠结,要不同意吧,自己将来还得指着姜云衢光耀门楣,可要同意吧,二婶子口中的娘家侄孙,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柔娘要真嫁了,岂不等同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还怎么做权贵的老岳丈? 不敢两头得罪,姜明山思来想去,干脆找个借口说同窗有约,有事要出去,顺手把陈氏拉到一边,叮嘱她,“待会儿我走了,你想法子好好劝劝你公婆,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啥好事儿都想占全。” 陈氏咬着唇,心中憋屈得要死,一劝就里外不是人,这让她怎么开口? 014、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按照姜妙的预想,二爷爷二奶奶一定会提出给姜柔撮合亲事,以姜明山好高骛远的秉性,他准不同意,可一旦不同意,就会得罪二房,同意了,自己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会惹得老娘不高兴。 姜明山哪哪都不好,只一点,重孝。 但凡老曹氏拉下脸,他就连个屁都不敢放。 怕两头得罪,那就只能撂挑子,让陈氏出头。 事实也确实如姜妙所料,姜明山找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了出去,陈氏不想让男人失望,只得硬着头皮劝老温氏,说妙娘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哪就轮得着柔娘了,再说今年刚及笄,半熟不熟的,怎么着也得再养个一年半载再考虑婚事。 老温氏一听就知陈氏是把一颗心都扑到姜明山身上去了,没把自个儿当二房的儿媳,冷哼道:“妙娘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她能活下来就阿弥陀佛了,你还指望她风光大嫁给你捞几筐彩礼钱?” 陈氏尴尬地看了眼老曹氏。 老曹氏若无其事,端个簸箕坐到门边弯腰捡豆子。 瞧见这架势,陈氏只觉得无比糟心。 她起早贪黑房前屋后地伺候,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这老太婆总是关紧嘴巴,好似多说一句话能要了她命似的。 姜柔是长房孙女,谈婚论嫁这么大的事儿,长房没个人站出来说话也就算了,凭什么要她一个二房的儿媳跟婆婆对着干?这不是糟践人吗? 越想越气愤,陈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姜柔绞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下唇都快被她咬出血。 见老温氏咄咄逼人,她担心二娘一个松口真把自己许出去,红着眼圈哭吼道:“没人管我,那我自个儿管自个儿好了,什么娘家侄孙,我不嫁!不嫁!行了吧!” 老温氏被她这一嗓子唬住,片刻后,呵呵冷笑,“你真把自个儿当成香饽饽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要不是背靠着大郎,谁家钱多了没地儿放非得上赶着倒贴来娶你?” 姜柔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摩擦,她受不住,当即就气得痛哭出声。 陈氏刚想说句话,就见老温氏一记冷眼斜过来,“还有你,娶你过门是让你来给二房传宗接代的,儿子都十八岁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打明儿起,你给我滚回二房去,该你干的活,一样都不许落!” 这意思很明显了,姜柔不是不乐意嫁么?那就分家,把长房二房彻底扒拉清楚,今后姜柔也别妄想攀着姜云衢飞上高枝儿。 姜柔哭得更大声,眼瞅着陈氏不顶事儿,只能朝门口喊,“奶奶——” 老曹氏被她吵得脑瓜子嗡嗡,将手里的簸箕重重往地上一磕,人没回头,话说得却很有分量,“当年娶莺娘子,二房手头紧,大礼小礼,全是我这儿出的钱,把钱算清楚了,媳妇儿你们随时领家去。” 一提到钱,就好似有人掐住了老温氏的喉咙,她脸色讪讪,“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大嫂子还记这么清楚呢?”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钱,你们今儿还不了,将来总要还。” 老曹氏当然不是护着陈氏,她只是看不惯老温氏的指手画脚,自打一脚踏入门槛,就没把自个儿当外人,谁都得听她指挥。 ……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老温氏巴不得再从老曹氏指缝里抠出点来用,姜秀兰寄回来的银钱可不少。 吵到最后涉及钱,老温氏不得不做出让步,说别的都好商量,陈氏得回二房孝敬他们老两口。 老曹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到底姚氏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如今妙娘都走了,姚氏还一个人住在老宅,日子一久,难免叫人笑话。 陈氏却是慌了。 她虽然不喜欢老曹氏,可这老太婆平日里话少,耳边少了许多唠叨,要真回了二房,老温氏非得把她当牛当马地使唤。 再说,再说她也离不得姜明山。 想着,陈氏越发觉得委屈。 这些年跟着姜明山,什么好的都紧着她,难免养得娇气,一想到要去自己不愿去的地方,心里别提多闹腾了。 姜柔最不想陈氏回去,因为陈氏一走,她娘就得回来,要她跟她娘那个泼妇脸对脸地住着,这日子一天也没法儿过下去! 这么一想,她眼泪汪汪地看向老温氏,“二奶奶,二娘都在这儿住那么多年了,这儿就是她的家,您和二爷爷要有啥事儿,让二娘白天去做,晚上回来住好不好?” 老温氏啧啧两声,只觉得三观被震碎。 这儿是陈氏的家,那姚氏算什么? 她虽然不待见陈氏,但若是陈氏能把长房搅得一团糟,将来老曹氏被气得两眼一闭,姜明山也只能来孝敬二房了。 …… 商量到最后,老温氏依了姜柔的说法,不逼着陈氏搬回去,但陈氏白天得去二房洗衣做饭伺候公婆。 姜柔彻底放了心。 陈氏心中虽不乐意,却到底拧不过婆婆,只能含恨应下。 姜明山在外头晃悠了半天,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转回家来,刚进堂屋,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姜柔在一旁絮絮叨叨,吵架的内容姜明山觉得烦,没兴趣听,但听到陈氏被要求回二房伺候,他顿时沉下脸来。 莺娘在他身边养得细皮嫩肉,这要是回了二房,被老温氏一使唤,那还得了? 紧皱着眉站起身,姜明山打算去二房说理,出门就碰上老曹氏。 老曹氏冷眼瞅着他,“上哪儿去?” 姜明山顿时蔫吧了,“娘,我,我这刚回来,胸闷,想出去透口气。” 老曹氏说:“去老宅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提起姚氏,姜明山就如同被人踩到尾巴,险些炸毛,但碍于眼前的人是老娘,只能压着火,“她在那边不是住得挺好么,接回来做什么?” “就是!”屋里姜柔听了,也站出来附和,“娘在那边又养鸡又养鹅的,小日子过得不知多滋润,这要是接回来,家里哪还有给它们下脚的地儿?” 015、脑瓜子嗡嗡响 纵使姜明山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终究还是不敢忤逆老娘,晚饭后趁着天色暗,去了趟老宅。 姚氏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灶台。 听到脚步声,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站出来。 当看清楚来人是姜明山,她扭头就要进去。 “哎……”姜明山喊了一声,“那什么,妙娘都走好几天了,你要不,就搬回去住吧?” 姚氏回身看他,眼神嘲讽,“搬回哪儿?” “回家。”姜明山说。 回家? 姚氏仿佛听到笑话。 东屋三间房,原本是姜明山和陈氏一间,她一间,姜云衢一间,去年她跟着妙娘搬过来以后,陈氏就时不时地抱怨姜云衢都中秀才了,还没个正经书房,姜明山二话不说,隔天就把她那间房腾出来给姜云衢做了书房。 现在来告诉她搬回去住?想也知道是被老曹氏给逼的。 姚氏原本就没打算回去看这对狗男女成天在自己跟前秀,当下见着姜明山敷衍的态度,越发觉得没劲,“我在这儿已经住习惯了。” 姜明山直皱眉头,“以前妙娘在家,村里人只当你是来照顾她,现在人都走了,你还赖在老宅,这算怎么回事儿?” 姚氏冷笑,“要我回去也行啊,你把姜云衢的书房给我腾挪出来,我明儿就搬。” 姜明山一噎,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西屋不还有房间么?妙娘以前住的,你搬去她那儿就是了。” 不等姚氏开口,他又抱怨,“大郎今年要下场,正是紧要关头,你个做大娘的,别的忙帮不上,把房间让出来给他温书这么点小事儿也要斤斤计较?你就不能学学莺娘?” 姚氏不怒反笑,“对对对,你的莺娘放个屁都是香的,那你去找她呀,往我这儿凑啥热闹?” “你!”姜明山气得发颤,“姚氏!我如今是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 姜明山越生气,姚氏浑身越舒坦,不由得嗤笑出声,“脸?打从陈莺过门你没白天没黑夜钻她被窝起,我哪还有什么脸?不都被你俩丢祖坟上去了吗?” 姜明山没想到姚氏会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一张老脸又僵又难看。 他冷哼一声,完全没了把姚氏接回去的心思,一甩袖离开老宅。 陈氏烧了一锅热水,见姜明山回来,马上倒进木盆端回房间伺候他泡脚,听他数落起姚氏的种种不是,陈氏轻声叹息,“姐姐性子耿直,你多多包容,说几句软话就是了,何必跟她闹僵?”顿了下,又说:“不就是为了一间房,原本也是我考虑不周,让大郎占了她的房间,你明儿去把她接回来,我搬回公婆那儿住,往后尽量抽空来给你做饭就是了。” 姜明山哪舍得她这么辛苦,又要伺候公婆又要伺候他,顿时心疼坏了,一把握住陈氏的手,“二婶不是什么善茬,你搬回去,少不得要被她磋磨,往后就住这儿,没我的允许,哪也不准去。” 陈氏眼神微闪,随后犹豫:“可姐姐那儿……” “你别管她!”姜明山冷声道:“那就是个没教养的泼妇,都什么时候了还拎不清,妙娘正是摊上这么个娘才会落得这般下场,要早知道那贱妇如此能祸祸,打小我就该把妙娘交给你养。” 姜妙那张脸,前些年一直是姜明山引以为傲的资本,原打算送她去富贵人家给自己当块探路石,不想一个没看住就让人给糟蹋了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来。 每每想起,姜明山肺管子都像被人用针给戳了几个洞,气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 正在被她爹念叨的姜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把摇篮里刚要入睡的小家伙给逗乐了,咧着小嘴,眼睛弯成月牙儿看着娘亲。 姜妙哄了半天功亏一篑,无奈伸手捏捏儿子的小胖脸,“还不睡?” 小宝兴奋地瞪了瞪两条小短腿,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姜妙眼皮有些重,实在撑不住,不多会儿就开始打盹。 小宝见娘亲累了,不敢再吵她。 这时,姜秀兰从外面进来,看到姜妙脑袋一磕一磕的,伸手轻轻推醒她,“妙娘,你去睡吧,我来哄小宝。” 姜妙揉揉眼睛,“姑妈怎么来了?” 姜秀兰道:“我睡不着,想着来你这儿坐坐,就看见你在打瞌睡。” 姜妙有些不好意思,打个哈欠后立马精神起来,见小家伙还是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又伸手摇着摇篮。 看着出生不到俩月的小奶娃,姜妙忽然想起一事,她问姜秀兰,“姑妈,厂公他不知道庄子上来了个带着奶娃娃的寡妇吧?” 要是肖彻不允许,姜妙打算马上带着小宝走人,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姑妈。 姜秀兰笑道:“你以为东厂的庄子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这里头规矩可多着呢,接你来之前,我已经跟冯公公打过招呼了,说你是我侄女儿,他应该跟厂公提过的。” 那就好。 姜妙松口气,同时又有些囧,那天在东院奉茶,其实厂公早猜出她的身份了吧?只不过很给面子地没有揭穿她。 当时那个人统共就只说了三句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深沉内敛,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这厢姑侄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摇篮里的小宝却是惊呆了。 东厂,厂公,冯公公? 所以,姑姥姥是直接把他们母子俩接到东厂的地盘来了? 那她们口中的“厂公”是谁?会是爹爹吗? 如果真是,那这个娘就一定是梦里面爹爹没找到的那个娘,自己也还是梦里面的小宝太子。 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炸得小家伙脑瓜子嗡嗡响,可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要怎么才能见到厂公呢? 这一着急,小宝就在摇篮里扭来扭去。 姜秀兰被他吓一跳,“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姜妙也皱起眉,“先前还好好的。” 姜秀兰不敢大意,站起身,“妙娘你看着,我让小安子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小宝这才意识到自己着急过头让娘亲和姑姥姥误会了,他马上安静下来,耷拉着眼皮装睡。 016、眼熟 肖彻再次来庄子上养病的时间,比姜妙想象中要短。 这些日子她陆陆续续从姜秀兰口中得知,肖彻打小就中了奇毒,至今不能人道,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毒发导致失明,完全没有规律性可言。 苗老每次给他配的药都只能让他双眼复明,并不能助他成为真正的男人。 姜妙不禁唏嘘,什么人下的毒,未免也太狠了。 姜秀兰却说:“其实厂公这样,比真的被净了身要好太多,他今年才二十二,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寻找解药,可要真挨那一刀,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姜妙没再吭声,肖彻那样的人,位高权重,就算身中奇毒,只要他一声令下,也有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要说可怜,姜妙觉得自己比他更可怜,每天起早贪黑,除了手里的活儿,还要伺候一个来历不明的奶娃娃,冷不得热不得,离开久了怕他哭,夜里惊醒怕他掉下床,东西不敢随便吃,怕他喝了奶会病,更怕自己病,到时候连药都没法儿入口。 做姑娘时,姜妙也曾憧憬过有朝一日嫁个良婿相夫教子,现如今她只有一个想法:做姑娘挺好的。 …… 肖彻再次住进了东院,整个庄子上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平日里喜欢聚在一块儿唠家常的那几个婆子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安子去了厂公跟前伺候。 活儿都被婆子们抢着做了,姜妙难得清闲,她哪也没去,就待在小院里,烧桶热水把自己和小宝收拾得清爽干净。 中饭时,小安子带着他干爹赏的点心过来跟姜妙分食,馋得小宝直咂吧嘴。 小安子嘿嘿两声,捏起一块来逗他。 姜妙见他真喂到小宝嘴边,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眉,“这才两个月大的奶娃娃,吃不了。” 小安子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点心,正了正脸色,跟姜妙说厂公这次的情况特别严重,护卫带了十多个,就连苗老都亲自跟来了。 肖彻的病情,姜妙早就从姑妈那儿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姜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叮嘱小安子伺候的时候多上点儿心,别怠慢了。 小安子走后,小宝开始睡午觉,姜妙轻轻合上门,打算去后园帮忙,毕竟主家来了,她这么闲着也不像话。 离着菜园不远处,一身灰袍的苗老正蹲在药园里查看药苗,抬头就见田埂上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穿着木槿色的轻薄春衫,腰间并无多余装饰,两旁碧草花枝轻晃,她身影窈窕徐徐穿梭,瓜子小脸被太阳照得玉色莹润,那双眼睛,桃花一般,好似天生就微微往上挑。 苗老眯了眯眼,“这闺女,瞧着有点儿眼熟啊!” 冯公公就站在一旁,闻言顺着苗老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笑道:“那是兰娘子的侄女儿,苗老怎么能见过她呢?” “那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苗老也希望自己看错,去年那副解药方子惹下大祸,这事儿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大概就因为这样,才会瞅谁都像那姑娘吧? 017、长得真好看 这天夜里下起大雨,外头电闪雷鸣,小宝被惊醒后一直哭。 姜妙起身点亮床头油灯,把小家伙抱起来一个劲地哄。 小宝怕打雷,以前伺候他的奶嬷嬷曾说过,他出生那晚雨下的特别大,雷声轰鸣。 缺少母爱的缘故,从那以后,但凡碰上阴雨打雷天,即便有很多宫人守着,小宝还是会吓得一个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姜妙初为人母,难免缺少带孩子的经验,哄了半天小家伙还是哭,她索性将他放到摇篮里,自己穿衣下床撑了伞,打算去请姑妈来看看。 提着油灯,她刚打开小院门,就看到外面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他似乎在这儿站了许久,听到推门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借着昏黄的油灯光,姜妙看到他右手撑伞,左手提着一盏羊角灯,双眼仍旧被一寸宽的白绫子覆盖着,一直绑到后脑勺,雨珠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往下落,溅在他做工精致的朝阳靴边。 “厂……厂公?”姜妙有些惊讶,肖彻身后并无任何随从,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我迷路了。”他语气平缓。 姜妙:“……” 本来就看不见,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四处溜达,能不迷路吗?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声里,隐隐夹杂着小宝的哭声。 姜妙抿了抿唇,还是开口,“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干活拿钱,这点儿自觉还是要有的。 肖彻沉吟片刻,“往左还是往右能到东院?” 显然不想让她送。 他不是第一天失明,早就习惯了庄子上的路径,以往即便看不见,也能一个人行走。今夜是因为毒发,头疼欲裂无法入眠,索性出来透气,无奈雨声太大,扰乱了他的听觉,绕了一圈后,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被婴儿的啼哭声引到此处。 对方不让送,姜妙也不好强求,只得告诉他,“往右。” 这庄子很大,院落交错,姜妙这么个笼统的指法,当然不可能直接到东院,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看不见路的人指路。 肖彻嗯了一声,转向右侧,黑色袍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姜妙关门的声音,顿了顿,淡声提醒,“你儿子在哭。” 姜妙回过神来的时候,肖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想到还在啼哭不止的小宝,她叹口气,去敲响了姜秀兰的房门。 听到姜妙说小宝不乖了,姜秀兰麻利地起床穿衣跟着侄女儿过来,姑侄俩哄了大半夜才总算把小家伙重新哄睡着。 怕姑妈来回跑染了风寒,姜妙留她在自己屋里睡。 隔天姜妙一如既往地早起,胡乱抹了把脸就开始给小宝换尿布喂奶,之后去菜园。 肖府每天都会有小公公赶着马车来取菜,他们只要最好最新鲜的,修下来的边叶就得剁碎拌上面粉喂鸡鸭。 这几日肖彻在庄子上,他的吃食会由姜秀兰亲自掌勺。 姜妙挑上一只最肥美的鸡抱了过去,到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人说话。 “娘,不是说表妹来了么?在哪,快带我去见见她。” 姜秀兰轻嗤,“人就在那儿,又不是会跑,你急个什么劲?” 姜妙猜出,应该是姑妈的亲生儿子,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大表哥姜旭来了。 她才刚想进去,姜旭就先一步走出来,当看清楚站在门外容颜娇媚的女子,他惊得直接愣住。 姜秀兰也看到了姜妙,当即介绍,“妙娘,他就是旭哥儿,你大表哥。” 姜妙微笑着唤了一声,“表哥。” 姜旭被她这一笑晃得心旌荡漾,俊脸烧热,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随即无措地摸摸后脑勺,轻声道,“表妹长得真好看。” 018、瞧不起谁呢? 从小到大,姜妙没少因为这张脸被人指指戳戳,尤其经历了未婚先孕后,“长得好看”在她这儿实在算不得一句褒奖。 不过姜妙也知,大表哥没有折辱她的意思,便扯了扯嘴角,问他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姜旭笑道:“我这个月当夜值,白天闲着没事儿,就顺道来看看我娘。” 其实主要是为了看看这位从没见过的表妹。 姜旭打小就跟着姜秀兰住在庄子上,从未回过姥姥家,只从他娘口中得知,自己有两个表妹,是舅舅家的,大表妹妙娘,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妃子神仙似的。 他就一直想啊想,盼啊盼,盼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见见他娘口中天仙般的表妹,今儿终于见着了,却是比传闻中还要让他惊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妙看出他局促,心中有些好笑。 被姜妙这么瞧着,姜旭俊朗的面容上更添一层红晕。 姜秀兰适时戳了他一下,“呆头呆脑的,没见妙娘手里还抱着鸡吗?” 姜旭立时反应过来,急忙从姜妙手中把鸡接过去,不好意思地笑笑,“娘亲自下厨,那指定是厂公来了,我帮您杀鸡。” 姜妙也想留下来帮忙,转念又想到小宝,只能提出告辞,“你们忙,我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小宝该哭了。” 姜秀兰“嗳”了一声,让她只管回去,说厨房这边不缺人手。 姜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妙逐渐走远,眼底划过一丝心疼,随即转身看着姜秀兰,“娘,你说表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 姜妙被陈氏坑害这事儿,姜秀兰没告诉过姜旭,怕他一时气不过杀回溪水村大闹惹得人尽皆知,闻言只叹了口气,“妙娘命不好。” 姜妙回去的时候,小宝已经醒了,大概是昨儿个晚上哭了半宿嗓子不舒服,见到她进来,只哼哼唧唧两声,到底没哭出来。 被抱起来喂奶的时候,小宝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看到姜妙眼下的乌青,知道是自己昨夜不乖害得娘亲没睡好,他心中满是愧疚。 当时本来想尽力控制的,奈何那雷声就是轰隆隆响个不停,惹得他越哭越害怕,越哭越伤心,完全没法儿停下来。 中饭是姜旭亲自送过来的,他拎着食盒,站在外头敲门。 姜妙开门时见到是他,愣了一下,“我自己去吃就好了,表哥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给我送饭?” 姜旭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顺道给你送过来了。” 姜妙接过食盒,请他屋里坐。 小宝在里屋,姜旭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小奶娃咿咿呀呀的声音,他犹豫好久,才轻声问,“妙娘,我能去看看小宝吗?” 姜妙刚把饭菜摆出来,闻言点点头,“就在里屋,你去吧!” 得到首肯,姜旭似乎有些惊喜,面上绽开一抹笑容。 姜妙的房间不算大,但每天都被她收拾得齐整干净,丝毫不见一点杂乱,姜旭并未多看,他的目光很快转向摇篮。 摇篮里躺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那小爪子肉的,手背上都起了肉窝,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奶萌奶萌的。 所有对于那个未知男人的怨愤似乎都被眼前的小家伙给萌化消散,姜旭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神情变得柔和。 他看小宝的时候,小宝也在看他,舅甥俩大眼瞪小眼。 姜旭伸手捏捏小宝的小胖脸,“妙娘一个人带娃那么辛苦,小家伙,你可一定要乖乖的,别折腾她,听到没?” 小宝眨巴着眼睛,他知道这个人是表舅舅,他以前见过几面,但是印象中那个表舅舅好凶好凶,每次来都会对爹爹甩脸子。 小宝丝毫不怀疑,要不是碍于爹爹的皇帝身份,表舅舅能直接跟他打起来。 他以前不懂,表舅舅为什么对爹爹有那么大的敌意,现在似乎有些懂了,因为爹爹把娘亲弄丢了,娘亲是表舅舅想保护的人,可是她不见了,谁也找不到,所以表舅舅生气了。 小宝也很生气,鼓了鼓小脸,爹爹就是个大坏蛋,都这么久了还不来找娘亲,再不来,娘亲又该不见了,到时候大坏蛋又得一直找。 “表哥,你吃饭了没?” 外间传来姜妙的声音。 姜旭说自己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让姜妙不用管他。 怕姜妙不自在,姜旭索性将摇篮里的小家伙抱起来,走到外间,“今儿天气不错,我抱他出去转转。” 有人帮忙带,何况是亲人,姜妙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点点头,“你去吧!” 又嘱咐姜旭尽量去阴凉的地方,别让小宝被太阳晒到。 姜旭抱着小外甥,一路走屋檐下,避免强光直射,溜溜达达地去了后园,见到刚孵化没几天的小黄鸭,浑身毛茸茸的,他蹲下身,指了指最近的一只,问小宝,“知道这是什么吗?是鸭鸭,来,跟舅舅念,鸭~鸭~” 出生不过六十多天的小宝很想翻个白眼,瞧不起谁呢?有本事你让鸭鸭跟你念? 姜旭自言自语叨咕半天,似乎才意识到小宝还不能开口说话,顿时有些尴尬,只得抱起他继续往前走。 刚上田埂,就看到一身黑色绣金线蟒袍的肖彻站在不远处,一左一右跟着冯公公和小安子,他似乎在交代什么。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厂公,姜旭倒抽口气,急急掉转身就要往回走。 小宝:诶?诶?诶?那背影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可惜不等他看清楚,姜旭就已经折回好远。 019、小宝病了 没看清楚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小宝抓心抓肺地难受,两条小腿不停地蹬,身子在表舅舅怀里扭啊扭,小小的眉头皱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姜旭只当他是出来太久见不到娘亲着急了,忙哄道:“别哭哈,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加快了步子,双手却抱得格外稳当,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到小家伙。 回到小院的时候,姜妙刚把之前换下来的尿布洗了,听到动静,她回头,见是姜旭,笑问:“怎么才出去就回来了?” 姜旭没说在后园碰到厂公,直接把锅甩到小宝身上,说小家伙头一天见他,认生,刚出去就哼哼唧唧的,他怕小宝哭闹,没敢在外头溜达太久。 小宝气鼓鼓:欺负小奶娃不会说话? 姜妙擦干手,从姜旭手中把小宝接过去,见儿子气得脸都鼓成了包子,她叱道:“不就是抱你一下,又没少块肉,怎么就不乐意了?” 说着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小宝没有哭闹,顺势往娘亲怀里钻,小肉手拽着她的衣襟。 姜旭看着这一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跟姜妙说自己晚上要当夜值,差不多到时辰该走了。 姜妙没留他。 姜旭去了趟厨房,姜秀兰蹲在小火炉前扇着蒲扇,给肖彻煎药。 “娘。”姜旭唤了一声,之后从荷包里摸出十两银子,递给姜秀兰。 姜秀兰一脸纳闷,“你这是干啥?” 姜旭道:“今儿本该给小宝备个见面礼的,可那孩子的身世……我怕表妹会介怀,这些银子您拿着,往后每顿多给她加两个菜,就说是厂公赏的,别让她知道是我。” 姜秀兰嗔道,“妙娘的吃食你就别操心了,我好歹是她一个姑妈,能不让她吃饱吗?” 姜旭抿了抿唇,“我只是看她太瘦了,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想让她多补补。” 知道儿子是一番好心,姜秀兰最终接下了银子。 姜旭又去见了见义父冯公公,最后才离开庄子入城。 隔天姜妙发现自己的饭食丰盛了许多。 有个当管事的姑妈,原本她的伙食就比那几个婆子的要好,今天竟然意外地多出两个菜来,一个什锦虾仁,一个焖肘子。 怕姜妙起疑,姜秀兰没多会儿就出现在小院,笑着跟她解释,说厂公这几日都在庄子上,给大伙儿加了餐,让她只管动筷。 姜妙这才放下心来,请姑妈落座,姑侄俩一块吃的中饭。 饭后姜秀兰没急着走,坐在外间同姜妙唠家常,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姜旭的亲事上,只见她愁眉苦脸,“前头三四年我就请媒人帮着访过了,有几个姑娘是真不错,可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要说他嫌弃人姑娘家世低吧,为了巴结冯公公,也有的是官宦人家乐意往他跟前送千金小姐,他愣是不吭声。” 姜妙说:“可能表哥还没碰到中意的姑娘吧?” 姜秀兰急道:“跟他一块儿当差那几个同僚,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这不中意那不中意,再这么挑下去,哪家姑娘吃饱了撑的乐意嫁给他!” 姜妙但笑不语。 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碰不到中意的人,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她爹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年姚家图姜明山是棵好苗子,可劲往他身上砸钱,甚至不惜把闺女都砸过来。 结果呢?姜明山考场失意一蹶不振,在姚家人跟前颜面尽失抬不起头,就把心中的不甘和怨愤都发泄到姚氏身上,成天除了吵还是吵,从没见有好脸相对的时候。 这样的同床异梦,无疑是种煎熬和折磨。 姜秀兰又苦着脸抱怨了一番,直到后园有婆子来找才匆匆离开。 ……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冷热交替,纵使姜妙已经做到十分小心,小宝还是病倒了,大半夜咳个不停,胸腔里呼噜噜直响。 姜妙被吓到,只能去求助姜秀兰,要是大人,估摸着还能撑一晚上,可小宝才两个多月,必须马上看大夫,否则咳到明儿一早,病情肯定会加重。 姜秀兰也急得团团转,这庄子附近倒是有个小镇,镇上有医馆,可深更半夜的,医馆都关门了,这会儿上哪请大夫去? 小安子刚从东院回来,听到姑侄俩的谈话,得知是小宝病了,他想了想,说:“我离开的时候,苗老还在给厂公配药呢,要不,干娘去请苗老来瞧瞧?” “大半夜的,也只能这么着了。”姜秀兰麻利地跑了一趟东院。 苗老的确还没睡,听姜秀兰说明来意之后,他顿了顿,“看诊倒不是不行,只不过我现在配药正是紧要关头,不方便走开,你让那闺女把孩子抱过来。” 姜秀兰犹豫地看了眼前头绣着浅山淡水的六扇屏风。 肖彻就坐在后面,屏风上映出他峻拔端直的身影。 苗老提醒她,“听你这么说,那孩子应该病得不轻,一会儿耽搁了,可别怨我头上。” 姜秀兰等了片刻,没等到肖彻说拒绝的话,她重重松了口气,出东院后急急回到姜妙的小院。 020、杀猪的 姜妙翻出绒毯,把小宝裹得严严实实,跟着姜秀兰去往东院的时候,果然见到了苗老,这位传闻中专门为肖彻配药的老大夫。 他坐在鼓腿圆凳上,面前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上有十来种药材,条案中间是用来称药的戥子。 他一边称,一边仔细在小册子上记录下数据。 听到脚步声,苗老搁下笔回过头,就见门口站着个纤细玲珑的小妇人,瞧上去年纪不大,或许是来得匆忙,她头上发髻有些微的散乱,怀中抱着个奶娃娃。屋里烛火半明半灭,托映着她修长的脖颈与白皙的下巴,柳色袄裙穿在她身上,并未显得老气,反而把与生俱来的媚艳压得恰到好处,增之太俗,减之无味。 怎么瞅,都像极了去年那位姑娘。 苗老瞳孔猛地一缩。 姜妙自打进来就意识到了苗老打量的眼神,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却也知有求于人该拿出个求人的态度,只得低下头,出言道:“孩子咳得厉害,还请您老费心给瞧瞧。” 苗老这才晃过神来,指了指一旁的小榻,让姜妙把孩子放到那儿,然后解开衣服。 姜秀兰急道:“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再脱衣服,万一受凉了可如何是好?” 苗老站起身去三足盆架边净了手擦干,走过来坐在小榻前,摸摸小宝的脉,断言道:“观他面相,也不过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最好是别喝药,我给他做做推拿止咳化痰,若是还不见好,再考虑开方子。” 说着找到颈部的天突穴,开始用指腹轻轻给小宝按揉,之后是膻中穴、肩胛骨、丰隆穴,又是分推又是按揉,手法格外熟练。 姜妙站在一旁仔细看着。 姜秀兰小声附在她耳边道:“苗老是神医,他肯出手,小宝准能好转,你别太担心了。” 苗老既然是厂公身边的人,本事定然不小,姜妙想到这一层,莫名安下心来,松了口气,点点头。 苗老假装没听到姑侄俩的谈话,故意扯话题,“孩子病得这么严重,当爹的怎么不在?” 姜秀兰刚要说话,就被姜妙抢了先,她面色淡漠,声音泛着冷意,“死了。” 苗老一愣,“死了?” 显然是不怎么相信,将视线挪到姜秀兰身上。 姜秀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苗老又问,“生前做什么的?” 姜妙说:“镇上杀猪的,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苗老:“……” 姜秀兰:“……”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隐约能听到屏风后有细微的瓷器摩擦声。 姜妙这才注意到里头还坐着个人,他在喝茶,修挺的身影在屏风上落成一幅赏心悦目的泼墨画。 姜妙没有多看,很快收回目光,瞅了眼哭得小脸涨红的小宝,问苗老,“可以了吗?” 苗老撒开手,说可以了,让姜妙帮孩子把衣服穿上,又嘱咐她回去后切忌不要让孩子受凉,尽量别对着孩子的口鼻,免得传染给大人。 姜妙一一记下,重新把小宝裹进绒毯,道谢之后离开了东院。 半道上,姜秀兰后怕地吁了口气,“你刚才怎么突然那么说?吓我一跳。” 姜妙知道自己刚才有些情绪过激,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的心里话,“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便是撒了谎,厂公总不至于真让人回溪水村调查我吧?” 姜秀兰没再说话,只一个劲地叹气。 小宝一整个晚上都打不起精神来,刚才在东院,被推拿的时候他光顾着哭了,没太听清楚娘亲和老爷爷的对话,只记得一句,娘亲说爹爹是杀猪的!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杀猪的,英年早逝…… 娘亲这是有多恨爹爹呀? 难道梦里面娘亲就是因为知道了爹爹的身份,所以才会扔下他一走了之的吗? 吸了吸鼻子,小宝有些犯愁,他既希望爹爹能早些来找娘亲,保护娘亲,又不希望他突然出现,以娘亲现在的态度,估计杀了爹爹的心都有。 苗老的推拿果然起到了效用,小宝回去睡上一觉,隔天就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怕儿子病情加重,姜妙忍住没给他洗头洗澡,婴儿怕热,尤其是在病中,小宝常常睡到半夜汗湿,姜妙少不得要起来给他换身干爽衣服以免后背受凉。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睡好,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 好在接连几天送去给苗老推拿,小宝的病情逐渐好转,直至痊愈。 心中大石落下,姜妙这才想到该正式给人道个谢。 苗老是肖彻的人,她自然该好好谢谢肖彻,只是等她到东院时,才得知肖彻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 姜秀兰说:“内阁大臣们的奏折都需要厂公批红,他特别忙,就算是来了庄子上看不见,也要让人给他念,这次待的日子久,想必耽搁了不少事儿,你要谢他,下次也不迟。” 姜妙不懂“批红”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想到姜秀兰给小安子的那张纸上写着肖彻午睡后会“听书”,原来所谓的“听书”并不是她理解的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而是因为他看不见,让人给他念折子。 021、翻身 姜妙没有等到肖彻,先等来了清明节。 前头一天,廖婆子她们就挂在嘴边了,说每年的清明中秋和除夕这三天,都会有小公公来接替,换她们回家,完了看向姜妙,“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前些日子小宝还病得那么严重,一番折腾下来,我瞅着你下巴都削尖了。唉……回去给他多烧点儿纸钱吧,求他泉下有知好好保佑保佑这根独苗,将来成了气候,你也能有个依靠。” 给他烧纸?求他保佑? 姜妙笑了,是气笑的。 虽然不可能真的去给那个男人烧纸,但廖婆子的话还是让姜妙上了心,中饭的时候跟姜秀兰提起。 姜秀兰先是怔了怔,随即一拍脑袋,“你要不提,我险些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妙:“怎么,姑妈有安排?” “你明儿得回去一趟。”姜秀兰往她碗里夹菜,“厂公不会让人查你,那是他对你的事儿没兴趣,后园那几个爱嚼舌根子的老货就不一样了,一扎堆就喜欢聊东家扯西家,要让她们知道你没回去给亡夫上坟,不定又得嚼出什么难听的来。” 见姜妙不怎么情愿,姜秀兰顿住筷子,“也就是走走场子,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刚好回去看看你娘。” 姜秀兰一劝,姜妙心中开始动摇,可一想到小宝,难免又犯了犹豫。 姜秀兰早考虑到这一层,出主意道:“你明儿早起就给小宝喂奶,我让小安子送你,速度快的话,赶早走,下晌就能回来。” 姜妙皱眉,“早起喂奶,小宝撑不到下晌。” “我给他化点儿糖水。”姜秀兰说:“当年旭哥儿刚出生时我没奶,就是这么给他喝的,还喝了好几天呢,小宝这才半天,坏不了事儿。” 姜妙垂下眼睫,“那就有劳姑妈了。” 姜秀兰瞧了瞧她,“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孩子,要不然小宝病倒那天晚上,你就不会急赤白脸地跑来找我。妙娘,姑妈知道你心里苦,可事儿都已经成这样了,小宝是你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巴掌大小还什么都不懂,错不在他。你多花些心思把他养大,将来,他就是你唯一的依靠了。” 听着这些话,姜妙再没了吃饭的心思,搁下碗筷,只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开。 不想空手回去,姜妙趁着小宝睡午觉的时间找来小安子,让他带自己去附近的镇上买东西。 小安子套了马车,俩人很快就启程。 姜妙运气不错,刚巧碰上赶集,镇子虽不大,街市上却是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瞄准一家成衣铺,姜妙掀帘钻了进去,挑挑拣拣好半天,选了一套料子轻薄的夏衫,颜色不花哨,正适合姚氏穿,外加一双做工精细的绣鞋,前后花了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 姜妙半点不心疼,抱着打包好的盒子出来。 小安子见状,笑问,“给你娘买的?” 姜妙说是。 小安子“唔”一声,“要不,你帮我也挑一套吧,我想送给干娘。” 姜妙提醒他,“明儿可是清明节,我是因为难得回趟家才给我娘买的,你成天在姑妈跟前晃,还偏在清明节给她送衣服,不太合适吧?” 小安子似乎才反应过来,傻嘿嘿地笑了笑,“那我不买了,改天送,改天送,妙姐姐快上车,咱们该回去了。” 姜妙不好让他白跑一趟,去买了只烤鸭,用油纸包着。 天热,到庄子上的时候,烤鸭还有热乎气儿。 本来就是特地给小安子买的,姜妙没有分食的意思,让他在自己屋里吃,她去里间收拾收拾。 小宝刚醒来就看到娘亲正往包袱里塞东西,吓得小脸都变了色儿,可他又说不了话,只得“哇”一声哭出来。 姜妙皱眉看他,“怎么突然哭了?” 小安子听到动静,急忙咽下鸭肉擦了手,站在里间门边探头问,“小宝是不是知道妙姐姐要走了?” 这一句,更是刺激得小家伙眼泪哗啦啦,止都止不住。 姜妙瞪他一眼,“吃你的烤鸭去!” 小安子摸摸鼻子,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姜妙撂下包袱,走过来扒拉开小宝的尿布瞅了瞅,还是干的,没拉也没尿。 想着应该是小家伙无理取闹,姜妙无视他的哭声,踮脚从顶柜里把姚氏当初塞给她的那些首饰拿出来放进包袱。 小宝哭得嗓子都开始疼了也没见娘亲理自己一下,他侧着身子,努力想去抓姜妙的衣袖,费了好大劲,然而一骨碌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就再也翻不回去,急得又是一顿大哭。 姜妙见状,先是讶异,尔后觉得好笑。 姑妈跟她说过,有些孩子翻身早,三个多月就开始,她还想着等清明过后再训练一下小宝,没成想,小家伙自己先翻了个骨碌,虽然趴在那翻不回去扯着嗓子嚎的样子瞧着笨呼呼的,但好歹是翻了。 姜妙叹口气,坐到床沿边把儿子捞起来,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无奈道:“哭什么?我就是回去上个坟,又不是不要你了,都快三个月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嗯?小哭包?” 说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小宝哭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白落一泡眼泪,娘亲只是回去上坟,没有不要他。 这转折有点儿大,他一时半刻难以转换心情,打着哭嗝缓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奇了!”小安子再次探头,瞪着眼啧啧两声:“我怎么感觉他能听懂妙姐姐说话呢?” 姜妙早就察觉到了,她道:“母子连心吧!” 022、巴掌 次日天刚亮,姜妙就起了,洗漱一番将头发梳下来作姑娘打扮,之后见小宝还没醒,她先去了厨房。 姜秀兰在蒸点心,昨儿个晚上就说了,想让弟妹尝尝她的手艺。 姑妈的厨艺自然是没得挑,不然也没那资格为厂公的吃食掌勺。 姜妙喜欢姑妈做的菜,曾经问过,姜秀兰说她刚嫁到周家时,哪会蒸点心做什么美食,都是洗干净了一锅下去,炒熟就吃,之所以能有今天,那都是慢慢学来的。 她说的轻巧,姜妙却不难想象,姑妈为了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下了多大的苦功夫。 点心蒸好,姜秀兰从橱柜里拿了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挨个儿摆正,最后盖上盒盖交给姜妙。 回到小院没多久,小宝就醒了,姜妙打来热水,用柔软的毛巾给他擦擦小脸,这才开始喂奶。 即便知道娘亲只是有事回去很快就回来,小宝还是闷闷不乐,喝完奶就躺在床榻上歪过身子,将小屁股对着姜妙,瞧着像是在赌气。 姜妙给他盖上被子,望着他小小的背影,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直接叮嘱,“小家伙,你可一定要乖乖的,不准哭闹,否则我就真不回来了。” 小宝“呜呜”两声。 姜妙扛上包袱,手上拎着食盒来到大门外。 姜秀兰正在交代着小安子什么,见到姜妙出来,问她小宝闹没闹。 姜妙摇头,又说了几句拜托姑妈帮着照看小宝之类的话,这才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当初来的时候是因为小宝刚满月,姜秀兰不敢走太快,中途又歇过脚,一路走走停停,赶早出发,黄昏才到。 这次的马车上没有奶娃娃,小安子驾车速度提高了许多,俩人到溪水村,才巳时一刻。 家家户户的房门上都插着柳条,几个孩童用细柳枝编了帽子戴在头顶嬉戏打闹。 村道上走着四五个刚上完坟回来的妇人,手里挎着竹篮,对这辆经常出入溪水村的大马车见怪不怪,只当是姜秀兰又让人来给她老娘送好东西了。 不想,马车却直直朝着姜家老宅驶去,最后在土墙院门前停下。 有人眼尖,瞧见马车上下来的人时,惊呼一声,“快看快看,那是谁?啧,腰真细。” “不会是妙娘吧?听说开春就病得不行了,这才接过去多久,就治好了?” “那也没准儿,谁让人家有个本事了得的姑妈,多花点儿银子请个神医,啥病不能治?” 语气里满是酸溜溜的味道。 被前夫扫地出门后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姜秀兰无疑给自己招了一大波仇恨。 “要真是妙娘回来了,你们可得看好自家小子,仔细哪天让她给勾没了魂儿。” 几个妇人讽刺地嗤笑着,不多时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姜妙站在马车旁,眼前的院门是锁上的,原先她以为姚氏已经搬回去住了,但在听到院里传来几声鹅叫后,她猜到姚氏应该是跟随姜明山去了坟山。 果然没多会儿,姚氏就顺着后山的小路下来。 看清楚小院门前一身湖水蓝挑线马面裙腰肢婀娜的姜妙,姚氏满脸欣喜,大步走上前,“妙娘?你咋回来了?” 姜妙听到声音,回过头笑看着她,“娘。” “哎哟,快屋里坐。”意识到还有个小安子,姚氏忙招呼着,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姜妙带着小安子进了堂屋。 姚氏被闺女突然回来这事儿喜到了,都顾不得跟她说话,系上围裙就要去灶屋烧火做饭。 小安子及时道:“姚姨您先喝口水吧,我们不饿。” 姜妙也说:“中饭时辰还早着呢,娘先坐,咱们说说话。” 姚氏只好坐下来,偏头往外面瞅了眼,疑惑道:“小宝呢?咋就你一人回来了?” 姜妙道:“带上他,我还不敢回来呢,请姑妈看着的。” 姚氏险些以为她把孩子给扔了,闻言大松口气。 姜妙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往姚氏跟前一推,“我给娘买了套衣服,食盒里是姑妈亲手做的点心,说让您尝个新鲜。” 姚氏打开包袱,当看到闺女把自己当初塞给她的那几件首饰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她眉头一皱,“妙娘,你……” 姜妙打断她,“娘,我在姑妈那儿吃穿不愁,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钱拿,实在用不到这些,您自个儿留着,以防万一。” 姚氏不信,看了看一旁的小安子。 小安子笑道:“姚姨您就放心吧,妙姐姐在我们那儿可半点没受欺负,也不缺银钱用,您仔细瞧,她是不是比离村那会儿更细白好看了?” 姚氏当然看出来了,先前在小院外第一眼,她就知道闺女去了大姑姐那儿过得不错,那眼睛那眉毛那樱桃小嘴儿,不上妆比人家上了妆要出嫁的新娘子还好看。 之后,姚氏问姜妙到底去了个啥地方。 姜妙不敢透露东厂的信息,只含糊说娘当初猜的没错,就是个大户人家,姑妈在庄子上当管事,她去了帮着做些农活就有钱拿。 姚氏听完,越发觉得放心。 姜妙顿了下,开口问:“娘,那边没人来请你搬回去住吗?” 私心里,姜妙是不想姚氏搬回去的,可姚氏不搬回去是一回事儿,那边来没来人表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姚氏说:“你爹来过,想也知道是你奶奶骂来的,我没答应。这一年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稀得跟他住一屋。” 说白了,还是姜明山没诚意。 姚氏没说出来的那些言外之意,姜妙都懂。 中饭后,留了小安子在老宅陪姚氏说话,姜妙一个人去了新宅。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儿里传来姜柔气急败坏的声音,“二娘,我听人说姜妙那个不要脸的回来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坐在藤架下绣花的陈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院门被人“嘭”地一脚踹开。 陈氏急急转头,就见姜妙三两步走到姜柔跟前,不由分说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姜柔脸上,在姜柔一脸茫然的痛呼声下,她嘴角噙着冷笑,“是不是真的,你这不就感受到了?” 023、你看我敢不敢 姜柔捂着火辣辣的脸后退一步,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姜妙,她顺着藤架下的长栏板凳坐了,掏出一方洁净帕子,轻轻擦着刚打过人的右手,那手纤细,养得葱段般雪白,柔暖的阳光照得她眉目生晕。同样是姑娘打扮,她却因为生育过,眼角眉梢比姜柔多了几分轻熟妩媚,像海棠开到最浓烈时,清艳逼人。 这张脸,曾无数次让姜柔嫉妒到发狂。 而此刻,让她嫉妒到恨不能亲手划花的这张脸上再不复往日娇憨,有的,是令人发憷的疏冷。 “姜妙,你凭什么打我?”回过神,姜柔怒不可遏。 “打的就是你个目无兄长的混账东西!”姜妙叠好绣帕,塞回袖子里,抬头时,眼神不经意扫过陈氏,很快就落回姜柔身上,“大哥考中秀才远近闻名,今年跟着就要下场秋闱,正是紧要关头,你口口声声骂我不要脸,把他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柔一听,僵住了。 陈氏皱起眉头。 的确,大郎每次考试都得有人作保,能入考场的学子,必须得家世清白无案底,要让外头人知道他有个未婚先孕的妹妹,别说进考场,只怕下半辈子都得活在同窗们的嘲笑中。 见陈氏变了脸,姜柔红着眼圈道:“二娘,我没有那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姜柔那张嘴不把门,让陈氏心里十分不痛快,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又不好直接怨怪她,只得叹气道,“妙娘遭难,你个当妹妹的该多多安慰陪伴她才是,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没得叫人笑话!” 姜柔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二娘竟然帮着姜妙这贱人说话?! 怎么会…… 姜妙笑了,“我就知道,二娘一向是最会体贴人的。” 被她这么瞧着,陈氏急急垂下脑袋遮去眼底心虚,随后又松口气,她还以为,姜妙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在怀孕后对她态度冷淡,如今看来,姜妙还是那个姜妙,只是被未婚先孕的事儿刺激到,偶尔情绪不稳定罢了。 没了后顾之忧,陈氏越发热忱,“妙娘,你吃过饭没,灶膛里的火还没灭,我趁热给你做顿饭。” “好啊!”姜妙眉眼弯弯,“好久没吃二娘亲手做的饭了。” “嗳,那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陈氏说着,转身进了灶屋。 日头很暖,姜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 姜柔咬牙瞪着她,眼底含恨。 凭什么!凭什么姜妙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连野种都生下来了还能得到全家人的庇护! 亲娘也就罢了,如今连二娘都被她给笼络过去。 “果然是个专司勾引人的狐媚子。”姜柔冷笑着呸了一声。 姜妙并未生气,唇角微勾,“那你将来挑夫婿的时候要小心,别让他看到我的美貌。” 姜柔气得胸口堵住,险些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姜明山上完坟又跟着族老们去了宗祠,回来时看到姜妙坐在院子里,他头顶顿时冒出一团火,“姜妙?你回来做什么?” 只是还不等他问完,姜柔就哭着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爹,姐姐一进门就打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姜明山听着,老脸便是一黑。 现在的姜妙对于姜家而言,那就是个潜在的大麻烦,不定哪天东窗事发一曝光,姜云衢就能被她害得一辈子翻不起身。 之前姜秀兰来把她接走,姜明山还暗暗庆幸了好一阵,不想这才去了多长时间,她就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打人又是怎么回事儿?在外头待久了,翅膀硬了,才进门就给家里人来个下马威? 梗着脖子,姜明山怒火喷涌,刚要开骂。 正巧陈氏做好饭从灶屋出来,见气氛不对,开口问了问姜明山,得知缘由后,她柔声道:“明山,你误会了,哪来的什么妙娘打人,小姑娘家家的,太久没见闹着玩儿罢了,你一个做爹的怎么还当真了?” 轻飘飘一句话,既粉饰了姜柔胡乱说话的过错,又维护了小姐妹俩的“感情”,两边不得罪。 姜妙总算明白姚氏输在哪儿了。 姚氏性子直,她学不来陈氏的小鸟依人,更没有陈氏这般世故圆滑。 姜明山吃的就是陈氏这一套,听到她出面,紧绷的老脸才松缓下来。 陈氏往围裙上擦擦手,招呼着男人,“妙娘刚来,也还没吃饭,我刚做好,一会儿你们父女俩坐一桌。” 姜妙问:“二娘呢?” 陈氏笑说:“我们回来的早,怕你奶奶饿着,跟她一块儿先吃的饭,她出去了,现在只剩你和你爹。” 姜妙没说拒绝的话,坦然坐到堂屋桌子上。 陈氏给她盛了饭。 姜妙刚在她娘那儿吃过,没什么胃口,捏着筷子戳了戳小碗里的饭,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姜明山。 姜明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让你吃饭就吃饭,磨磨蹭蹭做什么?” 姜妙说:“我刚刚看了下,东屋三间房,大哥占了两间,爹和二娘一间,西屋三间房,只有柔娘一个人住,怎么,娘还没搬回来?” 姜明山想起那天晚上被老娘逼着去接姚氏,然后俩人站在院子里吵得面红耳赤,他冷哼一声,“是她自己死活要赖在老宅不肯回来的,怨得了谁?” 这样的回答,姜妙半点都不觉得意外,她淡淡点头,“哦。” 姜明山皱眉,“你大老远的跑回来,就是为了盘问你爹?” 姜妙搁下筷子,神情认真,“我是觉得,反正娘在这个家也是可有可无的,不如,让她跟我走吧,去姑妈那儿。” “啪——”地一声,姜明山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额头青筋暴起,“你姑妈是因为什么才回不了家的,你心里没点儿数?让你娘跟着去,她不要脸,我还要呢!” 姜妙冷笑,“原来爹也知道把娘一个人撂在外头是没脸的事儿?” 姜明山噎得鼻孔都快歪了。 姜妙态度坚决,“你不接她,我接,一会儿我就让她收拾东西跟我走。” 姜明山怒咬着牙,“你敢!” 姜妙抬眸回视着他,“你看我敢不敢。” 024、难做人 为了这张老脸,也为了儿子的前程,姜明山最终不得不妥协,说过两天他就搬到老宅去跟姚氏一块儿住。 同时心里暗恨,以前的妙娘哪里敢跟当爹的顶嘴,都是去了老宅后被姚氏调教成这样的,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都一样的令人厌恶! 姜妙料准姜明山会为了姜云衢而做出让步,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让步,他宁愿自己搬去老宅也不愿让陈氏回二房。 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陈氏捏紧手指。 亏她还想着姜妙难得回来一趟,忙得满头大汗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招待,谁知姜妙的心思竟如此歹毒,嘴上说的好听,什么要把姚氏接去姑妈那儿,实际上,还不就是想以此作为威胁把她撵回二房。 最近这段日子,她每天都掐准时辰去二房给公婆洗衣做饭,自认为已经小心翼翼,然而还是被老温氏挑三拣四嫌这嫌那,要真搬回去脸对脸地住着,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老温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婆婆,他们老两口待见的,只是二房的香火独苗姜云衢,从没把她这个便宜媳妇当人看。 越想越憋火,陈氏不甘心就这么被个黄毛丫头设计摆弄,她掀开棉布帘子走进去,面上却是一副自责加柔柔弱弱的神情,“妙娘,你别为难你爹,我本来就是二房媳妇,不该占着你们大房的屋子,尤其是你大哥,为了能让他安心科考,我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把姐姐的房间给腾出来……哎,这么着吧,明山你也别跟妙娘置气,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搬回二房,你辛苦跑一趟,去老宅把姐姐接回来,总是这么住在那边,到底不是个事儿。” 陈氏刻意扯出姜云衢要科考的事实,果然戳中姜明山的心窝子,他盼了那么多年,就盼着姜云衢一朝高中出人头地,怎么可能因为姜妙的无理取闹就半途而废?姚氏那咋咋呼呼的泼妇性子,本来就会影响到大郎读书,莺娘母子俩要真搬回二房,二房那两个老货比姚氏还能蹦跶,倒不如自己先忍忍,搬去老宅,等大郎考中了出息了,再想法子休了姚氏,一辈子清静。 “莺娘,你别犯傻,我今儿不点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你回二房。”姜明山脸色阴沉下来,看向姜妙,“我才是一家之主,让谁住老宅谁住新宅,我说了算,你个逆女还没资格在这儿跟我指手画脚!” 姜妙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姜明山心里在憋什么坏,不就是等着姜云衢金榜题名带着他和陈氏鸡犬升天然后好一脚踹了姚氏么?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怀着小宝闷在老宅不见天日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便是等自己卸了货跟着姑妈混出名堂,一定要想法子让姚氏跟姜明山和离,可又觉得,就这么和离,反而如了这对狗男女的意,娘受的苦和自己遭的难,总得让他们加倍偿还回来才行。 和离是必须的,但现在不是时机。 想了想,姜妙笑道:“我也不是见不得二娘好非要膈应你们,只是想着二娘平日里心疼我,我自然要多多为二娘着想,大哥下场在即,名声大过天,万一村里传出我爹为了二娘把我娘撂在一边的闲言碎语,大哥的同窗们指不定还以为我爹是因为贪图大哥的前程,这才会捧着二娘踩我娘,啧,大哥以后难做人呀!” 陈氏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明山阴着脸冷哼一声,回了房就开始收拾东西。 陈氏跟着他进门,眼泪汪汪地坐在炕上,“明山,你点个头,我搬就是了,又何必为了我和大郎去受这样的委屈?” 她其实更担心姜明山搬过去以后住的日子久了,会把自己给冷在一边。 陈氏每次说的话都能熨帖到姜明山心里去,闻言,他走过来挨着陈氏坐下,顺势把人搂入怀里,“莺娘,再等等,顶多半年,等大郎秋闱过后高中了,我就一纸休书让她滚,到那时你便是我唯一的妻,整个宅子都是你的,想住哪就住哪,没人敢指摘你。” 听他这么说,陈氏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抹了眼泪,笑得温温柔柔,“那我等你回来。” 姜明山肩扛手提大包小包搬到老宅的时候,姚氏还坐在堂屋里跟小安子说话,听到动静,她起身走到外头,见状后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妙上前几步,笑意讥讽地跟她解释,“娘,爹说了,要给大哥留个安静的念书环境,所以在大哥秋闱之前,他搬过来跟您住。” 姚氏哪里听不出来姜明山是被妙娘给硬生生逼过来的,她顺手指了指东屋,“既然来了,往后你就住那儿。” 西屋是姜妙曾经住过的屋子,如今姚氏住着,她自然不可能让姜明山住进去。 姜明山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推开东屋门把自己的东西简单安置好,顺便把身上已经起了毛边的秀才青衿换下,出来时直接扔在井边的木盆里,语气理所当然,“趁着天气好,你一会儿赶紧的把衣服洗了,明儿有同窗约我,等着穿。” 姚氏从旁边簸箕里抓了把晒得半干的瓜子嗑着,“呸”一声重重吐出皮,“我洗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从小没学过,粗手笨脚的,万一洗完哪里破了个洞裂了条缝,我也缝补不来,你要是能将就的话,马上给你安排。” 姜妙眼睁睁看着她爹的脸由白转黑,整个人像是随时都会被气到爆炸,她突然就放心了,娘这样的刚性子,只有她气姜明山的份,姜明山一时半会儿还欺负不到她头上去。 姜明山是个死要面子的,考虑到堂屋里还有外人在,他不欲继续和姚氏争吵,拿上脏衣服便出了门,想也知是找陈氏去了。 姜妙原本想坐下来继续跟姚氏聊聊天,奈何出来太久,算算时辰已经有大半天没喂奶,胸口胀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姚氏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情况只能让小宝喝奶才能缓解,她忙催促小安子把人送回去。 姜妙疼了一路,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不得安生。 小安子以为她病了,几次停下来想让她去医馆看大夫,但姜妙坚持要回去,他只得继续朝前走。 到庄子上时,姜秀兰还在哄小宝喝糖水,小家伙就是不肯张口,从娘亲走后,他便一直憋着,哪怕是饿了也不吭一声,非要等娘亲回来。 姜妙进屋后,都来不及跟姜秀兰打个招呼,直接弯腰把小宝抱起来掀开衣服就给他喂奶。 看到娘亲,小家伙往日里的那股欢实劲儿又回来了,这边喝完换那边,抱着姜妙就不放。 025、找证据 姜秀兰看出来姜妙面色不对,问她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 姜妙已经缓过来不少,她默了默,问姜秀兰,“姑妈,有没有办法能找到当初跟莺娘子交接的那些人?” 姜秀兰犹豫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要找肯定不容易,况且现在有件事很麻烦,我们不知道陈氏到底是直接把你卖给买主,还是中间又经了牙婆的手。” 见姜妙蹙眉,姜秀兰轻声问:“妙娘,你是不是想去找小宝的生父?” “生父”两个字,生生刺痛了姜妙的耳,她眼底掠过一抹讥诮,“找他?让他偿还我的少女贞节,还是弥补我的孕育之苦?不瞒姑妈,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每天做梦都想找到他,再亲手杀了他,可这些,都只能在梦里想想。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倘若他有权有势还有儿有女,我上门去闹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倒不如一辈子不知道他是谁,起码没那么糟心。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之所以要揪出同莺娘子交接的人,只是想找到这桩交易的证据,坐实她的罪名罢了。” 姜秀兰十分能理解侄女内心的苦楚,当即道:“你去年是在县城遭的难,涿县那地儿也不算太大,我让人回去问问当地的牙婆,希望能找出线索。” 姜妙颔首,“谢谢姑妈。” 窝在姜妙怀里的小宝抿了抿嘴,果然他猜的没错,娘亲恨极了爹爹,这可怎么办呀? 小家伙急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然而一直想见的“厂公”却怎么也见不着。 …… 端阳一过,天气越发暑热,肖府最近要准备老爷子的寿宴,小公公们忙得不可开交。 姜妙从小安子口中得知,这位肖老爷子是肖彻的义父,前东厂督主兼司礼监掌印太监,他退下来后,把这两个位置一并传给了打小精心栽培出来的肖彻。 听说客人会很多,席面暂定百桌,大半个菜园子都被搬空了还不够,肖府实在挪不出人手,冯公公亲自来带话,让这边想法子加派人手去送菜。 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小安子头上。 任务重大,小安子一个人去肯定不行,但姜秀兰作为管事,是不可轻易离开庄子的,他又不想带那几个嘴碎的婆子进肖府,怕惹麻烦,最终,只得将希望转向姜妙。 “我?”姜妙讶异地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我能去?” “怎么不能?”小安子说:“只是去送菜而已,咱又不在席上露面儿,送完抓紧回来就行了。” 姜妙看了眼床榻上熟睡的小宝,小安子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抢先道:“我一会儿去找干娘,请她帮你带着小宝。”又哭丧着脸求姜妙,“我也是头一回去肖府,心里没底,妙姐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不然到时候出了岔子,干爹指定不饶我。” 姜妙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辰时不到,停在庄子大门外的两辆露天马车就被装得满满当当,前头那辆装蔬菜,全是现出土的鲜货,露水都还没干,后面一辆装的鸡鸭鹅,安排在笼子里待着,另外还有那几个婆子的男人们上山打来孝敬给厂公的野味,占了有大半个马车,野鸡獾子野狍子,都是穷人家只舍得卖富人家花高价买的稀罕物。 畜生味儿大,小安子果断让姜妙去赶装蔬菜的那辆马车。 姜妙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这玩意儿,不太会,小安子耐心教了一炷香的工夫,让她无需紧张,说庄子隔着肖府没多远,一会儿跟在他后头别吭声就行了。 …… 小安子说的近,其实在姜妙看来并不近,跟她想象中进了城门没多会儿就能到肖府不同,中途要经过宽阔绵长的主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铺子门面,茶楼酒肆间穿插着数不清的灰墙巷子,车马粼粼,行人不息。 姜妙却无心欣赏天子脚下的富庶繁华,一路上都挥着鞭子跟紧小安子,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撞到人惹上麻烦。 过了热闹喧嚣的主干道,又到达一处城门。 听小安子说,里头便是内城。 内城是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天子住在紫禁城。 姜妙对这些全无兴趣,她只想赶紧把菜送到肖府然后回去给小宝绣个肚兜,最近天太热,中午日头毒辣,婴儿穿太多会不舒服,只穿个肚兜遮着小肚子不着凉就好。 肖府坐落在内城北面,一个十分接近紫禁城的地方,鎏金朱漆大门巍峨肃穆,昭示着主人的位高权重,不过这会儿还不到待客时辰,大门尚未开启。 姜妙和小安子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然后赶着马车从偏门进。 很快有小公公出来接应,姜妙没进厨房,只在外面帮着搬了搬蔬菜就坐在一旁的廊凳上休息。 知道来的不是寻常地方,她出门前特地换了身不起眼的对襟袄子,领口盘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也没怎么仔细打理,只用一根木簪子简单绾起,然而那张脸,那双眼,那藏不住的玲珑身段,还是让廊下走过来的浪荡男人看直了眼。 “哟呵,肖彻府上竟然有这么个姿容绝色的俏美人儿?小娘子,你打哪儿来的呀?” 姜妙闻言,直接皱了眉。 026、有些事,总要搏一搏 姜妙没有回头,那穿着一身华贵紫袍的男人却绕到她跟前,手上洛神赋折扇“唰”地一收,直接伸过来将她下巴抬起,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念,“绝了!我府上那么多女人,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二弟,你觉得如何?” 一旁被他称作“二弟”的青袍男子,自始至终也没看过姜妙一眼,闻言,只淡淡点头,“兄长喜欢便好。” 这话无疑取悦了紫袍男人,他看向姜妙的视线越发灼热,仿佛已经用眼神把姜妙扒了个精光。 姜妙坐姿不变,袖中手指却早已攥紧。 可她看得出,这俩人衣着不凡,又是肖府的客人,毫无疑问,非富即贵,她招惹不起。 尽量稳住情绪,姜妙轻声道:“公子慎言,小女子已是有夫之妇。” 紫袍男人闻言,不怒反笑,“有夫之妇好啊,谁让爷就好这一口,小娘子倾城绝色,何必鲜花插牛粪暴殄天物,跟了我如何?” 姜妙紧抿着唇,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要如何应对。 这时,小安子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姜妙被人调戏的场景,他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妙姐姐已经是有夫之妇,还望世子爷高抬贵手,就放过她吧!” 听到“世子爷”三个字,姜妙心下一沉。 果然她猜的没错,面前站着的,是她惹不起的权贵。 紫袍男人挑眉看向小安子,“你管她叫什么?妙姐姐?” 小安子讷讷垂下头。 “你姓什么?”男人转头,视线再次落回姜妙身上。 姜妙如实回答:“姜。” “姜妙,妙……这名儿美,人儿更美。” 话完俯下身,挑着她下巴的折扇没松,整个人都凑过来。 姜妙垂下长睫,眸底是翻滚不休的厌恶。 就在她以为自己逃不出被权贵捉弄的时候,游廊那头突然传来一把低稳的嗓音,“义父有请,世子爷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肖彻,他步履从容,一身御赐黑色绣金线蟒袍将身姿拉得颀长挺拔,清晨的光穿过廊柱,落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容上。 紫袍男人缓缓松开姜妙站直身子,顺手将折扇甩开摇晃两下,语气中听不出分毫对这位百姓闻之色变的东厂督主的惧意,“肖彻,你府上这位小娘子挺有意思,借我玩儿两天,如何?” 闻言,肖彻将目光投过来,那一眼格外的平静深远。 这是姜妙头一回看清他的全貌,没有想象中的狠厉杀气,但那成熟稳重的气质之下,是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积威。 并未接紫袍男人的话,肖彻只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 话是对着姜妙说的。 姜妙想,他应该猜到自己是谁了。 小安子如蒙大赦,谢恩起身后拽上姜妙,逃命似的往外跑。 等回到庄子,小安子才告诉姜妙,刚才那个紫袍男人叫傅经纬,乃承恩公府世子爷,站在旁边的叫傅经纶,是他二弟,这俩人皆是当今圣上的长姐永宁长公主所出,不过永宁长公主在生傅经纶的时候难产死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兄弟俩的尊贵身份。 姜妙听完,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容易招祸,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的容貌,空长一张好看的脸,却没有能力去护住它,这是一种悲哀。 见姜妙情绪不对,小安子忙又说:“有厂公出面,傅世子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了,妙姐姐就放心吧!” 姜妙抿唇不语。 这次是护住了,那下次呢?谁又能及时出现护住她? 临睡时,姜妙坐在妆台前,盯着铜镜里那张脸发了好久的呆,最终拔下头上的木簪子,毅然决然对准右脸。 小宝被她吓坏了,及时大哭。 姜妙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一跳,木簪子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来,先前想毁容的心思被小宝冲走大半,不得不起身过来哄。 小宝眼泪汪汪地看向姜妙,白天小安子和娘亲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娘亲是因为被人调戏,觉得这张脸会惹麻烦,所以想毁了它吗? 呜呜,不要…… …… 肖府寿宴已经过去半个月,姜妙的小日子又恢复到平静,她以为当初那件事儿早已经翻篇了,却不想,傅经纬压根就没死心过。 这天一大早,冯公公来了庄子上,进门就直奔姜秀兰的院子,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离开。 这个时辰,姜妙正蹲在菜园子里浇水,远远看到姜秀兰往这边来,她笑着喊了一声,“姑妈。” 姜秀兰面色不大好,走到她旁边时,低声说:“妙娘,你先别捣腾了,我有话跟你说。” 姜妙察觉出有事儿,把木瓢放回桶里,洗手之后跟着姜秀兰回房。 把门都关严实,姜秀兰这才坐下来,拉过姜妙的手,神情分外凝重,“上次你跟着小安子去肖府送菜被傅世子缠上那事儿,我到今天才晓得,冯公公刚告诉我,傅世子今儿一早去见厂公了,说愿意以厂公所中之毒的解药换你。妙娘,这地儿不能待了,你赶快收拾收拾,我马上让小安子送你走,走得越远越好。那傅世子是出了名的荒淫无度,成日里嫖妓宿娼。但凡他看上的,才不管你是不是有夫之妇,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你要真落他手里,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啊?” 姜妙恍惚一瞬,问:“厂公同意了吗?” “这个,冯公公倒是没说,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厂公被身体里的毒折磨了那么多年,解药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姜妙深吸口气,“姑妈,我不走,我也走不了。” 傅经纬那样的人,一旦真认准了她,她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姜秀兰急得眼圈都红了,“妙娘,你必须走,你一旦离开,兴许傅世子没了兴致,日子一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你若是留下……” 姜妙反问,“姑妈怎么知道我离开会让他没了兴致,而不是彻底激怒他?” 姜秀兰瞬间哑口无言。 姜妙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姑妈,您当初给小安子写的那张纸,能不能也给我写一份?” 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有些事,总要搏一搏才知道。 027、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姜秀兰把肖彻在庄子上的日常写成小册子,她大概猜出了侄女的心思,犹豫半晌还是劝:“妙娘,厂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妙接过册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活下来成为一种奢念,那么任何一丝希望都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而她把最后一线希望放在肖彻身上,是在赌他骨子里的人性还没彻底被泯灭。 “姑妈,教我烹茶吧,厂公喜欢的那种。” …… 姜旭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得知姜妙被承恩公世子缠上,告了半天假来庄子上。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姜妙,而是去见姜秀兰,想从当娘的口中问到些有用的消息。 当听说姜妙没打算离开,姜旭隽秀的眉头皱起,“傅世子的名声,大半个京城都知道,被他相中的女子,有几个能逃出他的魔爪?弄到手之后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人命在他眼里就没值钱过。” 姜秀兰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她觉得姜妙那句话不无道理。 被傅经纬那样的人相中,天底下就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走与不走,其实都是一样的。 姜旭却坚持,“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妹落入那个登徒子之手。” 不等姜秀兰反应,姜旭便大步流星去了姜妙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姜妙在后园还没回来,房里只有小宝一人。 姜旭伸手推门进去,看到小家伙躺在摇篮里,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绣着虎头的红肚兜,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人陪他玩儿,就自己吮手指,偶尔“啊啊哦哦”两声。 姜旭的脚步不由放轻,最后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小宝看到舅舅,格外兴奋,小胖腿蹬了蹬。 姜旭拿起拨浪鼓给他摇,小宝总算不无聊了,眼珠子跟着拨浪鼓上面那颗珠珠转啊转,偶尔还翻个身伸出小爪子要去拿。 姜旭瞧着小宝胖乎可爱的模样,想起姜妙的种种遭遇,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姜妙回来时,先在外面的水井边打水洗手。 姜旭听到动静,起身出去。 姜妙看到他,面上有些惊讶,“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姜旭说:“刚来没多久。” 怕姜妙介意,又解释,“见你没在,就陪着小家伙玩了会儿,下次不会擅自进你房间了。” 姜妙笑道:“我没办法一整天陪着小宝,表哥能帮忙,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咱们是一家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一家人”三个字,让姜旭沉默了会儿。 姜妙没听到他接腔,侧过身把晾干的衣服收了,正准备拿进去叠好,姜旭突然开口,“妙娘,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帮你分担这一切?” 姜妙闻言,抱着衣服的那只手紧了紧,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傅世子的事儿,我听说了。”姜旭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不过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倘若,倘若你有个……” “表哥!”姜妙不傻,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没让他说出口,“这世道对女子严苛,未婚先孕本来就罪孽深重,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028、不冷 听到这样的回答,姜旭面露懊恼,“是我太唐突了,不过,往后你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若不在,就找我娘,她会帮你的。” 姜妙淡淡道了声谢。 她不知姜旭心里会如何想,但有些话,必须提前说清楚,不管是因为同情可怜还是真有那方面的心思,他都不该在自己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翻过这一茬,姜妙的日子依旧忙碌,除开照顾小宝和鸡鸭蔬菜的时间,她其余时候大都泡在厨房和茶水间学烹饪学烹茶。 庄子上人少,姜妙又不喜欢和婆子们打交道,小安子便成了她唯一的试吃人选。 每天有人给做吃的,小安子当然乐开了花,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妙姐姐是觉得厨娘做的饭不好吃,所以想要自己下厨吗?” 姜妙摇头说不是。 小安子越发疑惑,“那你为什么每天都来呢?” 姜妙想了下,跟他商量,“我要是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下次厂公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让我去奉茶?” 小安子咬着枣泥糕,眼睛眨巴两下。 姜妙说:“上次的事,我想当面跟他道个谢。” 小安子很快反应过来姜妙说的是肖老爷子寿辰那日厂公及时出现解了围。 他不敢擅自做主,“我去问问干娘,她说行,那就行。” …… 肖彻这次来得挺晚,天色入夜,小宝都已经睡了,姜妙刚沐浴完,坐在妆台前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听到小安子透过窗棂子低声喊,“妙姐姐,厂公来了。” 没来由的,姜妙心跳有些快,脑海里隐隐浮现那天在肖府后厨时的情景。 “我知道了。”她加快手上动作,这么擦,头发只能半干,但也足够再绾回去定型。 起身时,姜妙的目光落在铜镜旁边的白玉兰簪子上,那是前几天镇上赶集她特地买的。 愣神不过片刻,姜妙伸手把簪子拿起来,对着铜镜轻轻簪入发间。 肖彻不是来养病的,京中炎热,圣上带着一部分朝臣去了承德避暑山庄,他难得清闲,也过来避避暑。 姜秀兰正在后厨盯着梢,小火炉上熬着给肖彻准备的清暑汤。 看到来取汤的人是姜妙,姜秀兰不免紧张,“妙娘……” “姑妈放心,我绝对不给您捅娄子。” 她轻笑着,话完便走进厨房,站在右侧最高的莲花纹顶柜旁。 顶柜落了锁,里头摆放着肖彻专用的餐具和茶具。 姜妙用钥匙打开,取了一只白玉碗出来,在小火炉旁蹲下身,用木勺掠去汤面上的浮沫。 盛好汤,装进托盘,姜妙端上便径直朝着东院去。 冯公公站在院门外,两旁分别立着四个面无表情身穿黑甲的护卫。 因着姜秀兰的关系,冯公公对姜妙的态度不算冷,但事关厂公,难免还是多叮嘱几句,让她进去后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姜妙很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 一如前两次来东院那般,她没有因为好奇而东张西望,直奔北屋。 屋门虚掩,姜妙推开时发现里面只亮着一盏宫纱灯罩,光色暖黄微暗,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肖彻侧躺在竹榻上。 他似乎已经睡熟,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博古架上更漏沙沙的响声。 姜妙蹲身,小心将托盘放到矮几上,正欲起身离开,余光注意到一旁红木落地衣架上挂着的披风,她顿了顿,走到那边将披风取下,小巧的绣鞋并未在地板上弄出动静。 站在竹榻前,姜妙瞧着肖彻俊美的侧颜,修眉墨染,唇很薄,轮廓却格外立体分明,在昏黄光线的晕染下,少了几分锐气,并不让人觉得凉薄。 收回视线,姜妙弯腰,准备把披风盖在他身上。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却是肖彻突然醒来,微凉的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很快收回手,坐直身子,“不冷,无需盖。” 十分沉静的语气,却隐隐透着一丝疏离感。 029、你怎么看? 姜妙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自然而然地把披风放回去,尔后指了指矮几上的托盘,“这是姑妈亲自给厂公煮的清暑汤。” 肖彻淡淡嗯了声。 没听到姜妙退出去的声音,他又抬头看来,“还有事?” 二十二岁,青春正盛的年纪,他这双眼睛里却多了同龄人少有的内敛,仿佛是经年的阅历所赋予,有着能洞悉人心的深沉,让人容易忽视他俊美的皮相。 姜妙不敢再看,垂下眼睫,暗暗吸了口气才出声道:“上次的事,多谢厂公出手相救。” 肖彻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妙已经双手捧着汤碗半弯着腰送到他跟前。 他只稍微低头,目光便触及到女子半干的乌黑头发,发间一支白玉兰簪子清纯秀美,再往下,是一段雪白柔嫩的侧颈肌肤,附在汤碗边缘的细长十指没有涂抹蔻丹,呈现很自然的淡粉色,月牙儿俏皮可爱。 鼻腔里充斥着她沐浴过后身上残留香胰子的清香,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为免气氛尴尬,肖彻接过汤碗。 隔着氤氲的热气,姜妙听到他说:“肖府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有些绝情。 姜妙不想跟他争辩自己是身不由己,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面上仍是淡淡的微笑,“小安子这几日病了,他的活儿由我替,厂公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我。” 说完,她没等肖彻接话,转身利落地离开。 肖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拐角,吹了吹小碗里的热气,过了许久,那股香胰子的味道还是没能淡下去。 …… 小安子一直等在姜妙的院子里,见到她回来,忙冲上去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厂公说什么没有?” 姜妙回想起先前去东院的整个过程,那个人的语气虽然不近人情,但似乎并没有主动提及要用她去换解药这一茬。 莫名地有了几分信心,姜妙说,“等明儿一早我去奉了茶回来再告诉你。” 小安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哎……不是说只今天晚上吗?” 姜妙跟他卖惨,“傅世子都已经逼上门了,我要是再不想法子讨好厂公,万一他觉得我没用,真把我拿去换解药可怎么办呀?” 小安子“唔”一声,十分心疼她,吸了吸鼻子道:“那……妙姐姐你去吧,我一会儿回去多淋几桶冷水,保证这几日都病得下不了床。” 小安子这样为自己牺牲,姜妙心中过意不去,“等厂公回去了,我带你去镇上,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还有,我见你脚上的鞋子都旧了,到时候亲手给你做一双。” “真的?”小安子眼神儿一亮,“那我可就等着妙姐姐给做新鞋了。” 姜妙摸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小安子嘿嘿笑:“为了新鞋子,这都应该的。” 想了想,又说:“那个,我要是多淋几桶,能再加一条腰带吗?” 他的腰带也旧了,一直没好意思麻烦干娘。 姜妙哭笑不得,“我多做一条腰带倒是没什么,你差不多就得了,别把自己整太狠。” …… 隔天一早,姜妙掐着时辰起,准备好洗漱用具端到东院时,肖彻刚起,身上仅穿着米白色的中衣,与昨夜的冷峻疏离有所不同,此刻的他长发垂下,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刚睡醒的惺忪慵懒。 见到姜妙,肖彻眯了眯眼,随手一指旁边的三足盆架,“放那上面就行了,我自己来。” 姜妙把铜盆和绒巾牙具分别摆放好,转头看向端正坐在太师椅上的肖彻,“厂公自己能绾发吗?” 肖彻没吭声,只看了看她,眼神像是在下逐客令。 接触过几次,姜妙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惜字如金,她道:“那我去烹茶了。” 回到茶水间,她先把红泥炉子生好火,然后拎着茶壶去后园山上取新鲜泉水,回来时炉子里的炭刚好烧红。 之前跟着姑妈练习过无数次,姜妙已经能很好的掌控火候以及烹茶手法。 但即便这样,姜秀兰还是不放心,亲自来盯着,生怕她哪里出了错。 当然,免不了又是这样那样的一番叮嘱。 无非就是说厂公权大势大,在他手底下做事要万分小心之类的。 姜妙已经听过很多次,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依旧听得很认真。 茶水送到东院时,肖彻刚用完早食。 院里种植了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明艳动人,他坐在花树下,手里捧着本书,身上不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御赐蟒袍,换了件天青色绣水波纹的直裰。 姜妙把茶盘放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肖彻将书本搁在一旁,端起黑釉盏抿了口茶,忽然开口,“傅世子想让你去他府上,这事你怎么看?” 030、我会考虑 终于还是开口了。 姜妙那点侥幸的小心思被击得粉碎,她斟酌着言辞,“我的看法,能代表厂公最终的决定吗?” “说说看。” “我不愿意。”姜妙盯着脚尖,没有直接点破自己已为人母的事实,“傅世子分明是强抢,都说厂公权倾朝野,我不信您会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敬语都用上了。 “自己的人”四个字,让肖彻抬起头,目光像是不经意掠过姜妙身上,她低着脑袋,瞧不太清楚面上情绪,鬓边一缕小碎发被风吹起,勾勾缠缠,使得本就娇艳明丽的侧颜更添一股撩人的妩媚。 肖彻别开视线,声音听不出半点波动,“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入京城半步。” 回到自己房里,姜妙还在琢磨肖彻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摇篮里等着喝奶的小宝见娘亲发着呆就忘了自己,嘴里发出不满的两声“啊啊”。 姜妙回过神,给小家伙喂奶之后又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去看小安子。 才进门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喷嚏。 姜妙嘴角抽了抽。 这傻小子,昨天晚上到底淋了几桶冷水? 走到里间,果然见小安子把自己裹成蚕蛹躺在床榻上,大概是鼻涕流得太快擦着费劲,他干脆揉了两个小布团堵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见到姜妙,整个人有气无力,“妙姐姐,你来了。” 姜妙看着他就皱了眉,“不是说了做做样子,怎么弄成这样?” 小安子咧了咧嘴,“我要是不来真的,义父指定怪我偷懒耍滑。” 姜妙拖过小杌子坐下,把姜汤端起来,吹冷喂到他嘴边。 小安子实在是起不来,只得就着姜妙的手喝了大半,这才摇摇头,眼皮耷拉着。 姜妙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得马上看大夫,我去找姑妈。” “干娘之前给我送了药。”小安子说:“我睡上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姜妙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也不知那药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小安子看出姜妙眼底的担忧,反倒安慰起她来,“妙姐姐,我没事儿,你要是能给我做双新鞋,那我说不定明儿就活蹦乱跳了。” 一双鞋子就能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孩子。 姜妙不忍心再说他什么,“好好好,一会儿中饭过后厂公午休用不着我了,我就去镇上挑线买布,尽快让你穿上新鞋。” 从小安子那儿出来,姜妙又回房看了眼儿子。 知道娘亲处境艰难,小宝很少会大哭大闹惹她心烦,吃饱就自觉睡觉。 姜妙不敢让儿子一个人睡床榻,怕他多动缩到被子里把自个儿蒙住闷了气,白天一般都放在摇篮里,随便盖一床薄薄的小毯子,晚上再抱回床上跟她一块儿睡。 确定小宝睡熟后,姜妙去了厨房。 姜秀兰和厨娘正在择菜,准备给肖彻做中饭。 姜妙坐下来帮忙。 厨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姜妙平日里唤她一声窦大娘。 窦大娘跟姜秀兰合得来,时常在一处唠家常,见到姜妙,笑着打了个招呼。 姜妙弯腰拿起地上的芹菜去叶,听到窦大娘说:“秀兰儿,我先前跟你说那事儿,你留个心眼。” 话完就站起身,说有几样佐料不够了,得现去镇子上买,便解开围裙出了宅子。 姜妙心思细,看得出来窦大娘是特地找借口留她们姑侄俩谈话,便开口问姜秀兰,“姑妈,窦大娘都跟您说什么了?” 姜秀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久才尴尬道:“这老货,她想给你牵红线呢!” 姜妙一愣,“牵红线?” 姜秀兰说:“她心眼儿实,没什么恶意,就是想着你年纪轻轻带个孩子不容易,想给你介绍夫婿。” 姜妙没有直接说拒绝的话,垂眼道:“我这样的情况,哪还有可能再嫁?” 姜秀兰语重心长,“知道你心里不乐意,我也没多打听男方的事儿。但是妙娘,你现在还年轻,总会有老来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和你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了,没办法再护着你。你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累了病了有人照顾,做不了的事儿有人扛,心里难受了有人开解,我就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大半辈子耗在那个孩子身上,什么福都没享就这么走了。” 姜妙安静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过了许久,她问姜秀兰,“姑妈,您觉得冯公公是知冷知热的人吗?” 姜秀兰点点头,“我们只是不能行夫妻之实,但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嫁到周家从未感受过的。” 冯公公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每次来庄子上,姜妙没少看在眼里,对姑妈的确好,那种熨帖,让身为晚辈的她由衷感到羡慕。 这世道以夫为天,姜妙如何不知,一个没有夫家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要想存活下去有多难,可她…… 沉默了好久,她道:“我会考虑。” 031、卖妹求荣 心里惦记着给小安子做鞋,趁肖彻午睡的空当,姜妙自己驾着马车去了附近的青柳镇。 今儿不是大集,街道上人流稀少,布庄并未关门。 姜妙很顺利就买到了自己想要的布料和绣线。 刚走出布庄,瞥见对面有俩人一前一后从酒楼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紫袍男人,正是前不久才刚在肖府碰过面的承恩公世子傅经纬,而后面那位…… 瞧清楚那人是姜云衢,姜妙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姜云衢不可能认识傅经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傅经纬主动找上了姜云衢,至于原因,姜妙大概猜到跟自己有关。 她正想找个地方躲,对面的姜云衢眼尖,先一步瞧见她,直接隔着街喊:“妙娘!” 这一喊,把傅经纬的视线也吸引过来。 见着姜妙,傅经纬挑了挑眉。 那天在肖府后厨,这小娘子明艳多姿的模样把他的魂儿都差点给勾没了,回府再看后院那些女人,以前的绝色尤物成了庸脂俗粉,清纯佳人更是忸怩作态,多瞧两眼就犯困,浑身提不上劲儿。 可一想到姜妙,他那心里就直痒痒,恨不能找根绳子直接把人给绑回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无奈,这小娘子是肖彻手底下的人。 亏他还想了一招用解药换人的法子,结果肖彻那个死阉奴屁都不给他放一个。 不敢动肖彻,他还动不了这小娘子的家人? 承恩公府勋贵之家,要想查个小寡妇的底细轻而易举,这不,前两日就让他给查清楚了,姜妙压根没嫁过人,生下来的那个儿子,还不知是哪里带回来的野种,都不敢待在家里怕村人发现,这才会几番辗转到肖彻的庄子上做事。 姜妙还有个大哥姜云衢,正在念书,即将参加今年的秋闱。 关于姜妙的一切,傅经纬都是从姜云衢嘴里套出来的。 傅经纬阔步走到姜妙跟前,上下打量着她,虽然不知被哪个狗男人先一步给玷污了有些可惜,但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只怕在偌大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小美人儿。” 傅经纬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伸手就要搂她的腰。 姜妙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冷着脸,声音淡漠,“世子爷请自重。” 傅经纬也不恼,轻笑一声。 美人儿嘛,总得有点脾气才有意思。 姜云衢见状,频频皱眉,望着姜妙不情不愿的样子,他低声怒斥,“这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爷,妙娘你不得无礼!” 若换了平时,姜妙少不得要杠回去,可眼前站着个她不敢轻易招惹的权贵,只得一忍再忍,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气才把涌到头顶的怒意压下,“二位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哎,别着急走啊!”傅经纬伸出扇子挡住她的去路,又仔细欣赏了两眼她的美貌,这才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要走也是我走,本世子先行一步,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 傅经纬说要走,姜妙并没觉得松了口气,反倒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才离开没多久,姜云衢就开口道,“傅世子能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不知好歹,赶紧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家,承恩公府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 姜妙就是再蠢也猜出来了,傅经纬肯定在科考上许了姜云衢什么好处,条件就是用她去换。 顶着来自全村和姜明山的压力,姜云衢有多想一举高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她凭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姜云衢的锦绣前途? 冷笑一声,姜妙回望着他,眼神讥讽,“怎么,考不起就卖妹求荣?你姜大秀才就这么点儿骨气?” 姜云衢被她戳得脸色青白交织,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兄妹一场的份上,我也不逼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倘若你不愿意成为傅世子的女人,你未婚先孕的事儿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姜妙丝毫不惧,“大哥都不怕,我怕什么?” 姜云衢嗤笑,“妹妹还是那么天真,你真以为你的事儿曝光,吃亏的只有我一个人吗?别忘了,你还有个娘。” 姜妙心下一沉,忽然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姜云衢望着她渐渐变白的脸色,心中一阵舒爽,“爹说了,你要是不去承恩公府,不仅要曝光你的事儿,还会一纸休书把你娘扫地出门,再把你除族,到时候,你就等着看是你们娘俩惨,还是我惨。” 姜妙攥着手指,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她可以任性,却不能不管不顾,是,她还有个娘,她也只有这么个娘了。 一旦被休,娘就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自己抬不起头不要紧,娘绝不能因为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原以为遭难过后的幡然醒悟是涅槃重生,不想,终究还是输给了命。 姜妙难以形容此刻心情,像有块巨石压在胸口,堵得出不了气。 姜云衢大步离开,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两天之内,你若是还不回家,我就让你娘来找你。” 032、谁不想当朵娇花? 回到庄子上,姜妙打算去见一见姜秀兰,在院门口听到冯公公的说话声,她止了步,没再往前,最终还是退回自己房间,陪着小宝玩了会儿就开始纳鞋底。 一直到晚饭时分,姜妙才又去了东院。 吃食都是姜秀兰做的,她只负责送,摆好桌就站在一旁。 肖彻处理好公务,从屏风后出来,见她还没走,他没说什么,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厂公。”姜妙忽然开口,“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肖彻夹菜的动作微顿,“何事?” 姜妙说:“还请您转告傅世子,他的意思我知道了,承恩公府我会去,可我儿子还没断奶,请他给我时间,至少等小宝会走路,到那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肖彻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抹探究,“之前不是说了不愿意?” 姜妙笑,“女人大多口是心非。” 肖彻神情未变,“所以?” 姜妙垂下眼睫,“我发现我挺喜欢荣华富贵的。” 肖彻搁下筷子,“你倒是不清高。” 姜妙沉默了会儿,“我出身寒微,没资格清高。” 肖彻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碗汤,“过两日回京,我会帮你转告他。” 退出东院,姜妙的心情谈不上好。 先前跟肖彻说的那些话,她多多少少带了试探的意思,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盼着他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停顿,亦或者一两句维护。 可他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一丝曙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最后发现,他的确是光,却不肯往你这边照。 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婪,仅仅是因为对方帮过自己一回就指望他能为自己遮风挡雨,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幼稚。 深吸口气,姜妙甩掉心头所有不快,回房后继续给小安子做鞋。 家里逼她上赶着给傅经纬做妾的事儿,姜妙暂时没打算告诉姑妈。 新鞋和腰带做好,她第一时间送去给小安子。 小安子这两天都在坚持喝药,已经好转大半,得知姜妙送来新鞋,他喜得合不拢嘴,换上后,自己拿着镜子照了好几遍,又问姜妙,“妙姐姐,好看不?” 姜妙点头,“好看。” 他一脸乐呵呵,“那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只要你还给我做东西就成。” 姜妙说:“好。” 小安子见她不在状态,放好镜子坐下来,“妙姐姐,我见你没什么精神,是不是这两天侍奉厂公太累了,还是你有什么心事儿,跟我说说吧?” “是有点儿累。”姜妙顺势打了个哈欠,“这两天给你做鞋熬了夜,我先回去眯会儿。” “那你去吧!”小安子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亲自送她出了门。 姜妙回到自己房里,意外发现姜秀兰也在。 “姑妈。”姜妙坐下来,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姜秀兰看了看她,“怎么憔悴成这样?” 姜妙扯谎道:“小宝这两天晚上不安生,我没睡好。” 带着奶娃娃的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姜秀兰十分能感同身受,没再继续追问。 小宝抿着嘴巴,他听出来娘亲撒谎了,自己晚上没有闹,分明是娘亲有心事。 还是很不开心的心事。 小宝突然想哭。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为娘亲分忧,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你上次让我托人回去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姜秀兰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姜妙瞬间打起精神,“姑妈的意思是,找到证人能证明陈氏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了?” 姜秀兰犹豫着点点头,“找是找到了,可他们这行有规矩,不能透露客人信息,对方是个经验老到的牙婆,她不肯出面作证。”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姜妙冷嘲,“无非就是钱没给够。” 说着,她看向姜秀兰,“姑妈,您让人转告她,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只要她能在九月份准时出面上公堂给我作证,这钱,我给。” 姜秀兰有些转不过弯,“九月?怎么是那时候?” 姜妙笑得意味深长,“我若没记错,秋闱是在八月呢。” 有傅经纬插手,姜云衢今年的乡试一定能中。 全村瞩目的举人老爷啊,不知到时候被爆出生母成了人贩子,他还高兴得了几日? 她找借口拖着迟迟不去承恩公府,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姜秀兰托去查探消息的人把话带到牙婆那儿,牙婆一听有条件可谈,直接开口要一百两。 姜妙得知后,肉有些疼。 早知对方会狮子大开口,但没想到这么狠。 九月份距离现在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她不过才二两的月钱,上哪去找那么多银子? 姜秀兰安抚她,“钱的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会帮你解决。” 知道姜妙不肯欠这么大个人情,她又道:“就当是我给小宝封个红包,你再拿去花用,也是一样的。” 姜妙心中感激,“等我以后有了银子,会还给姑妈的。” “傻姑娘。”姜秀兰叹气,“我哪会跟你计较这些,只要你能好好的,别再折腾自个儿,我就放心了。” 姜妙低下头。 她听出来姑妈指的是她主动讨好肖彻那事儿。 她以前的确不是那样的。 可一个人会在短短时日内把自己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未必是她喜欢折腾自己,也有可能是受了挫折吃过苦,被现实狠狠鞭笞毒打过,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不得不做出改变。 否则要有那条件,谁不想当朵娇花? …… 姜妙的话带到,傅经纬那边有了回应,他久经风月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不至于急色到像个恶霸流氓真把人捆回去为所欲为,不过,他不喜欢等太久,最多只给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姜妙暗暗庆幸。 …… 秋闱的日子转眼就到。 考试地点在省城贡院,考生要提前至少两天到达省城。 姜云衢定在八月初五出发。 知道他学问好,这一考必定中举,中了举就无偿给大伙儿挂田减税,村人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送鸡蛋的送鸡蛋,扛面粉的扛面粉。 一大早,姜家院门外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手里拿的全是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好东西。 陈氏收礼收到手软,面上谦虚,心里不知多高兴。 原本住在老宅的姜明山也特地搬回来,美其名曰给儿子鼓劲。 听着村人们的吹捧讨好,仿佛即将中举的人是他,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舒爽畅快。 033、高中解元,吃喜酒 早在头一天,姜明山就使唤陈氏去镇上给姜云衢雇了辆马车,说这钱不能省,儿子的考试顶天大,一路上得吃好喝好,于是又让陈氏烙了几个足分量的肉饼。 只是防着半路肚子饿,正餐还是给了银子让他下馆子点几个热乎菜吃。 这年头读书人金贵,姜云衢又是十里八村最年轻的秀才,身上被寄予了多少厚望可想而知。 临别时,姜柔望着站在马车边的姜云衢,满眼期待,“大哥那么优秀,一定能高中的,妹妹在家等你好消息。” 姜云衢笑笑,“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话无疑让姜柔吃了颗定心丸,想到大哥一旦高中自己跟着身价倍长,上门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夫婿凭她挑选,小脸就红了红。 姜明山在一旁催促,“时辰也不早了,赶紧的出发吧,到了省城你好好休息两日,养足精神,考场上好好发挥。” 姜云衢会意地点点头,父子俩心照不宣。 有傅世子作保,这次乡试就算不是头名解元,也一定能高中举人。 姜云衢没想到姜妙都成残花败柳了还能有如此大的利用价值,就是可惜了那张脸,怎么偏偏是他妹妹…… 九天三场,姜云衢考得很顺利,回来正好赶上中秋,陈氏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把公婆请过来吃团圆饭。 饭桌摆在院子里,老曹氏没见着姚氏,让姜明山去把人请来。 喜庆的日子里,姜明山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闹得家中不睦,便跑了趟腿去老宅让姚氏来这边吃饭。 姚氏也给面子,换身衣裳就来了。 饭桌上,老温氏一个劲地给姜云衢夹菜,一下说这个补脑子,一下说那个对身子好,让他多吃些。 陈氏笑道:“娘,您快吃自个儿的吧,让大郎自己来。” 老温氏撇撇嘴,“这么些天闷在考棚里,下巴都尖了你个当娘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不把他当儿子,我还当他是宝贝孙子呢!” 陈氏还是笑,“您是他奶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老温氏絮叨起来就没完,“哎呀,要我说还是生个儿子好,既能传宗接代,又能光耀门楣,你说是吧,明山家的?” 姚氏被点着名戳脊梁骨,也不恼火,笑着回:“只会生闺女的,人家好歹是生了,总比那不会下蛋的母鸡强。” 一句话气得老温氏险些掀桌。 一旁的姜柔看不下去,皱起眉头,“娘,你说话怎么尖酸刻薄的,二奶奶生不出孩子,那又不是她的错,同为女人,你就不能体谅体谅长辈吗?” 老温氏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蠢的,就没见过姜柔这么蠢的,才刚挖苦完她娘不会生儿子,自个儿就闷头闷脑地撞上来,简直了! 老温氏本来挺生气,听完姜柔的话,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摊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女儿,姚氏只恨不能把她塞回去重造。 陈氏也有些想笑,但最终还是憋住了。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姚氏旁边坐着的老曹氏突然对着姜柔一声冷呵,整个小院顿时安静下来。 姜柔恨得双眼发红,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个蛮横无德又没用的娘,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 等大哥高中,她一定要抓紧二娘这个靠山往上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山沟沟是能飞出金凤凰的,她就是姜家的金凤凰。 …… 十来天的阅卷时间,九月份出榜。 整个溪水村的人都在等姜家的好消息。 而事实上,也的确不负众望,姜云衢都不用亲自去省城查榜,官府就已经安排了人来报喜。 乡试头名,新科解元。 报喜的官差骑马敲锣,闹腾喜庆的声音把隔壁村的人都给招过来,一问得知是姜家大郎中了头名解元,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呀!顿时纷纷围到姜家去,道喜的道喜,套近乎的套近乎。 姜明山荣光满面,大手一挥,让陈氏马上去县城买菜回来准备流水席。 这么大的喜事儿,自然该摆席庆贺。 陈氏带上姜柔,很快就驾着骡车去了县城。 姜明山去屋里翻出一早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在院门外放了,把官差请进去,又是奉茶又是封红包。 姜家院子里一直热闹到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流水席定在三天后。 客人太多,陈氏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好几个村妇帮着做厨。 姜柔这回春风得意了,大哥高中解元,村里姑娘们个个羡慕她巴结她,想当她大嫂的人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想当她夫婿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姜柔面上笑盈盈地应付,心中却直翻白眼。 笑话!她都这身价了,能看得上这起凡夫俗子? 老温氏是个爱嘚瑟的,摆席这天让姜明山去趟镇上把他老岳丈老岳母请来吃酒。 姜明山原本不乐意,老温氏非要他去,最终只得妥协下来,亲自跑了趟镇上。 姚家经商,自然以利益为重,早些年没盼上女婿,现如今意外盼上半个外孙,心中万分欢喜,老两口关了铺子备上礼品,赶着骡车麻利地来了溪水村。 到了一瞧,好家伙,两三个村子的人都跟这儿凑热闹来了。 姚老头被送到姜二春那桌。 还没到妇人吃饭的时辰,姚氏的娘老孟氏被老温氏叫到屋里唠嗑。 满屋子的妇人全都坐那儿听着老温氏吹。 老孟氏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最后干脆悄悄溜出门去找姚氏。 姚氏在厨房帮忙,虽然她不喜欢陈氏,但姜云衢能考上解元,说明人家优秀,她总不能太酸。 菜炒到一半,姚氏被她老娘拉出去单独说话,问她妙娘去哪了。 姚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儿,姚氏扯谎说跟着姜秀兰去了京城治病。 老孟氏就叹气,“你那肚皮也不争气,当年要能生个儿子,今儿也不用干瞅着别人风光。” 说到最后,眼睛直往姚氏的小肚子上瞄,看那意思,怕是想要个解元亲外孙想疯了,打算让姚氏再生一个。 猜出老娘在打什么算盘,姚氏道:“生闺女挺好的,闺女孝顺,我将来有妙娘就够了。” “你懂个屁!”她老娘呸一声,“闺女那都是泼到别人家的水,儿子才能帮你在这个家站稳脚跟,你婆家情况又这么复杂,你要是没个傍身的小子,将来还不得让陈氏那个小娼妇翻了天?” 可不早就翻了天么?姚氏冷笑。 但再要一个什么的,跟姜明山那样的狗男人,估计也生不出什么好货色,还不如趁早别来添堵,况且她都多大年纪了肚子里还揣个小的,这不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吗? …… 自打姜云衢去省城参加乡试,姜妙就开始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知道姜家今儿摆流水席,三亲六戚外加附近几个村子的邻里都在,她换身衣裳后请小安子帮忙看小宝,拿上一早请人写好的状纸,跟随姜秀兰一块儿坐上马车径直去了涿县,在县衙外狠狠敲响鸣冤鼓。 …… 姜家流水席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个小娃娃跑进来跟姜明山说:“大伯大伯,外面又来了好几个官爷。” 姜明山一愣,随即笑道:“指定是来报喜的,快把官爷请进来吃酒。” 034、带上公堂 陈氏的爹娘都不在了,今儿来捧场的是她大哥大嫂,听到姜明山说又有官府的人来报喜,陈家大郎眉毛都快扬到天上去,把一桌的姜云衢又拉出来夸了个遍。 周围几桌的人自然是纷纷附和。 姜云衢笑得谦虚,起身给众人敬酒,说都是爹娘和老师们教养的好。 他的几位恩师也在,能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学生,一个赛一个地感到自豪。 这厢众人还在高谈阔论,先前传话的小娃娃已经把官差领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方脸汉子,身材魁梧,穿着青色布衣,外罩红布马甲,腰间一把雁翎刀,标准的南齐公差打扮。 姜明山喝得有点儿高,站起来时摇摇晃晃,但丝毫不影响面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拱手道:“官爷一路辛苦了,快请入座。” 又指挥着上菜的妇人给官爷添碗筷。 方脸汉子一脸冷肃,压根没把姜明山的话放进耳朵里,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高声问:“谁是陈莺?” 这话一出,姜明山傻眼了。 姜云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官爷找我娘有事儿?” 方脸汉子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衙门刚收到状纸,陈莺涉及一桩贩卖良家女的案子,您就是新科解元吧?小的们在这儿给您道声喜,但该办的案子还是得办。那么,还望解元公受累,把她请出来跟我们上衙门走一趟。” 状纸?贩卖良家女?陈莺? 这下子,不止姜明山傻眼,满座的客人都惊呆了。 姜明山反应激烈,老脸青黑难看,“什么玩意儿还贩卖良家女,你们抓错人了吧?” 方脸汉子问:“这儿可是新科解元姜云衢的家?” 姜明山皱眉说是。 方脸汉子又问:“新科解元的生母可是姓陈,全名陈莺,人称‘莺娘子’?” 姜明山攥着拳头,又道了声是。 “那就没错了。”方脸汉子说完,掏出县衙令牌,“有人状告她去年四月份亲手诱卖了一位良家姑娘,原告现如今就在衙门里等着,县太爷让我等来把被告抓去对质,还请诸位不要妨碍公务。” “不可能!”陈家大郎激愤道:“我妹子正正经经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做出贩卖良家姑娘的事儿,定是哪个挨千刀的见不得我外甥高中解元,恶意诽谤,对对,就是诽谤,官爷,你们可要明察,不能随便冤枉了好人啊!” 姜云衢面色不大好,今儿本来是他的好日子,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霉星,竟会把官府的人给招来,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就算最后真是一场乌龙,他这个新科解元的名头上也添了一抹黑,那些个眼红他嫉妒他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往后还不知会如何编排抹黑他。 想到这,姜云衢望向方脸汉子,“官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脸汉子面无情绪,“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我的职责是奉命拿人,你们只管把人交出来,要敢窝藏,那就是妨碍公务,到时候可别怨小的们不给解元公面子。” 姚氏跟她老娘还站在外头说话,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眼神闪了闪,径直去往厨屋,就见陈氏白着脸站在灶台前,锅里的菜炒糊了也没翻一下。 “外面这么大阵仗,你怎么也不出去吱个声儿?”姚氏眼神嘲讽。 要不是心里有鬼,正常人能吓成这样? 就是不知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竟会碰上陈氏这丧尽天良的人皮畜生。 姚氏本来就一直看陈氏不爽,这会儿陈氏被扣上个“人贩子”的高帽子,她更是瞅哪都不顺眼。 陈氏在灶台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扔下锅铲跑出去,揪着姜明山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眼神凄楚可怜,“我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招了旁人的恨,竟会使出这样的损招来对付我,相公你信我,什么贩卖良家女,我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一声“相公”,喊得姜明山心都快化了,他顺势把陈氏护在身后,瞪向几位官差,“没凭没据,你们说拿人就拿人?把新科解元的生母当成什么了?” 老温氏也气,好好的流水席,饭没吃成,倒让三亲六戚看了场天大的笑话,她从屋里窜出来,怒道:“要是拿不出证据,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姜云衢的几位恩师面面相觑,纷纷问他是怎么回事。 姜云衢心里憋着火,他走过去把方脸汉子拉到一旁,说今儿是自己的大日子,真有事也不能是今天,问方脸汉子能不能先把人撤了,至少等宴席散了再来拿人。 方脸汉子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解元公明年还得上京春闱吧?这事儿万一真跟你娘没关系,你不尽早给她洗白,只怕春闱报名的时候会有不少麻烦呢。” 姜云衢何尝不知这个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左一句他娘是人贩子,又一句她娘贩卖了良家姑娘,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姜柔早就急哭了,一个劲地烦姜明山,“爹您快想想法子吧,二娘那么心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不能让他们把二娘带走了啊!” 姜明山被她吵得脑仁儿疼,怒斥,“给我闭嘴!” “都吵吵什么?”老曹氏从北屋出来,冷嗖嗖的眼神从陈氏身上瞟过,“脚正不怕鞋歪,既然没做过,那就去县衙走一趟,把清白捞回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老曹氏是出了名的话不多,但凡开口,那都是有分量的,亲戚们纷纷点头,“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莺娘子你别怕,正好去瞧瞧是哪个黑了心肝的在背后作弄你,到时候反过来告她一状,再把她送进大牢岂不更解气?” 事情闹成这样,不去县衙是没办法挽回名声了。 姜明山开始动摇,望了望身后脸色发白发僵的陈氏,温声安抚道:“莺娘你别怕,我陪着你,咱清清白白地去,再清清白白地回来,我倒要看看,躲在背后那起子小人能翻得出什么花儿来!” 陈氏咬着嘴唇,面对亲戚们一双双质疑的眼睛,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最终只得同意去县衙。 爹娘都去了,姜云衢这个亲生儿子也坐不住,提出要跟着去。 姜柔双手抹了泪,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眼瞅着官差把这一大家子人带走,老孟氏觉得稀奇,啧了一声,一把拉上闺女姚氏,“走走,咱也跟着看热闹去。” 姚氏不想去,愣是被她娘死拖硬拽到了县衙大门外。 先前宴席上的大半亲戚也都跟了来,就想看看什么人胆儿肥了敢在新科解元他娘的头上动土。 姚氏被老孟氏拉着挤出人群,当看清楚站在公堂上的原告,整个人都傻了。 035、请证人 公堂上站的,正是姜妙和姜秀兰姑侄俩。 姚氏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妙娘?” 姜妙回过头,得见姚氏,她似乎并不意外,“娘,您来了。” “妙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已经意识到什么,姚氏仿若被五雷轰顶,脑瓜子里嗡嗡直响。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姜妙说。 另一头,陈氏、姜明山、姜云衢和姜柔也看到了姜妙二人,齐齐呆住。 陈氏这一路上本就忐忑,当看清原告是姜妙,心中更是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嘴唇微微颤抖着。 去年把姜妙卖掉的时候,她就没想过留后路,因为认准了姜妙落到牙婆手里不可能再回得来,可世事难料,这小贱人不仅活着回来,还带了个野种。 那段日子,陈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姜妙会把自己供出来。 后来时间久了,她慢慢发现姜妙对整件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这才会放松警惕,以为能就此瞒天过海。 不想,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竟然会被突然翻出来,还是在儿子高中解元摆宴请客三亲六戚都在的重要日子里。 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认定姜妙是有预谋地挑在今天来搅局,陈氏恨得烧心烧肺。 姜明山则是死死皱着眉头,他没瞎,自然一眼看出来官差口中所谓的“原告”,正是自己这个不知廉耻的大女儿。 瞅了眼姜妙,又瞧着多年未见的大姐,他心头说不出的恼,“妙娘不懂事儿也就罢了,大姐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跟着她瞎胡闹?” 姜秀兰偏头看向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后来考场屡次失利,自尊心受挫一蹶不振,怕被姚氏瞧不起,就把气都撒在她身上,转而对二房那个女人掏心掏肺。 想到大侄女的遭遇,姜秀兰不免心头发凉,“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年是怎么把妙娘给送回去的?” 姜明山一噎。 在他的认知中,姜妙去年一直是走丢的,然后在走丢的途中还跟个野男人有染怀上种。 所以当得知姜妙有了身孕,他第一反应就是骂姜妙丢人现眼不知廉耻,从没问过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一来觉得丢人,不齿开口。 二来,某些观念已经深入骨髓,这种事,若非女人主动发浪,男人怎么可能得逞?况且姜妙长成那样,她就不该去人多的地方招蜂引蝶。 可见千错万错,都是姜妙这个不孝女的错,他还有什么脸皮去了解更多细节? 眼下被姜秀兰质问,姜明山并不觉得愧疚,反而愈发恼火,“这跟莺娘有什么关系?” 姜秀兰被气笑,“官差都亲自上门拿人了你还要捂着石头当成宝帮她说话?” 又来了! 姜明山冷哼一声。 真凭实据拿不出来,光会耍嘴皮子,不就是瞧不得大郎考上解元风头无两? 如此小肚鸡肠见不得旁人好,难怪当年会被周家扫地出门。 姜明山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亲姐姐的,不管她现在过得有多风光,当年大着肚子被扫地出门已是不争的事实,丢人现眼的程度跟姜妙一般无二,姑侄俩一路货色。 姜云衢神色复杂,盯了姜妙好几眼。 他没料到这女人都要被送去承恩公府了还临时来这么一出,这是不把他名声搞臭不肯罢休?要早知她如此能折腾,那天在青柳镇碰到就该直接把她绑起来让傅世子带走。 站在外头看热闹的亲戚们惊愕过后,纷纷把目光挪向姚氏。 “明山家的,那不是你大闺女妙娘吗?她怎么会在公堂上?” 姚氏这会儿正窝着火,谁的话都不想搭理,只恨不能冲上去给陈氏那贱人几个大嘴巴子。 没想到,打死都没想到,妙娘遭的那么多难,竟是她一手造成的! 老孟氏满脸纳闷,问姚氏到底咋回事儿。 姚氏还没开口,便听到敲梆子的声音,紧跟着,两班衙役涌进来站好,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扯着嗓子高喊升堂。 没多会儿,高县令出现在主审座上。 惊堂木一拍,衙门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除了姜云衢和姜明山,包括姜妙在内的其他几人都跪了下去。 这件案子的状纸,高县令早就过了目,也是他下令去姜家拿的人,但眼下还是要走一走程序,便高声问:“敲响鸣冤鼓的是何人,所告何事?” 姜妙抬起头,声音清越,“禀大人,民女姜妙,于去年四月份被二娘陈氏诱卖至牙婆手中,几经辗转才查清真相,今日特地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这突如其来的劲爆消息,惊得堂外亲戚们倒抽口气,之后就炸了锅。 老孟氏当即黑下脸,盯着陈氏骂了句娼妇养的。 姜明山气得肝颤,瞪着眼,龇着牙,“姜妙,你能耐了是吧?无凭无据胆敢污蔑长辈!” 高县令有些不耐烦,扫了眼姜明山,问:“你又是谁?” 姜云衢忙站出来,拱手道:“晚生姜云衢,这位是我父亲。” 高县令认得姜云衢,毕竟是为本县争光的青年才俊,面子还是要给的,神色就软和了几分,“公堂上只留原告与被告,亲属请先退出去,若无传唤,不得擅自发言。” 姜明山刚要反驳,便收到姜云衢递来的眼色,忙闭了嘴,带上姜柔不甘心地退往一旁。 高县令再次拍了拍惊堂木,看向陈氏,“陈氏,姜姑娘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大人明查!”陈氏怨毒的眼神从姜妙身上扫过,坚决道:“民妇从未做过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儿,民妇是被冤枉的。” 高县令又望向姜妙,“姜姑娘既然已经查明真相,那么,证据呢?” 证据当然有,但姜妙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而是反问主审座上的高县令,“敢问大人,倘若坐实了拐卖良家姑娘之罪,会如何判?” 一旁负责记录的师爷接话道:“按照本朝律例,贩卖人口为奴婢的,处以绞刑,贩卖人口用作妻妾子孙的,杖责一百,徒刑三年。” 也就是说,姜妙被卖之后有了身孕的事一旦曝光,陈氏原本的罪行会更重一层。 姜妙自然是不想曝光的,所以才会提前给陈氏一个警告,就看姜明山舍不舍得牺牲陈氏来曝光她了。 给自己留了后路,姜妙已经没有多少顾虑,她似笑非笑地看向陈氏,“二娘,是你自己承认,还是非要我把证据拿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来龙去脉,听听去年大哥如何对我,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话还没说完,陈氏已然恼羞成怒,“够了!妙娘,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姜妙不想跟她废话,直接转身对姜秀兰道:“姑妈,把证人请上来吧!” 036、天大笑话 姜秀兰退出去,没多会儿就带了个体态丰腴的妇人进来。 看清那妇人的脸,陈氏眼前便是一黑。 姜云衢在一旁瞧着不对劲,忙出声,“娘,您没事儿吧?” “我……”陈氏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上头的高县令又一次拍响惊堂木,然后看向那妇人,“你便是姜姑娘请来的证人?” 妇人跪地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奴家正是去年接手姜姑娘的牙婆。” “你个老货少在那儿血口喷人!”姜明山怒得要上去动手,姜云衢险些没拉住。 “肃静!”高县令皱起眉头。 虽然对方是新科解元的生父,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扰乱公堂,难免让他感到不悦。 姜云衢好不容易把姜明山拦下来,低声道:“爹,您先稍安勿躁,妙娘选在今日把我娘告上公堂,想也知是冲着我来的,她会提前花钱请人作伪证没什么奇怪,咱们犯不着惊慌,毕竟光有人证可没办法定我娘的罪,这事儿最终是个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 姜明山刚刚是被气糊涂了,听了儿子一分析,也觉得有理,攥紧的拳头松了松,看向姜妙的眼神却是怨怒不减。 伤风败俗!家门不幸! 有这么个女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哦不,还得再加个姚氏。 这对母女,简直就是他仕途上的拦路虎!命中克星! 当年要娶的不是姚氏,没准儿自己早就一路高升平步青云了。 真是越想越悔恨。 高县令重重咳了下,问陈氏,“你可认得她?” 陈氏矢口否认,“回大人,民妇不认识。” 牙婆冷笑,“这位娘子可要想好了再说话,今儿不光是我这个人证,物证也跟了来的,趁早认了,你还有几分体面,否则一会儿撕破脸皮,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陈氏极力克制着,“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以为收了钱就真能污蔑我不成?” 牙婆见她嘴硬,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过的纸缓缓打开,对着高县令道:“本朝对于贩卖良民的律例实在严苛,做我们这行,接手的基本都是贱籍奴籍,就怕碰了良民摊上官司,去年交易的时候,奴家再三询问了这位娘子,她说手上的姑娘只是个家奴,不听话,就给发卖了,又拿不出原本的卖身契。奴家不放心,只好让她画了押保证这姑娘是奴籍。物证在此,还请青天大老爷过目。” 如果说先前陈氏还有几分底气赌牙婆拿不出证据指证不了她,那么现在,陈氏只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她不识字,去年又急着把姜妙出手,哪里会想那么多,都不知道那纸上写了啥,匆匆忙忙就给画了押。 她怎么会想到,那是牙婆怕摊上官司给自己留的一道保命符,今儿不偏不倚派上用场了! 师爷走过来把牙婆手上的画押书呈上去给高县令过目。 高县令看过之后,让人取来红印泥,让陈氏当场摁手印作对比。 陈氏彻底慌了,怎么都不肯,只回头红着眼圈看姜明山。 姜明山坚信陈氏是清白的,就安抚她,“那逆女狡诈得很,莺娘你受委屈了,别怕,先摁手印,待会儿对比结果一出来,你看我不活活撕了她!” 陈氏有苦说不出,又不敢真摁,最后干脆两手一摊放声哭了出来。 姜明山瞧着心疼,只能恶狠狠瞪向姜妙,“逆女!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姜妙唇角浮现一抹讥诮,“二娘既然没做过,为何不敢摁下手印来打我的脸?” 姜明山双眼喷火,“你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辱她!” 姜妙深知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不欲再做无谓的纠缠,侧回身,“还请大人取证。” 陈氏不肯配合,高县令只得让两名衙差强行拽住她的胳膊把手印摁在纸上,之后便呈了上去。 衙门里有专门鉴定手印的小吏,那人被传来后仔细对比了几遍,最后敲定,“回大人,两张纸上的指印属于同一人。” “嘭——”地一声,陈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姜明山、姜云衢、姜柔以及门外凑热闹的亲戚们,全都呆愣住了。 一个个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啥意思? 新科解元的生母还真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儿? “哎哟我的天,真是没想到啊,平日里瞧着挺和善一人,背下里竟是个毒蝎子,要不是妙娘命大,莺娘子这一手瞒天过海,只怕真要瞒过所有人了。” “谁说不是呢?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亲生的,妙娘又生得那么好,八成是看不顺眼了。” “啧啧……刚考中就出事儿,咱们的新科解元怕是要完。” 姜云衢脑袋里一团乱,已经能预见春闱报名即将泡汤,以及同窗们铺天盖地的嘲讽,今后再也抬不起头。 怎么会…… 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这不是在坑他吗? “不可能!”姜明山完全没法儿接受这个事实,听着亲戚们的指指戳戳,他大声嚷道:“定是有人诬陷,莺娘不是那样的人!” 高县令听着这话十分恼火,问他,“姜秀才,你是在质疑本官的断案能力?” 姜明山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拱手说不敢。 高县令冷言道:“现今人证物证俱全,案情一目了然,至于如何判,就得看姜姑娘到底被卖去了何处。” 说着,目光转向姜妙。 姜妙面不改色道:“民女被买走的途中被姑妈救下,因为受到惊吓,回来后生了场病,一直不见好,开春后跟着姑妈去了京城医治。” 言简意赅,只是险些被卖出去,并未成为奴婢,也没去谁的府上做了妾。 姜柔瞪大眼,“你撒谎!你分明……” 她想说姜妙分明被污了身子怀上野种。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姜云衢一个大嘴巴子狠狠扇过来,阴着脸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然他也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姜妙已经是只破鞋,可他娘的罪名已经定下,倘若姜妙怀孕的事再爆出来,他娘必定要被判绞刑。 新科解元的生母因为贩卖人口被判绞刑,卖的还是本家姑娘。 届时,他便是今年科举场上的一个天大笑话。 037、休妻,和离 高县令瞧出异样,又看着姜妙问了一遍,“姜姑娘确定自己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到底是有资历的地方父母官,并未直问她到底有没有被卖去做奴做妾,毕竟关乎姑娘家清誉。 “回大人,民妇能作证。”姜秀兰出声道:“去年民妇恰巧经过涿县碰到大侄女,花了二道钱把人给赎回来,跟着便第一时间送回溪水村。再之后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了,妙娘受惊一病不起,她娘在跟前伺候了有大半年仍是不见好,今年开春病情加重,不得已,民妇才会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请大夫医治。” 这是把生病的谎给圆了,站在外头的亲戚们纷纷点头称是,说妙娘着实病了挺久,但这病因,他们今儿却是头一回弄清楚。 说着就把矛头指向已经被衙差掐着人中醒来的陈氏,骂她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各种难听的话语涌进姜明山耳朵里,他呆愣在那儿,又羞又臊,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亏他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让陈氏只管摁手印,说对比结果一出来就活撕了姜妙。 现在被证实陈氏确实干过贩卖姜妙的勾当,他这个新科解元的爹,等同于把脸送出去给在场所有人啪啪啪地打,眼下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爹……”姜云衢见他愣神,着急道:“趁着县太爷还没判刑,您赶紧的把我娘给休了。” “什……什么!”姜明山仿若被针戳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姜云衢。 姜云衢抿唇:“您知道的,我能考上这个解元有多不容易,我不想因为这桩案子就毁了近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姜明山胸中怒气翻涌,“那可是你骨肉相连的娘,你怎么能……” “爹,不是儿子不孝。”姜云衢争辩道:“只是暂时舍了她保住我的名声,等将来有机会,咱们再风风光光地把她给接回去,到那时,您和我娘又能做夫妻了。” 见姜明山犹豫,姜云衢轻叹,“有个犯过案的娘,您觉得我明年还能报得了名上京春闱吗?” 姜明山也知名声对于读书人的重要性,可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让他如何取舍? 姜云衢猜出他会摇摆不定,一改口风,“罢了罢了,春闱我不想去,这书我也不念了,等案子了结,我就辍学回家帮着爷奶下地干活。” “那怎么能行!”姜明山急眼,“我辛苦养你那么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你现在告诉我要回去种田,这是想活活气死我?” 姜云衢不再说话。 姜明山痛心疾首地看了眼跪在公堂上形容狼狈的陈氏,纠结过后,站出来,“在大人判刑之前,能否允许学生先公布一件事?” 高县令问:“是否与本案有关?” 姜明山回答说是。 高县令端起茶碗,“你说。” 姜明山眉心皱了皱,转过身面向亲戚们,“妙娘是我亲生的闺女,遭此大难,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如今既已真相大白,我也是时候给她个交代,就此当着大伙儿的面,休了陈氏。” 半个字没提自己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前程,句句为了闺女,心疼闺女。 姜妙笑了,她就知道,姜明山最终会为了姜云衢舍弃陈氏。 什么夫妻情深,姜明山对陈氏,并非外人看到的那样他有多稀罕陈氏,而是因为他一事无成,他自卑,他在姚氏跟前永远抬不起头,而陈氏会讨好,会奉承,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现在涉及利益,为了弃车保帅,陈氏自然而然就成了炮灰。 “当然该休,这样的毒妇,你还想留着过年不成?”亲戚们义愤填膺。 陈氏瞧着姜明山的背影,满脸绝望。 本来被曝光犯了案她就已经够无助的了,原想着他能像从前那样相信自己,护着自己,想办法为自己开脱,谁料,盼来的却是公堂上休了她。 眼圈突然就红了,陈氏满心委屈,低低地唤了一声,“相公……” 他不是一向最宠她的吗?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绝了她的活路? “住嘴!”姜明山气势汹汹地回过头,伸出手指挖着她,“你个恶妇!要不是妙娘福大命大,如今还不知怎样了,她再有不是,那也是我亲生的,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她几句就是,怎能下如此狠手把她卖给牙婆?” “我不是,我……”陈氏眼泪唰唰往下掉。 见她哭得如此无助,姜明山心里不好受,可一想到儿子的前程,只能咬咬牙,冷哼一声,“横竖我话撂这儿了,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姜家媳妇,休书一会儿就给你。” 休书? 陈氏哭得更绝望。 那本该是甩给姚氏让姚氏从姜家滚蛋的东西,如今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抹着泪,望向姜云衢,“大郎,大郎你劝劝你爹,我、我不能……”不能被休。 “娘。”姜云衢面无表情,“妙娘还是个小姑娘,您怎么连这点儿容人之心都没有,要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来对付她?” 陈氏脊背一僵。 要不是姜妙那张脸祸水到连同父异母的兄长都起了歹念,她会为了让儿子安心念书把人给卖出去? 她都是为了谁? 如今换来的又是什么? 丈夫休妻!儿子质问! 眼瞅着陈氏要被休,老孟氏心中说不出的痛快,“休的好,这小娼妇,就该上刀山下油锅投胎做畜生!” 姚氏没吭声,眼神如刀,刀刀剜在陈氏身上,恨不能将其活剐。 姜明山走过来,先是喊了声岳母,又满脸歉意地看向姚氏,“珍娘,从前是我有眼无珠,养了只白眼狼在身边,我已经把她休了,往后定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女。” 姚氏眼眶有些湿,是为女儿失去的贞节,“弥补?姜明山,你拿什么来弥补她?” “我……” 不等他说完,姚氏也站出来,“既然丢脸都丢到公堂上了,我也不怕臊,今儿就当着青天大老爷、当着三亲六戚的面说明白,我要跟姜明山和离。” 休妻的议论声都还没停下,又来一出和离? 不止亲戚们反应不过来,高县令也是险些一口茶呛在嗓子眼。 038、父子相见 才刚被陈氏的糟心事儿狠狠打了脸,姚氏又突然提出和离,姜明山简直要气疯,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能压着性子,“珍娘,咱都二十年夫妻了,一把年纪还和离和离的,你这不是让亲戚们看笑话吗?” 都闹到这份上了,姚氏哪还会怕旁人笑话,没给他好脸,“嫁给你二十年也不是你养的我,我自个儿有手有脚有脑子,离开你姜家照样能活。” 这话无疑是把姜明山的无能摆到台面上,不仅踩他,还要用力蹉碾几下。 跟“休夫”有什么分别? 姜明山气得浑身都在抖。 知道劝说姚氏没用,他只好把姜妙拉往一旁,“我都说了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女,你劝劝她,别让她在公堂上胡闹。再说了,吃亏是福,你虽是遭了难,可也因此入了傅世子的眼,他不嫌弃你有个儿子,这便是你天大的造化。” 听着“吃亏是福”四个字,姜妙莞尔一笑,“那我提前祝爹福如东海,要没别的事儿,咱们继续打官司吧!” 姜明山:“……” 回归案情,高县令拍案宣判:陈氏贩卖人口证据确凿,但因姜妙被及时救出,未能造成严重后果,因此酌情减轻惩处,杖责五十,徒刑一年。 至于牙婆,虽有陈氏的画押书保证一旦摊上官司与她无关,最终还是被罚了一百两银子。 五十大板打下来,陈氏后背血肉模糊,是被人抬下去的。 姜明山看得眼角直跳。 一下子没了二娘又没了亲娘,姜柔无助地哭成一团。 姜云衢被她吵得头疼,皱皱眉头拂袖离开了县衙。 姜明山忙追上去。 今儿丢脸丢大发了,父子俩都没敢在县城的茶馆里歇口气,直接往回赶。 姜云衢想到刚才公堂上所受的屈辱,眉间沉郁,心中不甘,“爹,咱们得尽快把姜妙送过去,否则没有傅世子出面作保,我春闱报名的事儿恐怕还有得磨。” 姜明山恨恨道:“你大娘是铁了心要跟我和离,她如果不回姜家,咱们就威胁不到妙娘,要不,你亲自去找傅世子,就说只要他肯出面帮你报了名,这边马上就把人给他送过去。” 姜云衢点点头,“我明儿就去。” 另一头,姚氏才刚出县衙,就被她老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小娼妇都被关进大牢了你还有什么过不得的,嘴皮子一碰说和离就和离,你都多大年纪了,脸皮还要不要,和离了你上哪儿去?” 姚氏冷笑,“姜明山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连一向当成心头宝的陈氏都能说休就休,娘觉得我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再说了,我今后就算是上街要饭,也绝不会回来花你们一文钱,您着个什么急?” 老孟氏还想说什么,被姜妙接过话去,“姥姥,既然娘觉得在姜家不痛快了,她想走就让她走吧,怎么说也是您亲生的闺女,姥姥姥爷总不能不盼着她好吧?” 老孟氏被噎了个结结实实,不想再管姜家的破事儿,一转身走了。 一旁走着的姜秀兰没吭声,倒是抬眼看了看姚氏。 她们姑嫂俩能处到一块儿,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的姚氏,何其的像当年的她,“弟妹今后有何打算?” “我早年跟着爹娘学过生意经,打算自己盘个铺子做点儿小买卖。”姚氏说着,拉过姜妙的手,“攒下来的积蓄,都留给闺女和小外孙,也算是让妙娘有个正儿八经的娘家。” 姜妙被她娘暖和的手握着,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冲姚氏笑笑,“娘,往后您做什么我都支持。” 姚氏戳戳她额头,“你呀,可算是让人省心了。” 姜秀兰笑:“大的倒是让人省心了,还有个小不省心的呢!” 说到小宝,姚氏“哎哟”一声,“不声不响,这都半年多没见了,也不知我那小外孙长成啥样了,怪想的,等我铺子盘下来,妙娘你得空就带他回来我瞧瞧。” 姜妙点头说好。 不放心姚氏一个人回溪水村收拾东西,怕姜明山会突然发疯,姜妙提出陪她一块儿去。 姚氏难得见一回闺女,就没拒绝,但又考虑到姜秀兰,“这么多年没归家了,大姐要不要回去看看?” 姜秀兰有些担心老娘不待见自己,可一想到姜明山两口子和离的事儿,她犹豫再三,说回去,“明山那性子,只怕不肯轻易让你走,他必定会把我娘搬出来,到时候我出面帮你说几句。” 三人回到溪水村,径直去往新宅,果然才刚走到大门外就听到姜明山被老曹氏训斥的声音。 …… 与此同时,庄子上。 八个多月的小宝不仅会坐,也开始到处爬了,小安子打个盹儿的工夫,他就爬到外面,坐在水井边玩。 小安子找到人的时候,脸都吓白了,赶紧抱回来放在榻上用床围围好,又去厨房端了米糊来喂。 小家伙长了牙齿,某回咬疼娘亲之后,他就不肯再喝奶了,一直吃米糊蛋羹。 小安子喂完米糊,听到怀里的小家伙嘴里喊着“鸭鸭”。 小宝每天都会说很多婴语,小安子唯独听懂这一句,趁机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等着,这就带你去看鸭鸭。” 一刻钟后,俩人出现在后园。 这个时辰,小黄鸭们都在外面,小安子要去找,就把小宝放坐在草地上,嘱咐他不准乱爬。 小安子走后没多久,小宝坐得有些无聊,便顺着平坦的地方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见到前方站着个人,他穿一身黑色绣金线蟒袍,身姿颀长,背影挺拔。 小宝想不起在哪见过,但就是觉得眼熟,他铆足了劲儿往那边爬,就想弄清楚那人是谁。 肖彻来庄子上已经好几日,今日双眼刚拆了白绫,苗老说多看看绿植能有助恢复,他便只身到了后园。 看了有好一会儿,刚准备走,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肖彻回头,意外见到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还不会走路,大概是爬累了,坐在地上仰起脑袋看他,裤子和两只小肉手上都沾了泥巴,却不影响他身上奶香奶香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小尾巴呆呆坐着就不动了,眼睛都没眨一下。 肖彻今日才见识到自己凶名在外“能治小儿夜啼”是真的,他蹲下身,掏出帕子擦掉小宝手上的泥巴,问:“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039、抱抱 小宝没想到自己真见到了梦里面的爹爹,他小脸鼓了鼓,头顶上燃起两簇小火焰。 爹爹还是那个爹爹,说明娘亲就是梦里面他没见过的娘亲,那这么长时间,爹爹为什么不来找他们母子俩? 想到这,小宝耷拉下脑袋,他刚才爬掉了一只袜子,小肉手顺势捏住那只裸在外面的胖脚丫,声音闷闷的,“宝……宝……” 他只是在回答自己叫“小宝”。 听在肖彻耳朵里就成了“抱抱”。 肖彻四下扫了眼,没有人跟上来找,可见这小东西是自己偷爬出来的,他不好一走了之,又不知该如何抱孩子,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比划了半天,最终简单粗暴地一把揪起小宝的后衣领,拎兔子似的拎在手里。 手脚在半空中乱划的小宝:“……!!!” 小安子把小黄鸭撵回来,没见着小宝,心知这小祖宗又坐不住爬到别处去了,他在周边找了许久。 当顺着那只袜子找到人时,正好瞧见小宝被厂公一只手拎着,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以为是小家伙冒犯了厂公,小安子顿时感到脊背发凉。 他撒丫子追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肖彻跟前,“孩子贪玩,若有冒犯厂公的地方,还望厂公恕罪。” 说着,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肖彻深沉的眉眼,“奴才受了妙姐姐的委托帮她看半天孩子,不料才打个盹儿的工夫,小宝就爬出来了,都是奴才办事不利,厂公若要罚,只管罚奴才,小宝还什么都不懂。” 感觉到手里的小东西在挣扎,肖彻索性把孩子递给他。 小安子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叩头谢恩。 肖彻没有走开,湛黑的视线在小宝身上停留片刻,开口,“她呢?” “妙姐姐娘家有事儿,回涿县去了。”小安子回答,知道那是姜妙的秘密,他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嗯。”肖彻颔首,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深远,听不出特别情绪。 没等小安子再说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篱笆外。 目送着人走远,小安子后怕地拍拍胸口,又看向怀里的小宝,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您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安静坐会儿,再跑,你娘回来该骂我了。” 一边说,一边帮他把袜子穿上。 小宝没搭理小安子,他在回想爹爹先前的反应。 看起来,爹爹好像是认识娘亲的,但他并不知道他跟娘亲有过一个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小宝郁闷,为什么儿子都有了,他们两个还一个不知道媳妇儿是谁,一个不知道儿子亲爹是谁? …… 小宝被抱回去洗澡,躺在澡盆里,水温刚刚好,肚子上盖了毛巾,趁着小安子不注意,他甩动小胳膊瞪着小胖腿,水花溅了小安子一身,嘴里咯咯直乐,把刚才的郁闷都给甩到九霄云外去。 而此时的溪水村姜家,吵得正热闹。 老曹氏不同意姚氏跟姜明山和离,说姚氏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让她回娘家住段日子,等气消了再回来,往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就是啊娘。”姜柔今日哭了几场,眼睛都肿了,“我可还没嫁人呢,你们就闹成这样,一个个都只顾着自个儿痛快,从来不想想我!” 说着,又委屈地哭出声来。 姚氏冷眼看她,“你今儿终于想得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 姜柔噎得脸色难看。 姜秀兰本来是劝离的,但一想到自己当初受的那些苦,又觉得兄弟家这事儿还有得商量,弟妹大可不必把路走得这么死,就看向姜明山,“你要把人留下,总得有个留下的态度吧?陈氏作下那么大的孽,你这当丈夫的就算不知情,也占了三成责任,妙娘的事儿,关起门来自家人心知肚明,远比公堂上陈述的要严重,你就吱个声儿吧,打算怎么着?” 姜明山皱眉。 打算怎么着? 他能休了姚氏,姚氏却不能主动提出和离踩他脸。 这就是他最真切的想法。 至于什么责任不责任的,妙娘要不是经了这么一遭,能有机会接触到傅世子那样的权贵?现在人家还不嫌弃她生过娃,这就是后福,是姜家要崛起的征兆! 但当着老娘的面,他不敢说这些,站直了身子望着姚氏,“妙娘的事儿,我也不好受,可都这样了,你就是从我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也弥补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这么着吧,只要你不走,不再提和离的事儿,我就想法子给妙娘寻个好人家,保证让她嫁得风风光光。” 姚氏眼皮子一跳,“嫁谁?” 姜云衢接过话,“倘若大娘肯留下,我和爹自然会尽心尽力为妙娘寻良婿,您放心,就算是知道妙娘有过孩子,男方那头也绝对会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一听就知这爷俩没憋什么好屁,姚氏冷哼一声,她心里是想和离的,但依着老曹氏的性子,今儿指定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索性不再浪费精力去说服婆婆,她道:“娘家我就不回去了,先去妙娘那儿住几天冷静冷静,这段日子,娘多多受累看管着家里。” 亲闺女被惨卖回来怀了来历不明的孩子。 老曹氏能理解姚氏的痛心,她摆手道:“你只管去,家里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听得这话,姜明山大松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姚氏威胁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我和不和离,全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姜明山,妙娘是我亲闺女,你要敢打她的主意,咱俩就再去公堂上说道说道!” 姜明山老脸瞬间难看。 这次上公堂,他就已经在三亲六戚跟前败光了颜面,再去一次,还不如直接拿刀捅了他! 不过,承恩公府勋爵之家,傅世子要的人,姚氏一个乡下妇人能拦得住么? 想到儿子前程有望,姜明山的神情才慢慢恢复正常。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把休书甩到姚氏脸上让她从姜家滚蛋! 姜妙三人没在这边多待,回老宅帮着姚氏简单收拾了几套衣裳,之后便坐上马车回了庄子。 040、这儿是东厂的地盘 姜妙回来的时候,小宝刚睡着没多久,她只悄悄看了眼就出了里屋。 小安子完成任务,跟姚氏和姜秀兰打个招呼便去东院忙活了。 姜妙给二人倒了茶,坐在桌边。 姚氏自打一进来就察觉出这不是寻常地儿,先前外头有人不敢出声,这会儿才捧着茶碗问姜秀兰,“大姐,这宅子……” “是我们主家的。”姜秀兰不好把所有事情都告知姚氏,知道她只随便待几天就走,便含糊道:“主家住城里,这儿是个庄子,雇了人帮着种种菜养养鸡鸭。” 姚氏唏嘘,“虽说是个庄子,瞧着还挺气派,难怪妙娘的屋子摆设比家里还要好,她在你这儿,我可算是放心了。” 意识到什么,又紧张起来,“主家不会嫌弃妙娘带个娃来做事吧?” “当然不会。”姜秀兰笑着摇头,“妙娘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主家打过招呼了,况且,我是这儿的管事,别的不敢托大,让妙娘带个孩子进来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姚氏恍然大悟,“我说呢,你这些年隔三差五就往家捎东西,原来是找了份好差事。” 说起往家里捎东西,姜秀兰便想到先前在溪水村。 时隔那么多年,她算是正儿八经头一次回家,老娘的态度却仍旧不冷不热,话都没多跟她说一句。 “你也别想太多。”姚氏看穿她心思,劝道:“老太太向来就那脾气,她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你们母子呢!” 怕姜秀兰不信,她解释道:“上回你带妙娘走的时候,老太太就起了个大早来送,只不过没让你发觉罢了。” 姜秀兰听得这话,有些愣。 姜妙说:“奶奶不是心狠之人,自己生的亲闺女,她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姑妈当年的事儿,多多少少让村里人起了闲话,她不让您回去,八成是不想让您看人白眼遭人议论。” 姜秀兰沉默了会儿,忽然失笑,“这老太太,性子够硬的。” …… 小院里倒是还有其他房间,姜妙没去收拾,让姚氏跟她住一屋,太久没见亲娘,她想跟姚氏说说话。 晚上母女俩躺床上,中间隔着小宝,没灭灯,姜妙睡不着,小声问姚氏,“娘,您真不打算和离了?” “老太太那一关过不了。”姚氏叹气,“和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当初是当着姜家族人上的族谱,和离了,也得召集族人开祠堂当众把我名字划掉。只要老太太不点头,祠堂就开不了,我那名字会一直待在姜家族谱上,就算我人离开,名义上也还是姜家媳妇儿。” 因为没有经历过,姜妙事先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她拧着眉,“那怎么办?” “和离的事儿先搁一边,我盘铺子的计划不会变。”姚氏道:“名声不名声的,我已经不在乎那玩意儿了,就想趁着手脚还能动,多给你攒些银子,你姑妈这儿好是好,可你又不能待一辈子,终究还是得回家。” “回家”二字,让姜妙心头泛起丝丝暖意。 …… 隔天一大早,姜云衢亲自去承恩公府见了傅经纬,说只要世子爷肯帮他作保报了春闱考试的名,这边马上就把人给他送过去。 傅经纬对姜妙势在必得,不过,他不太喜欢美人儿被动,应了姜云衢的请求之后,说不用姜家人送,他亲自来。 入秋的天早晚凉。 姜妙坐在小院里给儿子做夹袄,旁边放了块干净垫子,小宝坐在上面,手里捏着布球,跟姚氏互相扔着玩。 姚氏十分稀罕这个小外孙,昨儿来的时候小宝睡着没敢吵他,今早小宝刚醒,换尿布喂米汤的事儿就轮不着姜妙了,全被姚氏一手给包圆。 “哎哟哟,越看越好看。”姚氏忍不住在小宝脸蛋上亲了亲。 姜妙瞅了眼小家伙,“那还不是随了我,要随他亲爹,不定丑成啥样。” 见小宝嘟着嘴,姜妙眉头微挑,“你还别不高兴,你爹但凡是个有脸有皮有长相的,他都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儿。” 小宝哼了哼,爹爹明明长得很好看,他昨天就看到了。 母子俩正大眼瞪小眼,小安子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见姚氏在,险些出口的话忙吞了回去,打过招呼之后附在姜妙耳边小声道:“妙姐姐,傅世子来了,就在东院。” 姜妙捏着绣花针的手紧了紧。 姚氏见气氛不对,忙问咋了。 姜妙回神,“娘,后园有只鸭子丢了,我去找找。” 姚氏见她脸色镇定,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你快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收起针线出了小院,姜妙问:“你去奉过茶了没?” 小安子说:“厂公那儿我倒是一早奉过了,傅世子刚到,我忙着来通知你,没来得及。” 姜妙想了想,“我去吧!” …… 半刻钟后,姜妙出现在东院。 主屋里隐约有谈话声传出,多半都是傅经纬在说,肖彻只偶尔应上一两句,即便隔着雕花门,也能听出他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 姜妙没有犹豫,抬步跨过门槛,径直绕到屏风后。 见到来奉茶的人是姜妙,傅经纬先是意外,随即感到惊喜,眼睛黏在她细嫩明艳的小脸上,很快挪向脖颈。 即便已经生过孩子,乍然见着,还是让他想到“冰肌玉骨”一词。 伸手接过茶盏,傅经纬舔了下嘴唇。 姜妙又转向肖彻那边,奉茶的同时,轻声道,“昨夜见厂公睡的不好,这是我特地泡的安神茶。” “不是,你等会儿……”傅经纬像是嗅到什么,当即皱起眉头,目光死死盯在肖彻身上,“肖彻你什么意思?妙娘是本世子看上的人!你一个……你碰她做什么?” 肖彻抬眸,幽深的目光首先落在姜妙身上,后者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垂下眼睫。 她眼睛生得好,睫毛浓密纤长,眼尾上翘,弧度微弯,自然而然地流曳出一股无声的风情,不妖不俗,赏心悦目。 肖彻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淡淡饮了口茶,“傅世子这些年横行惯了,抢人也该有个度,别忘了,这儿是东厂的地盘。” 041、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一句话激得傅经纬怒火四起,“怎么着,一个九公主还不够你祸祸的?如今连寡妇都不放过,肖彻,你别以为本世子不敢动你!” 肖彻面上没有半点被威胁到的痕迹,“同样的话,送给傅世子。” 低醇的嗓音,让姜妙忍不住将余光朝那边瞥去。 视线里,男人天青色的衣领略为保守,姜妙今日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大多是立领,领口处有两枚盘扣,将下颌以下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偏偏这样的装束,更容易让人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欲念。 视线再往上,是他成熟俊美的侧颜,脸廓深邃,极具骨相,常年居于高位的缘故,即便语气平和,言辞之间也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和魄力,教人不敢轻易造次。 傅经纬攥紧茶碗,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其捏碎,知道跟肖彻硬掰没用,他索性将目光转到姜妙身上,“你不是答应了三个月期满就去我府上?” 姜妙没有看他,回答得冷静,“我答应是一回事儿,厂公放不放我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傅经纬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她,“姜妙,你敢耍我!” 姜妙只能遗憾道:“承蒙世子爷厚爱,小女子三生有幸,可我如今是东厂的人,您若能征得厂公同意,我便跟你走。” 傅经纬摔碎茶碗,带着满腔怒火出了大门。 随从在外面等着,一见他这脸色便知事情黄了,低声问:“世子爷,姜云衢那边要如何处理?” 傅经纬生气归生气,人还没糊涂,恨恨道:“暂且留着,皇帝舅舅想对付阉党,明年会降低科举标准招揽心腹,留下他,将来没准能有大用。” …… 傅经纬走后,东院里安静下来,气氛忽然有些滞闷。 姜妙站得不自在,提出告辞。 肖彻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开口,“回去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离开。” 顿了下,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大额银票搁在面前的小几上,“这是一千两,东城坊正通银号能取。” 姜妙没有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许久才回道:“我不要银子。” “那你要什么?” 她想要有人庇护,想要一份安全感,不想再过每天都被人惦记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这些话,姜妙没明说,“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肖彻未曾接话,端起茶碗悠悠喝着,沉默在屋内蔓延开。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他的声音才又再度传来,“你若嫌少,我再加一倍。” …… 姜妙出了东院,她没有取走那张银票,也没打算听从肖彻的话就此收拾东西离开。 姚氏正在午睡,姜秀兰坐在院里陪着小宝,她听小安子说了傅经纬来庄子上的事儿,见姜妙进门,问傅世子是不是为了她专门跑一趟。 姜妙坐下,从姜秀兰手中接过小宝,如实道:“傅世子想让我给她做妾,好在有厂公出面,他暂时不敢动我,不过……” 姜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厂公希望我离开这儿。” 闻言,小宝小小的眉头皱起。 媳妇儿在眼前都认不出的混蛋爹,竟然这么欺负娘亲?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让娘亲留下来。 042、带她回府 肖彻即将离开这天早上,小宝趁着娘亲和姥姥不注意,偷偷爬出院外,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扒拉出通向外面的路,然后顺着夹道爬到大门边。 人太小,又站不起来,过不了十二寸高的门槛,只能坐在原地干着急。 肖彻双眼刚恢复,不能见强光,冯公公给安排了马车。 此刻朱轮宝顶的马车就停在外头。 肖彻出来的时候,刚绕过影壁便看到坐在门槛边吮手指的奶娃娃,他似乎出不去,歪着脑袋,眼巴巴瞅着外面,小模样粉糯奶萌,像个团子。 跟在肖彻身后的冯公公见状,惊了一下,“这……” 怕厂公不悦,他忙致歉,“想来是妙娘没看管住,奴才这就把他给抱回去。” 话完,都不等肖彻反应,把拂尘放花台上就弯腰去抱小宝。 小宝听到动静,刚回头,人已经被冯公公抱起来要往他娘那儿送。 小家伙不依,蹬着双腿就放声大哭出来。 冯公公上一次抱奶娃娃还是在二十年前,旭哥儿当年可没有小宝这么皮实,他挠挠小家伙的小肥下巴,“不哭不哭,睡觉呼呼,去找娘亲看鸭鸭好不好?” 不得不说,冯公公很有耐心,可小宝还是朝着对面的肖彻张开小胳膊,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抱~” 冯公公愕然,这小东西,还会挑人? 肖彻看着小奶娃泪珠儿还挂在睫毛上的样子,神情有片刻松动,片刻后,学着冯公公的样子把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是常年喝药余留下的草药清香,很淡,小宝并不反感,脏兮兮的小肉手抓着爹爹的衣襟,“哇哦哇哦”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婴语。 冯公公重新拿起拂尘站往一旁,低声催促肖彻,“厂公,咱们该启程了。” 肖彻低眉,目光对上小奶娃乌溜溜的大眼睛,脑中回想起姜妙那句话——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 冯公公坚持要亲自把小宝送回去,然而他抱一次,小宝就哭一次,哭得小脸蛋儿都红了。 冯公公彻底没辙。 肖彻道:“我去送。” 让冯公公和护卫们在外头等,肖彻抱着小宝往里走,刚过穿堂就碰上出来找儿子的姜妙。 她神情焦急,脸色有些白。 回头见到窝在肖彻怀里的小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踱步上前,语气满含歉意,“是我看管不力,给厂公添麻烦了。” 说着,要从肖彻手中把儿子接过来。 谁料小宝不肯,两只小爪子揪紧肖彻的衣服,他喊不了“爹爹”,只能黏在肖彻身上。 母子连心,姜妙一眼看穿儿子的意图,蹙眉道:“认错人了,快来,跟娘亲回去,一会儿带你去看鸭鸭。” 小宝赌气式的嘟着嘴,不说话也不肯松开肖彻。 姜妙尴尬,“厂公,我……” 肖彻忽然问:“他断奶没?” “断了。”姜妙点头。 “既然不肯下来,那便让他随我去,何时不乖了,我再让人送回来。” 趁着当娘的不注意都能偷爬出去这么远,到了陌生环境还能乖得了? 姜妙不放心,“还是把他给我吧,顶多哭上这一阵子,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小宝气鼓鼓,爹爹认不出娘亲还要赶娘亲走,他很生气,睡一觉是睡不好的! 等了许久不见厂公出去的冯公公小跑进来,撞见这一幕,提议道:“不如,让妙娘也跟着去吧?” 他十二岁就被净了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人到中年感触更深,因此对于奶娃娃,并无任何抵抗力。 …… 姜妙最终上了肖彻的马车,手边放着个包袱,里头是她匆匆给小宝收拾的尿布跟两套衣服,姜秀兰和姚氏那边已经打过招呼。 马车很宽敞,左侧安置了一张矮几,俩人各坐一边,小宝还赖在肖彻怀里。 看得出,他是头一回抱孩子,姿势不太对,也很僵硬。 姜妙没点破。 为免气氛尴尬,拿起矮几上的水果开始削皮。 她手指极白,握着水果刀柄一圈圈地绕,动作娴熟灵巧,有些招人眼球。 肖彻垂下眼睑,从上车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姜妙就着白瓷盘将苹果切成块插上竹签推到他面前,“厂公请用。” 肖彻腾不开手,只轻嗯了一声,没有动作。 姜妙捏起竹签,把果肉送到他嘴边。 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他不方便,基于下人的立场伺候主家吃个水果。 肖彻却不肯张口,别开头,一句“不用”说得稍显短促。 姜妙没注意,小宝抬头却看见他爹的双耳迅速攀上一抹可疑的红。 肖府姜妙并非头一回去,然而今天却觉得比上次多出了一倍的路程,因为没人可说话。 肖彻不是小安子,不仅不会跟她开玩笑,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仔细想想,姜妙好像明白了这位年轻提督凶名在外的原因。 刨除东厂本身就有的恶名,只他本人而言,沉闷,古板,周正谨严,这样的人,谁没事儿乐意亲近? 久而久之,自然就被当成了恶煞。 临下车前,肖彻突然吩咐转道去东城坊。 姜妙想起来,东城坊的正通银号能取肖彻那张银票上的银子。 她大概猜出肖彻的意思,倔强道:“我说了,我不要银子。” 肖彻看向她,眼神透着明晃晃的劝退,“在我身上下赌注,并非明智之举。” 明不明智,姜妙自己最清楚。 不过是个与朝堂大事无关的小寡妇而已,对他而言,想要护住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他不想。 姜妙没有灰心,却是软了语气,“就算那些钱是给我的,我现在用不着,不取行不行?” …… 马车在肖府大门前停下,不同于上次来送菜走偏门,这回姜妙沾了肖彻的光,跟着他从朱漆正大门进,颇有种女主人的恍惚感。 身后带个雪肤花貌的小妇人,怀里抱着奶团子,肖彻一进门,惊呆了满府仆从。 冯公公遣走众人,问肖彻怎么安置姜妙。 肖彻道:“内宅挑个院子让她去歇息。” 肖府没有女主人,内宅一直是空置的,冯公公选了个挨着正院的小院,让人打扫之后把姜妙请进去。 043、但凡他要,她都给 到底不是自己家,姜妙没办法住得心安理得,认了院子位置后请冯公公带她去找小宝。 那臭小子,从上马车到下马车,整个儿一大黏虫似的,黏着肖彻就不放,碰一下便扯着嗓子嚎。 想到自己的过分纵容让小宝才几个月就长歪,姜妙心中过意不去,跟冯公公说了声对不住,又问他,“我是不是耽误厂公的正事儿了?” 冯公公避开问题,跟她说:“这个年纪的奶娃娃都一样,再长大些就好了。” 不过仔细想来,小宝竟是头一个愿意主动亲近厂公的孩子,也难怪厂公会破例抱他。 肖彻住在修慎院,姜妙随着冯公公过来的时候,小宝被安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有个鸟笼,笼子里站着一只黄澄澄的金丝雀。 小家伙瞪圆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脸上满是兴奋。 见姜妙来,他马上伸出小胖爪指了指,意在告诉娘亲这儿有只鸟,还学着“吱吱”叫了两声,虽然叫得不是很像。 肖府不可能有玩具,肖彻应该是怕小宝见不到娘会哭,所以把廊下的鸟笼取下来给他玩了。 姜妙在儿子身旁坐下,余光扫了眼四周,并未见到肖彻的踪迹。 她看向小宝,“玩够了,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小宝直甩脑袋。 不回去,回去爹爹又要把娘亲赶走了,他就要赖在这儿,娘亲也在这儿,谁都不准走。 姜妙蹙眉,“你要是喜欢,就自个儿留下,我真走了。” 话完,她站起身,背着小宝往前走了几步。 小家伙一着急,身子歪了歪,从石凳上摔下来,“嘭”地一声响,让姜妙心里揪紧,等回过头,意外地没听到儿子的哭声。 却是肖彻不知何时出现接住了小宝,先前那声响,是他扔下手中书匣的动静。 姜妙心悸之余,想道声谢,还没张口,先对上了肖彻邃远的目光。 对方显然没把刚才救了小宝的事放在心上,语气过分平静,“后厨在备饭,用完再回去。” 姜妙实在不懂,他之前为什么会同意带自己回府。 是因为小宝?还是因为,仅仅想带她去东城坊把银子取了好光明正大撵她走? 姜妙的脑海里,不经意回想起傅经纬那天在东院说的话,他提到了九公主。 九公主是谁,姜妙没听说过,也不认识。 但能让傅经纬拿到肖彻跟前来嘲弄,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姜妙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肖彻,然而她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寄予了厚望,指着对方能为自己挡风遮雨。 “饭就不吃了。”姜妙摇头,上前几步,也不管小宝如何挣扎,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刚才的事多谢厂公,我们母子就此告辞。” 肖彻能听出姜妙语气里突然多出来的疏离感,他淡淡嗯了声,吩咐冯公公,“让人送送。” 冯公公道:“老奴亲自去吧!” 小宝被强行抱走,郁闷不已,脑袋耷拉着,蔫儿了一样。 马车上,冯公公细心地给小宝准备了水果泥,姜妙端着小碗喂他。 小家伙大概是真饿了,半碗水果泥全部吃完。 姜妙给他擦了嘴,像是不经意地扯开话题,问外头赶马车的冯公公,“您认识九公主吗?” 冯公公愣了下,“你怎么会问起她?” 姜妙没说自己是从傅经纬口中得知的,“某回听人提到,有些好奇罢了。” “认识。”冯公公如实回答:“不过九公主不常露面,我当差几十年,也只见过两三回。” “噢。”姜妙垂下眼睫。 她只知皇室姓李,至于这位九公主到底叫什么,恐怕还得待会儿回去问问姑妈。 车厢内慢慢安静下来,秋日的阳光不烈,却熏得人昏昏欲睡,小宝靠在姜妙怀里,没多会儿就合上眼皮,鼻腔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冯公公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妙娘,我多句嘴。” 姜妙神情恭敬,“您说。” 虽然不能直接称呼一声姑父,但因着姑妈的关系,姜妙一直把冯公公当成自己的长辈。 “别在厂公身上费心思。”姜妙这段日子的细微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是老爷子打小精心栽培出来的接班人,况且他还不能……想也知道没结果。” “老爷子”指的是肖彻的义父,前厂公肖宏。 姜妙听小安子说过,肖彻是被老爷子扔在一群死士堆里,以最残忍的方式训练栽培出来的。 他能接任老爷子的位置,靠的是实力。 所有人都在劝退。 姑妈让她别折腾自个儿,冯公公让她别白费心思,就连肖彻,也让她别往他身上下赌注。 姜妙却不肯认输,不管他心肠多硬,终究是具肉体凡胎,会老会死,她不信他到老的一天都不需要人关心和陪伴。 只要他肯护她,当她的避风港,自己身上有的,但凡他要,她都给。 …… 见闺女过得好,姚氏心中少了几分顾虑,她没在庄子上待几天,琢磨着盘铺子的事儿,就先回去了。 陈氏虽然被休,姜云衢在县里的名声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最近这段日子都没敢再出去晃。 姜二春和老温氏却因为姜云衢科考的事儿跟这边闹了起来。 按照老温氏的说法,姜云衢是二房的孙子,来年春闱他们出盘缠费,等姜云衢金榜题名中了进士,该有的体面也只能给二房,跟长房无关。 姜明山当然不乐意,儿子是他生的,前些年姜云衢的抚养费和读书花用全是这边出的钱,让姜云衢在高中后把所有好处都给二房,哪有这般过河拆桥的道理? 如今陈氏不在,姜明山更不用顾及那么多,光认死理,只拿一句“姜云衢是我儿子”去堵老温氏的嘴。 老温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搬出族谱来,说上头明晃晃写了,姜云衢就是二房的香火。 姜明山冷笑,“陈氏都被下堂除族了,二房哪来的香火?” 老温氏气怒,姜二春站出来,指着他,“大……大、大侄子,做人别、别太黑!” 姜明山眉梢一挑,“二叔说得对,我是您大侄子,大侄子生的儿子,跟你们二房无关。” 044、高攀不起 闹了两天,还是老曹氏出面给摆平的,说姜家香火不旺,连着两代都是独苗,姜明山又是兼祧两房,本身情况就比别家特殊,陈氏在的时候更是糊里糊涂的没划分清楚,如今既然二房提出来了,那就一次性掰扯好了完事儿。 姜云衢是二房的孙子,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一点无可争议,但他生母犯过案,人还在大牢里蹲着,今后彻底分了家,将来姜云衢是大展宏图也好,还是因为他生母而受到牵连也罢,都跟长房扯不上关系,所有后果,二房自行承担。 最后,老曹氏谈及当年娶陈氏过门的一应花用。 老温氏直接赖账,说陈氏都已经不是姜家媳妇了,权当就没有这回事儿,什么钱不钱的,老是挂在嘴边忒没劲。 大哥是自己将来唯一的靠山,姜柔自然向着他,也站在老温氏一边,撇嘴道:“奶奶现在怎么变得跟我娘一样斤斤计较,不就是点儿银子,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惦记它做什么?再说了,姑妈每年寄回来那么多,还不够您用的吗?” 姜明山咳了一声,也觉得老娘把话题绕远了,好好的谈大郎的前程,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敬畏生母,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得低声道:“娘,咱们还是先说说大郎的事儿吧?” 老曹氏深深看他一眼,没吭声。 姜明山被盯得不自在,又假意咳了一下。 见老曹氏态度坚决,老温氏僵了脸。 她向来是个窝里横的,在自家人跟前耀武扬威,到了外头,尤其是摊上官司,绝对第一个慌手脚。 陈氏被判刑那天她虽然没跟着去,事后也听亲戚们说了,说那贱妇被打了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最后是被拖死狗一样拖下去的,就她造下的孽,今后在大牢里还有的罪受。 追根究底,还是陈氏犯了大事儿。 尽管姜明山当机立断,在公堂上就把人给休了,对姜云衢造成的影响还是无法避免。 之前恨不能全家老小靠上来的那些亲戚,现在是有多远躲多远,生怕一个不小心惹身骚。 老曹氏要不提陈氏,老温氏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么个糟心的儿媳妇。 但现在提起了,她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两房的关系。 有福她不乐意同享,但这有难,必须得同当啊! 老两口交换了个眼神,老温氏当即拿下主意,摆摆手,“算了算了,都老几十岁没几年活头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大郎要是考中进士,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搬去京城,都是一家人,大嫂还客气什么?” 这还差不多! 姜明山轻哼一声,算是满意了最后的处理结果。 那老两口走后,姜柔和姜云衢各自回了房间。 老曹氏和姜明山还站在院里。 姜明山刚想说点什么,就听他娘道:“我昨儿个在镇上碰到你媳妇了。” 姜明山眼皮一跳,眉头皱得死死的,“她不回家去镇上做什么?屁大点事儿就想着往娘家跑,像个什么话?” “什么原因你不清楚?”老曹氏弯腰翻了翻簸箕里晒着的玉米,“陈氏走了,家里也清静了,你诚心诚意把人给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姜明山想起姚氏就恨得牙痒痒,“娘,不是儿子不愿去,实在是她那性子……” 哪个男人乐意成天对着个母老虎? 老曹氏冷下脸,“她那性子至少不会把别人家的闺女哄去卖银子使!” 姜明山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又不想亲自出面在姚氏跟前矮一头,晚饭后把姜柔叫到门外,吩咐她去镇上找姚氏,把人劝回来。 姜柔也不想去,姜明山就说:“她要是不回来,让外头人以为咱们欺负了妙娘又欺负她,你那亲事只怕更会雪上加霜。” 姜柔听得心中憋火。 本来好好的解元妹妹,多少人踏破了门槛想来提亲,结果就因为姜妙偏要挑在那天来搅局,让她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先前还排着队眼巴巴想娶她的那些人家,现在全都躲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更难听。 要她说,姜妙就是成心的,见不得她好,等着吧,等大哥考中进士,自己飞上枝头,定要让姜妙那不要脸的狐媚子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叫高攀不起! …… 隔天姜柔就去了镇上,姚氏已经盘下铺面,这几天正在装潢,她人在现场监工。 姜柔的突然到来,姚氏半点不意外。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姜明山那狗男人没脸出面,指派闺女当说客来了。 姚氏搬了凳子出来,顺便倒杯茶递给姜柔,问她来这儿干嘛。 姜柔看到铺子就已经明白她娘的意思,蹙起眉头,“娘,您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姚氏反问,“我住镇上跟住老宅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姜柔道:“爹不希望您经商。” 爹说了,姜家将来是要成为书香门第的,经商务农太掉价,一旦大哥考中进士,就举家迁往京城,家里能变卖的田都变卖出去,不能变卖的,租赁给佃户,至于经商什么的,想都别想,他丢不起这个人。 姚氏冷嘲,“他当年但凡有点骨气,别花姚家经商得来的银子去读书,我如今也不至于亲自来开铺子,没准儿,我还能亲手砸了铺子。” “又来了!”姜妙嘟囔,“您怎么总爱念叨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往前看吗?” 这个女儿的脑子是被水泡发过的,姚氏也不指望她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你回去转告他,姜云衢是他的儿子,将来是当了大官还是满大街要饭,都跟我无关,妙娘被害这个坎我过不去,谁来都不好使,往后没事儿别来烦我!” 姜柔被激怒,一把摔了手里的茶杯,站起来,“姜妙姜妙,又是姜妙!明明都是一个娘生的,你心里眼里全是她,把我当成什么了?” 姚氏不怒反笑,“你要不提,我还以为陈氏才是你亲娘。” 姜柔反驳不回来,只得咬着唇,攥着手,脸色难看至极。 045、特殊情结 入冬天气转冷,姜妙给小宝穿上亲手做的棉袄,脑袋上扣了顶夹绒风帽,跟随姑妈去隔壁县城查账。 肖府名下产业不少,京城周边不太紧要的县城,账目都归了姜秀兰管。 归来的途中,下起了初雪,不算大,撒盐似的,簌簌落在马车顶。 路过法源寺,姜秀兰提议进去避避风雪,顺便给佛祖上柱香,主要还是担心小宝寒气入体会生病。 姜妙想着难得出来,带儿子进去沾沾佛气也好,便点点头。 姑侄俩一前一后进了法源寺大门,刚下石阶,就见里头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姜妙认识,还很熟。 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穿御赐的绣金线蟒袍,身上只是件寻常立领袍,领口两枚盘扣保守又禁欲,身旁是位姑娘,有丫鬟为她撑伞。 伞下的姑娘一身娇黄齐胸襦裙,外罩狐狸毛斗篷,右手捧着暖炉,左手捏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隔着雪雾,姜妙没太看清楚她的容貌,匆匆一瞥便收回眼。 “怎么是她?”姜秀兰低声惊呼。 “谁?”姜妙下意识问。 “九公主。” 九公主,李敏薇,当今圣上崇明帝的第九个女儿,孙贵妃所出。 这是姜妙从姑妈那儿得来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傅经纬曾经在肖彻跟前提及了这个人,她格外敏感。 眼下见这俩人在一处,姜妙的心情有些复杂。 来不及多想,她抱紧儿子屈下双膝,准备跟着姑妈行礼,却被李敏薇先一步拦住,她迈着小碎步走来,轻咬唇瓣,“你们不要这样,我没打算惊动任何人的。” 听声音,还很稚嫩,大约只十四五岁的一个小姑娘。 姜妙抬头时,看到她将左手上的佛珠取了一颗下来,扔进丫鬟捧着的盒子里。 之后,就没再听到李敏薇说话了。 姜妙心中狐疑,不明白这位公主到底在做什么。 肖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视线掠过来,恰巧与姜妙的撞上。 四目相对,姜妙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加快。 不想让这种异样的情绪再继续,她别开头,假装伸手拨弄了一下小宝头上的帽子。 李敏薇被肖彻送了出去,姜妙回过神,问姜秀兰,“姑妈,公主刚才为什么要把佛珠取下来?” 姜秀兰也不太确定,“我听冯公公说的,好像是在练什么闭口禅,说一句话,她取一颗珠子,珠子完了,明日之前她都不会再说话,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重要的事儿,她不会轻易开口。” 姜妙:“……” 都还是张娃娃脸,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要如此封闭束缚自己? 姜妙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往下想,“姑妈,咱们进去吧!” 姜秀兰每年都会给法源寺添一笔香油钱,寺里的小师傅们认识她,才见到人就把她们请去客院厢房,又给端了个火盆进来。 姜妙把小宝抱坐在腿上,伸手轻轻搓着他冻得半僵的小肉手。 小宝很安静,瞧着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臭爹爹,娘亲不陪去陪什么九公主,还想不想要媳妇儿了? 喝过热茶暖了身子,姜秀兰才带着姜妙去大殿进香。 怕里头焚烧香纸的味道太浓熏到小宝,姜妙没有做祈福,上了香就抱着儿子退出来。 殿外右墙边有一株梅花,花苞刚吐蕊,开得正好看,姜妙抬步走过去,尚未来得及细赏,就听到墙外有人在说话。 “劳烦大师……嗯……肖某就此告辞。” 哪怕隔着一堵墙,姜妙也第一时间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肖彻。 看来他并没有直接把九公主送回宫,而是送到大门口又折了回来。 姜妙的心情莫名松快了几分。 她一手抱着小宝,另一只手伸出去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尖嗅。 可惜鼻子被冻僵了,什么香味儿也没嗅出来。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紧跟着,男人低稳的嗓音便传入耳,“怎么不进去?” 听出来人是肖彻,姜妙没有看他,只冷静道:“上完香,怕熏到小宝,出来透透气。”又道:“真巧,竟然会在这儿碰到厂公。” 肖彻轻嗯:“办差。” 干脆利落的语气,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姜妙不再多言,这种场合,问得多说得多反而招人烦,她懂得适可而止,更懂得拿捏分寸。 刚才跟肖彻在墙外说话的是法源寺住持大师,他也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小宝身上,看了片刻,竖起手掌“阿弥陀佛”一声,“小施主福泽深厚,将来是个贵人。” 小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太小了,上一世死的时候才五岁,即便是重生,他也不知道自己重活了一回,以为只是做了场没有娘亲光有爹爹的梦。 因此他并未反应过来住持大师已经看穿了一些东西。 姜妙对于神佛,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闻言,对着住持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吉言。” 住持大师走开后,姜妙也想走,不想气氛尴尬。 小宝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却盯在肖彻身上,满满的幽怨,知道自己说了话也没人听得懂,他索性就不说,只气鼓鼓地瞪着他爹。 肖彻有所感应,但理解错了,以为小家伙是被冻得不高兴,吩咐姜妙:“客院有厢房,带孩子进去取暖。” 姜妙嗯了声,迎上他平静的目光,“厂公不进去吗?” 肖彻回视着姜妙,她那双眼因为有雪瓣落入,浸染得水润湿漉,添了几分娇气,与他的深沉莫测比起来,她显得稚嫩又单纯,单纯的心思,单纯的目的,让人一眼就看穿。 鼻腔里,是小宝身上的奶香味。 肖彻神色微动。 可能年纪越大,越能体会男人在那方面被判了死刑意味着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第一次见到小宝便开始存在。 肖彻忽然就理解了东厂的人为何都喜欢认干儿子,或许自己本身就有这样的心理,对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有着特殊情结。 小宝见他爹犹豫,恼得很,哼哼两声后,对着肖彻喊:“抱抱~抱抱~” 他已经会扶站,简单的叠字也喊得很好,趁着娘亲不在的时候还练习过喊“爹爹”,就是不敢当着肖彻的面喊,怕娘亲过早的知道真相气怒之下扔了他一走了之。 姜妙有些囧,正想让小宝别胡闹,就听肖彻说:“给我吧!” 046、气死姓肖的! 小宝被肖彻抱了过去。 这一次的动作比前两次自然了许多。 小家伙顺势趴在他爹肩上,两条小胳膊搂着他爹的脖子,然后咧着嘴,对着跟在身后的姜妙笑。 姜妙没吭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之前她为了接近肖彻,故意不提小宝,就怕他介意,然而屡战屡败,不想,最后引起他注意的,竟然是小宝。 上次把小宝抱回肖府,姜妙以为是肖彻不好拒绝小家伙的无理取闹,可这一次,姜妙看得很清楚,肖彻面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 他是自愿抱的小宝。 为什么? 因为小宝比较可爱? 还是因为,他自知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所以对奶娃娃心生怜惜? 姜妙琢磨不透,但这并不影响她心情愉悦。 意外发现儿子是个神助攻,姜妙不禁失笑,对着小家伙竖了个大拇指。 得见娘亲的反应,小家伙笑得更开心。 被抱到客院厢房后,小宝坐在肖彻腿上,弯腰伸手抓了块小沙弥刚送来的萝卜糕就要往他爹嘴里送。 肖彻没有张口,倒是接过了萝卜糕。 小宝看出爹爹不想吃,主动张开小嘴,长长地“啊——”了一声,意在让爹爹喂他。 肖彻把萝卜糕递过去,小宝就着咬了一小块下来。 姜妙在一旁看着,竟有种这是对亲生父子的错觉。 等回过神,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别说肖彻中了毒不能人道,就算能,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趁人之危对她做出那种事。 姜秀兰找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宝坐在肖彻腿上吃糕糕的场面,愣了愣。 进屋给肖彻行了个礼,姜秀兰用眼神问姜妙怎么回事儿。 姜妙也说不上来,只是望向小宝,“吃饱没?回去了。” 小宝一听要走,瘪着嘴,直摇头。 姜妙多少看出来,儿子有些黏肖彻,她私心里是认同的,毕竟自己带着目的,可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肖彻那双深沉敏锐的眼。 正所谓过犹不及。 姜妙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让肖彻对他们母子产生厌恶之心。 因此不管小宝如何挣扎,她都强行把人给抱回了庄子上。 小家伙爬上床,将脸埋进被子里,撅着小屁股,谁也不搭理。 这是他生气时常有的表现。 姜妙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怕他闷着,便凑过来扒拉他。 小宝气哼哼地往前挪了挪,仍旧不肯起身。 姜妙无奈,只能跟他说:“你糕糕吃多了还会腻呢,成天黏在他身上,也不怕他烦了你?” 料准儿子听不懂,姜妙也只是象征性地吓一吓他,谁想,小家伙慢慢翻了个身,眼巴巴地瞅着她,那眼神儿,像是在问娘亲,“真的吗?” 姜妙挑眉,“你要是成天黏着我,我也烦你。” 小宝坐起来,双手拽着脚丫子,小脸一鼓一鼓的。 姜妙摸摸他脑袋,“乖,先把米汤喝了,然后睡上一觉,改天得了空咱们再去找他,好不好?” …… 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睡下,姜妙收拾了脏衣服出来准备洗。 小安子恰巧过来,帮她去水房拎了桶热水。 之后,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姜妙旁边,白净的小脸上写着好奇,“妙姐姐,你们今儿是不是去法源寺了?” 姜妙点头说去了。 “还碰到九公主了?”小安子又问。 姜妙看他一眼,“姑妈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小安子干笑两声,“我有自己的人脉。” 姜妙想着他所谓的“人脉”大概是跟着肖彻去的那些护卫,又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安子说,“我只是好奇,九公主长什么样。” 姜妙疑惑,“你没见过?” “没见过。”小安子如实道:“皇室那么多公主,就数她最低调,宫宴也不出席,不仅不出席,听闻连话都很少说。” 姜妙想起自己今日在法源寺见到的李敏薇,这位公主生了张娃娃脸,眼睛大大的,像个漂亮的瓷娃娃,精致又可爱,说话时却有些怯生生,她似乎很胆小。 可是再胆小的人,至于用闭口禅把自己束缚到连话都不说的地步吗? 姜妙觉得,八成是她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打小留下了阴影。 …… 肖府,修慎院。 肖彻回到府上,刚解下披风就被冯公公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拍去上面的碎雪,之后给肖彻奉上热茶,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厂公今儿是不是又抱了那个孩子?” 肖彻吹了吹略烫的茶水,热雾将他的容颜笼罩住,瞧不清楚面上情绪。 冯公公接着说:“其实老奴觉得,那孩子挺可爱的。” 言外之意,厂公可以考虑。 在东厂,认干爹干儿子的人一抓一大把,不过都是太监们没有子嗣,给自己找个依托罢了。 厂公虽然没有真正净身,可这么多年一直配不出解药,不净身跟净了身并没有任何分别,作为过来人,冯公公自然不希望他就此孤独终老,提前认个干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将来也能有个人摔盆送终啊! 肖彻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她还年轻。” 冯公公噎了噎,一下子明白过来,厂公或许是真喜欢那个奶娃娃,但顾及到了奶娃娃的生母妙娘。 妙娘确实还年轻,她那样的姿色,想要再嫁轻而易举,没准还能找个好人家过上富贵日子,可一旦跟厂公扯上关系,她名声尽毁不说,厂公也给不了她普通男人能给的。 遗憾地叹了口气,冯公公道:“是老奴思虑不周。” …… 得知厂公的意思,冯公公转告了姜秀兰。 姜秀兰就知道会是这样,自己当初就劝过妙娘,厂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让她别折腾自个儿,她偏不听,如今厂公表明态度,妙娘要是知道了,还不知得多伤心。 可不管妙娘会不会伤心,她都得说,眼下唯有及时止损才是上上策。 中饭时,姜秀兰去了姜妙屋里,拐着弯地跟她提及了此事。 虽然说得不是很直白,但大体意思,姜妙听懂了。 她低着头,手里的筷子再没动过。 姜秀兰怕她难受,轻声道:“妙娘,你听姑妈一句劝,外面还有很多好男儿,你长得好,性子又善良,总有人会接受你跟小宝,但是厂公……唉,你就别指望他了。” 姜妙摇头,扯了扯唇角,“姑妈,我没事儿,反正也不是认真的。” 小宝就坐在圈椅上听着,气得米糊都吃不下去了,他要改变策略,从今天开始,再也不黏那个薄情寡义的爹,偏要去黏表舅舅,气死姓肖的! 047、爹爹,抱~ 深冬又连着下了两场雪,铺天盖地。 该囤的蔬菜已经下了菜窖,园子里不剩多少鲜菜要打理,姜妙照常给自己负责的鸡鸭喂完早食便回了屋。 屋里烧着火盆,用的是上等无烟银霜炭,暖得人直打瞌睡。 小宝却不想待在屋里,他显然对外面堆了厚厚一层的雪更感兴趣,好几次想爬出去,又被姜秀兰给抱回来,这会儿只能气呼呼地扶着小榻学走路。 过完年就快周岁了,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再长快些。 姜秀兰在做年终总账,除夕之前要送到肖府给冯公公对账,姜妙没有打扰她,自己取来红纸和剪刀,坐在桌边开始剪窗花。 她厨艺和刺绣一般,剪窗花却是一流,没多大工夫就剪了好几个小动物出来,瞅着个个栩栩如生。 小宝被娘亲的手艺所吸引,迅速爬了过来,抓起一只兔子。 姜妙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宝歪着脑袋看了看,说:“兔兔~” 姜妙惊了一下,后园没有兔子,自己也没教过小宝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 姜秀兰却笑,“小家伙,脑子还挺灵活。” 说着便转移开话题,问姜妙,“马上就是除夕了,妙娘你是打算回去跟你娘过,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过?” 姜妙当然想回去跟她娘过,可一考虑到小宝,不得不再三斟酌。 虽说姚氏在镇上开了铺子,可那镇上就是姚氏娘家,随处可见的亲戚,自己要是带上小宝,没准就刚好被谁给撞见,到时候又有一堆解释不清的麻烦,不带又不行,大过年的这么个奶娃娃,扔给谁都是个大累赘,况且,哪有除夕夜母子分离的道理? 思前想后,姜妙只能决定不去,说就跟着姑妈一块儿过年。 姜秀兰说:“到时候我们不在这边,去冯公公那儿。” 姜妙点点头,她知道的,冯公公有一套自己的宅子,就在肖府后巷里,平时聚少离多各忙各的,过年这么重要的节日,一家人自然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只不过今年多了自己母子两个,希望冯公公不会介意。 …… 除夕这天,庄子上所有人都放了假,姜秀兰最后出来,给大门落了锁。 姜妙等在外面,小宝窝在小安子怀里,来接人的是姜旭。 他赶着马车,到的时候大概是冻僵了,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吐出白雾。 姜妙上前打招呼,“表哥。” 姜旭跳下车辕,从姜妙手中接过包袱。 包袱里是小宝的尿布和衣裳,小家伙正是爱爬的时候,容易把衣服弄脏,但凡外出,姜妙至少要给他备两套干净的。 小安子满脸笑意,喊了声大哥。 姜旭问他,“在厂公跟前伺候过,有没有点儿长进了?” 小安子说自己认的字比以前多了,都是妙姐姐教的。 姜旭便将目光转向姜妙,上次唐突到了她,这次不敢再说鲁莽的话,只轻声道:“妙娘你要是冷的话,就先上车等着吧!” 姜妙转头看了看,姜秀兰正朝着这边来,她摇摇头,说等姑妈一起。 姜秀兰上车后,姜妙才从小安子手中接过小宝,踩着脚凳坐了进去。 小安子打算换姜旭赶车,姜旭没让,他常年习武,体格健硕,赶个马车没问题。 一路上,几人都没怎么说话。 马车经过肖府大门外,姜妙掀开毡帘一角,看到正门大开,有下人进进出出,打扫的打扫,贴对联的贴对联。 火红喜庆的颜色,让这座庄严肃穆的府邸有了几分烟火气。 除了下人,别的什么也没看到,姜妙收回目光放下帘子。 绕过肖府入后巷,没多会儿就到了冯公公的宅子。 挺宽敞的一个三进院,听闻是肖彻亲自给冯公公置办的。 小安子嘴馋,才跨进门槛就问姜秀兰,“干娘,今儿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呀?” 姜秀兰笑看了姜妙一眼,说:“今年你妙姐姐在,当然要多做些好菜,还会包饺子,想吃多少,管够!” 小安子听得两眼放光,洗了手就去后厨帮忙。 他们这边没下人,都是自己动手,包括冯公公在内,一个也没闲着。 姜旭给姜妙安排好房间,又亲自送了火盆和茶点过来,说年夜饭还有些时候,让她们母子在屋里歇歇脚。 那么多人,年夜饭的菜式又多,肯定不好做,姜妙也想去帮忙,可小宝实在是太多动了,她早上起得慢些,他都能扒她眼皮扯她脸的人,要一个没看住,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来。 索性,姜妙选择了在屋里陪儿子。 年夜饭很丰盛,冯公公更是放下了在肖彻身边当差时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姜妙别拘束,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小宝望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直流口水,可惜都是他吃不了的,只能郁闷地低下头,用力捏着勺子挖小碗里的蛋羹。 晚饭后,姜妙有些犯困,想提前去休息,就听冯公公说:“厂公准备了不少烟花,他人在宫里,吩咐了我过去放,一会儿咱们找个宽敞些的地方,好好观赏观赏。” 姜秀兰“咦”了一声,“厂公不是从来不弄这些的吗?怎么今年突然破例了?” “不清楚。”冯公公摇头:“大概是想让府上热闹些吧!” 姜妙总觉得冯公公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往她这边看来。 放烟花的地点就定在肖府大门外,毕竟那地儿宽敞。 姜妙抱着小宝站在石阶上,大石狮子前头,已经摆放了一排排的烟花,肖府的下人们也齐齐涌了出来,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一个个面上都是喜色。 眼瞅着人都出来的差不多了,冯公公正准备吩咐姜旭去点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踩雪的声音。 众人抬头,见到肖彻从宫宴上回来,仍旧是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绣金线蟒袍,肩上多了件灰鼠毛边披风,他似乎喝了酒,俊美深邃的五官被红光照出几分慵懒的醉意。 姜妙没有多看,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被她抱着的小宝却突然对着姜旭喊,“爹爹,抱~” 姜妙:“……” 048、啥也不是 小宝吐字还不清晰,但隔他近的都听懂了。 这下不止姜妙愣住,所有人俱是一怔,就连姜旭本人也被他吓了一大跳。 姜妙皱眉,低声呵斥,“别乱喊!” 小宝不听,喊得更大声,就是要姜旭抱抱。 姜秀兰有些尴尬,“妙娘,让旭哥儿抱抱他吧!” 姜妙被儿子弄得下不来台,只得把人递给姜旭。 转身时,她清晰地感觉出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姜妙没有去看,她自然而然地避开,笑着问身旁的姜秀兰,“姑妈今晚还回去吗?” “傻姑娘。”姜秀兰道:“大年夜要守岁呢,再说了,今儿个晚上虽然不宵禁,可天色都这么晚了,还回去做什么?给你安排的房间那床上是有刺还是怎么着?” “还有。”姜秀兰顿了顿,往肖彻那边快速瞟了一眼,“明儿一大早还得给厂公拜年,想也知道走不了。” 那看来是真走不了了。 姜妙轻叹一声。 下人们给肖彻见了礼之后,他便低声吩咐点火。 姜旭手中抱着小宝,点火的活儿就落到小安子头上。 小安子平时就爱捣鼓这些,放鞭炮点烟花都是他的长项,捏着火折子走过去没多会儿,就见烟花蹿上半空,随后“嘭”地一声,炸出五颜六色,慢慢组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 震撼的视觉冲击力,让在场的人激动不已。 姜妙仰着头,这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繁华也最绚烂的烟火,一直听人说火树银花,却是今日才知,原来它有这么美。 前头一个小公公兴奋地蹦了蹦,不小心撞到姜妙。 姜妙不防,没站稳,身子往后一栽。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已经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托住。 姜妙鼻端嗅到一股浓郁的宫廷御酿香味,瞬间明白过来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等站稳,她垂下脑袋,遮去眼底的不平静,“多谢厂公。” 烟火还在继续,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没人注意到这一处小动静。 肖彻看向姜妙,她原本白皙的侧脸染上烟火瑰丽的颜色,迷幻诱人。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他竟然回想起头一次见到姜妙时,她端着参汤,探身送到他面前,乌发半干,头上簪了支秀气的白玉兰簪子,身上沐浴过后残留下的香味,在他房里萦绕了大半个晚上没散去。 “厂公今夜参加宫宴,想来喝了不少酒,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姜妙低柔的声音,将肖彻跑远的思绪拉回来。 “嗯。” 撇下看烟花的众人,姜妙跟着肖彻进了大门。 肖彻回修慎院,她则是去了厨房。 醒酒汤煮好,姜妙装在托盘里端了来。 肖彻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拄着扶手撑着脑袋,眼眸微阖,看样子喝得不少。 姜妙将醒酒汤放在他面前的圆桌上,正想把人唤醒,肖彻已经先一步睁开眼睛。 “厂公,醒酒汤好了。”姜妙捏着勺子搅动散热。 肖彻端过,喝了几口,眼神打量着她,“外面那么多人都怕本座,你不怕?” “怕。”姜妙轻抬眼睫,澄澈的目光对上肖彻,补充,“就不会来了。” “那你可知,你在赌什么?”肖彻又问。 “知。”姜妙毫不犹豫道:“我赌上一辈子的名声,换余下几十年安然无恙。” 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名声对她而言,早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如今她只有一个愿望: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她才能把儿子抚养长大,才能把那些年欠她娘的一点一点孝敬回去。 肖彻喝完醒酒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她,“今夜还回不回去?” “姑妈已经安排了房间。”姜妙说:“大概明天才会走。” 肖彻嗯了声,“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他总是这样,心思深沉到让人无从琢磨。 姜妙还以为,他刚才问那些是有可能改变态度,然而事实证明,仍旧一点水花也没有。 她忽然有些泄气,开始反思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到底应不应该。 或许姑妈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念,跟肖彻无关。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强扭,也扭不到一块儿。 离开肖府的时候,姜妙情绪有些低落。 小宝演完戏,回头见到娘亲一脸的失魂落魄,他忽然就很心疼,很难受,很想哭。 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娘亲想留在爹爹身边,想得到爹爹的保护,可是爹爹一直拒绝她。 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小家伙一脸气鼓鼓,什么狗屁爹,呸!啥也不是,他不要了,重新给娘亲找一个! 姜旭当然不懂小宝的心思,只是感觉到小家伙在哭,他有些慌神。 姜妙快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儿子。 “妙娘,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哪不舒服?”姜旭察觉出来她有异样。 “没事儿。”姜妙摇头,“我只是困了。” 说完都不等姜旭接话,抱着小宝就回了冯公公的宅子,简单洗漱之后带着儿子躺下。 小宝窝在娘亲怀里,气到完全睡不着。 床头的灯罩还没灭,小宝仰头看到娘亲也没睡,知道娘亲心情不好,他往上挪了挪,伸出小肉手,在姜妙脑袋上摸了摸。 姜妙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明所以,问他,“你干嘛呢?” 小宝说不了,只能对着娘亲笑。 姜妙瞬间被治愈,唇角终于往上扬了扬,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母子俩亲昵了一番,沉沉睡过去。 次日是正旦,大年初一。 姜秀兰来敲门时才从小安子口中得知,姜妙一大早就带着小宝回去了,还是他亲自送的。 姜秀兰纳闷,“不是说好了要去给厂公拜年,妙娘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初来乍到,妙娘应该是住得不习惯。”身后走出来的姜旭接话。 能习惯吗? 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妙娘昨儿个晚上就应该待在溪水村陪着爹娘守岁,可是多了个身份敏感的小宝,她迫于无奈,不得不到别人家过年,哪怕是姑妈家,她心里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想到这些,姜旭暗暗叹了口气。 …… 几人去给肖彻拜年的时候,得知姜妙提前走了,肖彻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神情若有所思。 049、换个目标 宫中还有大朝会,肖彻不可避免地要去参加。 姜秀兰没在肖府耽搁多久就带着小安子回来了。 猜出侄女儿心情不好,姜秀兰没有着急回房,第一时间去找她。 姜妙坐在屋里,手上拿个绣架。 小家伙的周岁马上到了,当初洗三和满月都没给他办,周岁说什么也要意思一下,先给他做套新衣裳。 姜秀兰进来见着,嗔道:“谁大初一的飞针走线,你赶紧的把活儿放下,一会儿咱们去逛庙会。” 姜妙问:“不是只放除夕一天假吗?” 姜秀兰说:“我这是看你魂儿都快没了,再不出去走动走动,迟早要把自个儿给闷出病来。” 姜妙笑,“哪有那么严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在老宅闷了将近一年呢,不也照样好好的。” “那怎么能比?”姜秀兰戳她额头,“你现在是心里有病,大夫治不好。” “能治。”姜妙咬了线头放下绣架,认真看着姜秀兰,“只要姑妈给找个能护我周全的夫婿,我这病马上就能好。” 姜秀兰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婚事,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这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姜秀兰都懂。 “妙娘,你真的想好了?”搁下玩笑心思,姜秀兰问得郑重。 “想好了。”姜妙点头,“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只要他能护住我们母子,我就知足,什么名分不名分的,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姜秀兰这一听,就知道厂公八成又说什么伤人心的话了,不然妙娘那么倔强谁劝都不听的人,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想到这儿,姜秀兰愈发心疼姜妙,可当她把自己所认识的权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发现能对抗得住承恩公府的寥寥无几,不由得又是一叹。 …… 庙会没逛成,初一这天姜妙就待在屋里陪儿子,晚饭后便早早躺到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了一宿,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搞错了。 她是因为害怕这张脸会招来是非惹麻烦,再发生去年的失身之祸,再像之前那样噩梦连连,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要接近肖彻,企图博得他的好感,获得他的庇护。 可如果反过来呢? 傅经纬同样知道她是个带着娃的小寡妇,但还是想要她,说明他并不介意她有个儿子,不介意她的非处子之身。 她能在屡战屡败后还拿出那么大的耐性去博取肖彻身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能把这份耐性拿去对傅经纬? 至少短时间内,傅经纬会对她好,只要她有办法能吊住他,兴许就能赢得一辈子的庇护。 傅经纬这样的家世,想必京城敢与他抗衡的也没几个,与其在肖彻那儿屡屡碰壁,倒不如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去找傅经纬谈条件。 换了目标,理清楚自己今后的打算,姜妙总算是通体舒畅了,难得的一夜好眠。 …… 隔天是大年初二,婆子们陆陆续续回到庄子,开始忙碌。 姜妙趁着小安子得空把他找来,问:“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个人?” 小安子问:“谁?” “傅世子。” 小安子脸色一变,“妙姐姐,你、你见他做什么?” 那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姜妙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告诉他有事儿。 小安子十分犹豫,他不清楚姜妙的打算,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妙见状,作出退让,“你不带我见他也行,帮我送封信给他,他看完自然就明白了。” 小安子满心不赞同,嘟囔道:“妙姐姐不是一向挺讨厌他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写信了?” 姜妙挑眉,“你要是不去,我就另外请人去。” “哎……”小安子急眼,“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就是……”他支支吾吾,“妙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找他做什么呀?” 姜妙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 小安子很快驾了马车去承恩公府送信。 傅经纬看完后,顿时心花怒放,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儿,骑上马就直奔青柳镇。 姜妙约了他在青柳镇碰面,说就在上次他见姜云衢的那家酒楼。 傅经纬到的时候,姜妙还没来,他定了个顶好的包厢,点了菜坐在里头等着。 还没见着人,已经开始心心念念。 虽然上次姜妙借着肖彻的势让他颜面扫地,可谁让那小娘子长得好看呢,一说要见他,他哪还有什么怒火,只恨不能长双翅膀马上飞过来。 姜妙来的时候,蒙了面纱,进包厢后坐在傅经纬对面。 傅经纬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吝啬夸赞之词,“数月不见,妙娘出落得越发美艳动人了。” 姜妙淡笑,伸手摘下面纱。 傅经纬满意于她的知趣,手指把玩着酒杯,“你在信上说,愿意跟了本世子,可是认真的?” “当然。”姜妙态度坚决。 “条件是什么?”傅经纬不傻,早看出来姜妙性子烈,她之前百般不情愿,如今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态度? “我不要求你给我名分。”姜妙直言,“你也不能要求我非得去你府上,我想住在外面。” 傅经纬显然不信她,“之前做妾你都不答应,如今竟然主动要求当外室?” “我说过我不在意名分。”姜妙神情认真,“前提是你能护住我,别让我们母子被任何人欺负。” 傅经纬反问,“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本世子厌倦了你?” “怕。”姜妙面上已经没什么情绪,“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被别人欺负了,我不会苟活,但在死之前,我一定想方设法拉上你。” “有点儿意思。”傅经纬挑唇,随即仰起脖子,半杯酒下肚,又看向姜妙,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你来找我,肖彻知不知道?” “我的事,与他何干?”姜妙想到自己屡次碰壁还坚持了那么久,心中自嘲,够傻够天真。 “我在京郊有处宅子,这几天就会着人收拾打理,然后安排婢女来接你。” 傅经纬说着,掏了张银票推到她面前,“五百两,在这镇上就能取,不够了再跟我说。” 姜妙看着桌上的银票,恍惚中想起肖彻也曾经给过她一张,却不是给她花用,而是为了打发她走。 回拢思绪,姜妙将银票收起来,随后离开了青柳镇。 050、有几分不同,出手 肖彻是三天后得知的消息,太子组织了围场狩猎,傅经纬和傅经纶兄弟俩都在,另外还有几个世家子弟。 期间便有人调侃傅经纬,说他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让人三催四请出去喝酒都不去。 傅经纬十分低调,说最近有事,抽不开身。 他那狐朋狗友就打趣,“莫不是又得手了什么绝色美人?” 傅经纬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彻陪太子坐在一旁,安静听着那几人胡侃,未置一词。 狩猎才开始没多久,傅经纬就毫无预兆地从马背上摔下来,疼得满地打滚,被人匆匆送回承恩公府。 …… 姜妙这几日又做噩梦了,就跟去年她才被姑妈送回家那段时间一样,梦里面都是自己被卖了以后遭人玷污的不堪场景。 从失身开始,这个噩梦便一直将她困到如今,喝了安神茶也没用。 说白了,还是太没安全感的缘故,无数个夜里她不敢睡,满心恐慌,害怕自己一觉醒来会躺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当年的事会再重演一遍。 不巧,小安子告诉她,傅世子陪同太子狩猎,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 姜妙听后,反应很淡,说自己知道了。 小安子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心中着急,“妙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可能昨夜受了寒。”姜妙没告诉他自己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小安子便给她熬了些常备的驱寒汤药。 中饭后姜秀兰去了趟城里,找冯公公有事儿,下晌回来告诉姜妙,肖府在江南的几处产业出了问题,厂公让她亲自去处理。 “妙娘,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姜秀兰也看出来,自从除夕夜过后,姜妙整个人变得沉郁少话,想顺道把她带去江南散散心。 姜妙想到傅经纬,自从被摔伤,那个人再没联系过她,想来短时间内,他还恢复不了,便答应了姑妈去江南。 …… 收拾好东西,姑侄俩次日就动身,先乘了马车到通州换船。 江南的气候比北地湿润,如今又刚开春,水面上时常笼罩着一层薄雾。 小宝争气地没晕船,出于婴儿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他闹着姜妙要去外面看。 姜妙便搬了个小圆凳,抱他坐在甲板上,瞧着两岸不断后退的江景,郁结数日的心情逐渐好转。 住处安排在一家白墙黛瓦的客栈,打开后窗能看到下面有条河,河面上时不时有乌篷船经过,拱桥雕栏,两旁是刚抽芽的垂柳,放眼望去,一股浓浓的江南水墨风。 休整一夜,姜秀兰开始去各个铺子查账,姜妙算了算时间,小宝的周岁赶不上回去了,只能在这儿过。 把小家伙的脏衣服换下来穿了套干净的,姜妙抱着他去街上买东西。 听说周岁都有抓周礼,虽然只是图个乐子,但寻常宝宝该有的,姜妙也想让小宝有,毕竟洗三和满月就已经委屈小家伙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刚把算盘和笔墨买起来便开始下雨。 姜妙没料到江南天气多变,出门忘了带伞,只能用衣袖遮住小宝的脑袋,打算先去屋檐下避避。 头顶忽然多了一把油纸伞。 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挡雨,姜妙回头,正对上肖彻那双湛黑的眼。 姜妙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宝则是不满地哼了哼,一眼都不想多看肖彻,那几日娘亲被噩梦折磨成什么样,他都看在眼里的,要不是这无良爹,娘亲怎么可能受那么多苦?当初说拒绝就拒绝,现在又眼巴巴地跟了来,吃回头草,阴魂不散呐? 肖彻明显看出小家伙对自己的排斥,他不甚在意,只是望向姜妙,“住哪?我送你回去。” 姜妙刚想说不用送,很近,肖彻已经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小宝。 小宝十分抗拒,但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泄气,虽然他对爹爹恨铁不成钢,可娘亲终究是要回爹爹身边的,自己闹了脾气,只会导致爹娘的关系更僵硬。 想到这,小宝乖顺下来,耷拉着脑袋,任由肖彻抱着他。 姜妙主动接过伞为父子二人挡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到客栈时,姜妙收了伞,带着肖彻上楼,打开房门。 把小宝放坐在软榻上,肖彻四下打量了一番,问:“兰姨不在?” “姑妈出去查账了。”姜妙麻利地给肖彻沏了杯茶。 这家客栈算不上多好,里头备的茶叶一般,也不知他能不能喝得惯。 肖彻浅啜了一口,视线落在姜妙买的那几样东西上。 姜妙随口解释,“小宝周岁要到了,为他抓周准备的。” “什么时候?”肖彻问。 “正月十七。” 肖彻嗯了声,又问:“回京城还是就在江南?” 他平静无绪的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姜妙却是心思敏锐,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要回京找傅经纬帮小宝过周岁,还是就在这儿。 姜妙装作没听懂,低头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看姑妈什么时候能把正事儿办完。” 肖彻沉默片刻,问她,“饿不饿?” 姜妙猜不透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但还是点了几个菜让客栈后厨送上来。 印象中,这是头回与肖彻同桌吃饭。 小宝早饿了,坐在圈椅上吧唧吧唧吃得格外香。 姜妙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碗筷。 饭后,把瞌睡连连的小宝抱上床,姜妙亲自送了肖彻下楼。 在门口,她撑开那把油纸伞递给他。 肖彻接过,没有急着离开,看了眼雾蒙蒙的天色,缓缓开口,“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考虑好了再做决定,一时冲动换来的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姜妙不置可否,她也承认,在傅经纬的事上自己确实冲动了,不仅冲动,还带有赌气的成分,是在气他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 勉强笑了笑,姜妙道:“如果能选择,我也想做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做个有夫君呵护、不会每夜被噩梦惊醒的寻常小妇人。” …… 肖彻回到客栈,冯公公进来给他沏茶,时不时瞥一眼厂公的神色,心中唉声叹气。 其实除夕那天一大早厂公让准备烟花他就看出来了,厂公对妙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次小姑娘任性,私底下跑去找傅世子,不管是不是赌气,都成功让厂公出了手。 傅世子那哪是折了腿,要请不到神医,今后就跟东厂的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为了面子,为了名声,承恩公府没敢往外宣扬罢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厂公既然在意,让妙娘留在身边就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不嫌累得慌么? 051、坑爹 这晚飘了小雨,夜雾弥漫。 房门突然被敲响,声音很急促。 姜妙穿衣下床来到外间推开门,得见外头站着的人是冯公公。 肖彻都来了,冯公公会出现也不足为奇。 姜妙问他,“这么晚了,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冯公公叹息一声,“厂公毒发了。” 毒发,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肖彻什么都看不见,行动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必须有人贴身照顾。 以往这种活儿都是姑妈和小安子换着来,姜妙从未碰过,如今身处江南,小安子不在,姑妈白天忙着查账,没办法顾及,她这个大闲人自然就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她说过去就能马上过去的,毕竟里屋还睡着个奶娃娃。 冯公公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当先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房间,你收拾好东西便紧着过去,你姑妈那边,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姜妙颔首,回屋简单洗漱一番绾了发,把小宝的衣物和自己买来的东西打包好,来到里间抱起还在熟睡中的小家伙,用斗篷包裹住小手小脚防风,之后下楼退了房。 肖彻住的地方离客栈不远,仅隔着一条街,是二层楼房,庭院不算大,中间为天井,屋檐下放了个接秧雨防火的大水缸,出门就能见河见桥,少了白日里妇人们在河边洗菜淘米的热闹,这会儿显得尤为静谧,映在河面上的两岸灯笼,被绵密的雨丝模糊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光。 姜妙随着冯公公上楼,先把小家伙送去房间盖好被子,这才去见肖彻。 就在隔壁。 才进门,便闻到满屋子的冷酒香,肖彻坐在桌边,双眼已经绑了白绫子,额头上冷汗一茬又一茬地往出冒,浸湿了鬓发。 冯公公说,厂公每次毒发都会头疼欲裂。 姜妙却没听到他痛呼出声,只是攥着酒杯的右手格外用力,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力道之大,足以见得那疼有多难忍。 见姜妙蹙眉盯着桌上的酒壶看,冯公公解释,“是苗老专门调配的药酒,有短暂的镇痛功效。” 之后,冯公公让姜妙在屋里看着,他则是快速下楼去街上找药铺。 为防厂公出门在外突然毒发,冯公公一直把苗老给的方子揣在身上,特殊的那几味药也带了来,其他寻常的,还是得从药铺里抓。 …… 姜妙打了盆冷水端进房,蹲下身将毛巾拧到半干,打算先给肖彻擦试一下额头上的汗液。 刚触碰到,肖彻就往旁边一偏,让姜妙落了空。 “你先回去休息,明早再来。”肖彻吩咐。 他呼吸不平稳,声音也很低,是忍着剧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姜妙抿了下唇角,“冯公公出去抓药了,姑妈也不在,我不能随意离开。” 肖彻没再作声,不知是太疼说不了话,还是默认了她留下。 姜妙没闲着,快速去厨房烧了壶热水,顺道把桌上的酒壶酒杯给收了,换个青瓷盏倒了热水递给他,肖彻喝下大半,疼痛仍旧没止住,才刚擦完的汗液,又从额头渗了出来。 姜妙皱起眉头,难以想象,这人小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 冯公公回来得很快,手上拎了两个药包。 姜妙接过,主动提出去煎药。 这方子特殊,有几味药须得提前泡,等煎好送来,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 肖彻打小习惯了汤药,都不用勺子,直接端起碗,一鼓作气喝完。 镇痛效果应该挺不错,才喝下去没多久,冷汗就止住了,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冯公公见夜色已深,让姜妙先回房歇息。 姜妙带上门,回房后轻手轻脚地去到里间,还好,没吵醒小宝。 和衣躺下,姜妙没什么睡意,她想起先前去厨房时,没见到什么食材。 肖彻此次南下,身边只有个冯公公,应该没带厨子。 考虑到他是病人需要照顾,隔天姜妙起了个大早,收拾一番拉着小宝去了就近的菜市。 小家伙开始会走路了,但还不是很稳,需要有人牵着。 买了鲜鱼排骨和几样时蔬,姜妙回来先煮了南瓜小米粥送到楼上去。 肖彻和小宝一人一碗。 冯公公去了客栈找姜秀兰,暂时还没回来。 姜妙本想等着他们吃完收碗再下去,突然想起锅还架在灶上,灶膛里的火正旺。 怕出意外,姜妙只得吩咐小宝好好坐着吃饭,然后转身飞速下楼。 等回来时,就看到小宝霸道地把肖彻那碗粥拖到了自己面前,两个小碗齐齐挨着,小家伙捏紧勺子,费力挖起一勺来,“呼呼”吹了吹早就不烫的小米粥,吹出好多口水,然后抬起头,长长地“啊——”一声,意在让肖彻张口。 虽然看不见,肖彻还是很配合地张了张嘴。 姜妙以为小宝是要给肖彻喂饭,谁料,他只是把勺子伸到肖彻唇边碰了碰,然后就缩回胳膊,把粥吃进自己嘴里。 吃完又接着挖,接着“啊——”,接着哄肖彻。 如此反复几次,那粥最后都进了他自己肚子里。 杵在门边的姜妙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真真是胆儿肥了,谁都敢欺负? 她走进来,轻咳了一声,眼神睨向小宝。 小家伙立马乖乖坐好,把属于肖彻的那碗粥推到他面前。 姜妙有些过意不去,“这粥被小宝动过了,我去给厂公换一碗。” 说着,她伸手去端小碗。 “无妨。”肖彻根据刚才小宝推碗的声音判断了大概位置,抬起手准备自己去端。 岂料,碰到的却不是碗,而是触感细腻的手背,姜妙的手背。 姜妙怔住,手背上是他掌心里传来的热度,像股无形的力量包覆着她。 气氛在一瞬间陷入尴尬。 小宝“噫~”了一声,抬起小手遮着眼睛,又从指缝里偷偷看。 姜妙恍过神来,面颊烧得滚烫,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已经忘了要换粥的事,“灶上还烧着水,我先下去了。” 相比较姜妙的无处遁形,肖彻则显得格外淡定,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抬起粥碗,碗壁上,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 052、喜欢 中饭姜妙给小宝做了山药蔬菜饼,给肖彻做的是清蒸鱼、红烧排骨、莲藕排骨汤并两个清炒时蔬,出锅前她自己有尝过,味道不如姑妈做的地道。 上楼后先让小宝吃上饼,她再拿起筷子,细心地帮肖彻挑去鱼刺。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看不见光的日子,肖彻蒙着眼睛吃饭的动作并未比看得见的时候迟钝多少。 姜妙给肖彻布菜的同时,要兼顾小宝吃东西,怕儿子吞咽太急噎到,等她再度将注意力拉回肖彻的碗,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别说菜,连米饭都没剩一粒。 姜妙自知厨艺不佳,没可能让肖彻食欲大增,她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平日的食量便是如此。 …… 正月十五,元宵节。 白天姜妙趁着小宝睡觉的空当去菜市备了食材,晚上请姜秀兰过来掌勺。 除了煮元宵,还得做一桌子好菜。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姜秀兰在切肉,姜妙蹲在水缸边洗佐料,给她打下手。 “姑妈,账查得怎么样了?”姜妙问。 “很奇怪。”姜秀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我目前查过的这几家铺子,以前经营得都挺正常,但就最近这几天,前前后后地出了问题,惹纠纷摊上官司的就不说了,有些甚至连账目都有出入,按理说,厂公名下的铺子,掌柜们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才对。” 姜妙不解,“姑妈不是只管京城周边那几个县城的账目吗?厂公为何非让您来?更何况,他本人都亲自出面了,哪还用得着姑妈?” “厂公没插手铺子的事儿。”姜秀兰猜测,“他来江南,可能有差务在身。” 姜妙心想,摊上这么个一言不合就眼瞎的东厂提督,崇明帝即便再有十万火急的差事,也得往后挪一挪。 虽说是元宵宴,姜秀兰和冯公公都没能与肖彻同桌,姜妙也只是站在一旁布菜,小宝算是沾了光,就坐在肖彻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等肖彻搁下碗,姜妙才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带着小宝离开。 冯公公已经陪同姜秀兰吃了饭,就等在外面,手上抱着个红漆匣子。 姜妙在庄子上见过几次,这个匣子里装的都是密折,肖彻看不见,冯公公要负责把上面的内容念给他听,然后根据他的指示进行批注。 当然,这种活儿必须得由肖彻信得过的人才能胜任,可见冯公公在厂公跟前的地位举足轻重。 姜妙带着小宝去往厨房,姜秀兰给她留了饭菜。 饭后,姜妙把自己白天买来的几盏小花灯点燃挂在树上给小宝看。 外头注定是个不眠夜,花灯节的繁华喧嚣早就透过白墙传了进来。 姜妙其实很想去看一眼江南的花灯节什么样,但一想到肖彻尚未恢复,随时都要传唤人伺候,便打消了念头。 戌时过后,街市上猜字谜放河灯的逐渐多了,花灯节的热闹真正开始。 肖彻批完密折,有事准备外出。 不巧,冯公公晚饭吃了辣,脾胃烧得整个人不舒服,姜秀兰要送他去医馆,陪同肖彻外出的任务便落到了姜妙头上。 马车已经有人准备好,车夫是负责暗中保护肖彻的暗卫。 姜妙抱着小宝跟在肖彻身后出门,肖彻不习惯被人搀扶,她就盯紧了路,然后指挥他怎么走。 虽然走得慢了些,但肖彻每一步都踩在她指挥的点上,并未磕着碰着。 马车很宽敞,从外头看不出多华丽,内里装饰却精致考究,侧壁浮雕了云纹瑞兽,脚下踩的是团花缂毛软毯,颜色一点不花哨,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品味,姜妙都没敢让小宝直接坐,上去就把儿子抱在腿上,生怕他一会儿尿湿了座椅上的暗紫色菱纹锦垫。 马车启程,暗卫恭敬地问肖彻去哪。 “东篱居。”肖彻回答,声线低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东篱居是个茶楼,三楼视野开阔,位置极佳。 从掌柜超乎寻常的热情,姜妙不难猜出这家茶楼是肖彻名下的。 进了雅间,很快便有小厮来上茶点。 肖彻应该有事要跟掌柜商谈,并未留在雅间内。 他出去后,房里只剩姜妙和小宝母子二人,此时轩窗大敞,正有烟花腾空,辉映着下面各式各样的花灯,绚烂到令人挪不开眼。 小家伙兴奋不已,嘴里喊着“发发~”,要去看。 姜妙只得将儿子抱到窗边,看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双手实在酸疼,就把他放了下来。 肖彻还没回来,姜妙便坐下,边吃点心边看楼下的人猜字谜放河灯,白天还平静清幽的河面,这会儿全是挤挤挨挨的灯,一个接一个朝着下游飘,流光溢彩。 姜妙没放过河灯,看他们把心愿写在上面,觉得挺有意思。 前后大约一个时辰,先前那暗卫才上来通知,说厂公办完事要回去了。 姜妙没有多问,拉着小家伙下了楼上马车。 肖彻已经坐在里头,顶棚上悬着一盏夜明灯,由于灯罩的作用,光线偏向暖黄柔和,磨平了他沉稳中多出来的那几分凌厉。 姜妙不知道肖彻出来谈什么事,但自己跟了一趟,不仅没帮上忙,还喝了一壶价格不菲的茶,吃了两碟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很贵的点心,赏了大半个晚上的花灯会,她十分过意不去。 肖彻倒是安静,半个字都没过问。 回到住宅,姜秀兰和冯公公已经回来,姜妙把小宝交给姑妈,主动去厨房煎药。 药煎好送到楼上,姜妙等着肖彻喝完才低声道:“今晚的花灯会很漂亮,谢谢厂公。” 肖彻搁下碗,“喜欢江南?” “喜欢。”姜妙半点没掩饰内心的想法,这里没有渣爹的咄咄逼人,没有权贵的强迫威压,更没有被噩梦支配的恐惧,她所有的彷徨不安,到了这儿都化为一片安宁,像石桥下无声流淌着的河,少了忧虑,只剩静谧。 053、好多钱钱 正月十七,小宝周岁,肖彻已经恢复。 姜秀兰搁下手头上的事儿,特地来给小家伙做好吃的。 姜妙把两张平头案拼起来,铺上席子,再摆上抓周用的东西,从书本算盘印章到竹笛草药念珠,前后摆了有十来件。然后给小宝换上新衣,哄他去抓桌上的东西,说想抓什么都行,抓了就有好吃的。 小宝扒着平头案,下巴枕在上面,眼珠子左右扫了扫,迟迟不肯动手。 他已经不是个正常宝宝了,知道抓周的意思,桌上的都不想要,他想要爹爹腰间那块玉佩,看着值钱,能给娘亲换好多好多钱。 姜秀兰端着给小宝煮的虾仁粥进来,见小家伙背对自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姜妙,“是不是少摆了什么东西?” 姜妙仔细瞧了瞧,狐疑道,“没有啊!我之前跟人打听过,寻常人家抓周也没几件东西,我这还算是多的,姑妈您说他怎么就是不肯抓呢?” “没事儿,兴许是想再看看。”姜秀兰耐心道:“咱们等着便是。” 怕出面干预会扰乱小家伙的选择,姜妙没再说话,陪着姜秀兰坐在一旁等,然而等了半天,还是没见他动手抓。 姜妙无奈,起身去瞧,才刚走近就听到小家伙睡着的“呼呼”声。 姜妙:“……” 抓个周都能抓睡着,这熊孩子心得多大呀? 她这当娘的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弯腰把儿子抱起来。 小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喊了声,“爹爹”。 姜妙一愣,等把儿子抱到床上才望着他道:“你爹坟头草都赶上你高了你还惦记他?” 小宝全身的瞌睡都被这一句给激没了,他爬下床,扶着桌子扶着墙,晃悠悠地朝着隔壁肖彻的房间走。 房门紧闭,肖彻正在里头处理密折。 “开门——”小宝伸出小肉手拍打着门板,含糊不清的小奶音,让人生不出抗拒之心。 肖彻推开门时,就看到奶团子站在外面,仰起脑袋,大眼睛跟他对视。 片刻后,奶团子指着他腰间的双螭纹玉佩,“要~” 肖彻还没作出反应,姜妙已经跟了上来,见此情景,有些尴尬,忙要把小家伙抱走。 肖彻问:“今日是他周岁生辰?” 姜妙点头。 肖彻摘下腰间玉佩,递到小宝手里,又揉揉他的小脑袋。 小宝得偿所愿,笑得格外开心。 姜妙道了谢,带着他回房。 小宝直接把玉佩递给娘亲,嘴里说着,“钱钱,钱钱……” 姜秀兰笑到肚子痛,“得,这下用不着多余抓周了,这小子,将来准是个小财奴。” 姜妙纳闷,自己也没那么贪财啊,怎么生个儿子就这样?难道真随了他亲爹? 肖彻给的玉佩,姜妙自然是不敢随意拿去换钱的,用块绣帕包了锁在妆匣里。 十八这天一大早,肖彻就带着冯公公先行北上了。 姜妙等着姑妈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才一同返程。 …… 京都,承恩公府。 自打傅经纬那天被抬回来,府里的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到外面的赤脚大夫游方神医,全都请了一遍,然而就是没人敢保证能把人给治好。 听着里屋大儿子的痛呼声,承恩公老脸阴沉,望向下首圈椅上坐着的傅经纶,完全压制不住心中怒火,“那日狩猎你也在,人怎么摔的你会不知?” 傅经纶道:“狩猎的时候,人是分散开的,我与兄长并未在一处。” 承恩公脸色更难看,“让你跟着去,是去保护你大哥的,你一个人往别处跑什么?谁从马背上摔下来能摔成这样?八成是有人故意为之,你马上给我去查,查不到我唯你是问!” “孩儿知道了。”傅经纶神情淡淡,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父亲不定时向他喷来的怒火。 外人眼中生在富贵窝的傅家这两位公子,实际待遇天差地别。 听人说,父亲与母亲永宁长公主恩爱无俦,然而母亲却在生他那晚难产而死,父亲对此事耿耿于怀,偏他又不争气,刚生下来身子骨就弱,险些没能熬过去,后来给他打了个长命锁,又请大师开了光,这才勉强保住小命。 但在父亲心目中,他显然早已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 伸手碰了碰脖子里挂在项圈上的长命锁,傅经纶儒雅隽秀的面上淡到没有一丝情绪。 里屋的傅经纬听到了外头父子俩的谈话,他满脸怒容,破口大骂,“太子殿下组织的狩猎,外人哪有可能混进去?指定是肖彻那个阉狗想要害我,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肖彻?”承恩公皱起眉头,“你跟他有过结?” 别的过结没有,唯一的矛盾就是姜妙。 傅经纬不敢把姜妙的事儿抖出来,但他能肯定,背后下黑手的人就是肖彻。 那死阉奴是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又坐着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手段有多变态可想而知,能在那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伤在要命部位的,只能是肖彻! 承恩公多少听出来傅经纬瞒了些什么,看向傅经纶,“你知不知情?” “不知。”傅经纶摇头,垂下眼帘。 承恩公多瞅他一眼都觉得心烦,撇开头。 但事关东厂,事关肖彻,又不得不重视。 东厂乃先帝一手创立,坊间称他们为“皇帝的忠犬,文官的梦魇”,然而这“忠”,只忠在先帝身上,今上是谋朝篡位,立身不正,一路跟着先帝走来的前厂公肖宏权势太大,今上没能灭了他,又无法笼络他,于是就造成了如今眼睁睁看着东厂坐大的僵局。 承恩公府是皇亲国戚没错,但要说直接跟东厂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到这,承恩公烦躁地一甩袖,出去了。 054、故意的 回到庄子上,姜妙第一时间把小安子找来,问他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承恩公府那边有没有人来找。 小安子摇头说没有。 姜妙又多嘴问了句,“傅世子的伤还没好?” “听说是挺严重的,宫里太医去了不少,可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承恩公他老人家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姜妙想起回程时姑妈在船上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姑妈说,厂公在江南那些时日,名下产业问题不断,他一走,就陆陆续续好了,怎么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姜妙也觉得不对劲。 她才见了傅经纬,傅经纬就出意外,摔个半死,跟着,江南那边出了事,肖彻别的人不派,偏偏派了姑妈去查。姑妈这一走,把她也捎上,等到了江南,又不偏不倚在雨天跟他碰上。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姜妙不敢问,也不敢说。 晚上沐浴完就带着小宝上榻睡觉。 一路奔波,虽然不用自己走,但还是觉得疲累。 吹灯前,姜妙问:“小宝,要喝水吗?” 小宝摇头。 “要尿尿吗?” 小宝还是摇头。 姜妙放心熄了灯,盖上被子,她入睡得很快,迷迷糊糊时,听到小家伙软软地喊,“娘亲~喝水~尿尿~” 姜妙:“……”姜小宝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 正月一过,各省举子纷纷前往京城准备会试。 会试第一场时间为二月初九。 二月刚出头,姜云衢就赶到京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因着去年陈氏惹出来的那一堆破事儿,他在圈子里名声大跌,此番入京都没敢邀请同窗一起,毕竟就算邀了,也没人乐意跟他一道。 溪水村到京城只半天的路程,他之所以来这么早,主要是想去拜访拜访大后台傅经纬。 备了薄礼,姜云衢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承恩公府西角门外。 几个小厮坐在门槛上嗑瓜子聊天,悠闲散漫,得见姜云衢,个个拿眼睛瞧着他,“你谁啊?” 姜云衢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揖礼,“小生姓姜名云衢,是傅世子的朋友,今日特地登门拜访,还望几位小哥受累帮忙通报一声。” 说着,十分上道地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天冷,请大家喝壶烧酒。” 姜云衢? 这名儿听着耳熟,应该是以前来过。 虽然不知世子爷何时多了这么位寒酸的朋友,为首的小厮还是接了银子,说通报倒是可以通报,至于能否见到世子爷,那就两说了。 这段日子府上可不平静,门槛都快被大夫给踏破了,然而世子爷就是不见好,也不知道那腿折成啥样,能让公爷成天黑着个脸,稍不顺心就打人骂狗。 傅经纬摔伤的事儿,姜云衢并不知情,他听着小厮的话,没觉得哪里不妥,只当是勋贵子弟多忘事,傅世子交际圈那么大,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来也正常。 这不是还有个姜妙么?都已经这么久,世子爷应该早就得手了吧?只要提起妙娘,傅世子就没有不关照他的道理。 这么一想,姜云衢心里顿时松快了,搓搓有些冻僵的手,耐心等着。 那小厮到了傅经纬的院门外就被拦住不让进去,只得请人把姜云衢的话传给世子爷。 傅经纬刚喝完药。 被肖彻阴成半个太监,他这几日火气大得很,正愁没地儿撒,才听到贴身小厮传话说姜云衢登门拜访,顿时脸色一沉,“让他给我滚蛋!” 怒骂的同时还掀翻了摆茶盏的矮几。 贴身小厮被他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出去带话。 姜云衢正在憧憬着高中后金榜题名策马游街的威风场面,冷不防被带话的小厮泼了盆冷水。 傅世子让他滚蛋。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姜云衢脸色变了,追着那小厮问:“你是不是把我名儿给报错了?” 小厮满脸嘲讽地望着他,“您是哪家府上的爷啊,名气儿大到听都没听说过?” 姜云衢被噎得面红耳赤,但还是不甘心,又说:“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总该认识傅世子最近带回府的那位美娇娘了吧?我是她亲哥。我今日来,就是想……” 小厮没听他说完,直接冷下脸,“你滚不滚?” 连番被个下人这么折辱,姜云衢再好的性子也被磨没了,青着脸离开承恩公府。 回到客栈,他匆匆吃了饭就开始看书,可翻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去年乡试能一举拿下解元,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傅经纬暗中插了手。 当听说自己中了头名解元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世子爷不简单,只要后面的会试能得傅世子再次帮忙,四月份的金榜上必定能有他的名字。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美人儿得手后,傅经纬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要没权贵帮忙,会试那么多省的举人,个个才高八斗,他怎么可能考得过? 越想,姜云衢越咽不下这口气,书也干脆不看了,趁着春闱还有几日,收拾东西退了房,去车马行雇了辆马车直接回溪水村。 看到儿子突然回来,姜明山吓了一大跳,忙问他出啥事儿了。 姜云衢怕老曹氏听到,把姜明山请到自己屋里,低声说:“爹,傅世子翻脸了,我备了礼去他府上拜访,他不见客也便罢了,还差使小厮出来传话,让我滚,简直太欺负人!” 姜明山皱眉,“不应该啊,怎么说你也算他半个舅兄,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你,难不成,是妙娘惹他不痛快了?还是说,妙娘压根就没有去承恩公府?” 姜云衢突然反应过来,也觉得是姜妙的原因才会导致他吃了闭门羹,还当人众面受了那么大的屈辱。 “妙娘之前一直跟在你姑妈身边,住哪咱也不知道,怎么确定她到底去没去?”姜明山苦着脸,背着手走来走去。 姜云衢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大娘去她那儿待过几日,我明天就去镇上找大娘,告诉她妙娘为了养儿子,去有钱人家给人当妾了,大娘一准着急,一着急她就得去看。” 到时候他悄悄跟着姚氏,何愁找不到姜妙? 055、打脸与嘲讽 姚氏的铺子早就开张了。 姜云衢来的时候,她刚把客人送走。 得见外头站着的人,姚氏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姜云衢会亲自找上门来。 但很快,姚氏的面色就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 姜云衢礼貌地唤了声大娘,这才道:“我来镇上买笔墨,想着您在这儿,就顺道过来看看。” 姚氏也不好直接把人给赶走,让他里边儿坐。 姜云衢抬步进门,目光四下扫了眼。 是个米粮铺,铺子不算大,堆了货便没剩多少空间,瞧着略显拥挤。 姜云衢坐下后,姚氏给他倒了杯茶,跟着就去柜台边拨算盘核对账本了,并未主动挑起什么话题。 她对陈氏的这个儿子,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早料到姚氏不会给自己好脸,姜云衢还是被她弄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大娘这铺子是一个人在忙活吗?” “请了个帮工,出去送货了。”姚氏头也不抬。 “妙娘最近可有回来过?”姜云衢故意问。 姚氏闻言,拨算盘的手一顿,眉头蹙起。 姜云衢微勾了勾唇,随即就解释道:“大娘别误会,我没恶意,只是想着妙娘因为我娘才变成那样,心中过意不去,她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出门,我替她来看看您。” 姚氏眉头皱得更紧,“啪”地一声将算盘扔到一边,“姜云衢,你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少在那儿拐外抹角膈应人,要没事儿,吃完茶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姜云衢满脸讶异,“原来大娘不知道妙娘去了大户人家给人做妾的事儿吗?” 姚氏当即黑脸。 不等她开口,姜云衢又抢先道:“之前我跟爹说会帮她寻个良婿,这话不是蒙人的,毕竟妙娘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只是想弥补一下她,谁料她不肯,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跑去给人做了妾,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她为了养儿子,竟然能把自己逼到这地步,实在是,唉……” 这话既是为了刺激姚氏,也是为了提前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姜妙已经在承恩公府,那刚好,证实了他的说辞,姜妙若是不在承恩公府,只要他再想想办法,她最终还是得成为傅经纬的女人。 不管前后哪种情况,姜妙都是为了银子自甘堕落给人做小,与旁人无关,与他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兄长更是无关。 姚氏面色十分难看。 她不太相信姜云衢的话,可事关闺女,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 从除夕到元宵,妙娘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起初姚氏只当她是忙到抽不开身,现在听姜云衢一说,心中顿时乱了方寸。 姜云衢得见此状,颇为满意地行了个告退礼,“我还有事儿,就不耽搁大娘做生意了。” 他正打算退出去暗中观察姚氏的动向,就听门外传来一把轻柔的声音。 “哟,这不是大哥吗?您这是……刚从县衙大牢里探望你娘回来路过镇上?” 听清楚来人是谁,姜云衢整个人都僵住了。 “县衙大牢”几个字,简直就是在拿刀戳他心窝子,哪疼往哪戳,让他站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脸上青白交织,抿着嘴答不上话。 倒是姚氏双眼一亮,“妙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妙眉眼弯弯,“想娘了,来看看您。” 除夕那天她是不好回来,后来被姑妈带去了江南,元宵节也是在那儿过的,一直没机会来看姚氏。 马上就要春闱了,猜到姜云衢还会继续蹦跶,姜妙正好趁此机会跟姑妈告了假。 也是赶巧,刚到门边就听见姜云衢在她娘跟前胡说八道。 看她娘那脸色,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把带来的礼品放在柜台上,姜妙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姚氏给她泡了杯蜂蜜水,完全无视姜云衢,问闺女,“小宝呢?” “姑妈帮忙带着。”姜妙端起杯子喝了口,甜滋滋的,她好笑道:“得亏我今儿来了,否则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嫁到了那么好的人家,说来我也是有福,前年被二娘卖,今年被大哥‘嫁’,里外里都替我操心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亲生的娘和大哥呢!既然来了,不如一块吃顿饭,待会儿大哥带我去瞧瞧,我那有钱人家的夫君长啥样。” 姜云衢听着这话,只觉得说不出的膈应难受,他原本只是想通过姚氏找到姜妙,哪曾料到,她就自己出现了,可却偏偏出现的不是时候,这会儿又是嘲讽又是打脸,直接把他当成跳梁小丑一般戏耍作弄,让他胸闷气短,一刻也没法再继续待下去。 可若就此离开,便等同于变相承认自己先前撒了谎,认了怂。 他缓了缓情绪,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双眼,“妙娘最近气色不错,想来是傅世子恩宠有加,赏下来的补品不少,寻了这么个好人家,虽说做小,但好歹是锦衣玉食了,你往后可得小心伺候着,别老是耍小性子恼了他。” 姚氏听得一头雾水,眉头皱了又皱。 姜妙却是笑问:“哪个傅世子,去年暗中操作帮大哥拿下解元的那位吗?” 姜云衢脸色大变,瞪着她,“你少在这儿含血喷人,那解元是我自己凭实力考来的!” 科举一旦被查出舞弊,终生取消科考资格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得掉脑袋。 “你急了?”姜妙唇边笑容加深,“下次败我名声前先想清楚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姑妈这么多年能在外面屹立不倒,你真以为她背后没人?姜云衢,有空多跳出井底到外头来看看,京城不是只有承恩公府一家权大势大。” 姜妙没错过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惶恐,再度弯起唇角,“你若不信,自己去问傅经纬,问他敢不敢直接刚上那个人?” 姜云衢脸色白到瘆人,没等姜妙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姚氏狐疑地瞅着姜妙,“妙娘,傅世子是谁?还有,你刚才说你姑妈背后的人,是不是那座庄子的主人,他又是谁?” 056、财神爷下凡 听出姚氏语气中的狐疑,姜妙淡定喝了口蜂蜜水,“娘,我那都是吓唬他的。” 关于肖彻和傅经纬这两个人,姜妙并不想让她娘知道,毕竟涉及到权贵阶层,水太深,知道的越多,越没好处。 姚氏轻嗤,“你这丫头出去才不过一年,竟也学会撒谎了。” 她虽然没念过书,但出嫁前跟着马帮到处去拿货,见识还是有的,那座庄子乍一看不起眼,事实上用料都是顶好的,只不过颜色上颇为低调罢了,一般人家可有不起。 况且妙娘那句话说的没错,二十年来大姑姐能越过越好,总不能全是老天爷眷顾,背后要没个人帮扶,他们母子早就露宿街头活活饿死了,哪还能活得像现在这般滋润? 想着,姚氏心里头的狐疑便越发深切。 姜妙见她娘拿出一问到底的架势,叹了口气,只得实话说傅世子便是承恩公府世子。 怕当娘的担心,她省去了姜明山和姜云衢想把她卖掉换前程这一段,说姜云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勾搭上傅世子,傅世子就在去年的乡试中动用了关系,姜云衢的解元便是这么来的。 姚氏直接听黑了脸,“合着他那头名解元是掺了水分的?” 姜妙点点头。 姜云衢年纪轻轻就中秀才,的确比大部分读书人强太多,但也没到拔尖儿的地步,何况乡试时,考场上聚集了全省辖下那么多州府的秀才,他一个县学岁末考都没进过前十的无名秀才,能挤进乡试榜单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举拔得头筹? 这里头,明显有猫腻。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整治不了他。 “果然是什么娘什么儿。”姚氏冷嘲,“我当初还说呢,陈氏那德行,怎么就偏偏养了个解元儿子出来,没成想闹了半天,竟是个胸无点墨的水货,将来要真被人扶上去当了官,还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 话完,不忘问姜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姜妙索性拉了姜秀兰出来挡,说姑妈告诉她的,姑妈人脉广。 “妙娘,你老实告诉娘,上次我去那地儿,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姚氏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姜妙抿了下唇。 她娘是个聪明人,糊弄不了的,更何况有些事,现在不说,不代表她娘将来就不会再问。 沉默片刻,姜妙告诉姚氏,那座庄子是东厂的,主人便是东厂提督。 姚氏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她或许没听说过承恩公府,没见识过权贵子弟动动嘴皮子就能往乡试榜单掺水的做派,但这“东厂”二字,却是如雷贯耳。 尤其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不管是谁,都一样的手段残暴令人闻风丧胆。 她只当大姑姐这些年是在闷声发大财,不想,竟是找了只猛虎当靠山。 姚氏不由得担心起姜妙来,“妙娘,你可知东厂是什么地方?” 姜妙垂下眼睫,“我知道的。” “要不,你回来吧,来娘这儿,我这铺子收益还行,养着你们母子俩不成问题。”姚氏试图劝说,实在是不想闺女卷进东厂这么可怕的地方。 “娘,我在那边挺好的。”姜妙能理解姚氏的顾虑。 在普通百姓眼里,东厂就是人间炼狱般的存在,厂公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可能自己对肖彻存了偏心,也可能是自己还不够了解他,总而言之,姜妙看到的,跟坊间传闻的不一样。 姑妈和冯公公可是一路从老爷子跟到肖彻的老人,老爷子和肖彻要真有那么不近人情,能容得下姑妈二十年? 至于东厂的名声为何这么差,姜妙猜想,兴许是树敌太多,敌人给他们造出来的。 姚氏劝不动,叹息一声。 姜妙怕她娘多想,解释道:“有姑妈在呢,姑妈会护着我的。” 虽说有姜秀兰在,可一想到东厂,姚氏还是难以安心,无奈看了姜妙一眼,让她下次回来把小宝带上,说想外孙了。 …… 姜妙在她娘这儿吃了饭才回去,到的时候发现庄子大门外停了辆马车。 很眼熟,元宵节那晚在江南,她曾抱着小宝上去坐过。 这才隔了半个月,难不成,厂公又毒发了? 姜妙没再迟疑,加快步子回到自己院里,然后就看到姜秀兰坐在窗边打络子,小宝却不见了人影。 她有些着急,“姑妈,小宝呢?” “在东院。”姜秀兰解释,“先前带着他在大门外瞧石狮子,碰巧厂公过来,小家伙甩开我,屁颠屁颠地就跟上去了。” 姜妙:“……您就没拦着他?” 姜秀兰无奈笑道,“我是想拦来着,你是没瞧见,他看厂公那小眼神儿,就跟看见财神爷下凡似的,估摸着是上次要玉佩要上瘾了。” 姜妙无语,未经传唤又不能随随便便去东院,只得在姜秀兰旁边坐下,“听姑妈这么一说,厂公应该没毒发,那他来做什么?” “谁知道。”姜秀兰低下头继续打络子,“这是人家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也管不着。” 话完又问了问姜妙姚氏那边的情况。 姜妙说铺子已经开张了,瞧着生意还行。 “你爹没再去找茬了吧?”姜秀兰又问。 “暂时没。” 姜秀兰就感慨,“当年要不是你姥姥姥爷非要把你娘塞到姜家,她原本能嫁得更好,可惜了,你爹有眼无珠,烂泥扶不上墙。” 姜妙可不敢顺着这话往下说,姜秀兰是姜明山的亲姐姐,她数落自己弟弟是理所应当,自己顺了话就是大逆不道,便笑道:“瞧姑妈这话说的,哪有当姐姐的这么骂自己亲弟弟?” 姜秀兰冷哼一声,“我不骂他,难道还得学着陈氏那贱妇一样从头到脚捧着他?被人捧了那么多年,听了那么多好话,他是当官了还是发财了?” 姜妙心说骂得好,面上却只笑笑。 这时,门外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 姜妙起身探头一瞧,是小宝回来了,小肉手里捏着一条黑色的阗玉钩腰带。 大概是太累,他爬上石阶就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气。 见到娘亲,小家伙激动地举起腰带,指了指上面成色顶级的白阗玉,“钱钱……” 姜妙一眼认出,这腰带是肖彻的。 小家伙该不会是趁着肖彻换衣服的时间,把人腰带给顺来了吧? “……”姜妙忽然不想说话。 057、厂公才是标配(2更) 肖彻换好衣服出来,发现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腰带不见了。 不仅腰带,连带着那个小家伙也没了人影。 他找了一圈,又把冯公公叫进来问话。 冯公公犹豫了一下,说先前有见到小宝拿,还以为是厂公同意的。 肖彻问:“他人呢?” “回去了。”冯公公道:“老奴让护卫送了一程,这会儿应该在西院。” 肖彻嗯了声,没再说话,低头看着长案上的折子,是承恩公向皇上弹劾他在围场蓄意出手伤了傅经纬的折子,被人拦下先送他这儿来了。 冯公公猜不透主子的心思,试探着问:“要不,老奴亲自跑一趟去把腰带给追回来?” 肖彻想起那小家伙的眼睛,水葡萄似的,又大又漂亮,却是个小财迷,主动亲近他只为顺走他身上值钱的东西。 他没去深究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如何会知道什么物件值钱,甚至都没怀疑小家伙是否受了亲娘的指使。 沉默片刻,肖彻道:“罢了。” 冯公公诧异,可能厂公自己都没发觉,他对那对母子,多了几分对旁人不曾有过的纵容。 …… 西院,姜妙瞅了眼坐在地上死拽着腰带不肯撒手的小宝,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总是能自己分辨什么东西值钱,但确确实实不是她教的。 然而在外人看来,周岁的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只能是受了大人的指使才敢顺手牵羊。 尤其顺的还是肖彻的腰带。 之前肖彻给她一千两让她离开庄子,她没接,这会儿反倒指使儿子去偷东西? 还是说,她迫不及待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借着儿子的手拿了他的贴身之物? 一想到肖彻可能会有的这些猜想,姜妙就囧得恨不能去撞墙。 姜秀兰也是被小宝的行为惊得一愣一愣的,“这……这怎么还把厂公的腰带给拿回来了?” 姜妙心说只怕不是拿的,是偷的。 这下,她这当娘的跳进黄河都别想洗清了。 “小宝,把东西给娘亲。”姜妙弯下腰,朝儿子伸出手。 小宝不给,攥紧腰带就往背后藏。 娘亲那么辛苦还要种田喂鸡赚钱养他,爹爹有钱,就该多多的给娘亲。 姜妙无奈了,又不能真吼他打他,只得继续哄,“小宝乖,这东西会咬手,先给娘亲,一会儿娘亲带你去编草蚱蜢,可比这个有趣多了,好不好?” 小宝哼了哼,什么会咬手,又欺负刚满周岁的奶娃娃什么都不懂。 姜秀兰见状,劝道:“算了吧,厂公要真计较,指定早就让人过来取了,到这会儿都没人来,可见是没当回事儿。” 姜妙皱起眉,“姑妈,这不是厂公要不要的问题。” 而是她对儿子的教养问题,以及肖彻今后对她的印象问题。 之前给银票不要,现在指使儿子做出这种事,不是虚伪矫情故作清高是什么? 一想到这,姜妙便格外头疼。 本来自己在肖彻那边就屡屡受挫,这下可好,儿子直接帮她绝了所有后路。 往后别说指望肖彻庇护,只怕能不能继续待在庄子上都还两说。 小宝不肯撒手,姜妙也没强抢,等他睡着才把腰带拿到水井边,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挂在晾衣杆上,外头风大,没多会儿就吹干了。 接近黄昏时,姜秀兰为东院备了饭菜。 姜妙主动请缨要去送。 姜秀兰心知她是想借此机会把腰带还回去,就没拦着,把饭菜装入食盒,让小安子跟上。 俩人并肩走着,姜妙全程没说话,小安子见她右手拎着食盒,左手缩在袖子里,觉得好奇,“妙姐姐手里拿了什么?” “没什么。”姜妙晃过神,冲他笑笑,却是攥了攥折叠过的腰带。 小安子就嘟囔,“妙姐姐有心事哦,上次你让我帮忙送信,说回来就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说,现在又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啦?” 傅经纬那边早就黄了,姜妙不愿再提,扯谎说是为了姜云衢考试的事儿。 说话间就到了东院,小安子没再多言,跟着姜妙走到北屋外。 姜妙用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自己上前敲门,听到肖彻让进,这才推门。 天色渐暗,屋里已经掌了灯。 肖彻处理完公务,这会儿靠在窗边的藤椅上,湘妃竹帘卷起,似乎正在赏景,橘黄光晕里,他清朗成熟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闲适惬意。 姜妙动作轻巧地摆好碗筷,退往一旁,“厂公,可以用饭了。” 肖彻之前就已经从脚步声里分辨出来的人是姜妙,听到说话声,他回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 这一眼看得姜妙极其不自在。 哪怕对方眼神里没有任何邪念,只是很淡的一个眼风,还是让她心如擂鼓,毕竟自己有错在先,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 “小宝白天贪玩,不慎拿走了厂公的东西,我已经清洗过了,特地给您送还回来。”她说着,将腰带搁在一旁的太师椅扶手上。 手心里,早已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肖彻无声颔首,反应并不大,他离开藤椅,挺拔的身躯在桌边落座,拿起筷子吃饭的动作,一如他本人的作风,自律谨严,不会因为某道菜可口就多吃两口,也不会因为某道菜不合胃口就不动它。 姜妙不止一次地见过肖彻吃饭,却是每一次都能有不同的感触。 尤其今晚,感触更深。 他若无其事的态度,让她准备出口的解释瞬间变得毫无必要。 还是不懂,还是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妙懊恼地发现,五岁的年龄差,竟然能隔出这么宽的鸿沟。 比起他的深沉稳重,自己那点儿心思就仿佛小孩子在搞恶作剧,滑稽又无厘头。 关于腰带的事儿,肖彻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让姜妙一颗心悬得难受,她提前退了出来,留小安子在后面收拾碗筷。 回房时,小宝还没醒,姜秀兰已经摆了饭菜,就等着她一块儿吃。 “厂公说什么没有?”姜秀兰把小碗推到她面前,坐下来。 姜妙蔫蔫地叹了口气,“姑妈,我头一次觉得,‘海底针’这种形容不应该放在女人身上,厂公才是标配。” 058、小宝的第一桶金 小宝醒来发现自己千辛万苦顺来的腰带不见了,气鼓鼓地坐在床上对着墙。 姜妙瞧了眼儿子倔强的小脊背,喊他吃饭。 小宝没搭理,抿着小嘴一声不吭。 看出儿子在生闷气,姜妙只好把小碗端到他面前,笑道:“今天有小宝爱吃的土豆泥小饼和南瓜粥哦!” 小宝轻哼,转个身背对着姜妙继续生气。 姜妙握着勺子,舀了半勺送到自己嘴边,没吃,却故意道:“嗯~真香。” 小宝闻到香味,吞了吞口水,还是很有骨气地不肯转过来。 姜妙说:“你要不吃,我就让窦大娘带回去给她孙子吃,听说她孙子特别喜欢这个。” 小宝吸吸鼻子,不情不愿地挪过半边身子。 姜妙暗笑了下,凑过来要喂他。 小宝抢过勺子,要自己吃。 姜妙只得帮他端着碗。 等吃完把沾了污渍的口水兜换下放盆里洗了,再回来就见小家伙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床上,对着墙,鼓着脸,两手抠着脚丫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之前有一回也是这样,忘了小宝为什么哭,姜妙哄他吃饭,他乖乖吃完又跑到原来的位置坐着继续哭。 完全不懂婴儿的这种“记仇”行为,姜妙只觉得好笑。 但此时此刻,她要是真敢笑,小家伙马上就能扯开嗓子哭给她看。 轻声咳了咳,姜妙坐他旁边,伸手帮他拉了拉领口,“哎呀,咱们家小可爱还没消气呢,这可怎么办呀?” 小宝往旁边歪了歪,看都不带看她一眼的。 姜妙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直接说:“那腰带是厂公的,未经他同意你就拿走,那叫偷知道吗?我若是收下,咱们娘俩就成人人喊打的盗贼了,厂公一个不高兴,没准还会把我撵出去,外面那么多坏人,娘亲要怎么保护你呀?” 小宝听着,眼圈有些红。 都怨那个混蛋爹,这么久了还是认不出娘亲。 姜妙又说:“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自己有本事赚了银子拿来孝敬娘亲,娘亲肯定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小宝灵机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没再耍性子,爬到娘亲怀里。 姜妙把儿子抱下来,打了油灯,带着他去田埂上晃了一圈消食,回来没多会儿小家伙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终于把儿子哄睡下,姜妙这才得以去沐浴清洗一番,回来睡觉,次日照常早起去后园做事。 小宝趁着娘亲不在,自己摸去了东院,守卫们都没拦。 正巧冯公公出来,见他爬门槛爬得辛苦,索性弯腰把他抱进去。 这个时辰,肖彻刚练完剑,坐在石凳上喝茶,小安子给他备了沐浴的热水。 肖彻正准备起身去浴房,就见冯公公抱着小宝进来。 小家伙看到他好像格外兴奋,双腿蹬了蹬。 冯公公把他放下来。 小宝跌跌撞撞地走向肖彻,却不是让肖彻抱抱,而是拽着肖彻的宽袖要将他往屋里带。 冯公公一脸纳闷。 肖彻也看不懂小家伙这是想做什么,只得由着他,随他进了屋。 小宝把肖彻拉到太师椅边坐下,然后不知从哪摸了快抹布出来,弯下腰,撅着小屁股在楠木地板上擦来擦去,来回擦了几圈,累得张着小嘴呼呼喘个不停,然后站起来伸手跟肖彻要,“钱~” 冯公公总算是看明白了,小家伙跑这儿来打工呢,他负责擦地板,擦完银子还得现结。 天,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才刚满周岁的奶娃娃就已经能聪明成这样了?旭哥儿周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冯公公掩饰不住面上的震惊,有些期待厂公会如何反应。 肖彻望着眼前的小奶娃,思绪不自觉飘远。 以前除了毒发需要静养,他不会轻易来庄子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频繁往这边跑,同样是处理公务,在这儿似乎比在东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安宁和平静。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小娃娃那一句奶声奶气的“抱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宝见爹爹没反应,也不气馁,站到肖彻旁侧,踮起脚,捏着小拳头给他捶腿,捶得格外卖力,但对于肖彻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小宝的力道无异于在挠痒痒。 晃过神,肖彻取下腰间玉佩,算是给小家伙辛苦一场的酬劳。 小家伙却直摇头,说着:不要玉,要钱钱。 但这婴语说的,除了姜妙没人听得懂。 没听懂,却不影响肖彻看懂,他望向冯公公,“有没有碎银?” 冯公公忙取下钱袋递来。 肖彻接过,从里面翻找了二两碎银给小宝。 小宝捏得紧紧的,生怕手一松就掉了,嘴巴咧了咧,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齿。 …… 姜妙收到小宝给的银子时,整个人都傻了,问了小安子才得知这钱真是儿子自己挣来的。 等小安子绘声绘色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出来,姜妙已经囧得无地自容,同时又忍不住去猜测,肖彻当时的反应是什么。 小安子说:“厂公已经走了,这钱妙姐姐就收着吧,给小宝做几身新衣裳。” 姜妙犹豫了一会儿,跟小安子说:“你再帮我跑一趟承恩公府吧!” “又送信?”小安子很是忧虑,傅世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人啊,不管为了什么事,他都不希望妙姐姐跟那边有过多的牵扯。 姜妙微笑,“最后一次。” 她给傅经纬写了信,信封里附带上那张银票,没有用任何尖锐犀利的言辞,只说既然交易没成,那么也该物归原主。 到嘴的美人能看不能吃,还就这么飞了,傅经纬恼火万分,把所有恨意都归到肖彻身上,并扬言终有一日要举整个承恩公府之力灭了东厂,灭了肖彻! …… 这晚更深露重,肖彻在后花园观景亭里坐了好久,手中酒杯不知空了多少次又被斟满,酒香溢出亭外,融入夜雾,飘飘袅袅,一如梦中那道不真实的倩影。 也不知怎么就梦到了她。 肖彻捏捏眉心,意识清醒不少。 冯公公打了灯笼上来,小声道:“老奴点了些助眠的香,外头露寒,厂公还是早些进屋歇着吧!” 肖彻问:“前年外出办差路过涿县我毒发那夜,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东西,可仔细想来,他毒发时本就意识不清醒,记不得一些事也正常。 冯公公道:“当时老奴有事留在府中,跟在厂公身边的是苗老,这事儿只能问他。” “罢了。”喝完最后半杯酒,肖彻对陈年往事已然有些意兴阑珊,起身下了观景台。 059、三言两语诛人心 得知姜妙没去承恩公府坏了自己好事,姜云衢肺都快气炸了,回到家中把去找姚氏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姜明山。 姜明山黑着脸一拍桌子,“这不孝女,都成残花败柳了还不知见好就收,让她去承恩公府给世子做妾,那是抬举她,她还这不乐意那不乐意百般推脱,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不成?” “爹,这事儿只怕没那么好办。”姜云衢犹豫道:“听妙娘那意思,姑妈在京城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还不小,有她出面护着,咱们轻易动不了妙娘。” “动不了也得动!”姜明山是铁了心要把姜妙送出去为儿子铺路。 即将到嘴的肥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飞了?一旦高中,那可是祖宗十八代都跟着扬眉吐气的事儿,到时这十里八村,谁还敢瞧不起姜家瞧不起他! 姜云衢当然比谁都想金榜题名万众瞩目,可少了傅世子的暗中帮助,他完全没把握自己能考上。 然而要讨傅世子欢心,就只有姜妙这一条路。 姜妙那天在镇上撂下的狠话,不像是作假,姑妈可能真有后台,自己一旦贸然动了姜妙惹怒姑妈,到时候被人扒出科考舞弊的事儿,他必死无疑。 怎么想,姜云衢都觉得为难。 “打听到你姑妈住哪儿没有?”姜明山道:“你是小辈,自然不好跟她打交道,我亲自去跟她说。” “暂时还没打听到。”姜云衢摇头,姑妈这些年神神秘秘的,鬼知道她住哪儿。 姜明山眉头一皱,“你去镇上知会姚氏一声,就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了,让她去给你姑妈捎个口信,回不回来在她。” 又道:“春闱开考在即,已经不剩多少日子,你紧着去办,可别再把事情给搞砸了。” 姜云衢匆匆应了声就往镇上跑,把姜明山的话一字不漏转告给姚氏。 姚氏不太相信,可又担心万一真是婆婆病了。 妙娘的事儿,她还在气头上,不想回去看见姜明山那副恶心嘴脸,又不能真放任婆婆不管,现在家里没个妇人,婆婆一倒,必然要乱套,大姑姐若是能回去一趟,不仅有人伺候,兴许还能缓和一下母女关系。 姜云衢走后,姚氏让帮工看着铺子,自己租了辆马车就去了姜秀兰和姜妙所在的庄子。 当得知母亲病了,姜秀兰满脸担忧,问姚氏,“病得严重吗?” 姚氏又没回去看过,哪里会知道,摇头说不清楚。 姜秀兰放心不下,饭都没吃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坐上马车准备回娘家。 马车还没进村,就被姜明山父子给拦了。 姜秀兰掀开车帘探出头,当看到姜明山和姜云衢,愣了一下,“你们爷俩怎么会在这儿?” 姜明山皮笑肉不笑,“大姐,咱俩谈谈。” 听这语气,姜秀兰就知道没好事儿,坐着不动,“我急着回去看老太太,有啥事儿得空再说。” 姜明山轻哼,“我要是不用这招,你能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姜秀兰一听就就上火,“姜明山你疯了吧?为了骗我回来,你连自己的生母都敢诅咒?” “先别扯那没用的。”姜明山知她性子倔,不是个肯轻易服软的主儿,便没再逼她下车,直接开门见山,“妙娘到年纪出嫁了,你让她回来。” “让她出了月子带着小宝滚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她还要嫁人?”姜秀兰冷笑,“这会儿是手头紧了缺男方家的聘礼,还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闺女卖出去?” 一下子被戳中心思,姜明山气得脸都青了,“听听你那叫人话吗?我是妙娘她爹,她的婚姻大事,我还做不得主了?” “就是。”姜云衢附和,“姑妈,您可不止一个侄女儿,哪能光想着妙娘一个,她是长姐,今年已经十八,再不出嫁,可就要把柔娘的年龄给拖大了,家里一直没敢给柔娘定下亲事,还不就是因为妙娘这个姐姐没嫁出去,哪有妹妹先出阁的道理。” “你还有脸在这跟我说话?”姜秀兰满眼讥讽地瞅着姜云衢,“妙娘为何十八岁还没出嫁,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再过半年,陈氏那贱妇就要出来了吧?你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擦屁股,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姜云衢被她怼得满脸难堪,只得看向姜明山。 姜明山忍着要发火的冲动,尽量地好言好语,“大姐不是一直想跟老太太缓和关系吗?只要你肯让妙娘回来,我就替你说说情。” “犯不着。”姜秀兰一点都不为所动,当年要他出面说情的时候,他缩在壳里当王八,隔了二十年才想起来装好人?不好意思,晚了! “姜秀兰,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姜明山被她那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激怒,“大着肚子还能让人给一纸休书砸脸上扫地出门,你自个儿什么德行就没照照镜子?还想让妙娘变得跟你一样?” 很多时候,三言两语就能诛人心。 尤其当那些话出自至亲之口,简直堪比利剑,每一个字都如同剜心。 坚强了二十年的姜秀兰,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她不想用这副狼狈的姿态去见母亲,当即就让车夫调转头,抹了眼泪,再次挑帘望向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妙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让你随意拿出去买卖的物件儿,没人疼她,我这个当姑妈的疼,没人护她,我这个当姑妈的护。姜明山,你白白活了几十年,枉为人父!” 二十年来,姐弟俩头一回撕破脸撒开了吵,姜明山被那句“枉为人父”气得浑身发抖。 只是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姜秀兰的马车已经走远。 …… 姜妙刚把姚氏送走没多会儿,就见姜秀兰回来,看出姑妈脸色不大好,她担忧地问,“奶奶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姜秀兰被亲弟弟那一番话伤得不轻,好在这一路上情绪已经缓和得差不多,她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姜妙正想问姑妈怎么不多留会儿,就听姜秀兰道:“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手帕交,三年前她丈夫战死,儿子病故后去了静水庵出家,我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就是她生辰了,我怕到时候没空,不如今儿咱们去看看她吧!” 姜妙不傻,看出姑妈有心事想跟好友吐露,她没揭穿,说自己回去准备一下。 一盏茶的工夫后,姜妙带上儿子,跟着姜秀兰坐上马车去往静水庵。 却不料,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060、京城第一公子 入了静水庵,姜秀兰向小师傅打听了好友在禅房,便跟着去了,姜妙内急,带着小宝去上茅厕,怕小家伙乱跑,如厕前她摘草快速编了两只蚱蜢让他蹲在外面的草坪上玩。 再出来时,就发现小宝身旁多了个人,是个小姑娘,她跟庵堂里的尼姑们一样,穿着灰扑扑的袍子,袍子很宽松,完全遮住了身形,头发却没剃,梳着包包头,脸很小很精致,带点婴儿肥。 姜妙记性不错,一眼看出这位是上次在法源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公主李敏薇。 她周围没有丫鬟婆子跟随。 姜妙愣了一下,上前准备给公主行礼。 李敏薇听到声音,回过头,目光跟姜妙的对上。 小姑娘像是也认出了她,神情微微有些惊讶。 姜妙屈膝,正要请安,就见李敏薇拼命摇头。 上次还能听到她说话,这次却是一声不吭了。 姜妙不觉望向她的手,没有拿佛珠,要么,她今天说话的次数已经用完,要么,她已经不能再跟任何人说话。 收起念想,姜妙微笑着走过去。 小宝一手拿一只草蚱蜢,分别放在李敏薇两只白嫩嫩的手背上,配合着嘴里“嗷呜嗷呜”的声音,准备吓唬吓唬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姐姐。 李敏薇就笑,唇角弯弯,仿佛小孩子找到了玩伴,面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姜妙在两人旁边的草坪上坐下,轻声问,“九公主怎么在这儿?” 李敏薇看她一眼,之后扬了扬空荡荡的手,意在告诉她,自己没有佛珠,不可以说话了。 姜妙颔首,表示理解,见她盯着小宝手上的草蚱蜢看,又问:“你喜欢这个?” 李敏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再次看了姜妙一眼,水盈盈的双眸里,含着几分期待。 “那我给你编吧!”姜妙起身,摘了一把长势不错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蚱蜢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递给李敏薇时,她接得小心翼翼,似乎怕稍微用力就给弄坏了。 姜妙难以想象这是自小生在皇宫的金枝玉叶见到市井小玩具时会有的反应,便问她,“你还回不回宫?” 李敏薇摇头。 母妃让她来这里的,不准说话,不准到处乱跑,没有传召不得回宫,从小到大,她都听母妃的话。 “九公主,咱们该回房了。”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把严厉的声音。 姜妙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石青褂子的婆子朝这边走来。 妆容不算多华丽,却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冷肃气质。 不用想,一般人家培养不出来,只能是宫里的嬷嬷。 听到声音,李敏薇小脸一白,整个人都僵了一僵,急急忙忙把姜妙给她编的蚱蜢和小狗收进袖子里,起身走向那婆子,又转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姜妙和小宝一眼。 姜妙一直目送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 小宝还在捏着两只草蚱蜢打架。 姜秀兰会完好友出来,见姜妙母子坐在草坪上,笑问:“这儿的斋饭不错,要不要用了再走?” 姜妙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儿子。 “算了,回去吃吧!”姜妙说:“不好麻烦厨房单独给小宝做。” 回程路上,姜妙想到刚才的事儿,主动提了一嘴,“姑妈,我先前在静水庵碰到九公主了。” 姜秀兰有些讶异,“她又去祈福?” “应该不是。”姜妙道:“我问了她回不回宫,她没说话,只摇头,而且身上穿的就是庵堂里师傅们那种衣服,或许是去那儿静修的。” 可如果是静修,又为何安排了那么严厉的宫嬷随时盯着呢? 姜妙懒得去深思,看向姜秀兰,“姑妈见到您那位朋友了?” “见到了。”姜秀兰说:“她精神头还不错。” 姜妙觉得姑妈见了好友后,气色也好了不少,应该是心中的苦闷消除了,她便没再主动去提溪水村的糟心事儿。 …… 承恩公府。 弹劾肖彻的折子被人半路劫走不说,让傅经纶去查找的证据也迟迟没个结果。 承恩公大怒,一脚踢在傅经纶腿窝处,傅经纶重重一声跪下去,膝盖骨磕在地板上发出脆响。 傅经纬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埋怨地看向承恩公,“爹,那死阉奴阴险狡诈,您再多给二弟几日时间就是了,他肯定能查出来的,这又踢又骂的,干嘛呀?” 承恩公胸中怒气翻涌,瞪向傅经纶,“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要你何用!” 骂完踢完,又踹翻了一把圈椅才铁青着脸出去。 傅经纶还跪在地上。 傅经纬瞅了眼门外探头看热闹的小厮,怒骂一声,“看什么看,滚!” 之后走到傅经纶旁边,弯腰去扶他。 “不必劳烦兄长。”傅经纶避开他,一手撑着地面,准备自己站起来,但因着承恩公下脚太重,他双膝剧痛,才起到一半,又跪了回去。 傅经纬皱皱眉,“你就别瞎逞强了。” 说着弯下腰,把傅经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将他送去圈椅上坐好,又朝着外面大喊,“请府医来给二公子看伤。” “我房里有药。”傅经纶歇了片刻就起身,忍着剧痛,带上自己的小厮瑞儿回到桑落院。 瑞儿把傅经纶扶到榻上坐好,取来药膏,掀开他的裤腿,瞧着膝盖附近那一大团的淤青就红了眼眶,边抹药边心疼道:“每次有什么苦差累差都找二公子,最后受罚的还是二公子,公爷未免也太偏心了,您可是才情品貌满京城的第一公子,要让外头人知道了这些,败了名声不说,将来还怎么娶亲啊?” 傅经纶伸手摩挲着脖子里开过光的长命锁,从记事开始,他每天努力读书习武,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只为赢得父亲的一个笑脸,一声赞同,然而这么多年,父亲对他除了厌恶还是只有厌恶。 瑞儿还在絮絮叨叨,“要不,我去请府医来瞧瞧吧,过两天还有个诗会呢,那么多人等着二公子,咱可不能缺席呀!” “诗会不去了,待会儿我写个帖子推掉,你去帮我送。”傅经纶道:“父亲交代的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