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贵女有点冷》 第1章 云萝 初冬的寒风也甚是凛利,天已阴沉了好些日子,今日却难得出了融融暖阳。 深深庭院之中一片喧闹忙碌,从凌晨天未明到日上中天,在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啼哭,所有忙乱都归于欢喜。 “殿下,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郑云萝猛的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落到她脸上,晃得她刚睁开的眼睛忍不住又眯了眯,眼中残留的恍惚和异芒也在这一眯之中迅速隐去,重新变得清淡。 她慢悠悠的坐了起来,侧身依靠在身旁的一棵大树上,肉呼呼的小脸又白又嫩,粉的唇,白的牙,两条眉毛弯弯,最美的却是她那一双似带着钩子的狐狸眼,清且亮。 真是个清甜可口的小萝莉! 不过郑萝莉现在的心情并不大美妙,倒不是因为刚才午睡时的那个梦,而是想到了她那个奔走在怯懦和愚孝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还的娘,昨天又一次撇下自家儿女,恭恭敬敬的将她这个小闺女辛苦得来的猎物供奉了上去。 供奉给了她温和、慈祥、善良……啊呸! 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己给狠狠唾弃了一百遍,此处四周无人,她为何还要如此虚伪? 所以,她那个祖母真的是刻薄又尖酸,偏心又自私! “咔擦!” 她思绪一顿,默默的低头看向了被她不小心捏碎在手心里的柴刀柄,肉呼呼的小白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唯有嘴角轻轻的一抿。 又要换新的刀柄了,真是诸事不顺! 随手将柴刀往篓子里一扔,碎裂的木屑则洋洒在地上,郑云萝拍着手站了起来,背起篓子迈步朝最近的陷阱走去。 那短腿短手短身材,小小的一团行走在山林间却意外的灵活,也不过就是眨眼间,她便已钻进了林子里再不见踪影。 大半个时辰后,山林深处燃起了一堆烟火,一只被拔光了羽毛开膛破肚的野鸡在树枝的支撑下探到了烟火上头,翻转烘烤。 那树枝的另一端执掌在一双白嫩嫩肉呼呼的小手之中,短短小小的七八岁小姑娘盘腿坐在火堆旁,粒粒汗珠在火焰的烘烤下冒了出来,模糊了饱满额头上那不知从何处沾来的灰泥,又顺着脸颊滑落,滑出几道雪白的痕迹。 她却端坐着巍然不动,小脸小嘴小鼻子,两抹黛眉之下,那一双飞扬的狐狸眼正直直的盯着树枝那一端逐渐变色收缩并慢慢沁出了油花的野鸡。 可不正是刚才入林的郑云萝吗! 只是面无表情盯着烤野鸡的云萝心里却是有些发愁,今日走遍了大半陷阱也只找到这一只瘦巴巴的野鸡,收获实在是太惨淡了。 从正月里的最后一场雪之后,至今三月有余,老天再没有落过半滴雨水。春耕时有一冬的冰雪消融,倒是顺利度过没有引起一点慌乱,然天气渐热,四月的太阳也比往年要更毒辣许多,每天照耀在水平逐渐下降的河流上,田间地头也多了许多忧心忡忡的人影,就连山中的猎物都变少了。 她不太懂农耕之事,但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又意外流落到此近八年,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不少,抬头看着头顶蔫耷耷的树叶,想到不远处她往常用来清洗猎物的小溪流也在逐渐缩小,不禁为即将到来的干旱而忧愁。 这也是她因为娘将她辛苦得来的猎物奉送给了上房而气闷的最主要原因。 她昨日翻山越岭跑遍了所有陷阱,又追捕了两个山头,才获得了一只野兔和两只野鸡。 两只野鸡一只当场斩杀填了肚,一只送给了村后山脚下独居的刘阿婆,剩下一只兔子本想带回家中再偷偷给常年受苛待的自家姐姐和弟弟打牙祭。 却没想到一个没留神就被她那孝顺的娘给送到了爷奶面前,最终大半落进了小姑的肚子里,而她的亲姐亲弟却连半口肉都没落着。 她若是把那只兔子当做是端午节礼送去娘家,云萝都不会这么生气! 可她端午节礼送的是什么?一块粗麻布,一小坛米酒。 就这么点东西,她还没有亲自送去娘家,而是托了人顺带走的! 对自家软弱愚孝的爹娘,云萝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心疼常年被苛待姐姐和弟弟。 只无奈她自己也还太小,纵然天生神力似乎并不比任何一个成年人弱小,也依然会在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显得特别无能为力。 这里终究不是她曾经的世界。 野鸡在火上“滋滋”的冒着油,外面的一层肉皮已收紧,肉香味开始弥散在林子里,云萝吸了吸鼻子,将野鸡收回,拿出一把不过手掌大小的短匕在肉皮上飞快的划了几刀,再撒上一点盐花继续烤。 这个事情,她早已做得驾轻就熟。 很久没有想起沈念那个混蛋了,她们从小争到大,却偏偏一起牺牲在了祖国的边境线上,被炸得粉身碎骨难分彼此。 不知是福还是祸,再睁眼时,她已意外降生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古世界。 可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就迷迷糊糊的来到此处。 乡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偏又天生的力气极大进而导致食量也不小,在最初的那几年,她几乎从不曾吃饱过。 也因此,自从会跑会跳,她便开始跟着师父进山打一些小猎物来填充自己的肚子,仗着天生的神力和前世的技能,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从大山里获得食物。 只无奈终究是年纪太小,她想要偷摸着弄些东西去镇上换几个铜钱都千难万难,而且她真的是太能吃了! 一只野鸡落肚,她摸着软软的小肚子低头看面前白花花不见半点肉丝的鸡骨头,感觉只有半饱。 不过也能顶上个一两天了。 干旱已初现端倪,林间出没的小动物们都减少了许多,她摸着半饱的肚子扑灭了火堆,打算再去剩下的几个陷阱里看看,不然,就只能亲身上阵往山林的更深处发展了。 昨天还有三小只呢。 又是一个时辰后,头顶的日头已开始西斜,在山林的更深处,云萝蹲在林木之间中,托腮盯着在树根地下长得特别亭亭玉立的紫芝,纠结着她到底是采呢还是采呢还是采呢? 这是她在两年前就发现的一株灵芝,大概她的两个巴掌大小,甚是灵气逼人,以她的眼光来看,当是极品,能换来白花花的一堆银子。 然而,两年前的她芳龄六岁,拿着这样一颗紫芝出现在人前,太引人犯罪了! 当然了,她现在已经八岁,可是,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有哪家药铺的掌柜会傻到跟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诚信交易呢?况且,她也轻易去不了镇上,更不必说县城府城了。 交给老郑家? 那还是让灵芝宝宝继续安静的长在这里慢慢修炼成精吧! 纠结半晌,她终于还是擦了擦口水,伸出小胖手将附近的草叶拨拢遮挡住她的小灵芝,然后转身钻出了灌木丛。 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呢。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她背好装了一只小野猪的背篓就颠颠的往外走。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小野猪! 她查遍了布置在山林里的几十个陷阱,就在以为今天仅收获了一只野鸡的时候,竟在最后一个陷阱里捡出了一只十多斤的嗷嗷小野猪。 当时它还有一口气,却最终丧命在云萝扎进去的那一刀下。 出山的时候,太阳已离西边的山头不远,白水村也零星升起了几股炊烟,村尾山脚下独居的刘阿婆正坐在院子门口的石台阶上择菜。 她一身青灰色细布衣裳服帖又平整,灰白头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梳成一个髻,满脸沟壑挤压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冷肃着脸,远远的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十分的难以亲近。 似听到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就看到背着背篓的小姑娘一蹦一跳的下山来,金色的阳光照在那小小的一团上面,熠熠生辉。 “阿婆!” 云萝的声音清脆,尽管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澄澈,站在石阶下水灵灵的看着她,将那双过于凌厉的狐狸眼都柔和了。 刘阿婆冷漠着脸看了石阶下的小姑娘一眼,继续低头择菜。 云萝并不以为忤,径直上来石阶绕过刘阿婆进入了院子里,解下背篓、拨开柴草,拎出在山上就已经处理清洗干净的小野猪放到了灶房的案板上,又绕出来说道:“阿婆,今天有一只小野猪,我想吃红烧肉!” 一脸的理所当然。 刘阿婆择菜的动作一顿,耷拉的眼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却依然不搭理她。 云萝也习以为常,微蹙着眉头自顾自的说道:“每天吃烤肉,我都吃腻了。这小野猪虽瘦巴巴的不够肥,但红烧了应该也会很好吃的。” 你这话让一年都难得吃上两回肉的那些人情何以堪? 云萝才不管这些呢,她的胃口极大,怎能不吃肉? 她凑到刘阿婆身边探头看了眼篮子里的菜,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这才重新背起装着松松大半框柴草的背篓出了门,往村子里走去。 第2章 肉呢? 白水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出了村口,跨过石拱桥到达对岸就是另一个村子,名为桥头村。 从桥头村村口的大槐树下走过,就到了两个村唯一的一条通向外面的黄泥大路,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沿途经过几个不大不小的村子,蜿蜿蜒蜒一直到二十里外的庆安镇。 郑云萝家就在白水村的东南靠近村口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三间正房的东间住着郑老爷子和老太太孙氏,西间是老两口的小女儿郑玉莲的闺房,平时一大家子吃饭、说话商量个什么事的则都聚集在中间的堂屋里。 正房两侧有东西各两间厢房,东厢是留给郑家最有出息的秀才老爷郑老大和他的两儿两女四个孩子的,西厢则住着老二老三两房共九口人。 东西厢房旁边还各有一个小耳房,东边的是杂物房,西边的是灶房。而在大门的两边虚虚搭出了两个草棚子,下头放着锄头、犁、簸箕箩筐、猪草缸等物,还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柴火。 正房的后面是一个后院,一陇一陇的种着青菜豆角等,靠着墙,一边搭了猪圈和牛棚,另一边则是茅房和用篱笆围成的一个鸡圈。 日头靠向山顶,天边逐渐渲染了色彩绚烂的一大片,云萝离开刘阿婆家之后,在村尾一个关着门的破落小院前站了会儿,看着安静了近两个月的小破屋,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 可惜师父离开前都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她想寻也无处可去,实在烦恼得很。 终于走到了自家的院墙外,抬头看向天边,漫天的晚霞在她眼中映射出绚烂的流光。 明天似乎又将是个好天气? “小萝,你怎么不进去?站这里做什么?”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背着比她人还要庞大的一大篓猪草在夕阳中缓慢前行,云萝闻声转头看向她,“二姐。” 这是她的亲姐姐郑云萱,几房姐妹中排行第二,芳龄十二,但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着倒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与白生生肉呼呼的云萝站在一起,更是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郑云萱快步走到云萝面前,微微喘着气,发黄干瘦的小脸因微笑而忽然生动了起来,干黄的头发在夕阳映照下近乎透明,有一种很柔软的感觉。 她将手上拎着的一捆茅草塞到了云萝背后,声音柔柔的说道:“当心奶奶又骂你。” 一捆茅草没什么分量,但体积却不小,一下子就将云萝那个松垮垮半满的背篓给塞了个满当当。 浑不在意的掂了一下,云萝木着一张小脸,语气淡淡的,“她哪天不骂我们了?” 郑云萱微笑,看着云萝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调皮任性的小孩儿。 她的性子柔软,又有着身为长姐的一份责任,自来就对下面的弟弟妹妹格外疼爱纵容,所以哪怕觉得妹妹这话有些儿不妥,也不会出言训斥,只温柔的拉着她进了大门。 门内,郑老爷子坐在堂屋门前编草鞋,与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的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老太太孙氏坐在屋檐下就着燃烧的夕阳纳鞋底,眼刀时不时的飞向杂物房门前,那正“咔嚓咔擦”铡着猪草的老三媳妇吴氏;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在吴氏的身边打转儿,那是吴氏和郑老三的小女儿郑云梅;七岁的郑云桃则在收拾晾晒了一天的衣裳。 灶房里有菜刀与案板的碰撞声,炊烟已从屋顶袅袅升起,偶有说话声传出来,听声音,应该是郑家的老二媳妇,也就是云萝和云萱的亲娘刘氏和她们五岁的弟弟郑文彬。 云萝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大体而言,似乎甚为和睦温馨。 然,和睦不过三秒。 孙氏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进门的姐妹两,当即把手中的鞋底往簸箩里一扔,然后迈着一双短腿“蹬蹬蹬”的奔到了云萝面前,伸手就去抓她身后的背篓。 “死丫头,回来了也不会招呼一声,莫不是又想把肉私藏了留着自个儿偷偷的吃?不孝的东西,当心天打雷劈了你!” 话音未落,背篓就已经被扯了下去,直将云萝扯了个趔趄。 孙氏却看也不多看她一眼,自埋头翻检起背篓。 然而,除了柴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云萝从郑云萱扶着她的手中挣脱出来,看着祖母捧着背篓翻了一遍又一遍,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终于明白再翻也翻不出朵花来,孙氏用力的将背篓往地上一扔,虎着脸问道:“东西呢?” “今天没有。” “怎会没有?”孙氏一脸的不相信,“莫不是藏在了外头想着要等没人的时候再偷偷的去吃吧?” 老太太您真聪明! 云萝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那猎物又不是死的会躺在那儿乖乖等着我去捡,哪能天天都有?” “昨天怎么就有一只兔子?”前天还有一只二十多斤的獾猪。 “那是我饿着肚子省下来的,想着我姐和我弟好久没吃饱了,留给他们打打牙祭。”结果连口汤都没分着。 “呸!我和你爷爷都没得吃,你们倒是偷摸着吃上了,还想吃饱?天底下哪里来的这种美事儿?你抓了猎物不想着拿回家来孝敬爷奶,还想留着自己吃,小心天打五雷轰!” 看着眼前这个放眼全家就数她最白胖的孙女,再想到这死丫头在外边偷摸着不知吃了多少肉,孙氏顿时心疼得脸都抽抽了,那目光也恶狠狠的直冒凶光。 云萝微侧着头,嘴角轻扯,目光清凌凌的,说道:“不吃饱,哪来的力气打猎?那要不以后奶奶你每天都让我放开了肚子吃个饱,这样我以后再打到猎物自然也就会全都拿回家里来。” 孙氏顿时一噎,想到这死丫头恐怖的食量,自是万万不会答应这个无理的要求,而她又向来有些拿捏不太住这个孙女,终是恨恨的啐了一口,转身就“蹬蹬”的往回走去。 饭菜的香味逐渐从灶房里飘出来,云萝摸了摸肚子朝灶房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看着背对着她远去的祖母,问道:“奶奶,什么时候能吃晚饭?我今天就吃了早上那一顿,早就饿极了。” 孙氏当即转回身来骂道:“你不是能耐吗?还在家里吃什么吃?” “山上的树都蔫巴了,猎物也少了许多,我好久没有饱饱的吃上一顿了。” “呸!你还想吃饱?饿不死你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说着愤愤的转身,端起针线篓子就甩手进了屋,骂声却依然不绝,“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恨不得把我这一把老骨头都给啃了,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云萝木然着小脸充耳不闻,转头就看到二姐捡起了她的背篓正将里面的柴火收拾出来,她自己背回的一大篓猪草却还放在一旁没有理会。 “二姐,我自己来。” 郑云萱却伸手挡住了她,“不过是一点活儿,我很快就做完了,你小小年纪却要整天翻山越岭的,可不能累坏了,快去歇着吧。” 云萝犹豫了一下,然后愉快的甩手到一旁坐着休息去了。 一颗小脑袋从灶房门内探了出来,见院子里战况暂歇,祖母也不见踪影,才迅速的蹦了出来,乐颠颠的冲着云萝喊:“三姐。” 五岁的郑文彬也是瘦瘦小小的,尽管他是老太太最小也是唯一长在身边的孙子,更是小二房唯一的儿子,但他在家里的待遇并没有比他的姐姐们好上多少,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模样却并不难看,五官虽比不上云萝的精致,但也是一枚清秀可人的小正太,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溜溜圆的特别大。 云萝对着这一双眼睛,默默的萌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捧刺果,红艳艳的刺果躺在绿油油的树叶上面,特别鲜嫩。 小文彬顿时欢呼一声,捧过刺果,转身就拉着三岁的小堂妹郑云梅蹲到了边上。 郑老爷子不知何时停下了打簸箕,含笑看了最小的两个孙孙一眼,朝着云萝问道:“萝丫头,山上的树,都干枯了吗?” 云萝一愣,然后一脸肃然的点头,道:“干枯倒还不至于,只是清晨时还精神,日头出来就马上没了鲜活气,有些地方的土也开裂了,好几条溪流都断了水。” 愁绪又爬上了老人的脸庞,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呀!” 第3章 野菜糙米粥 郑老爷子名郑大福,在兄弟中居长,他年轻时在外面跑过几年行商很是见了些世面,只不知为何没几年就回了老家,之后与继母赵老太太和弟弟郑二福分了家,然后带着一大笔银子,修建老宅又置办了田地,娶妻生子。 最富裕的时候,郑大福名下有良田三十六亩,家中人口也不过他们两口子,全由他当家做主,还养了两个长工,在整个白水村都是排得上的人家。 不过随着长子郑丰年入学读书,之后考童生考秀才,家中的花销也紧随着一路猛增,且家中人口渐多,又要娶儿媳嫁闺女的,这些年逐渐的卖了十来亩良田,长工也早已经辞退。 但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郑丰年十八岁考上童生,在而立之年终于考中了秀才,成为整个白水村唯一的秀才,现在镇上与他的两个同窗合开了一间私塾,教书之余也不忘温书学习,欲要再下场参加明年秋天的乡试。 不仅如此,郑家小大房的长孙,郑丰年的长子郑文杰年仅十六岁,就已在去年通过县试、府试考中了童生,比之他父亲似乎还要更聪明些。 现在,他正在镇上的书院读书,小大房的媳妇李氏也带着两个女儿郑云兰和郑云丹还有小儿子郑文浩住在镇上,伺候专心读书的父子两。 家中有两个读书人,人口也一年年的增多,所以尽管仍有良田二十余亩,郑丰年每月也能得些束脩,但郑家的日子依然过得紧巴巴,基本可说是难得有吃饱的日子,更不必想吃得有多好了。 尤其是今年,已有三个多月滴雨不下,江南虽少有干旱,但眼下的情况,粮食减产已是必然。掌握着郑家内政大权的老太太孙氏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数着米粒下锅,若无特殊情况,一天两顿坚决不让人吃饱。 此时天色尚明亮,但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或是已经开始吃晚餐。 郑家也把饭桌支在了院子里,并排的两张桌子,一大家子就围在一起乘着晚风吃晚饭,倒甚是凉爽。 云萝看着面前稀薄的糙米粥,几根发黄的野菜在其中搅成一团,实在是让人没有半点食欲。 她经历过最艰苦恶劣的日子,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啃草根,甚至是生吃蛇虫鼠蚁都完全不在话下。 但同时,她出身富贵,家有功勋煊赫的爷爷,出身大家、国医圣手的奶奶,外祖巨富,姥姥曾是祖国最优秀的外交官,父母虽常年不在家,但也待她如珠如宝。 在她曾经的整个幼年、童年和大半个少年时期,她都过得肆意且奢靡,最大的烦恼就是沈念那个死丫头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直到那一年她亲眼目睹父母双双倒在她面前,她的生活才忽然有了变化,但她依然是两家长辈们心中最最宠爱的乖孙,而她放下学业征兵入伍,执行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就一刀捅死了杀害她爸妈的某组织头目。 所以,她真的是无法几年如一日的对眼前这种粗糙且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稀粥保持食欲,尤其是当想到今晚还有一整只红烧小野猪在等着她去临幸的时候,更是连饭桌上最油润鲜香的那一碗青菜煎豆腐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了。 她无聊的搅了几下糙米粥,目光从围坐一桌的郑家人身上扫过,神情微敛。 相处近八年,这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自有一份感情在。 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着他们,她总是能感觉到横亘在心中的那一层隔阂,一层与所谓血缘并无关系的隔阂。 所以,对于这些年来遭受的苛待和不公,她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着心平气和。 似乎是下意识的,她将这些都当成是一场交易。 他们供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她则时常带些小猎物回来改善一下伙食或是补贴一点家用。甚至以后,她也会如一个小辈一般,尽一个小辈应尽的责任。 不奢望,无期盼,自然也就不会因为不公和偏心而怨愤伤心。 当然,虽有隔膜,但同样的亲人也总有个亲疏远近。 就比如现在,面对着三叔家那两个吃完了稀粥还在添碗的堂妹,她却仍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粥倒进了隔壁自家姐姐的碗里。 碗里忽有天降米粥,把郑云萱给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就要将粥顺着原路还回去,“小萝,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姐姐已经吃饱了。倒是你,刚还在喊着饿,现在怎么竟一口不吃?” 云萝迅速的把碗拿开避过要还回来的粥,一脸严肃的说道:“我觉得这个不大好吃!” 另一边,郑小弟捧着小碗眼巴巴看着,却只换来三姐的一个斜眼。 郑小弟委屈的一扁嘴,又看看自己手中还剩一个碗底的稀粥,一脸纠结的说道:“三姐,你一点都没吃,要不,我分你一些?” 云萝默默的遮住了碗口,摇头,“不用,你吃吧。” “可是……” 这边姐弟三人的动静早已经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老爷子坐在上头并没什么反应,倒是他旁边的老太太孙氏脸色不善,直盯着小文彬说道:“吵什么吵?不想吃饭就滚下桌去!你当人稀罕你那点东西,只怕人家背着你吃肉,早就吃了个饱!” 郑文彬面对祖母,瞬间被吓了个低头含胸不敢言。要将粥拨回到云萝碗里的郑云萱也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递着个碗不敢再有大动作。 坐在对面就着咸菜扒拉稀粥的郑老三眼珠子骨碌碌转溜,忽然转过头来冲云萝嬉笑着说道:“乖侄女,不如明日三叔陪你一块儿上山?正好也能给你搭把手,帮你担点儿重量什么的。” 孙氏顿时将目标转移到了郑老三的身上,虎着脸骂道:“整天就想着偷懒耍滑的,田里地里那许多活计都不用干了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想跟着去山上是打着什么主意! 郑老三却并不以为忤,依然嬉皮笑脸的,“娘唉,哪里来的有那许多活计?我这不是趁着有点儿空闲也想跟着去山上碰碰运气嘛。萝丫头都能时不时的捡些野鸡野兔的回来,我这么大个爷们上山,指不定就能逮头野猪回来!” 孙氏闻言,当即一筷子就朝他的脑袋敲了过去,啐道:“呸!就你还想逮只大野猪回来?别是被野猪给逮了去吧!” 老爷子眼见着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像样,不由沉下了脸,道:“行了,都好好吃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见饭桌上终于安静了下来,老爷子才又转头对郑老三说道:“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哪里会有空闲的日子?明天你就跟我与你二哥一起去挑水浇灌。这老天爷总不下雨,眼看着田里都要开裂了,也不知今年能有多少收成,唉~” 这下,就连家中的孩子都不由得满脸忧愁,唯有年纪最小的郑文彬和郑云梅两人,还不懂这许多,以至于脸上的表情很是懵懂。 郑老三苦着脸,搅着筷子将最后一口粥扒拉进嘴里,瞥了云萝一眼,笑嘻嘻的说道:“萝丫头的力气大,不如明天也一起去?” 老爷子一愣,随之脸色一沉,“胡闹!萝丫头再有力气也还只是个孩子,且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你作为亲叔叔,就是这么疼自家侄女的?说出这种话,也不怕被人戳你的脊梁骨!” 倒是孙氏神色一动,但看着脸色黑沉的老头子,她嗫嚅两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将到了嘴边的话吐出来。 郑老三撇了下嘴,眼疾手快的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油煎豆腐夹到了吴氏的碗里,笑嘻嘻的说着:“媳妇你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呢,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 孙氏在旁边横眉冷对,“谁还没生过孩子咋地,就她最娇贵!要还生不出儿子来,看我不休了她!” “哎呦娘唉,你急啥?二嫂不也是生了两个侄女之后才生的小文彬吗?我媳妇这一胎保证是儿子,您就放心吧!” 郑老二笑得憨厚,刘氏也抬头看了三叔三婶一眼,抿嘴微笑,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郑云萱看了爹娘一眼,也默默的低下头去,轻蹙的眉头藏着一抹失落。 第4章 摸田螺 一顿饭结束,天边还剩下一线白芒,刘氏和郑云萱趁着今天的最后一点天光迅速的收拢碗筷,就蹲在院子的水缸边清洗。 老太太孙氏却转身进了正房的西次间,一阵窸窣的说话声之后拿了个空碗出来,几粒白生生的米粒粘在灰黑色的陶碗壁上,特别显眼。 “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一家子都喝的糙米粥,就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吃好米,也不怕折了寿!” 耳边一声带着浓浓怨气的嘀咕,云萝转头就看到仅比她小了几个月的四妹妹郑云桃坐在离她不远的树墩上,“咔擦咔擦”铡着最后一篓猪草,从眼角飞向正房西次间的目光如刀。 三婶吴氏从灶房出来,正好听到她的这一声嘀咕,忙伸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低声道:“这话要是让你奶奶听见了,咱整个晚上都别想安分,你小姑身子不舒坦呢。” “我也不舒坦呢!”郑云桃恨恨的嘀咕,终究不敢大声了说,然满腔的怨愤实在是不吐不快,“今个上午二姐在门口摔了一跤,可没见奶奶有半点心疼的,还骂二姐姐打翻了篮子又要浪费时间洗衣服,有这时间都能割两篮子的猪草了!” 吴氏撑着肚子缓慢的蹲下身子将铡好的猪草扒进畚斗里,闻言瞪了云桃一眼,一边站起一边说道:“还不住嘴,明日不想吃饭了?” 说着便将畚斗夹在腋下慢悠悠的往灶房里走去,她今天晚上还得将一大锅的猪草煮熟透了。 郑家的家务事儿向来都是分派好的,做饭、洗衣服算一份,喂猪、煮猪草算一份,每日在二房和三房之间轮流,闲暇还得去地里拔草种菜,以及一家子的鞋袜衣裳要做。 至于打猪草和放牛,那是几个孩子的事情。 要养活养肥后院的那两头肉猪,那真是一刻都不得闲,就连最小的郑云梅都整天拎着个小篮子跟在姐姐们的后头忙活,小文彬更是专职的放牛娃。 最闲的,就是小姑郑玉莲了。 十五岁的大姑娘,却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啥事不干还得一大家子都伺候着她,也不知将来哪家祖坟冒黑烟的会把她给娶了! 吴氏把猪草倒进大锅里,用手抹平,脸色不大好看。 干旱日渐严重,这猪草也都干巴巴的没了鲜活气,且越来越少,孩子们辛苦一天竟也煮不满这一口大锅。 而在院子里,遭受了一轮威胁的郑云桃正将铡刀压得梆梆响,灰暗的天色都遮不住她满脸的愤怒。 云萝托腮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一点都没有要起来帮忙的意思,直到那边刘氏和郑云萱洗好了碗筷,这边郑云桃也铡了最后一把猪草,她才微微直起了身,慢悠悠说了一句:“四妹妹,去挖田螺呀。” 因为干旱,田边的水沟都几乎断了水流,沉淀下一片泥泞,而在那泥泞之中,则躲藏着许多的小生物,田螺、泥鳅尤其多,小鱼小虾也不少。 只是大晚上的,泥鳅不好抓,倒是田螺,一摸一个准。 郑云桃一听见这慢悠悠的声音便觉得越发火大,竖着眉毛甩头就想嚷一句“我才不去”,然一抬头对上那双清泠泠的狐狸眼,到了嘴边的话忽然一顿,竖起的眉头都慢慢的平缓了下来。 “好。” 云萝闻言轻点了点头,依然是那没什么表情的一张小脸,唯有眼中似有点点星光闪烁,煞是动人。 郑云桃看得愣了愣,又呆了呆,总觉得二伯家的三姐跟郑家的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所以略略失神之后就很快的将其抛到脑后,只专心将盆里铡好的猪草聚拢扒进篓子里,然后一路拖进了灶房。 “娘,都铡好了。” 三姐本来就跟她们都不一样,在她的所有记忆中,仅仅比她大了几个月的三姐却力气极大,每天都能往山里跑,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还总能隔三差五的带些野味回来,而且,她几乎从不干家务活儿。 还有最最重要的,就是她竟是一点儿都不怕奶奶。 等郑云桃拖着空篓子走出灶房的时候,云萝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而围绕着她兴奋打转的,是听到动静就拎了个拳头大的竹篓子,吵吵着也要一起出去的小文彬和小云梅。 站在边上的郑云萱见云桃出来,就朝她招了招手,轻轻柔柔的说着:“小桃,快过来吧,就等你了。” 云桃将手中拖着的空篓子一扔,牵着两个小的就率先跑了出去,云萝紧跟着也跨出了门外,留下二姐云萱跟家中长辈们打一声招呼。 日光已彻底落下,但天上弯弯的月亮正散发着蒙蒙月光,银辉笼罩大地,村子里也并不安静,一路走过总能遇上奔走的小孩儿,各家大人也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门口谈天说地。 今年似乎格外的热,才不过四月下旬,就已经有了几分炎炎夏日的感觉,此时夜幕时分坐在门口就着夜风跟邻居们叨嗑,倒是甚为凉爽。 郑家姐妹们一路往东边走去,那里有大片的田地,而且靠近河边,不像其他地方的田沟都几乎干裂了。 那里的田沟还有水从河里润透进来,湿漉漉的淤泥之中仔细摸索总能摸到一些小东西,是村子里小孩最喜欢去,也是晚上最热闹的地方。 眼看就要到河边,远远的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人声了,郑云桃忽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下,问道:“三姐呢?” 不声不响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小文彬和小云梅各牵着自家姐姐的手,转身看着他们来时的路,一脸的茫然。 啊,三姐姐又不见了。 云萱愣了下,随之轻笑着似宽慰又似无奈的说道:“刚还在我旁边走着呢,可能,可能是不愿跟我们一起抢地儿?” 声音这么虚,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云桃深吸了两大口气,气得小脸通红。 可是再生气,她又有什么办法? 早就应该习惯了呀,又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借口勾搭出来,却一出门就转身不见了人影。 可是怎么办?还是好生气! 她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每次都会被轻易的哄骗出来? 郑云萱真担心这个妹妹会被气出个好歹,忙轻轻的拍抚着她后背,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莫气莫气,许是有什么事儿,都没来得及跟我们说一声。” 郑云桃瞪着死鱼眼看她,真没想到,连最最老实的二姐姐都会说鬼话了。 而云萝? 她此刻正坐在村尾山脚下刘阿婆家的堂屋里,捧着小碗白米饭,一筷子夹起一块脆嫩的糖醋小排骨,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真是好吃得不要不要的! 刘阿婆坐在桌边油灯下,低头纳鞋底,耷拉着眼角一脸的冷漠,仿佛这满桌子的红烧肉、糖醋排骨、水晶小肘子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也没有满桌子,一只十多斤的小野猪,去血去内脏再去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也就满满的三大碗罢了。 第5章 你是不是傻 “阿婆,一颗巴掌大的紫灵芝能值多少银子?”啃光一碗排骨,就下半碗米饭,云萝擦了擦嘴角,然后问道。 刘阿婆十分难得的抬头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似乎很惊讶她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尽管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云萝也很平静,就好像她询问的只是“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与刘阿婆对视了半晌,又比划着说道:“大约这么大的一颗,深紫色的。” 她前世有一个国医圣手的祖母,在进入军队前是祖国最高学府国医专业的高材生,曾经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下一个国医圣手。 所以对于各类药草,她可谓是滚瓜烂熟。 只是这到底不是她曾熟知的世界,物价应当也是有极大区别的。 刘阿婆这下是真的惊讶了,都放下了手上在纳的鞋底,抬起眼皮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云萝一遍。 不过她最终也什么都没有多问,很快就低下头去继续钻研她的鞋底子,语气淡淡的说道:“我并不知晓这些,不过若是真的,少说也能值个几十上百两银子。” 她的声音如砂砾摩擦着玻璃,十分的嘶哑刺耳,就像她这个人,令人生畏。 云萝却仿似没有感觉,平平静静的“哦”了一声,对这价格没什么失望或不失望,只是开始思考起了她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那紫芝换成银子。 她目前身上的所有财产加起来都不足二十个铜钱,真是想干点什么都干不了,尽管她觉得那一朵紫芝应该不止值这么点银子。 刘阿婆依然低着头纳鞋底子,沉默半晌,突然又说了一句:“你若真得了灵芝,我可替你去售卖。” 声音冷冰冰又刺耳,云萝却是愣了下,随之心中微暖,连向来冷淡的脸色都和暖了些,眉眼儿轻弯,“好!” 之后,一老一小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昏黄的灯火下,唯有苎麻线穿过鞋底的“沙沙”声和筷子偶尔敲击在碗壁的轻响。 直到云萝解决了小排骨、四只小巧玲珑的水晶肘子和一大碗米饭,她才停下进食的动作,将碗筷清洗干净放回到灶房,然后捧了最满当当的那大碗红烧肉。 “阿婆,我先走了,碗明天再拿来还你。” 夜更深了,刘阿婆的院子在村子的最后头,小巧而结实,虽说是在白水村村尾,但其实离村子甚远,离她家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在二十丈之外。 云萝出了院子却并没有往村子里去,而是绕进了东边的田坎。 河边很是热闹,蛙叫虫鸣伴随着摸黑钓鱼虾的村民,旁边的水沟里还有就着月光挖田螺的小孩儿。 郑云萱四人就在一条田沟里埋头挖田螺,小云梅最先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来,月色下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后,奶声奶气的喊道:“三姐!” 一声喊马上将另外三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小文彬更是直接跳上了田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迈着满是淤泥的双脚扑了过来。 “三姐,你去哪了?” 云萝伸手一拎就扯住了他的后领子,拒绝泥猴子的亲近。不过还没等她有其他动作,就见小家伙忽然吸了吸鼻子,吞着口水巴巴的说道:“好香啊,我闻到红烧肉的味道了。” 一句话将本要开口抱怨的云桃都给镇住了,吸了下鼻子竟真的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那还是很久以前三姐带来她们吃的,那味道真是比家里做的最好吃的炖肉都要好吃得多得多,她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云萝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惊讶,毕竟就她所知,这里的人做菜花样很少,在她自己弄出了红烧之前,郑家的肉大都是炖着吃的。 她拎着小文彬让他在田坎上站好,然后从随身带着本是来挖田螺用的篓子里捧出了一只大碗。 “吃吧。” 满满的一大碗红烧肉在银色月光下熠熠生辉,也让不由自主围拢了过来的云萱、云桃和小云梅都禁不住的咽了下口水。 对常年连糙米粥都吃不饱的她们来说,这一大碗油嘟嘟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红烧肉实在太勾人。 而对云萝来说,她再是怜惜这几个姐妹弟弟,也不过能偶尔偷偷的给他们弄点肉吃,再多的,她却是无能为力了。 不是给不起,而是不敢也不愿给。 给得太多,害人害己。 看着四个人捧着碗围在一起你一块我一块的分着肉吃,她却在想着刚才在刘阿婆家说的事儿。 江南地区虽不大会有严重的干旱,但今年确实有了干旱的预兆,粮食减产,家里的日子就会更难过了,她还是寻个时间再进深山里一趟,去把她的灵芝宝宝给采了吧。 思绪不过转瞬,再回神就见满满一大碗肉已在眨眼间消失了一半,最小的两个只顾着埋头大嚼,云桃也吃得甚是欢快,倒是云萱微蹙着眉头似有心事,还时不时的看一眼云萝,一脸的欲言又止。 “小萝。”她犹犹豫豫的开口,“这么多肉,一下子吃了怕会闹肚子,不如剩些回去给爹娘吃?” 她们肚子里几乎没有油水,一下子吃进这么多肥腻的肉,还真有可能闹肚子。 不过,拿回家? 三个小的听到云萱的话也不由抬起了头来,又低头看看还剩大半的红烧肉,满脸纠结。 然后云桃在怔愣之后忽然拧了眉头,冲着云萱便说道:“二姐,你是不是傻?拿回家去你要如何解释这肉的来处?你确定二伯和二伯娘会偷偷的吃了这肉不给上房知道?上房知道了,别说二伯和二伯娘落不到一口肉,就连三姐都落不着一个好。她好心从自个儿嘴里省下这一碗肉来,图啥?” 云萝不由嘴角微勾,她就喜欢四妹妹这泼辣又通透的样儿。 给了她好处,一点都不用担心她会嚷嚷了出去。 而云萱听了这话,脸上也不由露了几分懊恼,她只想着孝顺爹娘,却忘了他们的性子。 若真将这肉拿了回去,爹娘是势必会孝敬给上房,到最后恐怕不仅奶奶不会轻易罢休,他们一家子都别想落一个好。 小文彬扯了扯二姐的袖子,一脸不舍的说道:“爹娘是不会吃的,他们肯定会把肉端去上房。就像昨天那样,他们问都不问一声的就把兔子交给了奶奶。” 真是太过分了! 明明三姐说了,那是专门留给他和二姐吃的。因为怕他牙齿嫩咬不动,所以都说好了,要寻个他放牛的时间去河湾里炖着吃。 万万没想到,藏得好好的兔子竟被娘亲给看见了! 或许是小文彬的表情实在太悲愤,小云梅懵懵的看了会儿,忽然伸出小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小声小气的说道:“三哥别难过,我都看见了,奶奶留了半只兔子,就藏在大伯的屋里,说是要等大伯和大哥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吃。” 小文彬却觉得更生气了,就算还有半只兔子,反正他又吃不着! 云桃诧异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大哥还有三天才休沐呢,现在的天气这般热,到时候那肉都要臭了吧?” 难怪昨晚上的那盆兔肉里大都是芋头,她还以为好的都被端进了小姑的屋里。 第6章 半只兔子引发的血案 星光璀璨,下弦月也甚是皎洁明亮,田间蛙叫虫鸣声不绝,却更衬得黑暗中的小村庄祥和静谧。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辰,被门外响动惊醒的云萝托腮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间的缝隙看着小心翼翼的从隔壁屋里走出来,就着月光悄悄摸进了对面东厢房里的那道人影,眸光在黑暗中忽闪。 过不多久,那人影又从东厢房里摸了出来,手上拎着黑乎乎一团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他站在东厢门口左右张望了阵,却没有再回隔壁,而是朝着院墙走去,踩着柴垛一溜就翻了出去。 云萝收回视线,重新躺回了被窝。 身边的二姐睡得正香甜,隔了走道的大床上,郑丰谷和刘氏带着小儿子也早已沉入梦乡,伴随着郑丰谷的呼噜,不时还响起小文彬的几声梦呓。 在这热闹的屋子里,她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似乎还闻到了隐隐的肉香味。 再醒过来,是被门外的叫骂声吵醒的。 天光已大亮,郑丰谷和刘氏早已出门,二姐郑云萱也不知去向,房里就剩下云萝和小文彬两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隔着蚊帐默默对视。 云萝在睁开眼的瞬间就已清醒,小文彬却还懵懵的,抱着被子坐在大床上,一脸的茫然。 “老娘我老天拔地的伺候着你们还恨不得来啃我的肉啊!一天天的就想着吃吃吃,这是做贼都做到自家里来里啊,小心你个肠穿肚烂……” 孙氏的叫骂声又尖又厉,响彻了整个院子,且毫无阻碍的朝着院外传扬出去,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仿佛院里屋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而这骂声传进房内,传到了床上小文彬的耳中,让他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个颤,神情中的迷糊迅速褪去。 他迅速的从被窝里钻出来,掀了蚊帐抱着放在床边的他的衣服就颠颠的挤到了云萝的床上,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三姐,奶奶又怎么了?这是在骂谁呢?” 奶奶真是太凶了! 她是家里最可怕的人……之一? 怎么了?在骂谁? 云萝略微思索了下,便说道:“可能是奶奶藏在大伯屋里的半只兔子不见了,她怀疑是三叔干的。” 毕竟,她昨晚亲眼所见。 而且,眼前家中,会偷自家好东西来吃的,也就三叔郑丰收一个了。 这一点,身为郑老三亲娘的孙氏也十分清楚,但是,她现在骂的却不是她自己的儿子。 小文彬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透过那一点点缝隙往外看,半晌转头来朝云萝小声说道:“奶奶在骂三婶呢,三婶又没有偷兔子。” 说着,他还颇为不解的皱了皱眉。 云萝将他拉回来,随手将衣服往他身上套,脸色淡淡的,显然是对外面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弟弟有疑问,作为一个好姐姐,她是不是应该为他解个惑? 房门在这时从外推开,外头的叫骂声也在一瞬间放大了许多,姐弟两人转头看去,就看到云萱走了进来,并在进来后迅速的将房门给重新关上了。 骂声又重新被隔绝变小,云萱走到床边接过云萝手中的衣服亲手替小文彬穿上。 小文彬顿时轻松了一口气,尽管他已经很小心的不敢把这心思泄露出来。 云萝微眯眼,轻哼了一声。 文彬的眼珠骨碌碌转着,朝云萱笑嘻嘻的问道:“二姐,奶奶做什么又骂三婶?三婶可不会偷吃家里的东西。” 云萱笑着点了下他的鼻子,轻声说道:“奶奶向来如此,最是心直口快的,并不曾有坏心。被念叨几句,我们做小辈的听着就是了,倒不必太往心里去。” 仅隔了一扇窗一扇门,耳边就是那抑扬顿挫的骂声,二姐姐你是怎么说出这些话来的? 云萝默默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直看得云萱禁不住撇过了脸,心里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委屈,还有点苦恼。 她总是这般安慰自己,甚至在很多时候就是这般认为的,然每每对上自家妹妹的眼睛时,总莫名会有点儿心虚的感觉。 难道不是那样吗?身为小辈,自当顺从长辈,不可忤逆,别说祖母只是寻常的骂几句,便是动手责打,也只能受着。 可小萝行事总有些叛逆,不大听管教,有时说话偏还让人反驳不了,真真是让人头疼。 小文彬左右看着两个姐姐,眼神茫茫,不是很明白。 云萝利索的起床穿鞋,伸手拍了下傻弟弟的脑袋,说道:“别听二姐瞎说,奶奶那是舍不得骂儿子,就只能找儿媳妇出气,反正儿媳妇又不是她生的。” 然后也不管身后姐弟两的表情,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孙氏坐在堂屋门口拍着大腿的骂人,老三媳妇吴氏挺着个大肚子,一趟一趟的往灶房里搬柴火,对孙氏的骂声那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去田里趁早干活的男人马上就要回来吃早饭,她可没那闲工夫跟老太太纠缠。 爱骂,就骂吧,不然,难道她还能反骂回去不成? 云萝出门来,本骂得有些没了劲的孙氏顿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气焰再一次上升,“真是懒婆娘生的懒丫头,日头都老高了还不肯爬起来,怎么不索性睡死在床上算了?我老郑家要都跟你似的,早八百年就饿死了!” 这劈头盖脸、迎面而来的叱骂镇不住云萝分毫,她侧头看向唾沫横飞的孙氏,语气幽幽的,“奶奶您怎么能这样骂小姑呢?虽然她啥都不干还尽想着让人伺候,确实是懒了点,但好歹也是您亲生的,随便骂两句就行了。” 刚走到门口的吴氏听着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抱着柴火头也不回的飞奔进了灶房。 孙氏愣了下,随之大怒。 然她眉毛倒竖还没发作出来,就听“砰”一声房门碰撞出的巨响炸起在她身后,一道碧色身影从门后冲出,直扑云萝而来。 “作死的贱蹄子,你说谁懒,说谁懒?我撕了你的嘴!” 据说身子不舒坦,已经在闺房之中窝了三天,就连一日两餐外加两顿点心都要老太太捧进闺房里去伺候的郑家小闺女——郑玉莲,就这么被她侄女的一句话给炸了出来。 她十五岁年纪,身材高挑,略丰腴,肤白光洁,正是青春年少最娇嫩的时候,相貌也很是娇美周正,再加上一身光鲜的碎花棉布裙,堪称白水村的一枝花。 然她此刻来势汹汹,老郑家几乎一脉相承的那一双水灵灵杏眼之中凶光乍现,因几乎从不曾干过家务活儿而被养得甚是白嫩的双手张开若利爪,直朝着云萝扑过来,似要将她给吃了。 哦不,是想要来撕了她的嘴! 第7章 这一场大戏 云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张开在太阳光下寒光闪闪的尖利指甲,思考着,她是该往左边躲呢,还是往右边躲? 她身后是一根足有一围粗的柱子,质量棒棒哒,绝对能轻松的绷断这磨得又尖又利的指甲。 嘶,想想都觉得好疼!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就听得一声尖叫从旁传来,“啊!” 却原来是拎着泔水桶刚喂了猪出来的刘氏。 她看着院子里的这场景,吓得连泔水桶都扔到了地上。 来不及弄明白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率先就毫不犹豫的朝着云萝飞扑过去。 那速度飞快,竟是反超了郑玉莲先一步到达云萝的面前,并一把将她给拥进怀里,却将自己的后背对上了郑玉莲那一双寒光闪闪的爪子。 云萝被突来的拥抱阻了一阻,又有刘氏将她抱得死死的,一下子竟有些动弹不得。而郑玉莲的爪子反射着白光已到了眼前,丝毫没有顾及突然出现的二嫂子,仍旧一往无前绝不收手。 一向清幽淡淡的狐眼中忽有冷光乍现,云萝用力挣出一只手来搂着刘氏往右边一倒,脚尖在地上一拧,带起身体的旋转,从侧面朝着郑玉莲狠狠的撞了过去。 “砰!嘭!哐啷!”伴随着“啊!哎呦!啊——”飞奔中的郑玉莲被撞着朝右边直直的倒去,然后一脑袋磕在了墙上,再狠狠的摔落到地,还将靠墙摆放着的那些个家什物件都给带倒了。 这一番巨大的动静一下子将刚偷笑着跑进灶房里做早饭的吴氏和这边厢房里的云萱文彬姐弟两都给惊了出来,文彬更是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那么赤着脚站在门口看摔在厢房门边滚成了一团的三人,目瞪口呆。 呃,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工夫,怎么似乎发生了好几场大戏? 意外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郑玉莲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恍恍惚惚迷迷蒙蒙缓不过神来,睁大了眼睛却只看到满天的星光闪烁,耳朵也“嗡嗡”的直响个不停。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而院子的另一边,眼看着小闺女倒在了地上,孙氏才猛的反应过来。 只见她霍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张嘴就发出了一声极为高亢尖利的音波攻击。 “啊——玉莲,玉莲……” 她一边尖叫呼喊,一边挥舞着双手飞奔过来,那速度,比之刚才的刘氏也是毫不逊色的。 刘氏楼着小闺女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脑袋里晕乎乎的几乎想不起来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神情比郑玉莲还要更迷茫。 她不过是想要替闺女挡了那一下,怎么反倒把小姑给撞倒了? 不过孙氏却并不管这些,她冲过来连拖带拽的想要将自己的闺女从地上扶起来。然而宝贝闺女毫无动静,且她叫唤了这许久也不见有回应,顿时心中越发的火急火燎,怒气勃发之下反手一巴掌就朝着身旁呆坐着的儿媳妇刘氏甩了过去。 “你个恶毒的贼婆娘,你对我的玉莲做了啥?” 刘氏本能的惊颤却来不及反应,从她身后的厢房门内又冲出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在老太太的巴掌落实之前,郑云萱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奶奶,我娘她不是故意的,她……她……”她正在房里帮弟弟穿衣呢,只听到了门外的些许动静,都不知究竟是怎么发生了这些事的,加上她一向嘴舌不是很利索,又心中着急慌忙,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劝解安抚自家明显已经怒火攻心的奶奶。 而孙氏又哪里能听得进去?手上用力,想要将被抓的手给挣脱出去。 然而,她一挣,竟是挣不脱。 郑云萱虽体格瘦弱,但毕竟已十二岁的年纪,又是常年干家务干农活儿的,力气还真不小。 孙氏又挣了两下,仍没有将自己的手挣脱出去,胸口涌动的怒火不由得越发高涨,烧得她整一张脸都扭曲了,盯着郑云萱厉声喝道:“撒手!” 郑云萱哪里敢?一时又急又慌又怕,却是抓得更用力了。 她的身后,紧跟着她跑出来的郑文彬看着已扭成一团的祖母和二姐,小脸紧绷,眼中闪动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但尽管如此,他却依然稳稳的站在刘氏和云萝的前面。 三婶吴氏这个时候也走到了近前,但她却只远远的站在几步之外,挺着个大肚子并不敢靠的太近。 孙氏和郑云萱纠缠于撒不撒手,刘氏紧紧搂抱着云萝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一时惊一时慌一时着急又一时呆的,还没能站起来,而另一边,郑玉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吴氏不由得心头急跳了两下,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对着孙氏喊道:“娘,小姑瞧着有些不对劲,别不是摔着了,还是赶紧的去请了大夫来瞧瞧吧。” 被怒火灼烧的理智终于清醒了过来,孙氏回头看她那还躺在地上的闺女,顿时也顾不得继续跟别人纠缠,“嗷”的一声又朝郑玉莲扑了过去。 郑家的这个院子里真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终于缓过了神来的刘氏顶着老太太的厉眼和谩骂、以及大声的哭嚎,与老太太、吴氏一起将瘫在地上恍恍惚惚的郑玉莲架了起来,好辛苦才把她架进了房里放到床上。 郑云萱撒着腿的跑出去请村里的郑大夫了。 而云萝,她早已回复平静平和,似乎刚才发狠去撞郑玉莲的那个人不是她。 此刻,她就站在屋檐下,跟郑小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却是半点没有想要去帮忙搭个手的意思。 “三姐,小姑她不会有事吧?” 郑小弟依然绷着身子,眼中的惊慌虽褪去了一些但仍有闪动,下意识就去抓云萝的小胖手,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虽然这一切好像都是她引起的,但对郑玉莲,云萝并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甚至她当时完全可以不反身去撞那么一下,若真那样,郑玉莲势必撞上柱子,一样讨不了好。 然而,她当时被一个拥抱束缚了大半身,又不能强行挣脱以免伤了娘亲,若不反身去撞郑玉莲,那么她就会带着她娘一起摔下台阶。 台阶不高,却也有尺余,且院子里铺着一层石子儿,很是坚硬,这么摔下去,比平地摔在石板地上还要疼。 而且,明明有肉垫,她为什么要去受那一份罪? 此时对上弟弟那惴惴的一双眼,云萝很是淡定的摸了把他的狗头,道:“没事,最多不过是轻微脑震荡。” 她算着角度和力气呢,郑玉莲到底伤得怎么样,她最是清楚。 第8章 白白胖胖的 大夫被很快的请了来,田里忙活的男人们和去了河边洗衣服的云桃小姐妹两听闻消息后都着急慌忙的赶了回来。 尽管他们原本也正打算回家来先吃了早饭之后再继续。 郑大夫与郑大福乃是同宗同辈的堂兄弟,排行第六,也是附近十里八村中唯一的一个大夫,据说几年前曾在县城的济世堂当坐堂大夫,医术很是高明。只因几年前老母亲去世,他回家守孝,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所以出了孝之后也没有回去县城,而是在老家住了下来。 他给郑玉莲细细诊断之后,摸着小胡子摇头晃脑说了一大通,不过归根结底就是“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只需吃上几贴药,再躺床上休息几天就好。 于是又一通忙乱之后,一家人终于暂歇了下来,可以安心的吃一顿早饭了。 早饭? 早饭都烧糊在锅里了! 云萝坐在自家厢房门口的台阶上,闻着那扑鼻的浓浓焦糊味儿和水煮田螺的泥腥气,忍不住嫌弃的撇了下嘴。 然,即便是这样黑乎乎苦巴巴的糙米粥,她也是没有的。 因为孙氏下令了,她今天的早饭,没得吃! 本来,他们小二房全家五口人,除了在田里挑水浇灌了近两个时辰的郑丰谷之外,所有人都没得吃早饭。但老爷子眼看着不像话,出言干涉,孙氏这才迫于无奈只扣了云萝和刘氏这两罪魁祸首的早饭。 郑丰谷心疼妻女,将自己的那一份分了些出来,再加上郑云萱和郑文彬两人分出的,一家五口勉强能吃个半饱。 不过云萝还是冷酷的拒绝了。 刘氏还不死心,想要把自己碗里的粥让给云萝,使得云萝被逼无奈终于瞪起了死鱼眼满脸的生无可恋,“太难吃了!” “噗!”隔着几个孩子的另一头,吴氏也端着碗跟她们排排坐在台阶上,看着这边母女两的动静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二嫂你还是快吃了吧,瞧小萝这白白胖胖的小模样,饿上两顿也不碍事。” 她因为烧坏了早饭,尽管情有可原,但老太太依然觉得不可原谅,因此,她现在碗里的粥也是她男人和两个闺女分拨给她的。 不过,白白胖胖? 云萝神情一正,转头就想义正言辞的反驳回去。 然,转眼看去,一溜的面黄肌瘦小萝卜,怀着身孕的吴氏也是面色蜡黄消瘦,倒是衬得那肚子格外的突出了。 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哽,半晌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只说了一句,“我自己养的!” 白白胖胖就白白胖胖吧,她现在还小呢,很快就会抽条长个儿了,到时候,定能长成她前世的婀娜苗条大长腿! 云萝踢了踢小短腿,暗暗的给自己定好了目标。 而吴氏听了云萝这一声冷哼,却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含笑道:“确实。咱小萝是这么多兄弟姐妹中最厉害能干的,就连三婶都承了你不少好处呢。” 向来泼辣厉害的三婶竟突然温柔以对,如此难得,云萝却不惊不喜巍然不动,只想起了昨夜半梦半醒时闻到的那一阵淡淡肉香。 啊,好饿! 想吃红烧兔肉丁。 酱爆田螺也很好吃哦! 刘氏却仍不死心,看着白白胖胖的小闺女满脸都是焦虑和心疼。 她小闺女的食量大着呢,本来就吃不饱,再一顿不吃,那可不要被饿坏了? 面对着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可自拔,满满疼惜恨不得将那碗糙米粥硬塞进她嘴里的亲娘,云萝只觉越发的生无可恋。 一股药味就在这时从灶房里飘了出来,云萝不由得眼睛微亮,转头一脸严肃的对刘氏说道:“娘,你还是快些去灶房里看着二姐吧,省得她把小姑的药给煎坏了,到时候我们全都得陪着一起遭殃。” 说到这个,刘氏果然犹疑,在她将碗筷塞进云萝的手里却又被塞了回来之后,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捧着碗进了灶房。 介于郑玉莲受伤完全是刘氏和云萝母女害的,孙氏不仅扣下了她们的早饭,还下令郑玉莲养病期间的一应事情都得二房伺候着。 云萝侧目瞄着正房西间,狐狸眼微眯,暗光浮动。 耳边忽响起郑云桃的冷哼嘀咕,“这下可好,又能躺屋里让人伺候了。” 云萝瞥了她一眼,悠悠的说道:“四妹妹这话说得真奇怪,好像她没病没灾就会出来干活儿似的。” 郑云桃:“……” 吴氏:“……” 小文彬、小云梅:“??” 大门外走进来三个人,在台阶上排排坐的几个人转头看去,连忙站了起来打招呼。 “二叔,庆大哥,虎头。” “二爷爷,庆大伯,虎头哥。” 来人正是老爷子郑大福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郑二福,带着他的独子郑丰庆和大孙子郑虎头……哦不,是郑文琰。 郑二福与郑大福长得很是相像,一样的高大身材,方脸浓眉,年过五十身子骨还甚是硬朗。 不过他的性格要更和善一些,看到西厢门前一溜的小萝卜,停下脚步就朝他们点头,又对着吴氏和和气气的问道:“我刚从田里回来,听说你家请了老六,就过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氏也忙客气的说道:“是小姑不慎跌了一跤,磕着了头。六叔来瞧了,说是不大要紧,歇几天就好。” “那就好,我进去坐会儿。”他说着就带着儿子进了堂屋,很快从堂屋传出了他们的说话声。 郑文琰却留在了院子里,朝堂屋瞄了两眼之后就一下窜到了云萝的身边。 “大奶奶都骂了一早上,又是请六爷爷的,我还以为发生了啥了不得的大事呢。” 结果竟然是郑玉莲磕着了头,这么点小事,他顿时就没了兴趣。 身为郑家二房的独苗苗,站在全家人心尖尖上的人物,他上有十六岁待嫁的姐姐,下无弟妹,家中长辈皆都慈祥和气,对于整天从早骂到晚的大爷家,他其实挺不喜欢的。 尤其郑玉莲,总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他姐姐,每次见着都阴阳怪气的,真是太讨厌了! 十一岁的少年,昂首挺胸的站在那儿,虎头虎脑的。因为吃得饱,自然就长得壮,身板看着就倍儿结实。 此刻,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云萝说道:“端午那天镇上有大集,听说镇上的老爷还专门请了杂耍和戏班子,你去不?” 因为一家子的宠爱,郑文琰从小就调皮捣蛋整日里惹是生非、撵鸡追狗的,渐渐就长成了白水村的一霸。 不过自从两年前被云萝一胳膊抡到地上按着揍了一顿之后,他就一下子变得乖顺了。 至少在云萝的面前是这样! 这不,一得知有好事就跑来知会云萝,绝不会把她给忘了。 “杂耍?还有戏班子?”一颗脑袋突然就凑了过来,却是听见了这话的郑云桃,一双眼睛亮得简直要发出光来,“虎头哥,是真的吗?你从哪听说的?” 郑虎头一巴掌将她的脑袋推回去,没好气的说道:“你管我从哪听来的?反正没错儿就是了!” 郑云桃顿时冷哼一声,将被弄乱的几根头发丝抿好,转身就跟另一边的弟弟妹妹玩儿去了,耳朵却竖得老高。 虎头也是冲着云桃的后脑勺翻一个白眼,转而却继续巴巴的看着云萝,说道:“你整日里的往山上去,有啥意思?那镇上才好玩呢,多的是你没见过的物件儿。那杂耍戏班子更是连镇上都难得一见,你要错过了想再见着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再说,端午大集比平常的大集也要不知热闹多少,十里八乡的人都赶着去凑这热闹呢。” 云萝又瞥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平时能随意去镇上玩似的。” 虎头顿时一噎,想到她家的情况,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瞥一眼堂屋方向,他嘀咕道:“大爷大奶奶他们肯定会去的,去年端午中秋的大集他们不都去了镇上了吗?” “那也没带我们去啊。” “为啥不带你们?” “说太小了,会被拍花子拍走。”顿了下,又幽幽的加了一句,“还有院子太小了,据说装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郑家大房在镇上有一座小院,是许多年前郑大福将积攒多年的银子拿出买下,以方便郑丰年在镇上读书用的,现在大伯郑丰年一家六口人就住在那儿。 往年遇大集,老太太孙氏一般都会带着她的小闺女提前一两天去镇上住着,其他人则当天去,中午正好能在小院里和嫁在镇上的大闺女郑玉荷一家聚集吃个午饭什么的。 就算这样,家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去赶大集的,小二房和小三房的几个孩子就几乎从没在大集时去过镇上,连带的刘氏吴氏也被留下照顾孩子。 这两年郑云萱大了些,刘氏倒抽出空跟着去赶了回中秋大集,郑云萱也在去年端午时去了回镇上。 至于云萝?她曾在两年前偷摸着自己溜去过镇上,然后就对去镇上这回事没了太大的兴趣,平时有什么事儿也大都托给虎头哥哥帮她来回。 郑虎头却还在锲而不舍的怂恿她:“那你跟我去呗,也不用到年大伯那儿挤了,直接去我大舅家吃饭!再不行,街上也有许多卖吃食的。放心,我请你!” 第9章 孙氏的心头刺 “什么?你端午时想去镇上?” 今日的晚饭依然是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或许是因为心疼老头子和两个儿子干了一天的重活,孙氏今天难得的拿出了更多糙米,所以今晚的糙米粥比昨天的要更稠一些。 听说中午时,老太太还吩咐吴氏蒸了半帘子米糕,可惜除了送去田里的那一大半之外,剩下的全进了西侧间郑玉莲的闺房。 反正云萝是连一点味儿都没有闻到。 饭桌边,郑云桃正小声的跟她娘嘀咕着端午大集的事情。也不知孙氏那耳朵是怎么长的,隔了吴氏的郑老三都没有听清呢,她倒是“唰”的将目光转了过去,厉声质问,仿佛郑云桃想去镇上赶集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 本各自吃饭的其他人都被这突起的质问声给吓了一跳,一瞬间,目光都下意识落到了郑云桃的身上。 郑云桃也是吓了一跳,对上祖母严厉的目光,她不由一慌,下意识的张口就想否认,“不,没……没有,我只是……只是……” 她平常总有诸多不满怨愤,小性子泼辣得很,但其实,她从来不敢当着祖父祖母的面表达出来。 祖母在她的眼里,不仅偏心刻薄不公平,还是严厉的,其凶狠程度不下于传说中的大灰狼。 云萝看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儿,耷拉着眼角将碗里的粥全倒进了嘴里。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粮食,今晚的粥虽稠了许多,但除了老爷子和他们的两个儿子能可劲儿吃上三大碗之外,所有人碗里的粥都是有数的,那分量比昨天要少了小半。 大大的三口,竟然就没了! 放下碗筷,云萝抬头看向老太太,一如既往的那张淡定面孔,说道:“奶奶,虎头说端午那天镇上热闹得很,还有杂耍戏班子,要带我们一起去玩儿。” 顿了下,在老太太张口之前继续说道:“他还说,如果咱家镇上的那院子挤不下这么多人的话,他可以带我们去他大舅家吃顿午饭。大家都是亲戚,也没啥大不了的。” 孙氏的脸霎时全黑了。 为什么? 因为她跟郑虎头的外婆家是死对头啊死对头。 “不许去!”她“啪”的一下扔了筷子,因为太激动,以至于冲出喉咙的话都破了音,“一个个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让你想要跑去胡家讨饭?” 都少! 您老人家就没让我吃饱穿暖过。 眼珠子悠悠的往上瞟了瞟,云萝依然淡定,丝毫不为祖母的厉声而惊慌,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困惑不解的问道:“本就是亲戚,去他家吃一顿午饭怎么就成讨饭的了?况且,还是虎头带我们去的,可不是我们自个儿上门。往日,咱家也时常有亲戚上门啊,莫不都成了讨饭的?” 这话一出,郑大福都不由得黑了脸,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休要胡说!不管亲戚还是乡邻,需知上门皆是客,而有客来临,自当好生款待。说啥讨饭的,你这话若传去,咱家的脊梁骨都要被人给戳穿了!” “哦。”云萝很乖顺的点了点头,又道,“这不是奶奶说的,我们去虎头哥的大舅家就是去讨饭么。” “你奶奶这是忙晕了头说的一句胡话,当不得真。” 然而,大概是因为戳到了胡家这根肺管子,孙氏丝毫不管老头子给她搭好的梯子,还将其一脚给踹翻了。 “你说谁讲胡话,谁讲胡话呢?我看是你也想跟着他们一块儿去胡家吧!老不羞的,我告你,你要是敢跑去胡家,老娘我……我就跟你拼了!” 孙氏越说越激动,俨然一副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世界的疯癫模样,说到最后竟甩着胳膊直朝着身旁的老爷子扑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你个老不羞的,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贱人?你说啊!” 郑大福黝黑的面庞涨得通红,扔下碗筷就去阻挡来自孙氏的袭击,抓着她乱挥的两只手怒喝道:“你这老婆子,都在胡说些什么?哪里就让你扯出这许多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老郑家也还要脸呢!” 又转头来冲着两个看呆了的儿子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把你们的娘扶回房里去!” 郑丰谷和郑丰收闻言回神,连忙站了起来,父子三个七手八脚的用尽了力气才把孙氏弄进了屋里。 而留在院子里的其他人则都被老太太这突来的一场闹给惊呆了,一个个捧着碗筷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就连引起这一场争闹的云萝,也被这个发展惊了个措手不及。 吴氏凑到刘氏的身边,暗暗的戳了她两下,低声问道:“二嫂,你进门比我早,可是知道,老爷子年轻时莫不是与胡家大娘有过什么?” 刘氏低着头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只露在外头的侧脸微微有点儿晕红,嗫嚅着说道:“这……这可不能胡说。” 吴氏盯着还在闹腾的东间,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可也不对呀,虎头他外婆好像比咱家老爷子要大上好些呢。但若不这样,娘她怎的说出那么些话来?” 旁边几个小的倒是缓过了神来,对于祖母为什么突然闹这一场,他们并不是很明白,自然是很快的就抛开了。 趁着大人不注意,主要是祖母不在了,郑云桃飞快的踩上凳子趴在桌子上,将盛在盆里的粥舀了满满的一大勺进自己的小碗里,又给身边的云梅和文彬都舀满了一碗。 “快吃!” 冲两小的轻喊了一声,她将勺子往离得最近的二姐郑云萱手里一塞,就坐下低头唏哩呼噜的喝了起来。 郑云萱:“……” 云萝:“……” 你可真不愧是郑丰收的亲闺女啊! 郑云萱轻咳了一声,暗暗瞥一眼正房东间的方向,祖母的谩骂声依然声声不绝的传出来。而西间,小姑躲在她的闺房里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当做没听见。又或者是习惯了祖母的叫骂声? 云萝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干脆就从她手中接过勺子,给她舀了两勺,又给自己也舀了满满的一碗,跟着另三个弟弟妹妹们一起,埋头大吃。 今晚的糙米粥虽然一样的粗糙拉嗓子,但好像味道还不错。 主要是,她都饿了一天了,上午郑虎头塞给她的那个馒头一点都不顶饱! “三姐,你说,奶奶还会同意我们去镇上吗?” 郑云桃捧了碗挤到她的身边,小声问道,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脸上的表情又享受又忐忑。 云萝不理她,只专注于面前的粥碗。 郑云桃也习惯了,并不以为意,拧着眉头很是苦恼的说着:“奶奶怎么突然就跟爷爷闹了起来呢?这也太奇怪了。” 云萝继续吃吃吃。 她倒是知道些当年事。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老太太竟还将那些陈年往事深藏在心,稍微一提就给了这么大个反应。 啧! 第10章 多疼我们一点 孙氏这一闹,竟是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狠,直将身边的人都闹了个心神俱疲。 郑丰谷兄弟两从正房出来的时候,连走路都有些打摆子了。 真是比挑了一天的水还要累人! 在灶房里看着火的刘氏听到动静忙站了起来,迅速的奔到了灶房门口,然后又转回来拿起一直温在锅里的糙米粥。 这粥放置了这么久,早已经黏成了一团,黑黄黑黄的,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不过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显然是饿极了,也不管好不好吃,直接钻进灶房抓起筷子就埋头大吃了起来。 吴氏也从他们的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自家男人这狼吞虎咽的样儿,不禁有些心疼。 “这究竟是咋回事?” 她一问,刘氏也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两兄弟身上,手上还捧着另两碗粥,似乎想要送去上房。 晚饭吃到一半突然闹起来,老爷子和老太太也都没有吃饱呢。 半碗粥下肚,郑丰谷稍微缓过来了些,抬头看到自家媳妇手中的碗,顿了下,冲她摇头说道:“别送了,爹娘都歇下了。” 妯娌两个面面相觑,然后又齐刷刷转头看向那兄弟两。便是向来怯懦从不管闲事的刘氏,都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老太太虽向来骂不离口,但像今天这般闹,却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对上两人的目光,郑丰谷脸色一僵,然后又低头扒起了粥。 倒是郑丰收从碗里抬起头来,只可惜,他也是满脸的迷糊。 “这事儿确实古怪。照理来说,虽拐着弯,但咱跟胡家也算是亲戚,咱家的孩子跟着虎头去窜个门,吃顿饭,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 为何老娘的反应那么大?还有叫嚷出来的那些话…… 缓过那一口气,他的心思就一下子又活泛了开来,边扒着粥,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 半晌,忽然发出“嘿嘿”几声怪笑,压着声音挤眉弄眼的说道:“难道咱爹年轻的时候跟胡家大娘有过一段?咱娘那是吃味儿呢!” 要说,他跟吴氏真不愧是夫妻吗?这第一反应猜想的竟都是一样一样的。 郑丰谷抬头瞪了他一眼,“别瞎说!胡大娘比爹大了有十来岁呢!咱爹娘成亲的时候,胡大哥都能说媳妇了。” 郑丰收哼哼了两声,也觉得这猜测不靠谱。 然后眼珠一转,看着明显知道点什么的二哥,抱着碗就挪了个位置,凑近过去,说道:“二哥你这可不地道了啊,这可是事关咱爹娘的事,你竟然还瞒着我。” “什……什么瞒……瞒着你?我也……我也不很清楚!” 老实人连说一句谎话都要打十来个磕巴,别说精怪的郑老三,就是一样老实的刘氏,都向他投注了怀疑的目光。 不过老实人虽不擅说谎,但事关长辈名声,想要撬开他的嘴,似乎也并不容易。 郑丰收几乎是死缠烂打、旁敲侧击,直到郑丰谷飞快的扒拉完两碗粥,放下碗筷落荒而逃,也没有能得到什么确切的回答。 吧唧了两下嘴,郑丰收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洞洞的灶房门口,忽然说了一句:“不说还差点忘了,庆嫂子是二婶的娘家堂侄女呢,那岂不是说胡家也是二婶的娘家?” 外头突然“稀里哗啦”响起一阵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刘氏一惊拔腿就飞奔了出去。 “孩他爹,你没事吧?” “没……没事。黑灯瞎火的,没看见这放着簸箩。” “有磕着了哪儿吗?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你莫紧张。” 灶房里,就着灶膛里的昏暗火光,郑老三两口子面面相觑,然后又齐齐看向了外头。 云萝姐弟仨听到动静也忙探头往外看,火光从灶房里透出来,正好看到爹在灶房边上被绊倒的那一下。 郑云萱忙奔了出去和刘氏一起扶着,摸黑进屋,等爹再三表示没磕着碰着之后,才放下心来。 云萝已靠着窗口坐进了被窝,小弟文彬也赖在她们的床上打滚,屋子里黑咕隆咚的连个人影都看不清,想干点什么都得摸着黑。 黑暗中,郑丰谷的声音无奈中含着些许笑意,“不过是没看清路绊了下,能有什么要紧的?快收拾收拾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爹,奶奶没事吧?”这是郑云萱的声音。 郑丰谷微顿了下,才说:“你奶她就是一时想不开,歇息一晚也就没事了。” 郑云萱也就不再多说,转而又问道:“明日还要去挑水浇田吗?” “要的。水田都快要干裂了,眼看着河里的水也是一日浅过一日,真不知老天爷什么时候才会下雨。” 云萝看向窗外,又是满天的繁星闪耀,一丝阴云都没有,倒是昨天还是弯弯一轮的月牙今天已只有细细的一丝。 已是月底了,小大房后天休沐,明天傍晚就会到家。 “我明天进山一趟。”云萝突然说道,“隔了今日一天,应该会有收获,我会尽量的多留一点带回家。爹,娘,如果有多的,你们不要再把我留给二姐和弟弟的那一份送去上房了。” 屋子也跟着突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听刘氏犹犹豫豫的说道:“小萝,不是爹娘不心疼你们,只是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够私藏东西不孝敬长辈呢?” 这样的话,云萝听了许多,早已经能够做到心无波澜。 只是不知是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还是今晚的星光太美,她突然很想多说点什么。 所以,她也就开了口:“自也有上房的一份。娘,我带回家来的东西还不够多吗?我不过是在此之外偶尔留点给二姐和小弟,也免得家里明明有肉,他们却连口汤也分不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娘,我知道你孝顺,觉得不该撇下爷奶我们偷偷的吃好东西。但是娘,你觉得爷奶他们缺这么一点肉吗?” 三叔三婶从灶房出来,摸黑往隔壁他们的屋子靠近。 云萝背靠着窗台,窗外头顶是漫天的星光,幽幽的说道:“五天前,我带了一只獾猪,毛重十多斤,进了奶奶的手之后就连一根毛都再没有看见。前天我带回来的那只兔子是想留给二姐和弟弟妹妹们的,如果不是想着小弟和六妹妹牙齿嫩,我会在山上将兔子烤好再带回来,倒是反而没了这么多事。” 吴氏两口子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最后在他们自己的房门口停下。 而这边小二房的屋里,一时寂静,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三个人影低着头坐在那儿。 云萝垂下了眼睑,继续说道:“那只兔子,小半只进了小姑的嘴,剩下的一半据说是要留着等明天傍晚大伯回来之后再做了吃的,但最后也没等到那个时候,还引出了今天上午小姑的那一场风波。那半只兔子炖芋头,芋头可好吃?” 趴在床沿的小文彬突然吸了下口水,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小爪子扯着云萝的被角,哭唧唧的说道:“我才吃到了两块芋头。” 云萝:“……” 好吧,连芋头都只吃了两块。 用力摸了把郑小弟的狗头,抬眼看向黑暗那隐约的人影方向,“我以前也曾说过这些,只是你们从不听,还认为我不懂事,不孝顺。爹,娘,我知你们孝顺惯了,得了好东西若不上交就觉得心里不安。我其实也不是舍不得那些东西、不愿孝顺爷奶,我只是不愿意我辛苦得来的东西到最后全都便宜了小姑和大伯一家。” 顿了下,她继续说道:“在爷奶的心里,最要紧的就是小姑和大伯一家,不说小姑,只说大伯,同为儿子,为什么他就特别重要?因为大伯是秀才,大哥也即将成为又一个秀才,就连大伯娘都是从读书人家里出来的,郑云兰姐妹两跟着大伯住在镇上,过得就跟千金小姐似的。” “二十七亩良田,又有个秀才老爷,镇上还有个房子,咱家原该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过得更好。可其实,你们、三叔三婶,还有我们这几个小的总是连吃饱都难,上房还老是惦记着我得来的那一点肉不放。” “娘,您瞧,我才八岁呢,但是我带回家的东西已经很不少了,偶尔偷摸着留点给姐妹弟弟们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一个孩子也不容易,不如稍微再多心疼我们一点点?” 大概是最后那句话戳得太狠,一下子扎进了她的心窝,刘氏猛的哭了出来。 “我心疼,我咋会不心疼?可是……可是我有啥办法呀?那是你爷奶,是长辈,我咋能,我咋敢忤逆?你们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哪里会不心疼……” 第11章 谁挖了我的宝宝 次日天未亮,郑家的大人们就都起来了。 郑丰谷和刘氏夫妻两出门的时候,皆是面容憔悴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不过老爷子昨晚也是折腾得不轻,后来虽说安静了下来,但却辗转反侧一整晚都没有睡好,以至于此时看上去跟老二两口子竟没甚大区别。 就连一向最是精怪油滑的郑老三都不知为何,今天特别的安静,唯有那目光时不时的从东厢和正房扫过,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今天要进山,云萝起得也很早,紧跟在刘氏的身后出了屋。 “呦,萝丫头,你今天要进山?” 郑丰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顿时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云萝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径直去倒座里拿了她的专属小背篓,背好。 老爷子拿了扁担锄头,正要带着两个儿子出门,趁着太阳升起前天气还凉爽的两个时辰多干点活儿。 他自然也看到了云萝,侧头对她说道:“让你娘先给你做点吃的垫垫肚子,山里危险,你也莫要往深处去,早些回来。” “好!” 云萝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然后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出门。 郑家从上到下都经常性的会忽略了云萝其实还是个孩子这件事,不知不觉就放纵了她的许多行为,尤其是在她时不时的往家里带肉食之后,好像让她一个孩子整天往山里跑也变得稀松平常了,并不需要多加担心。 再加上她向来话不多,甚至是有些冷漠的,又是天长地久的自幼如此,以至于哪怕有些出格的言行也都习以为常了。 云萝很听话的等着娘给她做了一碗稀饭,混了个水饱之后才出门。 此时刚过五更,天还灰暗着,白水村却并不安静,家家户户都已经有人起来准备出门干活了。 白水村大部分人家的习惯,都是每天早起先干一两个时辰的活,到太阳升起老高了才回家吃早饭,然后一直到黄昏,吃第二顿晚饭。 只有那生活宽裕的人家,才会一天三顿的吃。 听说,她家以前也是一天吃三顿的。 云萝的脚程很快,迈着小短腿很快就穿过村子到了山脚下。 村尾的小破屋依然紧闭,山脚的小院子也闭着门不见动静,显然师父依然没回,而这个时辰也不到刘阿婆起床的时间。 启明星渐落,东面的天边已出现了一线微弱的白,路边的草叶上滚动着露水,沾染到腿上,沁沁凉。 林间的空气正凉爽,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湿润,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林间飞过,滑落树叶上凝聚的露珠。 “啪!” 云萝脚步一顿,抬头从额头上拭过,就见指尖一抹水迹。 再低头,两条裤管已黏在小腿上,湿哒哒的。 扯了两下裤腿,她微拧了眉头,显然是心情不大愉快。 如果不是天气太热,今天又要进深山里,她真的很想等太阳出来蒸干了露水之后再进山! 她很快就遇到了布置着的第一个陷阱,不过还没有靠近就已经知道,肯定没有收获。 一路走,也一路将沿途的几个陷阱都检查了一遍,直到日头高升,她被露水打湿的裤腿都干透了,才终于从一个陷阱里抓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的小动物。 兔子,还是一只巴掌大的雪白的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连塞牙缝都不够好么! 云萝抓着小兔子的两只耳朵,脸有些黑。 出门前喝的那一碗稀饭早已经消化完,她惦记了一路的肉。 虽然兔子再小也是肉,但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一刀扎进去送它上天,只扯了把干草拧成绳子,将它的两只后爪一捆,完事了毫不怜惜的扔进背篓。 此地已进到山林的深处,前面就是她隐藏着灵芝的地方,而这里也是她布置在这一条线路上的最后一个陷阱。 真是毫无收获! 不过想到她马上就能收获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花,也多少冲散了些她因为肚子饿而积聚起来的郁气。 手上的动作飞快,眨眼就恢复了陷阱,然后再不左右四顾,只顾着闷头往前,飞快的钻进了林木之中。 然后…… 两日前还鲜活地长着灵芝宝宝的地方,此时却只见野草凌乱,再不见那俏生生一朵紫云儿。 云萝站在那儿,都惊呆了。 风从树木间穿过,“刷拉拉”的吹下几片树叶,随风盘旋。 从极静到极动不过在一瞬间,云萝朝着那片草地飞扑过去,飞快的扒拉。 然而,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她的灵芝宝宝,她蹲守了整整两年的灵芝宝宝,安安静静的在这个渺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生长了多年,却在她一转眼间,在她终于决定要采了它去换银子的这个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 翻开的泥土都还新鲜着,她蹲在上头,似乎还能闻到属于她家宝宝的馨香。 “咔擦”一声,手腕粗的枝干被直接拦腰折断,云萝捏着那折下的枝条缓缓的抬起了头,小脸沉凝着,眼角飞斜,利如刀。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从周围扫过,不放过一丝痕迹,势要将挖了她家灵芝宝宝的小贼找出来! 不然,她绝对会得心肌梗塞的! 在隔了两座山头的更深处,却正在上演着一场绝命的厮杀。 蒙头盖面的黑衣杀手穿梭在林木之间,手中的匕首利刃雪白锋亮,在略显昏暗的山林中划出一道道白光,追杀千里,他们终于将目标困在了中间。 被围困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他仅剩的六名侍卫,皆都已经身受重伤。 但六名侍卫仍将少年围在中间,拼死相护。 利刃划过当空,带起森森杀气,顷刻间便有皮肉撕裂、热血飞溅。 这是一场近乎无声的厮杀,除了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和刀剑相击、血肉喷洒,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搏命。 日头高照,却只在密林深处投下点点光斑,偶有刀剑从光斑划过,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黑衣杀手一个个倒下,侍卫也倒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最后一名侍卫嘶吼着一刀穿透了两名杀手,而他也几乎在同时气绝。 一路顺着痕迹追踪到附近的云萝听到了那一声嘶吼,不由得心头一跳,当即就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到了,从那个方向飘过来的空气都似乎在不安的骚动。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的往那边摸了过去。 第12章 神秘美少年 日头到了天空的最中间,尽管才四月底且此地树荫浓密,但今年格外炎热的天气还是让山林里十分闷热,早晨还郁郁葱葱的树木们,也都耷拉下了叶子,有气无力的。 云萝一路追踪又翻山越岭的,早已经满头大汗,连头发尖都湿透了。 林中十分安静,逐渐的就连鸟啼虫鸣之声都听不见了。 云萝小心的穿梭在山石林木之间,在寂静的山林中终于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噗通”,似乎是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还砸碎了地上层层累积的落叶,声音沙沙的。 浓郁的血腥味越飘越远,云萝行动越发的小心,好几次都生出了退却之心,避免把自己卷入到一些本与她毫无关系的麻烦事里面。 但她最终还是一步一步的靠近,终于到了足够近的地方,隐身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小心的探出了脑袋。 这一眼,她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而在被这些尸体环绕的中间,一个紫衣少年正缓缓的将手中的短刀从他对面的黑衣人腹内抽出。 随着短刀的抽离,那黑衣人没了支撑,顿时沿着背后的大树软软的滑落了下去。 少年执刀站了会儿,然后迈步走向了另一边靠着大树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黑衣人。 他脚步有些踉跄,气息沉重,但行事却毫不温和拖沓。 他扯下了黑衣人的面巾,忽然冷笑一声。 因为背对着这边,云萝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只这一声冷笑便已让她感觉到似有森森鬼气扑面而来,夹带着浓浓的血气。 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边,少年已一刀扎进黑衣人的心口,随着手腕一拧,黑衣人瞬间从口中喷涌出一股鲜血,气绝而亡。 他将短刀收回,忽然转头望向了云萝藏身的那块大石头。 云萝一瞬间警铃大作,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都没有时间先转身,只将脚在地上用力一蹬,整个人就飞快的往后退去。 有人的速度却更快,几乎在她后退的同时,雪亮的刀光就如闪电般掠过了大石,直往她激射而来。 这一刹那间,云萝寒毛直竖,强烈的危机感让她的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刀尖如芒刺般尖锐,尚未触碰就已刺得她脸颊生疼。 风从耳边呼啸着掠过,细碎的发丝飞扬,斑驳的阳光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只剩下飞快靠近的、那雪亮的一点。 眼看着那刀尖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却莫名的忽然一顿。 云萝趁此机会迅速一个翻滚,避过杀招闪身躲进了大树的后面。 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个少年在看见她面容的瞬间便瞳孔蓦然紧缩,近乎是慌乱的收起了杀招,此时正站在那儿死死盯着她藏身的大树,眼眸之中有浓郁的波澜翻涌而起,张嘴无声的唤了一句:“阿萝。” 云萝躲在树后浑身紧绷,一手反握小刀,一手则紧握了柴刀。 这两样东西的威力实在有限,但却是她此时唯二的选择。 林子里越发的安静了,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云萝的精神绷到极致,时刻注意着两边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却始终没有她等待的动静,好像这一方面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出现的幻觉。 直到身后忽然“扑通”一声,有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云萝不由得一愣,又安静的等待一会儿,才小心的从树后探出了头。 大树的那边,紫衣少年脸朝下的扑倒在满地落叶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她终于从大树后面走出来,看着扑倒地上的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本是为了追踪抢她灵芝的小贼而来,却没想到遇见这一场杀人事件,而现在人也已经死得只剩下他一个了,还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她是该转身就走呢,还是出手救治? 看他身形,还只是个少年,却有那般狠辣的手段,而且武艺高强。 她若救了他,等他醒来还是会杀人灭口的吧? 低头捏了捏自己肉呼呼的小拳头,可恼现在还小,身单势薄,还真有点怕招惹上这些一看就不简单的麻烦人物。 但所剩不多的医者仁心还是让她走了过去,仗着力气大,轻松的将他原地翻了个身。 忽然呼吸一顿。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往他胸口摸了过去,摸了两下才想起此人年纪还小,就算是个姑娘,这里也还没怎么发育呢。 又将目光落到他肚脐下方,犹豫了下,终是没有把手往那里摸。 可看着他的脸,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这是个小姐姐……吧? 只见他肤如凝脂、面若芙蓉,眉如远黛轻挑,嘴唇润泽不点而朱,紧闭的双眼细而长,眼尾粉润似有胭脂晕染,也不知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该是怎样的风流婉转。 即便是此刻,发髻散乱、一身狼狈,脸上还有一道道脏污,却掩盖不住他的容色靡丽,娇媚得像个妖精。 云萝不自觉的又多看了两眼,然后才伸手搭上他的脉搏,顺手还摸了下骨。 确认这的确是个少年。 一个少年郎长成了这样,那等他再大一些,不是更要祸国殃民吗? 她垂下眸,仔细的给他把脉,逐渐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可伤得不轻呢。 日头逐渐西斜,林子里的气温开始逐渐下降,躲了一个白天的某些小动物也从窝里爬了出来。 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扭着妖娆的身姿慢慢靠近某个隐蔽的山洞,却在接近洞口的时候似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整条斑斓的色彩都忽然激灵了一下,然后掉头就跑。 山洞里,安静躺着的少年睫毛轻颤,然后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随之迅速清明。侧头便见自己躺在一个幽暗山洞之中,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目光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那双幽深的眼眸之中一片化不开的黑雾,隐现一点猩红的血光。 正要站起来,又忽然一顿,低头便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清理,还敷上了略有些刺鼻的草药,脏兮兮的让他本就破烂的衣裳看起来更狼狈了。 他却伸手从几道伤口拂过,又品味了一番口中残留的苦涩滋味,忽然捂着眼睛轻声笑了起来。 第13章 黄大仙 云萝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家。 今天虽被耽搁了些时候,但深入山林,自是收获颇丰,除了一只山鸡外,还有金灿灿毛茸茸的一团,装了有大半个背篓。 这可是她多跑了好几个山头,亲手抓捕来的。 她一向很少亲手捕猎,多是布置几个陷阱等待猎物自动送上门。反正她进山的首要目的就只是为了吃饱而已,在过去的几年里,陷阱里捕获的小动物就够她吃了。 只是今年多月不下雨,这江南地区都快要干旱了,林中出没的小动物越来越少,不得不动手抓捕。 千辛万苦得了几只,她把其中两只在山上烤了,自己吃一只,又在山洞里留了一只,然后才背了篓子下山回家。 看到今日的这两只猎物,老太太孙氏一反前两天的黑沉脸色,还笑得甚是和蔼的冲云萝夸赞了两句。 “萝丫头果真是能干,正愁着你大伯他们今晚要回来,家里都没点荤腥呢。” 说着就先上手抓起了山鸡,发现竟还活着,又摸了两把,还从它屁股底下摸出了一颗蛋来,顿时越发的眉开眼笑,都有点舍不得炖了它! 她亲手抱着山鸡将它放进了鸡舍里,再回来翻看背篓里的那金黄一团。 也不知是什么猎物,不过看着可是分量不轻呢。 她在那黄灿灿的皮毛上一抓,直接就将它拎了起来,然后…… “啊——” 刺耳的尖叫直冲云霄,吓得在屋檐下做针线的吴氏一针戳进了手指头,在灶房准备晚饭的刘氏更是哆嗦了下连忙跑出来。 “咋地了?” 躺在闺房里的郑玉莲也被这尖叫刺得眼前一阵发昏,心头急跳,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扶着墙往外走。 而孙氏早在尖叫出声的时候就已一把扔出了手中的毛团团,此时正转着圈圈的寻找趁手的物件,最终捡起了一根柴棒子,面色狰狞的朝云萝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个贱丫头!打死你个恶毒不孝的贱丫头!” 可惜,她哪里追得上云萝? 她挥舞着柴棒虎虎生风,云萝却只围着放在院中间的背篓转圈,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被划到。 “奶奶,你刚还夸我能干呢,转眼就举着棒子骂我恶毒不孝,可真是太不讲理了!” 孙氏又狠狠的挥了两下,“呼呼”的一下都没碰着云萝。然后她索性将柴棒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拍着大腿哭骂了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个都恨不得我死!好你个下作的死丫头,还当你终于乖顺了些知道要孝敬长辈了,你却竟敢把黄大仙给杀了,还带回了家里来,你你你……你这是要害死咱全家呀!” 刘氏冲了过来,听到孙氏这话才仔细的去看被扔在地上的那黄绒绒一团,顿时也被唬了一跳。 果然是黄大仙!而且一动不动的团在地上,好似真死了。 尽管如此,刘氏却仍护在云萝的前面,哆哆嗦嗦的意图解释,“娘,小萝她……她还小,哪里会认……认识黄……黄大仙呢?她定不是故意的。” 我还真就是故意的。 云萝眼珠子转溜,悠悠的落向了地上挺尸的那一团。 只是,孙氏哪里听得进刘氏的话?厉喝一声,“你给我闭嘴!”就又将杀人的目光戳到了云萝的身上。 郑玉莲也终于从房里挪了出来,看到娘就那么坐在院子当中,爹和兄长们都不在家,顿时觉得她娘被欺负了。 她当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冲了出来,朝着刘氏和她身后的云萝就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好你个刘月娘,这是趁着我二哥不在欺负我娘吗?亏得你平日里总摆出一副怯弱贤惠的模样来,心里却最是个藏奸的,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你咋就这么恶毒?” 刘氏被这一连串的话骂得摇摇欲坠,却竟是半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这没出息的样儿更是纵容了郑玉莲的气焰,连略有些晕眩和作呕的感觉都顾不得了,踏前一步就想继续谩骂。 却没想到,她这一脚踏出,正好踩在了地上黄大仙……呃,黄鼠狼的尾巴尖上,刚刚还团在那儿好似死了的黄鼠狼顿时“噶”的一声,竟直蹦了起来,张开爪子就冲着她的小腿挠了过去,再转过身来前爪往地上一趴,屁股一撅。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无形的气流直冲着郑玉莲的脸庞而去。 凶狠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僵在了脸上,然后她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哎呦,玉莲,玉莲……” 孙氏一惊,慌忙扑了过去,一下子也被熏了个头晕目眩,跌坐在她小闺女的身边神思恍惚,眼神迷离。 马蹄踢踏,车轮滚滚,缓缓的停在了郑家院子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留着一把山羊胡、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率先走下了马车。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身青衫的十五六岁少年,手拎着书箱,身形纤长,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这两人,可不正是老郑家的两个金贵读书人么? 他们下了马车后本是站在马车边的,似乎还要等马车里的人下来之后再一起进来。 不过刚才远远的就听到了妹妹(小姑)的骂声,一下车又听见了老太太的喊叫,父子两不由对视了一眼,然后连忙快步进了院子。 “娘……” “祖母……” 迈进的脚步齐齐一顿,甚至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郑丰年和郑文杰父子两僵立在门口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什么味儿?好臭!” 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小少年却张嘴嚷嚷了出来,还捂着鼻子连连后退,直将他身后的母亲和姐妹们都差点撞倒了。 屁味扩散得飞快,郑丰年一家除了最先进来的父子两人,其他人皆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堵在大门口只想夺门而逃。 院子里,云萝早在黄大仙诈尸跳起来的时候就拉着母亲紧急后退,等它撅起屁股放气的时候,她都已经避到了屋檐下。 只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气味扩散得太快。 就在身旁,吴氏扶着肚子一脸的惊吓,针线箩筐都打翻在了地上。 云萝看了看她的脸色,生怕三婶真被吓,或是熏出个好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和刘氏一起扯进了屋里。 关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刘氏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不安,视线总是控制不住的往门口方向飘。 “小萝,我们这……这样不好吧?” 云萝将她的狐狸眼都瞪大成了杏眼,似乎很是吃惊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娘竟然想出去闻黄大仙的屁味?”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关了门,那味道还若有似无的在鼻尖飘荡,再回想起刚才扑面而来的酸爽,刘氏的脸都白了,忙解释道,“只是你奶奶和小姑还在院子里呢。” 杏眼成功恢复成狐狸眼,一本正经的说道:“她们待在那儿竟然不跑,大概是很喜欢闻黄大仙的味道吧。” 听到她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吴氏突然就缓过了神来,甚至连对黄大仙的畏惧都莫名其妙的淡化了许多。 她现在,只想笑。 又有声音从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哎呦这啥味儿?哪来的?可熏死我了!” 一听,就知道是隔壁大牛媳妇的声音。 第14章 沉默的晚餐 今晚的饭桌上,气氛很是古怪,丝毫没有往常郑丰年一家休沐回来时的那种轻快愉悦。 尽管轻松愉快的从来都只有上房和小大房。 黄大仙的那一屁威力巨大,首当其冲的郑玉莲当场就被熏晕了过去,昨天的脑震荡还没好,新一轮的肿包又在了她的后脑勺耀武扬威,好不容易醒了,却直嚷嚷着头疼,还老想呕吐,竟是比昨天要更加的严重了。 除此之外,黄大仙那一屁倒是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反而是被她牵连的老太太一直到晚饭时候都缓不过神来,窝在床上满脸的神思不属,竟真的好似得了癔症。 这两个重要人物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一家子都不得安宁很是忙乱了一阵,本是要去请郑大夫的,却没想到郑大夫傍晚时去了别的村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去镇上又太远,且日落黄昏镇上的医馆恐怕也要关门了,只能悬着心等郑大夫回来再说。 又或者,再过会儿就能缓过来了? 而没了孙氏的指挥,今日的晚饭依然是咸菜就着青菜糙米粥。 且大概是因为受了黄大仙的影响,刘氏今晚的手艺大失水准,做的糙米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难吃。 也就勉强比昨日三婶煮的那一锅早饭要稍微好一点。 米粒没有煮透,一粒粒的硬邦邦,吃进嘴里既费牙齿又费嗓子。 不过就算今晚有大鱼大肉,小大房一家恐怕也吃不下。 除了大伯家的小儿子郑文浩。 因为今天郑丰年一家从镇上回来,所以吃饭时分成了两桌。 云萝用力的嚼着米粒,看到同桌的大伯娘和大堂姐郑云兰、五堂妹郑云丹,以及隔壁桌的大伯父和大堂哥都是低头数着米粒一副吃不下饭的模样,唯有与她同岁的二堂哥郑文浩搅着米粥,大声抱怨着不好吃。 不好吃,你倒是别吃啊! 在郑家人一溜的或纤细或面黄肌瘦中,最显眼的就是云萝和郑文浩了,因为他们两个都白白胖胖的。 若说云萝肉呼呼的是因为她自己打猎喂养,那么比她更要胖上一大圈,身上的肥肉一圈累一圈的郑文浩又是谁喂养起来的? 再仔细看大伯娘和云兰、云丹姐妹,母女仨都是细皮嫩肉的,一双手也白白净净连指甲缝里都不见一丝污垢。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虽穿的是粗布衣裳,但上面却不见一个补丁。 而且,这一身衣裳折痕又新又深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显然是长时间叠放在松木箱子里,只偶尔翻出来穿上一回。 比如,每旬大伯和大哥休沐,回白水村来的时候。 云萝又看了看自家面黄肌瘦的姐姐和弟弟,再看三叔家不仅面黄肌瘦还蓬头垢面的两个妹妹,面无表情,却将米粒咬得“嘎吱”响。 她其实是不介意他们过得又自在又富足的,只要,别总是理所当然的来占她的便宜。 李氏倒似乎想要找云萝说话,搅着米粒双眼含笑的看了过来。 只可惜她还没开口,云萝就冷着脸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直接低头扒粥,一副不想跟任何人交谈的模样。 李氏将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边,加上刚才的郁气未散,饭菜又如此的难以下咽,顿时也没了说话的欲望。 而在这样的沉闷气氛中,时不时从西间传出的,郑玉莲不耐烦的呵斥埋怨声和刘氏的轻声安抚就显得特别入耳了。 一顿饭结束,小大房里除了郑文浩之外的几人都剩了大半的粥在碗里,因为实在是没胃口,而且,真的太难吃了! 以前他们休沐回来,老太太哪次不是好菜好饭的伺候着?从没像今天这样简陋过。就连当郑家儿媳妇的李氏,也因为出身好得老太太的看重,从没吃到过这样难以下咽的饭食。 郑大福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自认是去外面闯荡见过大世面的人,耕作几十年也更明白粮食的来之不易,尤其今年干旱就在眼前,哪怕现在能落下雨来粮食也势必减产,还不知接下来的一整年是否能够吃饱。 而现在,老大一家都剩了大半的粥在碗里,太难看了! 但这里毕竟有他最看重的长子和长孙,郑家往后的前程还要靠他们,所以他最终也只是看了那些剩粥几眼后,垂下了眼睑没有说什么。 郑丰年一看老爷子的脸色也知道不好,不禁搓了下袖子,干笑着说道:“今日回来时还真是吓了一跳,只不知那黄鼠狼是怎么回事。” 郑大福是很愿意给长子脸面的,此时虽心里不得劲但也顺势下了坡,看向云萝,“萝丫头,你怎么捉了黄大仙回来?往后可万万不能够了,看把你祖母和小姑吓的。” 虽忙活了一通到现在都还没有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全家也就只有萝丫头会往家里带猎物,所以直接问她肯定没错。 云萝正从凳子上跳下来,闻言抬头就问道:“什么是黄大仙?为什么叫它黄大仙?” 她又不傻,自然不能承认她是故意逮了黄鼠狼回来恶心人的。 而现在,黄大仙已功德圆满,功成身退。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等郑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黄鼠狼早已经在云萝的眼皮子底下跑得不见踪影了。 反正它的肉又不好吃。 郑丰年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和善,仿佛真是一个疼爱子侄的宽厚长辈,微笑着说道:“黄大仙就是傍晚时院子里的那只黄毛动物。它本名叫黄鼠狼,传说它能修炼成仙且十分的灵验,所以咱老百姓又会尊称它为黄大仙。” “真的有神仙吗?”郑云桃听得入神,好奇心大起。 “自然是有的。”郑丰年呵呵笑道,“就说这黄大仙,传说它每长一岁背上就长一根白毛,当它的背上有了一条白线的时候,就真正的得道成仙了,那时候才真真是法力无穷,轻易就能使人神志不清。不过黄大仙最是记仇,轻易不可得罪它,也不可与它太靠近,毕竟那神仙手段又岂是区区凡人能承受的?” “那……那该如何是好?” “倒也无需太过惶恐,敬而远之便好……” 看着满脸红光、凯凯而谈、仿似身处在某演讲会场的郑丰年,云萝突然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三十岁才考中秀才,且考到现在也没有考中举人。 眼皮一耷,她转身出了堂屋,可没有兴趣在这儿听乱七八糟的志怪故事。 话说,你这么相信这些志怪故事,难道不应该更担心你那被黄大仙直面攻击了的小妹和老娘吗? 云萝木着小脸对此不屑一顾,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被刘氏拉到了一边,忧心忡忡的跟她说道:“小萝啊,你捉了黄大仙来家里,虽说是你年少无知,黄大仙也并没有受伤,但毕竟得罪了它,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娘明日去买些供品拜祭一下?希望黄大仙能看在咱诚心认错的份上,大人大量的饶恕了你的罪过。” 云萝:“……” 不,它受伤了,被小姑一脚踩到了尾巴尖尖,当时听它叫得那么凄厉,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郑丰谷也从堂屋出来了,且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看到站在檐下的娘两便走了过来,开口就说:“小萝啊,明日爹陪你去拜拜黄大仙,请求它大人大量不要跟你计较。” “……”不,我拒绝! 还有啊,您想怎么拜?要我再去把黄大仙捉了来,然后放在那儿让您拜吗? 小文彬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的旁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问道:“黄大仙长什么样儿呀?我都没有看见!” 云萝摸了把他的脑袋,特别义正言辞的说道:“那就是一只黄鼠狼,在有些地方也叫它黄皮子,长得就跟拉长的黄毛老鼠似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放臭屁,那屁能把人熏晕了过去。” “啊,这么厉害?就跟小姑一样吗?” 小文彬只有惊叹,郑丰谷和刘氏却是脸色急变,连连拉着她不许她再胡说,以免越发得罪了黄大仙。 云萝能怎么办呢? 为了耳朵清静,她只能闭嘴。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嗤笑,转头就看到十三岁的大堂姐郑云兰带着妹妹郑云丹从堂屋里出来,斜眼轻蔑的瞥了眼云萝,捏着嗓子用那格外娇软的声音说了一句:“真是不知死活,竟连大仙都不放在眼里。莫不是真以为有着一把子蛮力就能为所欲为了?” 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进了东厢,竟连招呼二叔二婶一声也没有。 第15章 郑丰年的光 云萝盯着打开又关上的东厢,眼神漠然得就像是在看一群陌生人。 回头,却见郑丰谷和刘氏也在看着东厢,意外的脸色不大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云萝的那一番话终于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因为在这以前,他们是从来也不会对大伯一家表现出丝毫不满的。 就如现在,大伯家的几个孩子对叔叔婶婶无礼不恭敬又不是今天才有的,哪次不是笑笑就过去了?还总找借口说孩子小不懂事。 郑文彬拉了下云萝的手,说道:“大姐和五妹妹的衣服真好看,一个补丁都没有呢,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那忽闪的大眼睛中满满的都是羡慕。 云萝真不忍心告诉他,她们在粗布衣裳的里面,还穿了细棉布呢。 可不像她,这一身灰不溜秋的粗麻布,还早已补丁垒补丁,只因为都是灰不溜秋的颜色,加上刘氏的手艺好,远远的乍一看竟是看不大出来的。 也就最近打的那一块补丁特别的新了一点儿。 小文彬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差,毕竟他现在身上的那一件衫子好像还是她淘汰下去的。 刘氏含笑看着小姐弟两,说道:“她们住在镇上,你大伯和大哥又是有脸面的读书人,自是与咱不同,总得穿得体面些。” 小文彬懵懂的点点头,云萝却不打算纵容她的退缩,毕竟刚刚还在不满大房姐妹的无礼呢,转眼你就给她们说起了好话,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所以她沉着脸就怼了过去,“大伯那每月一两银子的束脩够他们一家六口人在镇上的吃用么?大哥每年的学费加笔墨纸砚要花费多少?他们每次参加科考又得带多少的费用盘缠?凭什么我们衣衫破烂、饿着肚子都要供他们过得体体面面?” 刘氏连连拉扯,让她不可再胡说,郑丰谷的脸色也忽红忽白的。 但他是个老实温和的人,从不会忤逆父母,同样的也不会打骂孩子。 所以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都是一家子骨肉,哪里能算得那么清?况且你大伯和大哥读书,那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岂能用些俗物来衡量?咱吃苦受累些也是应当应分的,毕竟他们有出息了,咱老郑家全族的人面上都有光。” 云萝面色不动,淡淡的问了一句,“哦,大伯也成了秀才老爷好多年了,可有给谁占过光得过实惠?” “怎么没有?你大伯中了秀才,咱家就能免了徭役,这是多大的好处啊?再有,有了你大伯这个秀才,咱出门去都能挺着腰杆,谁见了咱不是客客气气的?”他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脸上的笑容都轻快了起来,继续说道,“你大伯还要继续考举人,考进士呢,到时候可更了不得,直接就能当官,咱也都能成了官家人。” 原来您就是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在奉献您的血与汗的吗? 这么说来,原来竟是我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云萝看着满脸憧憬的郑丰谷,又低头看了眼仰着脑袋懵懵懂懂看着他们的小文彬,突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会苦口婆心劝说他人的人,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对于别人的事情,她秉持的态度向来都是——只要别来招惹我,你爱干嘛干嘛。 对于郑丰谷和刘氏,这两个唯二知道她并非亲生却依然将她视如己出的人,她也是真心将他们当成亲爹娘,哪怕无法她认同他们的许多行为想法,横亘在心中的隔阂总也消除不去以至于亲密不起来,但她还是会忍不住的想要拉他们一把。 然而每次,他们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来驳斥她的话,即便偶尔听了进去,也是转头就忘,还能找出无数的理由来为小大房开脱。 这一次,又是这样。 云萝已是很不耐烦,但表现在面上却也只是拧了下眉头而已。 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千辛万苦才在而立之年考了个秀才,有什么可稀奇的? 秀才,确实有了些特权,见官不跪,免除徭役,三年两次的岁考成绩优异者为禀生,可按月从官府领取粮食或银两。 可惜,郑丰年从没考中过禀生。 而如果没有他一家的话,郑家的其他人会过得比现在更差吗? 本小姐还是高考状元呢,更是从祖国最顶尖学府里出来的高材生,还有个精通数理化,立志成为航天第一人的死对头,要不是被参军耽搁了学业,分分钟考研读博,继承祖母的衣钵发扬国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要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她又何必过得这般憋屈? 等等,她为什么又想起了沈念?那么讨厌的混蛋姑娘,就应该再也不见! 如此一来,她就更加没了说话的欲望。 刘氏又劝慰了几句,尽管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羡慕,但剥开表象却是打心眼里的认为郑丰年一家就是应该过得比他们要好,他们再是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还不如安分守己、甘于现状,免得想多了反而心生妄念坏了性子,更坏了两房的情分。 堂屋里传出李氏的呼喊,刘氏听见了连忙抛开这里的事不提,快步走了进去,那姿态颇有几分卑微。 “二弟妹,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都把桌子收拾好了,只不知,这点剩菜剩饭和碗筷该放去哪里?” “大嫂,您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可不轻松,哪还能再让您干这些粗活?都放着交给我来吧。” “那怎么好意思?我也是每旬才回来一日,平时都是劳累你和三弟妹替我在家孝顺照顾爹娘,已经很是难为情了。” “这一点点活也用不了多大会儿工夫。况且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劳累不劳累?孝敬爹娘本也是应当应分的。” “二弟妹却是说得我越发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常在家中,倒是竟有些施展不开,都不知自己能干点什么了。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交给我,千万莫要客气。” 吴氏也加入了聊天,语气轻快的说着:“家里就那么点活计,我和二嫂也都做惯了的,大嫂你尽管坐着就是,等会儿,我还想跟您讨教一些刺绣上的事呢。” “那我可真不管了?”顿了下,才又说道,“我今日也带了个花样子回来,在镇上很是受欢迎,听说是从府城那边传过来的。” “真的吗?那大嫂您等会儿可一定要借我看看。” “这是自然,我看三弟妹的肚子比上次见面时又更大了许多,怕不是个小胖子吧?那花样绣在肚兜上也是极好的。” 妯娌三人突然就聊得热火朝天,云萝站在门外听了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拉着小弟往西厢走去。 灶房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云萝走几步探头看去,正看到二姐裹着块抹布将药罐里的药汁滤出到碗里。 “二姐。” 郑云萱闻声转头,冲着她绽开了一个微笑。 小炉子的火光轻轻跳跃着,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膜。 云萝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罐,说道:“小姑傍晚时又磕了一下,好似更严重了,这药不用换个方子?” 郑云萱犹豫了下,俯身凑近过来,低声说道:“就算要换方子也得等六爷爷回来之后啊,可我现在若不煎这药,如何跟爷奶和小姑交代?再说,买都买了,不吃就浪费了。” 云萝:“……” 二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16章 不是特别想吃 郑玉莲的晚饭,依然吃的是用大白米细细熬制成的白粥。 郑家有良田二十七亩,每次收下粮食之后,孙氏都会留下几十斤好米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则全部运到镇上去换银钱和次等的糙米。 糙米四文钱一斤,普通的下等大米是一斤六文钱,中等米八文,上等米十文,而那比上等米还要好的精米足足要十八文一斤,比肉都贵。 孙氏留下的那几十斤好米基本上都落入了郑玉莲和大房那几个人的口,从没有二房和三房几口人的事儿。 不过,小姑她今天好像没什么胃口,竟连这么好的大米粥都“呼啦啦”的全部吐了出来。 “呕——” 刚进门就遇上如此糟心的一幕,云萝忽然有点后悔陪着二姐过来了。 郑玉莲此时正有气无力的趴在床沿连连作呕,神情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似乎连趴都趴不稳当,看起来真是十分可怜。 如果她不要一看到云萝姐妹两进门就抬头来瞪她们的话。 “死丫头,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要不是你,我……呕!” 云萝:“……” 竟然弄错了,小姑瞪的不是她们,而只是她么? 郑云萱快步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药碗往床边的凳子上一放,就去扶呕了几声之后便趴在那儿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的郑玉莲。 “小姑,你快躺着吧,躺着兴许会好一些。” “滚开!”郑玉莲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没想到甩得太用力,不仅将云萱的手给甩了出去,更把她自己甩了个脑中震颤,眼前冒着花花的又趴下呕了起来。 郑云萱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得不轻,踌躇一下后转身跑出了西间,跑堂屋里找祖父去了。 “爷爷,小姑瞧着不大好,将刚吃的粥都呕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子一听,顿时也顾不得跟长子长孙唠嗑了,连忙站了起来就往西间过来。 一进来就看到小闺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更是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一边打发郑丰谷兄弟再去请他们六叔,一边叹着气坐在了凳子上满脸忧愁的看着郑玉莲。 “你快些躺着莫要动了,都这么大了怎的还这般不省心?看把这一家人都给折腾的。” 郑玉莲本身正难受着,听得老爹这话更觉得委屈,当即就哭闹了起来,“还不都是郑云萝那死丫头害的!要不是她,我能撞着脑袋?该死的丫头还捉了黄大仙回来,也不怕遭报应!” 转头又冲云萝喊道:“你怎么还站在那儿?滚出去,滚……呕——滚出去!” 说得好像我很想待在这里似的。 这满屋子的酸腐味,我都被熏得快要吐了好么!你还真不愧是被黄大仙直面关照的人物! 云萝眼皮一掀,当场也是毫不犹豫的甩手走了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正面遇上了刚回去东厢的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郑云兰的手上还拿着一个装饰得甚是精美的盒子,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堂姐妹三人正面相逢,皆是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直接错开眼擦身而过,谁都不乐意搭理对方。 过不多久,郑大夫就被郑丰谷急匆匆的请来了。他的鞋上还沾着草叶,身上也扑着一层灰,显然是从别村刚回来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 经过诊断,郑玉莲的脑震荡果然是加重了。 既然病情加重,那原来的药方自然是要换一个了。 郑大夫挥舞着毛笔删删减减,但方中还是有几味药得明日到镇上的药铺里去抓,他家中并没有配备。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郑玉莲并没有停止作呕,还一副头晕眼花辨不清方向的模样。 李氏暗中扯了下郑丰年的袖子,忍不住的皱眉。 这可得多花多少银钱呀? 这边忙活完,郑大夫又转身去了对面的东间。 那里还有个至今没从黄大仙的屁味里缓过神的老太太呢。 孙氏倒是并无大碍,在被扎了一针之就清醒过了神来,但不知是那气味太刺激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还是她确实神经衰弱身体亦比不上郑玉莲的健壮,便是缓过了神也依然有些恍惚,还一闭上眼睛就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对于这个情况,却是连郑大夫人也表示无能为力,只说多歇两天就好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熏迷糊了,加上孙氏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就有些迷了神。 此事若交给云萝来解释,她能给出几十页的科学依据来说明黄大仙和迷人心智之间的正确关系。 可惜,大人们是不会听云萝的,当然云萝也不会巴巴的凑过去跟他们解释这些。 一时间,家里很是有些人心惶惶,他们一致的认定,就是黄大仙迷走了老太太的魂魄。 如此一来,明日欲要祭拜黄大仙的人数,豁然增加了好几倍。而对于造成这一切的云萝,家中也颇多了些怨怪。 只是云萝早已经回了屋,这些埋怨责怪也就尽数落到了郑丰谷和刘氏的身上。 郑文彬“蹬蹬蹬”的从上房跑了回来,甩掉鞋子就往云萝和郑云萱两人的床上爬,窝到云萝身边气呼呼的说道:“太过分了!三姐你又不是故意的,怎么就全都怪上了你?有本事,他们别吃你拿回家来的肉啊!” 云萝正在想白天山上遇见的事情,还有点挂心被她留在山洞里的那个少年。 虽然那少年想杀她灭口,但现在仔细回想,他最后似乎是手下留情了,她才能趁机躲过。 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厉害的身手,而且手段还十分狠辣。 此时郑小弟带着满腔的怒气跑了回来,她思绪回归,侧头看他,语气淡得更像是敷衍,“他们说了什么?” 小文彬习以为常,只歪着脑袋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带着满满的气愤开口说道:“说三姐你胆大包天竟敢得罪了黄大仙,害得奶奶被你连累遭了黄大仙的报复,还说爹娘太放纵宠爱我们,才会纵得你不知轻重厉害,什么都敢做。要爹娘以后对你严加管教,免得你惹出更大的祸来。” “哦?这都是谁说的?” “大伯说得最多,三叔也说了,爷爷坐在那儿什么都没说,但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其他人呢?” “其他人?”他咬着手指又想了下,说道,“二姐和四姐、六妹妹不在堂屋,我刚看到灶房里有光,肯定在那儿。大伯娘、三婶和娘坐在一起看大伯娘从镇上带回来的绣花样子,三婶可高兴了,但是娘好像也不大高兴。大姐和五妹妹在小姑的屋里说话,我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大哥回屋读书去了,二哥在吃红枣糕,爷爷给的。” “爷爷给你吃了吗?” 他沉默了下,蔫蔫的耷拉下脑袋,语调低低落落的,“没有。” 看吧,这个家里看似最公正的老爷子,其实也是极偏心的。谁家的老人能够做得出把好东西拿给一个孙子吃却让另一个更年幼的孙子在旁边看着这种事情?即便是不舍得,但你难道就不能偷偷的,等小孙子不在的时候再把东西拿出来吗? 又或者,是因为习惯了小二房的沉默,让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孙子在眼巴巴的看着? 云萝摸着他毛绒绒的脑袋,“等下次我让虎头给你带几块红枣糕,听说桂花糕也很好吃。” “真的吗?”小文彬顿时抬起了头来,黑暗都遮不住他闪闪发亮的双眼。而惊喜之后,他忽然又垂下了头,缠着手指扭扭捏捏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吃。” “哦?那算了。” “三姐——” 第17章 不告而别 这一天,郑丰谷和刘氏在上房留到了很晚才和郑丰收两口子前后脚的出来,各自回屋。 摸着黑洗漱、进屋、脱衣睡觉,期间还夹杂着两口子的轻声说话声。 “大侄儿再过三个月要去府城考试,若是考过,那咱家可就有两名秀才老爷了。” “听大哥的意思,书院的先生们都认为文杰是极有希望能考中的,到时候可不仅仅是一门两个秀才老爷这么简单,明年他们父子两个还要一起去考举人呢。” “中了举人,就能当官了吗?” “好像是的,不过举人也就能当个小官,要当大官还得考了那什么进士才行。” “小官已是极了不得了,想想咱以后都能成为官家人,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嘿,连大哥都说文杰读书比他更好更刻苦,明年就先让他跟着去感受一下,等再读几年书,考个举人不在话下,到时候也不打算马上就去求官,还是得去京城考了进士后再做大官才好。” “那可真不容易呢,这么晚了,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还看见大侄儿的屋里亮着油灯在读书。” 整个家里,也就只有上房和两个读书人有资格点油灯。 他们屋里倒是也有一盏油灯,但却只有灯而没有灯油。 郑云萱早已经搂着赖在她们床上不肯走的郑小弟躺在床外侧沉入梦乡,云萝则闭着眼睛躺在靠近窗户的那边墙角,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自信,竟然以为去年县试府试均排名靠后,院试时更不曾上榜的郑文杰,经过了一年的努力就能轻松考中秀才?还连明年的秋闱都安排好了! 太不要脸了! 第二天,云萝依然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起床了,在去后院上茅房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鸡圈那边有异响,不由得走近过去探头一看。 隐隐约约,她看到十几只鸡缩在角落里发出受惊的“咕咕”声,一团毛茸茸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正盘踞在鸡圈中央,似乎在啃着什么。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一股独特的骚臭味。 她在鸡圈外默默的站了会儿,然后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来回皆都没有惊动到鸡圈里的那位不速之客。 背上篓子出门,路过山脚刘阿婆家的时候,她利索的翻墙进去,摸着黑从灶房找了个陶罐和半碗米。 今日一门心思的赶路,她在林中穿行的速度飞快,当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身上的时候,她也到了山洞前。 她并没有马上进山洞里去,而是远远的站着先观察了会儿,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动静,不禁眉头一皱。 难道昏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虽不大愿意靠近危险人物,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死在眼皮子底下。于是在洞外观望了良久,还是小心谨慎的走了进去。 山洞里黑黝黝静悄悄的,除了角落里的一堆野鸡骨头,再没有别的什么能证明这里曾出现过人类。 “走了?” 她在山洞里巡视一圈,确定那少年已经离开,便也没有在里面多做逗留。 走了也好,省得她担心他醒了之后不但不感激,还要继续杀她灭口。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气愤,将背篓里刚沿路采摘的几味草药全抓出来扔在了地上,重新背好篓子就颠颠的跑了。 与其担心陌路相逢的小少年,还不如去找点吃的填肚子,她今天都还没吃早饭呢,过会儿可以弄点肉,再煮个粥。 完美! 她的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林子里面,不知道有人在她离开之后从另一边林子里转了出来,直直的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潋滟,翻涌起一片痴狂。 他从没想过现在就去找她,却意外的在此相遇,还救了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被她所救,而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他绝不会让他们在今生重演! 身旁的大树承受不住压力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一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站在原地喘了几息,压下涌到喉头的腥甜。 然后他走到刚才云萝停留的地方,蹲下身将她扔在地上的草药一株株的全捡了回来,仔细收好。 这么小的阿萝,他都不曾见过呢,又白又嫩还肉呼呼的,好想捏。 果然跟卫漓有点像,卫漓小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还长不高,一直到十岁之后才迅速的瘦下去,身高也是疯一般的长。 听说卫侯更惨,一直到十五岁还胖墩墩的,全然不是之后玉树临风的模样。 想到好友,景玥不由得脸色暗沉,桃花眼中幽暗森森,不见一丝一毫的潋滟多情。 云萝却蹲在山溪边摘马兰菜。 今儿运气好得很,竟遇到了这么一丛鲜嫩的马兰菜,长在溪边湿润的泥土里,水灵灵的。 她自是不客气的蹲下就开摘,一边还生起火来炖上了白米粥,饱饱的吃了一顿。只是除了熟能生巧的烤肉之外,其他的食物那味道颇有些一言难尽。 “阿婆,我摘了些马兰菜。”她在中午前就出了山,将半篓子在今年格外难得看见的鲜嫩马兰菜放到了刘阿婆的面前。 刘阿婆看着这水灵灵的绿色,冷肃的脸色都好看了些,难得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篓子底下的瓦罐和一个大陶碗。 这两物件真是眼熟得很。 云萝却丝毫没有偷摸了东西被逮住的尴尬与难为情,光明正大的将瓦罐和碗洗干净后放回到了灶房,出来后又跟刘阿婆说道:“我早上起得早,阿婆你还在歇息,就没吵醒你。还拿了小半碗米,熬成粥吃了!” 她说得自在,刘阿婆也听得自然,只将水桶塞进了她的手里让她去打水。 云萝的力气大,轻轻松松的就从井里拎上满桶的水来,一边还探头往水井里望,“水位又下降了。” 刘阿婆的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这是让整个村几十户人家都要共用两口井的白水村村民们极为羡慕的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老太太究竟是何来路,为什么竟连里正都向着她? 除了长得凶又不好亲近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等云萝将灶房和院子里的两口水缸都打满水的时候,刘阿婆也将马兰菜都收拾了出来。 离开前,云萝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站在门口对刘阿婆说道:“阿婆,我那灵芝被人捷足先登了,倒不用麻烦你了。” 刘阿婆眉头一皱,那脸色顿时就更加的肃然可怕了,“怎么回事?” 那深山之中,可没几个人往那里跑,谁能摘了小丫头的灵芝去? 云萝微抿嘴,轻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却痛到不能呼吸。 感觉失去了好几个亿。 第18章 不大好吃 “小萝,你今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从村后到家里,要经过虎头家的门口。正巧他今日竟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待着,看到云萝出现,当即就窜了出来。 云萝停下脚步看他,他却窜到了她身边之后二话不说就来拉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拉进他家里去。 然而,一拉,竟是木有拉动。 那一瞬间,高高壮壮的小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她,满脸都是生无可恋,连本来要说的到了嘴边的话都倏忽消散了个干净。 云萝默了下,难得良心发现的主动松了劲,看着他问:“有事?” 被打击得多了,郑虎头很快就缓过了神,一边将她往家里拉,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先别回去,你家里现在正乱着呢,真是烦人得很!” 云萝顺着他一起进了他家门,随口问道:“怎么了?” “说是鸡圈里的一只鸡被黄大仙给吃了。我刚过去看的时候,大奶奶都被吓晕过去了,又请了六爷爷。” 云萝顿时就想到了今日清晨,她去后院时遇到的那一场。 不由得眼角一耷,转而就冲着坐在屋檐下做针线的老太太和大姑娘打招呼,“太婆,云蔓姐。” 郑云蔓,郑虎头的亲姐姐,也是郑丰庆的闺女,郑家二房唯一的姑娘,年方二八,长得甚是秀丽,性子也温柔,与镇上的李三郎定亲,还有半年就要出嫁了。 那李家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子,家境甚是殷实,又与胡家大舅关系极好。而李家的三子年方十八,自幼读书且读得极好,已在去年考取了秀才的功名,还是个案首。 这也是郑玉莲每每见面都阴阳怪气,还总想要仗着长辈的身份欺压她的最主要原因。 她看到云萝就放下了针线过来拉她,笑眯眯的说道:“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你家里也正闹得很,你就先别回去了,坐着帮我看看我这几个荷包绣得怎么样。” 昨日那事就是因她而起,今天的事则是因昨日而起,她现在回去肯定讨不了好。 云萝又不犯贱,能躲避当然是不愿意往枪口上撞,顺势就在郑云蔓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拿着一只荷包翻来覆去的看。 “好看,比我厉害多了!” 这是一句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心话,她自己虽连缝个补丁都缝不好,但看绣艺好坏的眼光还是有的。 荷包上一朵缠枝牡丹,袅袅婷婷,栩栩如生。 郑云蔓抿嘴微笑,又拿起了针线继续做活,一边轻声说着:“我可不与你比,你连个补丁都打不好呢,缝比破洞还要大。” 云萝顿时就想把荷包扔到她的脸上去,却正好瞥见她手上正在绣着的那个笔袋,当即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说道:“青竹纹太过寻常了些,绣并蒂莲才好呢,还能让别人都晓得他已名花有主。” 郑云蔓的小脸霎时通红,抬手就来捶她。 刚才听云萝打了招呼之后就进屋去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这话,不由笑嗔了她一句:“莫要再打趣你姐姐了,她正害羞呢。” 说着,又将手上的碟子塞进了云萝的手中。 小小的一碟子,装着十几颗红枣、一小堆蜜饯和几块糕点,分量不多,价格却不便宜。 云萝一巴掌推开闻到味儿凑过来的郑狗头,捏起一颗蜜饯就咬进了嘴里,“谢谢太婆!” 老太太只笑眯眯的看着她,又摸出几颗枣子来塞进了宝贝曾孙子的手里。 “这是前两天李家的三小子送来的,说是近来书院里先生布置的课业有点多,不能时常来给老婆子请安,特意来赔罪的。” “哦~”云萝点点头,转头又格外认真的朝郑云蔓说道,“谢谢云蔓姐!” 郑云蔓脸上更红,恼羞成怒之下举着寒光闪闪的绣花针就要来缝她的嘴。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乐呵呵的看着她们闹。 她本是郑大福的继母,却又在生下郑二福之后的没两年就成了寡妇,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拉扯大,之后送继女出嫁,又与继子分了家跟自己的亲生儿子过,但继子郑大福也还算孝顺,逢年过节从不敢忘了她。 只不过前些年发生了点事,她不大喜欢孙氏,也就几乎从不过去大房那边,但对大房的几个儿孙辈的孩子们还是不吝慈爱的。 至于二房,二房的子嗣没能像大房那般繁茂,老太太赵氏跟着她唯一的亲儿子郑二福过,郑二福和妻胡氏就只得了郑丰庆一个儿子,郑丰庆和小胡氏也只比父母多得了一个大闺女郑云蔓。 一家子四代同堂,人口却简单得很,虽没那么热闹但更清静,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甚是得趣,郑云蔓和郑文琰这唯二的两个曾孙孙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也是一家长辈的掌中宝。 小胡氏挎着一篮子湿衣服从河边回来,看到云萝就忍不住笑眯了眼,边晾晒着衣服,一边还不忘告知刚探来的情况,“我刚从你家门前过来,还闹着呢。大伯娘倒是醒了,只嚷嚷着心慌头晕的,一家子也都没个清静,正折腾着要拜黄大仙。” 她是个性情温柔的妇人,模样也好,与郑丰庆的感情极好,说话都慢声细语的几乎从不发脾气,此生最大的爱好却是胖乎乎的小孩儿。 比如,郑云萝。 听说郑云蔓和郑虎头小时候都被她养得胖嘟嘟的,之后长大开始抽条儿瘦了下去,她还暗暗垂泪了许久。 晾好了衣服,她转过头来看着软乎乎却总喜欢摆着一本正经严肃表情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小萝,你昨天真的捉了黄大仙回家呀?” 吃下最后一口糕,云萝淡定的擦了把嘴,点头“嗯”了一声。 小胡氏顿时也一脸惊吓,抚着胸口便说道:“哎呦你这丫头咋就这么胆大呢?我刚才在门外听了一耳朵,那黄大仙昨日离开之后又偷偷的跑了回来,把你家后院的一只山鸡给吃了,听进去看了的人说,那鸡圈里血呼啦咋、一地鸡毛,真是吓死个人!” 老太太赵氏听得心惊肉跳的,忙冲小胡氏说道:“快别说了!别看咱萝丫头本事大、又从小乖巧懂事的,但也还是个小丫头呢,大人没事也不会跟她讲这些,哪里能晓得黄大仙的厉害?可别吓着了她!” 小胡氏连忙闭嘴不再说了,但那一脸的心有余悸还是明显得不要不要的。 蹲坐在檐下石阶上削木头的郑虎头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亲娘一眼,撇着嘴说道:“娘,就你玄乎!不就是只黄皮子吗,除了放屁特别臭点,也没啥特别的,肉还不大好吃!” 云萝霎时朝他发射了死鱼眼光波,而小胡氏则是当场惊跳了起来。 “你这话是啥意思?你你你……你怎知道那那……那肉不好吃?你你你……” 你莫不是还吃过黄大仙的肉? 这句话翻滚在小胡氏的嘴边,却愣是说不出口。 只是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面对着娘亲的质问和老太太的惊吓目光,虎头却是依然连头都不抬的专注着手上的木工活,随口就说道:“吃过啊,就是不大好吃,我都分给栓子他们了。” “我打死你个臭小子!” 从来说话都温温柔柔几乎从不高声的小胡氏忽然暴起,随手捡起洗衣篮子里的棒槌就朝郑虎头扑了过去。 郑虎头都被这不曾见识过的大场面给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扑了个正着,顿时惨叫一声就冲着从他手中骨碌碌滚下去的木头追了上去,“我的陀螺!” “砰砰”两声棒槌落在身上的闷响都打不回他跟着陀螺一路翻滚而去的那颗心。 老太太赵氏捂着胸口似乎随时都要昏厥过去,竟也一反往日的护崽样,冲着小胡氏就喝道:“打!给我狠狠的打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 转头又要去找罪魁祸首。 他家虎头再惹是生非,但却还没有能捉住黄大仙的本事,所以绝对是云萝那丫头干的! 然而,转头寻找了一圈,哪里还有郑云萝的身影? 第19章 拜大仙 云萝回到自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大家长郑大福的带领下,于院子里摆开了阵仗要拜黄大仙。 脚步在大门外顿住,她突然有点后悔回来了。 话说,她现在转头回去二爷家,乖乖接受太婆和庆伯娘的训叨还来得及吗? 事实告诉她,在她的身影出现在围观群众的视线里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呀,小萝回来了!” 出声招呼的是住隔壁的郑大牛媳妇,她本站在那儿瞧热闹,此时见到了被大奶奶孙氏咒骂了半天的主角回来,顿时一双眼睛都亮了,手中的半把瓜子更被她嗑得皮屑子乱飞。 而随着她的这一声招呼,院子里的人也齐刷刷的转头望了过来,神色各异,表情各异,姿态各异。 如此情况,云萝想要退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瞥了眼坏她好事的大牛媳妇,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却不想在经过大牛媳妇身边的时候突然被用力扯了一下身后的背篓,紧接着再次响起那扯着嗓子的喊叫,“小萝你那么有本事,今儿怎么竟背了个空篓子回来?以前哪次见着你不是背着满满的猎物?莫不是真得罪了黄大仙,连猎物都打不到了?” 扯着篓子的力气对云萝来说倒是无足轻重,只这在耳边叫嚷的声音极大,让她不适的皱了下眉。 正想挣开这拉扯,就见郑云萱从对面走过来,直接解下她的背篓,冲大牛媳妇轻声轻语的说道:“大牛嫂子真爱说笑,那山里的猎物又不是咱自家养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捉了满框来?我家小萝还小呢,不过就是比我大了些力气而已,往常也只是能隔三差五的带点猎物回家打个牙祭,怎么大牛嫂子瞧着的竟是每次都满框?” 十二岁的姑娘,有一对软糯的父母,对于一心想要护着点弟弟妹妹的她来说,再是性子温柔也懂得了许多,所以她下意识的就驳斥了大牛媳妇的话。 家里本就因为昨日的事乱成了一团,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妹妹添上又一重罪责。 哪怕大牛媳妇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别的坏心思,但这话说的,总是让人不高兴的。 篓子到了手中,大牛媳妇反倒是没了探究的兴趣,只随手往边上一放,就笑嘻嘻的说道:“那话是咋说来着?谦……谦虚?对,就是谦虚,小萝要没本事,能捉了黄大仙?咱往常可是连见都见不着呢,就是遇着了,也是‘嗖’一声就不见影了。” 说着,她还想伸手来拍云萝,然手伸到一半,她低头对上了云萝的目光,忽然就连面上的笑容也都凝滞,莫名心虚的撇开了眼。 不知为何,云萝那清泠泠的目光竟让她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云萝低头收回目光,看到绷起了小脸有些生气的郑云萱,难得主动的伸手牵上了她,往院子里走进去。 这隔壁的郑大牛家说起来还是自家的同宗族人。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白水村有近半数的人家都姓郑,都是同宗的一族人,而郑大牛家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郑大牛的爷爷和郑大福是同辈的族兄弟,到了郑丰年那一辈就出了五服,到了云萝和郑大牛这一辈,血缘关系更是已经很遥远了。 郑大福在同辈族兄弟中虽然居长,但他早年在外奔波,到了二十多岁才娶妻生子,长子郑丰年又因为读书而过了及冠之后才娶妻,以至于他的长孙郑文杰才十六岁,但仅比他小了几个月的族兄弟的长孙郑大牛却已经二十余岁,曾孙子都能上山下河了。 可又能如何呢?还不是早早的就埋入黄土了? 而他,可是要等着做老太爷享福的! 每次看到隔壁郑大牛家跑跑跳跳、脏兮兮的小儿子时,郑大福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不由自主的有些得意。 就如此刻,他看着大牛媳妇的这一番作态,即便心里不悦,却也不会放下身份去跟个妇道人家计较,只是朝着云萝说道:“萝丫头回来了,正好,赶紧来拜一拜黄大仙。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冒犯了大仙,只要诚心认错,想来大仙宽宏大量不会再与你计较。” 云萝盯着被强塞进手里的三炷香,一脸的懵逼。 此刻,她心里无比的后悔。 她为什么要想不开的去捉了只黄皮子回来恶心人呢? 天知道为了捉那只黄皮子,她昨天翻山越岭追了多少路,一路还放跑了身边随手可得的好几只小动物。 可她现在还能怎么办? 将这三根香扔到地上去再踩上两脚?还是再去捉只黄鼠狼来证明传说中的黄大仙其实并没有那么神? 她握着香,木着脸,端端正正的朝着摆放好的香案拜了三拜,然后在老爷子欣慰的目光中默默的撇开了眼。 算了,就这样吧。 就当是在祭拜今晨枉死的那只山鸡了,回头一定要找着那只黄皮子把它抽筋扒皮! 见云萝乖乖的拜了香,一家子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尽管孙氏的目光依然恶狠狠的,大房几人瞥过来的眼神也多有怨怪,就连昨天还对她和和气气的三叔三婶都没那么温和了。 人啊,都是这么的现实! 云萝淡定的在刘氏和郑丰谷的围绕下用艾草熏了熏,又跳进郑云萱准备好的水里泡了泡,顿时觉得拜一下黄大仙好像也不错。 如果耳边能少点叨咕的话,就更好了。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昨晚都与你说好了今日要拜黄大仙,睁眼就不见了你的人影,可真是要把娘给急死了。” “你是不知,鸡圈里你昨日才刚捉回来的那只山鸡被黄大仙给吃了,你奶奶当时就被吓得厥了过去,其他人也都被吓得不轻,那一地的鸡毛和鸡血还是后来你庆大伯来了帮着收拾的。” “幸好你及时回来赶上了,不然,娘还真是担心……” 刘氏一边帮她擦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说得云萝睁着眼睛越发没了神采。 好想堵住她的嘴!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过忤逆不孝了? 就算不是亲娘,只是个普通的陌生人,人家一片好心念叨几句,你却上去就堵人家的嘴,也是极为失礼的。 本小姐前世纵横帝都二十年,后来又打遍军中无敌手,便是最最纨绔的时候,也不曾做过这么失礼的事情。 除了对沈念。 忙摇了下头将不该出现的坏蛋甩出脑外,眼角看到门口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然后小文彬缩着肩膀遮遮掩掩的跑了进来。 云萝看向他,眼神询问他有何事。 他站在她面前,咧嘴冲着她傻乐,半晌轻轻的从衣服里面掏出了白白的毛茸茸的一团。 “三姐你看,这是我今早在床底下找出来的,竟然是一只白白的小兔子呢!” 野兔多为灰蒙蒙的杂毛色,这样雪白雪白几乎没有一根杂色的兔子还真是极少有看见,尤其这还是刚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正是可爱的时候。 小文彬捧着这一团,欢喜得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云萝看了一眼,才想起她昨日绑在黄鼠狼底下的那只小兔子,因为一番忙乱,倒是谁都没注意到这一小团,后来她随手就扔在了屋里,自己也忘记了。 没想到竟钻进了床底下还被郑小弟给找到了。 看着郑小弟那欢喜的模样,她眉头微皱,还有点嫌弃,“过会儿让二姐蒸了给你吃,也就能尝个滋味。” 郑小弟:“……” 第20章 又起风波 小白兔最终在郑小弟的打死不撒手中暂且逃过了被一碗炖的命运。 萌物的威力果然是巨大的,不仅是小文彬和小云梅将它欢欢喜喜的捧在手心里,就连向来不怎么搭理他们,只跟自己的姐姐玩耍的郑云丹都忍不住凑了过去。 三个四岁和五岁的小萝卜头就这么蹲在西厢门外的屋檐下,拿着几根草叶子逗兔子,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欢呼惊叫。 郑家在拜了黄大仙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就连从昨天头晕到现在的孙氏,都在拜完黄大仙之后舒坦了许多,直道黄大仙太灵验了,并再一次将恶狠狠的目光扎向罪魁祸首云萝。 您这完全是心理作用啊老太太! 云萝很想这么怼过去,但事实上,她只是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面,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昨晚睡得太迟,今天又起得太早,即便是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她也有点扛不住这个年龄特有的睡不饱的本能,一静下来就忍不住的打瞌睡。 她有点担心,现在正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她经常这么迟睡早起的,会不会长不高呀? 无意识的晃了两下小短腿,她轻点着脑袋已是昏沉沉进入到半睡梦状态。 有朗朗读书声从对面屋里传出来,透过敞开的窗户,还能看到干干净净的少年挺胸坐在书桌后朗诵着文章,特别斯文。 老爷子在拜完黄大仙又歇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就又带着儿子们下田去了,今天他还带上了休沐回家的长子。 尽管秀才老爷从小就没干过什么农活儿,去了其实也多是挺着腰帮不上什么忙,但这落在村人们的眼中,会让老爷子特别有面子,郑丰年也能赚一个好名声。 三个儿媳则都聚集在上房陪着孙氏和躺在屋里浑身难受的郑玉莲,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话。 这是小大房家的人回来时才有的特例,往常刘氏和吴氏都有忙不完的活,拔草、锄地、摘菜,洗洗刷刷打扫卫生,有时候还得和孩子们一起去打猪草,就算坐下来做针线也多是在自己的屋里。 昨天李氏带回了镇上流行的稀罕花样,刘氏和吴氏都正围着她讨教,期间掺杂着老太太孙氏的声音,气氛热烈。 郑云兰从上房走了出来,目光一扫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不由得眉头一皱,冲着蹲在那儿逗兔子的郑云丹问道:“丹丹,文浩呢?” 郑云丹抬头看去,神色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才说道:“刚好像看到二哥出去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 郑云兰于是又皱了皱眉,眼角瞥到坐在三个小萝卜旁边不远打瞌睡的云萝,眼珠转了转,突然朝她走近过来。 十三岁的少女,浑然不似仅小了她一岁的郑云萱那般干瘦枯黄,她在镇上吃得好,养得就好,郑家遗传的好相貌早已开始显现,身形纤细婀娜,已是一副亭亭玉立的少女姿态。 她放轻脚步悄悄的靠近,看着屋檐下打瞌睡的小姑娘,那白嫩软乎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细腻脸蛋,还有那上面精致到简直不像是郑家人的五官,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次嫉妒和恶意。 郑家人其实长得都不差,看郑丰年兄弟都长得浓眉大眼的,郑玉莲姐妹也都身材高挑相貌秀丽,遗传到下一辈,郑文杰斯文俊秀文质彬彬,在书院里都是能排得上号的好相貌,郑云兰也长得亭亭玉立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就连营养不良干瘦干瘦的郑云萱几人,也要比村里其他的小姑娘小男娃更顺眼一些。 还有二房的郑云蔓姐弟,一家子就两个孩子,又没有其他负担,吃的用的比秀才家的姑娘郑云兰都要好,那相貌也是极好的。 可即便如此,与云萝比起来,依然有着极大的差距,更不必想等她过个几年开始长大之后又会怎样。 也为此,郑云兰是极不喜欢这个堂妹的,明明是个在山中、在泥地里打滚的村姑,凭什么竟能长得这么好看? 而且,她也不像家里的其他几个妹妹那样,总是对她带着一种或卑微或羡慕的仰望,更甚至,她有时候看过来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郑云兰轻而迅速的靠近到了云萝的身边,看着依然低着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的堂妹,嘴角不由自主的牵起了一丝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容,抬腿就要朝她踢过去。 小文彬本还在好奇从来不爱搭理他们的大堂姐怎么突然走了过来,连小白兔都暂时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却眼看着大堂姐突然抬起了腿就要往他三姐的身上踢去,顿时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来,张嘴就要喊。 “小心”这两个字还在嘴边没有出来,他就眼睁睁看着大堂姐踢出的那只脚在空中一拐,竟直接从他三姐的身旁拐过划向了天空,然后“扑通”一声,她劈着腿的从石阶上摔倒了下去。 “啊--” 这一声尖叫比前天的小姑还要凄惨,吓得小文彬生生的将嘴边那两个字吞咽了回去,差点没噎着,也吓得背对着那边的郑云丹和小云梅慌忙转过了身去。 从上房匆匆跑出了几个人,当先的李氏一眼看到摔在地上的长女,脸色猛变飞快的扑了过来。 “云兰,你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生了这事儿?” 说着,直将目光往坐在最近的石阶上的云萝身上瞥。 云萝回看她一眼,又低头去看叉着腿躺在她脚边疼得脸色刷白的大堂姐,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 我说,你上辈子是折翼的国足吧?我都做好了迎接你这临门一踢的准备,你却突然拐了脚,还把自己摔成了合不拢腿! 作孽不作孽? 郑云兰在一声尖叫之后竟迅速的收了声,只白着脸连连吸气,泪眼汪汪的看着李氏,委屈巴巴的喊一声:“娘~” 什么都不需多说,只这一声就已经足够了。 李氏当即心疼得脸都扭曲了,自动脑补了一场大戏之后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云萝。 “小萝,我知你向来不喜欢你大姐,只是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竟要将你大姐推到了地上?” 也是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这几天里已对云萝积蓄起诸多不满的老太太孙氏。 她竖起眉毛瞪起眼,扬手就朝云萝掌掴了过来,“作死的小贱蹄子!你这是不把家里人都折腾散了不罢休啊!我打死你个搅家精!” 第21章 你这是碰瓷呀 “啪”的一声,郑大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将放置在桌上的茶碗都震得跳了跳。 一屋子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田地里的庄稼都快要被晒成稻草了,你们还一天天的尽在家里没个消停!老六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跑,全村人都在看咱家的笑话呢!”郑大福怒吼道,一双眼睛也几乎冒着火光,直刷刷的从一屋子的人身上扫过。 屋子的当中,就站着云萝,她的身边围着郑云萱和郑文彬,李氏坐在旁边低头擦泪,时不时的抽泣上两声,郑丰年的脸色铁青,郑丰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刘氏六神无主的站在郑丰谷身后,而小三房的夫妻两个,则拉着自家两个女儿安静的待在边上一脸的事不关己。 郑文杰站在老爷子的身旁轻抚着他的背,又倒了一碗茶水捧过去,轻声安慰道:“祖父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谁家里没点磕碰呢?妹妹们都还小,不懂事做错了什么,自当有祖父教导,实在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有长孙的贴心安慰,郑大福的火气果然消散了许多,深吸了两口气将茶碗接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直接将目光落在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却在看郑文杰,一脸的平静,丝毫不见惊慌,还开口问道:“大哥这般言之凿凿,那想来是都看见你窗外发生的这些事了?其实我倒是不很清楚呢,我本坐在那儿打瞌睡,突然就被大姐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大姐躺在了地上,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哥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这话音落,老爷子一愣,一屋子的大人们一愣,就连李氏的抽泣声都停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萝丫头推到的兰丫头吗?怎么听这话的意思,竟好像是兰丫头自己摔倒的呢? 郑文杰目光微闪,随之面上带了些许难色,沉吟着开口,道:“这……我当时正在专心读书,倒是并没有看见发生了何事。我也是听见了大妹妹的叫声之后才注意屋外的。” 你撒谎!在郑云兰开口询问郑文浩去向的时候,读书声就停止了。 云萝直视着他,继续说:“原来如此,不过当时院子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五妹妹、六妹妹还有我弟弟全都在呢,问问他们也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郑文杰的目光又是一闪,轻笑着点头说道:“倒也是,不过他们那时正忙着逗小兔子,也不知瞧见没有。” “大哥不是说你当时正在专心读书吗?怎么知道他们在忙着逗小兔子?” “哦?难道没有吗?我好像有听见些声音,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云萝看着他,忽然勾唇一笑,霎时整张肉嘟嘟的小脸都生动可爱了起来,唯有眼眸底下一片沁凉。 郑文杰不由得敛下了眼睑,心口微微有点发毛。 他其实是有点怕这个堂妹的,自从去年亲眼看到她一刀捅死了不知从哪流浪来的一只疯狗之后。 云萝却不再看他,转而对老爷子说道:“我今日起得太早,坐下来就想瞌睡,六妹妹还为此跑来取笑了我。只不知为何我睡得好好的,大姐却突然倒在我的身旁,大家竟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将推倒大姐的罪名按在了我的头上。我还小,不懂事,还请爷爷能教教我,这是什么道理?” 郑大福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了几分,看着她的目光则多了几分迟疑,难道真不是她推倒的兰丫头? 然不等他多想多问,孙氏却冲着她怒骂:“你推了兰丫头还有理了不成?小贱皮子,一天天的就晓得闹腾,兰丫头可不是你这种贱丫头,要是出点什么事,十个你也赔不上!” 云萝看着面容都狰狞了的孙氏,声音微凉,“都是一家姐妹,大堂姐怎么就比我们都金贵了?奶奶倒是心中只有大姐和五妹妹这两个孙女呢,其他的都是门外捡来的不成?” “混账东西!你拿什么跟兰丫头比?兰丫头生来就是带福的,是要做大官家的千金小姐的!”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下面两个儿子的脸色都变了,郑大福当即呵斥了一声,“闭嘴!好好的说话,你扯这有的没的做什么?” 然后又对云萝问道:“当真不是你推的你大姐?” “不是,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吓醒,我都不知大姐怎么就突然倒在了那儿呢。” 李氏终于抬头,质问道:“好好的,云兰怎会摔倒在你脚边?难道她还能特意摔这一跤来陷害你不成?” 云萝转头看向她,淡淡的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大伯娘您大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五妹妹、六妹妹和我弟弟,可有听见看见什么。再或许问一问大姐,她究竟是为何会摔倒在我脚边的?我还被吓了一跳呢。” 李氏气得哆嗦,厉声道:“云兰说了,就是你推的她!她本见你在门口打瞌睡,好心想上前叫你进屋去睡,却没想到刚走到你身旁就被你推了一把,这才跌下了石阶。” 这是暗算不成转而想要碰瓷了么? 云萝还没生气,站她身旁的小文彬却气得涨红了脸,直冲着李氏就大声道:“胡说!分明是大姐想要趁三姐睡觉的时候去踢她,却没有踢到反而还摔着了她自己!” 李氏也怒道:“一派胡言!不说我家云兰会不会这么做,就算当真要去踢她,谁会踢个人还反将自己给踹倒了?” “就是她想踢我三姐,我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到?年纪小小,好的不学倒是学起了撒谎骗人,还找的这种可笑借口来污蔑自己的亲堂姐!” “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郑文彬气急了眼,然而他小小的五岁孩童,又哪里说得过秀才家出来的秀才娘子? 刘氏终是忍不住冲了出来,拉着郑文彬说道:“快别说了,怎能对长辈如此说话?” 又转头对李氏陪着脸说道:“大嫂,你是看着我家文彬长大的,自是最了解他,他一向老实,从不会说谎,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文彬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氏却只冷着脸,“也不过是每月能见上两三回,可不敢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知他究竟长成了怎样,学了些什么坏毛病,竟是说谎污蔑起自家的堂姐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女儿的力气有多大,轻轻一推都不是我家云兰能受得住的,若我家云兰有个好歹,我是绝不会轻饶了她!” 郑文彬则在拉着刘氏直嚷嚷,“娘,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怎么也不相信我?他们都欺负三姐,欺负我,你怎么都不帮我?” 刘氏左右为难,缩着手站在那儿看她男人,越发的六神无主了。 郑丰谷也是左右看看,竟也是一副不知该相信自己年幼的儿子,还是该相信向来知书达理的大嫂。 郑云萱将弟弟拉了回来,搂着他都快要哭了,“娘,弟弟从来不说谎,他说的肯定就是真的。” 李氏当即将矛头指向了她,“云萱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弟弟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你大堂姐说的全是谎言吗?是她暗算不成还要诬陷你妹妹?” 郑云萱搂着弟弟沉默不语。 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的弟弟从不说谎,况且大姐向来眼高于顶看都不乐意多看她们一眼,又怎会突然好心要提醒小萝进屋去歇? 第22章 都是我家的 郑文彬来来回回一直喊着他没有说谎,喊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云萝忽然摸了摸他的发顶,问道:“你真看见了?是她想踢我结果没有站稳反而把自己给摔了?”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小文彬满脸都是急切想要让人相信他的神情。 “哦~”云萝对着他微微笑了笑,悠悠的说道,“我刚还奇怪,她该怎么从石阶上摔下去才能叉着腿摔得那么不雅,原来是一脚踢出却站立不稳直接这么叉了下去啊。” 这话一出,堂屋里突然安静。 在此占据着主导位置的男人们大都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而其中最有话语权的老爷子和郑丰年又都偏向着小大房,听了孙氏和李氏的话语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摆开了阵势要责罚云萝。 甚至,就连女人们其实也没有看到事情的发生,都是事情发生了之后才出门来看的。 所以此刻听到云萝这句话,也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尤其是当时看到了郑云兰摔倒后姿势的刘氏和吴氏,细想之后不由狐疑的看向了李氏。 但这两人,一个是懦弱不敢与大嫂作对,一个则事不关己也不愿意为了小二房的人得罪了最有出息的大嫂一家,所以竟都是沉默着不语。 而老太太孙氏,她完全听不进云萝的话,一心认定了就是云萝作的怪。 云萝却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看向外头东厢那边,隐约的还能听到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喃喃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叉得那么狠,我看她进屋的时候都还站不住呢,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李氏死盯着她,神情却逐渐涣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从手开始,整个人都禁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这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云萝和郑云兰这两个当事人各执一词,但越是说着,屋里的气氛越诡异,到后来就连李氏都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最后,郑大福也只是训斥了几句都是一家人,自当和睦相处不可争闹之类的,就算是揭过了此事,也没有再提要责罚云萝的话,只是挥挥手让大家都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从始至终,郑玉莲都在她的闺房里窝着,时不时还砸两下床板发泄一下对于家中闹腾的不满,郑云丹也在东厢陪着受伤起不来的郑云兰,而到了最后,不知撒欢着跑去了哪里玩耍的郑文浩都不见踪影。 事情这么轻飘飘解决,其实已经说明了老爷子相信了云萝的话,不是她推的郑云兰。 但这并没有让她感觉有多高兴,看着喜逐颜开的小二房几人,她屈指敲了下拉着她手不放的小文彬,冷着脸说道:“笑什么?听说是我推倒的郑云兰,一家子就团团围着我问罪。现在明白了原来是郑云兰想要来踢我的,就轻轻揭过连一句训斥都没有。这就是咱家的家人相亲,姐妹和睦!” 小文彬听着顿时收了笑容,低头细细思索,越发的满脸不高兴了。 在旁的刘氏听着这话忙说道:“这说的什么话?一家人相处哪能没点磕碰,怎好如此斤斤计较的?再说,你大姐摔得厉害,也算是受了责罚,往后可万万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郑丰谷也点头附和道:“你娘说得对,一家人在一起,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互相的让一让也就过去了。你爷爷本也没有要问罪什么的,多大点事儿,不过是以为你跟兰丫头姐妹争闹,想要教训几句。毕竟你们都还小,小孩儿做错了事,长辈自是要好好教导的。” 云萝再一次无言以对。 她能说什么?她其实有几十上百页的话能说,但说了之后呢?除了浪费她自己的口水之外,他们最多心里膈应一下,转身却又低下头颅往小大房凑了过去。 她低头捏着小文彬那几根瘦巴巴的小爪子,终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爹也说了要互相的让一让,可哪次不是我们让的他们,他们却何曾让过我们一次?” 刘氏顿时笑道:“你大伯大伯娘是什么身份?咱又是什么身份?多让着点他们本也是应该的。” 云萝眉心急跳,霍然抬头看向了他们,忍了又忍才终于没有恶言相向,只带着紧跟她不放的小文彬就出了门去。 什么身份?一个秀才!一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偏还读不好书的酸秀才! 刘氏也被云萝刚才那眼神唬了一跳,半晌看着她出门才轻声说道:“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郑丰谷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萝丫头自小就心气儿高,又比寻常孩子要聪明有本事,难免就多了些心思,往后再多劝劝她就是了。” 刘氏脸色变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郑云萱左右看了看爹娘,然后也转身跟着云萝出了门。 却不想一只脚才刚踏出门槛,院子里就忽然响起了郑云梅的尖声哭叫,她吓了一跳,忙快步往外走。 院子里,三岁的郑云梅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五岁的郑云丹就站在她的旁边,怀里抱着个白毛团子冷冷的睨着她。 孙氏的叫骂声从上房传出来,“一天天的闹个不停,这是哭丧呢!”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小三房的屋里冲了出来,弯下身子就去拉躺地上的郑云梅,并冲郑云丹怒吼道:“你干什么欺负云梅?” 郑云丹微微后退的小半步,朝冲了出来的郑云桃冷哼着说道:“谁让她抢我的小兔子的?我不过是轻轻的推了一下,是她自己站不稳摔倒的。” 郑云桃那一双继承自她亲娘的直眉霎时倒竖,又凶又厉害,“这小兔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郑云丹有些怕她这凶狠的模样,不由得又后退了小半步,却依然梗着脖子说道:“整个家里的东西以后都是我家的,这小兔子自然也是我的!” 本在灶房里做晚饭,又因身子重而此时才走到门口的吴氏听见了这话,顿时脚步一停,手扶着门框看向了院子里,“呦,这家里东西啥时候都成你小大房一家的了?” 看到长辈出现,郑云丹更怕了些,但她仍不退缩,义正言辞的说了一句:“我爹是秀才老爷,我大哥也马上就要成为秀才老爷,家里的东西自然都是要全部给我家的,就连二叔三叔家,以后也都是要靠着我家过活的。” 吴氏捂着胸口感觉遭受到了一**击伤害,连原本见是小姐妹吵架而不乐意出来理会的郑老三都慢悠悠晃了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郑云丹说道:“乖侄女,你这话说得对。来,跟三叔说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啪”一声,东厢郑丰年那屋的窗户突然被用力推开,李氏站在窗后阴沉沉的盯着她小闺女,斥道:“混账东西!谁教你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不给我滚进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郑云丹终于感觉到怕了,缩了下肩膀转身就要回屋里去。 站在大门口本要出去却被这热闹吸引的云萝却突然出声,“等等!” 面对着突然全部转过来的目光,她又低头对身边的小文彬说道:“去把小兔子抱回来,那可是我辛苦从山里捉回来的。” 小文彬下意识的瑟缩,但随之而来的更多却是兴奋,双眼亮晶晶的冲云萝点了头之后就直冲冲的往郑云丹奔了过去。 郑云丹抱着小兔子就要跑。 但都是五岁的小孩子,她还真跑不过大了她几个月还整天河边地里撒欢的放牛娃,在她跑到东厢屋门前就被追上了。 郑文彬伸手就往她怀里抓,“还给我,这是我三姐捉来送给我的,不是你的!” 李氏在窗后看着扭成了一团的两个孩子,又看看站在对面看戏的老三两口子,就连闻讯出来的老二两口子都只站在那儿满脸的无措,突觉得胸口鼓胀憋得慌。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朝她的小闺女怒喝道:“还不撒手?把兔子还给人家!谁教的你这般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让人看了都要笑话!” 云萝瞥了她一眼,对于她的指桑骂槐无感,而小文彬已经搂着小兔子颠颠的跑回到了她身边。 他从没有如这一刻般的吐气扬眉过! 郑云丹眼泪巴巴的站在屋檐下不肯进屋,跟她娘说着:“我上次看到二表姐也养了一只小白兔子,她买来时花了一钱银子呢!” 李氏的脸皮抖了一下,却仍骂道:“眼皮子浅的东西,一钱银子就把你给吓着了?进屋!” 云萝摸着小文彬的狗头,悠悠的说道:“听见没?你这小白兔值一钱银子呢。” 小文彬抬头,“一钱银子是多少?” “一百个大钱。” “哇~”小文彬的眼睛马上就开始放光,摸了摸怀里的小兔子,一脸坚定的说道,“那三姐,我不要养小白兔了,我们把它卖了吧!” 第23章 不够塞牙缝 今日的晚饭时间格外的早,等一家人在气氛沉闷中结束了一顿饭的时候,天边的夕阳都还没有落下。 半天不见影的小胖子郑文浩终于在晚饭开始前,带着满身的大汗和泥水回到了家里,也从郑云丹的口中知道了他不在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此时,在晚饭后家中大人又开始忙忙碌碌的时候,他颠着一身的肥肉冲到了云萝的面前,龇牙咧嘴的挥舞着肥嘟嘟的拳头威胁道:“臭丫头,你竟敢趁着小爷不在的时候欺负我姐姐,小心我揍死你!” 两个胖子站在一起,肉嘟嘟的云萝竟然只有他的一半身量,也让他站在那儿挥舞着拳头的模样看起来特别的有威胁。 云萝看着他,却是对“白白胖胖”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 这才是真的白白胖胖,她最多不过是有点小肉肉而已,等开始抽条儿了就会马上消失不见的! 她坚信! 见她不理他,郑文浩越发的不高兴了,将挥舞的拳头往她的肩膀一推,嚷嚷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竟敢不回答!” 云萝顺着力道往后退了一步,也从研究对方身材的思想中收回了神,抬头静静的看着他,缓缓的捏了下拳头。 郑文浩顿时猛的后退了一大步,一脸警惕的摆出了一个防备的姿势,“你想干什么?打架吗?” 云萝垂耷着眼角,悠悠的反问了一句:“你想跟我打?” 说着时,她再次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一副你想打我就陪你过两招的架势。 然而,刚还昂首挺胸嚣张得不要不要的郑文浩却是瞬间就怂了,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还不忘恶狠狠的冲她喊了一句:“你给我等着,若是敢再欺负我姐姐,看我不打死了你!” 然后转头就跑了。 云萝以前从不跟他闹,他就逐渐的有恃无恐,但现在云萝一强硬起来,他瞬间就萎了。 他可是知道这个与他同岁的堂妹的力气到底有多大的,两年前,他亲眼看到她一胳膊将他从来见着了都绕道走的虎头哥给抡到了地上,按着就是一顿狂揍。 不过等着,他是打不过她,但他也绝不会轻易的放过了她! 他躲在李氏的身后盯着云萝看,而他旁边,郑丰谷已经架好了牛车,开始往上面搬一筐筐的东西,等搬好了还要赶着牛车送他们回镇上。 云萝看了眼忙得满头大汗的郑丰谷,又从抄着手站在门口跟老爷子老太太说话的小大房几口人身上扫过,转身就走。 眼不见为净! 小文彬蹲在西厢屋檐下,也在看着忙忙碌碌的亲爹,小嘴噘得都快要飞上了天。 原本纯良的他,在自家亲姐的耳濡目染之下,正在逐渐变色,对大伯一家也由更小时候的仰望崇敬变得越来越不满了。 “三姐,什么时候去卖小兔子?” 他双手搂着筐子,筐里装着小兔子,自从听说了它竟然可以买一百个大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揉捏过它,生怕把小兔子给玩坏了。 一百个大钱呢! 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一百个是多少,但听着就觉得好多好多! 小云梅也眼巴巴的蹲在筐子前面,一双大眼睛还因为先前的那一场哭而红肿着。 云萝低头看筐里的一小团,想到了前世听过见过的那许多萌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口就说道:“明天我去问问虎头。” 她这两年来,若有多余的猎物,都是交给郑虎头去处置的,并顺便给她带回一些她需要的小东西。 比如,她身上的几把小刀,就都是这么来的。 晚上还算是平静的度过,除了郑丰谷从镇上回来进屋睡觉的时候差点踢翻了床边装着小白兔的筐子,并没有其他意外发生。 第二天,云萝并没有进山,一直在床上翻滚到日上三竿才在小文彬的几番催促中起来,洗漱后抱着小白兔往二爷家走去。 早饭?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开饭呢! “太婆。” 老太太赵氏正坐在屋檐下对着亮光挑绣线,闻声抬头,眯着眼看了站在大门口的两个小小身影一会儿,然后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冲两人招手说道:“快进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玩儿?” 小文彬颠颠的就奔了过去,脆生生的说道:“我和三姐来找虎头哥哥!” 赵氏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张望,语速缓缓的说道:“虎头啊?他刚还在院里耍那个叫什么陀螺的呢。虎头,虎头唉!” “太婆,我在后边呢,你叫我干啥?”从后院传来虎头的回应,并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见他踩着两脚的泥从墙角转了出来,也看到了云萝姐弟,“小萝?你这么早就来找我,是有啥事?” 小文彬跳着跟他挥手,“虎头哥虎头哥,还有我呢!” 虎头张开双手就一把搂过他的脑袋,在他的尖声叫喊中用力的揉捏了两把,“找我啥事?” 小文彬双手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笑嘻嘻的说道:“虎头哥,你啥时候去镇上呀?我三姐捉了一只小白兔,可以卖好多钱呢!” 虎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云萝怀里的那一小团,愣了一下后又拧起了眉头,一脸嫌弃的说道:“这么小,都不够塞牙缝的,白给人都不要!” “胡说!”小文彬被他这嫌弃的嘴脸给刺激的,一双本就大的眼睛都瞪成了溜溜圆,说道,“昨天我五妹妹说她的表姐买了这样一只小白兔,可是花了一百个大钱呢!” 虎头顿时就被镇住了,也瞪大了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脱口而出一句:“她表姐是不是傻?” “噗嗤!”站在堂屋门口看了好久的郑云蔓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走上前几步低头凑到云萝的面前,不由得眼睛一亮,“呀,这小兔子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样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呢。” 小文彬马上就一副见到知音的模样,挤到了郑云蔓的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显摆道:“云蔓姐姐,你也觉得好看吧?我五妹妹说,这兔子可以卖一……一钱银子呢!就是一百个大钱!” “什么样的兔子,竟能值一百个大钱?快让我瞧瞧!”在灶房里准备早饭的胡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当即说笑着也凑了过来,看到云萝手里的那团后点头说道,“这么漂亮的小兔子肯定招小姑娘的稀罕,拿去镇上说不准还真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一百文钱,她却是觉得不值的。 谁家小姑娘那么败家,竟能花一百文钱卖这么一只把玩的小兔子?一百文钱买上等米都能买十来斤了呢! 老太太赵氏放下绣线摸了两把小白兔,说的话却又不同,“遇上那家中宽裕的小姑娘小媳妇,人家还真不在乎掏一钱银子来买个心头好。” 郑文彬顿时就高兴了,眉开眼笑的说着:“太婆,是真的吧?这小白兔真的能卖一钱银子呢!” “能,能!” 胡氏看着团在云萝手心里的那一小捧,不由得暗暗咋舌,而郑虎头一听说竟真的能值那么多钱,顿时也一反刚才的嫌弃嘴脸,小心的将它接了过去。 “小萝你就放心吧,我过会儿吃了早饭就去镇上,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回来的吗?” “红枣糕、桂花糕之类的糕点都带些,看到有其他糖果蜜饯什么的也都买了,其他的你看着帮我买吧!” “成!” 第24章 谁来养家 这一天,郑小弟蹲在屋檐下眼巴巴的望着大门口方向,简直是望眼欲穿。 家里的人大都出门干活儿去了,挑水浇田、洗衣拔草,就连大腹便便的吴氏都拎着个篮子跟女儿侄女们一块儿割猪草去了。 这些天割回家的猪草越来越少,前段时间存下的都快要见底了。 所以家里只留下了几乎足不出户的老太太和养病中的郑玉莲,还有就是这几天都不用他去放牛的郑文彬和几乎从不干家务活的云萝。 孙氏从堂屋出来,看到蹲在那儿无所事事的小姐弟两,飞了个白眼,进屋之前,又翻来一个冷眼,骂骂囔囔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文彬悄悄的瞄了上房一眼,又暗暗的扯了下云萝的袖子,轻声说道:“三姐,我们出去玩吧。” 云萝瞥他一眼,“你想去哪玩?” 眼珠骨碌碌转溜,巴巴的说道:“去村外桥头下面挖泥鳅吧,我昨天看到好多人在那儿挖泥鳅呢。” 云萝于是又瞥了他一眼,悠悠的说道:“泥鳅还是田沟里比较多。” 小文彬嘟嘴,那怎么成呢?桥头那边才是虎头哥哥回来的必经之路呀! “我还想抓小鱼,而且桥下面能挡着太阳,不会晒得慌!” “人太多了,不想去。” 看看外头火辣辣的太阳,云萝又低头瞅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步都不想迈出屋檐阴影底下。 晒黑了可怎么办? 白白的小胖子是可爱萌,黑乎乎的胖子那可就是丑了! 见小文彬还眼巴巴的一副极想跑去村口守着的模样,她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袋,说道:“去镇上有二十里路呢,单只是来路走路都得花上近两个时辰,你在家里安心等着就是。” 郑小弟顿时一副被戳中了心思的扭捏样,嘻嘻笑着倒也不再提要出去等待迎接了。 而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家里人都回来要准备吃晚饭了,才见到满头大汗的郑虎头背着个竹篓子兴冲冲的奔了进来。 “大爷,大奶奶,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他冲着长辈们团团招呼过去,然后直接奔到了云萝的面前,连同背篓一起的解了下来往她怀里一塞,咧着嘴笑道,“都在这儿了,拿着!” 郑大福从打了一半的簸箕中抬起头来,看着虎头问道:“虎头啊,你这满头大汗的,是干啥去了?” 虎头乐呵呵的说道:“大爷,我帮小萝卖兔子去了,没想到那么只小兔子竟然真有人掏了一百个大钱来买,有钱人家的小姑娘还真是奇怪!”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别的什么。 他是知道的,萝丫头时常会让虎头带些猎物去镇上售卖,再给她带点小物件小零嘴的回来。这并没什么,小孩子自个儿寻摸点吃的玩的在村里多得是,而且看到自家孩子跟弟弟家的侄孙处得好,他也挺高兴。 这虎头以前可淘气得很,也不大爱搭理大房的孩子。 现在也淘气,但他特别乐意找萝丫头来玩,还晓得在村里护着这边的几个弟弟妹妹了。 老爷子没多说,郑老三却听了虎头的话之后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探着脑袋的往云萝这边凑了过来,说道:“萝丫头怎么叫虎头去跑腿?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三叔么,三叔帮你去卖呀!虎头毕竟还小,来回的走四十里路可不轻松,再说人家看他小,还容易骗他。” 听到这话,虎头首先就不高兴了,挺着身板就大声说道:“三叔你可不能胡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哪里还会被人给骗了?我也乐意给小萝跑腿,咱可是都说好了的,我每次都能得二成!” “呦!那你这次可是一下子得了……二十文大钱?”郑丰收扳着手指飞快的算了出来,一算出这个数额,顿时不由得面颊都控制不住的抽抽了两下。 二十文!一个壮劳力去镇上打一天零工也不过才二三十文钱,这一下子就送出去了一整天的辛苦钱呀! 真是个败家的死丫头! 虎头才不去看他的脸色,只越发的挺直了身板,语气特别骄傲的说道:“那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赚到过这么多钱呢!哎呀我不多说了,得赶紧的回家去,跑了这么多路可饿死我了!” 说着朝云萝使了个眼色后转身就往大门外跑去。 老爷子连忙朝他喊道:“虎头,在这吃了晚饭再回去!” “不了,谢大爷!” 虎头挥着手,眨眼就不见了影。 院子里没了外人,刚还矜持着的众人霎时就炸了开来,首先开口的就是吴氏,“唉呀妈呀,没想到那么只小兔子竟真值一百个大钱,我昨儿听了丹丫头说的那一嘴,还当她那是小孩子胡说的呢!这一只就一百文钱,多捉几只那岂不是发财了?”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财源广进的场面,看着云萝的眼睛都冒出了万丈金光。 刘氏也很是激动,但听得妯娌这话后还是下意识的说道:“那样好看的兔子哪能随处可见?往常见的大都是灰扑扑的,恐怕也没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买。” “那倒也是。”吴氏点点头,目光语气神态都温和了许多,“还是萝丫头有本事,冷不丁的就给家里赚了那么大笔钱。往后若是又捉到什么想拿去镇上卖的,也不用支使虎头了,尽管叫你三叔去就是,毕竟是隔房的人,老是麻烦人家也不大好。” 郑丰收连连点头,说道:“你三婶说得有道理,这样你还能省下一笔钱呢,三叔可不会找你分钱。你瞧这一次,整整二十文钱呢,要是自己留着,能买多少好东西?” 老太太孙氏听得脸皮子直哆嗦,但她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呢,不乐意给这个叛逆不听话的孙女脸面跟她搭嘴,所以她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剩下的钱呢?都拿出来!” 话出口后,又嘟嘟囔囔的骂了起来:“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得了点好东西还尽都便宜给了外人!”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惹得云萝不由侧目。 而身为家里掌控着财政大权,就连儿子儿媳们的私房都不会让他们留下丁点的权威人物,眼看着云萝竟在她开口之后仍没有半点动作,顿时眼一瞪,怒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钱都拿出来?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莫不成也想着要藏私房了不成?” 云萝将篓子往地方一放,淡淡的说道:“都花了!” “都花了?”孙氏当即尖叫着蹦了起来,也不去看那篓子,只指着云萝就骂开了,“你个败家玩意,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也没见你关心一下,一百个大钱说花就花了,你咋不干脆把我也给吃了算了!” 云萝神情一正,看着老太太就问道:“家里已经到了要我来养家吗?” 孙氏的骂声戛然而止,脸色铁青。 身为亲娘婆婆,她不给儿子儿媳留下一文钱的私房,外人知道了最多说她一句太厉害。然身为祖母,却盯着八岁孙女自己寻摸来的那一点零花钱不放,传了出去那真是脸都丢尽了。 亲长俱在,她若还敢再说出要让一个八岁孙女来养家的话,那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房,恐怕整个郑氏家族都要颜面尽失。 她本就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情而在族中的名声不大好,再出点事…… 至于此时在场都是自家人,没有外人听见? 呵,她若真敢认,云萝就敢明天一早便把事情宣扬出去! 她还小呢,最是口无遮拦的时候,哪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看着三孙女那炯炯的目光,郑大福也不由得眉头急跳了两下,忙朝孙氏训斥道:“行了,你做人祖母的,平时不晓得给孙子孙女们一些零花,现在难不成还要从他们的嘴里夺食?那么小个丫头寻摸点稀罕的小东西可不容易。” 孙氏怒气勃发,那是一点小东西吗? 那是一百个大钱! 去了分虎头那小狗崽子的,还有整八十文! 第25章 会失去我们的 云萝向来是不会惯着谁的,听到老爷子的话之后也就不再管祖母的脸色如何,径直扒拉起了篓子里的东西。 隔着一个个的纸包都能闻到里面香甜的味道,小文彬蹲在篓子边上,眼巴巴的拼命咽口水,小云梅和云桃也忍不住的被这香味吸引,挪着脚步凑了过来。 红枣糕、桂花糕、绿豆糕…… 杏仁酥、芝麻糖、糯米果…… 还有各类果脯蜜饯,品种繁多,但每一样都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包。 除此之外,还翻出了一个风车,一个拨浪鼓,一个小泥人等小玩意,以及若干头花发带。 手拿着一朵做工并不精致但色彩十分鲜亮的大红色绢花的云萝:“……” 郑虎头,我让你随便买,你这也太随便了!这朵大红花你是想要看谁戴? “这些绢花真好看!” 郑云桃看到这些色彩鲜艳的绢花却都喜欢得很,看那眼神,竟是尤其钟爱她手里的这一朵。 云萝默了默,然后面无表情的将这大红花递了过去。 “给我的?”表情真是超级惊喜。 “嗯。”眼角的那根筋都快要绷断了。 郑云桃喜滋滋的接了过去,当下就要往头发上戴,对篓子里的其他吃食小玩意都不再多看一眼。 能得一朵最喜欢的绢花她就已经很满意了,本来还在担心三姐因为这两天她爹娘的行为而生气不理她了呢。 云萝简直是不忍直视,连忙撇开目光,随手抓了其中的两包糕点,送到了老爷子的面前,“爷爷,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吃,你和奶奶随便拿两包尝尝。” 见她虽花钱大手大脚的也不怎么乖顺,但还是懂得有了好东西要先孝敬长辈这个道理,郑大福顿时就心情好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笑意来,伸手就将这两包糕点接了过去。 “好好,你有心了。这次就当是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花钱了,这么多吃食你们一下子也吃不完,放久了就坏了。” 说到这儿,郑大福又想起了这孙女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有好东西她从不会藏着独占,总会分些给姐妹弟弟们,哪怕老三两口子刚跟她闹了不愉快。 她虽对长辈不那么乖顺,但对比她小的倒是颇为友爱。 云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晓得呢,这次也是因为前天晚上弟弟说看到二哥在吃红枣糕,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看他似乎馋得很,又听说那只小白兔能卖许多钱,这才让虎头哥帮我多买些糕点回来,让弟弟每一样都尝尝滋味。” 郑大福的脸皮子蓦的一僵,他现在把手上的两包糕点推回去让几个孩子多吃些,还来不来得及? 他前天真不是故意忽略小孙孙的,只是当时根本没注意到他也在屋里,就自然而然的把他给漏了。 在长房的几个孙孙面前,其他的孙孙就是这么的没有存在感! 云萝就好像真只是无意间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像是没有看见了老爷子僵硬的脸色,转而就回到了篓子边上,将东西给小云梅也分了些,然后挑了两根浅色的发带之后便将整个篓子往小文彬的怀里一推,说道:“绢花和发带给二姐,其他的都是你的!” 小文彬搂着篓子连连点头,笑得牙床都露了出来。 孙氏瞪得眼都酸了,此时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小姑的呢?” 云萝顿时眼角一耷,语气惊讶,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小姑?小姑竟然在家吗?这一整天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我以为她跟大伯他们一块儿去镇上了呢。” 孙氏“呸”了一声,“死丫头,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你小姑现在躺着起不来,还不都是你害的?这些个东西就拿去给了你小姑吧,她正好需要补身子!” 说着,竟是直接上手就来抢小文彬怀里的篓子了! 郑云萱忽然惊呼了一声。 小文彬本是蹲在那儿,被这么一扯顿时身体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抢回篓子,一拉,却是被孙氏拉着直接在地上拖行了一段。 云萝眉心急跳,清澈的双眼忽然似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霾,整个人都淡了下去,透着一股阴凉。 “够了!还不快住手!”郑大福在云萝发作之前出声怒喝,“瞧瞧你这像什么样子?你就是这么当人祖母的?” 孙氏停了脚步,但脸上依然满是怒火,冲着郑大福就嚷道:“你这当爹的不心疼闺女,还不行我心疼?玉莲她都多少天没能好好吃点东西了?一个个的白眼狼,尽顾着自个儿的那一张嘴,咋就不心疼心疼你们小姑?” 刘氏慌忙的跑了过去将跌在地上儿子抱进怀里,听着婆婆的这一番指控,连忙就说道:“娘,小萝她定是疏忽了,这些……这些东西就都给了小姑吧,也让她补补身子。” “娘!”小文彬霎时在她怀里用力的挣扎了起来,“这都是我的!三姐说的,这些吃的全都是给我的,你为啥又要送给小姑?” 刘氏紧抱着他努力安抚,“乖,你乖一些,莫要闹了。你小姑她身子不好,是该吃些好的。” “我不,我不!” 五岁的孩子在怀里死命的挣扎,那力气还真是不小,刘氏都被挣得坐到了地上,直到郑丰谷走了过去将他拎到怀里,双手一夹,终于把小孩给禁锢住了。 “你莫要闹了,这次就先让给小姑,下次爹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郑文彬泪汪汪眼眶通红,还在用力的扭着,“爹爹你撒谎,你又想骗我!你从来都没有带我吃过好吃的,都是三姐给的,你们还总是拿了去送给小姑,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 他盼了一整天,不,从昨天就开始期待了,却在最高兴的时候被一棍子打落,顿时就崩溃的哭闹了起来。 孙氏却丝毫不心疼小孙子的哭闹,还恨恨的横了他一眼,拎着篓子就要进屋。 郑大福看着又闹了起来的院子,又看到隔壁的大牛媳妇在墙那边探头探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家与隔壁大牛家的院子共用了一面围墙,围墙不矮却也不高,大牛媳妇总是能垫着个什么东西就在那边探头张望,实在是让人烦恼得很。 郑大福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忽然看到了三孙女的那一双眸子。 灰蒙蒙阴沉沉的,看着孙氏的方向,整个人都似乎淡了下去。 一股凉意倏然直冲着脚底心而去,此刻的郑大福他自己都弄不清究竟怎么一回事,只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再一次喝止了孙氏,“你给我回来,把东西还给文彬!没看到他哭闹得厉害?你这祖母就一定都不心疼?” “哪个小孩子不每天哭闹上几回?”孙氏仍是舍不得。 郑大福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绷断了,此时他的感觉格外的敏锐,不去看也感觉到了那淡淡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觉得他的这个孙女跟其他几个都不大一样,让他总下意识的不愿管教太多。而此刻那淡淡的眸子,更让他隐隐发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他将手边本放着用来劈竹篾的柴刀抓了起来用力一扔,“哐当”一声似砸在了众人的心头,除云萝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心颤了颤。 “我让你还给文彬,你没听到吗?玉莲那么大个人了,还跟小侄子抢吃的,传出去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说人家?整天啥事不干,一点不舒坦就躺着让人伺候,见着点好的就抢着搂着不让人,哪里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大概是郑大福此刻的神情太恐怖,孙氏一下子就泄了底气,却又忍不下心里那一口怒气,便将篓子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朝着院子里狠狠一扔,然后摔门就进了屋里,半晌,从郑玉莲的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哭闹。 院子里却安静极了,就连刚还哭闹着的郑文彬都被吓得噤了声。 云萝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将篓子和撒了一地的东西捡回来,又把小文彬从爹的怀里扯了下来,牵着他转身也往屋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满脸惊惶又无措的郑丰谷和刘氏,特别认真的说了一句:“爹,娘,你们老是这样,是会失去我们的!” 两人都是一愣,好像有点听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郑云萱看了他们两眼,抿了抿嘴,也低头跟着进了屋。 第26章 你想读书吗? “萝丫头刚那话是啥意思?什么会失去他们的?难不成他们还能不认自个的爹娘不成?” 今晚的饭桌上人都少了好几个,孙氏躲在屋里生气,郑玉莲更是好多天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了,就连小二房的姐弟三个,自进了屋后就再没有露面。 郑丰谷和刘氏两人心不在焉的扒着饭,时不时将目光落到紧闭的那屋门,也晓得三个孩子定是生气了,这不,竟连晚饭都不愿意出门吃了。 郑老三却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对云萝进屋前说的话更是不以为意,却不知他这淡淡的一句,却让本就不安的郑丰谷夫妻两不由得又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郑大福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斥道:“少在这胡咧咧!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说的几句气话,老子还说过要打死你,你被打死了吗?” 老爷子显然气得不轻,向来很是注意言行气度总忍不住有点儿端着的姿态都有些崩裂,连粗话都说出了口。 郑丰收缩了下脖子,倒是乖乖的闭上了嘴,但看他的神情,其实也并不是很怕。 小二房的屋里此时也气氛沉闷,从门窗纸上透进来的天光早已灰暗。 光影朦胧中,小文彬搂着重新回到他手里的篓子,不时的抽泣两声,呆呆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云萱搂着小弟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抚,也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云萝看着两人,恢复清澈的双眼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然后她忽然问道:“文彬,你想读书吗?” 小文彬抬头看她,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是十分惊讶的反问了一句:“我也能读书吗?” “谁跟你说的,你不能读书?” 他于是又呆了呆,倒是缓缓的止住了抽泣平静下来,却又陷入到另一个纠结之中,扭着手指拧着眉,半天才说道:“可是,读书要花好多钱,家里已经有了大哥,大伯虽能收到学生的束脩,但他也还要继续去考试。每次去考试都要花不少银子呢。” 刚还眼睛微亮的云萱听了这话后也迅速的冷却,拉着云萝的手就说道:“小萝,你就莫要多想了,家里供大伯大哥读书已是十分艰难,爷奶都不会同意再送弟弟去读书的。就算,就算不用他们拿银钱出来,他们也只会逼你把钱都上交,留着给大伯去考试,给大哥读书,给小姑攒嫁妆。” 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存在感,性子还颇有几分遗传自父母的温软,但她身边有一个叛逆的妹妹,便渐渐的将家里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也比爹娘看得更明白。 今天的这一场闹看似是他们赢了,但其实不过是因为两百多文钱看着很多,换成了半篓子的零嘴小玩意也不少,但身为大家长,见过大世面,还当过小地主更供养出了两个读书人的爷爷还不是很放在眼里,更不愿意为了这么点东西落一个刻薄孙女、抢夺孙子孙女零嘴的名声。 可即便如此,他不也是到了最后看小文彬真的哭闹不休才制止了奶奶吗? 若是小萝以后能赚来更多的银钱,甚至能拿出供小弟读书的数额,那么事情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过去。到时候就算传到了外头,外人恐怕也大都是站在爷奶那一边的。 毕竟,小孙女自个儿寻摸着挣了点零花钱买点小零嘴是一回事,赚了大钱却私藏着不交给长辈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云萝来了八年,又怎么还会看不明白这些? 但那不过是因为她懒得去争夺去改变,而只要她起了心思,想想,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比如说,分家! 但想要说服爹娘分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郑文彬也在瞬间就放下了刚起的一点心思,晃着云萝的手说道:“三姐,我不要读书了,你也别寻摸着赚大钱,省得便宜了别人!你只要偶尔弄点小钱,够买几块糕糕就够了。” 别看他小,但他可聪明着呢! 云萝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别担心,你若想读书的话我自然能想到办法。不过先说好,我不要求你能读得多么好,也不盼你考试当官后给我脸面为我撑腰,但你在读书后若学大伯他们,把我们对你的供养都当做了理所当然,还摆着姿态要一家人都伺候着,那我就打死你!” 小文彬眨了眨眼,又转头看了两眼二姐,然后用力的点头说道:“好!” 郑云萱一脸的欲言又止简直都要愁死她了,可云萝得了小文彬的答应之后就不再理他们,只低头将篓子里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零零散散的铺了小半张床。 小文彬也在眨眼间将其他的所有心思都抛飞到了脑后,只在各类小吃食上面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一时不知道先吃哪个的好。 “三姐三姐,这个就是你说的桂花糕吗?你看上面还有桂花呢,好香!” “哇!这么多芝麻!”舔了口粘在手指上的芝麻,眼睛闪亮,“好甜!” “这个糕长得好奇怪。”拿起蜜饯尝两块,“味道也不一样,这个好甜,这个酸酸的。” “三姐你看,这个东西我一吹它,它就会转,这是什么?” 耳边都是叽叽喳喳的,云萝已忍不住的瞪起了死鱼眼,默默看着见什么都稀奇的小土包子,随手拣了两块糕点来吃。 味道也就那样吧,对于不大喜爱甜食的她来说,有点腻得慌。 当即也就扔开不要了,将东西全部整理出来后便拎了篓子要出门去。 “三姐你要去哪?” “去把篓子还给虎头。” 云萱看了窗户纸上已是一片灰暗,屋里也在迅速的暗下来,不由说道:“天都要黑了,明日再去吧。” 云萝却摇了摇头,“不了,明天还有事,我很快就回来。” 院子里,晚饭已经结束,三个男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刘氏和吴氏在灶房里忙碌,郑云桃姐妹不见踪影,听声音似乎也在灶房里。 见云萝出来,乘凉的三人齐刷刷转过了头,她微顿了下,还是朝郑丰谷说了一句:“我去二爷家还篓子。” 郑丰谷却好像得了多大的好处,顿时眉开眼笑的,还起身就跟了出来,“爹陪你一块儿去!” 这一路,感受着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带着些讨好的小心守护,云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除了对老爷子和老太太孙氏的无底线顺从之外,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憨厚温柔,疼爱妻儿,哪怕她行事叛逆说的有些话在他看来也十分大逆不道,他却从不动手责打,甚至连高声责骂都没有,多只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几句。 第27章 鸡蛋疙瘩汤 云萝坐着二爷家的灶房里埋头大吃。 这是听说了她还没有吃晚饭之后,庆伯娘小胡氏亲自下厨给她做的一大碗疙瘩汤。 白面的! 还有鸡蛋! 两个! 郑丰谷坐在堂屋与二叔和堂兄说话,胡氏在刷锅洗碗,小胡氏则坐在灶膛口烧火,目光却落在云萝的身上,白白净净的脸上拧出了“心疼”两个大字。 “先前就听见你家里又闹了起来,又不好过去探问,不过想来肯定是因为卖兔子的那事了。唉,都怪虎头那孩子不知轻重,一回来就大张旗鼓的把东西背了过去,要是悄悄的给你送去,便没这一场事故了。” 为此,萝丫头竟然连晚饭都没得吃,真是太过分了! 小孩子家家的养点肉容易吗?万一饿瘦了可怎么办?大房里可就只有这么个胖乎乎的小可爱! 什么?郑文浩那小崽子也白白胖胖的? 不不不,她喜欢的是有点肉的软乎乎小可爱,不是满身肥肉把五官都挤变形了的大肥仔。 云萝咽下嘴巴里的那一口疙瘩,摇头说道:“没用的,郑云丹昨天说的话一院子的人都听见了,都盯着那只兔子呢,三叔今天还问了我好几遍那兔子去了哪里。” 小胡氏顿时眉头一皱,但她身为隔房的嫂子,并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在刷锅的胡氏开了口,“你三叔也是个不着调的,好吃懒做还总盯着侄女手里的那一点东西!亏得你心宽,有了好东西也从不忘他那两个闺女。” “四妹妹和六妹妹还是好的。” 这是实话,郑云桃性子急、脾气倔、嘴巴有时候也挺坏,小毛病不少,但总的来说还是个挺好的小姑娘。至于四岁的小云梅,那真是个又软又呆又笨的小孩儿,一点都不像是郑丰收和吴氏的娃。 胡氏就横了她一眼,回头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本是极不喜欢大房一家子的,尤其厌恶郑大福和孙氏。 那两人当年害得她几乎走投无路要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才好,要不是后来她婆婆出面,她怕是早已经去阎王殿里跟爹娘团聚了。 为此,她孙女都十六岁了,却从不曾踏足过大房的门。 所以一开始看到自家宝贝孙子老想跟萝丫头玩耍的时候,她其实是很不高兴的。但她既舍不得逼迫宝贝孙子,又顾及着两家毕竟是亲兄弟,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幸萝丫头是个好的,又乖巧又懂事又有礼貌,让子孙单薄、唯一的孙女也大了的她渐渐又有了看孙女的感觉,真不明白孙氏怎么就这么看这孙女不顺眼,没一天是不能听到她谩骂声的。 老太太赵氏在郑云蔓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虎头紧跟在后直接窜到了云萝的面前,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猜猜,那只小兔子究竟卖了多少钱。” 云萝瞅他一眼,转头就跟老太太打招呼,“太婆。” 从他傍晚离开时给她使的眼色里,她就知道那兔子肯定卖了不止一百文,不然也不会今天晚上就摸黑来特意还篓子了! 见她竟然不搭理他,虎头笑容一收,冷哼了一声。 但终还是忍不住蓬勃的心情,生气不到一秒就又凑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压着声音说道:“一两银子,足足卖了一两银子呢!” 这下,云萝也忍不住有点惊讶了,本还以为最多多卖了一两百文钱,毕竟这东西不过是宠物,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值多少,全看买方的喜爱程度和接受能力。 虎头又嘚瑟了起来,咧着嘴说道:“我刚到镇上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卖呢,就遇上了一队马车也是刚进镇,一个像是丫鬟的下了马车便问我那兔子怎么卖。我本想说一百文,又看他们穿得挺好,还有仆从丫鬟,就说了个二钱银子,结果那丫鬟回头就给了我一两银子,说剩下的是她家小姐赏的。” 顿了下,他又说道:“要不是我身上没带铜钱,我都舍不得把那锭银子给花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拿到过那么大的一锭银子呢。 老太太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一块帕子打开放到了云萝的面前,“这是剩下的钱,你都收好了。这事,咱都没有跟你爹说起。” 整整齐齐的九串铜钱,云萝看了眼,然后抬头看向老太太。 这数量不对。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太婆知道你跟虎头说好了每次都分他两成,往常几文钱的我也就不多嘴了,只这一次数额太大,可不能再拿你这么多钱。他当哥哥的,给妹妹跑个腿本也是应当应分的事,况且这么些日子以来,可没少占你的便宜。” 虎头站在旁边冲着她笑嘻嘻的,说道:“刚送去你家的那些东西总共就花了一百文钱,那掌柜的看我买得多,还多送了几块糕点呢。唉,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爽快的使过银子!” 站后头的胡氏闻言一巴掌就往他脑瓜子拍了过去,怒道:“臭小子,咱家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哎呦,奶奶,那怎能一样呢?再说你也没一次给过几百个大钱我花啊!” 胡氏拎起门边的扫帚就要揍他,老太太见状连忙伸手阻拦,可不能把她的曾孙子给打坏了! 而作为亲娘的小胡氏却只坐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一点都不担心。 就婆婆的那几下,放开了让她打,怕也打不出一朵花儿来。 云萝看着闹闹腾腾的灶房,又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然后,她将铜钱连同帕子一起推到了虎头的面前,说道:“说好的,就不能擅自坏了规矩。二百文你拿着,剩下的七百文你也帮我藏着,等我什么时候要用了再来问你拿。” “啊?”他一呆,就要反驳,然对上云萝的眼神,他不由挠了两下脸颊,最后将一堆铜钱往怀里一搂,嬉笑着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钱也全部花了啊?” 云萝认真想了下,说道:“首先,你得保证你能打得过我!” 郑虎头:“……” 好想把这些钱都扔回到她的脸上啊! 臭丫头! 反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老太太、胡氏等人:“……” 你这么当着我们的面威胁我家的金孙,小心被打死啊! 云萝已埋首回了疙瘩汤里,将剩下的几个面疙瘩连带着汤一起,“咕噜噜”的一口闷进了肚子里。 “对了,我明天要进山,虎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去干啥?” “去抓兔子!” 能找到小白兔最好,没有小白兔的话其他颜色的纯色兔子也可以,杂毛的,不要! 就是野兔不大好养,还得仔细挑拣才行。 第28章 别贪心 “爹,我知道爹和娘都孝顺,这是应该的,毕竟人都说,百善孝为先。” “但是爹,你并不需要孝顺大伯和小姑,不能把忍让大伯和小姑也都当成了是对爷奶的孝敬,更不能逼迫着我们来为你的孝顺处处忍让。” “别看我们小,但我们都长着一颗心,受了委屈,希望落空,被谩骂被逼迫被忽视,都是会伤心的,伤心得多了,也就失望了,失望了之后,也就不会再有期盼,不期盼你们的疼爱,不期盼你们能在我们受到委屈的时候护着我们。” “您仔细想想,小弟有多久没有朝您和娘撒娇了?姐姐十二岁了,说句不害臊的,也快要到说亲的年纪,您和娘可有什么打算和准备?您觉得奶奶会给她准备些什么嫁妆?”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的时候,郑丰谷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回响着从二叔家出来后小女儿说的那一句句话,还有她说这些话时的眼神。 当时天黑,其实看不清,但他总觉得有一双清冷的眸子在他眼前飘荡,让他止不住的心头发凉。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真的让孩子们受了那么多委屈?委屈到都不愿意亲近、相信他了! 他又想到了傍晚时从小儿子嘴里嚷出的那一句“我讨厌你们”。 心忽然激灵一颤。 夜还很长,云萝早已经酣然入梦,没有留下半点心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再要继续,她恐怕就要恶言相向了。 她暂时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是爹,这个爹还因为天黑而一路护着她,她一时心软才忍不住的又说了几句废话,有没有用,就听天由命了。 反正都已经习惯了,其他的事也对他们没什么期盼,她会另外想办法的。 一夜好眠,云萝又是一大清早的起床,无视了郑丰谷大大的黑眼圈和郑大福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跟二姐云萱打了声招呼就拎着篓子奔出了门外,连往常每次要上山时刘氏特意先给做的早饭都没有吃,只让二姐为她代劳了。 眨眼就到了二爷家,没想到虎头竟是早已经起床并一切准备就绪,正站在门口一手拎着个篓子一手拿着个饼子啃,看到她来还从篓子里摸出了另一张饼递给她。 云萝:“……” 你昨晚没睡吧? 一连三天,云萝带着虎头翻遍了步行能到达的几乎所有山头,掏了无数个兔子窝,也捉了许多兔子,却绝大部分都被她给放生了。 为此,虎头急得直跳脚。 那可全都是肉啊肉啊肉! 这是云萝第一次这样大规模的捕捉猎物,自然是收获丰盛,三天的时间,他们一共得了八只雪白雪白的巴掌大的小兔子,两只没有杂色的纯灰小兔子,还有一只浑身漆黑只在额头那儿有一簇白毛的小黑兔子,以及若干食用的肉兔子。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颜值决定命运! 她在三天里忙不停,自然瞒不住家里人,她也没想着要特意隐瞒,还每天回家时都会带上一两只肉兔子,并从所有的纯色兔子中挑了两只小白兔出来。 “我说萝丫头,你忙乎了三天,就捉了这么两只白兔子啊?” 郑丰收大咬了一口兔子肉,似乎对于她只带回了两只白兔子不大满意。 这三天的伙食好得很,云萝每天都带回一只或两只死兔子,天气炎热不禁放,孙氏也不放心让盯着兔子眼珠子直泛绿光的郑丰收全都拿去镇上卖了,就难得大方的隔两天就炖上一只让他们解解馋,似乎是为了配得上这一盆肉菜,就连粥都熬得浓稠了许多。 为此,她虽依然每天喋喋不休的骂个不停,但也消停了许多,更似乎忘记了三天前的那一场争夺。 此时听得郑丰收的话,其他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她,刘氏微抿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些小心担忧。 这三天来,小闺女都不怎么搭理她,连大闺女和儿子也好像对她冷淡了许多,再加上孩他爹跟她说的那些小闺女说的话,她不禁有些心慌。 郑丰谷看着三弟,竟是意外的开口袒护道:“要寻这种没有一根杂毛的兔子可不容易,我听人说,几百只兔子里也未必能找出那么一只来。” 郑云萱和小文彬忍不住抬头看了自家爹一眼,然后小心的对视一眼后重又低下了头去。 郑大福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朝着郑丰收说道:“别不知足,你当这是多容易的事儿?先前能得一只那是运气,不然你以为那有钱人都是傻的,愿意花那么多钱来买一只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而且,他听说野兔子性子倔得很,若是把它们关起来养着,它们能把自己给气死,所以还得挑着刚出窝的小兔子才好养活。 听得老爷子教训,郑丰收嘿笑了两声倒是不再提,只眼珠一转,又说道:“这么说来,萝丫头应该是捉了许多兔子才是,那些兔子呢?莫不成都放在了虎头那儿?要我说普通兔子虽没那么值钱,但论斤卖也是能卖不少,现在各种吃食都涨价了,兔子得二十文一斤呢。” 云萝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除了拿回家的,全部放了。” “什么?放了?”郑丰收几乎要惊跳起来,其他人也大都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心疼。 云萝异常淡定的分别给不大敢伸筷子的二姐和小弟夹了一大块兔肉,又自己咬了一块,说道:“不然呢?林子里的动物本就比往年要少,再大肆的捕杀,以后还要不要吃兔子了?” 郑大福皱起的眉头顿时一松,点头道:“萝丫头做得对,每一行都是有规矩的,我虽没捕过猎,但也听人说过,进山狩猎不能大肆捕杀,要为以后留下种子。” 郑丰收撇了下嘴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只知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那放走的可都是叮当响的大钱。 他仍是不死心,觉得今天真是说啥都不顺,忍不住就又问了一句:“你真就只捉了两只白兔子?” “还有一只小白兔和一只灰兔子。” “那……” 他眼珠一转就要说,云萝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贪心,不然我就把家里的两只也一起都弄死了。” 郑丰收嘴角一抽,顿时就不敢说了。 云萝看了又有些神色不虞的老爷子,淡淡的开口说道:“我得给自己买点喜欢的来吃,还要扯几尺布给我们姐弟仨做一身新衣服,长这么大,我们都没穿过新衣服呢。还有上次大堂姐回来时戴的那根银簪子漂亮得很,如果不是很贵的话,我得攒钱给我二姐也买上一根,她都十二岁了。” 郑大福脸皮子一僵,只觉得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就连孙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都被他给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他觉得定是三天前的那事儿让萝丫头入了心,不然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且这三天虽每天都拎了兔子回来,但她宁愿带着虎头进山,也不乐意让她三叔跟着一起去。 偷偷的跟着去,她还把人给甩了,老三差点就迷失在深山里面。 说良心话,这丫头真不是小气的人,小得小失的她从不跟人计较,往常家里有些小吵小闹的,她也几乎从不掺和。 仔细想想,三天前的那事,老婆子做的确实是有些过了,而这其中恐怕还有他那天晚上不小心遗漏了小文彬的关系。 唉~ 第29章 赶集 往年的时候,每逢节日大集,孙氏都会带着她的闺女提前个一两天到镇上去住着。 但这一次的端午大集,因为郑玉莲连番的撞到脑袋受伤,让本只是偷懒窝在床上不肯下来的郑玉莲真正的躺床上起不来了,孙氏自然也不舍得把小闺女放在家里不管。 所幸,经过几天的休养,她总算是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头晕目眩的还老想作呕,所以这天一大早,一家子都开始忙忙碌碌的时候,郑玉莲也在孙氏的伺候下起来梳妆打扮,决定要一起去镇上赶集。 这一次去赶集的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多。除了大着肚子的吴氏和年纪实在太小的小文梅,其他的所有人都去。 尽管孙氏对此很是不高兴,但老爷子都发话了,她再反对云萝也不会听她的,云萝不听她的,郑云萱和小文彬就都会跟着这死丫头走,而他们都走了,留一个云桃在家也说不过去。 随着这几个孙儿孙女们逐渐长大,孙氏真是觉得她越来越没威严了,都敢跟她对着干了! 其实她不高兴云萝姐弟去镇上,云萝还不乐意跟他们挤一辆牛车呢。 因为记挂着郑玉莲身体还没好全,孙氏在牛车上铺了床被子,好让她能一路躺着去,以至于本就拥挤的牛车霎时满当当的,几乎再无处下脚。 “身子不好就在家里待着别去啊!这拼死拼活的,真是一次都不能落下!” 看着那满满当当的牛车,本还满腔兴奋的郑云桃简直都要气疯了。 去镇上赶节日大集,带的东西很是不少,箩筐麻袋堆了大半个牛车,本还能挤出那么几个位置来。 可现在牛车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郑玉莲,旁边再坐一个孙氏,已经满当当再挤不下了,就连老爷子都站在边上要跟着牛车走。 郑丰谷在前头位置上简直是坐立不安,终忍不住的跳了下来,说道:“爹,你坐这儿吧,我在前头牵着牛走。” 郑大福犹豫了一下,想着他一个当爹的在旁边跟着牛车走,还真有点不太像话,就跳上了赶车的位置,且将郑丰谷手里的鞭子也接了过去,说:“你在旁边跟着就成,我来赶车!” 又推出了旁边的一点点空地,说道:“来,文彬还小,这儿正好能挤得下。” 此时天色还早,远远的东方不过一线白光,没了灯盏的照耀,看三尺外的东西就都模模糊糊的。 一辆牛车朝这边靠近,影影绰绰看不清上头的人影,倒是对面的人先打了招呼,“大伯,你们这是也要动身了?” 是郑丰庆的声音。 他们很快就到了相互能看清楚脸的距离,却见那不大的牛车上面除了郑丰庆和虎头两个人,竟空荡荡的只放置了三四个箩筐。 郑大福不由诧异的问道:“怎么就你们两父子去镇上?” 郑丰庆笑呵呵的说道:“祖母她老人家说不愿意动弹,在家里。我爹娘带着我媳妇和蔓丫头前日就去了镇上住在他大舅家里,我这还是因为虎头这小子要跟萝丫头去捉兔子,特意等着他的。” “哦哦。”郑大福此时也回过神来了,想起了二房每逢节日大集都会提前两三天去镇上,却主要不是为了赶集,而是去胡家帮着看铺子。 胡家在镇上有一个不小的衣料铺子,听说平时的生意就好得很,遇上节日大集的那前后几天天,更是忙都忙不过来。 想到胡家,郑大福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孙氏自郑丰庆出现就一直绷着,听了那话后更是暗暗的从背后死盯着他,让他更觉得莫名有点心虚了。 虎头可不去管大人们的讲话,第一时间就寻到了云萝的身影,朝她招手说道:“小萝,快上来,我家的牛车空得很,今天哥给你赶车!” 说着还嘚瑟的挥了两下鞭子。 郑丰庆听着儿子的话也忙冲大房的其他人说道:“对对,大家都上来吧,挤一挤,都能挤下。” 有牛车坐当然没人愿意走路,就都顺着走了过去。 孙氏那脸拉得真是比扁担还要长,但她在二房的人面前总会不由自主的端着,所以再不高兴也只是轻声嘀咕着:“一群没出息的!见着了点好处就巴巴的腆了上去!” 云萝正好从旁走过,耳朵灵得很,顿时就抬头看向了孙氏,诧异道:“啥?奶奶你说要叫小姑起来把位置让给我们?” 孙氏当即就炸了,冲着云萝便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要让你小姑起来给你让位置?不知道你小姑身子不舒坦吗?真是……” 郑丰庆在旁诧异的问了一句:“玉莲身子还没好利索呢?那怎不在家里歇着?” 孙氏霎时噤声,只恨恨的瞪着云萝,郑玉莲也躺在牛车上面扭过头来瞪她。 云萝却早已经转头爬上了郑丰庆家的牛车。 郑丰谷犹犹豫豫的站在他爹面前,直到老爷子挥挥手让他去后头,他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让老爷子去庆大哥家的牛车上坐着,他来赶自家的牛车。 牛车并不大,但他们大都是小孩,占的位置小,把几个箩筐往角落里一塞,再有郑丰谷把小儿子往腿上一搂,就挤下了。 郑丰收忍不住的探头往那几个箩筐里看,看到两只箩筐里放着一些青菜,还有一个箩筐里则窝着一白一灰的两只小兔子,都不过只有拳头那么大。 “虎头,你们忙活了三天就得了这么两只小兔子啊?” 虎头甩着鞭子赶牛车,随口就回答道:“这种纯毛的兔子可难得了,其实我觉得杂毛小兔子也挺好看的,说不定就有人喜欢呢,偏小萝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郑丰收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又问道:“你这跟着萝丫头跑上跑下的,她能分你多少银子?” “原本我们说好的,我只是帮她去镇上卖,不管什么她都分我二成钱,不过这次她也一起去镇上,所以说好了,分我三成。” “呦,怎的还多了呢?” “那当然,我也是跟小萝一块儿花了力气的!”虎头回头瞥了他一眼,哼哼的说道,“便是这样,我也只要三成,可没三叔这么有福气,啥都不干还能白得两只白兔子。那两只兔子可还有我的份呢!” 郑丰收一点没觉得难为情,嘿笑道:“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啥?回头三叔卖了兔子就请你吃大肉包子!” 虎头侧目。 谁跟你是一家人?咱早已经是两家人了好么! 云萝也从郑丰庆和虎头之间回过了头来,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两只兔子什么时候成了三叔你的?卖兔子的钱三叔都可以随便花吗?” 第30章 啊,是你! 两辆牛车晃悠悠的出了村,顺着河往下走一段,跨过石拱桥,再经过桥头村,一路往庆安镇走去,路上还遇到了好几拨同村的,也是往镇上去赶集的人,一时间整个路途都热闹了起来。 牛车的速度并不比步行快上多少,甚至一路过去都能遇上那么几个人,步行着从后头超过了他们。 二十里的黄泥小路,走得是尘土飞扬,等到庆安镇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天色也已大亮。 庆安镇并没有正规的城墙,有的不过是两面环水,另两面则绕了一条泥石道路,正好将小镇包围在其中。 所以他们还在河的这边,就已经能清楚的看见对面小镇里的景色了。 “好多人啊!” 小文彬趴在爹的怀里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转头看身后,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郑丰谷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每年的几个节日大集都特别热闹,十里八乡只要能赶来的都会赶过来。咱村子离镇上近,那些离得远的,他们就得半夜出门,摸着黑赶路呢。” “哦~” 其他的人坐在牛车上面,亦是目不暇接,就连郑丰收几个时常往镇上跑的男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挺尸了一路的郑玉莲也忍不住雀跃的坐了起来,四处张望,还不忘恨恨的瞪上隔壁牛车的云萝两眼。 虽说隔天就有个小集,每月也能有两三个大集,但热闹程度却是怎么也比不上节日大集的。 元宵,端午,中秋,还有就是临近年关的那几天。 这是一整年里最热闹的日子。 两家人排队过桥,过了桥就是镇上了。 一身青衫,看起来甚是斯文的翩翩少年郎站在桥头,不住的往桥上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今天是节日,书院里也是放了三日的假,他便一早起来就来了这里等候。 很快,他就在桥上看到了郑家的牛车,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祖父,祖母,小姑。”他朝第一辆牛车上面的三人行礼道,转而又招呼后面的人,“二叔、三叔、二婶、庆叔,虎头、云萱、云萝、云桃、文彬。” 云萝:“……” 招呼这么一长串人,竟然都没有打磕巴。 其他人却都热情的跟他说起了话来。 “文杰啊,等很久了吧?” “并不曾,孙儿其实也才刚到没多久。我娘备好了茶水点心,早已在家中等候。庆叔,您和虎头也一块儿过去吧。” 郑丰庆忙摆手说道:“我就不去了,还得先把这两筐东西送过去,等得空了一定过去坐坐。” 如此,就要在此分别了,郑家在镇上的院子与胡家是在两个方向。 郑文杰再三邀请,不得之后又说道:“如此,那就在家中等庆叔有空时再来坐坐。不过此时镇上已到处都是人,您最好从边上绕进去,不然牛车怕是要被堵在里头动弹不得。” 郑丰庆也正有这个打算,就笑着点了头。 大房的人一个个的下了牛车,郑丰谷放下儿子后回头要去接小闺女,却见她坐在上面一动都不动。 “小萝,咱跟虎头他们不往一个方向去,该下车了。” 云萝睁着大眼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不跟你们一道了,我还要和虎头一起去卖兔子呢。” 郑丰谷一愣,但他下意识脱口说了一句:“不能没规矩,要叫哥哥。” 云萝于是特别顺嘴的又说了一句:“我要和虎头哥哥去卖兔子呢!” 郑丰谷:“……” 郑丰庆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嗤嗤”的笑,拍了下郑丰谷的肩,说道:“那就让萝丫头跟我们一块儿走吧,你放心,一定会把人给你看好了!” 小文彬听着,顿时蠢蠢欲动。 他也不想跟爹他们去院子里喝茶吃点心什么的,想跟三姐去街上玩儿! 不止是小文彬,其他人也都一副心思早已飞向喧闹人群的模样。 郑大福干脆就挥了挥手让他们都想干嘛干嘛去,“大家就在这儿散了吧,把自个的孩子看好了!都晓得咱家院子在哪,中午的时候别忘了回来吃午饭。” 吃午饭? 本小姐都多少年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午饭了? 还有老爷子,我真不晓得咱家小院在哪里!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云萝将那只装着两只小兔子的小篓子往怀里一搂,跳下牛车后就冲着镇上最人潮拥挤的方向一指,“虎头,我们走!” 然后,直接往那边奔了过去。 刘氏看得心尖儿“突突”跳,连忙喊道:“小萝,你走慢些,跟大家一起走,别走散了!” 云萝却走得更快了。 刘氏跺了下脚就要追上去,却见虎头也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对她说了一句:“二婶你放心吧,我会看着小萝的。” “虎头!” “二婶你追啥呀?你又追不上我们!” 说着,眨眼就钻进了人群里,连个影子都再找不到。 刘氏:“……” 其他人:“……” “嘿,这臭小子!”郑丰庆看着虎头消失的方向笑骂了一句,不得不转头来跟郑丰谷夫妻两解释道,“放心吧,虎头对镇上各处都熟得很,有他跟着,肯定不能让小萝错了路。” 人群中,虎头迅速的与云萝汇合,按照事先说好的,决定先去胡家的铺子,拿前天由胡氏他们带来镇上的那几只兔子。 是的,为了少点麻烦,云萝早已经将前两天得的大部分兔子交给二奶奶提前带来了镇上,一共有五只小白兔,和一灰一黑两只小兔子。 庆安镇不大,一横一竖两条主街就贯穿了东西南北,再有许多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蜿蜒其中。 此时街上已到处都是人,挤挤攘攘的,身在其中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群带去另一个方向,幸得云萝和虎头两人年纪小身手也灵活,才在人群中穿梭得还算顺利。 临近胡家的铺子,云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四顾。 “怎么了?”虎头也紧跟着停下,疑惑的问道。 云萝四处巡视,又侧耳仔细的听了听,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咱们。” “啊?”他也仔细的去听,却只听到满耳朵的嘈杂,不由得一脸懵圈。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会儿,云萝也确实没有找到人,就转身继续往胡家铺子去。 走了一段,又慢下了脚步,虎头懵着脸看她,却忽然浑身一震,猛的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去。 却是有一个格外尖利的声音忽然穿透了层层杂音,不仅清楚传进了两人耳中,还让这一片范围内的人群都安静了一瞬。 “前面的那两个小混蛋,给我站住!” 一个身穿绿色罗裙的小姑娘步履蹒跚的拨开人群挤了过来,挤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通红的俏脸却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周围那么多人看的。 她千辛万苦终于挤到两人的面前,重重的呼吸了两下,然后超委屈的说道:“你们听不见么?我喊了你们那么久!” 云萝侧目。 所以她刚才隐约听见的那句“前面那个胖胖的小姑娘”真的是在喊她么? (╯‵□′)╯︵┻━┻ 虎头看着她呆了呆,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了人来,“啊,是你!” 第31章 大客户 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什么都小小巧巧的,说话的声音也轻声细语,并不很漂亮,但看上去却十分的乖巧可人。 实在不能想象这么个可爱的妹子是怎么发出那样一声能穿透十八重天的尖叫的。 也因为那一声尖叫,一直到此刻坐在胡家铺子的后院里,她依然满脸通红,羞愤得眼泪花花直闪。 而经过虎头的解释,云萝也知道了就是这个小姑娘,四天前从虎头的手里买走了那只小白兔。 哦不,是这个小姑娘伺候的小姐。 今天,她又想来买小兔子。 喝下半杯茶,她终于缓过了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袖子,然后才开口说道:“原先那只小兔子,因为我们想把它洗得干净些,却没想到洗完之后竟生病了,当天晚上都没有熬过去。” 说到这儿,她的眼眶又红了红,吸了两口气后才继续说道:“我家小姐可伤心了,那么可爱的小兔子。” 又顿了下,“当日也没有问小哥的称呼,家在哪儿,这三天我就一直守在当日见面的那地儿。家里人也在四处搜罗,只是那样干干净净的小兔子终究难得,大的又闹得很,我家小姐都快把眼睛给哭坏了。” 虎头一脸懵,完全无法理解谁会为了只兔子闹出这么多事儿来,还把眼睛都给哭坏了? 云萝倒是一点不惊奇,转身就把装着几只小兔子的箩筐放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所有的小兔子都在这里了。 六白二灰一黑。 小姑娘的眼睛霎时就亮了,再看不见其他,撇过黑兔子和灰兔子,只将目光直直的盯在那六只小白兔身上。 “我我我……”这么多又这般可爱,真是无处下手呀。 她双眼亮晶晶的伸手就将六只小白兔一只又一只的轻轻捧了出来,放在凳子上,“好可爱!我家小姐肯定会喜欢的,还有表小姐也喜欢得紧,都跟我说了好多次如果再见到,一定要帮她也买两只。” 犹豫了半天,她终于选中其中四只,也没有讲价,只分外利索的拿出荷包,数了数银子,忽然又停住了手,问云萝:“多少银子?” 目光往她的手上一落,报了个高价,“一两银子。” “还是一两银子呀?”她有些失落,但看了看那四只小兔子,还是咬咬牙取了四两银子出来,“这是四两银子,你收好了。” 云萝:“……”我说的是总共一两银子。 但她还是分外利索的接过这四两银子收好。 今儿真是财运滚滚,还没开张呢,六只小兔子就卖出了三分之二,而且还卖了一个高价。 送别小姑娘,云萝将剩下几只小兔子用手梳理了几下,把毛整理得蓬蓬的,然后带着双眼锃亮的虎头往外走,路过店里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呀,这几只兔子怎的那么好看呢?”胡家大舅母迎面看到,如此说道。 云萝抬头,道:“大舅母,我就在你家店门口卖兔子,也顺便给你招揽生意啊!” 小胡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比她的大哥小了有近二十岁,所以胡家大舅母的年纪也有近五十了,几乎跟她堂姑母胡氏的年纪差不了许多。 此时听着云萝这话,她笑得皱纹都跑了出来,便是心里不以为意也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快去吧。虎头,顾着些你妹妹啊。” “知道了大舅母!” 也有店里的客人问价兔子,但一听竟然要二钱银子,顿时咋舌,也有觉得这小姑娘是想银子想疯了。 是的,经过大款的轰击,云萝顿时觉得一钱银子的价格完全不足以匹配她亲手抓的小兔子,怎么也得涨价到二钱银子。 胡家的铺子多接待的是中下层的客人,对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二百个大钱买这么只都不够一口吃的小兔子,真是贵得离谱。 不过云萝的目标客户也不是她们。 而本不以为意的胡家大舅母也很快就明白了,云萝说给店里招揽生意的意思。 云萝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穿的是细棉衣裳,戴着金簪子金耳环,脸上擦着淡淡的粉,五指纤细,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 她问了价格之后并没有买兔子,但却在抬头看到旁边的胡家铺子之后走了进去,细细挑选,买了好几匹上等的细棉布。 这对胡家的铺子来说,即便是这样的大集日子,都算得上是大客户了。 当第三个穿戴精细,抱走了整整三匹细布和一匹绸缎的客人离开之后,胡家大舅母亲自去后院找出了两个小凳子,递给蹲在门口的云萝和虎头。 只可惜,给她招了三个大客户和若干普通客人的云萝,却是至今连一只兔子都没能卖出去! 更可恶的是,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问完了价格之后不仅不买兔子,还要逗胖胖的小姑娘! (╯‵□′)╯︵┻━┻ “我觉得,可能是太贵了,要不卖个一钱银子的试试?”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道。 云萝面无表情僵尸脸,盯着又一个问完价格后就要来逗她的大姑娘,板着脸说道:“姐姐,所有不以买兔子为目的的问价格都是耍流氓!” 手都已经伸到了一半的姑娘闻言不由得俏脸微红,却又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你这兔子卖太贵了,我一个小姐妹半个月前得了一只,只需要一百二十文。” 虎头瞪眼,原来不是一钱银子的固定价格么? 亏得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聪明,把初来乍到不了解行情的小姑娘给骗了。 听这姑娘说完,旁边的一个小媳妇就接口说道:“我侄女得了一个,只要一百文。” 又有另一个妇人说道:“那你们都赚了,我小孙女可是花了一百五十文呢!就是前些日子没看住,竟是掉水里给淹死了,我小孙女伤心得,唉~本来想再给我小孙女寻一只来,只这样的兔子很是少见,今儿难得遇着了,却是太贵了点。” 又对云萝说道:“小姑娘,你若是再便宜些,婶就买一只!” 虎头有些晕圈。 原来镇上的有钱人家竟这么多么?几百个大钱的说花就花了。 云萝却丝毫不为所动,爱买买,不想买……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做生意哪里有一开市就降价的? 虎头也在旁边说着:“这些兔子可都是我和我妹妹去山上捉来的,保证都是最好的!” 一群女子都愣了下,随后纷纷笑了出来,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过不久,方才那大婶终于还是上前挑选,说道:“说得这么好,那行,婶就买一只!” 又有一个姑娘上前来看兔子,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云萝轻叹了口气,“姐姐,不要随便打听陌生小姑娘的信息。” 那姑娘乐得不行,忍不住伸手要来摸她的脸,被躲了过去也一点不在意,笑呵呵的说道:“小妹妹,你怎的这么可爱呢?长得也可爱,不如跟姐姐回家去吧,姐姐家里啥都有!” 云萝眼皮子耷拉,一脸的冷漠! 从没有如现在这般的,发现自己竟这么惹人喜爱! 第32章 我姓金,叫多多 人群终于散了些,云萝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只觉得触手嫩滑,细腻如水。 哼哼,本小姐就是这么的天生丽质万人迷! 虎头侧头盯着她的脸看,忽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让你在村里待着不要出来是对的,要干什么哥都可以帮你的嘛!” 出了村子才知道,他家小萝到底长得有多好。 云萝斜睨了他一眼,淡定的把新得的二钱银子和两串铜钱塞进兜兜里,盘算着等会儿去逛街的时候可以买些什么。 最后的两只小白兔都被买走了,只可惜剩下的灰兔子和黑兔子竟无人问津。 前方的人群被拨开,前后各两个小厮护着一个十来岁的金贵少爷晃悠悠的逛了过来。 真的很金贵,看起来又金又贵。 他走过这边,看到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坐在人家的店门口,不由好奇的看了一眼。 “咦?”他忽然脚步一转走到了云萝的面前,盯着她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这小丫头坐这儿干嘛?” 云萝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不过听他这么问,就回答道:“卖兔子,你要吗?” “兔子?”他又低头去看就在他脚边的那个筐子,紧紧的拧起了眉头。 虎头也觉得这小少爷挺奇怪的,此刻又见他盯着兔子皱眉,不由问道:“你没见过兔子啊?” “谁说我没见过兔子?”小少爷顿时跳了起来,胸前的黄金锁晃出一大片耀眼的光,翻起白眼哼唧着说道,“少爷我每顿都要吃两只兔子,你说我没见过兔子?” 虎头眼皮耷拉,指着筐子就说道:“那你来说说看,这里面哪只是兔子?” 这动作跟云萝的某些时候真是一样一样的。 小少爷看着筐子里的两灰一黑的三只小兔子,有些傻眼,一瞬间就连身上的金光都暗淡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就跳了出来跟他说道:“少爷,这里的全都是兔子!” 小少爷嫩脸一红,回头吼道:“我当然知道这全是兔子!我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小厮连忙说道:“小的明白,小的多嘴了。那少爷,这也没啥好看的,咱还是去那边逛逛吧。” 小少爷回头又看了云萝一眼,却突然问道:“你这兔子怎么卖?” 云萝问:“你要哪只?” 他目光在筐里溜了一圈,指着唯一的黑兔子说道:“就这只!” 云萝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然后将那只黑兔子捧了出来,递给他说道:“二两银子,谢谢!” 他却再一次跳了起来,带动着满身的金光怒道:“你当我傻啊?这么只小黑兔子,你要少爷我二两银子?” 虎头也被这价格吓得不轻,但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抢在了云萝开口前就大声说道:“我们掏了无数的兔子窝才找到这么一只黑兔子,当然就贵了。” 小少爷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又指了指剩下的两只小灰兔,道:“那你说说,这两只灰兔子要多少银子?” “一钱一只。” 小少爷一愣,伸出的手指都哆嗦了。 “还敢说不是坑本少爷?” “又不是买了吃肉,自是不同的兔子就卖不同的价了。”虎头越说越觉得有理,也就越发的理直气壮了,“跟你实话说吧,跟这差不多大的小白兔也要一两银子,而且早就卖完了。” “那凭啥就这黑色的最贵?” “因为黑色的最少啊!白兔子虽稀罕,但也不少,黑兔子可就只有这么一只,别人都没有!” “你不骗我?” “骗你干啥?咱又不是专门做这个买卖的,也就这一次,赚个零花钱,以后你想买还未必就有呢。” “为啥以后不卖了?” “捉兔子累得很!” 小少爷就眯起了眼冷哼,“你以为少爷我不知道,市面上兔子只要十八文一斤?哦,现在好像涨价了,要二十文了。我看你们不是嫌捉兔子累,是想坑了这一笔之后就逃之夭夭吧?” 对,就是坑你的! 云萝拦下了还要跟他争论的虎头,只将兔子递到小少爷的面前,问道:“二两银子,你要不要?” 小少爷一哽,满腔的讨价还价都被活生生噎回了肚子里面。 他又瞄了两眼云萝,那眼神总让云萝觉得怪怪的。 然后听他哼唧了一声,“少爷我要了!” 他将云萝手上的黑兔子往怀里一搂,身后的一个小厮伶俐的上前掏了二两银子,随即他冷哼了一声后就带着四个小厮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 然,才走了两步,他竟又退了回来,盯着云萝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云萝:“……” 虎头:“……” 小厮们:“……” 娘亲,这里有个小流氓! “我姓金,单名一个来,小名叫多多,今年正好十岁。”抱着只黑兔子的小少爷蹲在云萝的身边,如此说道。 他的四个小厮在他身后蹲成一排,场面颇为壮观,吓得大姑娘小媳妇们都不敢上前来了。 云萝扯了下嘴角,“你这两个名儿都挺别致的啊。” “那是!”他挺起胸膛,特骄傲的说道,“这是我太爷取的,说我以后一定能人如其名,把我金家发扬光大!” 自他出生后,家里果然是生意兴隆,就连原本快要关门的几家铺子都起死回生了。 祖母说,他可旺着呢! 周围人潮川流不息,拥挤得让人脚尖垫不着地,就他们这一块被生生的空了出来,连身后铺子里的生意都被影响了。 金公子还在嘚吧嘚,云萝忽然将篓子往他的面前一推,问道:“你还要买兔子吗?” “不要!”真当他傻啊?别看他富贵就以为他不晓得省钱啊! 二两银子买一只小黑兔子,已经是巨亏了!要不是看这胖丫头面善…… 不行,还是觉得被坑惨了,想退货! 云萝顿时眸光微敛,明明也没怎么变化表情,但那微微斜过来的目光却忽然让人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那你还蹲在这儿干什么?影响我们的生意了你知道吗?” 金来眨了下眼,又瞥一眼仅剩下的两只小灰兔,说:“你当其他人都像本少爷这么善良心软?说坑就被你们给坑了。” 他似乎真的怕云萝再坑他,说了这话后便见好就收的后退了两步,站起身说道:“行了,少爷我先不跟你们玩了,今日街上可热闹得很,错过了那可都是损失啊!” 说完又看了她两眼,然后就冲人群,四个小厮连忙紧紧的跟上。 一下子,这里的小片空旷就被人群填充,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而云萝面前的篓子里还有两只小灰兔。 这小灰兔简直是无人问津啊! 其实真挺好看的,纯纯的灰色,又是最萌的大小。 “呀,这小兔兔好好看!” 正担心着小灰兔的行情,就有一个小姑娘“哒哒哒”的跑了过来,双手抓在篓子边上,星星眼看着里面的兔子。 一个年轻的妇人紧跟在她后面,冲着云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跟小姑娘说道:“咱就看两眼,然后去别处看看,好吗?” 那小姑娘咬了咬手指,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篓子里的兔子一眼,然后乖乖的点了头,“好,我就再看一眼!” 这小姑娘看着比小云梅还要更小一点,一身干干净净的细棉布衣裳,已经很旧了,在手肘的部位还打了两个补丁。而那妇人的穿着还要更差一些,头上一根素银簪子也已经发黑。 这是一对家境不大好,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母女。 那小姑娘果然是又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冲着云萝和虎头甜甜的笑了一个,牵着她娘的手就要离开。 云萝忽然捧起了一只小兔子,冲着那妇人说道:“大婶,十文钱一只兔子,你要吗?” 妇人诧异的转过了身来,见云萝真是跟她说的,不由更加诧异了,随后连连摆手说道:“这可不成,我听说这样的兔子人都是买回去养着的,能值不少钱呢。” “反正这个灰色的没人要,问都没人问呢。” 妇人看了看她手里捧着的灰扑扑一团,又低头看了女儿一眼,终迟疑的问道:“真只要十文钱?” “对,你要吗?” 十文钱也基本相当于是买肉的价格了,兔子现在已涨价到二十文一斤,这小灰灰虽不足半斤,但二三两还是有的。 而且它是活的! 妇人终不忍心女儿眼巴巴的模样,付了十文钱,云萝还送了她一个带着盖的小篓子,用来放小兔子刚刚好,就是手艺粗糙了些。 第33章 李三郎 小姑娘拎着兔子欢欢喜喜的走了,虎头看看她们,又转头来看看从始至终都没啥表情的云萝,挠了挠脸,不是很明白。 一个高挺的少年郎走了过来,招呼道:“虎头,小萝。” 看到来人,虎头瞬间将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冲人喊道:“李三哥。” 这人就是李家三郎,郑云蔓的未婚夫婿。 都是读书人,他长得跟郑文杰却是一点都不一样。 他身材高大,麦色的皮肤,相貌也普通。但他目光明亮、笑容开朗,观之十分可亲。 云萝看着他,极顺口的喊了一声:“姐夫!” 李三郎瞬间就红了脸,握拳到唇边咳了两声,想问云蔓是否在的话,却是怎么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大彧朝甚是开放,已定亲的未婚夫妻平时见个面,节日单独逛个街什么的很是平常,相互送个礼物的亦是再正常不过。若是夫妻,便是当街牵个手都只会引来别人善意的哄笑。 所以,李三郎这是来找云蔓姑娘约会的。 此时他红着脸,目光游离了半晌后落到了两人面前的篓子上,问道:“这是卖不出去吗?” 显然,他围观了刚才的那一幕。 云萝抬头看他,“你要买一只小灰兔吗?可以算你便宜些。” 他哑然失笑,缓缓的摇了摇头。 云萝眼珠一转,又说道:“云蔓姐姐也要养一只小白兔,说不定可以跟你的小灰兔凑成一对呢。” 啥时候成他的小灰兔了? 脸却又悄悄的红了,看向那只小灰兔的眼神也有了些心动。 但对上小姑娘清凌凌溢满着了然的双眼,他忍不住转口说道:“我倒是觉得白兔更好些。” 云萝微眯起眼,目光在他麦色的脸上转了转,悠悠说道:“小灰兔才更像你呀!” 李三郎愣了下,忍不住的第三次红了脸。 他其实,也不是很黑……吧? 虎头坐在旁边“嗤嗤”的笑,忍不住把目光落到未来姐夫的脸上,发现他红了脸之后好像更黑了。 云萝却已经捧起了小灰兔,特别正经的问道:“要吗?算你便宜些,只收你二十文。” 本是积货处理,又是未来的堂姐夫,她的心可正着呢,绝对不坑人! “为何我却要二十文?”话虽如此问,手却已经摸向了钱袋。 虎头此时却不知为何,竟格外的灵光,脱口而出就说:“因为咱还得再去寻一只能跟小灰兔配对的小白兔呀!” 拿着钱袋的手猛的抖了一下,他随手抓出一把铜钱塞给云萝,然后抓起小灰兔就钻进了胡家的铺子里。 那可真真是落荒而逃。 云萝低头仔细的数了数,转头冲铺子里喊道:“姐夫,你给多了。” 铺子里传出一阵突兀的碰撞声和一群女子的哄笑声,却唯独不见李三郎的半点声响。 胡家大舅母走到门边,笑眯眯的冲两小孩说道:“多给的,就当是姐夫给你们两买零嘴吃的。” 李三郎和郑云蔓双双红着脸,前后脚离开铺子的时候,云萝和虎头也将竹箩收拾之后,存放在了胡家铺子的后院里。 此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热腾腾的阳光照射下来,却丝毫阻拦不住众人赶集的热情。对这些从各个村子里过来的人来说,这样猛烈的太阳还不能让他们畏惧,多只是感叹一句,今年可比去年热多了。 云萝刚出了胡家铺子就看到刘氏带着云萱、云桃和文彬站在前面路边,见她过去,几个小的纷纷朝她招手。 “三姐,你刚跑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云萝刚走过去,郑小弟就率先拉住了她的手,抱怨道。 他跟三姐分开都快有两个时辰了,天知道这近两个时辰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文彬脸上心有余悸的表情太明显,云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云萱和云桃,问道:“怎么了?” 云萱只是抿嘴笑,云桃却张嘴就来,一副也是忍耐多时的模样。 “三姐你是不晓得,你和虎头哥走了之后,爷爷自己先去了大伯那儿,让二伯、二伯娘和我爹看顾着奶奶和小姑一起走。带着那么多东西呢,二伯和我爹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地儿摆开摊子,小姑就开始闹腾着要去逛街,二伯可不放心,就让二伯娘和我们都跟着。” 文彬也用力点了点头,愤愤道:“有啥好不放心的?小姑不知道有多新鲜呢,一点都不像是昨天还躺床上起不来的样子!” 云桃继续愤懑,“小姑见了啥都想要,奶奶还让二伯娘付钱!就她昨晚上抠搜搜分给二伯娘的二百文钱,够干啥?” 她昨晚上其实还觉得二百文钱已经很多了,今天在街上走了两个时辰后才知道,都不够小姑买点零碎小玩意的! 云萝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问道:“奶奶和小姑现在人呢?” 文彬眨了下眼,说道:“刚才娘说要来找三姐,奶奶就不高兴了,还让我们都滚。” 云萝明白了,孙氏这是知道她跟着虎头来了胡家,而她是万万不会跑这边来的,所以听到刘氏那么说,自然就不高兴了。 虎头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就问道:“那你们逛了这么久,都买了些啥?” 云桃和文彬齐刷刷的抬头眨眼。 啥?啥都没买! 云萝看了眼站在那儿满脸不自在的刘氏,默默的移开了眼。 文彬扯着她的袖子问道:“三姐,你把小兔子都卖了吗?” 云萝瞅他,“卖不卖的,跟你有啥关系?” 文彬就冲着她嘻嘻嘻的笑,一脸的卖乖讨好。 云桃也好奇的问道:“这么贵的兔子,真有那么多人买吗?” 云萝摇头,“灰兔子都没人要。” “啊!那怎么办?” “我便宜处理了,十文钱卖给了一个小姑娘。” 云桃点点头,道:“那也不错了,我们刚才从那边过来,也看到有人卖兔子,只要二十四文钱一斤。那只小灰兔可没有半斤呢。” 二十四文?这是又涨价了么? 不过四妹妹啊,这兔子的价格真的不能这么算的啊! 既然大家是被折腾了两个时辰,那么现在自然是要从头逛起,云萝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两串钱塞给刘氏。 刘氏一惊连忙要推回来,并低声说道:“你自己留着买些稀罕的,娘自己有钱。”顿了下,又悄声说道,“娘平时也有积攒下一些,这些日子绣了点帕子荷包,我今天都带来了,只是刚才你奶奶和小姑都在,我就没有拿去铺子里换钱。” 说到最后,她似乎还有点得意。又忍不住看着云萝露出了笑容,这还是几天来,小闺女第一次搭理她呢,还主动给了二百文大钱。 这般想着,她更坚定的把钱推了回来。 还记着小闺女昨晚说的话,她想穿新衣裳,还想给她姐姐攒钱买个银簪子。 说来说去,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 云萝垂了眼睑,又把钱塞了回去,只道:“拿着吧,今天的兔子卖了不少钱。” 然后,她直接撒手,转身就拉了小文彬挤进人群。 人群中忽有一片暗紫划过,云萝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要追上去,却被云桃从后面拉住了,“三姐,你要去哪?” 被这一拉就回过了神,她转身摇头,“没事。” 第34章 这是咱自己家 云萝跟着刘氏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之后,是掐着时间去郑家在镇上的小院的。 这是云萝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这里。 小院确实不大,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每个房子都不大,所以虽格局差不多,但却比白水村的那个大院子要小了近一半。 而且就前面一个院子,没有后院,灶房就搭在进门的右手侧。 不过院子虽小,但平时只住着郑丰年一房六口人,还是很宽敞的,兄弟姐妹四个还能每人都占一个单独的房间。 一进大门,她就看到郑文浩带着他妹妹郑云丹,和另外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打着转的玩闹,有高声说笑从正房传出来,灶房里烟雾滚滚,竟是每次回去村子时从不干活的李氏在亲自切菜掌勺。 看到她们进去,李氏抬头微笑着招呼了一声,院子里玩闹的郑文浩却是冲着她们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带着几个小的转头冲进了堂屋里。 “这都啥时候了?咋不索性在外头别回来了?你们倒是晓得享福,慢悠悠在外头晃到现在,就等着你大嫂和大侄女在家忙活伺候你们呢!” 刚一进屋,孙氏的骂声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砸得刘氏霎时手足无措神情慌乱。 刚还高声说笑着的正房里迅速安静,屋里坐着的郑大福、郑丰年、郑文杰、郑玉莲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十来岁少年郎都转头看着她们,谁也没有要开口帮着说点什么。 云萝瞥了那还在拿帕子捂着嘴轻笑的女子,转头对刘氏说道:“娘,奶奶说得对,我们还是快些去灶房里吧,毕竟这里可是咱自己家呢,可不能独独的让大伯娘和大姐两个人忙活。” 郑丰年脸上含着的笑意忽然就淡了下去,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郑文浩和郑云丹更是当场拉下了脸来。 尽管云萝这说的是实话,但他们听着就是觉得不舒服极了。 什么叫这里是她自己家? 一直在这里住着的,可只有他们大房一家呢。 刘氏还不明所以,但婆婆都开骂了,小闺女也这么说,她便很是柔顺的就要转身出去到灶房忙活。 不过她刚走到门口,李氏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个果盘子,里面装着两把瓜子,一下拦住了刘氏,将她拉回到屋里,笑盈盈的说道:“二弟妹难得来一回镇上,怎还能让你干活呢?你只管坐着嗑瓜子喝茶吃点心,灶房里的那一点活计交给我和云兰就成。也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只等着二弟和三弟回来便能开饭。” 刘氏捧着被塞进她手里的盘子,只觉得受宠若惊。 大嫂还从没有对她这般热情客气过。 孙氏瞪着刘氏一脸不善,但大儿媳妇都这么说了,向来很是给大儿媳妇面子的孙氏也不好再开口叫骂。 倒是郑大福,目光从小大房的几个人身上一一看过,神色都淡了些。 但他也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倒是那年轻的圆脸女子见屋里平息,看着刘氏便问道:“二嫂逛了这半天,可是有什么收获?” 此人正是郑大福和孙氏的大闺女郑玉荷。 她长得更像孙氏一些,圆脸圆鼻子,模样很是清秀。只是她此时坐在那儿,穿一身桃红色的缎子衣裳,头上两根金钗,微仰着下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坐在她一侧的男子约三十来岁,却长着满脸的麻子,正是她的夫婿陈大。 陈家开着一间脂粉铺子,听说生意还挺不错。 郑玉荷十年前嫁到陈家,次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便是坐在她另一侧的那个少年陈家旺。隔了几年又一下子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此时跟郑文浩站在一起的那一对小孩儿就是了,分别取名叫陈家福、陈家满。 加上娘家有一个秀才的亲大哥,所以在陈家,郑玉荷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也才能在今天这样忙碌的日子里,趁着中午客人不多的时辰把铺子里的事都扔给公婆,带着夫婿和儿女们来这里跟爹娘兄弟团聚。 她不怎么回白水村,过时过节要孝敬爹娘的东西也多是等老两口来了镇上或是干脆托大哥大嫂带回村子,却俨然把这个小院当做了娘家,走动得很是勤快。 所以云萝他们几个小辈对这个仅仅只见过有限几次面的大姑其实很是陌生,就连身为二嫂的刘氏,对这个大姑子也生疏得很。 此时面对郑玉荷的搭话,刘氏忍不住的一阵阵紧张,忙将瓜子盘子放到桌子上,手指搓着衣角呐呐的说道:“也没啥,多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 郑玉荷又捂嘴轻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门外传来了郑丰收的咋呼声:“爹,娘,你们可不知道,那白兔子果然是稀罕,我喊了一百五十文钱竟然都有人要呢!哎呀,第一只可是卖亏了,才收了一百二十文钱。说不定,还能喊得更高呢!” 说着话,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进了堂屋,看到郑玉荷,郑丰收笑眼一眯,道:“呦,大姐和大姐夫啥时候到的?” 郑玉荷和陈大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二哥,三弟。” 陈家的三个孩子也纷纷过来行礼,喊“舅舅”。 云萝看了那三个孩子一眼,又看了看郑玉荷和陈大,转身就出了堂屋。 隐约的,她还听到郑玉荷在问郑丰收兔子的事情。 此时的胡家铺子里,客人已不多,大家也就暂且歇了下来。胡老太太从家里拎了饭菜过来,虎头却还在一边兴奋的比划着手脚,一个小小的萝卜头也跟在旁边乱比划瞎乐。 “虎头,别比划了,快来吃饭!” 虎头闻言停了下来,随手拎起小萝卜头就冲到了饭桌前,咧着嘴说道:“外婆,您是没看见,那使杂耍、变戏法的可好看了!” 小萝卜头坐在他旁边不停的扯他袖子,大声喊着:“表叔表叔,你带我也去看看呗!” “不行!你太小了,万一被拍花子的拍走了怎么办?” “胡说,我早就已经长大了,你看,都这么大了!” “那也不成,万一走到一半你走不动了呢?我可抱不动你!” “不要你抱!我走得可快可快了,不信你问太婆,刚才我就是自个儿从家里走到这边的。” 胡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小外孙和大曾孙逗趣,朝虎头问道:“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不是说还带了你堂叔家的小闺女吗?” “小萝跟她娘去年大伯那里吃午饭了。” 胡家大舅母走了过来,说道:“你咋的放了你妹妹一个人去吃饭?咱家还能少她那一碗半碗的?” 胡老太太就忍不住问她大儿媳妇,“那丫头你瞧见了?怎样?” 胡大舅母凑到了婆婆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瞧着倒是挺好的一个小姑娘,跟孙氏一点都不像。” 胡氏坐在旁边听见了,不由笑着跟胡老太太说道:“大嫂,你担心啥呢?萝丫头要不是个好的,我能放心让虎头跟她玩耍?” 胡老太太冷哼着说道:“说一句你是我养大的,也不为过,我还能不晓得你?” 虎头浑身一震,抬起那张忽然知道了了不得大事的震惊脸,惊呼道:“啥?奶奶你是我外婆养大的?” 胡老太太一个巴掌就呼了过去,“嚷嚷啥?” 第35章 和闺蜜的那点事 “小萝,我跟你讲啊,我奶奶竟然是我外婆养大的!” 从镇上回来,其他人都还沉浸在精彩的大戏之中不可自拔,见面讨论的都是台上那一出出的剧情,虎头却贼兮兮的凑到云萝面前说了这么件事,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一言难尽。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此时,两人正面对面坐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光影从树叶间透过,斑斑驳驳的洒落到身上,倒是一点都不热。 云萝瞥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他霎时一震,瞪大了眼睛看他,“啥意思?你早就知道?怎么知道的?” “村里的老人都知道啊,这件事我都听到过好多次了。” “唉?” 云萝看着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没骗你! 她确实是听村里的老人们提起过,太婆也曾念叨,并不是多稀奇的事儿。 事情就是——胡氏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又无更亲近的长辈,所以她是在隔房的堂伯父家里长大的。只是她那伯娘甚是刻薄,对她很不好,倒是那家的大儿媳,也就是现在的胡老太太对这个隔房的小堂妹很是怜惜。 这关系,就相当于是云萝和虎头……以后的媳妇,不过胡氏和胡老太太的年纪要相差得更大一些。 这事一点都不新鲜,在这个时代,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云萝将她所知的事跟虎头说了一遍,当然,也只跟他说了这事而已。 之后的一些事,她却半点没有提起。 那也是她无意中得知的,在整个白水村的老一辈,尤其是郑家同族的老人之中,这似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便是闲话家常追忆往昔的时候也绝不会轻易提及。 而据她后来特意挖掘所知,当年郑大福从外头回来,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老大不小了,赵老太太虽是继母,却从不曾刻薄过前头的这个继子,自然是要给他张罗婚事。 赵氏和胡老太太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两家关系还挺好,一直都有走动,她寻摸着就看上了当时养在胡老太太身边的隔房小堂妹,也就是胡氏。 胡老太太怜惜胡氏,觉得郑大福除了年纪稍微大点,其他的条件都挺好的,就跟公婆夫婿商量之后做主应下了这一门婚事。 当时郑大福年纪已经二十有余,郑家很是着急,加上胡氏也过了及笄,两家就迅速的交换庚帖定下亲事,又是下聘又是选日子的,就差没有拜堂成亲了。 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却万万没想到,就在距离两人成亲还有半个月,喜宴请客都已做好了准备的这个时候,郑大福突然上胡家去退亲了。 之后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云萝也没有探听清楚,只知道郑大福退了亲事后就娶了孙氏,而无辜被退亲的胡氏则差点被她堂伯娘逼得上吊自尽,再后来,赵氏出面为自己的亲儿子郑二福求娶了胡氏。 按时间推算,郑家大房和二房就是在那个时候分的家,而孙氏进门七个月,就“早产”生下了长子郑丰年。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孙氏和胡氏是同村的,还曾是关系极好的小姐妹。 说到底,这就是一场“闺蜜背着我跟我的未婚夫勾搭成奸”的狗血闹剧,搁现代,这都引不起广大网友们的多大关注,胡氏也完全可以甩这对狗男女一巴掌之后再把他们一脚踹开。 而在这里,却是胡氏差点被逼死,胡家和孙家反目成仇,郑家族老们也深深的以此事为耻,要不是郑丰年后来书读得好,考了童生考秀才,郑大福的日子都未必能过得这么舒坦。 当年为了满足这一份好奇心,云萝很是费了些心力。 而这些事情,她当然是不会跟虎头说的,若不出意外,她大概可能是谁都不会说! 其实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孙氏当年应该还挺漂亮,至少也该是个小家碧玉、清秀小佳人,不然哪里能勾引得郑大福不惜与未婚妻退婚也要娶了她呢? 其实现在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点年轻时的痕迹。 虎头还在感叹他奶奶小时候真是挺可怜的,跟现在动不动就抓起扫把来揍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二奶奶又打你了?这次是为什么?” 虎头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说道:“还不是我大表哥家的那个臭小子!非要跟着我去看杂耍看大戏,我不带着他,他竟敢偷偷的跟了出来!我就吓唬了他一下,没想到他马上哭唧唧的跑了回去告状,当时我奶奶的脸色就不好了,等到回了家之后,她二话不说抓起扫把来就揍我,可真是太过分了啊!” 云萝:“……你大表哥家的儿子多大了?” 他抬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是四岁吧,不过我看他长得跟小文彬差不多。” 小文彬那是营养不良,正常的小孩,三四岁就应该有他这么大了! 而且,你真的只是吓唬了他一下?他真的只是哭唧唧跑回去告了个小状?总觉得你这话里的水分颇大呀。 云萝不由得斜眼睨他,可他却特别的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云萝都败下了阵来,不想跟他纠缠在这种事情上面。 她转身从篓子里翻出了一个破布包裹,丁零当啷的一阵响后,里面的银子铜钱就全都展露在了两人的面前。 她说:“今天找你,主要是把这钱给分了。” 昨天中午和虎头分开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碰面,一整个下午,她都跟在刘氏的身后,七七八八买了许多东西,也因此,这些钱一直就被她随身带着。 阳光从头顶的树叶之间透过,照在这小小的一堆银钱上面,其实并反射不出多少光芒,但虎头却觉得他的两只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 忍不住的整个人都趴了上去,兴奋的说道:“哎呦我去!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云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自顾自说道:“昨天卖了六只小白兔,一只小黑兔,这是最值钱的,足有六两多银子。加上两只小灰兔的钱,一共是六两钱二银子和二百三十六文钱。” “哦~”虎头张着嘴傻乐。 云萝随手扒拉着银钱,说道:“赶紧把银子分了,也能早点安心。” 虎头莫名,“这有啥不安心的?” “我奶奶盯着我这点钱呢。” 虎头顿时一呆,随之眉毛紧皱,“……啥?” 云萝垂着眼睑,一脸的平静,似乎这件事根本就不能让她有半分动容,只淡淡的说道:“你别去理她,咱现在先赶紧把钱分了。” 虎头却皱着眉头怒道:“就那么点钱,你昨天也买了好些东西,她怎么还盯着你不放?” 他先前就担心大奶奶,所以都跟小萝计划好了,只拿两只小兔子出来让他们看见,她要买什么东西,就说都是那两只小兔子卖来的钱。 云萝摇头,道:“是我大姑,她不知从哪知道了我们还卖了一只二两银子的黑兔子。她知道了,我奶奶也就知道了。要不是我藏得严实,这些银子和钱昨天晚上就要被我奶奶给搜了出去。” 第36章 分钱 云萝清清楚楚的跟虎头分了银子和钱。 六只小白兔共四两二钱银子加二百文钱,一只小黑兔是二两银子,再有就是那两只小灰兔,一只十文钱,另一只算上李三郎多付的一共是二十六文钱。 加加减减,共得银六两二钱,钱二百三十六文。 虎头还在扳着手指头算得眼珠子直转圈圈,云萝却直接将一两银子和二百多枚铜钱推到了他面前,说:“你能得一两银子加九百三十文钱,你那儿有前两天帮我收着的七百文,我现在就给你一两银子加二百三十文钱。” 虎头抬头看她,却只傻愣愣的点头。 云萝将剩下的都搂到了自己面前,继续说道:“这里就全是我的了,昨天分得的四两银子五百零六文钱,加上前两天的七百文,总共是五两银子加二百零六文钱。” 虎头继续点头,又指着她前面说道:“银子才四两多,钱也不过几串,你是不是算错了?” “没算错,我昨天用了三百多文钱。” 他就抓了抓头发,反正算不清楚,干脆便不算了。于是抓起面前的一两银子和两百多个大钱塞进衣兜里,咧着嘴说道:“成,那就这样吧!” 云萝又用铜钱换了虎头的银子,然后将银子藏好,几十个大钱则藏在另一个地方,最后将包过银钱的破布团吧团吧塞进了篓子的最底下。 虎头看着她这一番动作,不由得说道:“要不我帮你收着?放心,哥现在有的是钱,绝不会把你的给花用了!” 云萝只摇头:“不用,我奶奶盯得紧,说不定会跑去你家里闹。” 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其的微小。 虎头就皱了眉,忍不住有些烦躁的问道:“那你难道要把银子给了大奶奶?” 云萝直接冷笑一声,连眸子里微微透出了几分凉意,“你别管,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虎头怒道:“我这是关心你!你让我别管?你莫不是真要把银子给了大奶奶不成?给了之后呢?她会不会看着能赚这么多银子而加倍的逼你进山来捉兔子?” 云萝背好了篓子,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会自己解决的,你不能来管!” 看着转身离开的堂妹,虎头不由狠狠拧了拧眉,最后却也只能跺着脚的跟了上去。 他其实也明白的,他跟小萝玩耍归玩耍,关系好归关系好,但不能去管大爷家的事情。 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小萝,你觉得我去读书怎么样?” “你现在竟然想去读书?是谁掀翻了课桌打了同窗还气晕了先生的?” “哼!那桌子本来就破得很,哪里是我掀翻的?那小子也是他自己讨打,竟敢嘲笑我,我不打他打谁?先生更是不讲理,啥都不清楚就要先来打我的板子,那哪成?我觉得换一个更好的先生,再有一群读书特别好的同学,我肯定就也能读好书了。” “我觉得,你还是莫要去祸害好学生和好先生了。” “……” “你要真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教你识字和算术。不过事先说好了,这事儿你不能跟别人说。” “你怎会这些的?”顿了下,“哦,莫不成是你偷偷在你大哥那儿学的?”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意见。 两人穿行在林子里,又祸害了几窝兔子,终于在日头西斜的时候,好运的逮着了一只说好的要给云蔓姐姐的小白兔。 期间,还将云萝布置在林间的陷阱都检查了一遍,可惜间隔了一天,陷阱里面连跟毛都没有。 两人晃悠悠,还趁机烤了两只兔子来吃。 “小萝,我以后都跟你进山呗。”虎头摸着鼓囊囊的肚子走在云萝的身边,突然说道。 云萝看了他一眼:“你想学打猎?” “想!我老早就想了的,只是你以前都不肯带我一块儿进山。” “太危险了。”林子里不仅仅有各种凶猛阴毒的动物,单只是陡峭崎岖的山路,就不是那么好走。 更何况,山林的外边还有山路,林子的深处却是连条路都寻不出来。 她并不很愿意带着虎头进山,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呢。 虎头就撇了撇嘴,耷拉着脸有些不高兴,只眼珠骨碌碌转着,明显在打坏主意。 两人很快就下了山,并在山脚分开。 虎头将身上手上的所有柴火和一串野果子都扔给了云萝,只揣着银子和大钱拐向了河边,打算从那边绕道回家。 云萝则等他走后,拎着东西拐进了刘阿婆的院子里。 整个白水村,除了她和偶尔会来的里正家人,再没有其他人会来这儿。从云萝有记忆开始,刘阿婆就是这么孤零零的窝在这个院子里,若非必要,连大门都不出,但她却从没有为生活困顿过。 云萝自然是好奇的,但刘阿婆跟胡氏、孙氏她们都不一样,她再好奇,也不会刻意去打探她的过往隐私。 再出来,她身上就只剩下了背篓里的一团茅草,轻飘飘的看不出一点分量。 “干啥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迎门就是这么一句质问。 云萝抬头静静的看着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来的孙氏,一句“明知故问”就在嘴边。 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老人家不都盯着么?还跟着我出了大门,一直目送着我背影消失,确定了没有拐去二房那边才不甘不愿的回了屋。 你以为,我没回头,就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 云萝索性就将整个篓子都从背后解了下来,递给她,并说道:“今天什么都没有,不信的话你只管检查。” 然而孙氏却没有来接她的篓子,而是将目光盯在了她胸前,明显鼓起的那一块上面。 “这里你藏着啥?” 孙氏向来都是极有行动能力的,质问的同时手也伸了出来,直往云萝的怀里探去。 相处这么多年,便是个傻的,也早已经清楚的明白这死丫头到底有多精,所以孙氏下意识就认为了她主动递过来的篓子里一定没藏着东西,倒是她怀里鼓鼓的一块,很让人怀疑。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云萝都想喊流氓了。 可就算不喊流氓,孙氏一个当奶奶的,却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伸手往孙女的怀里探去,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云萝眸光微沉,迅速后退避过了她的手,反手掏出怀里的那个破布包,说道:“不过是几个野果子,我带回来给文彬和小云梅吃的,奶奶你也要吗?” 孙氏低头一看,果然只是几个大大小小颜色不一品种也不一样的野果子,顿时越发的不高兴了,瞪着云萝便骂道:“瞪什么瞪?没大没小的连奶奶也敢瞪,老天爷迟早要落下雷来劈了你!” 又骂:“整天就晓得玩,也不晓得记着些家里,倒是和那外人好得跟什么似的!你这么有本事,怎不干脆住去他家里算了?跑了一整天,却连跟毛都没有,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第37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沉闷的气氛在这个家里蔓延。 就如今日跟虎头说的,昨天傍晚从镇上回来之后,孙氏就逼迫着云萝把银子和钱全都交出来,为此还不惜动手将他们全都挨个的搜了身。 当时,就连一直还算讲道理的老爷子都只是沉默的坐在那儿,由着孙氏闹腾。 其他人多是觉得无奈,云萝却是极生气的,本就没多少的感情,进一步的往冰点降落。 这不是委屈,而是侮辱! 但她没什么耐心,脾气也算不上好,偏偏忍耐力却又是极强的。 所以当时哪怕心里直想弄死了孙氏,她终还是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说。 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她孑然一身又身单力薄,无法与整个时代的规则和规矩去抗衡,那就忍着! 你是至亲长辈,我不能将你怎样。但若是我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你也一样逼迫不了我。 而所有的侮辱、刻薄和苛待,我总能从别的地方让你全数还回来! 不,其实这么多年来,本小姐从来就没有计较过那些刻薄和苛待。 放下碗筷,云萝跳下凳子就要回屋,却突然听到郑大福唤了一声,温柔慈祥还带着点无奈的唤了一声:“萝丫头啊。” 云萝转身,抬头,在郑大福再一次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爷爷,除了吃的和正巧碰上的,我以后都再不会去捉兔子了。” 郑大福目光一闪,叹息道:“萝丫头,你是个有本事的。” “爷爷你真爱开玩笑,我一个小孩,能有啥本事?我不过是因为家里吃不饱,就只能挖空心思的自己去寻摸点吃的,从一开始,我进山就只是为了吃饱而已。” 郑大福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语气也一下子生硬了许多,“倒是家里亏待了你,不过咱家的情况就是如此,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云萝眼睑微敛,淡淡的说道:“爷爷你说得对,我二姐我弟弟,还有云桃和云梅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们食量小,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只有我不知为何特别能吃,吃一样的东西,他们能忍下,我却忍不了。” 一院子的人都默默的停了筷子,就连郑丰收和吴氏都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萝继续说道:“那年我实在忍不住饥饿,死皮赖脸的拜了师父,求着他带我上山打猎,之后我才终于能吃饱肚子。” 甚至在之前的几年里,要不是师父时常在暗中接济,她怕是早已经饿死了。 郑大福目光微闪。 他当然是知道云萝偷偷的拜了张猎户为师,全村人都知道。 张猎户是几年前才来的白水村,说是家乡在打仗,所以逃难到了江南。 不过他长相凶悍,性子乖僻不好惹,几乎从不与人亲近,村里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大敢靠近他。 就不知怎么的,云萝偏入了他的眼,一直以来,家里也没少得他的好处,只是他一直当做不知道罢了 云萝抬头直视着他,说:“师父教我捕猎,却没有收我任何东西,只说我一个小孩儿连路都走不稳当,却要整天的山林里跑,不容易,若真要孝敬,也等我长大了再说。而爷爷,你明知我拜师,却故作不知,还心安理得的分配我拿回家来的猎物。” 对上她清亮的眼睛,郑大福不由得老脸微红,紧随而至的却是越发的心中生怒。 不过是个逃荒来的破落户,竟是让她看得比自家人都要紧了? 看着郑大福眼中燃起的恼火,云萝不禁觉得说了这些话的自己真真是个蠢货,便索性跳过不提,只说:“我爹没本事,千辛万苦也只能让我们姐弟三人吃不饱饿不死,所以我明白,我不能看到大姐和五妹妹的好首饰、好衣服、好吃食之后,却只在心里偷偷的羡慕着,也不能看到大姑只将大伯家的哥哥姐妹当宝,却对我们视若无睹时而心生不满,因为那一点用都没有!我得自己想办法。” 郑大福听得眉心急跳,多的是被孙女当面指责他偏心势利而生起的难堪,更觉得这丫头简直是大逆不道。 孙氏亦是大怒,跳了起来就要打她,嘴上也骂骂咧咧的。 但她怎么可能打得着云萝呢? 云萝让开孙氏之后,抬头看向郑大福,缓缓的扯着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郑大福从没见她这样笑过。 这个孙女,从小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多是淡淡的、严肃的、一本正经的,或是面无表情的,便是初一那日傍晚,她眼神惊人,表情却没这般生动。 生动得,让郑大福浑身的汗毛都在瞬间炸开了。 然后,他听见她说:“爷爷,你们是长辈,出于孝道,我不能真把你们怎么样。但是爷爷,如果我不听你话,不卖兔子,不给你钱,甚至以后再不往家里拿肉,你也不能把我怎样呀。你打不到我,骂了我又不听,你还能拿我怎么办?逐出家门?因为孙女不给家里赚银子、不往家里拿肉你就要把人给逐出家门?或者,把我给卖了?” 她轻声笑着,微上挑的眼角都笑得弯了下来,捧着脸特别无辜的说道:“爷爷,咱家里可是有两个读书人呢!您说,凭我的年纪和在村里的好名声,有没有可能坏了大伯和大堂哥的名声之后,外人还都怜惜我受了委屈呢?” 郑大福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手指着云萝,却止不住的哆嗦,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忽然眼皮子一翻,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孙氏和郑丰谷兄弟顿时大惊失色,喊着“老头子”、“爹”的就冲了上去,云萝也冲了过去,嘴里哭叫着:“爷爷你怎么了?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明天就上山去抓兔子,卖了兔子给大伯买笔,给大哥念书,还给大姐和五妹妹买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你别生气,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干啥就干啥!我昨天卖兔子得来的钱真的买了衣料子,没骗你,我真的只是想给我二姐和弟弟做一件新衣服而已,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去拿来给你看!” 别看她平时说话慢悠悠的,此时却语速惊人,一串话下来就连个磕都没有一下,竟生生的把郑大福给气醒了过来。 “住嘴!” 有人听到云萝不同寻常的哭喊,在围墙外面探头探脑,隔壁的大牛媳妇更是垫着凳子趴上了墙头,倾斜的屋顶丝毫挡不住她的视线,“这是干啥呢?大爷,有啥事不能好好的说呀?瞧把萝丫头给吓的。哎呦喂,萝丫头快别哭了,哭得嫂子心都疼了。” 外面的人看不见,只听大牛媳妇的话之后,忍不住也往里面喊话,“郑大伯快消消气,你家萝丫头可是个好孩子呢,这么点大的小姑娘,都晓得要给姐姐弟弟做新衣裳了。有这么懂事的孙女,您老有福气!” 又有人说,“读书人是金贵,可眼前的这些也都是您亲孙子亲孙女啊,您老可不能只顾着那一家。再说,让这么小的姑娘供养大伯堂哥读书,也不像话!” 郑大福气得直发抖,却也不敢再逼云萝。 而云萝背对着大牛媳妇,早已经收起笑容恢复了正常,只狐狸眼微眯,幽幽的看着祖父。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本小姐会的,还多着呢! 以前不表现,那是本小姐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现在,本小姐决定要开始细细的计较了! 而纵观了全场的云萱和云桃,正站在边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云萝,只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忽然就这么在她们面前打开了。 第38章 你说得对 孙氏都气病了,躺在床上直嚷嚷心口疼,郑大福也坐在堂屋里看着无措的郑丰谷和刘氏夫妻两,一声又一声的叹气,叹得郑丰谷越发的愧疚不安,直觉得就是自己害得爹娘生了这么大的气。 可是,更多的呢? 郑大福期盼着二儿子拿出当爹的威严,比如抓住云萝把她给狠狠的教训一顿。 可郑丰谷除了越来越愧疚的表情之外,丝毫没有要教训他小闺女的意思。 郑大福渐渐就觉得,他的心口也开始疼了。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儿子是个老实的,也是三个儿子中最孝顺最听父母话的。因此,他自觉早已经将这个儿子完全的拿捏在手心里,想要让他做点什么,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 可是现在才发现,这个儿子老实软和到连自己的闺女都不敢教训。 郑云萱磨磨蹭蹭的走到了上房门口,朝里面说道:“爹,娘,弟弟一直哭闹个不停,好似被魇着了,你们去看看吧。” 两人顿时一惊,就要往外走去,走了两步才想到此时在上房,老爷子就坐在那儿呢,不由又转回头去巴巴的看着他。 郑大福眼角一抽,沉沉的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孙女。 只可惜此时天色早已经黑暗,屋里的油灯光亮蔓延到门口,只勉强照出了云萱的一个半个身影,还有半个在更深的阴影之中。 她又低着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好像站在这里就已经花费了她莫大的勇气。 二儿子和二儿媳还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终是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颓然的朝两人挥了挥手。 “去吧。” 郑丰谷顿时更加的愧疚了。 可唯一的儿子在屋里哭,他也真放心不下,踌躇之后朝老爷子告个罪,退出了上房。 郑大福却在他转身后抬头看向了门外,死死的盯着迅速没入黑暗的郑云萱的背影。 他知道,虽只是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但这个家里最老实软和,跟她爹娘一样从来都只会低头干活的孙女还是受到了影响。 另一边,刘氏出了上房门后几乎是小跑着回自己的屋,拉着云萱急急的问着:“怎会哭个不停?不是刚还好好的吗?莫不是……呃?” 房门打开,一眼就看到据说魇着了哭个不停的郑小弟正好好的坐在姐姐们的床上,手上还抓着一块点心啃着,看到他们进屋,就抬起了头来冲他们嘻嘻的笑。 “怎……怎么回事?”郑丰谷站在刘氏身后,也有些傻眼。 郑云萱回身关上房门,还落了闩,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是小萝让我去叫你们的,说我只要这般说,你们肯定不会再守在上房。”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呢。 莫名的,竟有些兴奋。 刘氏顿时不赞同的皱起了眉,看着云萝唤了一声:“小萝。” 云萝抬头看她,声音是板直的,一如往常,“奶奶要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早就让人去请六爷了。她不过是装出这幅样子来让你们看看,偏你们两傻,还真相信了。” 那老太太可惜命着呢! 文彬啃着桂花糕用力点头,嘟囔道:“三叔三婶早就回屋了。” 郑丰谷不由得头疼。 他又不是真的那么傻,岂会看不出母亲只是在装病?只是身为儿子,看着老人家那样难受,哪怕明知道她是装的,又怎会不心疼? 况且,说到底这事情都是因他的小闺女而起,他舍不得责怪闺女,那么被老人家折腾着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出都出来了,总不能又回去吧? 想到老爷子那一声声的叹息,郑丰谷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看着云萝说道:“小萝啊,爹知道你们都受委屈了,只是那毕竟是你爷奶,能让的还是让着些好,只当是孝敬他们了。” 云萝一句话都不反驳,十分干脆认真的应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郑丰谷就又说:“你今天的行为有些不大合适,有啥事就该好好的说,哪能这般……这般呢?咱都是一家人,你大伯和大哥好了,你面上也有光不是?” “您说得对!我都记住了!” “你奶奶她也是为咱大家着想,其实心眼不坏。你小孩子家家的要是真不愿意把那钱拿出来,好好说,你奶奶也不能逼你。再说,你还给你姐你弟买了那么多东西呢,也没忘了孝敬你爷奶的。” 你对你亲娘可真有信心? 不过虽如此想着,但云萝还是特别顺从的继续点头:“我明白,以后不会这样了!” 看着眼前突然变得特别乖顺,特别听话的小闺女,郑丰谷却忍不住又有些傻眼。 这个……他说啥她都应,表情那么认真,态度这般诚恳,就连以前还会时不时说上几嘴的抱怨都没有了,可他的心却为啥反而更加不安了呢? 父女两默默的对视,气氛格外安宁平静,直到文彬啃完了糕点,抬头问道:“爹,你们过会儿还去上房不?” “呃?不,不去了。” “那就睡呗,我都困了!”说着就朝他张开了双手。 郑丰谷顿时受宠若惊,连忙弯腰将小儿子抱了起来,亲自伺候着给他洗脸漱口擦手脱衣服。 他这两天认真的想了想,才发现小儿子确实是好久好久都没有朝他撒娇了,他都快要记不起他上次撒娇是啥时候了! 而刘氏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了屋里的异样,诧异的问道:“这灯油是哪来的?” 云萝拉了拉被子,头也不抬的回道:“自然是买的!” “……啥?” 隔壁屋里,郑丰收侧着耳朵紧紧的贴在墙上,半天才不甘不愿的站直了身,撇着嘴说道:“也不知都在聊些啥,嘀嘀咕咕的啥也听不清。” 吴氏在黑暗中翻身,低骂了他一句。而他们的床内侧,云桃和小云梅早已经搂着被子呼呼大睡。 “你有空去关心你二哥二嫂在屋里说些啥话,还不如想想怎么在边上搭个床,小桃也大了,可不好再继续跟咱一块儿睡。” “啧!就你这婆娘多嘴!我都记着呢,到时候给两个小丫头搭个大床出来,再给咱儿子也搭个小床。” “得了吧,就这屁点大的屋,你还想搭几张床?” 第39章 八卦传播者 “小萝,你没事吧?大爷他昨儿打你了?” 第二天早上,正是各家都饭食飘香的时候,云萝一出大门,就被悄悄躲在角落里等了许久的虎头给拉了过去,紧张兮兮的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听人说,昨儿小萝被关在家里面,哭得可惨了。 他是没听见,等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人都快要散光了,大爷家大门紧闭,他又不敢去敲门,生怕反而给小萝招惹去麻烦。 这一个晚上,可真是急死他了! 此时见她好好的站在面前,也没什么受伤啊之类的症状,虎头哥哥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悬到现在的那颗心也终于安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云萝看着他满脸的戏,默默翻一个白眼,绕过他就往村后面走去。 “小萝,你干啥去?” “去山上找点吃的,我奶奶说了,我这么大本事,以后都不用吃家里的饭了。” “啥?”虎头顿时跳了起来,气冲冲的说道,“凭啥不给你饭吃?有本事,以后也都别吃你的肉啊!” “我也这么觉得。”云萝点头点得很认真,说道,“所以我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往家里拿肉了,毕竟,我还得靠那些来养活我自己呢。” 虎头就皱着眉头来拉她,说道:“太婆说,人不吃肉不成,可老吃肉也不成,你可别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一回事!走,去我家吃去!” 云萝能去吗? 平时去蹭几顿饭是一回事,现在就这么跟着虎头去他家吃早饭,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这不是给二爷二奶奶找麻烦吗? 尽管他们可能并不会跟她计较,但云萝本身,却也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她不能仗着他们的好心,而无视了她身上带着的麻烦。 她挣开虎头的拉扯,看着他说道:“这可不是一顿两顿的事,哪能老去你家占便宜?放心吧,村里肯定有人愿意拿粮食跟我换肉吃。” 虎头呆了呆,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可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云萝却不再理他,转身便往村后的方向走去。 然走出不到十步,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之后,便是郑大福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回来!早饭都还没吃,你就想跑去哪里玩?” 刚才两人站在外头,说话的声音可一点不低,在院子里的郑大福等人自然是听了个清楚。 郑大福气得脑壳都疼了,可他难道真能放任这么小的孙女跑去跟村里的人拿肉换粮食吗? 他的脸还要不要了?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郑家宗族里的其他人能放过他? 云萝回身,淡淡的说道:“奶奶说家里的粮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全家人都得饿肚子。我又吃得比姐姐妹妹们多,就不用在家里吃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郑大福的脸色漆黑无比,却不得不压着火气扯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说道:“你奶奶就是大惊小怪的,咱家哪里就到了那个份儿上?再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又能吃多少?快进来吧,就缺了你一个呢。” 说得这么好,可您老人家几时让我们吃饱过?即便掌着家中内务的是老太太,但若是你能心疼下小辈们,老太太还真能跟你对着干的一定不让我们吃饱? 咱家又不是真穷得吃不起饭,却把除了大房之外的一串萝卜都养成了面黄肌瘦的小难民,你天天看着,难道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而且,别看我小,我吃的可多了! 云萝默了默,然后迈步“蹬蹬蹬”的回了家。 郑大福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到还站在那儿的虎头,顿时觉得这个侄孙子也不顺眼了起来,却仍是端着脸说道:“虎头也莫在这站着了,回家去吧。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整天的胡闹,理该多帮着些家里才好。” 然后转身进屋,连让他进来玩耍或是坐一会儿的客套都没有! 虎头懵了下,随后忽然轻嗤一声,转身就要回家去。 眼角的余光瞥到隔壁半开的大门后头有人影晃动,转头看去,便诧异的问道:“大牛嫂子,你干啥呢?” 那人正是大牛媳妇。 她见被发现,索性就敞开了大门,端着个碗站在门槛后冲虎头笑眯眯的说道:“虎头啊,吃过了没?进屋来坐坐?” 虎头直接挥挥手拒绝,大步的往自己家奔去。 大牛媳妇看着他离开,又小心的探头看了看隔壁的大门,眼珠骨碌碌转着,忽然将手里的碗往她身后的小萝卜头怀里一塞,说一句:“乖乖在家待着啊,娘出去转一圈。” 然后她跨出了大门,兴冲冲的往村子里找人唠嗑去了。 等云萝顶着孙氏喷火的眼神再走出家门的时候,她就发现,围绕在她身周的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萝丫头啊,来来,这个饼子你拿着吃。可怜的娃,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呢,可饿不得,你奶奶怎就能这么狠心?” 云萝抬头看着眼前满脸沟壑神情慈悲的老太太,有些懵。 而老太太见她只呆呆看着她,并不来接,就直接将饼子塞进了小姑娘的手里,面上的神情也越发怜惜了。 这个老太太姓陈,六十多岁了,有一个儿子叫李宝根,是个木匠,年纪跟郑丰谷差不多,儿媳妇在几年前就难产没了,只留下三个孩子,就是陈阿婆的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 她最小的孙子比小文彬还要小两岁,最大的孙子也在镇上的书院里读书,是白水村仅有的三个在镇上书院里读书的人之一。 还有一个人就是里正的大孙子。 听说陈阿婆本来还有一个大儿子,不过那个儿子在很多年前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音讯。 云萝每次上山去的时候,总要经过她家门口,一个破旧的小院子,泥墙,茅草顶,但收拾得很干净。 当然,这样的屋子在白水村并不显眼,寻常得很,像郑家大房那样的青砖黑瓦大院子才显眼呢。 低头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那个并不精细但却特别扎实的黑面饼子,云萝默默的将它收了起来,并抬头说了一句:“谢阿婆。” 虽然不明白是哪个好心人帮她把刚才的事宣扬了出去,但对她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 陈阿婆笑呵呵的看着她,觉得这小闺女真是懂礼,看上去也乖乖巧巧的,往常每次从她家门前经过,都会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有时候会分给她小孙孙几个野果子,还常在河湾那边煮肉汤请村里的小娃子们吃,就是不大爱笑,话也少。 旁边有人问道:“小萝啊,听说昨儿你爷爷打你了?” “没。”她将饼子在篓子里放好,又背回到肩上,平静的说道,“就是我前些天碰巧捉到了几只白兔子,趁着端午去镇上的时候卖了好些钱,我奶奶回来后问我要钱,可是我已经把那些钱给花了。” “呀!所以是你奶奶打了你?”不是爷爷打的,那就是奶奶咯! 云萝:“……” 第40章 流言 流言如同飓风席卷,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整个白水村的人看向郑家大房的眼神都有了巨大的改变。 尤其经过上午那件事的加成,不到中午,就连河对面的桥头村都知道了郑家那个力气很大的小闺女在端午时去镇上卖了两只白兔子,得了好些钱,心疼家里的姐妹弟弟就买了几块布想给他们做新衣裳,却没想到竟遭到了她爷奶的不满,关起大门来就联手将她给狠揍了一顿。 揍得那叫一个惨呦!哇哇大叫的,把从她家外头走过的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可郑大福和孙氏那是真狠心呀,不管外头的人怎么喊叫,愣是不给开门,也不听劝阻,反而还揍得更凶了。 听说他家隔壁的媳妇昨儿一整个晚上都能听见墙那边小闺女的哭声,直嚷嚷着喊疼。 你道这事到这儿就过去了?那你就太天真了!孙氏是个多心狠的人呐!昨晚狠揍了小孙女,今日还不让人吃早饭啊。 哎呦喂,那么个小闺女,正是长身体怎么都吃不饱的时候,哪里能忍得住折磨?这不,忍着一身的伤,愣是爬了起来,往山上寻食去了。 说起这个小闺女,大家都是晓得情况的。从很小很小走路都还摇摆的时候,她就开始背着个篓子往山上去了,从一开始滚得满身泥的下山来,到现在,她都能时不时的往家里拿肉了。 多好的一个小闺女啊,受了委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见了人也都会乖乖巧巧的打招呼,有时候碰上了老人家,她都会顺手帮个忙。虽然不大爱笑、话也不多吧,可白白胖胖的大家看着她就觉得欢喜。 她可是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胖起来的呢! 在她还要更小些的时候,那真是瘦得让人不敢看,哎呦,可怜见的,怎么就能有这样狠心的爷奶呢?家里又不是真穷得拿不出那一点粮食。 等云萝傍晚下山的时候,流言纷纷扬扬都说不清到底传成了什么样。 就如她自己昨天对郑大福说的那样,她在村子里的名声好着呢,真当她那些帮老爷爷背个柴,帮老奶奶拎下水,扶一把摔倒的小娃儿等等都是白干的? 哪怕没有这些,单只凭着她现在这张肉嘟嘟的脸,都不知有多遭老头老太太叔叔伯伯大娘大婶姑姑姐姐们的稀罕。 也就最近师父不在,不然还有师父给她撑腰,替她出气! 当然,再是被人喜欢也总有不喜欢她的人,一溜的怜惜她之中也总能有另一些声音,或是嫉妒或是眼红,也或者就是看她不顺眼。 但那终归是少数人,云萝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即便是那大部分人,她其实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话说得再动听,或许真的挺稀罕云萝,但其实也多只是事不关己的闲言碎语罢了,对于看重名声的人来说,很重要,但对不看重闲言的人来说,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这时代,虐待女儿孙女,不把她们当人看的人家多着呢,外人除了说几句碎语,又有几人是真能伸出手来的? 就如今日上午,真正愿意拿出自己的东西来接济云萝的,也就只有一个陈阿婆。 甚至于,他们多只是兴致勃勃的在看一个别人家的笑话罢了。 所以,当利用时则利用,但若是把他们的话当了真,那才真正是傻了。 云萝在一路的问候声中回到了家,家里的气氛不出意外的沉闷,但意外的是,不管郑大福还是孙氏,竟都没有朝她发作,就连孙氏一惯的骂声都没有响起。 刚送了里正出去的郑大福看到这个孙女,目光深深,眼中一片复杂难明,最终垂了眼睑,也似掩下了某些心思。 这事儿闹的,就连里正都上门来劝和了,话里话外都是对萝丫头的赞赏,还让他不可太偏心,家里和和睦睦的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真没想到这个孙女在外头得了这么多人的稀罕,分明是个冷冷淡淡的性子,也没见她对谁特别和善讨巧。 再抬头时,郑大福看着云萝的目光已回到了以前,温和中带着些慈祥,就像是任何一个老人家看自家的孙女。语气也十分温和,比以前还要更温和些,说道:“今儿怎的这么迟?你爹都担心得想出去寻你了。山上危险,你再有本事也还小呢,往后还是早些回来吧。天气干旱,山中小动物变少了,猛兽却恐怕更凶狠了,你行走山林要当心。” 云萝静静的望着他,并没有多激烈的反应,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篓子解下,说道:“晓得了爷爷,我今儿带了一只山鸡回来。” 这本是她打算回头偷偷送去陈阿婆家的,顺便也能更好的开口问栓子借一本书。 祖孙两的这一来一回,仿佛瞬间回到了几天前,甚至郑大福还看着篓子里的那只山鸡说了一句几天前他都不会说的话,“你食量大,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怕还是要委屈你,你不必老是省着自己把肉带回家来。” 狐狸眼轻轻一眯,心里的警惕却在瞬间再次提高了一个等级。 不过他既然能好好相处,她自然也不愿意特意去折腾,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最好,哪怕偶尔吃点小亏,她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她所求的,从来就只是一处安身之所而已。 你让我安生,我就还当你是长辈亲人,偶尔有点摩擦磕绊都是正常现象。可若是你不让我过安生,那就不能怪我跟你斤斤计较,让你全家都不得安生了! 好似警报在瞬间解除,家里的气氛都霎时轻松了许多,孙氏尽管始终拉着张脸,目光也不善,但她今晚竟奇异的一句骂声都没有。 最高兴的就要数郑丰谷了,他觉得肯定是他昨儿晚上跟小闺女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瞧瞧,他小闺女昨儿还一副要跟家里翻脸的模样呢,听了他的话之后,今天回来就带了肉,这难道不是说明她也早有心想要和好的吗? 云萝看着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的郑丰谷,奇异的看明白了他此时的脑回路,不由得默默,一句“你想多了”就在嘴边,不过并没有说出口。 就让他高兴着吧。 气氛和缓,饭桌上都多了几声笑语,郑丰收便趁机提出他想在这两天里进山一趟,砍些树木回来给云桃姐妹两打个小床。 郑大福想了想,又看了看肚子已经很大眼看着就要临盆的吴氏和确实年纪不小了的云桃,然后就同意了。 田里的浇灌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差不多,再接下去,似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倒是家里的人都能空闲下来,或许,儿子们还能去镇上寻个短工活计。 晚饭后,一家人都散了开来各干各的,郑大福也坐在院子里边打草鞋边寻思着事情。 他觉得,他明日还是得去村子里到处走走,省得那些个话越传越难听,若是影响到长子和长孙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跟家里闹一场,谁家还没个管教孩子的时候呢? 第41章 不要脸 日子好像真的恢复到了几天前,家里再没有提及卖兔子的事情,外面的流言也因为郑大福往外走了几趟,人家又见郑家大房这几天都平平静静的没有新的热闹事发生,就慢慢的也平息了下来。 这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郑丰收去山上伐木的时候看中了云萝陷阱中的一只山鸡,偷偷抓了出来却正好被云萝撞见,让他很是吃了回教训,差点没被云萝活埋在山上,以至于这两天他见着云萝就忍不住的心慌气短,不敢直视。 等到几天后的傍晚,郑丰年一家带着端午时就留在镇上没回来的郑玉莲一起回了白水村时,云萝他们姐弟三人都换上了新衣裳。 细棉布的,云萝和云萱的还有淡雅花色,这是他们仨长这么大以来,得到的最好的衣裳。 郑玉莲站在门口,看着郑云萱身上那一件粉红色带白点小碎花的新衣裳,再看看郑云萝那一身嫩兰小花裤褂,最后落到了正兴奋的扯上自己身上的浅青色新衣裳的郑文彬身上,双眼大瞪,简直都惊呆了。 她还等着回来就能新得两块细棉花布,都已经想好了要做一件粉红色的新裙子,配上嫩兰的上袄正正好,多余的料子仔细裁剪,还能裁出几块帕子和鞋面子。青色的那一块倒是不适合她,她或许可以给大侄子做一件衫子,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数量。 云萝那死丫头就是小气,竟是只扯了这么几尺青布,都不够她给大侄子做一身衣裳的! 然而,想得再多,也万万没想到她期待中的几块新布全都落到了别人的身上。 这一刻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觉得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她是怎么也无法容忍她的花布落到别人身上的,尤其是云萝这个死丫头的身上! 她越想越气,终忍不住怒火滚滚的朝云萝三人冲了过去,“死丫头,谁让你动我的新棉布的?我打死你!” 这两天,刘氏和云萱紧赶慢赶,晚上还要在油灯底下忙活到很晚,才终于把三人的衣服都做好了。现在三人一起穿了出来,就连云萝都忍不住的高兴,更不必说云萱和小文彬两个了。 可总有人看不得他们高兴。 看着怒气冲冲跟个疯婆子似的跑进来的郑玉莲,云萝当即冷下了脸,但却懒得跟她纠缠,而只是拉着姐姐和弟弟避到一个安全的位置,然后转头看向了在屋檐下编草鞋并顺便等长子长孙们和他小闺女回来的郑大福。 本就注意到了这边的郑大福对上孙女的眼神,不由得额角一抽,却还是开了口朝郑玉莲训斥道:“住手!你这是干啥呢?刚一回来就嚷嚷个不停,没点姑娘家的样!” 他觉得自那天后,萝丫头这个孙女就开始变得不好控制了。明明她以前对什么事都懒得多计较,可这些天来,她虽面上还是那样淡淡的,在家里也没有再闹事,但却是越发的不肯让人了。 没看这两天,就连老三两口子都不敢招惹她吗?老三都快要躲着她走了! 郑玉莲倒是摄于老爷子的威严停了下来,但却站在那儿不肯再挪步子,只恨恨的盯着云萝三人,又委屈巴巴的看向老爷子,道:“爹,为啥把我的新布都做成了他们的衣裳?他们有啥资格穿新衣裳?” 郑大福看着宝贝小闺女的这委屈样儿,就觉得心都疼了。 孙氏也在听到动静后从屋里冲了出来,都没来得及搂着几日不见的小闺女一述相思之苦,就见得她这可怜委屈的模样,顿时也将目光恶狠狠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却不愿意再惯着她们,直接开口讽刺道:“我买的布,什么时候成了小姑你的?我是说过要送给你了,还是你为此花过一个大钱?这么大的一个姑娘,怎么还能这般不要脸呢?” 这么多年来,云萝从没有对家里的人骂过一句难听的,便是三天前她跟老爷子的那一场冲突,说的话也多是婉转的,并不曾直接把面皮剥开,张口即骂。 所以郑玉莲和孙氏都禁不住的呆了一下,郑大福却在瞬间把面皮涨得通红。 他觉得云萝这一句话,与其说是在骂玉莲,却反倒更像是在骂他的。 这么大的姑娘了,又是长辈,却还要去抢小侄女的两块布,也真是太不要脸了些。 她也不缺这么件新衣裳啊! 孙氏苛待孙女,却对小闺女疼爱得紧,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了她。 跟郑玉莲一起进来的郑玉兰此时也寻到了插话的时机,摆着一副长姐的姿态,跟云萝说道:“你怎能这般与小姑说话?小姑不过是看中你一块棉布,你身为小辈,让她一让又有何妨?你……” 她的话瞬间得到了郑玉莲的赞同,和本要开口骂人的孙氏的赞许目光。 云萝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直接打断她的话,说道:“大姐今日怎么又穿了这一身粗麻布回来?我看端午那天你穿的那一身藕粉色衣裳就挺好看的。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一身粗麻布,叠痕那么深,皱巴巴的都遮不住你里面那一件细棉中衣了!” 郑玉莲下意识伸手去扯身上的衣服,脸上的神色一慌之后更是气怒。 可惜云萝并不想听她的解释,只直接说道:“你便是大大方方的把你那些光鲜的衣裳都穿了回来,我们难道还能逼着你脱下来不成?又何必装模作样,故作一副在镇上也是吃苦的姿态出来?镇上离村子那么近,你真当我们不知道你在那儿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即便先前不知道,过了端午之后也都知道了,现在你哪怕直说大伯每个月都私下里扣了二两多银子的束脩下来,我们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甚至都不会扣一丁点你们每次从家里拿走的粮食!” 说完,也不看其他人的表情,拉着云萱和小文彬就径直进屋里去了。 院子里却在她转身后就闹开了,最先听到的就是郑丰收的咋呼声:“啥意思?大哥你不是每个月才一两银子的束脩吗?怎么小萝说你还私下里扣了二两银子下来?” 他家现在可还没分家呢,兄弟们几个每人挣的钱都是公中的,那是每人都有份的! 每月二两多银子,一年下来就有至少二十四两呢,都快能比得上家里所有田地的全部出产了。 他们在家吃糠咽菜的就为了省下哪怕是一点粮食来,只为供他和他儿子读书考试,他却拿着每月二两的私房在镇上吃好的穿好的,还要每月再问家里要银子要粮食要其他的各种东西? 郑丰年连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萝丫头那是胡说呢,她一个连镇上都没去过两回的小丫头,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心中却忍不住惊慌,还暗暗的瞪了郑云兰一眼。 你安安分分的站着看戏便成,做什么要凑上前去招惹云萝那个死丫头? 还有,那丫头又是怎么知道他藏下了二两银子的事情的? 郑丰收听了他的话之后不由有些迟疑,忍不住就要相信了,可又突然一激灵反应过来,说道:“不对!小萝虽厉害了些,但她从不说这种谎。” 郑丰年就不高兴的说道:“怎的,你还不相信大哥,反倒要去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几句胡话?” 郑丰收眯着眼睛思索,摇着头说道:“不行,我得去镇上打听打听这个事儿,那可是二两银子的大事呢!” 眼看着小儿子还真一副打算明天去镇上打听情况的样,郑大福忍不住磕了下手中编了一半草鞋,沉着脸说道:“行了,一个个都咋咋呼呼的,也不嫌丢人!” 这一刻的郑丰收忽然变得特别灵光,看着老爷子的阴沉脸色,他脱口而出一句惊呼,“爹,你不会是早就晓得这个事吧?” 第42章 郑玉莲的心思 郑大福究竟晓不晓得这个事情,看他的反应就能明白了。 刚松快了两天的气氛,在这个傍晚又一次紧绷了起来。这一次,就连从来老实憨厚的郑丰谷都有些扛不住了,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娘为了两只兔子的钱在家里翻天覆地的折腾他小闺女,大哥却每个月都扣留下了二两银子的束脩不够,还要问家里拿银子,粮食菜蔬这些更是他每次休沐回来都要往镇上带去不少。 这件事娘不知道吗?不可能的。 油灯下,他看着低头将换了下来的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小闺女,听她跟她弟弟说等她下次去镇上,再给他买几块细布回来。这次不买外面的,外面的衣裳粗糙点没事,但里面贴身穿的还是细棉布的舒服。 郑丰谷突然就很难过。 他还从没有给小闺女买过哪怕是一块新的粗麻布呢,她身上穿的,多是她姐姐置换下来的旧衣服,而云萱……她也从没穿过新衣服啊,都是玉莲不要的,云兰不要的,更多的竟是刘氏以前的衣裳修修改改、缝缝补补后就给了她来穿。 娘抓银钱抓得很紧,并不肯轻易的给他们花用,而每年秋日里,地里的棉花到了采摘的时候,家里几个女人就会开始忙着纺线织布,但那些并不精细的粗棉布到最后分到他们头上的也不多,而且一房五口人每年总有各种需要缝补添置的地方,并落不到几个孩子身上。 他将目光愣愣的落到坐在油灯下给一块帕子细细锁边的刘氏头上。他记得,她当年嫁给他的时候,是有一根银簪子的,做工不大精细,还有些发黑,但却很扎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可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戴了,她现在头发上插的不过是一根打磨得还算光滑的荆条。 他又想起了大嫂发髻上那一根亮闪闪的银簪子,似乎跟端午那天他偶尔瞥见的还不是同一根? 目光梭巡,不知不觉就回到两个闺女的身上。他还记得那天小萝说要给她二姐买一根银簪子呢,而现在,姐妹两的头上用来束发的也不过是前几天买来的两根发带,听说要二文钱一根,而在更早之前,是用的什么? 郑丰谷忍不住甩了甩脑袋,不让自己再细想下去。 有哭闹声从上房传过来,是玉莲的声音,她正闹着要做新衣裳。 小文彬凑在两个姐姐中间,嘀嘀咕咕的说道:“小姑还在闹呢。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见了别人有新衣裳就也闹着想要啊?她的新衣服可不老少呢,我前些天还看到奶奶拿着一块绿色的布比比划划,肯定是要给小姑的。” 刘氏从油灯下抬头,嗔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可道人长短,你小姑也还小呢。” 云萝也低头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说道:“男孩子不能跟个丫头似的碎嘴,看到了什么事也只需要放在心里自己明白就好,要沉稳,要让人看不透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抬头,就跟云萱说道:“都十五了,还小呢?早就到了思春的年纪。” 刘氏气得抽气,云萱也被这话给羞得要来捂她的嘴,笑骂道:“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云萝扭头轻松躲过,耷拉着眼皮幽幽说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道小姑她为何看见云蔓姐就阴阳怪气还总想压着她一头?那是她嫉妒云蔓姐有个好未婚夫婿呢。李三郎虽长得不咋地,但读书好,去年还考了个秀才的头名,云蔓姐一嫁过去便是秀才娘子,甚至说不准过了明年还能变成举人娘子呢。” 刘氏就觉得小闺女又开始胡说了,瞪了她一眼说道:“又瞎说!李三郎不过是稍微黑了那么些,模样可是一点不差,清清爽爽的,又是个秀才相公,不知有多招人稀罕呢!还有,你得喊人家哥哥,可不许李三郎李三郎的喊!” “放心吧,当面我都是喊他姐夫的。” 刘氏:“……” 郑丰谷:“……” 郑云萱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她可是听到过不止一次呢,每次都能把李三哥和云蔓姐姐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双双钻进地底下去。 云萝却拉着云萱把话题又转了回去,眯缝着眼贼兮兮的说道:“说了你都不相信,我上次可亲眼看到咱小姑拦住了从二爷家出来的李三郎,吓得人家小黑脸都变成小白脸了,急匆匆摆脱了小姑,逃得就跟那脚后跟有啥在追着他似的。” “呀!”云萱惊呆。 “啊?”刘氏也惊呆了。 “哦~”文彬急忙捂住了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不说! 只有郑丰谷最生气,脸色都变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亲哥呢? 云萝扔下一颗深水炸弹之后却不再管了,径直铺好了被子睡下。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进山去,才不想在家里看小大房那些人和郑玉莲的嘴脸。 郑玉莲看起来是身体完全恢复了,又能可劲儿的折腾了。 啧! 不过计划始终是赶不上变化的。 次日天还蒙蒙亮,一家人都还睡着没有动静,云萝就悄悄的爬了起来,下床、出门、拎上篓子去开大门。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角落里闪了出来。 云萝一惊,抬手就要将手里的篓子甩出去,砸他个满脸开花。 那人却在距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摆着手压着声音的说道:“别冲动别冲动,小萝,是我啊!” 云萝:“……” 行啊三叔,自从端午前两天你偷偷跟着我进山却被我扔在了深山里差点迷失方向走不出来,还有三天前你进山砍树时想捡我的便宜却被我教训了一顿之后,你走起路来倒是越发的悄无声息了。 她把甩出到一半的篓子收回,却没有放下,盯着面前三步处的那个黑影子问道:“三叔,你找我有事?” 郑丰收小心的又往前挪了一小步,见她没反应才放松下来,弯下身子轻声说道:“昨儿都没寻着工夫来问你一声,你是在哪儿听说的你大伯每个月都扣下了二两银子?” 这些年来,可是一直都只有每月一两银子的呢,家里的其他人也都没怀疑过。 云萝不由无语,觉得郑老三真是够无聊的,为了问这么一句话就天不亮的躲门口边上来等她,万一她今儿不进山呢? 不过他的这一点无聊,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三叔你还想去镇上打听啊?” 就看到眼前的黑影沉沉点了点头,说道:“这可不是小事呢,我还是想去仔细的打听打听。小萝你就跟三叔说说呗,你是在哪儿听说的这事,也好让三叔少费点工夫。” “爷爷不会答应的。” “不告诉他,直接去不就成了?”郑丰收气哼哼的说道,“这事可不能由着老爷子偏心,若是真的,老大必须给咱一个交代。” 云萝的嘴角悄然勾起,出口的却是:“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说的,我可以带三叔去镇上找那个人,但是你不能再告诉别人,不然大伯若是事后去找人家的麻烦怎么办?” 郑丰收一口应承,“这个你尽管放心,是咱有求于人,怎的还能再给人添这种麻烦呢?你三叔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云萝当即就决定今天不进山了,去镇上似乎要更好玩一些。 第43章 偷窥者 叔侄两人就摸着黑的出门往镇上去了,家里的人谁都没有惊动。 郑丰收是个还算壮实的农家汉子,云萝虽小,但走起路来却一点都不慢,所以等两人进入庆安镇的时候,太阳都还在天边才刚刚升起了一小半。 “三叔,就是这家酒铺子的掌柜。”云萝捧着个大肉包子啃得满嘴油,怀里还有用油纸包了的三个,正跟郑丰收一起蹲在一家卖酒的铺子对面、墙脚边上,说道,“端午那天我从这儿走过,正好听见这家铺子的掌柜在跟店里的客人说话,说他儿子干啥啥不行,就书读得好,说不准今年便能考个秀才回来,到时候也算是有出息了,哪怕往后不能再进一步,便是只当个秀才公在镇上的学堂里谋个先生的位置,也能每个月都挣上三四两的束脩银子,再不用担心往后的生计了。” 学堂,也就是私塾,镇上的多是这么称呼的。 镇上有书院,也有私塾。 书院收的多是郑文杰这样开始为科考拼搏,或是已经有了些成绩功名的学子,私塾则收的多是蒙童。 郑丰收听到云萝转述的这一番话却又是一惊,敢情每个月的束脩竟还不止三两银子啊?那老大这些年来,究竟都贪了多少进去? 只可惜他急着想要打探,这家酒铺子却还不到开门做生意的时辰。 云萝倒是不急,悠哉哉的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肉包子来啃。 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带着三叔来打听真相,并等着他回家去闹。 自家爹不争气,怎么都闹不起来,那就换一个目标呗,反正他们是兄弟,谁闹都是一样的。 不过只是这么闹,估计效果不大,不说老爷子偏心小大房,单只是郑丰收,恐怕也从没想过要跟他大哥分家单过。 一家人可都等着郑丰年考中举人后得个官身,然后一家子鸡犬升天呢! 不过她也没想着一次就能解决那么大的事儿,所以,眼前的只能算是打个小前锋,更多的还得再另外挑些事情出来。 总能让他们忍无可忍,不得不分家。 第三个肉包子啃进嘴里,云萝忽然一顿,不由抬头望了过去。 与酒铺子隔了两间的是一家客栈,此时客栈二楼临街的其中一扇窗户正打开着,只可惜屋子里面黑洞洞的,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此时被人注视的感觉也已经消失,似乎只是不经意的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移开了。 云萝也就不在意,只以为是哪个住店的客人早起开窗呼吸新鲜空气,随便那么一瞧,正好就瞧见了她,就多瞧了一会儿。 但她才刚咬了两口包子,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不由得眉头一皱,猛的抬头看去,却见那刚才还敞开的窗户现在已经关上。 她叼着肉包子眨了下眼,心中的怪异感却挥之不去。 不会真有人在盯着她吧? 所幸之后再没有异样,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她自己反应过度,毕竟她只是个乡下丫头而已。 天色渐亮,卖酒的铺子终于开了门。 郑丰收让侄女乖乖的在外头等他,然后飞快的窜进了铺子里面。 并没有过很久,他就踩着一重一轻的脚步晕乎乎的晃了出来,一脸晕乎又懵逼的表情。 “三叔,你问清楚了?” 云萝的询问让他回神,郑丰收定了定思绪,转而斜睨着云萝说道:“傻丫头,打听事儿怎么能大咧咧的直接问呢?自是要那个旁敲侧击啥的。” “嗯,所以,你打听清楚了吗?” 郑丰收神情一正,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摇头说道:“还不很清楚,等三叔再去别的地儿打听打听。” 那掌柜的说得含含糊糊的,他听得也是迷迷糊糊,又不好直接询问,以至于现在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但有一点却是能肯定了,大哥每月的束脩银子绝对不止一两! 云萝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些个先生们都住在哪儿,不然还能去找他们或是他们的家人探问一下呢。总不能每个人都跟大伯似的私藏了大半吧?” 郑丰收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但余光瞥见蹲在他身旁的侄女,又觉得带着这么个小丫头真是干啥都不方便,不禁有些嫌弃。 但见她正一个劲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包子铺瞧,郑丰收眼珠子一转,就从怀里摸出了几个大钱,又依依不舍的数出了三枚递给云萝,笑眯眯的说道:“小萝啊,三叔还得再去别地儿打听打听,你就在这儿等着三叔怎样?来,这三文钱你拿着,看到什么稀罕的尽管花,不过先说好了啊,你只能在这等着,可不许往别处乱跑!” 云萝幽幽的盯着他手里那两枚铜钱,也不明白三文钱能怎么尽管花,不过她还是一把抓过,特听话的点头应道:“成!三叔你就忙去吧。” 郑丰收于是又依依不舍的瞄了她抓着三文钱的那只小胖手一眼,刚才给她买肉包子,就已经花去了十二文钱呢,加上这三文,整整十五个大钱。 明明以前肉包子只需要两文钱,都是这该死的老天,让所有的吃食都涨价了。 哎呦,今儿真是亏大发了!回头一定要找大哥全部给填补上。 云萝目送着三叔离开,然后将三枚钱往袖子里一塞,也靠着墙脚站了起来。 她傻了才会真乖乖的待在这儿等他呢! 事情的一角她已经掀起,又亲自带他来了这儿,还另外指了探查的方向,要是这样他还不能闹点事情出来,她……她也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她年纪小,又是小辈,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法儿闹起来,主要是闹了也没用。还是得交给长辈们来做,才更加的名正言顺有杀伤力。 她摸着袖子里的三文钱,品味着嘴巴里还残留的肉包子清香味,感觉肚子似乎也没有饱,那要不,再去买点吃的? 如此想着,脚步也就顺着心意的往肉包子飘香的那边走去。 走到了近前,她又觉得肉包子已经吃了四大个,其实再吃碗馄饨也不错。 可馄饨一碗要四文钱呢! 那她是花了这三文钱来买个大肉包子呢,还是添上一文买碗馄饨来吃?哦还有菜包子和大馒头,两文钱就可以买一个! “老板,我要一碗馄饨,不加葱花!再来一个菜包子。” 她的身后,客栈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又悄然的开启了一点缝隙,有人站在窗户的后面,看着她将几文钱的馄饨包子当美味,目光幽幽。 第44章 贴心的谢礼 云萝并没有打算真站在原地等三叔回来,吃饱喝足从小铺子里出来后就在镇上逛了起来。 随着天色渐明,小镇上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小贩在街边支起摊子,妇人早起洒扫庭院,又出门挑几样新鲜的小菜,还有早早出门做工的汉子…… 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云萝行走在其中,心情也不禁有些愉悦,还顺道又买了些小吃食。 待得日头高升,她估摸着三叔也探听得差不多了,才折身返回。 在走近路穿过一条安静的小巷时,忽然迎面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普通,气质却隐现凛冽,着一身黑衣劲装,双目之中精光乍现,倒是有点不大像是小镇中的人物。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见那少年郎也在看着她,并且还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顿时脚步一停,心中也升起了警觉。 怎么今日总是遇到一些怪事? 少年一直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忽然拱手长长的朝她作了一揖。 云萝不禁微微睁大眼睛,为这出人意料的状况而诧异。 随即后退了两步,“你是谁?要做什么?” 少年又是拱手说道:“在下无痕,奉公子之命来给姑娘送点小礼物。” “公子?哪个公子?”她隐约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毕竟她也不认识几个能被称为公子的人啊。 就听无痕又说:“承蒙姑娘出手相救,我家公子已脱离危险,可惜有要事在身即将前往府城,暂不能亲自来见姑娘跟您道谢,这才派了在下过来,且给姑娘送点您用得上的东西。” 还真是那个小公子啊? 云萝有些意外,想到他先前一见面就要杀人灭口的模样,之后又不告而别,她还以为往后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虽然平白丢了她守护良久的灵芝,心痛不已,但她当日相救只因为不忍心,并不表示愿意与麻烦人物扯到一起。 可现在,时隔近半月,人家找上门来了。 不对,是当街拦截。 她谨慎的又后退了一步,“不用。” 可惜,她的拒绝尚在空中飘荡,无痕就冲身边招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厮模样的人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走了上来。 无痕说:“这都是公子亲自吩咐在下去置办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请您千万要收下。” 云萝看着递到面前的几样东西,从那些纸包上就能很清楚的看出来,其中有果子蜜饯小糕点,且全是镇上的点心铺子出品,不贵但也不便宜,只能说是寻常。 除此之外,还有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料子,在大部分的细棉布中还夹杂着几块明显更粗糙的粗棉布和麻布,青的、红的、黑的、白的……也是镇上的铺子都能买到,并不那么贵重的料子。 还有一个包裹,从露出的一角能看到里面似乎都是些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 这是一份她能以自己花钱买的名义,光明正大带回家里去的礼。 云萝微愣。 如果这个叫无痕的小哥没有说谎的话,那她只能想到“贴心”这两个字,倒是跟她先前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小公子全然不同。 不会……弄错了吧? 在她犹豫的时候,无痕已接过了那些东西直往她前面递,“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公子说了,等他把事情处置妥当,会亲自来拜见您的。” 不,我并不想见他! 云萝木着小脸,万分的不情愿,却总感觉这事儿没完! 又垂眸看一眼几乎都要贴到她脸上来的那些东西,也有点不大想收,便说:“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下。” 无痕于是把目光落在了她背后的篓子上。 这背篓虽小,但也能放好些东西呢。而且听公子的意思,似乎是这小姑娘虽年纪小,却天生的有一把子力气,倒不用担心她会拿不动。 云萝静静的与她对视,然后默默的解下了背篓。 无痕顿时冲她一笑,咧出一嘴的白牙。 他蹲下身子将一个个小纸包整齐的排列在篓子里,剩下的稍大些的纸包则累成一串串的,方便拎在手上,还有那些布料也打成了一个包裹,不管拎在手上还是挂在肩膀上,都可以。 云萝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这行动利索的样子,目光微动。 刚才看他行事举止,只以为他是个身手不弱的侍卫,可现在再看他打包的动作,又发现此人或许出自军中。 无痕仔细的将东西都打包好,然后先帮她将篓子背到身上,再将其他东西送到她手上,然后才站了起来。 低头看着被大包小包挂了满身的小姑娘,雪白粉嫩的小胖脸上眉头微蹙,小小的一团却偏要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大人样儿,倒是分外可爱。 无痕眨了下眼,忍不住有点想笑。 好容易忍住了,他才说:“虽然现在说似乎有点晚了,但姑娘遇见我家公子的事情,还请您不要与别人提起。” 云萝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放心吧,谁都没说。” “我家公子倒是无妨,就怕给姑娘带去麻烦。”见云萝眸色沉沉的看着他,他忙转了话题,说,“还有一事,刚才有人看到郑三爷出了镇,似乎是先回去了。” 郑三爷?郑丰收!! 云萝:“……” 看着她双手蓦然握紧,将包袱皮都捏变了形,还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嘶嘶声,无痕默默的后退了两步。 能让他家小王爷惦记的小姑娘,果然不是个普通姑娘。 “公子交代的任务已完成,姑娘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云萝点点头,目送着他带着那个小厮离开,然后也快步穿出小巷子,出了小镇往白水村走去。 身后,停在路边的一辆青蓬马车内,有人也在默默的目送着她。 无痕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轻巧的登上了马车,看到倚在榻上脸色苍白的美少年,不禁目露担忧,“王爷,您的伤……” 景玥漫不经心的瞥过来一眼,却目光幽暗,让人不敢与他对视,似会把魂儿都吸了进去,撕裂搅碎。 他勾唇轻笑,却更像是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凶戾艳鬼。 无痕不自觉的把后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转而说道:“无影传来消息,卫小侯爷也回了江南,不日即将抵达越州府,您现在就要去府城吗?” “嗯。” 第45章 把钱全花了 云萝真不敢相信,她竟然被她的三叔给落在了镇上? 她憋着一股子怒气,拎着东西在通往白水村的道路上走得飞快。 早就知道郑丰收是个不靠谱的,却也没想到他能不靠谱到把八岁的小侄女忘记在了离家二十里外的镇子上,而且还是个几乎从没离开过村子的乡下丫头。 至少在他们的眼里,她确实就是这么个乡下丫头。 幸亏云萝不是个普通小孩,不然她该怎么面对这样无助的境况?万一遇到拐子了又该怎么办? 云萝顶着热辣辣的大太阳快步往白水村走去,走得她面上的肌肤都不由得发烫,尽管她已经尽量的挑着阴凉地儿走。 等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头顶的太阳也不过才稍微有点儿偏西,才刚过午时没多久。 太阳热得很,云萝也觉得热得很,而她站在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声响,更是热腾极了。 “大哥你莫要再狡辩,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每月的束脩银子根本就不是固定的一两,而是根据学生的多少来确定的!你们学堂里就三个先生,却有三十多个学生,每个学生每月交束脩三百文,除去学堂里一些花费,你们三个先生至少每人能分得三两银子!” “一派胡言!你这都是哪儿听来的胡话?咱学堂中虽是三个先生,但领头的那人并不是我,学堂也是陈先生家的院子,我不过是个跟在后头的,又岂能跟他们分一样的银子?”这是郑丰年愤怒的反驳。 又听郑丰收冷笑了一声,“呵!大哥可莫要蒙我,我既专门跑去打听,那自然是什么都打听清楚了!”郑丰收冷笑着说道,“镇上拢共就两家学堂,一家是你老丈人李老秀才开的,在城北。一家就是你跟另外两个先生开的,在城南。” “那又如何?我与老丈人并不在同一家学堂,你又何必把他老人家牵扯进来?” “急啥?你倒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呐!与你一起的两个先生一个姓钱,一个姓陈,可都是李老秀才的学生呢,他们能不给你这个李家女婿面子?我都打听清楚了,在城南开学堂这事儿虽是钱先生牵的头,但他并没有单独的多分银子,那院子是陈先生家的,但他也只是每月收五百文钱的租,其他的可都是你们三人平分的!” “你你……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根本就没有的事!” “大哥你真当我们傻?去镇上随便拉个人都能说个二四五六的事,也就我们日日夜夜的在村子里,便是镇上翻了天,咱也傻乎乎的不晓得!” “住嘴!说啥翻天不翻天的?嘴巴没个把门,说话也不晓得个忌讳,需知祸从口出!” “说正事呢,你少拿这些话来唬我!真当我读书没你多就不晓得啥是忌讳?”反驳一句,郑丰收瞬间就又将话转了回来,道,“不管承不承认,大哥你每月的束脩银子至少有三两这事儿都是确确实实的。你也莫要跟我说些不搭嘎的话来岔开话题,只说,你到底要怎么给家里一个交代吧,咱爹、咱娘,还有二哥和我,可就坐这儿等着呢!” 云萝将东西都放回到屋里之后又站在上房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悄悄的走进去,想要就近的观察事情发展。 不过她刚一进去,就正好对上了郑丰收不经意转过来的目光。 他一愣,然后猛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想到了还有个侄女与他一起去了镇上,并且被他落下了。 不禁有些心虚,在心虚之中还有一点儿心慌。 云萝眼睁睁的看着刚还对着郑丰年特别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就差背后没有燃起一大簇火光的郑三叔竟呼啦啦的暗淡了下去。 她敛下目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是教训不靠谱的三叔重要,还是让他气势腾腾的打压郑丰年重要? 想通之后,她就转身找云萱和云桃说话去了,没有对郑丰收露出一点点的生气或是威胁。 郑丰收眨了下眼,看着竟好似完全不在意被忘记在了镇上这事儿的侄女,刚还有几分虚的心气瞬间就又高涨了起来,再次咄咄的逼向了他大哥郑丰年。 你说他为何这么畏惧这个小侄女? 哎呦这事儿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相信,他两天前差点被这个小侄女活埋在后山啊!就因为他偷捡了她陷阱里的一只绿毛野鸡。 这丫头的心太黑,手太狠,偏还力气贼大速度贼快,他才转身跑了两步就被一脚踹翻在地,然后她一只手拖着他把他扔进了因为捡野鸡而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陷阱里面,蹲下便开始往他的头顶扒拉土。 他当时就被吓哭了! 这件事,郑丰收是没脸回来说的,就连媳妇吴氏也只知道他偷捡野鸡被侄女给教训了。 毕竟,再不靠谱,再混不吝,他也是要面子的! 不过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单只是看他这两天看到云萝时的那个态度,也是让家里的其他人有些诧异,其中几个更灵光些的也隐约能猜出些大概。 比如老爷子郑大福。 今天三儿子消失了半天,然后突然跑了回来抓着他大哥就开始闹,郑大福虽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他的注意力就没从挑事的三儿子身上收回来过,自然在郑丰收看到云萝的时候,郑大福也看到了。 看到她,郑大福就忍不住的进一步黑沉了脸,这事儿归根结底竟是这丫头最先挑起的!她怎的就这般不安分呢? 他显然又一次选择性的忽略了是他的小闺女闹事在先这一点。 “干啥去了,这大半天的!” 郑丰收见老爷子如此,顿时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的就冲云萝说道:“小萝你今儿进山了?怎的回来得这么早?” 云萝看了眼老爷子,又看向一脸紧张的冲她偷偷使眼色的郑丰收,点头说道:“爷爷不是说山里危险,让我以后早些回家么?我见林子里也闷热得很,又是跑了半天都没收获,就早些回来了。” 反正她今日天不亮就出门,谁都没看见,至于刚才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被人瞧见,她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哪怕事后被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眼下倒不如暂且顺着郑丰收的话。 屋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云萝的出现,刘氏更是连忙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汗,满脸心疼的说道:“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脸都被晒红了,快去洗洗,也能凉快些。” 说着就要拉她出门。 云萝一把拉住她,说道:“没事。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去找了虎头把卖兔子剩下的银子全给了他,让他帮我去镇上买了些东西。我刚见他从镇上回来了,就顺路把东西都带了回来,有好多料子和吃食呢!这下弟弟又能吃好久了,爹娘也能做一身新衣裳来穿。” 又转头朝郑大福说道:“爷爷,我也看不懂料子的好坏,我让我娘去挑两块好料子待会儿送过来,给您和奶奶做一身新衣裳。还有几包糕点,看着很是松软好吃的样子,等会儿也拣一包过来让您和奶奶尝个新鲜。” 郑大福的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色彩斑斓复杂得很。倒是孙氏听到她的话顿时就瞪起了眼,怒道:“你把钱全部都花了?” 第46章 孝心 老太太的一声惊叫简直刺耳。 云萝不适的侧了侧脸,面上表情却不变,淡淡的点头说道:“是啊。” “你个败家精!”孙氏越发激动,站了起来朝她张牙舞爪的就骂了起来,“手里留不住一个钱!早让你把钱拿出来我给你藏着,你还不肯,难道我还能贪了你那几个小钱不成?” “挣钱不花我挣它干嘛?只可惜还是少了点,买几块料子做两身新衣裳就花没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二姐买来一根银簪子呢。”而且,您老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萱就看着她摇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李氏倒是先一步插话进来,“小萝还要给姐姐买银簪子呢?” 她是很乐意让话题就这么顺着往别处拐,自然看着云萝的时候都更多了些温和的笑容。 云萝也脸色平静,点头道:“是呢,我看大姐头发上的簪子就好看得紧,大伯娘的簪子也好看,但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您端午那天戴的。我还从没见我娘和二姐戴过银簪子呢!不过大伯娘是从秀才家里出来的姑娘,嫁妆什么的肯定比我娘和三婶要多得多。” 李氏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直直的盯着云萝,却分不清这小丫头究竟是小孩子羡慕之下口不择言,还是故意这般说的。 而本还着急小丫头没眼色竟真的被带走了话题的郑丰收顿时精神一振,目光不住的在小大房的几人身上搜寻了起来。 小大房几人,穿的、吃的、用的都比家里其他人要好,这一点是大家都晓得并认同的,他心里羡慕却也没太大不满,可如果好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在晓得了大哥并没有把全部的束脩银子上交到家里来的这个时候。 云萝扔下又一波炸弹之后就拉着刘氏出了门,顺手将姐姐弟弟和三叔家的两个妹妹也给拉上了。 对了两招,她就很快明白过来,今天的事,没有她一个小辈能插嘴的余地和资格,倒不如退了出来,让大人们安安静静、一心一意的“商量”事情。 而且,等回过神来,大人们也是不会允许几个孩子夹在中间看家庭大戏的。 果然,云萝他们出来没多久,小大房的几个孩子也被赶出了上房,只除了一个长孙郑文杰还留在里面。 就连郑玉莲都和郑云兰一块儿出了上房门口。 那边姑侄四人皆都神色不善的瞪着云萝,云萝瞥他们一眼,然后将身边的几个人往屋子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一声“砰”简直就如同撞击在姑侄四人的心上,郑文浩和郑云丹一下子气红了脸,郑玉莲更是呼吸一紧差点没喘过气来,当即张牙舞爪的就要往西厢那边冲过去。 “小贱皮子!搅家精!一天不挑事你就不安心……” 郑云兰急忙拦住了小姑,脸色尽管也不好看,但她可是真的不敢现在再去寻云萝的晦气了。 今天的事就是因她的一句话而起,谁知道若再去惹她,那死丫头还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郑玉莲的叫骂声隔着房门不绝于耳,屋里的几人都有些不安,云萝却关了门之后转身将她和云萱的床铺清理了一块出来,把刚才随手放在床上的纸包一个个的打开。 一个个的纸包被打开,从那里面瞬间就飘洒出了满屋的甜香,勾得年纪最小的文彬和云梅瞬间忘却了门外的叫骂,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朝云萝凑了过来,云桃也是忍不住的频频张望。 云萝将几包点心往两人面前一推,道:“吃吧。不过每样只能吃一块,不许多吃!” 两人都乖乖的点头,云梅直接抓起离她最近的一块桂花糕,文彬则冲着那一包他还从没见过的点心去了。 这些天来,云萝时不时的买些吃食回来,文彬已经不是十天前的那个看到别人吃枣糕就忍不住馋到流口水的小孩儿了! “三姐,这个以前都没吃到过呢,好吃!”他又咬了一口,“里面还有馅,这是啥?好像花。” 云萝凑过去看了一眼,没看出来,只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又翻过纸包看了看,才说道:“这是桃花。” “桃花还能吃呀?” “桃子能吃,桃花自然也能吃。” 文彬眨巴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三姐,河湾上的两棵桃树上结了好多桃子,可是那个桃子不好吃,不如我们以后就摘了桃花来吃吧,不用结果子了!” 那两棵桃树云萝也知道,结出的桃子个大色红、清香浓郁,相貌和气味都好极了,可就是滋味不大好,咬进嘴里能一路从嘴角酸进肚子里面,保证你三天咬不动东西,简直比她曾吃过的最酸的柠檬还要更酸。 便是村里最贪嘴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去吃那个桃子,倒是曾有人摘了两箩筐挑去镇上售卖,价格定得老高,竟还卖得极好。 不过才卖出了一小半,就被折身返回的客人们追着打了一路,从此再没有人去关注那两棵桃树了。 云萝拈起一块桃花糕左右打量了一番,并不是很有食欲,随手就递给站在后头不好意思上前来的云桃,同时对文彬说道:“说得好像你会做糕点似的。” 文彬啃糕点的动作一顿,仰着脑袋特别天真无邪的问了一句:“三姐你也不会吗?” “……不会!” 不过托有一个爱吃的爷爷的福,她倒是记得许多做点心的方子。 云桃终于也扛不住飘荡在鼻尖的诱惑,凑了过来。 云梅抬起脑袋看她,将抓在手里的桂花糕往她嘴边凑过去,奶声奶气的说着:“四姐,你吃一口,可好吃了呢!” 云萝腾了个一张空草纸出来,将每一样糕点都拣了两块放进去,再仔细的包好,另外放到一边。 云桃凑在她身边,却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三姐,你真要送东西去上房啊?” 她以为就三姐前些天要跟爷奶翻脸的架势,应该怎么也不会再往上房送东西了,没瞧见她这几天来就连往家里拿的肉都少了么? 反正要是她有这么些好东西,那是肯定舍不得送给别人的。 云萝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又低头包了一小包的蜜饯果干等物,“得了好东西要孝敬给长辈一份,那是应该的,这是孝道。” “那你怎么还……”还忤逆奶奶,威胁爷爷,一副要跟他们彻底翻脸的模样。 云萝抬头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说道:“我愿意送给他们一份,不管他们领不领情,那都是我的一片孝心,可若是他们要求、甚至是逼迫我拿出更多的东西来,那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云桃就皱起了眉来一脸苦恼,说道:“那要真这么算的话,不都说要顺从,不能忤逆长辈吗?你不答应就是忤逆不顺从了啊。” 云萝也是一愣,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带着淡淡恶意的浮光,幽幽说道:“我何时说过我是个孝顺的孩子了?我不过是表达一下我的孝心罢了。” “……啊?”三观又要重塑了喂! 第47章 衣料子 云萝睨了目瞪口呆的云桃妹妹一眼,便不再理她,转手去解包着料子的那个包袱。 几块花色鲜亮的细棉布,顿时让刘氏和郑云萱的眼睛都亮了。 云萝蹬掉鞋子爬上了床,然后将这些料子一块一块的拿出来摊开,跟刘氏说着:“我看这些料子都不大,可能也就只够做一身衣裳。娘你选两块出来等会儿送去上房。” 刘氏满脸的欢喜遮都遮不住,真觉得她小闺女就是懂事又孝顺,哪怕心里不舒坦,可也从不会忘了要孝敬长辈。 手指从两块暗色的料子上划过,觉得这两块花色合适,连料子也是极好的,想必二老定会喜欢。 看了看其他的料子,她不禁又有了些迟疑,迟疑的说道:“小萝,那你小姑……” 云萝头都不抬,继续拿出一块料子来放到床上,语气更是平静得吓人,“爷爷奶奶养育了我爹,所以哪怕他们偏心刻薄不慈善,我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孝敬他们。小姑是养了你和我爹,还是养过我们姐弟三人?我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善良大方,什么人都能从我这儿得到东西了?” 刘氏脸色一红又一青,看着小闺女欲言又止。 云萝却不想听她那些话,干脆直接拣了花色最最老气的两块料子出来,一本正经的递给云萱,说道:“就这两块吧,我觉得最适合爷奶了。” 这甚至不是刘氏方才选中的那两块之一。 云萱抿嘴轻笑,顺从的从她手里接过去叠放整齐,小文彬也啃着桃花糕连连点头,说道:“这个好,小姑肯定不会喜欢!” 刘氏看着刚还对她亲亲热热,眨眼就都不再搭理她的三个小儿女,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涩难受,眼眶都微微的泛红了。 她也不过是想要家里能安生些,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看这满床铺的料子,虽每一块都不大,但数量却多得很,小萝也不缺那一块料子啊! 云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口气。 但她一点都没有要继续纵容的打算,略一思索便决定当做啥都没看见,转而又摊开了一块青布,再低头去拿包袱里最后的两块洁白细棉布,翻动的手却忽然一顿,随之将掀起的一角又平放了回去。 “怎么了?”云萱见她没动静,不由侧过头来好奇的问。 云萝摇了摇头,直接将包袱皮连同里面的两块细白棉布包了起来塞到墙角枕头边上,“还有很大的两块细白布,咱每人都能做一身细棉布的中衣,我就不拿出来占地方了。” 床上已经花花绿绿摊了十多块布料,的确没什么空地儿了。 云萱也没有多想,转而拿起一块粉红色的碎花料子放到云萝的身上比划,兴奋的说道:“这个好看,尺头也足,可以给你做裙子呢。剩余的,还可以再裁剪一件小衣。” 云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摊在床上的她那两条小短腿,顿时脸微黑,秒拒:“不要!” 小短腿穿裙子太丑了喂!还是等她再长长吧。 因为她年纪还小,又要整日往山上跑,平日里穿的都是裋褐,也就是裤子,还真是从没穿过裙子,也没想过。 云萱却不理她,还斜了她一眼,说道:“为何不要?我上次瞧见云蔓姐姐穿的一件石榴裙,可好看了呢!回头我去问问该如何裁剪,再给你做一件。” 她妹妹长得这么好,穿了好看的衣裳肯定就更好看了! 看着莫名的就激动了起来的云萱,云萝干脆伸手就将那布往云萱的怀里推,说道:“我不喜欢这个色的,给你吧。” “我已经有了一身,花色都跟这个差不多。”上次端午时云萝给她买的料子就是粉色的。 云萝就惊讶道;“那又怎么样?你再用这个做一身呗,做一身云蔓姐姐那样的襦裙!” 云萱小脸忽的一红,只觉得那可不是乡下丫头能穿的。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的,但至少在云萝所见的庆安镇这个范围之内,并没有女子不穿裤的习俗。 这里的女子,尤其是贫苦人家的女子穿的多是宽大的裤子,再把上衣裁得长长的,一直盖到大腿。 这能节省布料,更方便了她们的日常劳作。 郑云桃站在旁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一块芝麻糖,忍不住的有些羡慕。 正羡慕着呢,就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块桃红色的料子,不由一愣抬头看去,正对上三姐清澈的双眼,听到她说:“可以给你和六妹妹都做一身新衣裳。” 成年人足够做一身衣裳的料子,分成两个加起来也才刚好十岁的小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郑云桃一愣之后当即眼睛一亮,小心的摸了摸,激动中还有点不敢置信,“三姐,你要把它送给我吗?” “嗯。” 云萝见她喜欢,也挺高兴。她很早就发现,郑云桃似乎格外喜欢艳丽鲜亮的颜色。 比如,那一朵大红花。 就是好像没见到她把那花戴出来过。 至于云梅,她还小,又是个懵懂的性子,只要有吃的就很高兴了。 郑云萱和刘氏一起将每一块布都抖开看了看,大概的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之后再叠整齐,加上云萝收起的那两块,总共是十二块细棉布,三块粗棉布和两块麻布,都是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做一身衣裳的尺头。 刘氏摸着这些料子,忽然叹了口气,“小萝,你老实跟娘说,你买这些都花了多少银子?” “嗯?” 她就抖了下正抓在手里的那块料子,说道:“你瞧,这个跟咱端午那日买的料子差不多,想来价钱也应该相差不大。还有这几块料子,虽也是细棉布,但听说比寻常的绸缎还要更精贵,我也不知价格,但粗略算了一下,单只是这些怕就得花上三四两银子。” 云萝不由得一愣。 刘氏便又说道:“哪怕虎头他大舅给他算便宜些,左右也得有个三两银子。小萝,娘晓得你跟虎头好,但你们好归好,可千万莫要让虎头吃了亏。” 屋里的其他人亦都看向了云萝,两个小的还有些懵懂,云桃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三两银子?好多好多钱! 云萝听到这话也是沉默了下,然后看着刘氏,一点儿都不心虚的说道:“娘,你知道的,我端午那天卖了一只二两银子的黑兔子,加上白兔子还有以前也存了些下来,我把所有的银钱都让虎头帮我花了,省得奶奶……” “砰!” 外头忽然响起的巨大撞击声成功打断了云萝的话,也将屋里几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去,刘氏更是“噌”一下几乎跳起来。 这声音似是从上房那个方向传来的,莫不是好好的商量不成,打起来了? 不等人想个明白,孙氏的尖利的骂声就已经响彻了这一方空间,“你们把我杀了吧!杀了我这个老婆子,就再也不会有人碍着你们!来,来,往这儿打,往这儿使劲的打!” 第48章 孙氏撒泼 老太太撒起泼来,那简直就是个老流氓,连郑大福都要退避三舍,更不用想其他的小辈们能拿她如何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也就只有当时在上房的那几个人清楚。 “还是小萝聪明,早早的把二嫂你给拉了出来。”吴氏坐在小二房的屋里,摸着肚子仍是一脸心有余悸,“我真傻,真的!还以为在那儿至少能帮着孩他爹说上几句话呢,可从头到尾哪里有我插嘴的地儿?倒是最后娘闹了起来,差点没把我给推下院子。” 那门口到院子可是有半尺高的两个石阶呢! 吴氏忍不住的又小心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脸色忽青忽白的,难看极了。 刘氏陪着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抚,见她神色松快了许多才问道:“刚在上房都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娘竟突然闹了起来?” 吴氏的神色又变得很奇怪,对着刘氏和一屋子好奇的眼神说道:“起先倒是还好,多是孩他爹和大哥在说话,爹都不怎么开口,娘除了脸色不大好之外,也是一直紧闭着嘴。” 顿了顿,她微微拧起了眉头,继续说道:“事实摆在那儿,大哥再是抵赖寻借口也无甚大作用,最后爹亲自开了口,说要大哥往后不许再私藏束脩银子,必须要全数交到家里。” “大哥不同意?”刘氏紧张的问道。 吴氏就摇头,道:“大哥应下了。孩他爹还说往后要时常去镇上探探情况,可不许大哥再有瞒着家里私藏银子的事儿发生。大哥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倒是大嫂……” “大嫂怎的了?” “大嫂很不高兴,说他们一家子住在镇上,可不跟住在村子里似的,那是什么都要花银钱,要是把束脩全都交给了家了,他们往后吃啥用啥。爹就说他们每次回镇上都是带足了粮食的,家中地里出了什么东西也都是挑好的紧着他们吃用,怎么就没得吃了?况且,除了吃食,家里还每月给他们五百文钱的花销,怎么都够了。大嫂仍不肯松口,爹就让她把云兰几个孩子留在家里,也能省些花销。” “啊!”刘氏顿时就惊了一下,在她的所有印象中,爹还从没这般不客气的对待过大嫂呢! 因为屋里仅有的两个凳子被吴氏和刘氏占据而只能蹲在边上的云桃也忍不住插嘴问道:“每月五百个大钱还不够他们使唤的?” 那可是五百个大钱呢!粮食也都是家里带去的,怎么还不满足? 吴氏就伸手拍了她一下,说道:“你懂啥?你大伯娘使唤惯了那许多银钱,哪里肯松手?” 云萝也拍了下云桃,让她别打岔,抬头问吴氏:“爷爷说要把大姐他们留在家里面,大伯娘就屈服了?” 吴氏一撇嘴,说道:“她倒是想不屈服呢,还说大不了回娘家问她爹娘兄弟们借钱去。” “哦~老爷子肯定气坏了。” 吴氏觉得萝丫头这唤着“老爷子”的调子怪怪的,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却只见她脸上一如既往的没啥表情,只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人。 刘氏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大嫂这话说得可是过了。不过,娘怎会闹了起来?她可稀罕大嫂呢。” 在这个家里,孙氏第一稀罕她的小闺女郑玉莲,第二稀罕长孙郑文杰,再之后就是长房的这一对夫妻了,就连另外的两个儿子都比不上李氏在孙氏眼里的分量。 吴氏抿了下嘴角,神色微微的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后才说道:“是孩他爹,他脾气冲,可忍不下大嫂的那些话,当下便说大嫂既要去娘家借钱,那索性就多借一点把这些年私藏的银子都还了。还说要趁着大家都在仔细的查一查家里的银钱,可别在咱都不晓得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全跑大哥兜里去了。” 哦~云萝当即明白了定是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孙氏敏感的神经,然后就闹了起来。 当然,郑丰收当时说的话肯定没这般和软,指不定还嚷嚷要孙氏把银钱都拿了出来呢。 凭啥大儿子一家子能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他这个小儿子就得在家里吃糠咽菜还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孙氏是个把银钱看得有多重的老太太啊!本来得知了大儿子竟私下里藏了那么多银子,心里就指不定疼成了怎样。只那是她向来看重的长子,她往后的老封君的好日子还得靠他们呢,这才没有闹起来。 然而不闹,心里的那一口气却不知憋堵成了啥样,这才会在郑丰收和郑丰年闹的时候克制着不开口,却没想到被小儿子一针给戳炸了。 而孙氏的这一闹,今儿的事情竟也好似没了个结果。 云萝垂眸细想了想,也不再听吴氏转述的话,双手撑着膝盖就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头走去。 紧挨着她蹲在旁边的小文彬见她出去,也忙站了起来颠颠的跟上,小声问道:“三姐,你干啥去?” 云萝站在门口看向对面门窗都紧闭,听不见丝毫动静的两间房,目光幽幽,忽然低头俯到文彬的耳边轻声说了好一会儿。 文彬听得其实不是很懂,但他一向亲近云萝,也愿意听她的话,自是认真的记了下来,然后双眼亮晶晶的冲着云萝点点头后,转身“哒哒哒”的奔出了大门。 云萝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就看到郑丰年兄弟三人依次从上房走了出来,相互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出了上房之后就一人往东去,两人往西来。 在郑丰年走到东厢的屋檐下,就要伸手去推门的时候,这边也走到了屋檐下的郑丰收却突然转身冲着他喊道:“大哥,等你下次休沐回来,可莫要忘了把你的束脩银钱也都带回来!” 为了方便管理学堂里的学生,郑丰年他们每个月都是提前一旬就要交下一个月的束脩,等他下次休沐,还正好是能带回他分得的下个月的束脩。 什么?束脩每年或是每半年交一次? 镇上的书院才是规定的每年交一次束脩,私塾却都是每月交一次。 这是因为有许多学生并不能完整的读满一年的书,有许多自认为没天赋又家中不富裕的学生,他们学到一半就会自动放弃,或是本就只想来识得几个字的,也会觉得一交一整年,很没有必要。 而且,每月交一次能让那些家境困难的学生负担不那么重,这样的规定也让许多人家更愿意送自家的孩子来学上几个月。 但即便如此,庆安镇上成百上千户人家,可拢共两家私塾加起来收到的学生也不足一百人,更不必说是镇外各村子里的人了。 至于离庆安镇更远的那些地方的私塾是不是也这样规定,他们就不知道了。 第49章 都是不省心的 郑丰年本是垂着脸要往东厢过去的,听到身后三弟那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就转过了身来,微垂着眼睑,似伤心又似无奈的说道:“三弟,过去确实是大哥做事有欠妥当,大哥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了。” 说着,他还真的双手作揖朝这边一拱,又幽幽叹息道:“唉,你是没到镇上去住过,不然就该知道镇上的花销究竟有多大,我和你大侄儿每月还都要花费不少的钱财来买些笔墨纸张。别看大哥私留了那么些银钱下来,但其实我们依然过得紧巴巴,为了省那么几文钱,文杰练字用的都是最低等的纸墨。你也是念过两年书的,该知道用那样的纸和墨来练字,字还没好就已经糊了。” 郑丰收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反唇相讥道:“说得倒是跟真的似的,可我见大嫂和侄儿侄女们的日子都过得好着呢。” 郑丰年依然垂着眼睑,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那是我老丈人心疼他这个唯一的闺女和外孙外孙女呢,总是时不时的贴补她些首饰衣料子银钱的,可我一个当人女婿的,还能也让老丈人来贴补?好歹我也是个考了秀才功名的大老爷们呢!” 郑丰收压根就不相信,说李老秀才会偶尔贴补闺女,他信,可他大哥这话中的意思,那是偶尔贴补吗? 就差直说他的媳妇和儿子闺女们全是李家养着的了! 云萝静静的听着这一番状似有道理极了的诉苦,忽然说道:“镇上的日子那么难过,那大伯怎么就不回家里来呢?我看栓子他都是每日晨起去镇上读书,到日落时分就会下学回到家了。” 栓子就是当日给了云萝一个黑面饼子的陈阿婆的大孙子,也在镇上书院里读书。 云萝每次进山、回来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也时常能遇见那个少年。 他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已有些陈旧的青布衫子去上学,一回到家却立马换上满是补丁的裋褐,然后或是帮家里干活,或是坐在门口拿着根似乎是自己做的、奇丑无比的类似笔一样的物件沾着水在石头上写字,他的弟弟妹妹就围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念他书写的每一个字。 哦,他还是虎头的玩伴,似乎关系还极好,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玩耍到一块儿去的! 郑丰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又垂下眼皮叹息,一副喟然忧伤的模样,“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呢?那些时间本是都可以用来读书的。若非万不得已,哪个读书人愿意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在赶路上?” “……”你对读书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郑丰年又抬头看向云萝,微微眯着眼说道:“小萝啊,你还小呢,许多事都不懂。大伯这么拼命读书还不是为了咱家跟咱家里的这些人?若是明年大伯能考中举人,你,你二姐以后说婆家都能说一户更好的呢。” “……”为了那二两银子,你可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啊! 云萝转头去看郑丰收,就见郑丰收正冷笑连连,张嘴就直往对面那人的心窝里戳,“那也得等你什么时候考中了举人才行呀!大哥你都考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还要再考多少年才能考个举人回来。” 他今天在镇上可不只打听了学堂里先生束脩的事,人都说他大哥想考中举人,难。 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考过来,他大哥或许还真的也就这样了。 郑丰年顿时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郑丰收一眼,那眼神中竟颇有几分阴冷。 然后他怒哼了一声,甩袖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砰!” 云萝看着对面推开又紧闭的房门,忽然抬头跟郑丰收说道:“三叔,就算大伯不行了,还有大哥呢。听说大哥读书可好了,比大伯还要好!” 郑丰收顿时就脸色一变。 刘氏扶着吴氏从屋里走了出来,询问上房的情况,郑丰收当即神色一收,小心的问候着吴氏的肚子,郑丰谷则是讪讪的叹息摇头,并不多说什么。 其实今日闹了这么半天,郑丰谷始终只是沉默的坐在那儿,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能说啥好。 云萝就问他最后对长房的处置结果。 郑丰谷愣了一下,神情竟似还有些茫然,半晌才说道:“你爷爷说了,让你大伯往后不许在私藏束脩,必须得全部交到家中来,你大伯也应下了。我觉得吧,这事儿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不然这一家人闹闹腾腾的,何必呢。” 他刚才从上房出来的时候,脸色还要比现在更难看一些呢,然而听了郑丰年的那一番诉苦之后,竟是立马就神态缓和了,隐隐的还有些怜惜起了那一房人。 云萝能怎么办呢?她除了觉得她爹可真是个善良软和的老实人之外,也就只能转身进屋,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此时的上房屋里,孙氏半躺在床上唉唉叹气,嘴上还时不时的骂咧上几句。紧挨着她坐在床沿的郑玉莲正给她抚着胸口顺气,脸色也是难看得很,“都怪云萝那个死丫头!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整日的闹腾个没完,好像不挑点事儿出来就浑身不舒坦!” 郑大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将大半张脸都沉进了阴影里面。 外头兄弟两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了屋里,更惹得孙氏忍不住大骂:“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娘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拔到这么大,孝敬没有,往自己的窝里扒拉东西倒是一个个都滑溜得很!” 她一直都是知道大儿子有私扣下束脩没全部上交的,她虽心中不快但也觉得大儿子跟家里另两个地里刨食的可不一样,藏点私房也没啥。 可她没想到他竟藏了那么多! 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都疼得快要碎了! 但她不舍得骂大儿子,憋了满肚子的火气自然就得另外寻找发泄对象。 郑大福微微抬起头,视线似乎能透过门墙清楚的看到外头,半晌才沉沉的开口说了一句:“都是些不省心的!” 明明这么多年来都相处得很是和睦,即便偶有争闹也不过是些每家每户都避免不了的小磕碰,他坐在大家长的位置上面,掌控着一大家子的人,也颇为得心应手。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维持着一家和睦的那个平衡忽然就被打破了,家里面也忽然开始争闹不休没个清静的时候。 郑大福又底下了头,眼微阖,整张脸都透出一股子的阴沉可怖。 孙氏见到他这模样,也不由得噤了声。 第50章 太婆都没有 外面,云萝不想再听郑丰谷那些感慨叹息,转身进了屋之后就看见云萱正低头比划着那块粉色的、本想给云萝做裙子却被秒拒后推给了她的料子,手上拿着个尺子颇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云萝就又爬上床铺,从角落翻出了那个包袱,打开。 里面还有两块细白棉布,她揭开上面的那一块,就看到了夹在两块料子之间的那几张薄薄的淡黄色纸张。 虽从没有见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传说中的银票。 薄薄的巴掌大的一张纸上面,有银号、有日期等许多文字,最显眼的却是中间直直的那一条上的“五两银”四个大字,哦,是“伍两银”。 往下翻了翻,共有银票六张,两张五两,两张二十两,一张五十两,还有一张一百两的,正好二百两银的票子。 云萝垂眸沉默半晌,然后默默的将这几张银票对折又对折后,塞进了怀里。 “二姐,你先来看看这两块料子吧,我想要两身用这个料子做的中衣。” 云萱当即放下手中那一块粉色料子凑了过来,用手一摸便惊讶的说道:“这个料子摸着可真软和,贴身穿在里头肯定舒坦极了。” 同样都是细棉布,那质量和手感也是不一样的。 云萝就将两块布全推到了她的怀里,说道:“都交给你了,我只要两身中衣就成,剩下的那些你也给自己做两身,再给弟弟……够不?” 云萱一眼看去就觉得肯定够了,但她还是用尺子认真的丈量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足够了,都够咱屋里每人做上两身了呢。” “那就每人做上两身吧。” 云萱却摸着这细软的料子很有些舍不得,“我就不必了,近来可是做了好些新衣裳呢。” 云萝一愣,“不是才一身吗?” 郑云萱小脸微红,状似无意的瞄了眼被她放在边上的那块粉色料子,眼中的欢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云萝就伸手一指,道:“加上这个也才两身而已。二姐,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些,委屈了别人也千万不能委屈自己!” 这可真是浑话呢!郑云萱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嗔道:“这话可千万莫要让外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呢?” 可惜云萝并不以为意,反而越发一本正经的说道:“女子在这个世道本就生存不易,你若不自己对自己好一些,又能盼望谁会对你好?二姐,你得听我的,以前且不说,往后若是有了什么好东西,你得首先就想到你自个儿!” 这才是人之常情啊!那些宣扬着让人有了好东西就得先想着别人的,都是灭绝人性的混账! 云萱笑着摇头,显然是十分不赞同的,“若是每个人都只想着自个儿,那该成了什么样子?” 云萝眉头微扬,说道:“只想着自己和先想着自己怎能一样?二姐,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要过得好,你就得万事都先想着自己,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再去想别人!” 没错,她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小姑娘! 云萱听着这话终于是愣了下,目光微微闪烁好像真的有听进去了些。 云萝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只将料子交给她,又拿起那块粉红色的说道:“家里也没事,我们现在就去找云蔓姐吧。” 郑云萱就又忍不住的红了脸,总觉得她那一点小心思全被妹妹看在了眼里,怪难为情的。 她伸手要去夺料子,说道:“不……不必了,就做个寻常的便成。云蔓姐每日都坐在家里绣花自是穿什么都方便,我可不成,做起活来该多不便呀。” 而且,做了裙子还得配双好鞋子,不说绣花鞋吧,好歹也得配一双细棉料子的鞋才好看呀。 这般一算,她顿时越发的不敢想了。 云萝精神一振,总是微微耷拉着的狐狸眼都瞪大了几分,说道:“这么不方便的衣裳,你一开始的时候还想给我做?” 云萱就说:“总有歇下来的时候。” “这不就成了?” 云萱闻言一愣,而在她怔愣的这一会儿时间里,云萝已经够着小短腿穿好了鞋子,一手抓着料子,一手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于是郑云萱也就顺着她的拉扯挪了脚步。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整齐的摆放在一边的那两块暗沉色料子和两包点心,云萱不由得脚步一顿,捏了下妹妹的手说道:“小萝,啥时候把这些送去给爷奶?” “……”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沉默一瞬,云萝将粉色料子往二姐的怀里一塞,说一句:“你先等我一下!”然后转身捧了那些东西就出屋往上房去了。 “小萝,你干啥去?”在院子里忙碌的刘氏见她跑得挺快,忙在身后问道。 云萝头也不回的便说道:“我给爷奶送两块衣裳料子和点心!”然后人已经进了上房。 堂屋里没人,东间的房门却开着,刚在门外还能听见的声音却在她开口之后忽然消失了。 云萝神色平静的折身往东间走去,站在门口往里瞧,正正的对上了里面三双望出来的眼睛。 其实,还挺有点儿吓人的。 此时孙氏仍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却不忘拧过头来瞪她;离床不远的窗边,郑大福大半个人沉在阴影之中,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郑玉莲则坐在床沿,扭着身子转过头来瞪她,“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云萝压根就不理她,径直进了屋,将手上捧着的两块料子和两包点心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头,说道:“奶奶,我选了两块料子,正好能给你和爷爷做一身衣裳。这料子我摸着很是轻薄,正好天气也越发的炎热,眼下就能用上。” 又转头跟郑大福说道:“爷爷,我每一样点心都挑了两块,你和奶正好各个滋味都能尝上两口,每一块都好吃得很,小文彬可稀罕了!” 郑大福深深的看着这个若无其事的又出现在他面前的孙女,好像从昨日到今天,家里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好半晌,他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有心了。” 云萝也没啥大的反应,淡定的点了点头,竟这么应下了老爷子的夸奖。 孙氏随手在柜子上翻了两下,刚有一点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拉下,硬邦邦的就问道:“怎么只有两块?” 云萝转头看她,似乎很是诧异的问道:“你和爷爷一人一块正正好,难道奶奶是嫌弃不够?” 孙氏就拉着脸盯她,郑玉莲也阴沉着脸色,伸出手万分挑剔的翻了两下料子,尖着嗓子说道:“就这么两块粗糙的料子你也敢送来孝敬你爷奶?真是丢了出去都没人要捡!” 云萝耷拉下眼皮,淡淡的问道:“那不知小姑都孝敬给了爷奶些什么好东西,不如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郑玉莲的表情顿时一僵,就连刚要张口声援小闺女的孙氏都一下子被噎住了。 你个还在靠着爹娘兄嫂过活的、从没孝敬过爹娘东西的亲闺女,谁给你的脸让你竟敢挑剔小侄女送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孝敬? 云萝看都不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就往门口颠颠的走去。 临近门口,一只脚都已跨出了门槛,她却忽然回头跟郑大福说道:“太婆都没有呢!” 第51章 哎呦我肚子疼 云萝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屋里的三人却瞬间听明白了意思——太婆都没有的东西,你一个当姑的有什么资格眼馋? 再是分了家,太婆就是太婆,便是郑大福和孙氏得了什么好东西,照理来说也应该送一份去二房孝敬给他们的老母亲。 郑玉莲气得脸都扭曲了,冲着门口云萝离开的方向便怒骂道:“什么破烂玩意也敢往这儿送,瞧把你给张狂的!” 窗外忽有幽幽的一声飘了进来,“有本事,你一口都别吃啊。” 那两块料子老气得很,郑玉莲八成是不会有念想的,不过两包点心可就不一定了。 吵了两嘴,云萝神清气爽的走出上房,面对着郑丰谷和刘氏担忧的目光,淡定的朝站在屋檐下的云萱招了招手,“二姐,走吧!” 云桃推开了窗户,趴在上面探出脑袋来问道:“三姐,又出啥事了?小姑在骂谁呢?” “哦,没事。奶奶嫌弃我送的两块料子不够多,小姑又嫌弃那料子磕碜破烂,扔外头去都没人要捡。” “啊?”云桃顿时惊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心里话,“逢年过节的,大姑送来的东西还没你那两块料子值钱呢,她们怎么从不嫌弃?” 要真那么嫌弃,你倒是扔出来啊,我保证立马就把它们捡了回去! 云萝默默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又说:“我和二姐要去找云蔓姐问衣裳花样,你去不?” “我去!” 那颗小脑袋瞬间从窗户上缩了回去,随之房门打开,云桃从屋里飞奔出来,怀里还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桃色的料子。 她正愁着要怎么做一身好看的衣裳呢! 从她的身后,传来小云梅急急忙忙的声音,“四姐,等我!我也要去!” 云萝则指着她怀里的料子,问道:“你要自己做衣裳?”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脚尖在地上磨了几下,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云蔓姐姐帮我把料子裁剪好,到时候我就能全部自己做了!” 她早就开始学做针线女红了,如果只是把几片料子缝到一起,她缝的针脚可密实着呢,完全可以给自己缝一件衣裳出来。 就是可能会慢一些。 她又抬头跟云萝说:“三姐,你还有好几块料子,都要做成衣裳的话二伯娘和二姐可忙不过来,要不我帮你做一些?你放心,我娘都夸我针线做得好,一定不会给你做坏的!” 学了两年还是连个补丁都缝不好的云萝:“……” 她其实自我感觉还是极好的,那针线做的,针脚又平整又直溜,不打一丁点褶子,就是两针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大,总是被人嫌弃。 她是有些生气的,明明就已经缝得很好了,做外科手术的时候,哪个医生敢把针脚缝得这么密实?肉都要戳烂了! 东厢上房,李氏站在窗户前,从推开了一点点的缝隙中往外看着亲亲热热一起出门去的姐妹四人,脸色阴沉。 窗门合上,发出极轻微的“嗒”一声,她转身跟屋里的其他几人说道:“这小的那两房人倒是好得跟什么似的,亲亲热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从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郑丰年正敲着桌子想事情,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叫你让孩子们跟小两房的孩子多多玩耍你不听,现在倒是埋怨起她们不跟你们亲近了?” 李氏的脸顿时又是一沉,郑云丹也在旁边委屈兮兮的说道:“明明是她们不跟我玩,云梅就喜欢跟着她姐姐,四姐也不乐意跟我耍。我每次想跟她玩耍的时候,她都说要跟二姐去打猪草,没空跟我玩。” “那你就不能跟着一起去?” “我才不要呢!”她顿时尖叫了起来,“那么脏,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把我的鞋子都弄坏了!” 李氏也拉着脸说道:“你也不看看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孩子!一天到晚都脏兮兮的,眼皮子浅又没见识,咱家的孩子可不能学了那些不好的习气!” 郑丰年想想他那几个侄儿侄女,确实不是啥上得了台面的,也就闭嘴不说了。 过不多久又听见外头郑玉莲的叫喊声:“这都啥时候了?怎么还不做晚饭呢?今儿是轮到谁做饭?三嫂,三嫂!” 小三房的屋门紧闭,只有吴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天色还早着呢,可不到做晚饭的时辰,小姑你今儿这么早就饿了?” 郑玉莲站在上房门口,气得跳脚,“大哥他们还得回镇上去呢,再不做晚饭,难道让大哥他们摸着黑的赶路?” 吴氏仍在屋里喊:“大哥大嫂都不急,小姑你急个啥?难道你也要跟着他们去镇上?哎呦,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起不来了!” 郑丰收的声音也紧跟着传了出来,“你个婆娘就不能安分点躺着?惊着了我儿子咋办?你刚可是差点被推下了院子呢,不成不成,回头还是得请了六叔来给你瞧瞧。” 郑玉莲一噎,便又将目光转向在院子里帮着劈柴的郑丰谷堆放木柴的刘氏,张口便说:“二嫂,三嫂不舒服,今日的晚饭就你去做了吧!赶紧的可以去做了,大哥大嫂他们还都等着吃呢!” 那姿态和语气,真是特别的理直气壮。 刘氏愣了一下,还真的打算放下木柴去灶房里做晚饭。 不过她还没将木柴放下,吴氏的声音就又从屋里传了出来,“那可不成,今日本是轮到了我做饭的,要是二嫂帮我做了,那我岂不是欠了二嫂一个人情?这往后可就得几倍的还呢,不然我哪里能安心?” 郑玉莲怒道:“你又不肯出来做,那难道你想让咱一家人全都陪着你饿肚子不成?” “急啥?天还早着呢,我歇息会儿也就好了。”吴氏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咱又不是那多金贵的人物,可没有稍一点不舒坦便到床上去挺着的福气,更没有当了十多年媳妇还十指不沾阳春水、二房三房轮着伺候的福气。咱啊,就是个贱皮子!” 顿了下,似乎是喝了一口水,她又说道:“可怜我肚子比盆大,受了惊吓都不得休息,还得撑着起来伺候老爷、太太,一屋子的少爷和小姐!” 东厢那边终于是撑不住了,“砰”一声房门大开,李氏站在门口往对面说道:“三弟妹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你若是不乐意,我们不吃便是了!” 吴氏瞬间接上话茬:“那敢情好,我还能多歇会儿,少做六个人的饭食呢!” 李氏再次被气得倒仰,抓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毕现,然后她愤而回身,拎了那随身携带的包裹,拉着最小的一儿一女就走了出来,往大门口冲去。 上房的郑大福都坐不住了,忙走了出来,冲着刘氏便喝道:“老二家的,还不快去烧饭?难不成真要让你大哥大嫂和侄儿侄女们饿着肚子回镇上去?” 这明显的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刘氏一脸茫然,又被公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又要往灶房里走,却忽听得吴氏异常惨烈的尖叫,“哎呦,我肚子疼,这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还以为是多金贵的人呢,就晓得折腾老娘!哎呦呦,二嫂,二嫂!” “……” 第239章 我要进宫 吴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热闹得犹如集市闹市,从云萝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到她的连番质问和吴国公的否认反斥,最后更是直接拔刀相向,扬言她就是来算账的,不讲道理。 围观的百姓畏惧于那在晨曦中反射着寒光的长刀,又为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而忍不住心血沸腾,不敢靠近却又不舍得离去。 吴国公被她这一番操作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气极而笑,心里又有点不屑的想着,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再是给了她的高贵身份也无用,竟然把这乡下泼妇的行迹施展到了他吴国公府上! 闹吧闹吧,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闹出个什么花来,难道还敢提刀把他给砍了不成? 他倒是盼着她能伤他一下,到时候就算她有皇上和衡阳长公主给她撑腰,砍伤国公也休想好过!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当云萝一刀将他大门外的石狮子从中劈成两半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忽然软了一下,一时间都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羞辱。 是的,羞辱! 自家门口镇守的石狮子被人当面劈开,不吝于主人家被人当众打了一个大耳刮子,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云萝还仿佛半点没有觉得,她缓缓的收回了刀,刀身与石头相触摩擦,发出一阵略刺耳的刮擦声。 “这石狮子值多少银子?”她手上拎着刀,侧头问身旁的罗桥,“我要砍他家的几个石狮子才能与我的十亩地玉米价值相仿?” 罗桥“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很想说账不能这么算,然对上自家郡主寒泠泠的目光和那被利落的剖成两半的石狮,他硬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肃了脸色特别正经的说道:“回郡主的话,小的不是很了解行情,不知吴国公府门前的这一对镇门兽造价如何。不过小的之前曾听说西城有一户人家迁新居,打造的一对镇门兽花了足足二百八十八两银子,眼前的这一对要比那户人家的大一些,估摸着可能需要三百多两银子吧。” 其实不是这么算的,普通人家的镇门兽和国公府的镇门兽能相比吗?这样事关身份、颜面,乃至风水的物件,是用区区银子就能算清的吗? 云萝看了眼旁边那只完好的石狮子,手指在刀柄上轻触,又逐渐平静,“虽然价格上还有些差距,但还是给他们留一只镇门兽吧,免得犯了风水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罗桥:“……”您还不如把两只都劈了呢,镇门兽都是成对的,留下一只您让吴国公府怎么处置?是重新给它配一个呢,还是把它撤下去换一对新的? 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会心里膈应,倒不如一开始就被人全毁个彻底。 难道你以为毁了一只镇门兽,价格也能折半吗? 但这些都是吴国公府要揪心的事情,云萝在砍了一刀之后,在心里头憋了两天的郁气就稍稍的释放了一些,抬头看向站在几层台阶之上的吴国公。 也就在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捂着胸口忽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云萝缓缓的闭上了嘴,看着被甄家下人七手八脚、七慌八忙的搀扶住的吴国公,目光纠结。 就这承受能力,让她接下去很不好施展手脚啊! 国公爷被气到吐血,终于把他身后的府内其他人也给震了出来。 一大群人声势浩荡的冲了出来,当先便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老夫人,目光凌厉,气势惊人。 她看到胸前沾了大片血迹的儿子,又看了眼虽然还站立着,但中间一条细缝且两边明显错开的守门石狮子,身形就是一晃。 “老夫人!”身旁身后的儿孙和丫鬟婆子见此都慌忙喊了一声。 站她身边的二公子甄放当即就朝云萝指责道:“安宁郡主何故到我吴国公府来撒野?” 罗桥手中的长刀一动,反斥道:“嘴巴放干净点,谁撒野呢?分明是你家先来招惹我家郡主,我家郡主今日不过上门讨个说法!” 甄放嗤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罗桥,“哪里来的狗?在这里狂吠!” 云萝眼睑一抬,“谁家养的狗?见了本郡主也不知行礼!” 一句话把刚出门的甄家人全都骂了进去。 尤其是她骂完之后竟然还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悦的自言自语,“真是气昏了头,我竟然把无辜的狗子给骂了。” 这自言自语得甚是大声,把围观的百姓都给逗笑了。 甄家人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甄老夫人拦住了满脸怒气勃发的甄放,目光沉沉,语气却有些舒缓,“郡主此番可不像是来做客的模样,倒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将我家的镇门兽都给劈了。” 云萝神色不变,“老夫人何必明知故问?你既然带着这么些人杀气腾腾的出来了,定然是已经知晓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甄老夫人眯起了眼睛,语气更缓和了,“是老身多言了,不过,郡主说我家派人唆使你庄子上的奴才闹事烧了玉米,还意图把此事嫁祸到吏部的冯郎中身上,这罪名实在是太滑稽了些,不知郡主有何证据?” 云萝反手一指,“我就是证据!” 甄老夫人气息一滞,然后悠长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十分无奈的说道:“郡主可真是……年少活泼。我家唆使人烧你的庄子做什么?十亩地的玉米又顶得了什么事?据老身所知,京城附近可是种了三千多亩地的玉米呢,江南还有差不多这个数字,谁还能阻拦你把玉米种子发散出去?况且,那是多好的东西啊,我家也绝没有阻拦老百姓辛勤耕作,吃饱肚子的恶毒心思。” 顿了下,她看着云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既然无奈又宽容,“我不知郡主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不过你若一定要认为是我家使坏的话,那就当是我家使坏吧,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赔偿才会愿意揭过此事?” 果然是人老成精吗?这话说的可比刚才吴国公有水平多了,虽然把事情认下了,也说了愿意给云萝赔偿,可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却绝对不是这样的。 云萝自己都差点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了。 当然,她今天又不是来跟甄家人讲道理的,且她也不会要甄老夫人的所谓赔偿。 她若贪财,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有肥皂一物名扬天下。 “赔偿就不必了,我不缺那点东西。”她缓缓的把长刀收入了鞘中,“不管承不承认,事情究竟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不然您老敢对天发誓,你家若是干了此事,就断子绝孙吗?” 甄老夫人脸色一变,怒气从眼底瞬间往上涌,“郡主缘何对我家有这般大的恶意?” 古人还是很迷信这个的,甚至许多人连听到别人说上一嘴都受不了。 “你们若是没有做过,又怕什么?”云萝始终淡定,“我今天还只是砍了你家的镇门兽,若下次再敢对我使这种卑劣手段,我就劈了你家大门。” 甄放顿时压不住火气,怒道:“我吴国公府乃是御赐的爵位和宅邸,想我先祖当年……” “轰!” 云萝忽然将手中的长刀连着鞘高举,对着吴国公府的正门直劈而下。 刀鞘在砸落地面的瞬间就炸裂了开来,伴随着轰鸣的是一串耀眼火花,然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到那块青石板裂开了。 这仿佛仅仅只是个开始,裂缝在崩断了第一块青石板后紧接着就窜到了第二块,然后第三块、第四块……石板断裂的“卡兹”声响中,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所有人,不管甄家人还是围观的百姓,甚至云萝身后的自家侍卫全都被吓住了,凝神屏息大瞪着眼睛,一瞬间仿佛连世界都静止了,唯有地上的那条裂缝以刀锋为起点,迅速的朝着前方蔓延。 终于,蔓延的速度停止了,此时裂缝距离吴国公府大门前的第一层台阶不足三寸。 云萝缓缓的收回了刀,看着炸裂了一地的刀鞘碎片,忙将刀锋递到眼前来仔细检查,见刀锋上只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顿时松一口,又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太子表弟果真是个好弟弟,送的这份生辰礼物竟能承受住她的五成力量,只是在最轻薄的刀锋处崩了个小口子而已。 可是,这样的宝刀竟然被崩出了一个缺口! 它不完美了! 云萝死死的盯着那个米粒大的缺口,明明面无表情的跟之前的神色也没甚区别,但站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卫却忽然打了个冷颤,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激灵倒是让他们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郡主脚下那条足有三丈长的裂缝,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站在云萝身后的那个侍卫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与身旁兄弟低头看着崩断了青石板的裂缝,似乎想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以云萝落刀的点为起点,裂缝往前延伸了长长的一段,也往后蔓延了一点。 一声又一声的抽气接连响起,云萝的视线也终于从刀锋缺口离开,抬头看向了刚才似乎想要瞎比比,现在却只剩下瞠目结舌、两股战战的甄二公子。 触到她的目光,甄放顿时一个哆嗦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砰”一声,后背撞到了大门上。 废物! 他看到云萝的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两个字。 可是他又不敢跟她有意见,万一她一个不顺心把他也给砍了怎么办?绝对会被一刀劈成两半的! 虽然她至今也没有当众砍人的前科,但万一,万一他就成了那个第一人呢?几天前周五郎还在南城门口被她吓到失禁,真真是颜面尽失,至今没有敢出门来会友。 甄放的目光游离,看向前面地上那条又深又长的裂缝,觉得那就像是一把长剑,欲要把整个吴国公府都一劈两半。 甄老夫人也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若非身旁的一个丫鬟坚强的挺住了,她怕是也要跟她的儿媳妇们那样瘫软到地上去。 吴国公府的侍卫们在反应过来之后,越发的严阵以待,一个个都握紧的刀柄,似乎随时都会拔刀护主。 但云萝觉得今天这样就已经差不多了,带着侍卫们打道回府。 罗桥小心的瞄着云萝,犹犹豫豫的问道:“郡主,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他指的就是昨天潜入冯府掐死了赵婆子的那个凶手。 这个是其实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所以他都不明白郡主为何一定要把他抓来,还带到学校这里。 云萝看也没有看那人一眼,直接说:“把他送去给冯大人,冯大人家昨天死了一个守门的婆子,如今找到凶手,送去官府定能得到秉公处理。” 罗桥一脸懵逼,不明白为何要多此一举,云萝却注意到吴国公的脸上有一丝杀气在瞬间划过。 她敛目,转身离开,忽听见身后甄老夫人气急败坏的说道:“太无法无天了!备车,我要进宫去面见皇后娘娘!” 云萝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想告状,只管去就是了,她难道还会怕被皇后娘娘责骂吗? 第240章 你怕不是瞎了吧 衡阳长公主家的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 吴国公府正大门前的地上裂出了好长的一道口子,青石板碎裂几十块不说,连石板下的地面都裂了,就因为安宁郡主砍了一刀! 吴国公被气到吐血,甄老夫人气怒攻心,进宫告状去了! 事情迅速的从当时在吴国公府门外围观的百姓口中传扬了出去,京城再一次因为云萝而沸腾。 若问安宁郡主好好的为何去寻吴国公府的晦气,马上就会有人出来给他们科普,这些人中只有极少数是当时在场亲眼所见的,更多的人他们自己本身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但当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又仿佛他也是亲眼所见,神情激昂、滔滔不绝。 安宁郡主在城外庄子里的玉米地被人烧了,就是吴国公府的人使的坏! 流言沸沸扬扬,云萝被烧的田地也从十几亩到几十亩,不到中午,外面到处都在说安宁郡主的一整个庄子都被烧了,损失的玉米能堆成山,也不知到十一月的时候她的种子铺还能不能如愿开门。 云萝此时却正在擦拭她的刀,将上面沾染的泥土尘屑全部擦去,直至光可鉴人才罢休。 然后,她就面无表情的盯着缺损了一块的刀锋。 月容将云萝刚换下的衣裳收拾起来,转头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此时的郡主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难道是砍了人家的镇门兽和门口大路之后还觉得不解气,认为便宜了吴国公府? 云萝确实心情不好,也觉得便宜了甄家,毕竟甄家只是损失了一只石头做的镇门兽,她千金难求的宝刀却因此被崩出了一个缺口,还碎了一只刀鞘! 此时她正在考虑,除了长刀匕首之外,她是不是应该再多准备一样更加结实的武器? 兰香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打开后捧出一大碗鸡汤面放到云萝的面前,“郡主,您今日早膳只随便对付了两口,又脚步停歇的忙到现在,赶紧吃碗面垫下肚子吧,离午膳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鸡汤面鲜香扑鼻,奶白的汤,雪白的面,绿莹莹的青菜,面上还盖着一个煎到两面都焦黄的鸡蛋。 云萝把没了刀鞘的刀横放在桌上,接过筷子就吃起了面。 兰香看了一眼,问道:“听说郡主的刀鞘碎了,可要奴婢吩咐人给郡主重新打造一个?” 云萝先咬一口煎蛋,再夹一根青菜,然后才捞起面条送进口中。 听到兰香的提议,她淡淡的“嗯”了一声。 兰香便又问道:“这重新打造的刀鞘,郡主可有什么要求?” “没特殊要求,合适就行。” 兰香便福身后双手捧着长刀退了出去。 云萝的一碗面还没有吃完,正院的丫鬟就脚步匆匆的进了汀香院,躬身道:“启禀郡主,宫里来人了,陛下请郡主进宫一趟。” 月容当即表情一肃,转身打开了衣柜开始挑选起适合进宫穿着的衣裳。 却听见云萝淡然说道:“不用忙了,我穿现在身上的进宫就行。” 她刚从吴国公府闹了一场后回来,回来就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小袄裙,鬏上坠着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摆,也仿佛让她更多了些灵动和俏皮。 月容见郡主这一身虽不隆重,但也并不会失礼,就将衣柜又关上了,不禁好奇的问道:“郡主一回来就把骑装换了下来,是早就知道皇上会来请您进宫吗?” 云萝捧起碗把最后一口汤都灌进了肚子里,然后捂嘴轻轻的打了个嗝,“甄老夫人都进宫去告状了,舅舅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都得意思一下。” 见她放下碗站起来,月容忙取来架子上的斗篷给她披上并系好带子,有些忧心的说道:“哪怕只是面上意思一下,郡主您进宫之后也要当心些。” 穿戴好之后,云萝就带着月容到了正院。 出宫来请云萝的还是个熟悉,正是泰康帝身边的大红人王福海,地位仅次于赵大总管。 见到云萝过来,他连忙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朝她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郡主。” 长公主招手把云萝叫到了跟前,说道:“事情如何,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些数,甄家的那位老夫人进宫到皇后那儿告了你一状,吴国公也找你舅舅主持公道去了,如今那母子两个正在崇明宫抱头痛哭呢。” 说到这儿,长公主就不屑的撇了下嘴,微喘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慌,不论如何,你舅舅、舅母自是会站在你这边,哪怕可能责备你两句,但那只是看在过世的老吴国公的面儿上,好歹他老人家当年也曾护过你舅舅几回。” 云萝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听了公主娘的话之后也没觉得半点负担。 然后,她又听她的公主娘说:“你就当是去宫里玩半天,想做什么只管随心就是,还有娘在这里看着你呢。” 这一副她若当真受了委屈,她就直接杀入皇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云萝就是带着这样的底气进宫的。 她进宫时,皇后也坐在崇明宫,与泰康帝并肩,而在两人的下方,甄老夫人、吴国公以及甄贵妃坐在两侧,甄贵妃还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说着:“皇上,我甄家自先祖时就为大彧立下汗马功劳,才有如今后世子孙的繁荣,安宁郡主却因为那一点莫名的猜测就直接带着人打上门来,还……还……她如此置我甄家于何地?又将我甄家的脸面置于何地?您可一定要替我家做主啊,安宁郡主虽说年纪尚小,但也不能如此胡来,我爹都被她气吐血了!” 泰康帝沉着脸,也看不出有没有把甄贵妃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倒是皇后捂了下嘴角,眼角朝着虽洗漱整理过,但确实脸色有些苍白萎靡的吴国公一瞥,随之肃容对甄贵妃说道:“此事陛下自会处置,贵妃还是先回寝宫去吧,今日看在甄家出事还算情有可原的份上就不责罚贵妃擅自出后宫之事了,也不知贵妃哪里来的灵通消息,差点比本宫知道得还要早。” 甄贵妃哭声一顿,看向皇后的目光有些怨恨,但她并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是一瞥就迅速的移开,又幽怨的看着泰康帝,“皇上——” 泰康帝眼皮抬起,神情中并不见几分动容,沉声说道:“没听见皇后的话?前朝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今日再次坏了规矩,看在吴国公的面上朕暂且绕过你,但朕要如何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甄贵妃顿时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妾身不敢,只是安宁郡主她……” “住口!”皇后忽然呵斥道,“就算你是贵妃,安宁郡主也不是你能议论的,至于今日吴国公府的事,皇上自会与吴国公和甄老夫人商议定夺,贵妃还是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几次三番的坏了规矩!” 甄贵妃脸色铁青,吴国公和甄老夫人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皇后这话虽说得含糊,但意思却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出来,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甄贵妃再尊贵也越不过皇后,更越不过衡阳长公主,就连衡阳长公主生的女儿都轮不到她来指责议论。 出身公侯世家又如何?对吴国公和甄老夫人,不论皇上还是皇后都要礼让三分,但对甄贵妃,不管她出嫁前的身份有多高,如今都不过是后宫中的一员,归皇后管教,连亲母甄老夫人都不能置喙。 后宫女子,一仗分位,二仗帝皇宠爱,三仗家世。 皇后乃是中宫正室,执掌整个后宫内廷,与泰康帝之间未必有爱情,但却有着从少年时就相互扶持过来的深厚情谊,还生下了如今唯一的皇子,便是太子殿下。 至于家世,皇后出身瑞王府,就算因为男丁几乎死绝而沉寂了几年,但如今她的亲弟弟不足弱冠就已经掌控了西北的几十万大军。 不管哪一样,甄贵妃都无法与皇后争锋,自是被轻松的压制了。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虽心里不快,但皇后拿着宫里的规矩来说事,甄贵妃也确实未经皇后的同意就擅自出了后宫,他们也有些无可奈何。 皇后说完后又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朝甄老夫人说道:“都怪本宫平时管教不当,让后宫的规矩都松散了许多,让老夫人见笑了。” 甄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硬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皇后娘娘言重了,宫里的规矩向来都是极好的,不过人非草木,偶尔松散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皇后温柔一笑,“老夫人言之有理,不过也不能太松散了,规矩一旦松散,人心也就要乱了。” 甄老夫人眼角一抽,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里一时间满是苦涩。 其实老国公在世的时候是不愿意送女儿进宫的,只是他去后,府中地位瞬间跌落一层,当时皇上刚亲政没多久,皇后的娘家也只剩下一个老祖母和一个还没懂事的小弟,儿子认为送姑娘进宫后大有可为。 她……她起先也不愿意,可后来就被儿子说动了,而且女儿也愿意进宫来博一场泼天的富贵。 刚进宫的时候,女儿也得过两年的圣宠,可惜一直都没能怀上子嗣。 看着女儿被皇后身边的女官请了出去,甄老夫人的脸色明灭不定,然后又沉沉的定下心来。 不论如何,女儿也不可能再出宫带回娘家去,但她今日进宫的目的却不能再夭折了! 云萝在踏入崇明宫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出来的甄贵妃。 看到她,甄贵妃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的阴沉了,狠狠的瞪着她,又咬牙切齿的说道:“安宁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这般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消磨了皇上对你的那点微末宠爱?” 这一副神情扭曲的模样,真是太丑了。 云萝看她一眼,然后不忍直视的垂下了眼睑,淡定的福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爹娘从小就教育她,不能失礼人前。 她觉得这话没毛病,礼数到了,对方却先失礼,她回头打起人来也能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惜她这点小心思甄贵妃完全没有感受到,看到云萝朝她行礼,还当是心里怕了在示弱,当即就冷笑一声,然后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 云萝察觉到她的意图,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砰”的一声,两人的半边身子撞到了一起。 刚一相撞,甄贵妃顿时“哎呦”一声痛呼,连连后退好几步,捂着被撞疼的那边胸口脸色铁青。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阻挡本宫的路,撞伤了本宫!” 云萝伸手掸了一下肩膀部位,“你怕不是瞎了吧?” 送甄贵妃出来的那位女官有些忍不住的抽了下嘴角,好辛苦才把嘴边的笑容压下去,然后恭敬的朝甄贵妃说道:“贵妃请这边走,皇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甄贵妃当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吆三喝四?” 这个耳光来得太突然了,云萝都没来得及阻止,而那女官生受了之后却仍面不改色,屈膝说道:“是奴婢鲁莽了,谢贵妃娘娘的责罚。”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之前不曾在皇后身边见过这位呢,看她的穿着,跟寻常的宫女嬷嬷都不相同,似乎是个女官? 领着云萝进来的王福海却在那个巴掌之后轻呼了一声,忙上前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掐着嗓子说道:“哎呦喂,廖女官你没事吧?快用帕子遮一下,可莫要让人看到了你脸上这个巴掌印,有损皇后娘娘的颜面。” 甄贵妃脸色一变,又瞪了眼王福海,但她终是不敢对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如何,便哼了一声,甩手离开了。 廖女官朝王福海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王福海目送她们离开,然后朝云萝躬身说道:“郡主请在此稍等,奴才先进去向陛下通报一声。” “好。” ------题外话------ 我今天进城了一趟,给我婆婆配药,以前只能一次配一盒的药今天医生直接开了两盒,还让我们少去医院,怕怕的。 出了医院还去了家里把好久以前囤积的口罩找出来,一路过去街上空荡荡的人都没有,路边的店铺也都没有开门,好冷清。 所以回到乡下老家的时候就有些迟了,本来想请假一天,但我终于还是把这一章码出来了! 第241章 想睡谁就睡谁 甄贵妃被请走之后,殿内的气氛就有些沉凝,皇上并没有因为吴国公府今天受了“委屈”而对甄贵妃格外的网开一面,这让吴国公和甄老夫人的心里都有些不得劲。 看到云萝进殿,行礼之后,泰康帝就问她:“刚才似乎听见外面有些吵闹,出什么事了?” 云萝想也没想就心直口快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贵妃娘娘想要来撞我却力气太小,反倒把她自己给撞疼了,恼羞成怒就反手打了廖女官一个巴掌。” 此话一出,殿内的几人顿时神情各异,甄家两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大门前被劈成两半的镇门兽和开裂的地面,都不知该先担心自家女儿/妹妹的身体,还是要夸她一句勇气可嘉。 她竟然用自己娇弱的小身板去冲撞安宁郡主? 泰康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看向云萝的眼神中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然而下一秒就见他忽的脸色一沉,“太不像话!” 皇后侧身垂首赔罪道:“怪我管教不力,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 夫妻两一唱一和的成功把吴国公和甄老夫人原本想说的话给堵住了,还不得不赔笑着说好话,“贵妃娘娘自小就是个娇气的,倒是劳累皇后娘娘费心管教了。” 皇后也当即客气的说道:“老夫人言重,仔细算算,贵妃进宫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在宫里有任何的行差踏错都是本宫管教不当。” 这话就差直接说甄贵妃劣性难改了。 云萝站在下方静静的看着皇后与甄老夫人交锋,看到甄老夫人节节败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这似乎很有意思。 直到甄老夫人把话题转移到了云萝的身上,对她今日对吴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表示了谴责和愤慨。 想到自家今日遭受的羞辱,甄老夫人就忍不住心潮翻涌,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一边谴责一边老泪纵横,似乎连端坐在高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跪在了帝后面前,哭诉着请求皇上给甄家主持公道。 那声情并茂配上她白发苍老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十分可怜。 云萝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老母亲都跪下了,吴国公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坦然的坐着,从座位上起身然后跪下,“安宁郡主硬说是臣家中派人挑唆她庄子上的奴才放火烧玉米,臣虽觉得冤枉,但看在她年纪尚轻不曾经历过多少世事的份上也不愿与她计较,认了便是,不管她想要银钱还是索性赔她个庄子,臣都认了。可她不该一言不合就劈了我府上的镇门兽!” 甄老夫人抹着眼泪说道:“皇上恕罪,娘娘恕罪,臣妇本不该进宫打搅,只是此事实在无异于将我甄家的脸面剥了下来扔地上踩,再说句不好听的话,郡主劈了镇门兽之后有劈裂了门外街道,你裂痕直冲着我府上大门,真是看了就让人心里头发慌,也不知是否有碍于甄家风水。” 这话说得越来越严重了,在这个深信风水之术的时代,坏人风水无异于掘人祖坟,都是要结死仇的。 泰康帝顿时眸光一利。 皇后也是目光微闪,然后说道:“老夫人此话就过于严重了,门口的路面有所损坏,叫人填补回去就是了,如何竟跟风水之说扯上了关系?” 云萝也不能一个劲的让舅舅、舅母挡在前面,闻言就说道:“那大路又不你吴国公府的地盘,就算真坏了风水也坏不到你家去,难道你们还能不许周围的邻居们动土拆建?” 甄老夫人怒道:“胡搅蛮缠!郡主一味的推卸责任,莫非不知刀乃凶器?你当时挥刀可是直冲着我甄府大门的!” 云萝觉得这老太太真是无理取闹,她砍个路都挨着他们吴国公府的事儿了? 皇后转眸看向了云萝,不轻不重的训斥道:“还顶嘴?无凭无据的就带着人闹到吴国公府上去,本就是你的错,还不快向老夫人和国公爷赔礼道个歉。你年少无知,老夫人和国公爷也都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赔个不是,此事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 吴国公脸色一沉,他家的镇门兽都被一劈两半了,还不严重?难道要到被人破门而入才叫严重吗? 吴国公不满,云萝还不满呢,张嘴就顶了回去,“谁说我无凭无据的?我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唆使人干的坏事!” 听到这话,帝后尚未询问,吴国公就当即冷哼了一声,“就凭着郡主手上的那个不知你从哪里找来的所谓证人?老夫压根从未曾见过那人,也不知你所谓的坏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萝侧头,“我若派个人去把吴国公府给一把火烧了,是不是也能说我压根就不认识那人,是你们找不到真凶就随便找个人来对我栽赃嫁祸?” 泰康帝忽然斥责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好好的你去烧人家的府邸做什么?” 云萝转眸平静的说道:“我就打个比方,他们若是不先来招惹我,让我放火我还懒得动手呢。” 泰康帝指着她气笑了,“惹了你,你就要去放火烧人的府邸?你是土匪吗?” 云萝认真想了想此事的可行性,坚定的摇头说道:“放火要深入府内,还是太麻烦了点,给我一个足够大的锤子,我能直接把他家的围墙给掀了。” 泰康帝忽然对吴国公府门口的镇门兽和地面好奇极了,他这个娇娇小小的外甥女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可是……忍住!千万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也要等送走甄家这对母子之后! 而她这大言不惭的话却让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又惊又怒,竟是一点都不怀疑她真的能把他们家的围墙给砸塌了是怎么回事? “胡闹!”泰康帝又呵斥了一句,“不管如何,为了那么几亩地的玉米就闹上门去总归是不像话,阿姐平时也不多管管你,都把你给宠坏了!” “可是我自家的庄子都没有出事,就只有舅舅赏赐给我的那个皇庄出了背主之人,也不知道还有没别的心大的奴才。” 一句话顶得皇帝陛下神情狼狈,似乎觉得面儿上有些挂不住了,不由恼羞成怒的喝道:“放肆!朕赐你皇庄竟还赐出错来了?那庄子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自己管理不当、御下不严出了事,却怪到朕的头上?我看你真是被阿姐惯坏了,别以为你是朕的外甥女,朕就不舍得罚你!” 云萝一抿嘴,紧绷的小脸也有些发冷,倔强的说道:“你想罚,只管罚就是!他甄家烧坏了我十亩地,我只是还了他们一只石狮子就已经很便宜他们了。就算他们死不承认,我也是绝不会认错!” 泰康帝被她气得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她便沉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好好好,既然你自己求着朕罚你,那朕就……” “皇上!”皇后忽然急急打断他的话,劝解道,“浅儿还是个孩子呢,正是最淘气不听话的年纪,又因为精心照顾的心血被人肆意糟蹋,怒气上涌自然行事也就冲动了些,您何必跟自个的外甥女斤斤计较?” “朕斤斤计较?” 皇后立刻摇头说道:“是我说错了,陛下最是宽宏大量,又怎么会因为外甥女的区区几句气话而责罚她呢?” 泰康帝神色一松,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哼道:“瞧她今日做的好事,就是你们平日里把她给惯的,真以为当了个郡主就能无法无天了。” 在无外人看见的角度,皇后白了他一眼,转眼就又是端庄得体的神态,笑着说道:“姑娘家还是娇惯些的好,以后也不容易被人欺负。不过……” 她转头看向云萝,“浅儿今日确实是过了,你来京城没多久,之后还离开了半年,对有些规矩可能还不太懂,那各府门前的镇门兽可不能轻易损毁。” 云萝垂眸,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就两只石狮子,我还给他们留了一只呢!” 皇后拿帕子遮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不由轻咳一声,然后转头无奈的对甄老夫人说道:“这孩子不懂事,不论如何今日确实是她唐突了贵府,本宫就先在这儿替她给老夫人和国公爷赔个不是了。” 说着就作揖朝着两人一拜。 什么叫“不论如何”,这明显就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甄家是烧毁玉米的自愧祸首! 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心里再不舒服,甄老夫人和吴国公也不敢真的受了皇后娘娘的礼,慌忙起身回礼,“娘娘言重了,臣妇不敢当。” 皇后亲自拉着甄老人到旁边座位上坐下,好言好语的说道:“老夫人也知晓,安宁郡主是长公主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回来后就如珠如宝的宠着,陛下和本宫也怜惜她在外头吃了十多年的苦,平时多有娇惯,都舍不得她辛苦学规矩,倒是把她的性子也养娇了,受不得一点委屈。今日之事确实是她不对,还请老夫人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宽恕一二,也千万莫要因为小孩子的一点鲁莽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气坏了。” 泰康帝则在跟吴国公说道:“安宁太胡闹了,此事朕定会给你家一个交代,这丫头不能再这么娇纵下去了。” 黑脸白脸都被帝后夫妻给唱了,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心里再不得劲,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毕竟皇后娘娘的姿态都放得这么低了,他们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落了下乘。 甄家母子对视了一眼,似乎迅速的达成了某种默契。 然后,甄老夫人忽然叹息道:“若非此事实在是……臣妇也不敢随意进宫来打扰娘娘处理宫务。不过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安宁郡主毕竟年少,少年人谁能不闯点大祸小祸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加深,附和道:“老夫人通情达理,想当年,本宫尚在闺中时还曾与贵府的四爷生过龃龉、打过架呢。” 甄老夫人面颊一抽,僵笑道:“你是个不成器的,也亏得娘娘当年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皇后笑道:“都是年少无知惹的祸,如今轮到做长辈了,才知当年我祖母替我去收拾尾巴的时候是个怎样的心情。” 几句话,皇后把自己从处理安宁郡主和吴国公府争执的皇后转变成了替不懂事的小辈收拾烂摊子的长辈身份。 甄老夫人眯缝着眼,似乎真的不再抓着要惩罚云萝的事不放了,转而说起了儿女,“说起来,贵妃当年也是个娇纵的,时常要臣妇和老国公给她收拾各种小尾巴。如今,她入宫都快七年了,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她自小就是个娇气的,受不得委屈,受不得寂寞,身边总要常伴着人才安心,希望娘娘和陛下能多多怜惜她。” 皇后的笑容略淡了些,却仍笑着说道:“老夫人只管放心,贵妃既在宫中,就是陛下的人,本宫和陛下自会照拂。” 吴国公叹息一声,朝泰康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这个妹妹养得娇,又一心爱慕陛下,还希望陛下闲暇时能稍稍怜惜,哪怕只是陪她坐一会儿,她也会极高兴的。” 云萝站在下面将这话在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由眉心一蹙,忽然说道:“你们竟然想要我舅舅用出卖自己身体的方法来替我赔礼?”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让泰康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皇后也呆愣住了,又被皇上的咳嗽惊醒,忙走过去又是递帕子又是拍背,同时还嗔怪的瞪了云萝一眼,“胡说什么?贵妃是皇上的贵妃,皇上怜惜她本就理所应当,如何就……” 后面的话,就连皇后娘娘都有点张不开口。 太羞耻了! 云萝却面不改色,“那不也是让舅舅出卖自己的色相吗?不然他身为皇帝,理该是想睡谁就睡谁,哪里有让臣子来插嘴的道理?” 什么睡谁睡谁的?这绕口令一般的话也亏她说得一点不含糊,却让皇后娘娘都有点扛不住的红了脸,泰康帝刚平息下来的咳嗽也再一次惊天动地。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泰康帝终于停下了咳嗽,又气又恼还有点羞,“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云萝却不以为然,“我又没说错,就是放在平常人家,也没有让别人来管自己房中事的道理。再说,我舅母还在这里呢,当着主母的面让主公多多怜惜小妾就是京城的规矩?”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的脸色铁青,他们家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嫡小姐,如今的一品贵妃,到了她口中怎么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小妾? 这可真不愧是衡阳长公主的亲女儿! 皇后娘娘看着云萝的眼神简直软得要滴出水来,忍不住嘴角往上翘,又硬生生的压了下来,装模作样的责怪道:“贵妃有品级有身份,怎么能与一般的小妾相提并论?” “不是小妾,难道还是正室?” 泰康帝扶额暗自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然后抬头沉着脸说:“莫要再胡言乱语,宫里的正室只有皇后一人。” 云萝面无表情的“哦”一声,“舅舅你罚我吧,虽然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但也不想看到你为了这么点小事被逼着去睡不想睡的小……贵妃娘娘。” 我真是谢谢你啊! 泰康帝脑壳疼,甄家母子却因为云萝这一句又一句的诛心之语脸色连变,膝盖一软就又跪了下来,“皇上恕罪,臣只是心疼妹妹,没想许多,一时失言,却是万万不敢逼迫您!” 就算开始时确实有这个意味,却没想到竟然被云萝如此不讲究的直接说破,这如何能承认呢? 吴国公伏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看向云萝的方向,分外怨毒。 云萝察觉到了,并毫无畏惧的对视了回去。 第242章 你不再坚持坚持?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的满心谋算被云萝的直言不讳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皇上都莫名觉得他去睡贵妃真是太委屈自己了,竟有种被甄贵妃嫖了的错觉。 打住!他为何要想这些? 泰康帝又垂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与太阳穴,觉得脑壳一阵接一阵的疼。 过去的十三年,他这个外甥女究竟在乡下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这是一个小姑娘该说、该知道的话吗? 他不禁眉头皱得紧紧的,抬头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甄老夫人和吴国公,虽看不见他们此时的表情,却明白他们定然已经把云萝给恨上了。 目光一闪,有一丝厉芒从眼底飞快划过,然后他从御座走下来亲手将吴国公从地上扶了起来,旁边的甄老夫人亦被皇后扶起。 “甄卿不必如此,朕知道你不过是一腔爱护妹妹之心,绝不会有那等狂妄心思。” 吴国公躬身道:“臣惶恐,多谢陛下体谅。” 皇后也对甄老夫人说道:“贵妃虽不能时常省亲,但老夫人若是想念得紧,也可以递帖子进宫拜见,本宫可从没有阻过您家的帖子。” 甄老夫人能说什么呢?只能表现得十分谦逊的感激几声,还道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正君臣相宜时,忽然一阵“咕噜”声在殿内响起,一下子就把他们的谈话寒暄给打断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顺着声音看过去,饶是云萝这样淡定的性子也不禁小脸微热。 皇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一不留神竟快要过午了,浅儿定是饿了吧?” 云萝嘴角轻轻的一扯,她发誓,她真的一点都不饿,这是进宫前吃的拿碗鸡汤面在肠胃中蠕动消化发出的声音! 泰康帝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的说道:“我看她还有力气得很,饿上两天也碍不了事!行事鲁莽叫人把状告到了宫里来,就算吴国公宽宏大量不跟她个小丫头计较,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吴国公:谁说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皇后在旁劝说道:“陛下自己不也说了她还只是个小丫头吗?少年人谁不犯错?哪个大人都不好意思跟她计较,陛下即便想要管教,也需得小惩大诫,不然您自己也心疼不是?” “孩子都是不打不成器,朕有什么好心疼的?” “您不心疼,阿姐可是心疼得不得了呢。” 泰康帝脸色一僵,神情中清晰的闪过一丝不自在。 皇后见此微微一笑,想了想,就说道:“她之前损毁了吴国公府的一尊镇门兽,不如就罚她亲自送一对新的镇门兽给吴国公府以作赔偿?她行事鲁莽皆因不知规矩律令,就惩罚她在家闭门思过,再将朝廷律令抄写即便如何?” 泰康帝沉吟半晌,又转头问吴国公,“甄卿以为如何?” 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你还来问我如何? 吴国公心里的憋屈简直无法言表,可是他若说对这个处置还不满意,会不会显得他堂堂国公爷小肚鸡肠,跟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斤斤计较? 甄老夫人人躬身说道:“既然陛下和娘娘都这么说了,郡主她也确实尚且年少不知事,一切都按您说的办。” “好。”泰康帝的两边嘴角弯出了一个笑容,转头与云萝说道,“都听见了?你要尽快安排给吴国公府赔上一对何时的镇门兽!另外,在家禁足一月,再将朝廷律令完整的抄写三遍,把上头的条条例例都记清楚了,免得下次再犯!” 完整的律令抄写三遍? 任是云萝也被这惩罚给惊得深吸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就说道:“我不过劈了一只石狮子而已。” 泰康帝瞪她,皇后娘娘则说道:“镇门兽都是成对的,不管你弄坏的是一只还是一对,置换时都得成对的换。” 云萝觉得亏大了,“那他们烧我十亩地的玉米,是不是也得赔我?” 泰康帝看向了吴国公。 吴国公眼角一抽,憋着气问道:“郡主想要如何?” 云萝伸出了四根手指,“四百两银子!” 吴国公顿时抽了口凉气,“多少?” 云萝面不改色,“吴国公年纪不大,耳朵却不大好,四百两银子!” 吴国公被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出身商贾,精于算计呢。你知道四百两银子是多少吗?上好的良田都能买上几十亩了!” 伸出的四个手指轻轻的晃了一下,云萝丝毫不为所动,“我又不跟你算那田地的价钱,我算的是被烧毁的玉米的价格。” 吴国公冷笑一声,道:“多金贵的东西,竟值四百两银子?” “一亩地出四百多斤玉米,十亩就是四千多,我打算开铺子卖种子,价格暂定每斤一百文钱,现在只算你四百两已经是便宜了。” 吴国公再抽一口冷气,惊道:“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一百文钱一斤的种子,几个老百姓能买得起?” 别以为他是锦衣玉食的国公爷就不知道民间之物的价格! 云萝缓缓的收回手,“能不能卖得出去,还有一个多月自见分晓,你就说,你赔不赔吧。” 吴国公咬牙,“若是你的种子这个价格卖不出去……”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泰康帝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戏,此时就沉着脸对云萝说道:“你闯出那么大的祸,老夫人和吴国公都不再与你计较,区区几千斤粮食算得了什么?不许再胡搅蛮缠,你还缺了这几百两银子不成?” 云萝的眼角顿时就耷拉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为了你不必牺牲色相去满足小妾,既要赔一对镇门兽又要禁足,还要被罚抄律令,却不能追讨我自己的损失?” 泰康帝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虽然他听着其实暗搓搓的有点爽,但这些混账话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学来的? 皇后捂着嘴借着咳嗽压下嘴角的笑意和莫名的羞意,无奈的嗔了句,“浅儿,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 云萝直接撇开脸,也不行礼,转身就快步走出到了殿外,即使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却就是让人觉得她气冲冲的。 皇后被撅了面子,既无奈又有些尴尬的朝着甄老夫人一笑,“让您见笑了,安宁她还尚未开始学规矩呢。” 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被顶撞了,丢了面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甄家还能抓着不放吗? 甄老夫人心里憋屈得不要不要的,她今日到底是为何来进宫告状的?就只是为了让安宁郡主赔她家一对镇门兽,再禁足抄写几页字吗? 转头与儿子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有些无奈,还有藏得更深的气愤。 可是他们心里憋屈生气,皇上还憋屈恼怒异常呢,要不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跟这些大臣们虚与委蛇。 云萝气冲冲的出了崇明宫,转个弯就看见太子殿下站在宫墙下,背着小手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他同时也看到了她,踱着小步子就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姐姐,我父皇是不是骂你了?” 云萝屈指敲了下他额头,“不好好上课,你跑这里来打听什么?” 他的严肃脸一秒破功,抬手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又重重的哼一声,“谁稀罕来打听你的事?分明是你自己行事过于猖狂,流言都传进宫里来了!” 本宫趁着午休时间特意过来关心你,你却竟敢敲本宫金贵的脑袋! 呸! 云萝看着这个比郑嘟嘟大不了两岁,却老成不知多少的表弟,问他:“下午还要上课吗?” 瑾儿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诚实的回答道:“下午练骑射。” “拉得开弓吗?” 太子殿下顿时不服气的说道:“我三岁就开始练武,如今已能射中十步外的靶子!” 云萝目光一动,忽然说道:“我带你出宫去玩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随之又迅速的收敛起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的说道:“都跟你说了,我下午还得上课,若是被我娘知道你竟敢带我逃课出宫去玩,定会打烂你的屁股!” “哦,那算了。” 太子殿下不由得傻眼,抽了抽嘴角下巴紧绷,“你……你不再坚持坚持?其实我娘也没那么凶,她可喜欢你了。” 他自以为藏得好,然而乱晃的眼神和绷起的声音无不显示出了他的紧张和期待。 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原先的打算,真是太不诚恳了! 云萝垂眸看他,“总不好影响你上课。” 太子殿下:“……” 看他绷着脸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云萝难得良心发现,没有再继续逗他,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推着就往宫门走去。 太子殿下沉着脸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脚步却迈得没有半点犹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宫门守卫们目送着这两位出去,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迅速的转身跑进了宫里。 陛下,太子殿下被安宁郡主拐出宫了! 出了宫,瑾儿的脚步就一下子轻快了起来,在候在宫外的月容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然后就凑在窗户边上不住的四处张望,好像有多久没有出宫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终于,他把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玩?” 他想了想,忽然说:“听说你今天一早就带着人把吴国公堵在了府门前,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他家的镇门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之后又把他家门前的大路都给劈裂了。”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吩咐外面的车夫调转方向,从吴国公府门前经过。 瑾儿的眼角都忍不住的弯了起来,嘴上却还说着:“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还跟我显摆上了要带我亲眼去看看?若是被吴国公知道了,说不定又要进宫找我爹娘告状。” 顿了下,他又撇着嘴说道:“你分明是姑母的女儿,他们为何不去找姑母告状,却要进宫去找我爹娘?” 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云萝随手拣了一块点心塞他嘴里,堵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口子,“你不如直接去问你爹娘。” 他嗪着点心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甚是有眼色的消声不再吵闹。 马车辘辘到了吴国公府的附近,太子殿下趴在窗户边几乎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到了外面,还指使着车夫让他把马车赶得慢一些。 吴国公府门前现在并不安静,许多人闻讯而来,有来看热闹的,有来瞻仰被一刀劈成两半的镇门石狮的,也有关系有隙的人单纯过来看笑话的。 对这些赶也赶不走的人,吴国公府守门侍卫们的脸都是黑的。 眼看着又有一辆马车飞快的驶来,却在靠近大门前这一段路的时候忽然变得奇慢无比,一个锦衣精致的小童探着身子就快要从窗户掉出来,一双眼锃光发亮。 他们的脸色更黑了。 然后,透过敞开的窗户,他们看到了坐在马车里的安宁郡主。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出宫回府的时候,就从自家侍卫的口中知道了安宁郡主刚才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少年特意乘坐马车过来看热闹这件事。 吴国公一下子便想到了刚才出宫时听到的,安宁郡主带着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了,那坐在缓慢行驶的马车上看热闹的……吴国公胸口一哽,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 欺人太甚! 云萝却觉得大半天过去了,甄家竟还没有把自家大门口的狼藉收拾干净,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活该被京城百姓围观看热闹。 她带着太子表弟特意绕道去瞻仰了一把她的战绩之后,又带他在城里玩了半天,到夜幕将要降临才送他回宫。 太子殿下站在宫门后,看着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的表姐,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云萝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正院里,早已经用过晚膳的长公主和卫漓却还在等她。 一进门,卫漓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拉着她先上下左右的打量几遍,满脸的担忧藏也藏不住,“如何?舅舅可曾责骂你?之前去吴国公府的时候,有没有受委屈被欺负?” 就算他早已经从各处得到了正确消息,但是没有从妹妹的口中得到确认之前,他的心就始终悬着。 云萝原地转了个圈,说道:“放心,他们还欺负不了我,就是可惜没把握好力气,我的长刀被崩出了一个口子。” 卫漓顿时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小手,“手心有没有磨破皮?骨头有没有被震疼?以后不要突然使那么大的力气,以防反震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云萝又把手摊开给他看,“毫发无损,哥哥你有空就帮我寻一件棍棒之类的武器吧,要足够结实。” 小侯爷当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 长公主倚在榻上笑盈盈的看着兄妹俩互动,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招手把云萝叫了过去,“玩得开不开心?” 这个问题让云萝认真的想了一下,“瑾儿玩得很开心。” 长公主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说道:“你愿意带着他玩,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 就她闺女这性子,能让她费时间特意陪着玩的,在她心里的地位必然非同一般。 卫漓在旁边的凳上坐了下来,问道:“月容被留在宫门外不曾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从里头传出的消息也只说了对你的责罚,究竟事情的经过如何?你可有被甄老夫人和吴国公欺负?” 那两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云萝组织了下语言,用几句话就把宫里发生的事情概括了起来,“甄家想要借着今天的这件事胁迫舅舅多宠幸甄贵妃,我就主动让舅舅罚我,也免得他堂堂一国之君却要靠出卖色相来给我收拾摊子。” “咳咳咳!” 长公主忽然猛的咳嗽了起来,卫漓也一时目瞪口呆,然后脸上猛的窜上了晕红。 “你你你是如何与陛下说的?” 云萝抚着公主娘的背,又悠悠喝了一口温茶,说:“实话实说,我还跟他们探讨了一番贵妃到底是不是小妾这个问题,甄家那两人的脸色当时难看极了。” 被女儿安抚下来的长公主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她就是好一阵稀罕,“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与为娘这般的心有灵犀。” 卫漓不禁扶额,但看着眼前的母亲和妹妹,他又忍不住的缓缓笑了起来。 第243章 什么仇什么怨 听说甄老夫人从宫里回来后就病倒了。 甄家的事情流传出去后,原本也蠢蠢欲动的人又悄悄的把手给缩了回去,并暗自感叹一句——安宁郡主的杀伤力有点大。 对于这个评价,云萝不怎么想承认。 她明明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小姑娘! 正直善良的小姑娘看着面前堆叠了半人高的《大彧律》一二三四……三十余卷,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了半晌,忽然转身离开。 月容和兰香也有些咋舌,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兰香率先提议道:“郡主,奴婢帮您一起抄吧?” 却没想到云萝一口就拒绝了,“不必。” 她还不至于让丫鬟们替代她做这种事情,反正皇帝舅舅又没有给她规定完成的时间,抄一天是抄,朝一年也是抄,时间若再延长到三五年,她更有大把的宽裕时间。 再说,丫鬟们写的字迹和她的能一样吗?若是到时候被人纠出来岂不很没面子?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她还当真认认真真的窝在书房里抄写起了《大彧律》,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到一个月禁足期满的时候,她竟然就快要把第一遍抄完了,月容的磨墨技术也从一开始的不甚熟练到如今的行云流水,浓淡相宜。 一月期满,云萝第二天就出了门,带着专门让人去定制,如今终于完工的两尊镇门兽去了吴国公府。 她可没想过要偷工减料,既然是自己领的罚,当然也要完成得尽善尽美。 再说,她缺定制两只石兽的几百两银子吗? 今天是云萝禁足期满,可以出门的日子,京城的好多人都或明或暗的盯着她呢,所以她刚一出门,有关于她的消息就在京城迅速的流传了开来。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寒风呼呼的吹,云萝披着红色的大氅骑在马背上,领口处一圈毛绒绒的洁白茸毛衬得她小脸清清冷冷的仿佛在发着光,越发精致了。 她的身后除了侍卫外,还有两辆无棚的马车,马车上用红绸布盖着两尊高大的石兽,压得车轮子都“吱呀”作响,听得人胆战心惊的。 从长公主府到城外石头坊,再把东西拉回城花费了不少时间,到吴国公府的时候时辰将要到中午,甄家的人早已经得到消息,正站在门外等候。 那只被云萝一刀劈开的石狮和另一只完好的在出事后的当天下午就被收拾干净了,这一个月来,吴国公府大门外一直空荡荡的,所有经过此地的人都要忍不住的多看两眼,或暗中窃语几声,让整个吴国公府的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云萝带着人和东西就在吴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下马时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发现那天被她劈开的地面如今也已恢复平整,不过那几块青石板都是清晰可见的崭新。 视线再一扫,在等候的甄家人中没看见吴国公,也不见甄老夫人的身影。 领头的是甄大夫人,她朝着云萝福身行礼道:“国公爷要当差,不在府中,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一个月来身体一直不怎么见好,不能出来见郡主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她身后的甄家人不管脸色心情如何,也跟着纷纷朝云萝行礼,尤其甄放看过来的眼神颇为惊惧,目光不住的往云萝手中的刀上瞄,似乎深怕她忽然就不高兴的又拔出刀来。 刀鞘在一个月前碎裂,如今也已换上新的,黑色为底,上下箍着三圈暗色铜环,看上去特别的普通寻常。 云萝握着刀作揖回礼,“夫人有礼,我今日只是将准备好的赔礼送上门,不必打扰老夫人养病和国公爷的差事。” 甄大夫人扯着嘴角微微一笑,眼中脸上却没有一丝和善的笑意,不客气的提议道:“府上忙乱,就不请郡主进屋坐了,不如赶紧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如何?” 云萝也是这么认为的,侧身指着身后两辆马车上盖着红布的石兽,问道:“您家的镇门兽就在这里,夫人想要把它们安置在何处?” 甄大夫人将目光转到两马车上,就要指挥侍卫家丁上前搬运。 云萝却挥手阻拦道:“做事做到底,夫人直接与我说想要把它们放在什么位置就好,我连鞭炮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身后侍卫适时的捧上了两盘鞭炮,红艳艳的好大一团,看着就格外喜庆。 站在甄大夫人身后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忽然冷哼了一声,小声的低估了一句什么。 云萝的耳朵灵,清楚的把话给听见了,但她并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 那姑娘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还想开口,却被甄大夫人转头警告的瞪了一眼,随后客气的说道;“那就有劳郡主了,放在原来的位置就好。” 马车一左一右的停在吴国公府大门两侧,侍卫们摩拳擦掌正要上前把石兽从车上抬下来安放好。 云萝看着他们那严阵以待的模样,也不知等事情做好要费多少时间,她忽然就把人推开跳上了马车,然后隔着红布一手顶在石兽的腹部,一手扶在旁边,在许多人的惊呼声中轻松的就把它给举了起来。 罗桥傻傻的抬头看着,忽然觉得他们这些人跟着郡主,除了给她壮一壮声势之外,毫无用处。 “砰砰”两声,两只石兽稳稳的落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云萝拍拍手上的灰尘,抬头看向甄大夫人,服务甚是周到的问道:“夫人觉得这个位置可对?需要再挪一挪吗?” 甄大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怦怦直跳的心声,目光都有些僵直,扯着嘴角说道:“位置正好,不必挪了。” 云萝就把两盘鞭炮交给了他们,甄大夫人又暗暗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指使着两个儿子过去把镇门兽的红布揭开。 在从云萝身边经过的时候,甄二公子甄放的腿都是抖的,吴国公世子的表现要好一些,但也步伐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不往云萝这边瞄一眼。 鞭炮用长长的竹竿挑了起来,在甄家两位公子的手抓住红布的时候,甄家的小厮也吹燃了火折子凑到鞭炮下方,并在两位公子将红布揭开的同时迅速的将鞭炮点燃。 红绸飘起若两片红云,将今天不见阳光的暗沉天色都映亮了几分。火花飞溅,白烟袅袅,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出很远,红色的碎屑漫天飞扬,吴国公府门外却忽然不见一丝人声。 鞭炮喧闹,越窜越高,直到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声,白烟和纸屑的纷飞中,甄大夫人忽然捂着胸口厉喝了一声,“欺人太甚!” 然后就猛的往后仰倒了下去。 甄家人霎时乱成一团,甄世子瞪大了眼睛,抬头死死的盯着揭开红绸后的镇门兽,霍然转头看向云萝,一双眼睛不知是被鞭炮炸出的烟雾熏染还是过于激愤,已是通红一片。 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下颌紧绷,咬牙问道:“安宁郡主,你这是何意?” 云萝双手拄着刀,对眼前的混乱无动于衷,听到甄世子的质问就也转头看了过去,面上的表情淡淡的显得特别正经和……无辜。 “甄世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终于显露在人前的镇门兽,蹙眉不解的问道,“这可是本郡主特意为你家定制的镇门兽,是雕工不够精湛还是形象不够威猛?” 两只石兽一左一右的伫立在大门两侧,高大威猛,栩栩如生,谁也不能说它们雕琢得不好。 甄世子额头上的青筋可见的跳动了几下,看着云萝的双眼中几乎要迸射出浓烈的火焰,喝道:“这是虎!” 云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转眼平息又是平静的模样,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抚动,悠然道:“虎乃百兽之王,正面搏杀可轻松咬死狮子,又是本地物种,作为镇门兽岂不是比狮子那样的外来物种更合适?还是说,你家有谁与虎相冲?若果真如此,倒是我的不对了,都怪我事先没有打听清楚。” “你……”甄世子气到失声。 甄二公子终于从石虎上拔出了目光,转过头来原先想要气势十足的喊上一声,但他如今有点怕云萝,话从嘴里出来就哆哆嗦嗦的,气息不足,“虎乃凶兽,且一山不容二虎,你对我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云萝眼睑低垂,没什么诚意的“哦”了一声,“这可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这种小事还有那么多讲究,我之前看到刑部衙门前就放着一尊石老虎,比什么石狮子都威风,我这是想给你们送一对好的呢。” 甄放抖着嘴唇,真想咆哮一句——刑部衙门的门口放石虎就是看上了它的凶,但谁家居住的府邸会把凶兽放门口?还一放就是俩! 云萝左右的打量两尊石虎,明明雕琢得这么好,你们竟然不喜欢,还一副我要害你们的模样,真是过分。 不过谁让她是正直善良的小姑娘呢,“既然你们不喜欢,那我给你们换一对。” 甄大夫人此时悠悠醒转过来,听到这话当即说道:“多谢郡主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甄家也不缺这一对镇门兽。” “夫人不用客气,我也不过是听从陛下的旨意,若是你们不接受我赔偿的一对镇门兽,岂不是让我违抗了圣旨?”哪里能你们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能不要? 甄大夫人的脸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手指不禁急剧收缩,用力的抓了下扶着她的丫鬟,疼得那丫鬟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大概是要被气疯了,她的言语中都带上了十分明显的恶意,“郡主不必担心,您是陛下的亲外甥女,违抗个把圣旨想必皇上也舍不得责罚你。” 甄世子脸色一变,喊了声:“母亲!” 甄大夫人的面颊轻微的抖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的垂下眼眸,疲累的说道:“等国公爷下衙回来我会将事情告知,叫他进宫去向陛下说明,是我家不要安宁郡主的赔偿,并非郡主你违抗旨意故意不给。” 云萝轻抚着刀柄的手指一顿,微眯起眼说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回头再去重新定制一对镇门兽就是了,只是要麻烦贵府再多等几日。” 再去重新定制一对?天知道你会再送来个什么样的东西! 甄大夫人现在只想让她赶紧离开,心里甚至都忍不住的怨怪上了国公爷做什么想不开的要去招惹这个小疯子。如今可好,自家不仅沦为许多人的笑柄,甄家在民间的声望也是一落千丈,偏偏安宁郡主还不肯放过,抬了两尊石虎来再次羞辱吴国公府。 她的呼吸也不由粗重了几分,急促的说道:“就不麻烦郡主了,还请郡主把这两尊石虎也一块儿带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但云萝从她的脸上却把这个意思看得明明白白。 她也不在意,甚至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她的心情是很好的。 目光又在石虎上打了个转,点头道:“既然夫人不要,我也就不强塞给你们了。” 说着一指两只石虎,对身旁的侍卫说道:“那两只石虎重新装车,一只送去刑部,一只送去大理寺,就算是我送他们镇门的。” 侍卫们眼睁睁看了回自家郡主的威风,此时终于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连忙领命答应了下来,“是!” 甄大夫人的身后,那个刚才嘀咕的姑娘忽然大声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郡主怎么不带回自己家里去?却要白白的送人。” 这一次,甄大夫人没有阻止她的出声,甚至低垂着眼眸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云萝侧头看了一眼,“你是哪位?” 那姑娘顿时涨红了脸,感觉被羞辱了。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 罗桥低着头“吭哧吭哧”的偷笑了几声,大声的跟她说:“郡主,听说吴国公夫人就生了三位公子,这位小姐大概是哪个姨娘生的吧。” 云萝“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姑娘不由红了眼眶,再顾不得眼前是什么场面,捂着脸就“嘤嘤嘤”的跑进了府里。 甄大夫人又开始深呼吸了,她虽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个庶女,但此时看到她丢脸还有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行为,也是觉得面上无光,羞恼得很。 云萝看着自家侍卫哼哧哼哧的把两尊石虎又抬上马车,这一次她没有上前去帮忙,甚至没有等他们忙完就先一步告辞离开,留下一地被气得血压飙升的甄家人。 骑马慢悠悠的走在街上,迎面的寒风刮得她脸疼,罗桥带着另外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对着空中哈了一口气,说道:“马上就要下雪了,郡主,庄子里的玉米也该收了吧?” 云萝淡淡的应了一声,“第一次耕种没把握好日子,随着天气寒凉玉米差点都成熟不了,看来明年还应该把耕种的日子再往前推一些。” 这一个月来,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安。 土豆在上个月就已经全部收成了,玉米却一直挨到现在,听说终于到了能收割的成熟度。 罗桥又搓了搓手,“可不,京城冷得早,在咱江南,这个时节离下雪还早得很呢。” 另外两个侍卫也都是从江南就跟着云萝的,此时也加入到话题之中,一个说:“冷是冷了些,不过只要穿得足够厚实就无妨,老家那儿虽不比这边寒冷,可也不晓得为啥,每到冬日就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 另一个说:“我还是觉得老家好,现在才刚进冬月呢,我就觉得脸上都要起褶子了。” 云萝回头看了一眼,“回去给你们都发一盒面脂,洗完脸后擦上一些就不会起褶子了。” 那侍卫不由得赧然,“大老爷们擦啥面脂啊?郡主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你还没娶媳妇吧?满脸褶子的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一人羞红了脸,一人在旁边咧嘴傻乐,罗桥则悄悄的凑近云萝,搓着手一脸春意的说道:“郡主,您去年发给我们的冻疮膏就极好。” 云萝觉得他这简直是废话,本郡主出品,自然是极好的。 她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前方一座茶楼的二楼。 景玥一身红衣便服,青丝半束,正靠在窗边朝她笑。 云萝的目光一顿,然后在茶楼门前勒马停了下来,落地后转身进了茶楼。 一路上到二楼,在她于桌前坐下的同时,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也被塞进了她手中。 她眼他一眼,然后低头吹气,“你在等我?” 景玥坐在对面,看着她嘟起小嘴吹气的模样,莫名的耳根一热,眼神也跟着一晃,忙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小口,说道:“嗯,专程在此等你。” 云萝也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腹,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虽然她并不怎么怕冷。 “找我什么事?” 手指轻轻的转动着杯盏,景玥看着她说道:“听说玉米成熟了,我在等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万斤种子。” 第244章 我当官是要享福的 收割、曝晒、脱粒、筛种……几个庄子里的所有人都为这一季的粮食忙碌了起来,人手不够,还从附近雇佣了大量的短工,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种子都筛选出来。 冬月二十,京城的大街小巷纷纷扬扬的流传起了两个巴掌大的纸条,上面详细的写明了玉米种子铺的地址和开业时间,并且将购买种子的要求和所需准备的东西都一一写上。 正是休沐日,在各茶楼酒肆中会友闲坐的书生官员们也都在对着这单子议论纷纷。 “还真让她把这个铺子开起来了。”这是保持着中立观望之态的人。 “雕虫小技!”这是被云萝杀鸡儆猴吓得不敢伸手,却又心中激愤的人。 “安宁郡主当真聪慧,成千上万的这种单子分撒在京城各处,谁还能阻拦得了?”这是坚定的保皇党,或心怀百姓的人。 与此事切身相关的百姓们则又是另一种声音,他们无不将这一份份的纸头单子仔细收藏,然后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议论,两个月前在南城门旁只过了一夜就被撕毁的告示也再一次被提起。 离开业还有八天,云萝如今就每天在几个庄子里打转,被逐步筛选出来的种子正一担担的汇集到一处,而时常跟在她身边的除了无所事事的景玥之外,还有吏部郎中冯谦和冯大人。 平白多出个碍眼的,景小王爷对他是打从心里的看不顺眼,无奈此人死死扒着云萝的金大腿,让景玥想要对他做点什么都投鼠忌器。 今天,他又是一身裋褐,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剥玉米,他那张年近三十,正是最富魅力和俊俏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玉米粒从他手中掉落进下方的畚斗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忽然说道:“郡主,我老父老母在蜀中乡下都听说了你要开铺子卖玉米种子的事情,特意写信来询问,等这批种子筛好之后,下官可否先买两斤寄回家乡?” 云萝坐在旁边,也是一样的小板凳和大畚斗,听到冯谦和的话,她头也不抬,只问道:“你这几天连衙门都不去的跟着我干农活,就为了想要买两斤种子?” “这倒不是。”冯大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下官留京后就一直小心谨慎的不敢踏错一步,这日子虽不是很顺但好歹也算相安无事,却没想到还是不被人放过啊。如今我府中白白死了个婆子,那凶手还在牢里畏罪自杀,下官在吏部衙门里也快要被排挤得待不下去了。” 这不放过他的人之中自然包括甄家,却也少不了故意把那凶手扔到他家里来的云萝。 云萝将两根玉米交错着轻轻一拧,黄橙橙的玉米粒顿时就“哗啦啦”的落进畚斗里面,再把剩下的零星几颗往下一搓,手上就只有两根干干净净的玉米芯了。 冯谦和看得有些眼热,可惜他几天前就已经学过这个动作了,拧得他手掌发红都没能拧下几粒玉米。 他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啊,竟然还比不上一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娇娇小姑娘! 不过,当他想到一个月前京城里流传的安宁郡主的传说,他的心里顿时就安稳了下来。 景玥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简单的劲装也遮掩不住他的风华,院子都因他的出现而骤然明艳了几分。 可惜他说的话不怎么讨喜,“冯大人若是觉得官场黑暗,难以存身,不如回乡去当个农夫。” 冯谦和在心里“呸”了一声,老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要当官的,岂能说回乡就回乡?要不是你们故意把我扯进这浑水之中,我原本明明可以继续在夹缝中游离,大不了就当做不知道是甄家栽赃要害我。 可惜现在说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倒不如干脆的投向陛下,从此再不能和和气气的糊弄日子。 官场艰难啊!比如眼下,他都不敢跟这个总是拿话刺他的少年多顶两句嘴。 景玥将一封帖子递给了云萝,说道:“一万斤种子都已经称量完毕,只等你清点签字后就能装车运走,你何时有空过去清点?” 云萝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走出院子大门。 冯谦和目光闪了闪,也起身跟了出去。 院子外的空地上,挤挤挨挨的竖了上百个大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能装百斤粮食,如今麻袋里面装满了黄灿灿的玉米粒,等云萝检查清点之后就能封口。 云萝虽相信景玥,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省下,亲自清点,然后帖子的下方签名并盖上了她的私印。 冯谦和一点点的凑到了景玥身边,好奇的问道:“王爷是打算把这些种子送去西北?” 景玥反问道:“冯大人以为如何?” 冯谦和想也没想的就点头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西北贫寒,种什么都难有好收成,但地广人稀最不缺的就是荒地,这些种子送到那儿,就算收成只有江南京城的一半,若家家户户都能耕种,也够百姓吃饱肚子了。”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冯大人对各地民生似乎都很了解,可有意愿外放到西北去做官?” 冯谦和的眼神一飘,“下官当年读书科举就是一心想要当官享福,什么为民做主的圣人想法可从不曾有过。西北苦寒,我妻儿都娇弱,恐怕受不了那个苦,下官……” 景玥忽然打断了他,“前年收回的六州之地如今还缺好几个知府,军中并没有擅于此道之人,只能勉强维持那几州百姓不出乱子,冯大人想去哪一州?” 冯谦和用力的咳了一声,“听说芜州的文林果格外的色艳多汁,香酥脆甜,下官的小女甚爱吃果子,牙都还没长齐呢,就见着了果子就想抱住啃上几口。” 一副为了爱女的小馋嘴才勉为其难的模样。 云萝回头就发现,她不过是清点种子的这会儿工夫,景玥竟然就给西北之地找了个知府。 那个地方贫瘠、苦寒、野蛮,极少有人愿意到那里去当官,就算是无门路可走的候补进士们听说那个地方后也宁愿继续候缺。 当然,朝廷大可以直接任命,但如此强人所难,到了那里恐怕也不能尽忠尽职,这样的人,景玥一点都不想弄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冯谦和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原来不是为了多买两斤种子才跑来给她干活的,呵! 冯谦和忽然觉得后颈凉飕飕的,不禁缩了下脖子,然后快步朝云萝追了上去,殷勤的说道:“郡主,下官也不知还能在京城待多久,那种子可否提前购买?还有您规定了购买种子需得凭户籍文书,我家中亲人的户籍都不在此地,但我知道他们的户籍编号,能否凭此多购买几份?” 冬月二十八,位于京城荣福街街尾的一家种子铺如期开门。 荣福街是一条有些偏僻的街巷,街道两边虽也都开着铺子,但铺子都不大,卖的多是寻常货色,往来的也都是附近的普通人家,不热闹,但也不至于十分冷清。 但这一天,不,应该说是提前好几天,荣福街上就忽然热闹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提前过来踩点的。 到冬月廿八的清早,宵禁刚结束,城门刚开门,天还未亮,就有大批的人群涌进了荣福街,把本就不甚宽敞的街道拥堵得水泄不通,把街上其他铺子的客人们都堵在了外面。 因为前几天人流增加而生意变好的各铺子掌柜看着外面街上几乎要挤进自家铺子里,但就算不甚被挤进来也不掏钱消费的人群,顿时就傻眼了。 这这这他们的生意还能做不能做? 心宽的掌柜索性也不做生意了,走到门口看着拥挤的人群,对着隔壁愁眉苦脸的另一个掌柜啧啧说道:“都惦记着安宁郡主铺子里的玉米种子呢,谁还有心思来光顾咱?莫愁了,就当是歇一天。” 那个掌柜怒道:“你开的是杂货铺,自不在意早一天迟一天,我这可是吃食铺子,有些东西多放一天就坏了!” 杂货铺的掌柜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说道:“如今天气寒凉,吃食多放一天也坏不了。” 吃食铺的掌柜翻了个白眼,“我这面如今醒得刚刚好,多放一天,那都要成啥样子了?还能吃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布衣小姑娘,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话,转头就跟他说:“老伯,你不如做好馒头后沿街兜售,这些人天未亮就到此等候,应该有很多人都饿着肚子。” 吃食掌柜愣了下,不等他回神,那小姑娘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从街口传来了一阵铜锣声,人们纷纷转头看去,很快就看到一队黑衣男子从人群穿过,当先一人手拎铜锣,先敲两声锣,然后大声喊道:“不要拥挤,都排好队,不要堵住了别人的路,郡主有令,你们什么时候排好队,铺子就什么时候开门!” 随着他一路敲锣一路高喊,人群也从一开始的闹哄哄到逐渐有序,在云萝今日带出门的上百侍从护卫的维持下,不出半个时辰,拥挤的百姓们就排成了三列长队,从荣福街的街尾一路排到街口还远远没有结束。 荣福街的街尾是一个三开间的铺子,当间门框上的一块匾额直书“种子铺”三个字,字迹洒脱随意,不能说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就像是随手抓了一支笔划拉几下。 门板被从里面一块一块的卸下,门口排队等候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对着那个方向翘首以盼,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很快就看到了铺子里,装在一个个箩筐里的金黄色的玉米种子。 有人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那就是玉米种子吧?跟上次看到的画不大一样呢。” 掌柜正好走出来,笑着朝人群拱手,这一拱手,前面那些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听他说:“这位小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手上的这个才是刚从秆子上掰下来的玉米,就如同谷穗麦穗……” 种子铺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开了起来,门口还有人站在桌子上讲解玉米该如何耕种,讲完一遍就接着讲第二遍,让百姓们在排队等候的时辰里就把该学的都学了。 其实对庄稼汉来说,耕种玉米一点都不复杂为难,甚至比小麦水稻都简单多了。 从早忙到晚,因为要核对户籍册,多个步骤就要多费许多时间,虽然伙计的数量不少,但一整天也接待不了多少人。 从第二天开始,云萝派人在荣福街口守着,直接限定了每天进入的人数,也免得后来的人们排队白白的等上一天。 即便如此,这段日子京城里也比以往混乱了些,还因此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云萝及时的改变了规矩,允许城外的百姓以一个村或庄子为单位,由里正为代表带着一村人的户籍册前来签约购买种子,如此,混乱才逐渐平息下来。 种子的定价极高,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契约明年收成后用十倍的种子返还,当然也有路途遥远嫌麻烦,咬咬牙花钱购买的。 等此事终于忙完,日子已到了年末,在又一个大雪纷扬的日子,开了近一个月的种子铺终于把最后一袋种子卖了出去,把地扫一扫,把桌子墙壁都擦一擦,然后门板被一块一块的镶进了门框里。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云萝想到了半个月前,前吏部郎中冯谦和接了圣旨,被外放到芜州任知府,于十天前随着瑞王府押送玉米种子的队伍一起离京往西北去了。 听说,冯大人离京时如丧考妣,不仅把自己裹成一团球,还在城门口拉着送行的妻儿哭哭啼啼的仿佛交代后事,被无数人围观。 冯大人赴任有期,冯夫人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却还留在京城,说是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动身。 有几个小孩嬉笑追逐着从马车旁跑了过去,云萝侧头,掀开帘子透过轻薄的菱纱看向外面,外面人流如织,街边的铺子外正挂起一盏盏的大红灯笼。 月容把小手炉塞进云萝的手里,也凑到窗前看了两眼,笑着说道:“又要过年了呢,早上出门的时候,奴婢看到兰香在小厨房里揉面团,把皮子擀得薄薄的,说是要给郡主包小馄饨吃。” 京城的馄饨皮薄馅多跟饺子差不多,月容还是四月时跟着云萝去江南的时候才第一次吃到那里的馄饨,薄如纸的皮儿包裹着绿豆大的肉馅,漂浮在满满的一大碗汤水里,竟是意外的鲜美。 回味起那个鲜味儿,月容不由得悄悄咽了下口水,然后在忽然对上郡主目光的时候忍不住的羞红了脸。 啊,太没出息了! 主仆俩回到府中,兰香果然端上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面皮在筒骨熬成的汤里舒展,汤上漂浮着点点油花,不仅鲜香还格外的好看。 云萝用勺子舀起一只,轻轻的吹几下,然后连着汤水一起送进了口中。 瞬间传遍全身的热度让她不由舒服的微眯起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不停,又舀起了一只,“月容自去忙吧,兰香在这儿就够了。” 兰香捂嘴笑道:“我也给月容姐姐留了一碗,就在小厨房里,你自己去吃吧。” 月容轻轻的推了她一下,然后屈膝告退,出了门就脚步匆匆的奔向了小厨房。 在云萝吃了几口缓下速度后,兰香就说道:“郡主,老夫人派人送来的年礼今日到了,长公主让您晚膳前去正院自己搬东西,不过其中有两封信,蔡嬷嬷亲自送来了汀香院。” 云萝顿时抬头,伸手接过了兰香递上来的两封信,并同时又塞了一勺馄饨进嘴里。 这个时代通信不便,上次收到从江南来的信还是在两个月前,就这样的次数,都已经是极为频繁了。 第245章 听说你想见我 从白水村而来的书信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文彬用各种口吻将家里、村里和他们身边的事情全都书写下来,让云萝虽离开了村子,却对村里的事不至于一无所知。 上一封信中写了文彬考中秀才回村后,村里又如同过年过节一般,家里办了酒宴,还请了戏班子,让对上次的戏文一直念念不忘的乡亲们又看了个过瘾。 今日的信上就写了此事的一些后续,“爷爷如今待我与往日不同,曾暗中给我几两银子,我推辞后他便有些不高兴,强塞了回来,絮絮叨叨叫我好生读书,光耀门楣,平常读书时还可以去找大哥一起探讨学问,兄弟相持。我可不愿意跟大哥探讨学问,又不好与爷爷明言大哥如今早已无心读书,在县学里的名声都不大好了,只是家里人都还不晓得,真是烦恼得很。” “我如今在县学一切都好,每旬与栓子哥和继祖哥结伴回家,学里的同窗大部分都甚是和善,已经约定了明年三月要一起随先生出门游学,娘为此担忧得很,现在就已准备起了我出游时要带的包袱。” “二姐的婚期已定,就在明年的十一月廿六,我和嘟嘟都十分不舍,但爹娘说,明年二姐都十八了,栓子哥比二姐还要大一岁,若是再不成婚,村里怕是都要有闲话了,只不知三姐到时能否回来?” “虎头哥哥随三姐去了京城,通信不便也不知现在境况如何,上次三姐来信中有所提及,二爷爷他们知道有三姐看顾着,虎头哥哥应当也受不了委屈,只是希望下次来信时能再多写几句,家里人都十分惦念。” “入了冬,太婆就病倒了,一直没有好转,六爷爷也不敢保证她老人家能不能熬过年。此事虽不曾与太婆说起,但她自己也似乎觉得时日无多,翻出了压箱底的东西分给我们,我和嘟嘟还有三姐每人都分到了两个银锞子,虎头哥哥的被伯娘收着,四姐他们的被三婶收着,大伯家没有,这让大伯娘很不高兴,直说太婆偏心,凭什么下头的三家都有,就长孙家中没得分,当时就被二奶奶轰了出去。” 看到这里,云萝不禁有些难受,连还在冒着热气的鲜香小馄饨都抚慰不了她的心情。 其实,在七月离别时她就有预感,那恐怕是与太婆的最后一次见面,但当这一天真正将要来临的时候,她唯一庆幸的只有老人家无病无痛,寿终正寝。 两个银锞子对如今的云萝来说算不得什么,却让她想起了前年二姐定亲时,太婆送给栓子的见面礼,听说就是两个银锞子。 老太太这一生,自幼丧母被卖身为奴,从丫鬟到继室,没两年又成了寡妇,凭着一手精湛的绣技养大三个儿女,嫁女娶媳,最终也算是儿孙满堂了。 云萝缓缓的将信纸折叠,塞回了信封里面。 兰香疑惑的问道:“郡主不看了吗?” 这信还没看完吧?难道是村里出什么事了? 云萝抬头,见外面的天色已不早,犹豫了下,就走进旁边的小书房里提笔写了张帖子,完事后递给兰香,说道:“让罗桥亲自跑一趟瑞王府,去问问虎……郑文琰如今在何处。” 兰香接了帖子就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云萝在原地站了会儿,伸手又把书信拿出来,接着刚才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之后的倒是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新造的房子已经打好地基,村里第二季的玉米土豆收了多少,临近的其他村庄有人到村里来打听玉米种子,里正大爷受到了县太爷的表彰,但他自觉年老体弱,决定要放下里正的位置了。 里正提议让郑丰谷接任,乡亲们也甚是推崇,却被郑丰谷拒绝,最后还是由老里正的大儿子,秀才李继祖和李狗蛋的爹当了白水村的新里正。 肥皂作坊又往外扩建了一圈,招收的伙计更多了,几十乃至上百里外的地方都有人闻讯而来,想进作坊里谋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爹娘决定年后就送郑嘟嘟去学堂,云蔓姐姐听说后专门做了两个绣花精美的书袋,一个给嘟嘟,一个给小虎,如今两人天天凑在一起捡着文彬写坏扔在篓子里的纸就往书袋里塞,还缠着爹娘说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 小姨生了个小姑娘,小姨父甚至疼爱,亲自伺候月子,洗衣做饭皆都不假人手。小姨父的大嫂生了个胖小子,那个之前因为她不会生孩子而把她休弃,紧接着就又娶了一个的前夫至今无儿女,如今许多人在笑话那个男人。 兰香从前院回来的时候,云萝已经把信看完又重新收了起来,等罗桥从瑞王府返回,云萝已经在正院,陪着娘和哥哥一起等待晚膳上桌。 罗桥站在门口回禀道:“郡主,帖子已经送去瑞王府,不过王爷今日一早就出城去军营了,此时尚未回府。” 卫漓瞬间心里头警铃大作,忙问了一句:“妹妹找景玥有何事?”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云萝便将今日的信简单说了下。 长公主一听,就问道:“浅儿可是想让那个叫虎头的小郎回家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云萝默然,随之摇头说道:“既已入了军中,自当遵守军中的规矩,能不能回家不归我管,但我既然已经知道消息,于情于理都应该跟虎头说一声。” 晚膳后从正院离开,云萝又往自己的小库房里塞进了无数的金玉绫罗等上品好物,都是祖母大人千里迢迢的从江南给她送过来的。 时辰尚早,云萝就在小书房里指使着月容和兰香将这近一个月来收到的契书整理归纳,有的是单人的,有的则以村里为单位,足足几万份契约装满了两个大箱子,放在地上,月容使尽了力气都撼动不了分毫,兰香习武力气大,和云萝一起把箱子抬到墙角叠放好,就觉得手臂一阵酸软。 不由轻声嘀咕道:“这箱子也太大了,装满了契纸该有好几百斤重,下次应该换几个小点的箱子。” 云萝也觉得箱子太大了,她张开双手都抱不住,只能一人抬一边,迁就着兰香的速度慢吞吞的挪,浪费了不少时间。 “你最近松懈了不少,明天开始早起和我一起练武。” 兰香顿时脸色一变,看到月容在旁边捂嘴偷笑,气得就想把她拉下水,说道:“练武最是强身健体,我看月容姐姐身形娇弱,不如明天也一起吧,以后还能与我一起保护郡主。” 月容轻轻的瞪了她一眼,“我根骨不佳,再怎么练,也练不到能保护郡主的地步,还是一心一意的只把郡主伺候好就行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云萝嫌她们吵,就让她们下去歇息了。 她又在小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到将近亥时才放下书吹熄了灯火。 进了卧室,她衣裳解了一半正准备休息,忽然听见窗外几声叩击,“笃笃”的在漫天的风雪声中也分外清晰。 云萝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的把刚脱下一半的衣裳又穿了回去,系好腰带转身走到了那扇窗户前。 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凛冽寒风,夹杂着纷扬的雪花直扑了进来,然后她才看见站在窗外的红衣少年。 少年风姿靡丽,在飞雪的映照中宛若勾人的精魄,微微一笑,动人心魂。 云萝也不由得晃了下神,这人长成这样,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景玥的手往窗台上一按,笑着凑近过来,带着一点点邀功的说道:“听说你递帖子想见我,我到家后连热茶都没有喝一口,衣裳也没有换就又出来找你了。” 云萝微微往后让了些,也注意到了他身上衣裳似乎沾染了些污渍,凑近了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从哪里沾来的。 目光微闪,她说:“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都在帖子上写明了,等风雪停息之后再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或是我的人去询问就行,不必你冒着风雪的亲自过来。”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到窗台下的墙上,“阿萝的事岂能马虎?自然是要我亲自过来才能放心。”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被风卷着吹进屋檐下,又从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更多的却被他挡在身后,落在他的头上、肩膀,很快就覆了薄薄的一层。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扶着窗台又说道:“可惜,你这个消息恐怕暂时传不到郑文琰的耳中了。” 云萝一愣,“他不是在北大营吗?” “昨天还在,不过今日一早就随军离开往西北去了。”顿了下,他解释道,“原本他的名字并不在其中,是他听到了些许风声,知道我过去就主动凑上来的。” 这一回,云萝沉默得有点久,很久才幽幽的问了一声,“又要打仗了?” 不然何至于让一个才训练了不到半年的新兵蛋子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大雪天气出征? 当然,虎头的武艺很好,可丛林搏杀和真正上战场进行人对人的厮杀是完全不同的经验,杀野兽和杀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忽然感觉头顶一重,抬眸便对上了景玥关切的目光,他手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发丝传到她体内,迎面的寒风都好像没那么冰冷了。 她一默,一时间都懒得挥手拍开他乱放的爪子,只是说:“我不担心,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总会有这么一天,以后不管他是立功或默默无闻,无论凯旋而归还是横尸沙场,都该由他自己承担。” 景玥不禁莞尔,稍用力的揉了下她的头发。 发丝柔滑,一直从手心软到了心里头,垂眸对上她清透的目光,看到她背着光却仍莹白的小脸和樱红的唇,他忽然触电般的飞快缩回了手。 云萝也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不由略微瞠大了眼睛,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顶。 e……难道有静电? 景玥轻咳一声,悄悄的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朵,然后将她往窗户后面推了推,说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天寒风冷,当心着凉。郑文琰此去西北,说不定是他的造化,你莫要过于担心,还不如早些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然后“砰”一声把窗户给关上了。 云萝在窗户后默默的站了会儿,再伸手推开的时候,外面已空无一人。 雪花从窗户缝隙中飘了进来,因为外面少了个遮挡的人,好几朵雪花直接扑在了她的脸上,冰冰凉的激得她一下子又把窗户给关上,并紧实的插上了窗闩。 转身,她又举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眼里有一点点困惑一闪而过。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开朝就被一个消息当头砸下——西夷犯边,劫了十余村庄,上千百姓被屠,数百妇女被抓! 满朝哗然,满城哗然,才不过两年而已,西夷贼子又不安分了? 将要过年的喜庆被一扫而空,京城百姓纷纷放下手上正在为过年所做的准备,涌上了街头,茶楼酒肆,街头小馆,甚至连花街柳巷中都在大声议论着这件事。 “西夷贼子着实可恶,皇上宅心仁厚不愿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想到才老实了两年就又不安分了!” “要我说,两年前就不该轻易的放过他们,景王爷都把他们的皇宫给打下来了,怎么不干脆把人都杀光一了百了呢?蛮夷之人就不该活在世上,全杀了才能安生。” “你这般行为与蛮夷又有何区别?蛮夷之所以为蛮夷就是因为他们不通教化。我大彧乃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应该怀着慈悲宽容的心去感化他们。” “呸!说得好听,你这么慈悲宽容,咋不到边境上用你的礼仪教养去感化他们呢?” “真是读书读傻了,那等蛮夷就跟野兽一般,只有拿大棍子把他们打痛了才会乖乖的听话。” “直接杀了才好呢,杀光了他们,边境才有安宁的日子!” “说得简单,那你怎么不去当兵杀敌呢?你知道西北那一片地方有多大吗?知道那里的气候地形和各族联盟吗?把你扔到那一望无际的荒漠草原之中,你怕是连个鬼影都找不到,就会躲在安乐窝里胡咧咧!”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不是西夷的细作吧?” “你他娘的才是细作呢,你全家都是细作!” 从议论到争吵再升级到打架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从一对一的冲突到几人劝架再到一大群人打成一团也只在转瞬之间。 一队京兆府的衙役挎着刀飞奔了过来,又撕又扯又扔的把这群人分开,领头的衙役怒斥道:“干嘛呢干嘛呢?陛下都在为西夷之事忙得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你们还在这里给大伙儿添乱?再有几天就是过年,我也不想大过年的还要去牢里给你们送饭,今天就不抓你们了,但是下不为例,都不许再吵再打架了!” 随着他的呵斥,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又在他们的驱赶下散开。 云萝就坐在对面茶楼的临窗雅间,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转头看向对面据说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的皇帝陛下,默默的耷拉下了眼角。 泰康帝掩嘴咳了一声,忽然叹息道:“浅儿,你可知西夷原本并无犯边之意?此事皆因你而起啊。” 云萝顿时眼皮一跳,“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泰康帝又叹了口气,此时雅间里并无旁人,但他仍压下了嗓音说道:“西北的三十多万大军如今全由阿玥掌控,想要压下点消息还是容易的。外头的人只知道西夷打劫屠戮我大彧的百姓,却不知他们一开始是冲着送去西北的那一万斤玉米种子而来的,劫玉米不成,回程的途中就顺手打劫了十几个村庄。” 虽有几十万大军守在边疆,但边境线实在是太长了,小股的部队从一些边边角角的缝隙里钻进来并不很困难,大彧如此,西夷更是如此。 见外甥女没说话,泰康帝屈指在桌上轻轻的叩击了几下,又说道:“朝中的你几个世家狐狸若是知道这事,怕是又要借此起幺蛾子,索性就不让他们知道了。朕也没想到阿玥对西北军的掌控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没有将消息泄露给一个不该知道的人!” 这话让云萝忍不住的多想了,不由问道:“景玥掌控了大彧的近三分之一兵权,且西北将士们都对他忠心耿耿,如今舅舅或许还信任他,但等到大彧内患尽去,他是不是也会成为新的内患?” 泰康帝叩击着桌面的手指蓦的一顿,然后抬起在她的额头上用力的弹了一下,“你这张肆无忌惮的嘴可得稍微改一改,不定哪一点惹怒了你舅舅我,‘咔嚓’一下就把你的脑袋给砍了!” 云萝捂着额头表情木然,您这是默认了吧? 泰康帝摸着鼻子下的那撇小胡子,“真是个傻丫头,阿玥可比你想的还要聪明呢。” 第246章 安如郡主的敌意 西夷犯边虽初时震动,但之后就很快把这起骚动平息了下来。 大彧的疆域辽阔,周围环伺着诸多小国,边境之地总会时常发生一些摩擦和冲突,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进犯或出击,基本在朝中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此次短时间的哗然却是因为西夷的王庭被攻占,王族之人死伤惨重还只在两年前,日常的小打小闹小冲突也就罢了,竟然这么快就敢偷入境内,劫粮食,屠百姓,抢妇孺! 朝堂上,皇上龙颜震怒,当即命令瑞王景玥领兵出京,再战西夷。 如今寒冬腊月,西北之地早已被冰封,绝不是能轻易出征打仗的时机。 但皇上的圣旨一下,京城各部还是飞快的运作了起来,景玥也迅速的集结兵力,清点辎重粮草,整装待发。 这天,已到了腊月除夕,京城街上却比去年少了许多过年的热闹喜庆,人们三五聚集,除了说道过年家常,更多的却在议论景家的瑞王爷要领兵出征去西北的事情。 也是在这一天,又有八百里加急从西北送达京城——西夷求和,他们王族的大王子亲自押送贡品和侵犯大彧的塔拉部落首领,前来京城请罪。 消息传到景玥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宴月楼里陪云萝喝茶,闻言便放下茶盏轻笑道:“看来这一趟西北之行是走不成了。” 云萝小脸木然,蠢蠢欲动的想要把手中茶盏往他脸上扔过去。 亏她大冷天的出门来给他践行,然而看他此时的表情,怎么都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景玥眼睫轻颤,小心的伸出手来想要将她的茶盏接过去。 捏着杯盏,他手上稍稍用力,云萝也适时的松手,下一秒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咔嚓”声,茶盏碎裂,落了他满手的滚烫茶水。 他嘴角一抽,然后把手中的碎瓷片放到桌上,又拿帕子擦干水迹,并“嘶”了一声,将掌心摊开在了云萝的面前,“你这也太狠心了。” 摊开的掌心一片红痕,云萝看了一眼就默默的移开视线,抬头对上他桃花眼中的点点委屈和控诉,并不为所动,“一点红痕而已,连个水泡都没有。” 景玥缩回手自己安慰自己,似解释的说道:“西夷诸部在两年前死伤惨重,短短两年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休养生息,积蓄起足够与大彧开战的力量。如今的西夷王族是乌赫部落,他们如果不想才坐了两年王族就被重新打落,就必然要来求和。”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明知不会离京,还来请我喝茶叫我给你践行?” 景玥一点愧疚都没有,以手撑着下颌,侧头说道:“总得做出个样子来让人看见,更何况,难得与你单独相处,我一丝机会都不愿错过。” 积雪的反光投入雅间,映照在他的脸上,桃花眼潋滟仿佛含着无尽的绵绵情意,直入人心。 云萝也似乎被他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睑淡然说道:“你该走了,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有人来请你去商量大事。” 景玥并不想走。 他重新取了一只干净的茶盏,拎起茶壶添到八成满,然后放到对面,又把几盘茶点往云萝的面前推过去,“不急,这核桃酥是宴月楼新出的点心,咸口不腻,你尝尝。” 云萝并不很想吃。 但她还是取了一块,咬一口,不甜不腻微咸,松脆酥软,细细品味似乎还能尝出一丝肉味。 云萝突然就想吃肉了,红酥肉、酱烤鸭、糖醋排骨、辣子鸡丁…… 她这辈子都还没吃过辣子鸡丁呢! 景玥见她有些失神,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云萝一口将剩下的大半块核桃酥全塞进嘴里,就着滚烫的茶水囫囵吞了下去,从窗口看向对面的醉霄楼,格外正经的说道:“你快走吧,我要去对面吃肉。” “……”他下次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约她? 景玥虽然很想陪她再到对面的酒楼里去吃上一顿,但并没有等他将想法实施,宫里就果然来了人说陛下有请。 云萝目送他离开,然后转身进了醉霄楼,要一个雅间,点一桌好菜,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可惜,身为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这里也没有她突然想吃的辣子鸡丁。 今年的除夕宫宴十分潦草,皇上只出现了一会儿就从宫宴上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好几个文臣武将,以至于留在宫宴上的大臣和各家女眷们都有些食不知味,看着下面的舞曲,思绪却都不知飞去了哪里。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元宵,西夷的使者带着朝贡和打劫屠戮了大彧百姓的塔拉首领终于到了京城。 入城时,他们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热情欢迎。 若非街边有官兵阻拦,百姓们恐怕要朝着这一队在冰天雪地中千里跋涉而来的西夷使者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了。就算不能扔这些东西,言语谩骂却少不了。 西夷人大部分都听不懂大彧话,但从街边百姓的神情和举止中,他们还是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大彧百姓对他们的不欢迎和厌恶。 没有郑重其事的欢迎仪式,甚至连迎接他们的大彧官员也只有小猫三两只,最位高权重的是就是鸿胪寺少卿和刑部侍郎,鸿胪寺少卿送使者到驿馆,刑部侍郎带人把塔拉首领押走关进了大牢。 想要进宫拜见陛下? 不好意思,今日乃元宵佳节,陛下要与民同乐,与民同欢,实在抽不出时间里接见外国使者,等陛下有空了,自会召见。 西夷的大王子觉得他受到了冷待和屈辱。 他却不知,因为今日迎接他们的这个阵仗,朝中还起了一番争执。 有人认为如此粗陋有失大国风范,有人却认为,对西夷这等狼子野心之徒太客气才是失了大国风范,显得我大彧多好欺负似的。 而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显然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元宵佳节不宵禁,满城灯火自是赫赫扬扬十分热闹,少年少女都往街上来了,三五成群的穿梭在灯火之中,笑容比彩灯更绚烂。 云萝也上街来了,虽然她并不是很愿意大冷天的出门。 卫漓拎着一个兔子灯挤出人群,走到了她面前,“给。” 云萝犹豫了下,默默的接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去年兄长好像也送了她一盏兔子灯,这是对兔子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卫小侯爷却觉得妹妹拎着兔子灯娇娇俏俏的站在人群中,毛茸茸的领口衬着精致的小脸,与她手上的兔子灯相映成趣,真是可爱极了。 他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往前走去,侧头与她说:“我与安庭他们约在了醉霄楼,先过去与他们汇合可好?” 云萝无所谓,“好。” 醉霄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正元街上,一路过去人流更加的拥挤,好几次,云萝手上的灯笼都差点被挤掉,当真是累赘。 在醉霄楼门口,她遇到了温家人。 温如初一见到她就扑了过来,挽着手臂说道:“可算遇到个熟人了,今晚我就跟你玩了,你可不许甩开!” 卫漓和云萝朝温尚书和温夫人作揖道:“温大人,温夫人。” 双方见礼,温夫人瞪了温如初一眼后对云萝说道:“这丫头的规矩越发松散,让郡主见笑了。” 温如初笑嘻嘻一点都没有被批评的自觉,拉着云萝抱怨道:“我大哥如今不在京城,我娘就不许我和蓁蓁自己去玩,把我们拘在身边,真是没趣极了。” 温夫人又瞪了她一眼,“跟我这个老婆子在一起就让你这般无趣?” 感受到来自亲娘的森森威胁,温二姑娘当即缩了下脖子,然后躲到了云萝的身后探头说道:“娘,我今晚就要跟云萝一起玩儿。你放心,云萝那么厉害,贼人遇上她都不知哪个更倒霉,肯定能保护好我,是吧云萝?” 云萝不想跟她说话。 卫漓微笑的看着自家妹妹,然后拱手与温夫人说道:“我们在醉霄楼的翠轩阁定了座,安庭今日也会带他妹妹出门逛灯会,夫人若是放心,就让温黧也与我们一道吧。” 说话的时候,顾安庭护着他的两个妹妹也从人群中慢慢的走了过来。 不仅他,简王世子宗琦钧也带着他的妹妹安如郡主到了醉霄楼下。 队伍一下子就庞大了起来,温尚书和温夫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先带着他家几个小的进了醉霄楼,温如初和叶蓁蓁以及温黧则跟着云萝他们进了另一个雅间。 少年与少年坐一起,姑娘与姑娘凑成堆,与云萝最熟的就是温如初和叶蓁蓁,其次顾家姐妹,简亲王府的安如郡主在此前却并没有什么交情。 听说,在蒋华裳出事之前,她与安如郡主被并称为京城双姝。 而今,蒋华裳一朝跌落泥潭,默默沉寂,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在京城人的视线里了,安如郡主就成了高居京城贵女之巅的第一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浓眉大眼翘鼻梁,粉面含春樱桃嘴,神光熠熠,脂粉敷面,娇艳如热情绽放的玫瑰。 她与温如初说胭脂,与叶蓁蓁说吃食,与顾家姐妹说现今流行的珠花头面,与温黧论诗词,和顾安庭论兵书,还能与卫漓说一说朝中事,当真是八面玲珑什么话题都能说上一嘴。 不知何时,她与温如初交换了座位坐到云萝的身边,侧头看了她几眼,忽然说道:“安宁妹妹怎么不说话?可是嫌我们说话无聊?” 云萝从茶盏中抬头看向她,“并没有。” “从见面到现在,都没听见你说过几句话呢,别是我不小心把你给冷落了吧?”她说着就笑弯了眼,伸手似乎想要来摸云萝的脸,“妹妹整日待在府中不常赴宴与人约会,想要与你亲近都找不到机会,今日难得相会,可得好好亲香亲香。” 云萝下意识的往后让了一下,安如郡主的手便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温如初见状连忙打岔道:“郡主别介意,云萝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喜跟人太亲近,但其实是个很善良很好的人!” 安如郡主收回了手,朝云萝赔礼道:“是我唐突了,实在是见了妹妹就喜欢得很。” 又转头跟温如初说:“温二妹妹怎么叫她云萝?安宁妹妹不是叫卫浅吗?这云萝莫非是在乡下……哎呀!” 她忽然捂住了嘴,一脸不好意思并尴尬的看向云萝,缓缓放下手,歉然道:“我一时嘴快,并非故意提起……妹妹别介意。” 云萝垂下了眼睑继续研究在水中舒展的茶叶,淡淡的说了句:“无妨,本来就是我在乡下的名字。” 这个安如郡主对她有敌意呢,真是奇怪。 今日之前,她们也只曾远远的见过几面,从没有相处过或有交流,她的这份敌意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云萝这淡定的模样让安如郡主不由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心里十分的不得劲。 怎么就这么平静?被人当众提起在乡下长大还能面不改色,果真是心机深沉,不好对付。 她目光闪烁,正想再开口,卫漓却在此时转过头来问道:“妹妹可是觉得在这里坐着无聊了?要哥哥陪你去街上走走吗?” 云萝并不是很想,雅间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火盆暖烘烘的烤着,怎么也比外面舒服。 但她更不想面对安如郡主的试探和算计,也不想去猜她的心思,于是就放下了茶杯点头道:“好。” 她一说好,其他人也在雅间里坐不住了,毕竟今天元宵,外面的街上这么热闹,若是白白的坐在雅间里度过岂不是亏大了? 说话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够? 一群人都站了起来,云萝就有点不想动了,却无奈被哥哥直接拉出了门。 刚走出酒楼,迎面就走来一个红衣少年,宗琦钧当即挥手招呼道:“阿玥,你怎么这时辰才过来?” 景玥先看了云萝一眼,目光温软,然当视线转简王世子的时候,他眼里的温软却瞬间消失,只随意的说了句,“被耽搁了会儿,现在也不迟。” 一朵红霞从云萝身旁飘过站在了她的前面,身姿婀娜,盈盈福身道:“景哥哥,许久不曾见你了。” 第247章 牛肉味的 少女娇艳甚是动人,一低头一抬眸皆是脉脉含情,看过来的眼神软成一汪春水,似能把最坚冷的寒冰都给融化了。 景玥顺着声音看向了她,神色莫测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落在安如郡主身上的视线却许久没有挪开,直将安如郡主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紧张的拧着帕子满脸娇羞的又垂下了眼睑,不敢与他对视。 心里的思绪却飞快转动,想着该说些什么,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能得到景玥更多的好感。 这个时候,她应该继续主动,还是表现得矜持羞涩一些? 太主动了会不会显得轻浮?可若是太矜持,又会不会让景哥哥觉得她过于冷谈,进而也疏远了她? 景哥哥以前从没有这样专注的看着她呢,难道是许久不见终于发现了她的好?被他这样看着,她连呼吸都快要喘不过来了,可如何是好? 想得太多,乱七八糟的正纠结成一团,她就听见景玥忽然说道:“原来是安如郡主,方才没有认出来,抱歉。” 他的声音清朗舒缓,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散淡,却仿佛一盆冷水朝着安如郡主当头落下,让她瞬间从旖旎遐思中清醒了过来。 她霍然抬头看向景玥,然景玥却已经转移了视线,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走到了被她刻意挡在后面的云萝身边。 “送你的。”她听见他在身后说,明明还是一样的声音,语气中却忽然多了温柔缱眷,丝丝缕缕的直往人心里钻,“过来时正好遇见有人在打擂,我觉得这盏灯你可能会喜欢,就上去跟他们比斗了一场,喜欢吗?” 安如郡主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刚才只注意到了他的人,倒是不曾刻意关注他手上是否拿着什么东西,如今转头却一眼就看到了云萝手上的那盏灯。 也不是多精致贵重的灯笼,甚至以安如郡主的眼光来看,无论做工还是上面的画像都可说一句粗陋。 最寻常的椭圆样式,小小巧巧比小儿的脑袋也大不了多少,白色的油纸上用黑墨勾勒出一座农家小院,有妇人在院里舂米,姑娘在屋后喂鸡,几个小童在外面的大路上嬉戏,门口的石墩上还坐着一个摇蒲扇的老妇。 灯笼随风轻轻的转过半圈,就见一弯小溪从屋旁经过,延伸到了田野之中,有个汉子挽着裤腿弯着腰似乎在拔草,更远的山脚下,还有个老汉挑着两捆柴悠悠的下山来。 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灯笼被高举在眼前,里面燃着蜡烛,黄蒙蒙的亮光透过油纸照在云萝的脸上,把她的眼睛都照亮了。 她目光专注的看着灯笼上这一副简易图画,不由抿嘴轻弯了一下。 卫漓忽然就觉得他的兔子灯被比下去了。 景玥清楚的看到了她嘴角的那一点细微弧度,不禁目光闪亮,又跟她说道:“还有一盏灯我放在了马车上,等回去的时候再给你。” 卫漓注意到了他手上几个细小的伤口,心思一转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冷哼一声,“花言巧技!” 云萝的注意力从灯笼转到了兄长身上,目光一闪,又看向景玥,说道:“一盏就够了,其他的你自己留着玩吧。” 景玥笑而不语,那是他亲手为阿萝做的,怎么能留着自己玩呢? 简王世子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云萝手里的灯笼,对景玥说道:“这么多人你就只带了一盏灯?可没这么偏心的。” 景玥指着大街就说道:“这么多灯还不够你看的?” 宗琦钧“啧”了一声,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妹妹对景玥的心思,但却注意到了景玥对云萝的不同寻常,不由得再次看向云萝,眼中的更多了些好奇的打量。 景玥直接将他从面前推开,目光微眯,眼中是满满的警告。 安如郡主将这一幕幕全看在眼里,手中的帕子都被搅成了一团,眼中光芒明灭,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表情扭曲了一瞬,又飞快的平复,她莲步轻移状似无意的站到了景玥的身旁,笑盈盈看着云萝手里的灯笼说道:“景哥哥还是这么贴心,连送一盏小小的灯笼都如此恰到好处,犹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乞巧节,我在街上不甚与家人走散,正彷徨无助时,多亏遇到了景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萝忽然转头看向她,见她一身红衣娇俏的站在景玥身旁,竟莫名有种情侣装的既视感。 眉头不自觉的一蹙,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此时的目光迅速冷淡了下来。 下一秒,她就看见景玥远离了安如郡主,神情冷淡的说道:“安如郡主怕是记错了,遇到你的是我阿姐,送你回府的也是我阿姐,在我阿姐入宫之后,本王就再也没在乞巧节出过门。” 安如郡主笑脸一僵,委屈的咬着嘴唇强行攀扯道:“可就是因为有景哥哥在,我才没那么无助害怕呀。” 景玥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再看向安如郡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冷淡,眼中似有丝丝暗芒缭绕,“原来在安如郡主眼里,我阿姐还没有当时不过是垂髫之童的本王更让人安心。” 安如郡主顿时神情一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然而景玥却不再理会她,转而朝宗琦钧说道:“人员冗杂,不如分开走。” 宗琦钧看看他妹妹,又看着景玥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旁边的顾安庭此时开口道:“出门前,我就答应了我四妹要带她去镜湖看花船放河灯,还不知她要如何折腾,就不与你们走一起了。” 顾灵佩看向她大哥一脸懵逼,刚想张嘴询问她何时说过这话,就被身旁的姐姐顾灵素用力扯了下衣角,她顿时把嘴巴给闭上了。 顾安庭又对温如初说道:“你们姐弟三个也跟我们一起吧,子然去江南读书之后就仿似挣脱了线的风筝,千里迢迢的连过年都不曾回来,也不知在那边过得如何,你们正好能和我说说。” 温如初左右看看,一脸为难,她觉得云萝更有安全感呢? 不等她纠结,叶蓁蓁和温黧就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站到了顾家兄妹的身边。 队伍就此分开,顾安庭带着两个妹妹和温家三姐弟去了镜湖的方向,卫漓看了眼安如郡主,然后朝简王世子打了声招呼就拉着云萝转身离开,景玥一步不落的紧跟在云萝另一边,安如郡主迈步想要跟随,却被宗琦钧一把给拉住了。 “哥!”安如郡主又气又急,对上宗琦钧的目光后又莫名心虚的垂下了脸,不敢与他对视。 宗琦钧深深的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到最终却也只是伸手摸了摸她低垂的头,说道:“你也不小了,回去后我就跟娘说,让她给你相个好人家。” 安如郡主顿时一惊,慌忙道:“我不要!” 宗琦钧目光微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满京城的青年才俊任由你挑难道还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安如郡主咬了咬嘴唇,幽幽的说道:“当真能任由我挑吗?” 宗琦钧一噎,压着声音和脾气的说道:“除了阿玥,不管你看上谁,爹娘和大哥都能给你做主。” “可我就是心悦景哥哥!”虽是气急之下说出的话,但出口后还是羞红了脸,扭着手指声音也低落了下去,“哥,我很小就……就喜欢他,爱慕他了,你是景哥哥的好友,你帮帮我好不好?” “不可能的。”宗琦钧直接摇头,“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没有出现过一个女子,那年他刚从西北回来时,多少姑娘对他投怀送抱,你可曾见他多看谁一眼?因为纠缠被他亲手打飞的又有多少?” “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你看他对卫浅多好,这么多人呢,他就只送了卫浅一盏灯,还是他屈尊降贵亲自去打擂比斗得来的。”说起这件事,安如郡主就忍不住的满脸愤恨,眼里的嫉妒都快要挡不住的满溢出来了。 但她很快就把这些与她身份不符的表情收敛了起来,抬头委屈的看着兄长,说道:“自从卫浅来了京城,景哥哥就像是换了个人,陪她去兰若寺赏花,还陪她去江南,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也不知那段日子他们有没有……” 话说一半,留给人无限想象。 宗琦钧想到刚才好友的表现,也是脸色略有些古怪,因此看向自家妹妹的时候,神情却越发的坚定了,“你既已看出了阿玥对安宁郡主的别样心思,又何苦要再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安如郡主脸色一变,然后垂下脸沉默的不说话了。 宗琦钧便以为她听进去了些,又心疼她怎么偏偏喜欢景玥,语气缓和了下来,安慰道:“你是我简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就该找一个疼你爱你一心一意对你的郎君,护你一世无忧。景玥他……他虽身份尊贵,才智过人,模样也长得好,但他那脾气可不是会让人的,且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旦不甚惹恼了他,挥鞭就能打人。” 不怜香惜玉,这难道不正是他的优点吗? 安如郡主丝毫没有被说动,甚至是越想越不甘心,并把满腔的怨恨全都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小丫头,行止粗俗、不通礼仪,恐怕连字都不识几个,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凭什么竟吸引了景哥哥的关注? 安如郡主低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脸上的表情一片狰狞。 云萝忽然觉得后背“飕”的凉了一下,不由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神色莫名。 卫漓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云萝回身摇头,安静的继续往前走。 卫漓陪护在身侧,很快就把注意转到了景玥的身上,忽然说道:“没想到你还曾救过安如郡主,倒是从没听你提起过。” 景玥眼角一抽,下意识往云萝身边靠近,低头解释道:“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发生过的事,但乞巧节我只在阿姐入宫前陪她出门逛过几回,阿姐进宫那年我才八岁。” 云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不记得就不记得呗。 卫漓把妹妹往自己这边拉近,又说:“如此说来,还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景玥觉得这个朋友真的没法要了,逮着了机会的给他扯后腿,在他和阿萝之前制造障碍,要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儿上…… 暗暗的深吸一口气,他又朝云萝靠近,“什么缘分?我与阿萝才是青梅竹马的缘分呢。” 小侯爷顿时冷笑一声,真想骂他一句“厚颜无耻的禽兽!” 当年他妹妹才多大啊?这个混账就已经盯上了! 这种人就应该和妹妹彻底隔绝! 小侯爷想到就做,脚步一横,从云萝的身后绕过到她的另一边,一下就把景玥挤开了。 景玥不跟他争,只是几步绕到了云萝的那边,再次与卫漓形成以云萝为中心一左一右的格局。 卫漓于是又绕了回来,继续隔绝景玥的靠近。然而,几乎在他绕到这边的同时,景玥也绕回到了那一边。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你追我赶的绕着云萝转起了圈圈,云萝的眼前总有人影一晃而过,晃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 她起初还能面不改色的当做没看见,到后来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停下了脚步,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还看不看灯了?” 景玥毫不犹豫,十分坚定的说了句,“看!” 不看灯你就要回家了。 卫漓掩嘴轻咳了一声,为自己方才的幼稚行为而稍有赧然,垂头与她说道:“今晚戌时有彩灯游街。” “跟去年一样吗?” “差不多,但每年也都会有所不同。” 云萝目光微亮,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看完再回去。” 卫漓微笑,去年元宵,妹妹就似乎很喜欢这个环节。 景玥却在琢磨着如何甩开卫逸之这个碍眼的。 彩灯游街是元宵节最热闹的一个环节,无数穿着喜庆的人行走在街上,簇拥着中间被各色灯笼装点的车轿,车上有敲锣打鼓,有身姿曼妙的女郎翩翩起舞,有杂耍戏猴,也有勾勒妆容的戏子咿呀唱曲……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舞台,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好戏,总能引得两旁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 不到戌时,正元街的两边就围满了人。 云萝去外面转了一圈,抱着一堆小食也回到了醉霄楼,把雅间里的一张桌子都堆得满满当当。 肉饼烧鸡炸豆腐,花卷酥酪烤肥鸭,只要是街上有的,她基本都搜罗了遍,醉霄楼还上了好几碗元宵,各种口味的。 他们并没有回去原来的那个雅间,此时这里就只有三个人,云萝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吃东西,景玥和卫漓就坐在旁边看她,还不停的把她面前吃完的空盘子空纸包撤换下来。 外面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顿时附近的人们都激动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往灯火璀璨的那个方向张望,锣鼓声正从那边传递过来。 云萝不用在外面人挤人,坐在二楼的雅间,看得也比下面的人更远更清楚。 她已经看见一长串的灯火蜿蜒在街上,锣鼓声和百姓的喧嚣也在越来越近。 挖了一勺酥酪送进口中,那穿着五颜六色,装扮得奇形怪状,踩着奇怪步伐,提着彩色灯笼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已清晰可见,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身穿橘红衣的汉子,他们手敲锣鼓震天响,吹起唢呐长号直冲云霄。 再后面,才是一辆马车,马车驮着一个大鼓和各色灯笼,一个妙龄女子踩鼓而舞。脸上画满了色彩的魁梧妇人腰间扎着彩带紧跟其后,随着鼓声扭出一个个夸张的动作,虽不怎么好看,但却意外的热闹喜庆。 一个元宵盛在汤匙里递到了嘴边,云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将要走到窗下的彩灯,下意识的张嘴吃了进去。 元宵含在嘴里,她忽然一愣转头,看到景玥正一手捧碗一手拿着汤匙,汤匙上舀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元宵,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的对面,卫漓冲他怒目而视。 嘴巴无意识的一动,咬破了元宵外面的那层皮,里面的汁水顿时流出,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唔,牛肉味的。 不知不觉的一只元宵就咽下了肚,景玥紧接着又将汤匙递过来,“尝尝这个,好像是虾仁馅的。” 还没吃进嘴里,那鲜香味就弥漫在了鼻间,云萝迟疑了下,明明觉得不大好,但嘴巴却不听她指挥的自动张开了。 卫漓忍无可忍,当即在桌子下朝景玥一脚踢了过来,“你够了!若是被人看见,我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云萝觉得好有道理,伸手就捧起面前的另一碗元宵自己吃了起来。 景玥缓缓的将第三只元宵吃进自己嘴里,幽幽的朝卫漓瞥过去一眼,这要不是阿萝的亲哥哥…… 在卫漓喷火的眼神中,他忽然手一抖,低头看着手中汤匙,瞬间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卫漓简直要看不下去了,霍的站了起来,却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惊呼,“啊,着火了!” 第248章 踩我脚背上 元宵佳节游灯时竟忽然起火,原本热闹却平和的气氛顿时变成了骚乱。 卫漓的怒气被那一声惊呼打断,下意思转头看向窗外游街的彩灯,却见彩灯蜿蜒,并没有哪里起火的迹象。 云萝伸手指向西边,“在那里。” 正元大街南北向,醉霄楼又坐落于西侧,因此他们的视线被身处的酒楼遮挡了大半,探出窗户也只能看到西边少许的一点火光。 景玥手上的汤匙忽然“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卫漓也是猛的站直身体,满脸的惊疑不定,“那是驿馆的方向!” 两人面面相觑,又一齐转头看向云萝。 云萝已经把该放的都放下,站了起来主动问道:“要去看看吗?” 自然是要去看的! 这里的事情自有下人收尾,三人直接离开醉霄楼,匆匆往失火的方向奔去。 驿馆离正元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这里早已经乱了起来,远处的行人看到火光跑来救火或看热闹,街上的人却惊吓的往外跑,两方向冲,越发的拥挤混乱,云萝他们一时间也被堵在外面,不能靠近。 景玥拨开又一个差点撞到云萝的百姓,忽然说了声“抓紧我”,然后揽着云萝就腾空跃上了路旁的屋顶。 双脚突然离地悬空让云萝稍微有点不适,但她面上并无丝毫变色,落到屋顶时还在想着她不知何时才能把这轻功学会。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学了两年,刀枪剑棍样样精通,连最不科学的内力都练出来了,轻功却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尽管她就算没有轻功也能轻松的翻越高墙。 卫漓落后一步被景玥抢了先,上了屋顶之后就把妹妹抢回去,带着她在屋顶上穿梭飞跃,飞快的接近已经被大火和浓烟包围的驿馆。 京兆府的衙役,城内的禁军,附近的衙门门丁,甚至是热心的百姓都在闹腾腾的泼水救火,然而,一桶桶的冷水泼进去,火焰却依然猖獗,并没有被扑灭多少。 “啊,东边的墙要塌了!” 有人惊呼一声,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去,就见东边那堵墙正在缓慢倾斜,燃烧的屋顶因此而逐渐被撕裂成两半,半边尚且站立,半边却往外倾倒。 驿馆并不与周围的屋舍相靠,原本就算起火也蔓延不到周围的邻里,但那面墙若是往外一倒,上头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屋顶将毫无疑问的砸到旁边的屋舍。 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往周围蔓延。 此时,云萝被带着越过半条街,正好就站在了那边的屋顶上。 “快跑!” 她听见下面有人朝着她大喊,不由转头看去,看到了无数仰着脑袋面露惊慌的脸。 墙壁携带着燃烧的半个屋顶缓慢倾倒,灼热的温度正在迅速靠近,明亮的火焰将屋顶的三人照得分外清晰。 云萝忽然挣出了手,反手将景玥和卫漓往后一推,屈膝在屋顶借力后就朝倒塌的墙壁飞扑了过去。 “妹妹!”“阿萝!” 卫漓和景玥根本没留神她会突然将他们推开,那力道让他们都控制不住身形,看到她之后的动作更是脸色大变,稳住后退的脚步,迅速的又朝她追了上去。 云萝却已经冲到了坍塌的半边屋顶前,凌空侧转过半身,挥腿就朝它踢了过去。 仿佛一道虚影闪过,正朝隔壁院子倒塌的屋顶忽然可见的一顿,然后燃烧着的一角轰然炸开一片火花,并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反向朝驿馆倒了回去。 在云萝被反作用力弹回,落入景玥怀里的时候,之前往外倾倒的墙壁也轰然砸进了驿馆里面,砸起一片黑雾浓烟。 除了木头燃烧的“哔啵”和砖瓦在高温下碎裂的声响,刚才还在忙着救火的人们忽然一片安静,一个个都仰着脖子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被景玥带回到了驿馆隔壁的云萝。 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是安宁郡主!” 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就又喧闹了起来。 云萝在瓦片上蹭了两下,冷眸看向下方,肃容道:“都站着干什么?快救火!” 混乱的声音一顿,然后迅速的恢复了刚才的忙碌。 不,仔细看的话,下面每一个参与救火的人都似乎比刚才更有劲了。 卫漓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压不下狂跳的心,抓住云萝的手第一次有了想要揍她一顿的冲动。 “有没有受伤?你疯了吗?那么大的火都敢直冲上去!” 云萝觉得她就快要被横在腰上的那只手给掐断了,正要伸手去掰开,却被哥哥抓住了手,不禁一默,然后微微抬起了脚,说:“鞋子被燎了下,好像坏了。” 卫漓低头,旁边就是燃烧的火焰,天上还挂着明亮的圆月,所以他一眼就看清了云萝脚上的那只鞋。 本是嫩黄色的一只绣花鞋,此时却不仅边缘黑了一圈,连线都崩开,露出了大半只脚丫。 这明明就不是被烧坏的,而是承受了它承受不住的力量,再差一点就要把整只鞋都崩碎了。 卫漓眼角一跳,飞快的蹲下把她露出在外的脚塞回到裙摆里,下一秒,就见她被景玥打横抱起,直接从另一边跃过屋顶离开了。 小侯爷蹲着原地似乎呆怔了下,愣愣的看着景玥抱着他家妹妹一闪就不见了人影,不由得狠狠磨了下牙,气得脑壳疼。 转身落下屋顶,他朝着正在指挥救火的京兆府尹走去,“朱大人,驿馆怎会突然起火?西夷的使臣可有损伤?” 景玥能任性的离开,他却不能。半年前他就又被舅舅从刑部抽离,扔进了鸿胪寺,如今也要负责接待西夷使臣之事。 卫漓留下来一起指挥救火,处理驿馆失火的后续,并调查失火的原因。 另一边,云萝被景玥带着迅速的远离了驿馆,甚至是远离了热闹的灯会。 眼看着他越走越偏,云萝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里?” 景玥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身处在一条幽暗的小巷之中,连月光都照不进这里,但远处的喧闹还能隐约传过来。 景玥静静的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云萝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似乎在用力的压抑着什么,抓得她肩膀都有些疼了。 她忽然拍了下他的手臂,“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他的手一紧,随之缓缓放松,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到了地上,还伸过来一只脚,轻声微哑的说道:“你的鞋坏了,踩在我脚背上吧。” 云萝犹豫了下,然后不客气的抬脚踩了上去。 脚底心直贴着地面,真的是太冷了。 这一路飞檐走壁,她的崭新绣花鞋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住,在刚才越过高墙的时候,鞋底子整个的掉了。 作为亲密物件,她是不是应该回头去把鞋底捡回来? 小小的脚丫子踩在脚背上,景玥的触感好似被瞬间放大了千百倍,即使隔着一层鞋面,他仍是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细腻的柔软。 心里翻涌的暗潮忽然平静了下来,转而火焰升腾热辣辣的烧上了他的耳根,然后,他听见小姑娘声音清冷平静的问道:“你的声音怎么了?刚才被烟熏着了?” 景玥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没有,是被你吓到了,以后不要突然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可好?” 云萝沉默了下,似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事实也证明我并没有因此伤害到自己。” “你的鞋子都碎了。” “一场火灾还比不上一双鞋子贵重?” 景玥又叹了口气,放在她头发上的手忽然下滑,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背,将她用力的揽进了怀里。 黑暗很好的遮掩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他发烫的脸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剧烈的心跳正通过相触的胸膛传到云萝身上。 有一家人从巷子口走了进来,母亲牵着儿子,小女儿则被父亲扛在脖子上,童言稚语,一下子就仿佛把外面的热闹带进了这条幽深小巷。 小女孩的手上还拎着一盏小巧可爱的橘子灯笼,微弱的光亮笼罩在一家人的身周,驱散了小小的一圈黑暗,映入云萝的眼中,也让她瞬间从怔愣中回神。 她忽然屈膝朝上顶撞,某人在她耳边“嘶”了一声,及时的抬腿挡下她这一击,环着她的双手再往下一滑,下一秒就将她扛到了肩上。 那一家人的父亲忽然朝他们刚才站的方向警惕的问了声,“什么人在那里?” 无人回应,因为景小王爷已经扛着他的小姑娘离开。 穿过巷子,又从几家屋顶上掠过,景玥尽可能挑着僻静的路径走,终于把她送上了停靠在人流稀少处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云萝一手捂着胃一手扶额,等到那一阵呕吐的感觉和晕眩过去之后,抬头就不见景玥的人影,顿时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 跑什么?刚才对她又搂又抱还扛着跑的时候不是超厉害的吗? ------题外话------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我我……我明天多更些可好?づ╭~ 第249章 多了一盏灯 云萝暗暗的下了决定,下次,她一定要把景玥也那么扛一回! 真是一点都不舒服! 马车载着云萝缓缓地离开了灯市,并在前方一个路口接上了匆匆赶来的兰香和月容。 “郡主,您的鞋子怎么了?”看到云萝右脚上飞了鞋底的那半只鞋,兰香都惊呆了,“您冲进火海里去了吗?” 云萝将还圈在脚踝上的鞋面扯了下来,默默不语。 月容伸手接过,看到了边缘崩断的线头和火烧的痕迹,不由得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赞同的看着她说道:“郡主,您乃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身涉嫌?火场凶险,若是万一……便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回去被长公主知晓,都不知要多心疼呢!” 兰香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又满脸关切和紧张的在云萝身上不住打转,“郡主可有哪里受伤?” 要不是深知郡主不喜欢有人靠得太近,她就要扑上去上下其手仔细检查了! 鞋子都成这样了,鞋底都不见了,身上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云萝脱下了袜子,灯笼昏暗的光芒照耀下,一只脚丫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白生生肉乎乎的宛若一团暖云,好看的让人想要咬一口。 两个丫鬟都不禁看呆了眼,深深觉得她们家郡主的身上真是无一处不精致,就连一脚趾头脚都不知比她们的好看多少。 云萝不知她们的想法,检查自己的脚上并没有损伤,身上也没觉得哪里疼痛不适,就把脚收进了裙摆里面。 动作忽然一顿,她低头盯着裙摆上的几个小洞,还用手指抠了抠,说道:“这里被火星燎到了,不知还能不能抢救。” 两个丫鬟都有些无奈,我的郡主殿下,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可这是自家郡主,她们不宠着她还能宠谁? 月容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郡主若是实在喜欢这件衣裳,回去就让如歌补救一下,绣些小花小草外面也看不出来。” “嗯。”倒不是多喜欢,只是第一次上身就被火星燎出了几个孔洞,就此丢弃的话有点可惜。 其实她的衣服已经多得穿不过来了。 兰香转身拿出了马车暗格里预备的衣服,“郡主不如先把衣裳换下来吧。” 云萝轻拢裙摆,“不用麻烦,反正都快到家了。” 兰香犹豫了一下,就又把衣服收了起来。 回到长公主府,衡阳长公主已经知道了驿馆失火的事情,甚至还知道了她的小闺女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半边熊熊燃烧的屋顶一脚踢飞。 担心之后又不禁有点忧愁,女儿这般彪悍,还一点都不顾忌的连番展现在了全城百姓的面前,以后也不知有哪个胆大不怕死的人家敢上门来求亲。 离她及笄已不足两年了。 当然,想虽这么想,但见到云萝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身上是否受伤,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拉着她训斥道:“你真是越发的大胆了,冲上去之前可曾想过万一挡不住怎么办?那是一堵墙一个屋顶,砸下来何止千钧之力?能把人活生生的埋进去眨眼就烧成了灰!” 想到有可能会出现那个场景,衡阳长公主就忍不住的心惊肉跳,一时间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捂着胸口就软软的倚在了榻上。 云萝连忙上前替她顺气,说的话却并不怎么软和,“娘,行动之前我都预估好了,顶多就是从半空掉下来,不会受伤的。” 长公主当即一巴掌拍过来,“从半空掉下来还不够严重?真是把你给惯坏了,不知轻重!” 一巴掌拍在手上,仿佛只是给她掸了掸灰尘,云萝默默的受了,还有心思想道娘的身体近来恢复得不错,力气大了,中气也足了不少,明天的药膳可以再加重些份量。 嗯,待会儿就把新方子交给蔡嬷嬷! 衡阳长公主如果知道云萝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些,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拎着两盏灯笼,云萝被长公主赶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洗漱干净后,她穿上中衣披着大氅进了卧室,就看见内室的床头挂了一盏之前不曾见过的走马灯。 光影摇曳,一幅幅图画被投影在了蚊帐上,仿佛正在她眼前上演着策马疆场的精彩画卷。 云萝忽然伸手停住了它的转动,眼里浮现一丝疑惑。 十六个面,十六幅画,每一幅画上都是战场,却都有两个占据主位的人影。 松手,它又缓缓的转动了起来,光影不时从她的脸上划过,照亮了她澄净的眼眸,刚沐浴过后的小脸也反射出莹白的光。 “咦?怎么多了一盏灯?”月容捧着一个红匣子走进来,看到床头那盏走马灯,不由多看了几眼,眼里有些惊疑不定。 这是哪里来的灯?为何会出现在郡主的闺房里? 云萝伸手拨弄了一下,转身看向月容的手上,“这是什么?” 月容从走马灯上收回了目光,屈膝道:“这是宫里送来的,奴婢也不知是什么。” 匣子方方正正的约尺余,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多少份量。 云萝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下,然后打开。 又一盏走马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十六扇面,上面却画着小儿嬉戏,活泼又讨喜。 月容见她拎在手上打量,便说道:“郡主,让奴婢把灯点上吧。” 都要睡觉了,还点什么灯? 云萝将灯交给了月容,伸手又从红匣子里捡起了一张签子,一笔尚且稚嫩却已显风骨的字跃然纸上。 字是好字,语气却略显傲娇,带着太子殿下的特有风格。 她看了眼就放下了,适逢月容将灯笼点上,挂在窗边,随着热气氤氲而缓慢转动,在屋里投出斑斓的色彩阴影,与另一盏交相辉映、争奇斗艳。 云萝看了会儿,脸色沉静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夜渐深,前院来人禀报说侯爷已回府,云萝听闻后就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呼呼”的把几盏灯全给吹灭了。 一夜安眠,她第二天才知道西夷的大王子在昨晚的火灾中受了点伤,虽不是很要紧,但他身份特殊,因为受伤,原本还想要晾他们几天的泰康帝也不得不出面关注。 不少人都认为驿馆的火灾甚是蹊跷,说不定就是西夷人放的,为的就是把大彧皇帝的视线吸引过来。 大彧的几十万大军陈兵在西北边境线上,西夷如今并没有能够与他们正面交战的能力,因为塔拉部不明智的行动而引发的两国争端一日不解决,整个西夷上百部族就都不能安心。 然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没有切实的证据,西夷大王子的手臂还被烧伤了一大块,于是两方心知肚明却又默契的把这个问题看似轻巧的揭过了。 云萝却觉得,身为弱势方,求和国,西夷诸人到了大彧的京城还敢这么嚣张的火烧大彧驿馆,显然是上次被打得还不够痛,他们打心底的没有真正把大彧当做宗主国,大彧的朝廷也还不够强势。 这让她有点不开心。 不过两国邦交还没有她能插手的余地,最多每天从兄长的口中了解其中详情,偶尔唆使他给西夷人些颜色瞧瞧。 然而,卫漓也尚且年轻,泰康帝虽放他进了鸿胪寺,职位却并不高,更不是接待西夷使臣的主官,就算不喜西夷也只能使些小绊子。 况且,一个朝廷的强势是以国家强大为基石的,如今的大彧连内政都不稳,各地的百姓大部分困苦,天灾人祸不断,显然还不够强大。 明白这一点之后,云萝就不再继续盯着西夷了,开始把目光转向京城的各处。 日子进入二月,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积雪终于有了将要消融的迹象,天气却似乎越发的寒冷,阳光照拂在身上都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大彧和西夷的谈判终于暂告一段落,宫里发出了设宴的告示,朝中所有四品及以上的文武大臣都要在二月十二携带家眷入宫赴宴,为大彧与西夷的和平再添一份喜。 时间正是二月初八,云萝比去年提早了一个多月就开始给玉米种子催芽。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只催了五亩地的种子,等半个月后再下五亩地,再半个月后,就把所有的种子全部浸泡催芽然后移植。 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去年的第二季将要成熟时赶上了初冬降温,种子都差点全部沦为了粮食,所以今年务必要把第一茬的时间提前。 可是提前多久,又是一个问题。 京城的气候与江南不同,江南一年种植两茬玉米甚是宽松,京城暖得迟却冷得早,接连两茬种植很赶时间,而且如此密集的种植,一两年还无所谓,时间长了,土地的肥力若是得不到补充,良田也会变成劣地。 云萝一边看顾着催芽,一边也想着给土地增肥的事情。 白水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如今都已经流传开了冬季种植草子来肥地,京城的冬季酷寒,万物凋零,草子也不能生长。 其实百姓比许多人想象中的都要聪明,他们已经发现了种植豆子能让土地变得肥沃,然而,豆子并不好吃。 豆腐豆干豆芽工序太多还不利于保存,煮豆饭味道不好,吃多了还容易胀气,所以豆子是很廉价的东西,两斤豆子才能换一斤最粗劣的糙米。 “郡主,这种粗活就交给小人来做吧,您只管在旁边坐着,若是看到小人哪里做得不对,您跟我说。” 虽然第一批只有五亩地,但云萝还是亲自来了庄子上盯着,毕竟这么冷的天,能不能发出芽来是个问题,发芽出苗后,待要移植到地里去的时候,气温是否合适,会不会把娇嫩的幼苗给冻坏了又是个问题。 云萝习惯性的亲自动手却吓坏了新上任的庄头周更,含胸驼背的跟在后面,站立不安。 之前的钱庄头一家都被发配流放去了西北,新上任的庄头就是当日地里起火后第一个看见并跑回去告诉给大人的二娃子的爹,从面相和平时的言行来看,是个老实的汉子,但究竟如何,以后是否会有所改变,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因为钱庄头一家的下场,如今整个庄子里的人看到云萝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周更去年就种过玉米,如何操作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云萝把事情交给他之后就小心翼翼的继续做了下去。 郡主殿下在旁边盯着什么的,真是又激动荣幸又紧张心慌。 长公主府的人来庄子里通知她二月十二要入宫赴宴的时候,二十斤玉米种子已经泡好并摊在了温暖的炕上,云萝则坐在太阳底下对着一笸箩的豆子若有所思。 她还没在这个世界见过豆油呢。 其实豆油也很香,榨油后的残渣还能作为肥料给土地施肥。 油脂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普通百姓都急缺的好东西,除了吃还有其他的许多用途,她如果榨出豆油来,是不是也算一大功绩? e……豆油是怎么榨出来的? “庆贺与西夷永世修好,为西夷大王子等人践行?”云萝听了府里来人的传话说了宫宴之后,注意力暂时被从豆子上转移,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去年腊月时还屠戮了我朝上千个边境百姓吗?哪里看出来能跟他们永世修好了?” 抓了个所谓私自动手的塔拉部首领,带着几车原本就应该送来彧朝的贡品,事情就这么快的揭了过去,上千名百姓都白死了? 来人脑袋压得低低的,擦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轻声说道:“郡主莫恼,待我大彧休养生息几年,定能打得关外贼子抱头鼠窜,再不敢朝我们龇牙。” 抱头鼠窜?不敢龇牙? 不,她觉得直接把那一片广袤的雪域草原划入大彧的疆域更让人喜欢。 首先,要让大彧境内现有的百姓吃饱,他们是基石,若基石不稳,说别的都是妄言。 其次,挖掘出那片穷山恶水之地的价值,不让那里的贫困和苦寒拖累了整个大彧天下。 然后,就可以开始一点一点的蚕食,把边境往外挪,扩大版图了。 罗桥刚从院外进来,就看到他家郡主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猎人盯上了价值万金的猎物,只待一击必杀。 她忽然扔下了手里的一小把豆子,站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跟随两年,罗桥第一次看到他家郡主这样心绪不宁的模样。 但云萝终究还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笸箩前,随手抓起两把豆子,对府中来人说道:“我知道了,宫宴前我会回去的。” 那人显然也没期望能今天就把郡主请回去,当即躬身说道:“那小人先行告退。” 等人离开后,罗桥才走上前去,说道:“郡主,属下去附近打听过了,就十里外的顺水庄有一座油坊,每年芝麻收成后就会开坊榨香油,供应了小半个京城的酒楼菜馆。” “那是谁家的庄子?” 京城附近的大片庄子基本都是有主的,只有那些零散的边角地块才会落到普通百姓的手上。 罗桥支吾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吴国公府的。” 云萝的眼神微不可察的一飘,她现在去问吴国公借两个榨油师傅能不能成功? 罗桥见郡主沉默,神情也更加小心了,小心的看了眼笸箩里的黄豆,又小心的问道:“郡主,这豆子真能榨出油来?” “能!”虽然她不知道榨油的工序。 罗桥不明白郡主都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这豆子能榨出油来呢? 只听说过芝麻能榨油,那油可香了!豆子榨油却从未曾听说过。 他挠了下头,说道:“要不属下再往别处去打听打听?肯定不会只有顺水庄里的那一座油坊。” 这个时代百姓食用的多是动物油脂,植物油脂如麻油只作为调料使用,因为稀少,也因此而极珍贵,价比黄金。 而如此同时,油坊也大都掌握在私人手中,轻易绝不会把榨油的方法泄露出去。 云萝明白这点,在停了罗桥的提议之后就干脆拒绝了,捏着一粒黄豆喃喃说道:“麻油和豆油的工序应该不一样,与其拼着脸皮去找一个榨麻油的师傅,倒不如我们自己琢磨怎么把豆子里的油给榨出来。” 罗桥一脸懵逼,“这个要如何琢磨?” 云萝看了他一眼,“顺水庄的油坊如今还开着吗?” “……”郡主,您老实跟我说,您想要干啥? 不过不管她想要干什么,那油坊如今并没有榨油,去年的香油在十一月前就全都榨完了。 这个事情靠自己短时间也琢磨不出来,云萝只知道古法榨油是要用木头石头什么的把油脂挤压出来,好像还要把豆子煮一煮,真奇怪,那挤压出来的不都是豆浆吗? 既然偷学不成,她第二天就在庄子里选出了三个脑子灵活的小伙,先让他们签了契,然后就把研究如何从豆子里榨出油来的事情交给了他们,并言明他们若能在一个月内研究出来,每人奖励十两银子,两个月内研究出来奖励八两银子,半年内奖励五两银子。 半年后若是还研究不出来,她就要重新找人来试了。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在糟蹋了上千斤黄豆之后,终于榨出了第一滴豆油,当时距一月之期还剩最后两天。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就说云萝把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眼看着宫宴的日子已然临近,就乘坐马车回到了城里。 宫宴是二月十二的中午,一大早,通往宫门的各条街道上就排气了长队,排队、等候、验身,然后换乘软轿进宫。 云萝与母亲同乘的马车却是直入宫中,刚在宣明殿外停下,车门尚未打开,太子殿下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姑母,我爹叫我来接您,请您先到含英殿去坐会儿。” 长公主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就着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可是有何要紧事?” 没事叫她这时候到含英殿去干什么? 瑾儿把目光从刚出马车的云萝身上收回,挺直脊背,微绷着脸已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我也不知,隐约听着好像是跟西夷有关。” 长公主眉头一蹙,“到了此番境地,他们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瑾儿眨了眨眼,刚才还沉肃的表情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摇头表示他不知,然后跟云萝说道:“姐姐不如先去我娘那里吧,那里现在有好多小姐,让她们陪你玩。” 云萝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点头道:“好。” 瑾儿于是亲自吩咐了一旁的宫女小心伺候,带云萝到皇后宫中,然后他才领着长公主去了含英殿。 宣明殿乃是崇明宫的主殿,今日的宫宴就设在这里,而从宣明殿门口到皇后的长春殿不过是两个小广场的距离。 云萝今天带了月容进宫,此时一起跟着宫女一路进了长春宫,尚未进殿就先听见了里面姑娘们清脆的说话声,最吸引人的就是其中一道脆如黄鹂,正说着:“景哥哥还特意上擂台与人比斗,最终赢了那盏乡野人家的灯笼,因为安宁妹妹喜欢,就送给了她,可把我们给羡慕坏了。” 另一个姑娘的声音轻笑着说道:“郡主既叫瑞王爷哥哥,怎么还喊安宁郡主做妹妹?瑞王爷是娘娘的兄弟,安宁郡主却是太子殿下的表姐,可差着辈分呢。” 就听皇后含笑说道:“仔细算来,安如与太子也是同辈人呢。” 隔着几重门,云萝看不见殿内众人的表情,只听见安如郡主语带羞涩的说道:“我从小就一直喊着景哥哥,都习惯了。” “郡主与瑞王殿下竟是自幼便相熟吗?” “我当年乞巧节与家人走散,多亏景哥哥和娘娘陪我回家。” 门外,那宫女见云萝忽然停下脚步,不由得疑惑了一瞬,随之轻声说道:“郡主,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您来无需禀报,直接进去就可。” 云萝却忽然不大想进去了,总觉得进去了就要面对一些无聊的嘴皮子,她又不能在皇后的殿里对几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大打出手。 太不给舅母面子了! 于是她转身往来路返回,“听说宫里连寒冬都不缺盛放的花儿,你陪我去看看吧。” 第250章 西夷求亲 云萝进了长春宫,却又在进殿前转身离开,身后的宫女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安宁郡主都说了要去看花,她自没有不从的道理。 然而,云萝本意是想要避开不必要且无意义的争端,却没想到那花园里花儿争奇斗艳的,也确实没有夫人小姐游赏,却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后宫的几位妃嫔正在赏花游玩。 “呦,这不是安宁郡主吗?你不在前面参加宴会,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云萝看着眼里的恶意都快要满溢出来的甄贵妃,又转头看了眼身侧的月容和领路小宫女,话语一如既往的半点不婉转,“贵妃娘娘的眼神还是不大好,怎么就只看得见一个人?您看见的是谁?” 甄贵妃瞬间就回忆起了那天在崇明宫,她去撞云萝却被反撞伤的时候,这个死丫头就目无尊长的骂了她一句“瞎”。 贱人,不就仗着陛下和衡阳长公主的宠爱吗? 心里嫉恨到扭曲,她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就越发的不善了。但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宫女,她把表情微微收敛,眼珠一转忽然说道:“郡主也长大了,过不了两年就能嫁人,不知衡阳长公主对女婿有何要求,这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宝贝女儿,找女婿肯定也要千挑万选的吧?” 云萝觉得她话中似乎还藏着别的话,不由得抬眸直视,在她下意识眉梢飞扬,满脸都是“快问”的表情中,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母亲自不会委屈了我,倒是贵妃娘娘至今仍膝下空虚,将来也不知有没有给儿女相亲的机会。” 半点不留情面的暴击伤害,让甄贵妃霎时间怒气翻涌直上心头,不仅面容扭曲,眼珠的周围都泛上了一圈鲜红的血丝,不管不顾的举手就朝云萝打了过来,“你这个……” 云萝轻快的后退一步,甄贵妃那个原本对准了她脸的巴掌顿时只从她的眼前划过,扇起的一点威风吹动她颊边的细发,拂在脸上痒痒的,而甄贵妃却因为收不住力而顺着手臂挥舞的方向趔趄了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月容已经冲到嘴边的惊呼顿时被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跟在郡主的身边,她好像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甄贵妃被她身边的宫人们慌忙扶住,站稳后就一把甩开了她们的手,指着云萝说道:“你还敢躲?” 云萝冷眼相对,“宫里头,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有资格打我,贵妃娘娘总是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当心被打折了!” 虽没有动手,但这话却也几乎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甄贵妃的脸上。 她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进宫前也是千娇万宠的公府嫡女,在宫里虽无宠,但也不曾受到过许多打压,以至于平日行事总带着几分张狂。 如今被一个小丫头打到了脸上,她打又打不过,气急攻心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贱人,你也不过是仗着陛下对你娘的那点情分才能这样张狂!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真当以为凭着身上那一点血脉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也得意不了多久,等你被和亲到西夷那蛮荒之地,被那些蛮人糟蹋的时候,我看你和你那总是高高在上的娘要怎么办!” 云萝原本都转身要走了,忽然听到这话顿时转回了身,“你什么意思?” 旁边的另外几个妃嫔都被甄贵妃说出的那番话吓得脸色大变,有那平时与甄贵妃多有走动,还算好交情的妃嫔伸手来拉扯,想要阻止她继续说这种不该说的话,却被用力甩开。 甄贵妃自以为把云萝给吓住了,脸上不由得就浮出了几丝得意的笑容,抬手悠悠的扶了下头上的凤钗,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西夷的大王子昨日进宫向陛下求亲以缔结两国联姻,这宫里又没有合适的公主,安宁你身为陛下的亲外甥女,自然就是最好的人……啊!” 凌空飞来的一把长刀瞬间打断了她的话,刀锋凛凛,寒光森森,这一次,甄贵妃再没有站稳,慌忙的后退一步然后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锃!” 长刀贴着她的脚深入地下一尺有余,甄贵妃又是一声惊呼,手脚并用的往后退,远离尚在嗡鸣的利器。 云萝却转头看向了身后。 长刀从她身后飞来,斜插进她和甄贵妃之间,差点就把甄贵妃的整只脚钉在了地上。 身后,景玥垂着眼眸缓缓的走过来,明明面无表情,随着他的靠近,却仿佛有无形无影的阴影正将这方空间笼罩,逐渐抽离了空气让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在他的身后更远处,恰好从那里巡逻过的宫中侍卫看着佩刀突然凌空飞走,只余空空一个的刀鞘,正风中凌乱。 他发誓,那刀真是它自己飞走的,刺杀贵妃娘娘什么的当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景玥此时已走到了甄贵妃的面前,在她惊慌后退的时候,弯腰伸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的刀柄,将它一点点的拔了出来。 刀身与石头的摩擦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并在全部抽离的瞬间发出“锃”的一声嗡鸣,然后抵在了甄贵妃的咽喉处。 “身为后宫妃嫔,却妄议朝政,你该当何罪?” 景玥逐渐抬眸,甄贵妃直面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黑沉沉不见一丝亮光,也仿佛有浓郁的黑雾正将她紧紧缠绕,并扼住了咽喉,窒息般的痛苦。 她本能的张大了嘴,口中却并无气流置换,好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呃”的声音。 她竟是被吓到窒息了。 云萝见此就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景玥的身旁,侧头看他。 景玥几乎受惊般的又垂下了眼睑,抓着长刀的手指蓦然用力,引起刀身轻颤,在甄贵妃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甄贵妃从无尽的黑暗中脱离,支撑着身体的双手顿时一软,猛的往后倒在了地上,开始大口、用力的喘气。 缓过呼吸,她的脑子也飞快运转了起来,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就侧身支起了身子,色厉内荏道:“本宫不过是跟安宁郡主说一说她的婚事,如何妄议朝政了?倒是景王爷在宫中擅动刀戈,该当何罪?” 景玥再抬眸的时候,刚才眼里的黑暗已尽数退散,只有满目的冰冷,只一眼就似有冰刺顺着脊柱从头顶瞬间穿透到脚底心,让甄贵妃禁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这么点胆子,她到底是凭什么来几次三番的挑衅生事? 云萝凉漠的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夺过了景玥手里的刀,“西夷求亲是怎么回事?” 景玥眼里抑制不住的闪过一点暗色,手放在腰上微动,忽然冷笑道:“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一个蛮夷属国,他们凭什么来求娶我大彧的姑娘?” 这话没毛病,但云萝觉得他的情绪有些异常,不由得仔细打量。 察觉她的打量,景玥眼睫一颤,然后转头与她微笑道:“宫宴将要开席,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刚才去皇后宫中找你也不见人影。” 见他已恢复平常的模样,云萝也不再深究,接着他的话回答道:“人太多了,闹得很,想找个清净地方。” 没想到不管到哪里都没得清净。 景玥知她性子,也听出了她未说完的话,不禁莞尔,伸手虚环在她身后,问道:“可有受委屈?” “没。”云萝觉得他真是问了一句废话,她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 景玥的手就落到了实处,推着她的肩膀转一个身,并在她有所反应之前迅速撤离,只与她并肩站在一起,“走吧,长公主已经先去了宣明殿。” “嗯。” 两人一同离开,再没有去关注甄贵妃,其他的妃嫔更是不曾多看两眼。 甄贵妃好久才被从地上扶了起来,左右撑着两个宫人的手,仍觉得两只脚发软有些站不住。 “贱人!”她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又狠狠的骂了一句,又羞又怒,又嫉又恨。 就算她贵为贵妃,陛下却从不带她参加正式的宫宴,当然也不会带其他的妃嫔,他的身边从来都只有皇后一人! 云萝和景玥离了花园,穿过几重宫殿到了宣明殿,正要进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瑞王殿下!” 云萝跟着一起转头,就看到了身后大步走来的几个穿戴与大彧明显不同的人。 一共三个人,左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汉子,右边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簇拥着中间那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 他的俊美不同于大彧贵族的俊美,而是一种更健壮的,轮廓更深,充满着野性的俊美,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骄阳一般灿烂。 刚才出声呼喊的就是那年轻人,他的右手胳膊还被包裹着吊在胸前,却仿若无物的伸手抱拳道:“瑞王爷也是刚刚才到吗?在门口相遇,真是有缘。” 他一口大彧官话说得字正腔圆,配上俊美的长相和看似爽朗的笑容,很容易给人好感。 可惜景玥显然一点都不喜欢他,不过敷衍的一拱手,“大王子。” 第251章 拿她作赌注 景玥的冷淡并没有让西夷大王子退缩,他甚至还更往前了一步,笑容爽朗又热情的说道:“来大彧快一个月了,一直想要去拜访瑞王爷却找不到时机,两边商谈塔拉部犯边后续的时候也没有看见瑞王爷出面,小王的心里十分遗憾和思念。” 思念什么?思念本王何时再征西夷,让你们再换一个王族吗? 景玥看着他,此人所在的牧达部族在景玥的前世并不曾替代原先的王族登上王位,但这位如今的西夷大王子却始终是当时六王子的坚实拥护,作战骁勇,还曾与景玥数次对战。 以血缘论,大王子与前王族的六王子乃是嫡亲的表兄弟,前西夷王的大妃便出自牧达部族,是如今西夷王的亲妹妹。 这世因为出了景玥这个意外,攻占王庭几乎等同于让西夷改朝换代,那位六王子前年从大彧的囚牢里逃出去,千辛万苦的逃回到西夷,也不知如今的境况如何。 身份境遇的改变,那个人在景玥的眼里也从心腹大患变成了一根细微的几乎可忽略不计的小刺,却没想到去了个六王子,又冒出一个牧达部的大王子! 景玥对他们是极不友善的,因此说话也不见婉转客套,“与国交涉自有专人负责,本王只需掌好自己的职责,守住边城就够了。” 大王子左手边的魁梧大汉顿时脸色一变,看向景玥的眼神也极为不善,声若雷鸣,“听说瑞王爷这两年一直留在大彧京城没有再回军中,该不会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富贵温柔乡吧?” 他不怀好意的看了云萝一眼,眼神颇为放肆,说道:“大彧的姑娘果然跟我们那儿的不同,细皮嫩肉的好似能掐出水来,让人喜欢得很。” “不得无礼!”大王子急忙喝止,目光从景玥那只被云萝按住的手上划过,又对上他暗沉的双眼,不禁目光一闪仿佛被刺了一下,然后拱手笑得一脸坦荡,说道,“赫木将军是个粗人,不懂大彧的规矩,言语中若有冲撞了郡主之处,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计较,也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在称赞郡主美貌动人。” 说完便又朝那汉子说道:“这是安宁郡主,大彧陛下的外甥女,在大彧,你不能这样直率的赞美一个姑娘的相貌,会让人觉得轻浮不尊重,还不快向郡主道歉!” 赫木目光直白的又在云萝身上扫了一圈,嘟囔一句“大彧人真是麻烦”,然后便拱手抱拳作势要向云萝赔礼。 寻常姑娘若是面临此番场景,即便心里羞愤欲绝,为两国友好大概也只能收下这并不真诚的道歉。 然而,云萝却在他拱手后且开口前忽然说道:“不必了,我知道你们那儿贫瘠苦寒,人们为了活下去就已经费尽心机,没机会读书自然难免礼数不全,就算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我也理解,不会与你们计较的。” 西夷大王子的脸色一僵,赫木更是勃然大怒,全身的气势大涨,隐约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凛然响起,一时间把正要进殿的几位大彧官员和女眷都吓得不敢靠近,附近的守卫也警惕的看了过来。 直面正对着赫木,云萝却仿佛感觉不到那汹涌迫人的威势,脸色平静,目光澄然,看着赫木就像是在看一只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大型猛兽。 唔,她还从没有猎杀过熊呢。 南方山林少猛兽,她猎杀过最大的动物就是三百多斤的野猪。 赫木莫名的打了个冷颤,暴涨的气势因此凝滞了瞬间,然后迅速的往下跌。 他看着云萝的眼神已经从轻慢转变成了警惕,刚才那呼吸间无声的较量,他竟然输给了这个娇滴滴的大彧朝小郡主!? 能当将军的,定然不会是个真的无脑之辈,哪怕他表现得再鲁莽无礼。 又或者说,能当将军的,无不是从生死场上搏出的性命,对危险的感知只会比普通人和娇养在富贵堆里的人更敏锐。 赫木的脸色藏在大胡子里,露出的一双铜铃虎目神光微闪,扬声怒喊道:“安宁郡主这是看不起我大漠吗?” 西夷是大彧对他们称呼,带着几分对蛮荒之地的鄙弃,但他们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名号——漠。 云萝面不改色,“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看不看得起贵国并不重要,倒是赫木将军在我皇的正殿前大声喧哗、举止轻浮,显然是没有把大彧放在眼里。” 双方从相遇到争执,已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管私底下对云萝的感官如何,身为大彧臣子,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有支持云萝的道理。 听到云萝的这句话,他们看向西夷三人的目光当即就有些不一样了。 大王子缓缓的凝重了神色,朝云萝拱手道:“郡主言重了,我朝臣民对大彧十分敬仰,对大彧皇上也十分崇敬。” 赫木瓮声说道:“我天生就嗓门大,让我像你们大彧人那样细声细气的说话比杀了我还难受,郡主因此就说我不将彧皇放在眼里,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承受不起。” 站在西夷大王子右侧的那个精瘦中年人这时也开口说道:“赫木将军断无轻蔑大彧的意思,我等冒着严寒千里迢迢的从大漠而来,便是敬仰大彧的圣皇。” 云萝丝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们的谎言,“不,你们是因为害怕和大彧打仗才急匆匆的赶来,否则不会去年的朝贡等过了年后才送到。” 说来漫长,其实不过寥寥数语,在一对三的情况下,云萝轻松的把他们怼得无言狼狈,看向云萝时,目光皆都有些一言难尽。 你们大彧人说话不都讲究婉转斯文的吗?你这般直言不讳,半点不犹豫的把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撕扯开来,是会失去我们的! 我们如今确实不敢和大彧打仗,但难道大彧就上下平和,无惧边境的战事了吗? 三个西夷人对安宁郡主的感知有了新的定义,景玥此时却只想站在身旁给她用力的鼓掌。 他家阿萝一如既往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是太棒了! 景玥深深的看了眼西夷大王子,然后展臂护着云萝将她送进了宣明殿,一直送到衡阳长公主的座下。 长公主在殿内就已经把门口的一幕尽收眼底,此时拉着云萝的小手,满脸都是挡也挡不住的欢欣快意,若非场合不对,她真想拍着手放声大笑。 满腔的溢美汹涌澎湃,无数的赞扬在心里流淌,与有荣焉的得意已经溢上眉头,她用力捏了捏云萝的手,笑盈盈的说了一句,“正该如此,绝不能被人欺负了!” 旁边座上的景老太妃听了一耳朵,不禁失笑,也转头来说道:“西夷就像是那野外的狼,时刻盯着我大彧这块肥肉,逮着了机会就势必要扑上来咬一口,对他们不可放松警惕,也无需太客气。” 对朝中有些大臣对西夷外臣的态度,老太妃是很不满的,觉得他们端着一副天朝上国的高傲嘴脸,实际上对外面环伺的野狼却过于仁慈和善,真该把他们送到边境去好好的看看,他们的富贵安乐到底是由多少活生生的性命换来的! 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账玩意! 云萝朝老太妃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对那三人有多不客气。 她明明是个讲理又讲礼的好姑娘,是他们先来撩她,她才小小的反击了一下。 西夷大王子带着他的人进殿后,座位就在云萝的斜对面,只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云萝并不想理他们,开宴后就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对面偶尔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全都被她忽略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各种宴会了,如今身处其中已是相当随意自在,安安静静坐着吃喝,也没有人会一个劲的拉着她说话。 宴席过半,西夷大王子忽然站了出来,躬身朝泰康帝说道:“彧皇陛下,小王曾向您求亲想要迎娶贵国公主,您当时未曾答复说要考虑一二,不知您如今考虑得如何了?” 他身边那个精瘦的中年人手抚胸口,也躬身说道:“彧皇陛下,大王子是我王最疼爱的孩子,精通大彧文化,从小就希望能娶一个大彧的姑娘做妻子,若娶了大彧的公主,我大漠和大彧也必能永世修好。” 宣明殿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众大臣及家眷纷纷将视线小心的落到了上方御座和西夷人的身上,气氛变得有些迟凝和不安。 泰康帝举着一杯酒缓慢的晃动,看向下方的目光晦暗不明,似乎在思索着他们的话,也似乎只是在看众人的反应。 但他并没有沉默许久,很快就说道:“恐怕要让大王子失望了,如今宫中并无适龄能与大王子相配的公主。” 这是一句大实话,他如今膝下除了太子就只有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公主,显然是跟西夷大王子不相配的,至于皇妹,先帝死得早,但也确实给他留下了几个皇妹,可惜如今都早已嫁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事,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西夷人又如何会不知呢? 然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又不一定是真公主,西夷大王子的目标也不是大彧宫里那两个并不受重视的小公主。 所以他又说道:“即使远在大漠,小王也时常听闻大彧的贵女风华绝代,多年来一直心向往之,如今有幸前来彧都,见识了不同于大漠的繁华盛景和满殿的温柔姑娘,愈发的想要娶一个大彧姑娘,望彧皇陛下成全,小王必珍之重之爱之。” 此话一出,满殿的适龄姑娘都不禁变了脸色,一个个的低下头去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入宫之前,她们必不会再花费许多时间去梳妆打扮。 虽然这位西夷的大王子长得甚是俊美,身份尊贵,但她们才不要嫁到那穷山恶水、山高路远的地方,从此连跟家人相见都遥遥无期呢。 不仅姑娘们,就连她们的父母兄长都骤然紧张了起来,且越是位高尊贵的人家,越紧张。 对方毕竟是西夷的王子,事关两国联姻,皇上总不可能指一个小官之女封为公主到西夷和亲。 泰康帝坐在上方不变喜怒,下方的衡阳长公主却沉下了脸,桌案底下,双手紧紧的抓着云萝,似乎生怕稍不抓紧就会被人抢走。 云萝不知道刚才母亲去含英殿与舅舅说了些什么,现在只觉得手被抓得有些疼,又见那赫木将军忽然说道:“我觉得安宁郡主就很好,身份尊贵,貌美如花,听说还学了一身好武艺,如此正好,不似别的姑娘家娇滴滴的恐受不住大漠风沙,闲暇跟大王子纵马奔腾……” “放肆!”衡阳长公主忽然拍案而起,“我大彧金枝玉叶的郡主,岂容得你在此品头论足?” 对面,与西夷相邻的座位上,景玥忽然捏碎了手中酒盏,之前被云萝压下去的暗色再次从眼底翻涌而上,目光如剑凛冽,直直的射向了西夷大王子,“行事这般张狂放肆,你们恐怕并不是来求和纳贡的吧?” 大王子脊背一寒,心中莫名的一慌,同时又不禁有些雀跃,先朝着衡阳长公主说道:“小王是真心求娶,绝没有对郡主的丝毫轻慢,长公主有任何要求都只管提出。” 又转身笑对景玥,道:“瑞王爷这样紧张,莫非也钦慕安宁郡主?” 景玥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挑衅和试探,顿时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满殿哗然,连衡阳长公主都诧异的看向了他,唯有他邻桌的卫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默默的放下了折成四段的筷子。 景老太妃都有些绷不住她严肃的表情了,莫名心虚的往邻桌瞄了一眼。 呃,这是不是有趁虚而入之嫌? 西夷大王子闻言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景玥会这样干脆的承认,不由眼微眯,紧接着又咧嘴笑了起来,满脸的跃跃欲试,说道:“如此,小王倒是要与瑞王爷比斗一番了,在我们大漠,只有强者才能得到美人的青睐。” 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都在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究竟要做出何种抉择。 景玥的手放在腰侧,已经握住了缠在腰上的长鞭,用力到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眼中亦是杀气迸现,无形的暗影如丝如缕,密密实实的交织成了一张网将大王子笼罩,又仿佛无尽的鬼影直窜心头,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大王子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后背更是濡湿一片,黏糊糊的不舒服极了。 但他仍硬撑着不后退一步,眼里充斥着迫人的光芒,刻意挑衅道:“不知瑞王爷想要与小王如何比斗?您若是输了,便把安宁郡主让给小王如何?” 景玥忽然冷“呵”了一声,神情迅速的放松下来,缓抬眸目光轻蔑,“或许大漠的女子都是可作赌注的物件,但在本王眼里,安宁郡主却是无价的珍宝,拿她做赌注?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明明他站着景玥坐着,大王子却仍觉得他被睥睨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萝,却见小姑娘神色淡淡的,仿佛正在发生的事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大王子摸不准她的心思,他也是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淡定的小姑娘。 两个男人都对她表示了思慕,她是高兴还是得意,又或者烦恼,总得有点表示才对,何至于竟这样无动于衷? “安宁郡主难道不想嫁一个最厉害的勇士吗?”大王子试探着开口,想想又觉得不对,转头便朝景玥说道,“瑞王爷让小王问安宁郡主的意见,却不知您的意见如何。” 景玥看着云萝,分外认真的说道:“阿萝的意见就是本王的意见。” 宣明殿内又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云萝还感觉投注到身上的目光有好几道都异常的灼热,似乎要将她给烤糊了。 不禁默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好好的吃饭不香吗? 面对着满殿的目光,云萝的手指在桌角轻轻的抠了两下,直视着西夷大王子问道:“明明是你们来求和,多大的脸竟敢开口讨要我大彧的公主和丰厚嫁妆?难道不该是你们送公主到大彧和亲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御座上的泰康帝当即坐直了身体,双眼蓦然放亮,几乎要拍案而起。 满殿的人也跟着骚动了起来,是啊,明明是西夷来求和,他们却不肯送公主,反倒想白娶大彧的公主和丰厚嫁妆,真是好不要脸! ------题外话------ 每个月都有那么三十几天不想码字。→_→ 第252章 我家阿玥如何 云萝的一句话顿时让整个宣明殿内的气氛都变了,原本还战战兢兢的大彧臣子瞬间趾高气扬了起来。 而云萝似乎还嫌刺激不够,无视西夷三人变幻的表情,又问了一句,“大王子既然有意两国联姻,为何不把贵国公主一同带来?” 景玥此时已经彻底的放松了精神,换上一只新酒盏缓缓的往里斟酒,适时的接上话说道:“可见他们并非诚心前来,一心只惦记着从我大彧得好处。” 境况一下子就翻转了过来,大王子被两人拿话逼得有点狼狈,脑子里思绪飞快的转动,说道:“二位误会了,想要两国联姻其实是小王的临时起意,实在是来彧都后亲眼见识了许多大彧的姑娘,心里思慕非常,才厚着脸皮向彧皇陛下求亲,同时还能促进两国友谊,岂非一举两得?” 所以并不是大漠对此次的和平邦交不够诚心。 卫漓闻言就说道:“大王子口口声声说思慕我大彧的姑娘,本侯却看不到你的诚意。” 大王子目光一闪,坦然问道:“不知镇南侯爷以为小王如何才算是有诚意?” 殿下有人轻嗤了一声,扬着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说什么思慕我大彧的姑娘,却连个详细的人选都没有,赫木将军更是当殿挑拣,不敬我朝郡主,敢情你思慕的是我全大彧的姑娘啊?是不是随便哪个姑娘你都会珍之重之爱之?” 紧接着就有人说:“这话不对,我看大王子只是想要娶个我大彧公主的身份,不然他大可以放下身段去追求钦慕的姑娘,哪有直接到皇上面前说要娶我朝公主的道理?我朝可没有与他年龄适宜的公主。” 又有个弱弱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我们自己都快要娶不上媳妇了,怎么外邦人还要来跟我们争抢?” 说这话的话的都是些年轻公子,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熟悉的人自然知道是谁,西夷的三人却一时间都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在下面挤兑他们。 那精瘦的中年人朝大王子使了个眼色,大王子缓缓收回目光,又沉思了下,忽然朝泰康帝躬身说道:“此事确实是小王思虑不周,倒显得不够郑重,还请彧皇陛下恕罪。不过,小王之前对大彧的姑娘确实十分向往,刚才在大殿外与安宁郡主巧遇,亦为她的风采深深沉迷,请彧皇陛下允许小王追求安宁郡主。” 赫木站在大王子身侧,大大咧咧的说道:“在我大漠,若是看上了哪个姑娘,直接追求便是,看对了眼就能成婚,怎么在大彧连追求个姑娘都要先求得皇上同意?” 这显然就是明着装糊涂,还有挑拨大彧君臣之嫌。 泰康帝看了这个看似粗鲁的西夷将军一眼,转头便问云萝,“安宁以为如何?” 云萝一点都不想给自己招麻烦,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坐在边上,却没想到竟然被西夷人给盯上了,也不知他们到底看上了她的什么。 既然招惹上来了,轻易的好像也不能甩脱,她自然也就不想让他们痛快。 沉吟一瞬,就摇头说道:“不如何,我倒是觉得大王子之前想要和亲的提议很好,就是不知大漠的公主长得好不好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得如何,能不能习惯在大彧的生活。” 你想和亲就和亲,眼见着和亲不成了就扯出个追求姑娘的幌子,结果却还是一样的盯着本郡主,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大王子看着她说道:“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我大漠的姑娘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连大彧话都很少会说,更不会大彧姑娘学的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云萝顿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那儿人人都能歌善舞,温柔贤惠的本地姑娘看久了,偶尔看看异域泼辣的姑娘也是调剂心情。我舅舅的后宫里美人成群,各有风采,正好还缺了这一款。” 泰康帝嘴角一抽,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端坐的皇后。 臭丫头别胡说,朕一点都不想! 景玥侧头偷笑了一声,看着西夷大王子被她说得面容僵硬,又想用力的给阿萝鼓掌了。 强迫自己转移视线,低头抿一口薄酒,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说道:“听说贵国的三公主明艳动人,是大漠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年芳正好,还没有嫁人。” 大王子顿时沉下了目光,那是他同母的亲妹妹! “瑞王爷有所不知,小王这个妹妹虽不曾出嫁,却早已经有了意中人。” “本王只听说三公主与前六王子乌桢青梅竹马。乌桢在前年擅自逃离大彧,不知如今在何处。” 泰康帝听到此,摸着唇上的小胡子说道:“乌桢王子虽是我大彧的俘虏,但朕并不曾虐待他,还顾念他的身份给他特意安排了单间,身无枷锁,吃穿住皆不缺,却没想到他还是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回去了大漠。” 赫木下意识看向了他的大王子,大王子垂着眼正在思考应对之策,他另一边的中年人就躬身说道:“彧皇陛下明鉴,自当年停战之后,我们也再不曾见过乌桢王子了,不知他现在何处。” 大王子目光一闪,附和道:“不瞒彧皇陛下,听说他离开大彧之后,我父王也一直在寻找乌桢,只是到现在仍无音讯。”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终归是个好借口。 景玥迅速的与邻桌的卫漓对视了一眼,然后卫漓就开口问道:“如今乌桢王子不知去向,贵国的三公主也还在等着她的心上人吗?” 蛮野狼子,本侯的妹妹的也是你能掂量算计的? 大王子下颌紧绷,说道:“镇南侯误会了,小王那妹妹的心上人并非乌桢,而是我父王麾下的一名勇士。” 云萝不耐的屈指敲了敲桌子,不想听这转来转去的话,便说道:“我舅舅身为九五之尊,还不至于逼迫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不过,联姻有利于两国和平,没有三公主不是还有大王子你吗?” 景玥和卫漓顿时警觉的看向了她,大王子则是眼睛一亮。 不等他们开口,云萝就继续说道:“大王子那么向往大彧的姑娘,不如就干脆留在大彧吧。” 大王子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却仍不肯轻易认输,“安宁郡主这是愿意应了小王的追求?” “如果你不介意入赘到我卫家的话,本郡主娶了你又有何妨?”云萝直视着他,仿佛没看见他扭曲的脸色,目光澄澈看上去格外真诚的说道,“不仅如此,本郡主还能给你安排大量的妾侍通房,保证都是你所向往的温柔似水的大彧姑娘!” 不知谁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不由得跟着笑成一团,虽然安宁郡主这番话颇有些出格之处,但站在国与朝廷的立场上,却甚是痛快。 大王子的脸色终于彻底暗沉了下来,赫木更是勃然大怒,对着云萝怒目圆睁,“大王子真心爱慕,安宁郡主却为何要这样羞辱我等?” “羞辱?”云萝眼角一挑,冷冷的看向他,“你刚才对着本郡主品头论足,对我大彧的姑娘挑三拣四,难道就不是羞辱?” 她不似赫木的怒气冲冲,甚至脸色从始至终都没多大的变化,然而这一刻骤然爆发的气势却带着无比凛冽的锋芒,霎时将赫木将军都逼得后退了一步,本能的伸手摸上腰间。 手却摸了个空,随身携带的武器早在他进宫前就被卸了下去。 顿时又是脸色一变。 云萝瞬息间就把气息收敛,转眼又是个安安静静,看上去还有几分乖巧柔弱的小姑娘。 坐在她身旁的衡阳长公主忽然长长的深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掩嘴咳嗽起来。 刚才的交锋太精彩,又事关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几乎屏住呼吸连自己的病体都给忘记了。 云萝伸手轻轻的给她拍背,似有些无奈的说道:“您身体还没好全呢,就不要强撑着为难自己了,要不先到偏殿去歇歇?” 泰康帝坐直了身体关切的看过来,“阿姐身体不适,就让奴才们伺候你下去歇着吧。” 长公主挥挥手,说道:“无妨,我还是在这儿坐着放心,免得有人欺负了我女儿都不知道。” 众人皆都幽幽的看向了她,试问您是怎么看出来您女儿被人欺负了? 泰康帝清了下嗓子,朝僵持着有些下不来台的西夷三人说道:“今天本就是专门设宴宴请大王子的,只管饮乐,朝政之事还是留到朝堂上去说吧。” 大王子深深的看了眼云萝,又与身旁的两人逐一对视,然后躬身道:“是小王鲁莽了,在此自罚三杯,也预祝我大漠与大彧能永享太平。” 说着就回到了座位上连干三杯,气氛因此而又重新热烈了起来,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却一直到宫宴结束都再没人提起刚才的事情。 云萝却没了清净,总有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到她身上,若非身旁镇着衡阳长公主这一尊大佛,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朝她凑近过来。 衡阳长公主却也有些神思不属,不仅仅是对刚才那场交锋的深思,更重要的还是邻桌景老太妃突来的热情。 当然,两家的关系一向都好,只是老太妃年纪大了就深居浅出的很少出门,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又积威深重,长公主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没人有资格让她老人家放下身段摆低姿态。 可是现在,老太太对她笑得前所未有的热情,拉着她絮絮叨叨的拉家常、叙交情,眼神还一个劲的绕过她朝云萝的身上瞄。 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同时心里也不禁有几分古怪。 不是因为景玥是皇后的弟弟,与她家浅儿差了辈分。 辈分这种事情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还真算不清楚,从皇后那儿算,景玥和云萝确实差了一辈,可从卫家算,老夫人是老太妃的远房表妹,当年驸马和景玥的父王还曾三跪九叩义结金兰,景玥与卫漓也是自幼一起玩到大的好友,算是同辈。 长公主古怪的是景玥竟然对她家闺女起了那个心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不近女色的吗?还是说其实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比如喜欢没长大的小姑娘之类的? 她家浅儿还小呢,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变态吗? 景老太妃拉着长公主絮絮叨叨的终于说到了云萝身上,“小萝也有十四了吧?再有一年就要办及笄礼了,公主可曾开始留意人家?” 长公主的思绪一顿,猛的反应过来她女儿明年就要及笄,不算小了。 可她还是觉得女儿是个小宝宝怎么办? 真是一点都不想说这个话题,可这是景家的老太妃,就连衡阳长公主都只能打起精神回答老太太的话,“还不曾留意呢,这孩子刚出生就失散了,我现在恨不得把她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才安心。”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就算舍不得把她早早嫁出去,也要趁早先定个好人家,不然好儿郎可就要被别人抢没了。” 长公主看着老太妃那一脸期待的表情,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都不由得纠结成一团。 她真是一点都不想搭话呢。 老太妃仿佛看不到她的脸色,抓着她的手就热情的说道:“你觉得我家阿玥如何?那孩子与逸之同龄,自**好就跟亲兄弟似的,将来若是成了郎舅肯定也不会起龃龉。公主你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脾性人品都逃不过你的眼,绝对不是那等花花心肠的浪荡子,老身养了他十次看到他对一个姑娘上心呢,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紧张一个姑娘。” 讨媳妇就是要脸皮厚,讨孙媳妇当然也是一样的。 老太妃年纪虽大了,一双手却仍十分有力,如铁钳一般让柔弱的长公主根本就挣脱不开,大有一副“你若不答应,我就要抢了”的架势。 云萝就坐在旁边,将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不由眼角耷拉,面无表情的捧着一碟花卷啃。 咸香微甜,绵软润滑,很是可口,不亏是宫廷御厨的手艺。 一个宫女悄悄的走到了她身后,躬着背轻声说道:“郡主,瑞王爷请您出去一趟,说有话跟你讲。” 云萝抬头看向对面,那个位置上面已不见了景玥的身影,不仅他,就连哥哥卫漓也不见了。 她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宫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眼睛,小鼻子,嘴唇微厚,脸上的皮肤白皙但双手略显粗糙,模样清秀,不是什么美人,但也不难看。 当然,宫里也不会有难看的人。 云萝见母亲正被景家的老太妃拉着说得热闹,也就没有去打扰,起身就跟着宫女从旁边绕出了宣明殿。 老太妃其实注意到她的离席了,只是见对面孙儿的位置上也没了人,顿时眯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都多了一层。 云萝出了殿却并没有在附近看到景玥,转头看向那宫女,宫女便朝她屈膝道:“大殿附近人来人往的颇有不便,请郡主随奴婢来。” 说完就当先在前面领路,逐渐远离了宣明殿,朝着僻静处走去。 云萝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并不着急,还有闲暇看看左右的风景。 走不到多远,前面就是一个小花园,是专门供皇上处理国事时放松小憩的地方,平时还有人走动,今天却因为宫宴而人迹不见。 小花园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木,在池塘边的凉亭旁还有一丛纤长的竹子,远远的,透过那丛竹子的缝隙,云萝就看到了凉亭里有紫色的人影晃动。 景玥今天就穿了一身紫衫。 宫女不由加快了脚步,云萝也紧跟而上,却在靠近假山的时候忽然一顿。 不过瞬间而已,她又若无其事的迈步跟上,然后,在走过水池边的时候,忽然从假山里冲出了一个人,朝她直直的撞了过来。 云萝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那个从假山里出来的人就几乎擦着她的衣角从她眼前冲过,然后“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里。 听到落水声,走在前面的宫女还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猛的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安宁郡主落水了!” 第253章 反咬一口 随着宫女的一声呼喊,小花园的安静被瞬间打破,几乎在同时,又听“扑通”一声,有人从凉亭跳进了水池子里,朝着这边在水中扑腾的姑娘飞快靠近。 云萝又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抬眸看向那个终于转过身,却因为看到她好好的站在岸上而震惊到失声的宫女,神情淡漠,“过来。” 那宫女哪里还走得过来?直接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脸色惨白,神情张惶,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云萝怎么欺负了她呢。 她不过来,云萝就走了过去,漠然俯视,“坐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瑞王爷吗?” 宫女下意识瞟了眼水池里扑腾的姑娘,瞳孔因为过度惊慌而止不住的凝缩激颤,看着云萝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您竟然还问我这种话? 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 听到动静,一大群人正在朝小花园飞奔而来,而那个从凉亭里跳出来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说好会掉进水里的安宁郡主如今却还好好的站在岸上,不由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 二月的池水还十分寒凉,落入水中连健壮的郎君都未必能抵挡得住,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 那姑娘被迅速的冻僵,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往水下面一点点沉没。 跪在云萝面前的宫女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视线被水中逐渐沉没的人紧紧吸引,终于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慌朝停留在水里的男子尖叫道:“快救人,那是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的发髻在她挣扎的过程中就散开了,满头青丝飘扬在水中糊了她满头满脸,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 听到宫女的尖叫,水中的男人脸色一变,看着正在往下沉的安如郡主,再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朝她游了过去。 那朝着小花园飞奔过来的几个人也是脚步一顿,不由得侧头看向其中两人。 咦?是听错了吗?刚才明明听见说是安宁郡主落水了啊? 她们都是各家夫人小姐进宫时带的丫鬟,没有资格进入宣明殿,就被安排在附近的偏殿之中,距离小花园不远,也是第一时间听到刚才那宫女喊叫的人。 现在她们看的正是月容和安如郡主的丫鬟。 听到宫女的第二声叫喊,月容紧绷的面容蓦然一松,与同样出自长公主府的另一个丫鬟对视一眼,然后拎着裙摆就飞奔进了小花园。 与她们一样的还有简王府的丫鬟,只是她们的脸色却截然不同。 当她们跑到池边假山旁的时候,安如郡主也被从水里捞了上来,简王府的丫鬟们见状,连忙将人从那男子的手里夺过,扯了自己的外衣将浑身湿透的安如郡主包裹起来。 两个丫鬟护在云萝身边,皆都是满脸关切,“郡主,您没事吧?” 云萝的视线落在简王府那群人身上,又指了指跪在脚边的宫女,说道:“此人将我引出殿外,路过这里时安如郡主忽然从假山后冲出来想要推我下水,我往后让了下,她就自己掉进水池里去了。” 月容顿时目光一厉,垂头向另一个丫鬟唤了声:“雀儿姐姐。” 雀儿却在看那个刚从水里上来的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等月容继续多说就悄然后退,飞快的离开了小花园。 安如郡主在水里的时间并不长,喝了几口水又被冻得不轻,在水里昏厥了过去,但在几个丫鬟的揉捏呼喊声中很快醒转。 初时茫然,待双目逐渐聚焦看到站在旁边的云萝时,眼里突然划过刻毒的恨意,手抓着胸前包裹的衣裳,泫然道:“安宁,你为何要推我下水?” 此话一出,包括其他府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云萝,脸上皆是惊疑。 云萝眉心微蹙,“我推你下水?” 因为寒冷,安如郡主浑身都在发抖,胭脂早在水中就都化开了,因此清晰可见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到发青,与平时光彩照人的模样截然不同,更显得分外可怜。 她心里的戾气在疯涨,面上却越发柔弱,垂眸咬了下嘴角,声音都在打着颤,“既然做了你又何必不肯承认?说一句你错了道个歉,我还能抓着不放?我好歹算是你表姐,被你推入水中,你竟是丝毫歉意也没有吗?” 这话可比一味的装可怜厉害多了。 云萝看着被簇拥的她,又看看她身周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简王府丫鬟,最后从湿哒哒的男子和脚边的宫女身上扫过,索性闭嘴不语。 月容却忍不下主子被诬蔑,不由气愤的说道:“安如郡主休要冤枉人,我家郡主从不喜与人争,和您也无冤无仇,为何会推您下水?” 安如郡主身旁的一个绿意丫鬟当即反唇道:“这话应该去问你家郡主才对,我家郡主与安宁郡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推我家郡主下水?池水冰寒,我家郡主身子娇贵,若是万一有个好歹落下病根,可什么都赔不起!” 云萝阻止了月容还要继续的对话,直视着安如郡主说道:“有时间在这里争吵,不如先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可别水里没冻出好歹,却被一身湿衣服捂出了毛病。” 一阵风吹过,安如郡主顿时打了个哆嗦,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简王府的丫鬟虽心中愤然,但也明白还是自家郡主的身子更重要,见郡主抖得更厉害了,忙七手八脚的扶起她找屋子去洗漱换衣裳,走时还有人偷偷的瞪了云萝一眼。 安如郡主被簇拥着扶下去的时候,在宣明殿里坐宴的主子们也急匆匆闻讯而来,简王妃,简王世子,衡阳长公主,还有皇后娘娘。 走到面前,长公主第一时间拉着云萝问道:“可曾受伤?好好的,安如这丫头怎么掉进水池子里去了?” 云萝看了眼简王妃和世子,说道:“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刚才走过这里就看到她忽然从假山里冲出来跳进了水中,我都没来得及伸手拉她一把。” 宗琦钧眉心一抽,忽然问道:“安宁郡主怎么在这里?” 云萝低头看着脚边的宫女说道:“这个宫女说景玥找我,我就跟她出来了,没想到正好遇上安如郡主跳水,要不是我让得快,差点也被撞下水去。” 这话就差直说安如郡主撞她不成,反把自己掉进了水中。 简王妃的眼神瞬间凌厉,“不知瑞王现在何处?” 云萝面不改色稳得很,“王妃应该问这个宫女,我跟她出来,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景玥。” 几双眼睛当即齐刷刷的看向了宫女,都是让人仰望的贵人,强大的气势几乎将小宫女当场压趴下,软绵绵的跪在地上,惊慌得连目光都要涣散了。 皇后沉着脸质问道:“说,为何哄骗安宁郡主到此?” 此话一出,简王妃顿时脸色微变,说道:“娘娘何以就此断定是这奴才哄骗了安宁呢?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长公主将云萝往后塞了塞,“嫂子以为有何误会?” 简王妃的下颌紧缩了一瞬,垂眸看着那宫女说道:“我以为,还是该先问问这婢子有何话说。” 长公主的目光微冷,“嫂子以为,我家浅儿的话还比不得一个宫奴婢更有分量?” 简王妃亦不相让,“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说不定就有安宁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我也很好奇,我家安如好好的做什么要跳到水池里去。” 之前扶着安如郡主离开的丫鬟中有一人回来了,朝几位主子屈膝行礼后,飞快的看一眼云萝,然后凑到简王妃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简王妃的脸色从平静到惊疑再到愤怒,忽然看向云萝,质问道:“安宁,你为何要推安如落水,还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来糊弄我们?” 这疾言厉色的,长公主当即也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嫂子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浅儿给你们留了余地,你还真以为你家安如好好的自己跳水池子里呢?也不知我家浅儿如何得罪了她,指使个贱婢来把人引到此处,她就躲在假山里趁机想要推我家浅儿下水,结果害人不成反害了……” “衡阳!”简王妃勃然厉声道,“安如也是你的侄女儿,你何以这样坏她名声?” “嫂子这话说得有趣,你方才指责我家浅儿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坏她的名声?好歹,她也喊你一声舅母呢。” 为了各自的女儿,衡阳长公主和简王妃互不相让,没有一点意外的吵了起来。 皇后连忙上前调解,又朝最初引云萝过来的那个宫女斥道:“还不快老实交代?你刚才将安宁郡主叫出大殿可有不少人看见!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宫女飞快的朝简王妃和简王世子看了眼,哆嗦着磕磕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确实请了安宁郡主出来,但……但奴婢并不曾跟安宁郡主说是瑞王爷找她。” 长公主的目光蓦然一沉,“那你请郡主出殿是为何?” “是……是……”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也惊颤得不像样,“是安如郡主吩咐奴婢去请安宁郡主的,安宁郡主到了这里后,因为……因为与安如郡主发生了争……争执,一时冲动就推了安如郡主一下。” 这反口一咬顿时让简王妃的气势拔高了起来,她不至于放下身段跟个小辈去计较,便朝长公主说道:“你还有何话?” 皇后缓缓蹙起眉头,问那宫女,“两位郡主因何争执?” “奴……奴婢不……不敢说。” “只管实话实说,本宫恕你无罪。” 她双膝跪地,额头触着手背紧贴在地面,只看得见乌黑的脑袋而不知她脸上的表情如何。 她支吾了下,说道:“似乎……似乎是为了瑞王爷。” 简王妃不由得惊疑,“这与瑞王又有何干系?” 世子宗琦钧却蓦然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自王妃和长公主争吵,到这宫女开口指认,始终保持着安静的云萝。 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对这样的指控,云萝依然平静得半点波折都没有。 宗琦钧突然想到了元宵那晚,妹妹表露出的对景玥的思慕和对安宁郡主的无形针对,还有刚才宣明殿内,景玥对安宁郡主的当众示爱,逐渐绷紧了面颊。 “娘,追究原因之后再说也不晚,不如先去看看妹妹吧。”他忽然对简王妃说道,“春寒料峭,她落入冰寒的水中也不知有没有冻伤。” 简王妃被他一说便不由得转开了注意,又听丫鬟说郡主如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但是寒气入体,点上了三个火盆子仍抖个不停,身上也烧了起来。 这事可大可小,皇后听了也不禁担忧起来,责怪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在一开始就说?你这婢子也太不上心了!” 那丫鬟顿时跪了下来,以手触额伏于地面,说道:“奴婢疏忽,请娘娘恕罪,实在是我家郡主今日受了大委屈,还请娘娘给我家郡主主持公道。” 皇后朝身旁的廖女官使了个眼色,对那丫鬟说道:“起来吧,此事自有本宫做主,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是,谢娘娘教诲。” 皇后又问身旁的人,“安如现今歇在何处?” 廖女官恭顺的说道:“应当被安置在长乐殿。” 一群人便离开小花园,往长乐殿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太医也刚刚被请过来,一番看诊之后说道:“安如郡主被寒气入侵,需得将其拔除,不然恐怕有损底子,落下病根。” 太医这话虽说得婉转,但意思却都说明白了,简王妃不由得脸色一变。 姑娘家最是受不得寒凉,平时连多喝一口凉水都要注意,更何况是整个人掉进了初春的水池里面?那水面上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寒冰都未曾完全融化呢。 简王妃朝女儿扑了过去,搂着几乎要烧起来,却还冷得直打颤的身子,当即心疼得掉下眼泪。 皇后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安如郡主通红的脸,忧心道:“怎么一下子烧得这般厉害?安如,那宫女都说了,是安宁走得太匆忙,正好跟你撞上,反手一推就把你给推到了水里,看在她只是反应过度,并非故意的份上,你做姐姐的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可好?” 简王妃一愣,不等反应,就听见怀里的女儿说道:“我相信安宁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当时不承认,还拿话挤兑我,我心里才觉得有些不舒服,并非一定要与她计较。” 简王妃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这话跟刚才那宫女说的可对不上。 皇后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亲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小姐妹总是难免磕磕碰碰的,等到多年后回想起来,就会发现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多不过是一场笑谈而已。你是姐姐,让着些妹妹,回头,我和你衡阳姑母也会管教她,让她以后不可再这样任性。” 安如郡主的眼里划过一丝不甘,但面前的人是皇后娘娘,是景玥唯一在世的亲姐姐,她不想给她留下一丁点不好的印象。 虽然嫉恨为何连皇后娘娘都护着卫浅,但她还是大大方方的原谅了云萝之前的冲撞和任性,还朝远远的站在屏风边上的云萝温柔一笑,配上她此时憔悴的模样,更显真诚。 云萝静静的看着她的装模作样,对于她的示好不为所动。 皇后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包括云萝在内的人离开。 就算身体不适,安如郡主仍不失礼节的目送她们,却没有发现将她搂在怀里的母亲也正在看着她,那目光甚是复杂。 宗琦钧从屏风外转了进来,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说道:“你可知那宫女根本就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和安宁因为景玥起了争执,她一时恼怒就将你推下了水。” 安如郡主愣了下,随之脸色大变,“什么?” 简王妃阖目吸了口气,睁眼朝还欲开口的宗琦钧说道:“大郎,有什么话都等回家再说!” 那一边,云萝刚出了长乐殿,就看到卫漓和景玥急匆匆的迎面走来,看到她就先从头打量了一遍,并问道:“听说你跟安如郡主闹起来了,还把人家推下了水池,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 景玥亦是一脸不赞同,“大冷天的你跑水池边去做什么?若是万一不甚掉进去可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从旁边斜斜的横过了一眼,这等瞎话你们究竟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来的? 两人却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只将目光专注在云萝的身上,想要找出她是不是少了一根头发丝。 “我没事。”云萝觉得,她站在旁边看了一场戏的工夫,事情就结束了。 她盯着眼前两人那歪斜的衣襟,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可真引人遐想。 卫漓目光一飘,撇开了脸,景玥却伸手在云萝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笑道:“瞎想什么呢?” 云萝:“……”厉害了,我想什么你都能看出来? 第254章 你会嫁给我吗 景玥那略显亲昵的言行让卫漓不由转回了头,狐疑的看着他们——景玥这混蛋何时与小萝这样亲近了?还有那种淡淡的默契是怎么回事? 瞎想?瞎想什么? 卫漓的视线莫名让景玥觉得他胜了一筹,更不乐意为他解惑。 况且,这惑也没法解。 不知想到什么,景玥的耳根微热,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在不自觉中多了几分潋滟。 皇后忽然拉着长公主说道;“宫宴就快要结束了,阿姐身子娇弱不必再去宣明殿,不如到我宫中去歇会儿,正好我也想跟阿姐说说贴心话。” 长公主目光凉凉的横了她一眼,转眼看到那站在一块儿的两人。 少年风流俊美,大概是那三年的边境军中之行,也因为权掌几十万大军,当然,还因为长大了,他身上已没有了几年前的那股子雌雄莫辨的艳色,却依然俊美无双,昂扬的身姿和一身贵气让人不可忽视,不敢直视。 少女娉婷婀娜,曾经让她自己十分忧心的身高如今已到了景玥的肩膀,小时候怎么也减不下去的嘟嘟肉已不知何时变为柔美的曲线,五官精致,即便面无表情也依然灵气逼人,最出色的就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神光粼粼,既澄澈无垢又深不见底。 一个身姿挺拔,目光专注,一个亭亭玉立,冷清纯洁,不同的风格,站在一处却十分的赏心悦目,莫名将旁边同样出色的卫小侯爷衬得有点多余。 长公主忽然觉得心口一堵,抬步就想要走过去,然后下一秒她就被皇后娘娘强行拉走了。 皇后娘娘在嫁进宫之前,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女中豪杰,长公主这样的柔弱病秧子落她手里,那绝对是毫无还手之力。 卫漓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皇后拉走,再看景玥时就是好一阵心堵,当即二话不说便拉着云萝远离了某人。 无奈某人脸皮甚厚,仿佛根本看不见好友的脸色,对卫漓的嫌弃视若无睹,反正瑞王殿下也并不想看他。 又香又软又可爱的阿萝都看不过来呢! 景玥在宣明殿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钦慕云萝的事,在贵族之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他之后并不约束自己的行为。 其实他之前还十分收敛,至少除了格外关注他的那几个人之外,并没有人察觉他对云萝的心思,哪怕看到他对云萝不同于其他的姑娘家,也只以为是因为好友卫漓的面子。 然而,被西夷的大王子当殿挑衅之后,景玥反倒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此事在宫宴结束后就迅速的在各大家之中流传开来,因此关注景玥和云萝的人也更多了。 景、卫两家本就关系亲密,若是再行联姻,也不知会不会引发朝中局势的变化。 云萝却没心思去关注外面那些试探和猜测,她出宫回到家后就准备了两份伤药,一份送去给兄长,一份送去了瑞王府景家。 她的几十年医术不是白练的,景玥和卫漓虽表现如常看似隐藏得很好,但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让云萝看出了他们身上的不适。 伤药送到瑞王府的时候,景玥正将大夫往外撵,却在听说安宁郡主送来伤药时瞬间转变了态度。 景老太妃简直没眼看,骂了他一句:“没出息的,你以为是多好的事啊?她既然看出了你身上有伤,难道能不知道逸之身上也有?你把逸之打伤了,当妹妹的心里不定有多大的意见呢,你就不知要让着些逸之?难怪逸之不乐意你惦记他妹妹,要我是他,我也不乐意!” 景玥嘴角一抽,“奶奶,我才是您亲孙子。” 老太妃冷哼一声,“你也亏得是我孙子,不然我还要大棍子打你一顿呢。你既然惦记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该把姿态放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懂不懂?你皮糙肉厚的被打几下有什么要紧?逸之就是个文弱书生,打不死你。” 景玥隔着衣服按了按腰侧,生疼生疼的,必然是青紫了一块。 心里抽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先挑出一点药膏在手臂的乌青上用力揉开,并说道:“您怕是对文弱书生有所误会,那小子七岁时就能把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了。” 老太妃一噎,抚着拐杖说道:“他那是来自血脉的传承,虽比不得先祖,却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不过,咱家也不差,你又是领军统帅的大将军,逸之却是从他爹那一辈就开始走向了文臣之道,不是书生难道还是莽夫不成?” 景玥忽觉得有点不对,“您老不会以为您孙儿我是个莽夫吧?” 老太妃横他一眼,起身就拄着拐杖“咄咄咄”的出门离开了,她的声音却仍清晰的传进屋里,“不是莽夫难道还是什么聪明人不成?都十八了,老身的孙媳妇还没个影,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你还跟大舅子打起来了,亏得我跟你姐姐拉着长公主一个劲的给你说好话,逸之怎么不把你打死完蛋呢?” 景玥一手撑着下颌陷入了沉思,总感觉这家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要不,去投奔阿萝? 在他“投奔”之前,倒是西夷大王子先登了衡阳长公主府的门,带着来自西夷的丰厚礼物。 可惜,大王子并没有进到真正想见的云萝,因为云萝在宫宴的第二天一早就又出城到庄子上去了。 泡透的玉米种子在暖炕上已经冒出了一点细嫩的芽尖,她又开始掏出窖藏了一冬的土豆,分芽、切块、拌上草木灰,然后指挥着庄户挖坑耕种。 二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渐暖,但外面仍寒风凛凛,土地也不过才刚刚化冻,但地里路边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冒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云萝将会在各个庄子之间巡视,亲自参与到玉米土豆的春耕之中。 为长远计,她特意从庄户中挑选出了几个脑子灵活又耐得下性子的人,在她名下那个小皇庄里开辟出了几块试验地。 种子推广之后就应该着手研究如何增加它们的产量了。 前世亩产上千斤,乃至几千斤的产量,她是很向往的。 民以食为天,但粮食的增产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实现的,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努力。 她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知道的东西有限,只能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然后交给更擅长此道的人们去做。 这是一件需要很大耐性的事情,所幸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缺耐性。 那样枯燥的医书她都能倒背如流,换一个方向,研究粮食增产又算得了什么呢?又不用她亲自去耕田种地。 这天,久不见云萝回城的景玥终于忍不住的跑出城,找到庄子上来了。 “你这是打算久居庄子了吗?”景玥看着地埂上一身布衣,戴着顶破草帽,毫无郡主威仪的蹲着挖土的小姑娘,既心疼又无奈。 景玥今日穿了一身靛青的衣袍,见惯了他的大红大紫,乍然换上这样朴素的颜色不仅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云萝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去继续挖土,一把锄头在手中挥得轻若鸿毛,一锄下去便有足足一尺深。 “你怎么来了?” 景玥走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锄头接了过去,看着面前的土坑问道:“你这是在挖什么吗?挖什么?我帮你。” 云萝觉得这人真是打扰她干活。 可人家好心要帮忙,她一口拒绝好像不太好,便说道:“挖地龙。” 闻言一愣,景玥好奇问道:“挖这个做什么?想去钓鱼?” 云萝摇摇头,“不是,挖回去养。” “什么?” “养。”云萝看一眼他奇怪的脸色,解释道,“地龙可使土壤疏松,提高肥力,我想试试能不能人为养殖,增加它们的数量,到时候再放回到地里。” 景王爷表示,他不懂。 不过阿萝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就算不懂,但挖地龙还是会的。 云萝被抢了工作,就捡了跟树枝站在旁边,又问道:“你这王爷当得好像挺闲,城里朝中都没事了吗?”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树枝飞快的将一条蚯蚓挑进了旁边的木桶里。 景玥因此而找到了挖土的乐趣,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本就是闲在京城,没什么大事都无需我亲自处置,城里这几天倒是很热闹,你不在,不知该说你是错过了好戏还是躲过了清净。” 云萝在他翻开的泥土中仔细寻找蚯蚓的身影,随口问道:“什么热闹?” “西夷的大王子斡其哈隔三差五的去长公主府拜访,听说与殿下相谈甚欢。” 云萝顿时“嗯?”了一声,动作一顿,挂在树枝上的蚯蚓就又掉回到了土地上。 西夷大王子跟她的公主娘相谈甚欢? 景玥帮她把即将钻进土壤里的蚯蚓挑起扔进木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说道:“也不知是哪个给他出的主意,大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需讨好了长公主,再想要娶你就轻而易举了。” 云萝木着小脸,“这也没说错。” 话音未落,眼前就突然凑近了一张脸,只见景玥双眼发亮,笑盈盈的问道:“当真?那若是我讨好了长公主,你可会嫁给我?” 云萝当即一巴掌拍了过去。 第255章 姐姐快回去吧 蒋华裳与顾安城私奔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出来,不仅高门大户人家皆有耳闻,就连寻常百姓都议论纷纷,继西夷想要和大彧和亲,瑞王爷当众表达对安宁郡主的思慕之情后,又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八卦。 戏文话本子里总有千金小姐与人私奔的戏码,但这种事情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还真不多见。 高门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从小就精心教养,哪怕顽劣不堪、不学无术,也很少会养出把情爱看得重于一切的人,不论男女。 谈婚论嫁时,就算撇开长辈的意见,他们自己本身也会更重家世、重人品、重才学前途、重相貌,至于爱情嘛,有当然最好,若没有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夫妻情深义重的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相敬如宾。 况且,聘者为妻奔为妾,本是父母掌中宝,金玉堆砌的富贵娇女,得是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堂堂正正的正妻不当去跟人私奔?得是多优秀的人才值得她们不顾家族、父母长辈和兄弟姐妹的颜面,放弃手上的富贵日子不过,去经历那些担惊受怕和朝不保夕? 最重要的是,能带着你私奔的男人,未必就把你多当回事。 怎么算,私奔都不是明智之举啊。 太子殿下带着一肚子的八卦出宫到庄子上来找云萝玩了,先是小嘴一刻不停的把京城里正沸沸扬扬的这个大八卦说完,之后又皱着眉头不能理解的说道:“也不知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蒋五娘之前就因为跟顾安城纠缠到一起而名声不好,后来还被她家里人送到了庄子上,但其实只要她安安分分的等上两年,京城里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事,人们很快就会忘了她做过的那点小打小闹,我看沐国公也不是狠心人,过年时还听说蒋夫人在悄悄的物色女婿人选呢。” 虽然太子殿下才八岁,但许多道理都已经听过学过,因此对做出这种荒唐事来的两人甚是不屑,“就算不能跟以前那样嫁一个富贵双全的夫婿,难道还能比与人私奔更差吗?她这事一出,本来都已经选定了婚期的蒋四娘也被退婚了,蒋三爷因为这件事差点跟沐国公打起来。” 蒋四娘是沐国公府的三房嫡长女,比蒋华裳大一岁,芳年十七,原本定了今年的十月就要出阁,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嫁妆嫁衣,却忽然被退婚,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瑾儿想到了他之前被爹娘送到舅舅身边的那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由得满脸别扭,哼哼道:“金枝玉叶的公府嫡女,也不知受不受得了外面的苦日子,可别轰轰烈烈的跑出去又因为吃不了苦而灰溜溜跑回来。” 云萝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此时终于睁开眼侧头看向了他,“你关心这些事干什么?最近先生给你布置的作业太少了?” 太子殿下瞪了她一眼,扬着下巴说道:“我是担心你天天待在庄子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的,改天回去后跟人说话都对不上来,被人笑话,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眼角瞥了下她身下的躺椅,颇有些痛心疾首的问道:“你这是打算在庄子里养老了吗?京城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待不住?” 云萝肃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别胡说,我有正事要做。” “什么正事?庄子里养着的那么些庄户是干什么的?连种地这种粗活都要你堂堂郡主亲自来做!” 云萝又闭上了眼睛,“并不是只有种地这一件事。” “那还有什么?” “养地龙。” “什么?!”在去江南之前,太子殿下是不知道地龙为何物的,但跟着郑嘟嘟撒了几天欢之后,他知道了用地龙喂鸡,鸡长得特别好,所以……“你养那个东西做什么?种地之后你又要养鸡了吗?” 云萝侧目看他,眼神一言难尽。 “你应该再增加几门课程,农书上有言,地龙能沃土,医书上说,地龙有通经活络,清热息风,清肺平肝通淋之效,用于高热神昏、惊痫抽出、眩晕头疼、肢节麻痹、中风……” 瑾儿的眼神都是迷茫的,连忙打断她道:“你若是需要直接去地里挖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去养?这东西要如何养?它……是吃土的吧?” 云萝在躺椅上坐了起来,问他:“要去看看吗?” 他当即应了一声,“好!” 云萝就把他领到了屋后,屋后有一块约十丈宽的空地,原本种着花花草草,却在落到云萝手上后被她全部拔除,去年种了玉米,今年却被她养上了蚯蚓。 瑾儿跟着到这儿,入眼望去就是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地,地上除了有些烂七八糟的脏东西外,并没什么特别的。 他略嫌弃的撇开眼,抬头问道:“哪里有地龙?” 云萝随手拎起靠在墙边的小锄头递给他,指着那堆脏东西说道:“想看就自己去挖。” “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太子殿下甚是嫌弃,然后翻着白眼拎起小锄头就在边上刨了两下。 忽然“咦”了一声,却原来才刨了两下就刨出了两条蚯蚓来,这可比他以前跟着郑嘟嘟去挖地龙的时候容易多了。 于是太子殿下莫名的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嫌弃眼前这一大堆东西好像真的很脏,挥着比他胳膊也长不了多少的小锄头往更深的地方挖了过去。 云萝就束手站在旁边看着他乱刨,直到他忽然“啊”的一声尖叫,一把甩开了小锄头连连后退,终于转身飞扑,直接挂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毫不怜惜的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想要把他从身上撕下去,不想太子殿下竟死死扒拉着她,就连两只脚都勾着不肯落到地上去,并在明白她的意图之后哇哇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下去!” 他的眼眶都红了,满脸惊慌,非常努力的忍着才忍住了没有当场哭出来。 被区区地龙吓哭什么的,真是太有损太子殿下的威仪了! 可是真是好……恶心! 一条两条的蚯蚓太子殿下做一做心理建设还是能够下手去抓的,可是当忽然被他刨出扭结成一团的一大团蚯蚓时,他一下子就承受不住了。 其中有几条地龙好像还被他给刨断了! “呕!” 云萝顿时脸色微变,当即一点不犹豫的将他从身上撕下,又在他惊慌乱挣扎的时候把他拎在手上,好歹没有让他两只金贵的小龙蹄子落到地上去。 身体悬空,太子殿下顿时大大的松一口气,然后指着前院的方向大声喊道:“出去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云萝垂眸冷眼相看,说了句“没出息”,之后倒也不再继续吓唬他,轻松拎着跟只猴子似的挂在她手上的太子殿下回到了前院继续晒太阳。 月容和兰香听到太子殿下的尖叫都吓得跑了过来,看到自家郡主就这么把太子殿下像是拎猴崽子一样的拎了出来,不禁表情古怪,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瑾儿倒是没觉得被冒犯,毕竟他都已经习惯了,若是哪天对他忽然温言细语、小心翼翼的,他恐怕还得受个大惊吓。 双脚落到还算整洁的石板地面上,他原地跳了两下,又双手环胸用力的搓揉哆嗦了几下,好歹把身上炸起的鸡皮疙瘩给抚平了下去。 在云萝面前,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娇贵人。 此事若是放在别的地方,换一个人在身边,太子殿下肯定就要惊慌哭闹发脾气了,可现在,哪怕心里还是在一阵阵的发毛,他也自己把自己给安抚住了。 云萝伸手在他头上、背上轻抚拍打,没一下都拍抚在特定的穴位上,未了将他往外一推,“你可以回去了。” 太子殿下侧目斜睨着她,脸上都是气呼呼的。 这个时候,作为尽责的好姐姐,你不是应该温柔的安抚本宫吗? 他虽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都表现在了脸上,无奈云萝视若无睹,还推着他继续往外走。 瑾儿真是生气极了,脚步虽不能自己的被推着往前走,身子却一个劲的往后倒,以此来减缓被推出门外的速度,又扭过脖子略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要赶我走?亏得本宫特意抽出时间来看你,你知道本宫有多忙,时间有多宝贵吗?” 云萝伸手把他的脖子扭了回去,脚下的步子一点都没有减缓,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我要回城,你还想留在这里跟谁说话?” 他顿时“唉?”了一声,“你不早说!” 然后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临上马车时还背着手洋洋得意的问她,“不会是本宫亲自来看望你,你受宠若惊,才终于想到了要回城吧?” 云萝直接将他扔进了马车,“你想多了。” “唰”的掀开帘子,不服气的看着她问道:“那你怎么突然说要回城了?地不种了?地龙不养了?这庄子你不亲自管了?” 云萝跟着登上了马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这么多事?想做什么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那你怎么一直留在庄子里?”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来回的赶路上面,反正在府里也没什么事。” 瑾儿的眼睛一亮,“那你现在是有事要做了?你又想做什么?” 云萝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一路慢悠悠的从庄子到京城,再送瑾儿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正要分别,却不巧竟遇上了刚从宫里出来的西夷大王子斡其哈。 看到云萝,斡其哈的笑容绽开,当即就快步走了过来,右手按在左边胸口,微微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安宁郡主,没想到能在皇宫的门口遇见你们,真是缘分。” 瑾儿下意识往云萝的前面挡了下,做完后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从认识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她被谁欺负呢。 拱手朝斡其哈作揖道:“大王子这是要回驿馆了吗?” 斡其哈笑道:“大彧的夜晚也十分精彩,怎么能早早的就回到驿馆里去呢?小王正打算趁着离开前的这段日子好好的领略一番。” 瑾儿也笑眯眯的问道:“大王子已经定下了启程的日期吗?不知是哪一日,本宫到时候定要亲自前往送别。” “那小王就先在此谢过太子殿下,日子暂定在七日后。”又对云萝说道,“这些日子一直未能见到郡主,实在是遗憾,今日难得遇见,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郡主同游。” 在瑾儿瞬间警惕的目光下,云萝淡定拒绝道:“抱歉,我对京城也不是很熟悉,不能陪你游玩了。” 斡其哈丝毫不气馁,又说道:“正好小王也不甚熟悉,就是因为不熟悉,才更应该四处转转,小王说得可对?” 不管她回答说对或者不对,似乎都不对。 云萝默然一瞬,再次拒绝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久不在家中,于情于理今日都应该在家里陪伴母亲和兄长。” 瑾儿也连忙搭腔道:“大王子若是觉得独自游玩没趣儿,可以带上赫木将军他们嘛,本宫也可以派两个熟悉京城的人作陪。” 说着,他转身将云萝轻轻的往外推了一下,说道:“姐姐快些回去吧,姑母知道你今日回城,肯定在家里等急了。” 绝对不能让斡其哈有接近姐姐的机会!心思不纯竟敢惦记本太子的表姐,想要把她拐到西夷那个穷乡僻壤去,反正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云萝顺势后退到了马车旁边,朝斡其哈告辞一声就登上马车。 马车在她坐稳后就一刻都不多停留的驱使着离开,斡其哈想要追赶,却被瑾儿拖住了脚步,“大王子,本宫从未去过大漠,却听过不少大漠的传闻,一直都心甚向往之,不知是否有幸能听大王子与本宫说说大漠的风土人情。” 斡其哈心里焦急,看着瑾儿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大彧的小孩都是这么精明狡猾的吗?还是只有这个小太子特别的狡猾?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你是故意在拖延我的脚步,目的就是不想让我追上安宁郡主。 可是该死的,他还真不能不理会大彧小太子的好奇心。而不过是多说两句话的工夫,载着安宁郡主的马车已经离得越来越远,转个弯就不见了。 马车载着云萝离开皇宫,却并没有一路平顺的回到长公主府。 在与长公主府还隔着一条街的时候,从路边忽然冲出了一个人挡在路中间,惊得车夫差点没拉住马,一头撞了上去。 马车骤停,马车里的云萝也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扑了下,忙伸手抓住车壁稳住身子,月容和兰香却当场摔成了一团。 车夫的声音也在此时传了进来,“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外面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回答,就有另一个声音抢在了前面,“卫浅,你出来!” 这个声音…… 月容的脸色一变,都顾不得先坐坐好就轻声说道:“是安如郡主。” 她可还记得宫宴那天,安如郡主还曾意图把郡主推进冰冷的水池之中,结果害人不成反而自己掉了进去,之后又反咬一口说是郡主推的她呢! “听说安如郡主那天从宫里回府之后就一直病着,好多人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在月容飞快的将她所知的轻声说出时,云萝直接推开了前面的车门,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安如郡主,淡然问道:“有事?” 这里并不是繁华热闹的街巷,两边都是高门大户人家,寻常百姓极少会往这里来走动,因此就显得特别安静,也就没有人来围观安如郡主当街阻拦安宁郡主马车的人群。 云萝刚从庄子上回来,因而并没有精心打扮,甚至可以说是穿着得相当随意简单,布袄长裙,青丝绾成两个髻,束着浅青色发带,连个装饰的珠钗都没有。 然而即便这样简洁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一身灵气逼人,莹白的小脸在暮色中仿佛放着光。 安如郡主看到她这模样不由得用力咬了下嘴唇,眼里浮现嫉恨之色。 她身后的丫鬟悄悄的扯了两下她的衣角,神色中有些焦虑和紧张,似乎在催促着她。 她缓缓垂下眼眸遮起眼里的神色,再抬头时就再找不到那点嫉恨,而是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涩然,说道:“我想与你单独说两句话,不知你有没有空闲。” 你都把路给拦了,还问我有没有空听你说两句话? 云萝好悬把这句话给忍住了,转而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赶紧说完,我也好早些回去。 第256章 发脾气 自那日宫宴之后,安如郡主就一直卧病在家中,据说连平时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们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眼下应该是这大半个月来的她第一次出门。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云萝才刚刚回城,不过是送了太子回宫的这一点时间,她就在此地等候拦截了。 然而,明明是她自己说的有话要说,云萝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她说出什么具体的内容来。 不由抬头看了眼天色,云萝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有话就直说,我还要赶着回去陪母亲用膳呢。” 安如郡主表情微滞,又看了眼云萝身边的车夫和侍卫,“可否让他们先退下?” 车夫和侍卫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然后毫无意外的听见他们的郡主直言道:“何必多此一举?就算现在退下,过后该知道的他们依然会知道。” 安如郡主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下。 不过云萝的话虽这么说,但看安如郡主的反应,她还是挥手让他们退到了远处,然后默默的盯着安如郡主,催促的意思十分明显,却一点都没有要请她到马车上去说话的意思。 安如郡主被她这不按常理出招的行为弄得甚是憋屈,然而时间紧迫,她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又见云萝如此,索性也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妹妹是个直率人,姐姐也就直话直说了,能不能请妹妹离景哥哥远一些?” 天边的最后一点残阳终于落下,天色一下子就暗沉了许多,紧接着有一阵风从街头巷口卷起,刮在人身上,让人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只是轻薄的小袄似乎也不够保暖了。 这条安静的小街在安如郡主的话音落下后更安静了,这让她不禁有些心里不安,抬头去看,却见云萝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与之前并无区别。 但她却觉得时间在这一刻过得特别慢,慢到她在云萝不带感情的目光下逐渐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终于,云萝开口了,“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要求我与景玥保持距离?” 安如郡主蓦然涨红了脸,觉得被云萝给羞辱了。 用力掐着手心,直感到钻心的疼痛才让她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并说道:“我与景哥哥自幼相识,景老太妃和皇后娘娘也对我极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云萝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既然喜欢景玥,就该去找他,而不是跑到我面前来提这种无礼的要求。你虽是王府郡主,我却也并不比你低微,无名无分还对着我摆出这一副正室对上贱妾外室的嘴脸,你不嫌有失身份教养,我却嫌恶心。” 云萝说话向来直接不婉转,但这样明显的恶言却极少。 安如郡主大概是从没有被人这样直言骂到脸上过,不禁又羞又恼,还有满腔的怨恨再也忍不住的显露了出来,“你又是个多好的人品?要不是你勾着景哥哥,他何至于对你神思不属,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云萝眉心一蹙,“他以前难道还曾思慕过你?” 安如郡主的脸继涨红之后又猛的一白,右手紧紧的抓着胸口衣襟,摇摇欲坠的就要往后倒去。 退到远处的侍卫丫鬟们虽听不见声音,但看见安如郡主的神色不对,全都不由得神色一紧飞奔过来。 安如郡主的丫鬟虽是最先迈步的,却比不上云萝的侍卫人高腿长,更快速度的跑到了马车前。 罗桥警惕的看了眼安如郡主,然后问马车上的云萝道:“郡主你没事吧?” 安如郡主的丫鬟听到这话真是气极了,扶着她家的郡主朝罗桥怒目而视,到底是多瞎的眼才会觉得是安宁郡主受了委屈? 罗桥朝她反瞪一眼,转头对跑到了跟前的兰香和月容说道:“郡主最不会与人争吵,偏偏那些世家贵女们都讲究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还是守着郡主身边吧,免得郡主想要跟人吵个架都没有帮手。” 月容和兰香深以为然,当即就爬上了马车守在云萝左右,警惕的看着已经倒进丫鬟怀里的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好深的心机!竟然故意做出这个娇弱的模样,让人觉得是郡主欺负了她,亏得这里没有外人。”兰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忿,但好歹顾忌着身份有别没有大声说出来,而是凑在月容的耳边轻声说道。 月容倒觉得安如郡主这模样不像是装的,像真的受了什么打击。 不过谁在乎她呢?她之前在宫里还想把郡主推进水池子里呢,今日出门也只带了一个丫鬟,不知是不是偷溜出来的。 那个丫鬟扶着自家郡主,又是焦心又是气愤,忍不住朝云萝说道:“安宁郡主对我家郡主说了什么?您好歹也要叫我家郡主一声表姐,何至于如此不留情面的拿话刺激她?” 月容顿时脸色一沉,喝道:“放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这么跟我家郡主说话!” 兰香也是沉肃着脸说道:“我家郡主不善言辞,从来都只有别人拿话说她的份儿,再则,今日难道不是你们半路拦截要来跟我家郡主说话的吗?” 云萝侧目,她何时不善言辞了? 一对二,那丫鬟哪里说得过月容和兰香两人?不由被气得红了眼眶,又不敢当真对云萝放肆,只能问怀里的主子:“郡主,您脸色好难看,哪里不舒服?” 安如郡主只觉得心都被云萝的那两句话给纠疼了,这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正常的贵女,在被人说远离某个男子的时候不是应该感到羞愤吗?她为何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等羞耻的话来? 明明是她先认识的景哥哥,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得到景哥哥的另眼相看? 她抓着胸口艰难的喘息了几下,抬头幽幽看向云萝,也顾不得此时有其他人在场的说道:“不管如何,我与景哥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还请安宁妹妹注意避嫌,莫要做出让人猜疑的举止。” 丫鬟和侍卫们皆都脸色一变,云萝却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然后直接伸手关上车门,“走吧。” 车夫跳上了车辕,看着仍拦在路中间的安如郡主说道:“安如郡主,我家郡主要回去了,还请您让个道。” 云萝的反应让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憋得她心头发堵,便堵着气站在原地,冷笑道:“凭什么要让本郡主给你们让道?” 车夫不禁为难,却听见身后的马车内忽然传出一声,“撞过去!” 声音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多稀松平常的话。 车夫一愣尚在迟疑,罗桥带着侍卫翻身上了马背,却忽然挥出马鞭抽在了拉车的马臀上。 马儿轻嘶一声,当即扬起马蹄奔跑了起来。 安如郡主没想到他们竟然当真敢,看着飞快接近的马车变了脸色,自不敢再拦在路中间,在丫鬟的推搡下狼狈的摔到了路边。 马车轮子几乎贴着她滚过,扬起的灰尘扑了她满身满脸,引得她坐在地上便用力咳嗽。 丫鬟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又来扶她,满脸愤愤的说道:“郡主,他们太过分了!” 安如郡主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很快就消失在街尾的车马,神色晦暗,半晌,忽然苦笑一声,“虽然同是郡主,我还出自宗室亲王府,可她的母亲是皇上的亲姐姐,皇上对她比对自己的两个小公主都要好。” 丫鬟悄悄的把被抓疼的手臂缩到背后,指尖微抖,垂头说道:“您何必妄自菲薄,咱简王府并不比衡阳长公主差啊,您又是王爷和王妃捧在心尖上的明珠,在京城的名声地位更是安宁郡主拍马也赶不上的。” 安如郡主伸手抚在脸上,目光幽幽。 若当真疼她,那天母妃就不会打她耳光。 如今红肿虽已消退,但那份疼痛却始终记忆犹新。 云萝很快就回到了长公主府,与大半个月没有见面的母亲和兄长一起用了晚膳,又听兰香和月容将她在庄子上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至于刚才遇到安如郡主的事情,云萝没有提起,月容和兰香也不敢随意提及。 直到告辞母亲和兄长回到自己的院中,云萝都表现得无事一般,月容和兰香见她似乎真的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不由面面相觑,然后悄悄的松了口气。 应该是错觉吧,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呢。 但其实郡主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跟平常一样的清冷寡言,面无异色。 伺候云萝洗漱之后,两人就退出了闺房,走到院子里,却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瓷盏被砸到地上碎裂的脆响。 两人一惊,转身就又跑了进去,“郡主!?” 刚到闺房门口,就听说屋里传出一句,“没事,下去。” 踌躇了下,两人就带着满心的忐忑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兰香轻声问道:“月容姐姐,郡主她是在发脾气吗?” 好惊奇,从没有见郡主发过脾气呢。 月容瞪了她一眼,也同样轻声的说道:“别胡说,或许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兰香咬着手指喃喃说道:“我就觉得遇到安如郡主之后,郡主的心情就不大好了,也不知安如郡主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月容却目光微动,不由想起了那天在宫里,安如郡主也曾意图害郡主,似乎是为了……瑞王爷? 向来温柔得体的大丫鬟此时却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闺房,忽然瞠大了双眼。 次日一早,天才不过微微亮,月容和兰香就起身到了正屋里去伺候郡主起床。 却没想到她们站在郡主的闺房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动静,明明平时的这个时辰郡主应该已经起来了才对啊。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兰香隔着房门轻喊道:“郡主,您起了吗?”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月容不由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担心的神色,面对着紧闭的房门说道:“郡主,奴婢进来了。”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月容再不犹豫,直接伸手就把房门给推开了。 两人在门口微顿,这是郡主昨晚忘了上闩,还是…… 走进屋内,兰香直接一脚就踢到了一片碎瓷,“叮”的在地面上划过,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月容吹两了火折子,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片把灯盏点上,屋里跟着就亮堂了起来,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却见上面空荡荡的除了枕被再无其他。 兰香放下手里的水盆,匆匆过去伸手进被窝里一摸,转头说道:“一点热乎气都没了,也不知郡主何时出去的。” 月容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瓷片若有所思,抬头跟兰香说道:“先把屋里打扫干净吧,郡主应该是早起练武去了。” “她平时不是这个时辰才起的吗?今天怎么早起了?” 话虽不解,但她还是和月容一起先把屋子打扫了一遍,直到从床底下扫出最后一片碎瓷才终于把一个完整的茶杯拼凑起来。 “郡主很喜欢这套水墨幽兰的茶具,坏了一只就不能用了。” 月容直接将碎片扫到小簸箕里,“郡主还能缺一套茶具?小库房里就不知有多少,拣着好的拿出来让郡主再挑一套便是。” 兰香认为她说得甚有道理,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小问题了。 云萝正在演武场里跟府中侍卫的对招,主要还是如赵无城这样的侍卫头子,不然寻常侍卫可接不住她的招。 刀剑相击,两个人影正在人群中飞快腾挪,打得十分激烈,原本各自训练的侍卫们不由自主的人就被吸引了过来,鼓掌喝彩声不绝于耳。 云萝与赵无城已经打了有半刻钟,她手中的长刀舞出了一道道虚影,直劈横砍,一招更比一招凌厉。 终于,“戗”的一声,赵无城手上的铁枪忽然脱手被挑飞了出去,他神色一凛身形爆退想要去抢回来却已经来不及,颈上一凉,刀锋就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 “郡主威武!” 侍卫们喝彩连声纷纷鼓掌,赵无城看着这些丝毫不给他这个统领留面子的小崽子们,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问云萝道:“郡主可是心里不痛快?今日格外的杀气腾腾。” 云萝正把刀收入鞘中,头也不抬的说道:“没有,只是好久没有与赵统领对招,想念得很。” 赵无城嘴角一抽,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受宠若惊。 卫漓一身劲装走进了演武场,有些惊讶的看着场内的云萝,“妹妹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走得近了,就更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下的一点阴影,不由眉头微皱,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云萝直接就又把刀拔了出来,“打吗?” 卫漓沉默了下,也随手拔出了刀,“来吧。” 兄妹两迅速的战成了一团,云萝仗着力气大和刁钻的招式,卫漓仗着练武多年内力更深厚,两人一时间倒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等到天光放亮,他们才结束今天的晨练,卫漓收拾干净又和家人一起吃了早膳之后就到衙门里当值去了,云萝则翻开了账册开始处理积攒了半个月的家中事务。 长公主如今已经把两府的中馈全部交给了云萝打理,她自己则偶尔帮衬一点,云萝想让她安心养身体,也愿意把这些事情都接过来。 今天,云萝在正院的小书房里处理中馈,长公主就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翻着手上的一本册子,忽然幽幽叹了一声,“你哥哥也该娶媳妇了。” 云萝从账册上抬起了头,问道:“娘有人选了吗?”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又不是我娶媳妇,我哪里来的人选?你哥哥也真是不争气,那么大个人了,就没见他心悦过谁家的姑娘,难道这满京城的贵女都挑不出让他中意的?” 云萝一默,又问道:“娘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像我家浅儿这样的!”长公主答得不带一点犹豫,忽然又摸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都要娶儿媳妇了,眼看着就能当祖母,我是不是老了?” “并没有,娘现在看着还是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十八岁是没有的,怎么也得是个二十四五的花信之年。 长公主听了顿时就眉开眼笑,将手中的册子往云萝面前一递,说道:“浅儿也看看,看看哪个比较适合当你嫂子?” 云萝好奇的将册子接过,翻开看了一眼之后不由目光略有些古怪,“娘这个册子是哪里来的?” 长公主笑盈盈的说道:“各家夫人的手中都有,这个是介绍京城各家闺秀的群芳谱,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详细描述各家儿郎的群英册,回头我就给你送过去,你也该仔细的看看了。” 说到这个,长公主就不禁黯然,“明年你就及笄了,现在开始相看人家也不算早。” “……我还小。” 长公主深以为然,又好奇的问道:“浅儿想要挑个怎样的夫婿?” 第257章 要吃吗? 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 她其实更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老姑娘。 男人有什么用?用来暖床排遣寂寞?养几个面首难道不香吗? 云萝忽然抬头看向长公主,问道:“娘,我爹死了这么多年,你如今也还年轻,要不要再找一个?” 长公主一愣,然后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点,笑道:“你还管起我的姻缘来了?当心你爹晚上托梦揍你一顿。” 云萝一脸漠然,“这可不归他管。”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端起茶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我可没兴致再去掌管别人家的事,你们兄妹两个就够我折腾的了。” 云萝也觉得婚姻之事好像确实挺麻烦的,便不再提改嫁之事,却又问道:“要不要养两个面首?” 长公主刚入口的一嘴茶顿时就喷了出来,忙拿着帕子捂在嘴边,忍不住的剧烈咳嗽。 “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云萝默了下,轻轻的给她拍背,并说道:“这又不是多新鲜的事,史书上就有不少记载,放眼当下,听说惠安大长公主府上就养了好几个面首,而且她的驸马都还活着,我好几次都听到有人偷偷的称呼他为绿王……唔!” 话未说完,就被公主娘一把捂住了嘴给硬生生憋回去。 抬眼看,长公主殿下的脸都红了,有羞的也有气的,“以后不许再去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更不能宣之于口,姑娘家的名声不容有失。” 闺女的名声如今就有点不大好,都是吴国公府的那件事闹的,加上元宵那晚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飞了半边屋顶,这凶悍的名声就越发的人尽皆知了。 男子悍勇是优点,姑娘家这般凶悍却让人望而生畏,正常的婆婆都不会想要娶个这样厉害的媳妇,往后若是小两口吵架或婆媳闹矛盾,谁会被谁挟制是个大问题。 云萝将捂着她嘴的手拿下去,却甚是淡定的说道:“话自己钻到我耳朵里来,听不听也由不得我想不想。娘你真的不打算养两个面首吗?” “你快闭嘴吧!姑娘家家的,你知道什么是面首吗就胡说?”长公主简直要原地爆炸。 云萝淡定的把所谓群芳谱又从头开始翻阅,第一面上就是安如郡主。 眼睑一垂,瞬间将这一页翻过,并说道:“面首不就是男妾吗?寻常女子不能如男子那般三妻四妾,但是娘您身份尊贵,养上几个又有何妨?暖床或是排遣寂寞逗乐子都由着您高兴,不喜欢了就打发出去,换上两个新鲜的。” 长公主“嘶”了一声,无师自通的想到了那个“渣”字。 看着平静已久的女儿,长公主刺激之后又缓缓的皱起了眉头,试探的问道:“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 跟亲闺女说这种话题,真是太羞耻了! 云萝明白她未尽的意思,就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在乡下,因为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大都是一夫一妻两口子过一辈子,但是只要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就会出现小妾通房这种人物。世道如此,我无法改变,也不奢求以后的夫婿能够对我一心一意,同样的,我也不可能会把他多放在心上。” 这话,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青春少女说出的话,她这个年纪不正该是少女怀春,向往男女情爱的时候吗?她缘何竟会这样冷静?简直是无欲无求!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长公主不赞同的说道:“世道虽如此,却也并非没有洁身自好的郎君。你看温尚书,这么多年就始终只守着他夫人一个,还有中书令刘喜和他下头的四个儿子皆都只有嫡妻,卫家历代以来也从无妾室庶子,认为妾乃乱家之本。” 长公主认为云萝的想法太过冷淡,她不希望女儿把情爱看得太重,却也同样的不希望她对此无动于衷。夫妻相亲相爱相宜,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大乐事。 云萝看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满脸的忧心忡忡,就反过去安慰道:“您宽心,我没想过要孤独终老。” 长公主瞪她一眼,“你还想孤独终老?你就死心吧,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个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的!” “……”您开心就好。 长公主也没心思给儿子相媳妇了,反倒开始忧心起了云萝的事情,靠在软枕上喃喃说道:“其实之前我还挺中意温墨那孩子,家教好,他本身的脾性人品也好,十八岁的举子不算差,又与逸之交好,以后肯定不敢欺负你。可惜早些年他家就给他定了婚约,与你的年纪也有差距,实在是可惜。” “常宁伯家的大公子自去年高中状元,就一瞬间成了被人追捧的乘龙快婿,张夫人挑媳妇都要挑花了眼。不过,常宁伯是个风流的,要不是张夫人厉害镇得那些妾室不敢作声,不知要出多少妖魔鬼怪呢,也不知那张大公子会不会与他爹相像。” 长公主忽然将身子往云萝这边倾斜,试探着问道:“浅儿啊,你觉得阿玥如何?”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来,说道:“娘,听说有许多人喜欢他呢,以后不管谁嫁给他恐怕都没得清净吧?” 长公主挑眉,“哪里来的不清净?之前倒确实有许多小姑娘一个劲的往他跟前凑,可惜几乎全都被他给吓退了,如今还敢凑上去的也就那么一个两个。以前,老太妃和你舅母总是担心他不开窍,对小姑娘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甚至是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说不定景家就要断在他这一代了。” 说到这儿,长公主就缓缓的住了嘴,想到景玥如今惦记的是她宝贝女儿,那心情顿时就不太美丽了。 女儿太冷淡,太清心寡欲了她犯愁,可是只要想想她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要被别人惦记走,心里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左右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不着急! 景玥完全不知道,长公主不过是在脑子里转了个弯的工夫,就又把给云萝相亲的事情压了下去,他也不知道云萝昨天被安如郡主半路拦截,听了好一番过分失礼的话,回来后就把正喜欢着的一只茶杯给砸了。 但他知道了云萝昨天从庄子上回城,也知道了她送太子回宫时在宫门口遇到斡其哈,斡其哈意图纠缠她的这件事。 对于西夷大王子这等厚颜无耻、几次纠缠的行迹,景小王爷深恶痛绝,今天一大早就进宫去面见皇上,在含英殿内一待就待到了傍晚。 正想出宫,又被皇后娘娘叫去长春宫,留了一顿晚膳。 等他终于出宫,天色都已经暗沉,在宫门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犹豫了下就调拨马头朝着衡阳长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这个时辰,城里还不是很安静,还有许多人在夜色中或紧或慢的行走,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也不过是引得行人好奇的看两眼。 两骑一路奔到了衡阳长公主府……的后门附近,抬头看着高耸的围墙,无痕不禁转头看向他家爷,一脸的欲言又止。 大晚上的,您这是又想翻墙闯安宁郡主的闺房?此事若是被长公主和小侯爷知道了,必定要打断您的腿。 腿断不断的景王爷才不在乎,他只想见他的阿萝。 宛若一阵轻风拂过,他转眼就跃进了围墙之内,独留无痕在外守着坐骑。 此时还没有到云萝平时休息的时辰,她还在汀香院的小书房里人握着笔写写画画,月容在整理书架,兰香在小厨房准备宵夜,如歌一如既往的宅在房里做她永远都做不完的女工刺绣。 将所有被翻乱的书都按照原先的整理摆放好,月容走到书桌边慢慢的磨起了墨,轻声问道:“郡主,您不去庄子上了吗?” “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暂时不去了。”一笔画完,她目光微转忽然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忙她自己的。 很快,一张纸就画出了一个大致的框架,月容好奇的看了几眼,不由问道:“您这是想画什么?” 这横横竖竖,一个框又一个框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幅画。 云萝一点点的开始往空白处填上内容,却并没有回答月容的问题。 月容见此就没有再继续多问,只安静的站在旁边伺候着。 这一忙就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月容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更漏,提醒道:“郡主,就快要亥时了。” 云萝也抬头往那边看了眼,低头说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好。” 月容如今深知自家郡主的性子,听到这话并没有迟疑或反对,屈膝后就退出了小书房,却又很快捧了水盆进来,身后是端着一碗肉糜粥的兰香。 云萝依然头也不抬,两个丫鬟便一个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一个将粥安放于书桌的一角,然后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盆里的水,碗里的粥都在冒着袅袅的热气,书房里也迅速的弥漫开了肉粥的鲜香味,云萝终于将笔放下,任由宣纸继续摊在书桌上面,等待墨迹晾干。 水盆里的温度正好,伴随着水花拨动的声音,她将手上的墨迹仔细的清洗干净,然后才坐回到书桌前,捧起了那碗温度适宜的肉粥。 一口粥尚未入口,窗户外忽然响起“笃笃”的叩击声。 声音慢且轻,仿佛深夜被风拂过的撞击,云萝一手捧着碗,一手抓着勺子,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 叩击声一顿,然后再次响了两声,没有落闩的窗户被“吱呀”一声开启了一半。 景玥出宫后就直接来了这里,红色的螭龙袍让他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敢逼视的尊贵,神情和姿态却是散漫的,懒懒的撑在窗棂上,说道:“可是我哪里得罪了阿萝,让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把我晾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云萝又吃了一口粥,滚烫的热度让她不禁小嘴微张哈了两口气,咽下到肚子里后才抬头看向他,淡然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大概是粥真的有些烫,她的嘴唇也比平时更红润了,看得景玥眼神一晃,忙心虚的偏移到了别处。 小书房里响起她轻轻吹气和吃粥的吞咽声,他刚偏开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又落到她身上,跟着她张合的小嘴打转,忽然也觉得饿了。 云萝的眼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似的,让她不由问了一句,“要吃吗?” “要!”景玥的回答飞快,不等云萝再回应就直接从窗外翻了进来,接过她手里的粥就舀了一大口,“一早进宫,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 皇上:朕的午膳喂狗了? 皇后娘娘:呵! 云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夜宵落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得眼睛都瞠大了些,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以平息糟糕的心情,于是抬起一脚就朝他踹了过去。 景王爷赶忙躲避,手上的粥碗却还捧得稳稳的。 看看她面无表情的小模样,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粥碗,景小王爷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蓦的耳根一热,又咳了一声,小心的将碗放到书桌上,“要不,还给你?” 云萝:“……” 景玥的眼角一瞥,忽然看到了云萝刚刚写好还在晾墨的宣纸,视线顿时就被吸引了过去,眼里的精光一闪,“这是……” 第258章 分担凶险 景玥被晾在书桌上的宣纸吸引了注意,云萝却对他的反应有点好奇。 怎么感觉,他好像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作用? 察觉到她的怀疑,景玥迅速的将外露的情绪收敛,装作一副疑惑好奇的模样,手指着说道:“这就是你将我冷落在窗外一个时辰写出来的东西?瞧着倒是与邸报有些仿佛,你做这个干什么?” 云萝看不出他更多的情绪,便收回了目光落到书桌上,说道:“土豆先不提,玉米的种子却增长得很快,去年只在京城附近售卖,我只是贴个告示又分发了一些传单也足够宣传,但种子逐渐推广,离京城和江南都甚远的地方我再如此行事,所要花费的时间和人力就太大了。我把玉米的详细介绍和耕种之法印刷成报纸,传扬出去如何?” 景玥双手拿起这一份纯手工的所谓报纸仔细阅读,手指触碰到尚未完全晾干的字迹,顿时被染上了黑色的墨迹。 一张纸被线条划出了一块又一块的区域,上面也如她所说的写上了玉米的详细情况和耕种之法,以及目前所知的一些注意事项,甚至还有如何食用的一二三四。 景玥却只将这大篇幅的内容一扫而过,然后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那一块京城轶事上,不由得垂眸轻笑了一声。 “你不仅仅只想传扬如何种植玉米和土豆吧?” 土豆因为太费种子,虽然产量比玉米高了近一倍,朝民间推广的速度却完全比不上玉米,至今仍在自家的庄子上种植。 云萝也不隐藏,直接说道:“我既然弄出了这个东西,就没想只做一期两期。如邸报一般,定期发售,且直接面向普通的老百姓。” 邸报是只在上层传递的报纸,绝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见不上一次。 普通百姓大多消息闭塞,通过口口相传听闻来的也大部分都早已失实。 景玥不知想了些什么,垂着眼眸神色难辨,缓缓的将宣纸放回到了书桌上,忽然抬头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不过这事你不妨先进宫与皇上商议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怎么会把这个事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呢? 景玥莞尔,又眯着眸子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轻声说道:“这可不是一件轻松事,你知道朝廷每年仅仅只花费在邸报上的银两就需多少吗?” “嗯?” 他摸了下她的头,说道:“这本身就是于朝廷有利的事情,怎能让你用自己的私房钱来替补费用?你攒点钱也不容易。” 云萝:“……不,这其实能赚钱。” “前期总要花费许多,至于以后……阿萝,你想做什么我估摸着也能猜到一些,我不会阻拦,但此事凶险,你不妨多拉些人入伙,就当是花钱请他们来替你分担凶险。” 云萝愣了下,心里的狐疑也越发的深。 我还什么都没跟你说,你就猜到了我想做什么?还有,你怎么对报纸能赚钱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 历代以来,朝廷的邸报可从没有赚钱一说。 这些狐疑也从眼神中略微显露了出来,景玥见此不由得心底一虚,然后就当作没看见,又说道:“我景家就先投入一万两银子吧。”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云萝的手上就多了万两白银,她站在窗前目送着景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缓缓的抿紧了嘴角,若有所思。 是错觉吗?总觉得景玥对她的许多事都有着非同寻常的理解。 次日,晨练之后,云萝就带着卷起的宣纸到了正院,用过早饭之后先将此事与母亲和兄长说了一声。 听明白这东西的用处,长公主手里的杯盏当时就掉落了下来,卫漓也严肃了脸色,将屋里伺候的人全赶了出去,然后对云萝说道:“这事情不能由你出头!” 长公主亦是将报纸展开,皱着眉头盯得死死的,以对云萝从未有过的沉肃语气说道:“你今日在家哪都不许去,我会进宫跟你舅舅说此事!” 这却并非云萝的本意,“这恐怕不行,我还有很多想法,总要亲自跟舅舅探讨一下。” “你还有很多想法?”长公主激动之下顿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咳得这样厉害了,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兄妹两连忙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轻拍抚慰。 好不容易把这咳嗽压下去,长公主用力的抓着云萝的手腕,严厉的问道:“你还想做什么?你知道此事干系有多大吗?历代以来从未有人敢做这种事情,你以为是没有人想过此事吗?” 云萝垂眸想了会儿,然后抬头说道:“娘,总要有人做的,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肯定会出现。” “那也不能你来做!你之前的那些事我们都能给你兜着,可这事……你这简直是要与所有的世家权贵为敌!” “娘,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长公主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浅儿,没有一个掌权者会希望百姓知道得太多。” 云萝了然点头,“愚民才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但我觉得这其实是更有利于下层地方官员对百姓的统治和压迫,皇上想要知道的消息全来自于官员,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选,就算哪里的百姓造反了,若是大臣们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能知道吧?” 卫漓脸色一变,当即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却又不忍心责怪,最终也只说出一句:“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皇上自有他监察官员的方式,哪里能被全然蒙蔽?” 云萝扒拉下他的手,说道:“安心,我也没想一开始就来个大的,可以慢慢来。” 长公主扶着额,只觉得脑壳生疼,闻言甚是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如何慢慢来?” “我先推广一下我的种子,搜集一些民间小新闻。” “比如?” “比如玉屏坊一个叫陈三的人外表老实憨厚,其实性子阴戾,关起门来就会殴打他娘子,常打得她娘子起不来床,他又端茶递水、一日三餐都捧到床前,不明真相的邻居们看见了就称赞他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他娘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嫁给他。” 长公主顿时眉头一抽。 云萝又说道:“福满楼的一个伙计每日醒来都会在床头看到一只死老鼠,吓得他夜不能寐,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经过多番查探,终于被他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竟是他某日回家途中捡到的一只受伤野猫。那野猫被他带回家中仔细照顾,伤好之后就翩然离去,却不想竟每日都趁着伙计睡着的时候偷溜进来,将他的口粮分享给救命恩人。” 卫漓一个没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不由伸手握拳掩饰般的咳了一声,“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长公主的眼里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神情略松。 云萝没有回答卫漓的问题,反而说道:“连哥哥都对这些小新闻有了兴致,更何况是少有娱乐的普通百姓?等到时机成熟,还可以说一说大宅门里的阴私……” 长公主刚舒缓的神情霎时又绷紧了,“不许!” 云萝一点都没有被吓到,还绷着小脸特别正经的说道:“娘放心,我总不至于把他们的姓名明明白白的写上,化名还是很有必要的。对了娘,蒋五小姐和顾安城私奔的事有后续了没有?” 长公主又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她真是宁愿女儿跑去砍别人家的镇门兽! 吴国公:老夫最近可没来招惹你们! 云萝终于还是进宫了。 卫漓要去衙门当值不能跟随,长公主不放心女儿独自一人,于是也一起进宫。 进宫时,泰康帝刚刚和几位高位大臣的小朝会,母女两就在含英殿门口遇上了从殿内出来的几位大人。 胖乎乎的尚书令首先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又笑呵呵的对云萝说道:“听说郡主刚参加完宫宴就出城到庄子上去了,亲自耕种那玉米和土豆,真该让我家那几个娇气包跟着学一学,走几步路都要人搀着,真是不像样!不过郡主金枝玉叶,也莫要为了那点事累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云萝便回了句:“谢大人关心。” 尚书令抚着他的大肚子还欲再说,就听见身后一声冷哼,“士族贵女就该贞静贤德,整日里与农夫为伍像什么话?安宁郡主虽是在乡下长大,但你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往日,有些不适宜的举止还是尽早改正的好。” 长公主顿时俏脸微沉,“周大人有这闲心来管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妨把这点时间用在管教自家儿孙上,与农夫为伍总好过与狐朋妓子为伍。” 周侍中顿时脸色一青,甩袖道:“长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安宁郡主毕竟是姑娘家,如何能与郎君相比?” 尚书令摸着肚子说道:“周大人这话就不对了,郎君固然好,女儿家却也并不差,想当年,卫家的女将军可是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多少军中好儿郎将她们奉为神女!” 周侍中眼睑微垂,“你也说了是当年,须知今时不同往日。” “哎呀呀。”尚书令忽然惊呼了起来,“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卫老夫人年少时能撵着你打,如今恐怕依然能随手将你拎起来啊,也亏得她如今远在江南,不然……” “苏成恒!” 尚书令会怕他吗?不过看他涨红了老脸,好歹也没有再继续戳他伤疤,转头跟之后走出来的中书令刘喜说道:“刘大人一声不吭的,莫不是也以为女儿家比不上郎君?” 刘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分外和气的看着云萝说道:“郡主若是有空,不如到府上来玩耍,可惜我家连个姑娘也没有,一直不敢擅自请你。” 尚书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咦咦咦?刘喜这个老古板竟然这般和颜悦色的邀请安宁郡主到他家去玩?! 云萝对中书令也明显的更和善一些,“等刘大哥娶妻时,我定会与哥哥一起登门恭贺。” 刘喜点了点头,然后与长公主拱手道:“老臣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殿下在此唠嗑了。” “刘大人请便。” 刘喜率先告辞离开,尚书令眨了眨他的眯眯眼,然后随意的朝长公主拱拱手,就飞快的追了上去,“刘念思你等我一下,老夫与你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平常可从未被你邀请到家里过!怎么,看到别人家白生生的小闺女你就眼馋了?” “闭嘴!” 周侍中被落在了含英殿门口,脸色不由得阴沉,终是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六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其他大人们也纷纷朝长公主拱手行礼之后各自离去。 长公主侧身盯着周侍中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轻哼一声,然后才带着云萝进了含英殿。 “浅儿莫要理会那人的话,你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来,不必有太多顾虑,好歹都有娘在这儿护着你呢。” “好。” 第259章 大彧报馆第一期 没有激起一点浪花,在三月春光明媚的时候,京城一个叫乌石巷的僻静小巷里,悄悄的开启了一家散发着墨香味的铺子。 铺子分二层,约十丈见方,可称得上是一间相当大的铺子。 偶尔有人从门口走过,好奇的转头往里面看,却见整个一楼都空荡荡的,除了几张长条的柜台之外,也就正在摆放的几张屏风了。 这越发引得人们好奇的探头张望,见一个灰衣伙计捧着个大木盆从屋里走出来,隔壁木匠铺的掌柜忙拉着他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你们开的是什么铺?几天前就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今日清早起来还闻见了一阵墨香,似乎就是从你们铺子里传出来的,难道是书画笔墨铺子?” 这一个掌柜开口询问了,其他小铺子里也走出来几个人,对面胭脂铺的女掌柜扬声说道:“笔墨书画铺开在这儿可没甚生意,往来走动都是寻常人,哪个读书人会到这儿来寻觅?” 伙计面相憨厚,看着就不像是个机灵人,闻言咧嘴一笑,说道:“不是卖笔墨书画的,地段好不好也不是很要紧,东家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地方够大,不然施展不开。” 虽把话答了却又没有说透,反倒是让不明真相的人更加好奇。 其他人还想问,他却闭紧了嘴,朝着他们憨憨的一笑,然后捧着木盆将里面擦洗铺子后的脏水倒进了巷尾的排水沟里。 他的双手十分有力,双脚却似乎不甚稳当,每走一步,右脚尖都会在地上从内而外的转上半圈,一跳一跳的显然是腿脚有疾。 旁边铺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当即有人惊咦一声,这铺子怎么还找了个身体不健全的伙计? 正这么想着,又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左手拎着个木桶走出来,也将里面的脏水倒进了排水沟中,跟之前那汉子说道:“一早忙到现在你都没歇会儿,当心你那条腿受不住,东家说几天前定了四口大缸,按约定今天就会送来,留着些力气待会儿还要搬搬抬抬。” 瘸腿的汉子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咧嘴说道:“这有啥?难得郡……东家不嫌弃我们,可不能误了她的事。” 一阵风吹过,吹起那中年汉子的衣袖,露出了他右边不见手掌的手腕。 木匠铺的掌柜眼尖的正好看到了,顿时轻抽一口气,心口也怦怦直跳,看向隔壁这家不知到底要卖什么的铺子的眼神,莫名畏惧。 总感觉不是啥善茬。 正这么想着,迎面就看见一个刀疤脸甩着两条光呼呼的大胳膊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那中年汉子喊道:“军师,后院的东西都安置好了,你来看看还有啥问题没有。” 木匠铺掌柜悄悄的缩回了自家铺子里,小心肝直颤。 怎么连军师都出来了?别是从哪个山头上下来销赃的土匪吧?夭寿哦! 其他铺子的人也被这接连出来的三个人吓了一跳,除了中间那个中年汉子看上去有些斯斯文文的,另外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善人啊,就连第一人那张先前还觉得憨厚的脸都突然狰狞了起来。 这开的不会是啥黑店吧? 巳末将近午时,两辆牛车各拉着两口七石的大缸晃悠悠的进了乌石巷,一直到那新开的铺子门口,朝里头吆喝一声,顿时就有一群二十来个汉子从里面涌了出来。 这些汉子长相各异、年龄各异、身高各异,甚至大部分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残疾,但一起从铺子里涌出来的时候却自有一股让人心颤的凌厉气势,让送水缸上门的老汉父子腿一软就差点跪下了。 那之前被称呼军师的中年人脚步一顿,然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拱手说道:“有劳老丈和这位兄弟送来,我这就让兄弟们把东西卸下,不耽误你们下一趟生意。” 虽然他是笑得很和气,但被他身后那些“兄弟们”一衬,却让人觉得越发狰狞。 周围的其他铺子和邻近人家也有人在关注,看到这么一群人从这新铺子里出来,顿时也都越发的忌惮了。 从这天开始,他们就每天都能看到有一车又一车的东西运送进乌石巷,皆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外人不可见。 直到月底二十八日,正午时分,那铺子大门上方一直蒙着匾额的红绸终于被拉下,伴随着鞭炮的喧哗,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关注着这家铺子的人们看到了匾额上的“大彧报馆”四个字,顿时就被惊住了。 这得是何等大的胆子才敢把大彧冠名到这一个小小的铺子上? 等到鞭炮炸起的烟雾散去,他们终于又在匾额的一角看到了一方鲜红的印记,普通老百姓看不懂这印记有何特别之处,却从站在那匾额下的某位大人口中听到了“皇上御笔亲题”这几个字。 此事于是迅速的从乌石巷往外散扬了出去,外面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难免有好奇的过来探听观赏,“报馆”二字也在京城里人尽皆知。 只是,报馆究竟是什么?卖什么东西的? 外面诸多猜测,因为皇上为一家小铺子御笔亲题这件事,关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倒是让乌石巷里那几家生意冷清的铺子都跟着沾光,热闹了起来。 “真是胡闹!堂堂郡主竟跑去开铺子与民争利,皇上不但不制止,还御笔亲题送了匾额,实在是过于纵容!” 百姓们或许一时间不知道这铺子究竟属于谁,朝中大佬却早有耳闻,对此的反应自然也是各不相同。 今日又逢三日一次的小朝会,皇上尚未驾临,几位大臣就一边候着一边议论近来的大小事情,刚才那句话便出自门下侍中周大人。 胖胖的尚书令摸着肚子悠然说道:“谁家还没几个铺子?区别也不过是有没有皇上圣赐的墨宝。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皇上也是一腔慈爱之心,周大人这般义愤填膺莫不是嫉妒皇上没有给你家也赐一块匾额?哎呀呀,这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大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跟个女娃娃争风吃醋……” “苏成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周侍中看他极不顺眼,冷言呵斥觉得哪都有他插嘴的话。 尚书令似乎朝他翻了个白眼,可惜眼睛被满脸的肉挤成两条眯缝,实在看不清楚他眼里的神光。 “许你说却不许我开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觉得安宁郡主甚合胃口,可惜家里没有合适的郎君,不然定要厚着脸皮登门向长公主求娶。”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上一凉,顺势看过去,就对上了对面景玥不善的目光。他不由得一乐,两只眼睛也眯得更细了,摆手说道,“哎呀呀,老夫说错了,瑞王爷钦慕安宁郡主,老夫可不敢跟你抢。” 此话一出,殿内的其他大人也都不由发出一阵笑声。 在外人面前,景玥可没有面对云萝时的那么容易害羞,不仅坦然的接受了这话,还朝尚书令拱手说道:“尚书令若有发现别的觊觎者,还请告知一声。” 尚书令摸着肚皮笑得浑身的肉都抖了起来,“好好好,老夫定会及时告知。瑞王爷真是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啊,遇到了心悦的姑娘自然是要赶紧下手,若是迟了晚了便宜给别人,真真是要追悔莫及的。” 一直没有加入到话题讨论之中的中书令忽然冷哼了一声,“埋汰谁呢?你那府上的小妾都要数不过来了!” 尚书令老脸一红,强辩道:“那都不过是些玩意,我夫人的地位可是稳稳的,谁都动摇不得!” 刘喜甩袖,不屑与他为伍。 泰康帝就是在这个时候驾临的,原本喧闹有着窃窃私语的殿内顿时一静,大臣们站了起来列好队,作揖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平身,坐。”泰康帝落座在龙椅之上,又在大臣们各自归位后问道,“老远就听见了诸卿的辩驳声,都在说些什么?” 尚书令当即开口,不顾周侍中难看的脸色说道:“听说安宁郡主新开了一间铺子,还得了皇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周大人也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过于中正,对此颇有些微词呢。” 周侍中当即站了起来,说道:“皇上恕罪,臣确实以为安宁郡主身份尊贵,却这般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与民争利实在欠妥当,恐于名声有瑕。” 泰康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说道:“她这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动静可谓极小。” 周侍中的脸色一僵,上次的热闹可还有他孙子的份呢。 其他人似乎也都想到了当日周五郎在城门口被云萝一刀吓得昏厥失禁的事,不由脸色各异,尚书令更是当场“哈哈”了两声,大大咧咧的说道:“当初周大人家的五郎也是出了回风头呢,如此相较而言,郡主这次开铺子都可算得上是悄无声息。” 泰康帝掩嘴轻咳了一声,摇头叹息状似无奈的说道:“那丫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特意跑进宫里来问朕要这个匾额不说,还刮走了一沓子银票,美其名曰日后铺子有进账了与朕分红。” 下方几位大佬顿时心中一动。 都是狐狸修成了精的人物,只是听到皇上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立刻想到了更多更深的事,若当真只是个寻常小铺子,皇上何至于在朝会上特意说起? 彼此与交好之人迅速的对了一眼,有人就说道:“这报馆也不知是作何用的,臣等想要去添个喜都因不知详情而无从下手啊。” 泰康帝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能安抚人心,上次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劈开了您都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呢。 总感觉安宁郡主又要搞出大事情。 景玥侧身与那位大人说道:“用不了多久,各位应该就能知晓,不妨再等上几天。” 尚书令当即说道:“听瑞王爷这话的意思,敢情也是知晓内情的呢?” 景玥垂眸一笑,道:“郡主的私房有限,本王也投了几两银子。” 诸臣:……你们这是要出大招呀! 在满朝文武的猜度盼望中,四月初十那天,京城百姓早起出门的时候忽然到处都是汉子们扬着报纸的吆喝声。 “大彧月报第一期,特价销售,只需三文钱,三文钱你就能了解京城时事,了解民生百态!” “俊俏小伙的床头惊现死老鼠,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欲知详情尽在大彧月报第一期!” “玉米种子今年将会如何安排,神奇土豆究竟是何模样,敬请关注大彧月报……老伯,来一份吗?第一期特价只需三文钱,错过这一次,以后就要涨价到五文了!” 今天正是朝廷休沐日,许多出门会友的官员率先看到了这个被称呼为报纸的东西,略一思索就与安宁郡主的那个大彧报馆对上了号。 从官员到学子再到百姓商贾,迅速的被这新鲜事物给吸引了注意,就算有不识字的也纷纷凑到了正在诵读的人跟前,并热烈讨论。 毫无疑问的,大彧月报火了,福满楼那个被野猫报恩的伙计也火了。 宴月楼的雅间里,闭紧的房门隔绝不了外面的热烈讨论,卫漓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与云萝说道:“这第一期虽没有涉及到丝毫与朝政相关的内容,但从中嗅出异常的人并不会少,明日的御案怕是要被弹劾你和母亲的奏章堆满了。” 云萝正拣着米花咬着“咯吱”响,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交给她和舅舅便好。” 卫漓叹了口气,无法阻止妹妹的决定,那他就只能好好护着她了。 视线从窗外街上扫过,他说道:“也并非所有的大臣都会抗拒此物,又有舅舅与我们站在一方,等多出几期让更多的百姓看到知道,有些人想再拦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云萝并不担心这些,做都已经做了,与其担心不如想想怎么做得更长久。 她忽然耳朵一侧,然后转头看向了雅间门口。 有人从楼梯上来停在了门口,先是“笃笃笃”的伸手叩了几下,然后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卫漓脸上的笑容顿时落下,看着来人的神色满满的全都是嫌弃,“怎么哪都有你?” “左右也不是来找你的。”景玥反唇相讥,面对云萝却瞬间换了个表情,将手上拎着的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的揭开,说道,“街头新开了一家烧鸭店,每日限量三百只,时常一开门就被抢购一空,今天运气好抢了一只,特意带来给你尝尝,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去给你买。” 话说完,纸包却彻底打开,将里头那只黄褐色的烧鸭显露在了几人的眼前。 云萝下意识吸了下鼻子,然后一只油汪汪的鸭腿就被递到了她眼前,浓香扑鼻。 卫漓坐在对面眉头直跳,忍无可忍的说道:“谁会把这东西带进茶楼里来吃?” 景玥丝毫不以为忤,将整只烧鸭都撕成一块一块的方便云萝拿捏,并说道:“我现在不就带进来了?只能怪他们茶楼里没有阿萝特别喜欢的点心。” “你可莫要教坏了我妹妹,若是待会儿被掌柜的撵出去,定是被你连累的!” “那个掌柜的有那么大胆量敢来撵我们?” 云萝小小的咬了一口烧鸭腿,又小小的咬了一口,对于面前两人的争执,她丝毫都没有想要掺和进去的意思。 第260章 我也喜欢女儿 因为那份新鲜出炉的小报,弹劾云萝和衡阳长公主的奏章如雪花一般的飞到了皇上的案头,堆积如山,却少有能够被皇上“临幸”,大多数连看都没有被看上一眼就扔进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这还是云萝第一次被朝中官员弹劾,就连之前她行事张狂、当场劈开了吴国公府大门前的镇门兽,御史们弹劾的也是教女不严的衡阳长公主。 初次经历,云萝还觉得有些新鲜,这与她前世在军中触犯纪律后被批评教育有些类似又大不相同。 触犯纪律后好歹还要写上几千字的检讨,眼下这件事却被她的皇帝舅舅一手压了下去,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云萝。 当然,写检讨她是从来都不惧的,自幼家学渊博,开蒙便是国学词典,奶奶曾想要把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虽后来出了点意外,但知书达理的目的算是勉强达成了,写起检讨来都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辞藻丰富、语气极其诚恳,还能每次都一写两份,沈念只需重新抄写一遍就够了。 所以第一期大彧月报上的内容几乎全都出自她一人之手,虽是满篇的大白话,遣词却又层层推进,就连书生学子们都看得甚是过瘾。 作为试水的第一期,除了民生八卦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但对于少有娱乐的大彧百姓来说,再小的八卦都能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云萝一边关注着外面的反响,一边又要为第二期内容做准备,同时一车车的报纸从报馆里运送了出去,运出京城朝更远的州府发散,而乌石巷里的人家也终于知道了这新开的铺子卖的究竟是什么,归何人所有。 一时间,每天在报馆门外探头探脑的人更多了。 这天,云萝正在报馆二楼设计第二期的内容,楼下的伙计忽然来报说有客拜访。 不禁有些疑惑,谁会拜访她拜访到报馆里来?如今这里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好地方。 放下笔,随意的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墨迹,云萝就直接下楼了。 那几个人就站在乱糟糟的屋子中央,听到下楼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朝云萝拱手道:“见过郡主。” 云萝的脚步一顿,视线迅速的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走到近前,道:“刘大哥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来人正是中书令刘家的大公子刘雯,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姑娘。 刘雯先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是我本家兄弟刘霖,这是秦御史家的二公子秦泽和秦大姑娘,我们对郡主的大彧月报都甚是好奇,冒然来访,还望郡主不要嫌我们烦扰。” 云萝第一眼就看向了秦大姑娘,刘雯的未婚妻。 确实如温如初所言,是个温柔雅致满身书香气的姑娘,娉婷婀娜,并没有很出色的容貌,但气质舒雅温柔,又落落大方。 她朝云萝说道:“机缘巧合,一直都不曾与郡主见面,但郡主的事迹却早有耳闻,心感佩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云萝嘴角轻抿,摇头说道:“如今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应该是我感到蓬荜生辉。” 刘雯却说:“我如今日日在家闲读书,实在是无聊得紧,不知郡主这里还缺不缺人手?在下不才,也就写文章还稍稍拿得出手。” 云萝愣了下,“你确定?” “祖父也认为,与其在家闭门读书,不如到郡主这儿来增长些见识。”又指着刘霖说道,“我这位本家兄弟虽只有秀才的功名,但于文章一道也十分精通,且生性洒脱、不喜官场,不知是否能在郡主这儿谋一个差事?” 这哪里是想要谋个差事?分明是刘家给她送来的一个大礼包。 秦书媛与她兄长对视了一眼,也说道:“小女不才,却也读过几本书,观郡主之行事,心中甚是仰慕向往,不知是否有幸加入其中。” 这些主动送上门的助力,云萝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知有多少人关注着这里的动静,中书令的长孙带着本家兄弟和秦御史家的公子小姐前来并参与到了报馆编辑的事情,也迅速的被人知晓。 这天傍晚,刘喜刚从中书省衙门里出来,就忽然被等候着的苏成恒拉到了一边,咬耳朵道:“听说你家大郎都跑到安宁郡主的报馆里谋职去了?” 满朝文武,尚书令不是最魁梧的,但绝对是最胖的,中书令刘喜却身形干瘦,两人站在一块儿就是巨大的反差。 刘喜不由得往旁边让了让,总觉得跟这一大坨肥肉站得太近,连空气都浑浊了。 “是又如何?” 苏成恒“哎呦”了一声,“你可想好了?皇上说什么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瞎胡闹,那都是借口,借口!那报纸你看了没有?如今还只是满篇的民间轶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触须蔓延到权贵世家,甚至是朝政大事啊!” 刘喜神色不改,连话都没有换一句,“那又如何?” 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刘喜的肩上,尚书令的两只眯眯眼都要拧成了一团,“你觉得这当真是安宁郡主一个小女娃娃的小打小闹吗?分明是皇上授意,就如之前那玉米土豆一般,把安宁郡主推在前面,不管她为此做出什么荒唐事都可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含糊过去,满朝的大老爷们谁能剥下脸皮去跟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认真计较?” 当然,暗戳戳的针对又要另说。 刘大人张嘴就又想说一句“那又如何”。 苏成恒脸上的肥肉一抖,连忙挥着肥厚的大掌阻止他开口,而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是要继续剥离朝政大权啊,真是……你是打定了注意要一门心思的站在那边了?” 刘喜斜了他一眼,肃容道:“我父亲的毕生心愿就是平定边关,朝政归一。皇上仁善英明,并非昏庸之辈,我自当跟随他左右。” 他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又背对着尚书令说了一句,“皇上仁善,但并不懦弱,又正当壮年,我们却活不了几年了。” 不管尚书令听到这话之后的脸色如何,他这一次是真的径直离开了。 云萝不知道这两位大佬的对话,她正在忙着排版大彧月报的第二期,预备四月二十五日发放。 第二期的内容与第一期的大同小异,民间轶事和一个介绍玉米的版块,还加了一则告示,今年的第一茬玉米预计在六月收割,去年领取了种子的外地百姓收成后不必奔波入京还种子,安宁郡主会安排人带着契书到各县城回收并就近出售。 这一期发售,京城又掀起了一阵热潮,虽然一份报纸要价五文钱,但放出去的上万份报纸依然不出一天就被抢购一空,更多的报纸则被捆扎包裹好,装上马车送出了城外。 在人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开始流窜起了一群肩上挎着个布包的灰衣汉子,他们有的瘸着腿,有的少了几根手指,有的瞎眼或缺了半边耳朵,有的虽肢体不缺但骨骼扭曲,有的干瘦如柴宛若病痨鬼…… 他们走街串巷或找个隐蔽角落耳听八方,将搜集来的无数轶闻八卦汇聚到报馆之中。 “这些人曾是优秀的斥候,因伤残离开军中,也因伤残失去了谋生的能力。”景玥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那边屋檐下席地而坐,与六旬老汉唠嗑闲话家常的灰衣汉子,目光晦涩。 无痕坐在前面车辕上,也看着那边说道:“郡主仁善,给了这些兄弟们另一条活路,他们虽因伤残不能上战场,也干不了重活,但走街串巷探听消息却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又费不了许多力气。听说,郡主付给他们的薪资很是不少?” 景玥眼里的晦涩迅速散去,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街上卖报的每卖出一份就有一文钱。” 无痕“嚯”了一声,“每天只需卖出一百份就有一百文钱,一月就是三两银子,还真不少!可惜一个月才出两份。” “以后会增加的。”景玥在车壁上叩了两下,“走吧,去傅府。” 马车缓缓驶离,那边的灰衣汉子似有察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云萝今天没有去报馆,而是在她师父府上。 傅府现在正被紧张的气氛笼罩,正院中人来人往,每个人走路都是小跑着的,傅彰则叉着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五月初的日头并不灼热,他却整个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 几乎不由自主的,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正房的窗外,趴着窗户恨不得从缝隙里穿透进去。 屋内,不时有女子的闷哼声传出,夹杂在稳婆有条不紊的指挥声中,甚是磨人。 傅彰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担心影响了媳妇生孩子,不敢随便打扰,便拿头“砰砰”的撞窗棂子。 云萝都看不下去了,过去把他扯离了窗边,强行按在廊边的石凳上,“放心,师娘的胎位正,脉象稳,又身体健康,不会出问题的。” 季千羽五更天的时候突然肚子疼将要临盆,傅彰慌忙之下竟是直接跑去长公主府把刚起床的云萝拉到了傅府,结果云萝也只进去给师娘把了个脉就被从屋里赶出来,傅彰还被媳妇的娘家嫂子季夫人指责了一顿。 媳妇临盆,竟然让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进产房看诊接生,真是太荒唐了! 傅彰不敢回嘴,蔫头耷脑的带着徒儿等在了院子里,却真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简直比上阵杀敌还要煎熬。 云萝把他按在凳子上后,垂眸看到他那两条抖成弹簧的腿,默默的撇开了眼。 管家忽然匆匆进来,说道:“将军,瑞王爷来了,正在前院花厅。” 傅彰用力的按了下抖个不停的腿,想也不想的说道:“在前头干啥?请王爷进来吧。” 管家下意识看了眼产房,迟疑道:“这……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又不是外人,你没瞧见老爷我站不起来了吗?” 管家……管家默默的退出去前院把瑞王爷请了进来。 景玥并非空手进来,手上还拎着好几个盒子,随手放在石桌上说道:“这是祖母早就准备好的补药,让我带过来交给大夫斟酌着使用,若是还缺什么,本王立刻派人回去拿。” “劳烦老太妃记挂着。”又指着旁边的石凳说道,“王爷且在这儿坐会吧,我现在腿抖得厉害,有些站不起来。” 景玥垂眸看了眼他那抖得几乎要把座下的石凳都给掀翻的双腿,就近挑了个离云萝最近的凳子坐下,说道:“傅叔不必过于紧张,夫人一向身体健壮,必能平顺的生下小公子。” 傅彰用力的咳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怎么都说要生个小子?咋就不能是个闺女呢?” “傅叔喜欢女儿?” 傅彰眉毛一扬,连腿都好像没那么抖了,“自然是软乎乎的小闺女最好,白白胖胖就跟小萝小时一样。” 云萝:不提小时候,你还是我敬爱的师父! 景玥侧头看着云萝,眼眸之中一片波光潋滟,轻声说道:“我也喜欢女儿。” 云萝:“……”看我干嘛? 第261章 跟小萝一模一样 从五更到日上中天,产房里的呻吟不绝,外面等候的傅彰也是分外心焦,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在午时过后,约未正时分听到了稚嫩的啼哭。 傅彰顿时激动得霍然站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秒双腿一软,直直的朝着地面扑倒下去。 云萝连忙伸手将他中途拉起,免除了他极可能会摔断鼻梁骨险境。 也亏得云萝天身神力,不然寻常小姑娘还真拉不住他这个熊一样魁梧的身板。 傅彰不由得老脸微红,将将站稳之后又用力的咳了一声,朝屋内喊道:“夫人怎样了?生了个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屋内并没有马上给出回应,等了几息后才有丫鬟开门出来,屈膝道:“恭喜将军,夫人生了个小娘子。” 傅彰的那双虎目顿时发出了一阵粲然光芒,右手握拳用力的在左手掌心捶了一下,又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哈哈”笑了两声,撩起衣摆就要往屋里闯。 却在产房门口被再次拦下,婆子把这门,恭敬却又不失强硬的说道:“还请将军再稍等一会儿,夫人尚未打理清爽呢。” 傅彰瞪了瞪眼睛,虽满心的迫不及待已经从脸上溢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没有强行闯入进去。 近五个时辰都等过来了,他不介意再等上这一时半刻! 只是人虽站在门外,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侧耳倾听着屋里的动静,然后眉头一皱,道:“怎么没听见夫人的声响?” 恰好季夫人怀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可见的疲色和不可抑制的喜色,说道:“千羽太过疲累已经睡过去了,将军不妨先看看你家千金。” 傅彰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抱,却又在中途缩了回来,用力搓着掌心,伸长了脖子往襁褓里张望。 云萝也走了过去探头张望,只见襁褓包裹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毛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实在称不上好看。 季夫人却笑着将襁褓往她这边递了过来,笑着问道:“郡主可要抱抱您的小师妹?” 云萝不由得浑身一紧,然后默默的伸手把这个脆弱的小东西搂了过来。 傅彰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她的怀里,一双手蠢蠢欲动,满脸欢喜的说道:“这小模样跟当年捡到小萝时一模一样呢。” 景玥低头看着皱巴巴的小毛头,又抬头看了看如花儿般娇嫩的云萝,眼里不由得溢出了几丝笑意。 季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将军怕是记错了,外甥女分明与你长得一般模样,可比不得郡主精致秀美。” 傅彰瞪大了眼睛,虽然完全没看出来小闺女到底哪里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这话的本身就让他甚是熨帖,连连点头道:“嫂子言之有理。” 云萝也无法从这张皱巴巴的脸上看出具体模样,于是默默的看了眼师父的脸,然后抱着小师妹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e……没关系,女大十八变,小师妹若是日后对自己的相貌不够有信心,她可以教她神奇的化妆之术。 傅彰可不知道的相貌被徒儿嫌弃了,过了初时的兴奋劲,终于敢伸手从云萝的怀里把襁褓抱了过去。 其实包着襁褓的婴儿并不难抱,解开襁褓直接抱起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才是真的让人胆战心惊,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她给揉碎了,常让云萝感觉头皮发麻。 傅彰小心的托着手上那小小的一团,轻轻摇晃着,脸上也露出了标准的傻爹笑。 可惜不管他怎么逗弄,新上任的傅大姑娘始终睡得安安稳稳。 刚出生的傅大姑娘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很快就又被季夫人抱进了屋里,傅彰也跟着进屋去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季千羽。 师娘平安产女,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云萝安下了心后就没有在傅府多做打扰,与景玥一起告辞离开了。 坐在景玥的马车里,面对景玥似乎格外……荡漾的眼神,云萝忽然有点后悔刚才登上了这辆马车。 总感觉他又要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果不其然,他缓缓收敛了过分外露的眼神,却忽然问道:“阿萝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云萝眼角一抽,对着一个未成年的少女问出这种话,你是禽兽吗? 难得看到她有外露的表情,景玥不由轻笑了一声,倾身凑近过来,又轻声说道:“我喜欢女儿,如果能多像一些阿萝,就更好了。” 这已经是调戏了吧? 云萝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发红的耳垂上,忽然伸手捏了捏。 景玥顿时浑身一僵,完全没想到云萝竟会对他做出这般行为,一下子所有的表情都凝滞在了脸上,双目微瞠,呆呆的,还有点萌。 云萝却在一捏之后就收回了手,手指拢在袖子里,淡定的说了句,“你想多了。” 景玥伸手摸了摸被捏的耳垂,耳朵里面也嗡嗡的根本就没有听清她的话,只觉得触手滚烫,并且还朝着脖颈面颊飞速的蔓延。 他的眼中也一点点燃起了火焰,倏忽间亮得惊人,“你……” 行驶的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停顿,正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云萝身上的景玥不由得往前方车门的方向一倒。 “砰!”脑袋重重的磕在壁板上,景玥跟着就“嘶”了一声,第一反应却不是关心自己的脑壳,而是转头去看云萝。却见她一手扶着窗户稳坐如松,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目光淡淡的。 一簇火焰瞬间从心底席卷而起,景玥强忍着怒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无痕的声音传入进来,“爷,有个姑娘忽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此时已晕倒在路中央。” 景玥却对这个突然窜出来晕倒在马车前面的姑娘没有一丝好奇和关心,更甚是冷酷的说道:“绕过去。” 马车于是又缓缓的行驶了起来,拐个弯就要从那姑娘的身旁绕过去。 此时所在的这条街巷并不宽阔,但也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架势得小心些便能绕过倒在地上的那个姑娘。 马车朝着那女子逐渐靠近,又将要绕过,无痕却忽然“咦”了一声,“爷,好像是蒋五小姐。” 景玥正扶着额头坐回原位,闻言一愣,又与云萝对视了一眼,然后叫停了马车。 车门打开,景玥率先走了出去,看到马车边那个穿着布衣,身无配饰的女子,面上不由浮现一抹讶异。 这活脱脱平民女子的装扮与曾经京城双姝之一的蒋五娘真可谓是云泥之别,若非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到了她的脸,大概连沐国公和蒋夫人路过都不能将她认出。 看来这私奔的日子并不好过。 无痕已经走过去将扑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那张脸也就更清晰的显露在了几人眼前。 果然与蒋华裳长得一个模样,只是与一年前相比,明显的更消瘦更憔悴,肌肤都不如以前细腻有光泽了。 “这……应该是蒋五小姐吧?”无痕都有些不确定了,语气中也多了点迟疑。 无痕作为景玥的侍卫,与蒋华裳的交集并不多,但有限的几次见面,蒋五小姐无不是光鲜亮丽、光彩照人,自从被送到庄子上,也有将近一年没有在京城出现了。 云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蒋华裳的身旁蹲下,先看了眼她的脸色,然后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只一瞬,云萝的眉心忽然一蹙,按在那手腕的两根手指也不由得更用力了一分。 男女有别,无痕将她翻过身来后就迅速的撤回了手,此时只是蹲在旁边看着,察觉云萝的神情有异,便问道:“郡主,可有何不妥?” 云萝收回手,淡然说道:“她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而且,似乎之前就曾小产,身体尚未调理好就再次怀孕,加上奔波劳累和担惊受怕,如今又有了小产的迹象。” 无痕顿时轻抽了口气,抬头看向他家主子,“爷,该如何处置?” 景玥神情冷漠,发自内心的并不乐意管她,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先放上马车。” 无痕闻言就要伸手,却被云萝抢先了一步,直接将蒋华裳打横抱起,“我来吧。” 云萝抱着人进了马车,景玥便没有再进入,而是与无痕一起坐在前面车辕上,侧身说道:“阿萝你先照顾一二,沐国公府距此还有一段路程。” 无痕就问道:“直接送她去沐国公府吗?” “不然,你想自己收留?” 无痕顿时闭上了嘴,专心的赶起马车。 他如今可是有媳妇的人,收留落难小姐什么的,又不是嫌日子太舒坦活腻味了。 云萝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的蒋华裳若有所思,“她这是一直躲在京城不曾远走他方,还是受不了外面的苦逃回来了?” 景玥倚着车门看她,“你怎么对此好奇?”他家阿萝可不是喜爱闲事热闹的小姑娘。 云萝的眼皮往上撩了下,然后转头看着他说道:“报纸上面都是市井轶闻也没什么趣,名门闺秀与人私奔是不是更有噱头?” 景玥掩嘴轻咳了一声,笑道:“你这是打算专版刊登流言轶闻了吗?” 这倒没有,她开设报馆的初衷也并非在此,但这却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不然一下子放出大招,容易出事。 她看了看面容憔悴蜡黄的蒋华裳,还是决定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 朝姑娘家的名声下手,过于卑劣,刊登这些风流韵事也会拉低了大彧月报的档次。 想通后,云萝当即对蒋五小姐的事没了兴趣,只想把她安全送回到沐国公府,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马车走过两个街口,蒋华裳也悠悠转醒过来,从迷茫的看着车顶到目光逐渐聚焦,她忽然表情惊慌,猛的坐了起来。 然而坐到中途就力气不继,又猛的倒了回去。 云萝伸手在她的身后托了一下,免去了她的后脑勺撞击车板的伤害,说道:“蒋姑娘,半路相遇,我们正要送你回家。” 蒋华裳转头看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卫……安宁郡主?” 云萝点了点头,“你身体不适,还是安稳躺着的好,免得再出意外昏厥过去。” 蒋华裳的脸色接连变换,忽然以手肘支撑着又要坐起来,惊慌道:“不,我不能回去,不要送我回蒋家!” 云萝侧头看了眼景玥,又看向她,“那把你在这儿放下?” 蒋华裳顿时一愣,“什……什么?” 云萝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继续面不改色的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回去沐国公府,那我们自然是只能把你在这里放下,又或者,你可以告知我们你如今的落脚之处,顺道送你一程也不是麻烦事。” 蒋华裳颤抖着嘴唇,嗫嚅道:“我如今已无处可去。” “哦。那你是想在此下车?” 她费力的撑起身子,缓缓倚靠在车壁上,双手用力抓着裙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说道:“能否求郡主收留我几日?” “不能。”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管她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惊哀怨,直说道,“这两个月来,沐国公府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我若收留你,不但会落一个窝藏的罪名,更可能因为我的任性而影响了沐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交情。” 蒋华裳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就当我求你。” 云萝依然不松口,反问道:“为何要求我?我与你并不熟,你宁愿来求我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亲人?”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她的心口,她忽然大声嚷嚷了起来,“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不帮我便罢,不必你来教训挤兑我!” 云萝嘴角轻抿,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平静而淡漠,并不为她的言语感到不适。 景玥却见不得蒋华裳这般不客气的模样,当即脸色一沉,转身过来冷声说道:“蒋五小姐若不想回府大可在此下车,好心救你一回,你倒还赖上了!” 蒋华裳此时才看清坐在前面车辕上的其中一人竟是景玥,顿时脸色一变,“瑞……瑞王爷?” 第262章 别让他跑了 从去年六月被送进庄子到两个多月前与顾安城私奔,再到现在的再次回京,时间虽不足一年,但蒋华裳所知的消息却显然已经严重滞后,因此看到景玥与云萝同乘马车,便觉得十分惊异。 这满城贵女,谁曾有幸登上景小王爷的马车? 蒋华裳的心神不稳,刚才又被云萝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当真是没有分出心神去关注坐在外面车辕上的人。 如今因为她的言语不当被景玥当场发难,蒋华裳不禁有些狼狈,惊异过后便是不可抑制的怨愤。 她已经这般可怜了,为何还能对她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卫浅的一边是镇南侯府,一边是衡阳长公主府,收留她几日当真不过是举手之劳。 难道是因为她当日与顾安庭退婚吗? 是了,顾安庭与卫小侯爷感情甚笃,卫浅身为卫小侯爷的亲妹妹,自是向着顾安庭的。 云萝看着她眉眼间透出的怨气,生气倒是不至于,但面上的神色却是可见的淡了,说道:“若非看在蒋家的面儿上,我们本不想多管闲事,任你躺在街上对我们也没有半分影响。顺道送你回沐国公府可以,但若是把你收留回自己家中……蒋小姐也是幼承庭训,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请不要再提这种无礼的要求。” 蒋华裳脸色刷白,明明云萝目光澄然,语气也不轻不重,但“幼承庭训、知书达理”这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了她的脸上,打得她目光涣散,倚在车壁上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我与二郎两情相悦,无论家世身份还是才学性情皆无不相配,为何所有人都要阻拦我们在一起?”她喃喃轻语,却不知是想要说服别人还是说服她自己。 云萝自己没有遇到过这种可以抛弃一切的爱情,所以不能轻易评判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是问了句,“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是啊,为何又回来了?明明已经抛弃了一切双宿双飞。 蒋华裳身侧的手蓦然紧缩,缓缓的垂下了眼眸再不言语。 云萝见状也不再说话,在前面驾车的无痕却又问道:“蒋小姐,是送你回沐国公府,还是在哪儿下车?往前再转过两条街就到沐国公府了。” 蒋华裳的气息瞬间粗喘了几分,却低着头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无痕于是也好像明白了,径直驱车前往沐国公府,没有再多问一句。 景玥背靠着门框,忽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笑声悦耳,却似乎带着浓浓的讽刺。 云萝看到对面蒋华裳的脸色又白了一层,不禁眼角一抽,又见车门折叠在外,便将上方卷起的门帘子放了下来,与车外的世界暂时隔绝。 听到身后的动静,景玥侧头盯着轻晃的门帘子,心情很不美丽。 为了与阿萝有独处的机会,他今日出门特意弃马坐车,却为何要突发善心捡了蒋华裳? 无痕忽然看到了他家王爷的额角略微红肿,不由问道:“爷,您这额头怎么了?” 景玥从车帘子上收回视线,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嗯,亲卫统领该换人了。 认真算起来,这是云萝第三次来沐国公府,前两次都是来参加老夫人举办的赏菊眼,这第三次却是在送蒋家私奔的五小姐回府。 蒋华裳虽在姐妹中排行第五,但她是国公夫人亲生的女儿,身份地位仅次于早几年前就出嫁的嫡长姐,也因此,她的私奔对家中姐妹的影响特别大。 首先就是三房嫡长女蒋四小姐被退婚,正在议亲的六小姐也没了后续,去年出阁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虽不至于被休或和离,但据说在婆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就连已在夫家执掌中馈的大小姐都被婆母收了掌家权。 家中姑娘做出了那样有辱门风之事,受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姐妹,连郎君们出门都颇有些抬不起头,原本今年考个秀才十拿九稳的蒋家四郎受家里的气氛和外面同窗的奚落影响,连四月的府试都没有通过,又羞又恼之下当天夜间就发起了高热,把他亲娘二夫人心焦得差点当着婆母的面和长嫂打起来。 在这样的前提下,当云萝看到从沐国公府内气势汹汹的冲出一群人时,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和意外了。 蒋老夫人被左右两个儿媳妇搀扶着走到了面前,欠身说道:“有劳王爷和郡主特意走这一趟,请到屋内稍坐。” 景玥拱手回礼,“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只是恰好在街上遇见蒋五小姐昏倒在地,如今人就在马车上,老夫人看是先把马车赶进府内,还是在这儿让大力婆子把五小姐抬进去?” 老夫人看了眼那被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真想就这么把人扯下来,都有脸做出那样乌糟的事了,还要什么颜面? 但她就算不顾这个孙女的颜面,还得顾及其他孙女和整个蒋家的颜面。 于是长叹一声,脊背也越发的佝偻了,对牵着马的无痕说道:“还要劳烦这位小哥把马车赶进府中。” 无痕欠身应是,沐国公府的门丁也将门槛拆卸了下来,以便马车通行。 蒋大夫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马车转动,再是恼恨蒋华裳行止不端,恶狠狠骂着就当从没有生养过这个女儿,死在外头都不会去管她,却终究是亲生的骨肉,哪里能当真不关心?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来再次邀请道:“这恐怕还得费些工夫,王爷和郡主不妨到府里喝杯茶?” “不了。”云萝拒绝道,“天色不早,老夫人家中也还有的忙,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这儿离我家并不远,我走几步便到家了。” “这如何能成?郡主何至于竟缺了这一点时间?”想说府上套个马车送她,却觉得套个马车的时间恐怕蒋华裳那边也该忙完了。 景玥神色一动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便说道:“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快回去吧,不必站在这儿作陪,马车和人您先使唤着,若想问五小姐的事您也只管问无痕便是,本王先护送阿萝回府。” “这……”老夫人心下迟疑,然而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就说道,“既然如此,老身就不多留了,今日家里乱糟糟的恐怕也不能好好接待你们,改日得空了老身再登门道谢。” 云萝和景玥便把无痕暂且留在了沐国公府,与蒋老夫人等告辞。 目送两人离开,转身之后,蒋老夫人便蓦然沉下了脸色,“她还有脸回来!?”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变了脸,只是顾及着婆母当面,暂时没有说出难听的话。 蒋家人是如何的闹腾,跟已经离开的景玥和云萝并无干系。沐国公府和衡阳长公主府相距不远,两人走得并不快,但走过半程也只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从傅府出来就已在申时,又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一下,时间便飞快的到了申末酉初,两人拣着近道从小巷子里的穿过的时候,两边的人家里纷纷传出饭菜香味。 云萝不由摸了下肚子,饿了。 景玥自是时刻关注着她,见此便说道:“穿过这个巷子前面就有食肆,要不先吃了晚膳再回去?” 云萝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很快就到家了,我娘和哥哥肯定在等我吃晚饭。” “说不定以为傅夫人还未临盆,你也仍在傅府呢。”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不会,我虽然被师父匆匆拉出门,但娘她肯定有派人注意师父家的动静。”所以她还不知道师娘已经生完孩子是不存在的。 景玥便摸了下耳垂,就是之前在马车里被云萝捏的那一只,总觉得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发烫,烧得他一颗心都不能平稳跳动。 他想问问阿萝刚才为何忽然对他动手,却又不敢问,过了最激动的那一个时刻,他就忍不住的有些胆怯了。 就当是阿萝对他终于有了些不同吧,毕竟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对人动手动脚的小姑娘。 这么一想,景小王爷就禁不住的心情大好,眉眼弯弯,面容柔和,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光。 云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怎么有点傻? 出了小巷就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街边除了食肆酒肆还在忙碌,其他的如布庄当铺等都已经要开始关门,街上行人皆都脚步匆匆,忙着回家。 走过街又穿过两条小巷,云萝远远的就看到了长公主府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候张望,看到她便快步迎了上来,“派了人去傅将军府上接你,却说你早已经离开,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还是走回来的! 卫小侯爷当即瞪了景玥一眼,又插入到两人之间成功的把他们隔开。 景玥自觉如今还争不过他,便不与他做无谓的争斗,脚步一转直接绕到了云萝的另一边,并帮云萝回答道:“路上遇到点事,绕了个道,或许就与你家的马车错过了。” 卫漓眉头一皱,什么事让你们连马车都没有了? 三人一起进了长公主府,卫漓虽然不怎么欢迎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但也只是警告的看了他几眼。 然后他也知道了他们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蒋五娘回来了?”长公主得知此事后不由得挑眉,“风头出了,名声也坏了,兄弟姐妹、家族声誉都被她坏得差不多了,千辛万苦的跑出去终于能双宿双飞,怎么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又跑回来?当这是过家家呢?” 卫漓也是皱着眉头,问道:“有见到顾安城吗?” 云萝摇头,“并没有,我们当时在马车上,也没看清,但无痕说她是从巷口突然冲出来的,或许被马车惊了一下,当场晕倒在地。” 顿了下,又说:“我把她抱上马车想要送她回家,她醒来后却说不想回去,想让我收留她。” 卫漓当即说了句,“荒唐!” 哪有私奔的人请别家姑娘收留的?且不说妹妹与她并不熟识,就算交情颇深,一旦把人收留回来,他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卫漓想到的事情长公主当然也能想到,顿时那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不知所谓的人。” 云萝倒是没有想到她自己身上,只是觉得她若把蒋华裳收留进来,自家势必要与沐国公府起龃龉,说不定还要影响哥哥与顾安庭的友谊。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没有交情,内心里还有些不喜欢的人给自己添这么大的麻烦,她是不干的。 “我让她选,是送她回沐国公府,还是当街放下她,她虽然心里有怨气,但还是选择了回沐国公府。” 长公主被气乐了,“她还有怨气?真该让她躺在街上不去理会,救她一回倒还救出仇人来了!” 这也就是一句气话,哪怕以后再遇到这种事,长公主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对蒋华裳置之不理。 不看蒋华裳的面,还得看沐国公的面呢。 但蒋华裳的表现仍是让她很生气,对蒋华裳的印象也是一跌再跌,“可惜了她家那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这么个姐妹在前头,连说亲的档次都要往下跌一层了。” 视线随意一扫,她忽然朝景玥凑过身去,蹙眉道:“你这头上是怎么回事?” 景玥本是安静的听他们说话,闻言便伸手摸了摸额角。 他自己看不见,但触手感觉似乎确实有点肿起,还有些疼,“马车骤停,不慎磕了一下。” 卫漓瞬间把目光落到云萝身上,关切问道:“妹妹可有磕碰?” “没有。”她当时抓住了窗户,连多摇晃一下都没有。 至于景玥,他肯定是走神了,白瞎了一身好武艺,竟连基本的警惕都没有,当时若有人刺杀,大概也就是一招的事儿。 幸好景玥不知道云萝在想什么,不然定是要叫屈的。 怎么不想想究竟是谁让他失了神呢? 长公主目光微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说道:“脑袋的事可马虎不得,浅儿,你先给阿玥看一下。” 云萝随意的瞥了眼,特淡定的说道:“没事,抹点祛瘀的药膏就好。” “那你给阿玥配一些。” 云萝不觉得有什么,当即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给景玥送药了。 卫漓却似乎察觉了什么,不由看向母亲,眉头微皱。 蔡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屈身道:“殿下,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开席?” “开吧。” 入夜,景玥告辞,云萝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卫漓却没有着急离开正院,让下人们都退出门外后,他问长公主道:“母亲可是看中了景玥?” 长公主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先看着吧。” 见儿子的眉头下意识皱起,长公主不由一乐,又有些失落的人叹一口气,“小娘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们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一直把人留在家中,那是害了她。你妹妹如今也不算小了,明年及笄,转眼就能出阁,只是……” 她的声音可疑的停顿了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那孩子的性子清冷却直率,又有一身好本事,我们看着自是千好万好,但对那些想要娶媳妇的人家来说,却会觉得太彪悍了不好管教。就算想要娶个厉害媳妇,也会因为你妹妹太厉害了而担心往后若是夫妻吵架、婆媳不睦,他们会在你妹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卫漓神情不悦,“他们娶个媳妇回去,难道就是为了管教,为了和和顺顺言听计从吗?” “这倒不至于,其实许多人家更想要一个厉害些的媳妇,尤其是宗妇长媳。”长公主自己也更偏爱有能力有手段的儿媳妇,并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寻摸,“只是你妹妹并非甘愿困于内宅之人,别看她现在把两府的中馈处理得很好,平时也不怎么爱出门,但若是当真让她一辈子都与内宅事务为伴,她定是不愿意的。” 卫漓点头,“那就找个家境简单,不会束缚她自由的人。” 长公主当即横了他一眼,“本宫的女儿金尊玉贵,为何要降低要求去凑合那些平庸之人?要嫁,就得嫁那最优秀的!” 卫漓顿时眉心一抽。 虽说满城的世家贵族郎,但其实与云萝年纪相仿又品性良好,有才有貌且无婚配,还要家中简单,婚后也不会过多管束她的,当真不多。 长公主却觉得这样的要求还远远不够,想起了前些天的事,不由得一副肝儿疼的模样,“浅儿她性子冷,难与人亲近交心,我之前曾问过她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她竟然说最好是婚后也能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的,对方想纳多少小妾她都没意见,但她想要做什么,对方也莫要来管她,这如何能成?” 卫漓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顿时被惊得连咳了两声,忽然有点同情景玥了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真是要操碎了心,“你妹妹如今虽被传出了彪悍的名声,但到我跟前来探口风想要结亲的其实也不少,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思来想去,都比不上阿玥。”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卫漓如今虽然看景玥哪儿都不顺眼,但那只是因为妹妹被惦记了,并不是认为景玥有多差。 他身份尊贵又兵权在握,不及弱冠便已有军功在身,如今虽闲在京城,偶尔往城外的戍卫营转转,但他存在的本身就是西北三十多万将士的定心石,放眼整个大彧,哪个与他年龄相当的郎君能够比得过他? 卫漓虽看他不顺眼,也自以为不算差,却从不敢否认他这个好友早已经把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长公主抚着身侧的软枕,语气轻幽的说道:“瑞王府中的事情定然不少,但他家与我们家一样人口简单,浅儿如今处理起两府的事务都能游刃有余,进了瑞王府后肯定也难不倒她。老太妃是个明事理的,她自己本身也不是热衷于内宅的人,不敢说她会把孙媳妇当亲孙女一样疼爱,但半个孙女总还是有的,皇后嘛,以后不好论,至少现在她确实很喜欢浅儿,其他人就不重要了。” 景玥如今在世的嫡亲就只有这两位了,其他的同宗旁系并不被长公主放在眼里。 “先看看吧,左右你妹妹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她说道,“以前是不敢想,毕竟他那性子实在不是会怜惜人的,那么多小娘子朝他前赴后继,却全被他给打了回去,我那时候总担心他有特殊的癖好,每次看到你与他走近都心戚戚。” 卫漓瞬间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又觉得母亲说得其实也没有错,景玥那混账确实有特殊的癖好,他喜欢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小萝只有八岁的时候,他就盯上了。 禽兽! 云萝不知道她的公主娘和兄长正在讨论她的亲事,她正在自己的小库房里查看她的收藏,想要挑出几样来送给新出生的小师妹。 月容跟在她身后,轻声抱怨道:“郡主时常忘记奴婢们,一不留神就独自出府了,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以后可得改一改才好,也让奴婢们觉得自己不显多余。” 云萝正拿着一个赤金璎珞圈仔细打量,闻言就随口说道:“我习惯了,有些事自己动手也不费多少力,你们不必时刻跟随我,只需把我交代下去的事做好,闲暇时可以自己去找些趣儿。” 月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郡主就是对我们太宽厚了,哪里能不伺候主子自己跑去玩的?时常让郡主独自一人,连个给您捡帕子的丫鬟都没有,就已经是我们失职了。” 云萝不置可否,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想改变这个习惯。 放下璎珞圈后又拿起了一对绞丝银镯,上镂刻着喜鹊闹春的花纹,垂挂的银铃浑圆可爱,声音清脆。 心生的婴儿手腕细小,手镯太大了,但若是套在脚上应该正好。 她便暂且将它放在一边,继续看下一个。 月容也被这些小巧可爱的玩意吸引了注意,不禁说道:“这些东西都小小的,即便样式差不多,也好像特别可爱呢。” 云萝“嗯”了一声,“小狗比大狗可爱,小猫比大猫可爱,人也是一样的。” “还有胖的也比瘦的可爱。” 云萝将目光从玲珑彩球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十指纤纤,瘦而不柴,一根根仿佛玉琢一般,怎么看都比满手肉窝窝的时候更可爱。 她亲自挑选,把给小师妹的见面礼准备好,打算下次过去的时候亲手送上。当然,除了给小师妹的礼,给师娘的补品也不能少,而且明天就可以先派人送过去。 一应准备妥当,时辰也不早了,她坐在床头翻了几页医书,然后吹灯睡下。 蒋华裳回到了沐国公府后就仿佛再次消失了一般,没有流传出丝毫的流言蜚语,仿佛她仍私奔在外,不曾回到京城。 倒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沐国公府送来了两箱礼,特意指明了是送给安宁郡主的,送礼的缘由却说得含糊不清,显然并不愿提及蒋华裳的事情。 云萝收了礼,然后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除了家里人,她并没有对别人提及丝毫。 京城里喧闹又平静,除了端午那天皇上亲自到西镜湖边主持龙舟大赛,喧腾得天上云彩都比平时变换得快了些,之后便又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的平静。 五月初十,大彧月报的第三期发行,开篇就是端午龙舟赛的描述,语句简朴却行文流畅,读得人酣畅淋漓仿佛亲眼所见,并且在文章的末尾出现了三期以来的第一个署名——雨林居士。 人们纷纷打听这位雨林居士是何人,以前似乎从不曾听说过。 好奇的人多了,报馆这边又没有刻意隐瞒,外面的人很快就把雨林居士与刘霖对上了号,一时间他在京城的声名大涨,但某些学子却在茶楼酒肆中大声的批判他所做的文章毫无文采可言,通篇白话,简直是有辱读书人的清名。 刘霖对此不置一词,也根本就没有将外面对他的议论放在心上,不管是赞颂的还是批判的。 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忽然对报馆事业焕发了极大的热情,连他的族兄弟刘雯都不禁诧异,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是被他强拉着来的,其实内心里还有那么点不情愿,怎么发表了一篇文章之后就忽然展现出了这么大的热情? 云萝将此看在眼里,却没有刻意的说什么,只是一点点的开始把自己的想法跟刘霖透露。 这天,云萝正在翻阅账册,计算着这个趋势,报馆何时能够回本。 一个一直亏本没有收益的报馆是走不长久的。 敲门声响了两下,然后就听见秦书媛秦大姑娘的声音问道:“郡主,我能进来吗?” 云萝应答了一声,又在她进来后问道:“有事?” 秦书媛犹豫了下,说道:“我见郡主这些天似乎一直在把更多的事务交给霖公子,报馆之后的进展也逐渐透露,难道您要脱手离开了吗?” 云萝微讶,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不由认真的打量着秦书媛,或许,是她观察太细致敏锐? 对于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于是就直言道:“不会完全脱手的,但在找到合适的管理者之后,我确实不会把全部的精力投注在这里。” 秦书媛不禁蹙起了秀眉,“郡主开办这个报馆,难道只是个游戏?” 这话就颇尖锐了,与秦大姑娘温柔的气质甚是不符。 云萝在心里斟酌了下语言,说道:“此事在一开始就直接惊动了皇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游戏,只是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管理这些大小琐事。” 秦书媛脸色稍缓,不解的问道:“郡主还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很多都不能做也做不了。其实我本不擅长报馆之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又觉得有可行之处,就把这件事给做了起来。” 秦书媛不由失笑,“郡主若是都说不擅长了,那还有谁擅长此道?” “你就比我擅长,我不过是比你多了些想法罢了。” 被夸了自然是高兴的,哪怕秦书媛认为她说得并不对,“您说您不擅此道,那不知您擅长什么?” 云萝愣了下,不禁有些失神。 她擅长医术,还擅长近身搏杀,给她一把狙,她还能在千米之外一击毙命。 可惜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这个世界医术高明的大夫还是有许多的,她不敢说比他们厉害,顶多比他们多了些见识而已。至于近身搏杀,她身为郡主,御敌搏杀根本就轮不到她,就算有刺客,身边也有一大群人保护她。 秦书媛明显的察觉到她在失神,不禁有些疑惑,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 “郡主?” 云萝瞬间回神,抬眸与她说道:“别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培育出更多产量的粮食种子,让更多的人能够吃饱穿暖。玉米土豆现在的产量似乎就已经很高,但我觉得还可以更高一些,除它们之外,还有水稻麦子小米粟,甚至瓜果蔬菜。但要做这件事,凭我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就算种子真培育出来了,远处的人们若是不知道也将毫无意义,所以我需要一个能让更多普通人听到我声音的宣传途径。” 她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秦书媛看着她,却忽然觉得整个胸口都胀满了,有什么在激荡欲要喷涌而出。 “这就是您开办这个报馆的初衷吗?”她轻声问道,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云萝点头,“对。但仅仅只是把报纸印刷出来是没有用的,还得要让人们喜欢,等到全大彧的百姓都竞相购买的时候,哪怕印在最角落的一则告示都必然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秦书媛若有所思道:“除了粮食农作,郡主还想给天下百姓宣扬什么?” “各地的民生风俗、人间百态,朝廷的政令和律法,某地欺压百姓的酷吏豪奴……” 不等云萝说完,秦书媛就倒抽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又有点刺激。 不知何时,刘雯和刘霖也出现在了门口,见云萝看向他们,便一起走了进来。 “郡主大义,可惜在下还要科举入仕,不能长居在此。” 刘雯如今已有举人功名,原本去年就可以参加春闱考进士,但被他祖父压了下去,让他再等三年。 云萝自然不会阻拦他的前程,便说道:“无妨,你只要别把你媳妇约束在后宅就行。” 刘雯脸微红,含着几分羞意的看了眼秦书媛,说道:“我家并无此等规矩,我母亲知晓书媛在此处事,甚是羡慕和欢喜。” 秦书媛也被闹了个大红脸,这话说的,好像她已经嫁给了他似的。 既然话已经说开,云萝索性就把更多的安排和想法都跟他们说了说,因此离开报馆的时辰都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与他们告别离开报馆,云萝登上马车时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招集更多几个人了。 马车一路出了乌石巷,又穿过青雀街,到正元街上的时候,前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坐在车辕上与车夫说话的兰香“咦”了一声,转头各种车帘子与云萝说道:“郡主,是顾世子呢。” 云萝掀开窗帘朝着格外喧闹的方向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顾安庭,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一大群人正围着指指点点。 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很快就回来了,禀告道:“郡主,听百姓们所说,刚才顾世子在街上遇见了顾二公子,两边起了争执,现在还对峙着呢。” 顾安城也回京城了? 隔得有些远,云萝看不清顾安庭具体的表情,却也能看出他的脸色明显很难看,就对那侍卫说道:“去问一声顾世子,是否需要帮忙。” 侍卫就又匆匆的奔了过去,挤进人群看不真切,但很快,云萝就看顾安庭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头与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侍卫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郡主,顾世子说不需要帮忙,郡主也莫要往那边靠近,以免起冲突时惊着了您。” 云萝也就真的没有过去,问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侍卫合计了一下,说道:“顾世子孤身一人,顾二公子身边倒是还有两个汉子,浑身的肌肉虬结,手上拎着大刀,不知是顾二公子雇佣的镖师护卫还是走江湖的。” 顾安庭武艺精湛,对上一心读书只会点三脚猫招式的顾安城自是想怎么摩擦就怎么摩擦,就是不知道顾安城身边那两个带刀壮汉的武艺如何。 云萝没有靠近,却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远远的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因为人群聚集,她坐在马车内只能看到高坐在马背上的顾安庭,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才勉强看到顾安城的人头。 兄弟两显然是在相争,顾安庭高坐马上,顾安城虽矮了许多但气势却不弱,大概是身后的两个壮汉给了他底气。 那侍卫见云萝站在车辕上看,便蹬蹬蹬的跑了过去,听了会儿后又蹬蹬蹬的跑回来,说道:“顾世子让顾二公子跟他回去,顾二公子却说还有事要忙,等事情做完了自会回去,不用顾世子操心。” 兰香在旁边说道:“顾世子和顾二公子可是一直不睦呢,也不知顾世子能不能把顾二公子带回去,带回去后又会怎么处置他。” 罗桥看着那又转身挤进人群里去听消息的侍卫,说道:“怎么处置都是轻的,杜六小姐和王二小姐都没掰扯清楚呢,他又跑去跟蒋五小姐私奔了,养出这种儿子,广平王爷才真是要头疼。” 兰香悄悄的说道:“私奔还不到三个月呢,他就跑回来,可见这私奔并没有戏文里说的那样好,只可惜蒋五小姐陪他一起坏了名声,却落个这样的结果,不晓得以后要怎么过。” 若是私奔到底,她虽不齿这两人的品性,但也要赞叹一声他们对彼此的坚贞,结果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受不住外面的苦跑回来了,真是虎头蛇尾平白的惹人笑话。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那边两方终于打起来了,云萝清楚的看到,顾安城在顾安庭动手的一瞬间就飞快的躲到了两个壮汉的身后,那两壮汉拔出刀就朝顾安庭冲了过去。 两把宽背大刀与修长的剑撞在一起,伴随着清脆铮鸣的还有零星火花,似乎只一招,灵巧的长剑就落入了下风。 围观的人群瞬间退散,却又没有退得太远,似乎舍不得错过精彩的打斗好戏,倒是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 云萝看着那碰撞在一起的刀剑,目光一凝,就想要跳下马车过去。 才刚有动作,忽然看到景玥在人群的那边,正策马靠近。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就朝她笑,反倒是把两人之间正在打斗的三人给忽视了。 云萝便又在车辕上重新站好,远观着顾安庭一对二的打斗。 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有个身影退出了人群,悄悄的朝着最近的巷子口跑去。 云萝当即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指着他说道:“别让他跑了。” 罗桥才发现顾安城竟趁着那三人打斗的时候溜了出来,顿时笑了一声,然后带着另两个侍卫朝他追了过去。 第263章 得罪得透透的 那边,顾安庭在刀光剑影中跟人打斗;这边,顾安城却趁机偷溜出了人群,想要窜进巷子里逃走。 也不知他既然不肯回广平王府,又为何要回京城来,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被顾安庭抓回去? 但不论如何,他想要趁机溜走是不可能的。不等他走到最近的巷子口,前路就拦了一个人,他本能的后退,却发现后路也被人堵了。 “二公子走得这么匆忙,是不打算管你那两个同伴了吗?” 顾安城的脸色一变,沉声喝道:“滚开!” 罗桥却握着刀往前一送,“此路不通,还是请二公子跟我们回去吧。” 顾安城脸上的神色变换,转头看了眼那边站在马车上的云萝,冷笑了一声,说道:“安宁郡主何时与我那大哥这般要好了?连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都不惜插手搅和进来。我大哥真是有福,到了如今还有郡主殿下对他青睐有加。”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桥直想拔刀朝他捅过去,冷着脸说道:“我家郡主行事磊落,倒是顾二公子,好歹也是熟读圣贤书的才子,思想却这般龌龊,难怪能做出勾搭嫂子,与人私奔之事。” 言语如刀,直往人的心口上戳。 顾安城的脸色铁青,而被这侍卫一耽搁,那边的顾安庭也终于发现了他已不在人群之内,转头往这边看来,同时手中的长剑一抖,瞬间挑飞了其中一人的大刀。 “啊!” 那被挑飞了武器的壮汉捂着手腕惨叫一声。 两人合围的招式被打乱,很快,就另一人也被同样打落武器,手臂上血流如注。 顾安城后退了两步,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咬牙就朝罗桥奔跑着撞了过去。 罗桥被他这突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即后退一步,微侧身,张开手臂便环住了顾安城的臂膀,然后狠狠的将人按在了墙上。 刚才堵在后方的两名侍卫也迅速奔上前,一起按着用力挣扎的顾安城,直将他按压得四肢胀痛,胸口都仿佛要炸了。 “放开我!混账,大胆,你们唔唔唔……” 顾安庭走过来的时候,顾安城的脸都在墙上挤压到变形了。夏衫轻薄,他如今穿在身上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力的挣扎下很容易就会被撕裂开,一只袖子已经从肩膀处脱离,露出了里面的一大片肌肤。 顾世子顿时嘴角一抽,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忍不住的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走上前去把他从罗桥三人的手中“解救”出来。 他从没见过顾安城这样狼狈的模样。 挣扎后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都且不提,单只是那青布衫就穿不到以前的顾安城身上。 “看来私奔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顾安庭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安城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你别得意!” “得意?”顾安庭用力拧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疼得惨叫出声,满脸痛楚,他的表情中却没有一点兄弟爱,冷声说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从疼痛中缓过一口气,顾安城本能的与他反驳,“我本就没想要回去,是你在街上把我拦下,还是说这整个京城都成你家的了?” 顾安庭脸色一变,当即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混账!你若不想回,只管在外游荡,我回去后就禀明父亲和族老,将你逐出家门,从此再不是我顾家人!” 顾安城也是变了脸色,都顾不得被摔到地上的疼痛了。 刚才那句话,他自己其实也在刚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了不妥,心里不由暗骂一声真是被顾安庭气昏了头,说出这种不该说的话。然而,让他对顾安庭示弱是绝对不可能的,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要将他逐出家门这种话。 哪怕带着蒋华裳私奔,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会被逐出家门,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就偏疼他,又有母亲在他身旁出谋划策,若非祖母护着,顾安庭恐怕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然而,顾安庭毕竟是广平王世子,他若当真请出族老来提出要把顾安城逐出家门,其实未必不能成。 心里有了畏惧,姿态也就强硬不起来,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也没说不回去啊,只是还有点事需要处置,完事后自会回家领罚,不管父亲如何责罚我都毫无怨言,倒是不劳大哥费心。” 顾安庭见他如此就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不管你还想做什么,但现在,你要么就自己乖乖的跟我回去,要么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扛回去,若是万一治不好瘸了,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瘸子。” 顾安城瞬间将自己的双腿往回缩,他从不奢望能够在武力上赢过顾安庭。 目光瞥过那两个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壮汉,心里暗骂了一声“废物”,两个打一个竟然都打不过顾安庭,刚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气势十足,还把他给压制了吗?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说道:“好,我跟你回去,只是……” 顾安庭眉毛一扬,“还敢提要求?” 顾安城不由得气堵,却还是说道:“我跟你回去没什么,不过这两位却只是与我在半路相逢,以为你欺压我才会为我出气,还请放过他们。” 这就是他故意拿话骗了单纯厚道的老实人,让他们主动冲出来教训欺压弟弟的坏兄长的意思? 顾安庭轻嗤了一声,“身为庶民,却竟敢对王府世子拔刀相向,当街斗殴,这等危险人物岂能轻易放过?” 景玥骑马在后面,忽然问道:“需要本王帮你把这二人送到京兆府大牢里吗?” 顾安庭当即就说:“有劳了,我正好要带人回去,抽不开手。” 事情就这么暂定了下来,顾安城虽目光闪烁,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别的。 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已逐渐散开,顾安庭拎着顾安城上了马背,调转马头要回广平王府,景玥则像拖死狗一般的拖着那两个壮汉到了云萝的跟前。 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站在车辕上,倒显得云萝比他还要高了一头。 景玥感觉到了她忽然的好心情,虽不知为何,但心情好总不会是什么坏处。 朝她马车来的方向看了眼,问道:“这是刚从报馆出来?” 云萝轻点一下头,就看向他身后拖着的两人,“你先把他们送去京兆府吧。” “一起?” 云萝瞥他一眼,直接转身进了马车,坐稳之后才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天色不早,我还要赶着回家。” 不过话虽如此,马车却还是小小的拐了一个弯,从京兆府大门前走过,多行了大概二三里路。 那两个汉子被扔进了大牢,顾世子当街与人刀剑相向,把顾二公子抓了回去的事也暄腾腾的热闹了一阵,许多人都在好奇,顾二公子都回京城了,那与他私奔的蒋五小姐呢? 但外面一直都没有蒋华裳的踪迹,沐国公府也表现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派人去广平王府询问蒋华裳的去向,质问顾安城为何他回来了,蒋华裳却不知所踪。 好像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家五姑娘去了哪里。 云萝在报馆里听了一耳朵,秦大姑娘还问她是否可以将那两人之事润色后编成故事发表在下一期的报纸上。 云萝就建议她先把故事收录着,等以后或许可以再开一份报纸专门刊登此类故事,但大彧月报上还是不要出现这种风月之事的好。 都是民间轶闻,没有太吸引人的内容? 怎么会呢?八月的院试,朝廷有什么陈规和新规都可以详细的写一写,京城的规矩如何,其他各地的规矩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坊一户人家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高利贷,债主上门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此事若是依照律法该如何评判?那户人家除了偿还高额的利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律法明令,放印子钱是犯法的,最低判什么刑,最高可判多少年? 手就是这么一点一点伸出去的! 秦大姑娘和两位刘家郎顿时忙碌了起来,云萝则揣着账本去找霍军师对账了。 纸墨都不是便宜的东西,虽然云萝也想要造出更廉价的纸张,但目前仍在试验阶段,尚无成果,加上卖报人的一文钱抽成,一份报纸三文钱只能勉强保本,一份五文能赚两文。 到现在为止已经发表了三期,京城的销售量目前大概在一万份左右,毕竟京城虽富裕,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五分钱来买这份报纸的,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识几个字,就算真想看,也可以几个人合伙买一份嘛。 第一期平价卖,第二、第三期抛去零头分别盈余十贯。 但这只是毛利,还不够支付伙计的工资。 “从账本上看,每出新的一期都会有一定的增长,可见正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报纸。王六子他们运出城外的报纸如今还不好算具体销量,但不管如何,至少半年内,这账上的收支都平不了。” 霍军师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翻页、拨算盘、提笔写字,完事后幽幽一叹,抬头与坐他对面的云萝说道:“郡主至少要亏损半年,即便半年后开始盈余,您之前投入的大笔银子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赚回来。以我的意见,您可以适当缩减给伙计们的佣金,即便减去三成,也不比寻常铺子的月例少。” 云萝拿过他新写出来的账册翻看,却并不接受他的建议,“半年我还亏得起,以后会越赚越多的。你觉得我在别的州府县城设几个据点如何?从京城出去后,报纸直接送到据点,再由据点安排人卖报。” 霍军师思考了下,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便于管理,也免除了运送之人的多番手脚。只是,哪怕只在州府大城里设立据点,花费也十分巨大。” 这就是又要往外撒大笔银子了。 云萝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子,说道:“又不是买铺面,也不用在意地段好不好,只要有个屋子能供人来回就够了。” “买?”霍军师睁大了眼睛,又提议道,“我觉得,租赁个小院也不失为好办法。” “还是买吧,租赁虽短时间便宜,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不如买下来安心。”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凡州府大城的屋子,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郡主,您有那么多银子吗?” “……会有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咯? 云萝现在确实没有这么多钱,她倒是可以去问母亲和祖母要,她们肯定不会拒绝,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于是这天她回家后就先去自己的小库房里逛了一圈,里面珠宝首饰和珍贵的摆件布料倒是有许多,可她又不能拿着这些东西出去换钱,娘知道了肯定要问,知道她缺钱肯定又会给她塞银票。 这不好。 她心里虽惦记着怎么来钱,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所以长公主和卫漓都不曾知道她缺钱买房子。 时间就到了大彧月报第四期发布的日子,正版头条就是县试、府试、院试的规则条例,今年八月份京城院试的具体安排。 于是这一期的销量忽然暴涨了好几千份,不仅读书人购买,连之前舍不得花钱的许多普通百姓都忍不住掏钱买了一份。 甚至还有商人前来报馆,想要大批量的购买报纸,运往别处销售。 不过全都被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也是在这一天,庄子上有人来,说地里的土豆枝叶已经泛黄,预计近几天就能从地里刨出来了。 云萝忽然想到了她之前让庄户小伙们压榨的豆油。 其实两个月前就已经榨出油来了,只是也不知是哪个环节没弄好,那豆油十分的浑浊,怎么沉淀也滤不出澄清的油脂,还有一股很浓的腥臭味。 她只闻了一下,就受不了了。 而且豆子的出油率极低,按那个出油率来算,就算豆子不值钱,这豆油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所以她让三个小伙继续研究,怎么让榨出的油质变得澄清,怎么提高出油率。 这两个月她一直忙着报馆的事情,也不知豆油研究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她就出城到了庄子上。 庄子不大,一半种玉米,一半种土豆,第一茬种下的玉米枝叶也已经发黄,可以收割了,只是结出的苞子却比后面种下的明显小了一圈,显然种植太早,气温寒冷也影响了它们的产量。 云萝看了一圈就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越迟种植的玉米,结出的苞子反而越大,玉米粒也相对的更加饱满。 这是喜温不耐寒? 若果真如此,为了追求它的两季而忽视产量和种子的优胜,显然是不划算的。 暂且放下此事,她转到了土豆地里,枝叶都已经泛黄,从旁边抛开泥土,就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黄疙瘩。 云萝看着那一串土豆若有所思,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庄头周更说道:“之前因为土豆不多,所以大的小的都一窝催芽做了种子,下一茬你不妨试试挑出个头大的切块种一片,又将个头小的种子另外种植,平时需一样的伺候,三个月后比较两片地的产量和大小。” 周更连忙答应下来,小心的看了眼云萝的脸色,就躬着身说道:“二月时,郡主将饲养地龙之事交于小人,如今已零零散散的往地里放了许多。因为郡主曾有言,此技无需隐瞒,尽可告知庄户,如今庄子上几乎家家都有一堆废料,养出的地龙用来喂鸡,那母鸡几乎每天都能生蛋,废料过几天铲到地里,就是上好的肥。庄户们对郡主十分感激,凑了两筐鸡蛋,还请郡主莫要嫌弃。” 云萝愣了下,“替我多谢大家。” 见她并没有推辞,周更松了一口气,连神态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如今庄户们的日子松泛不少,这都多亏了郡主。” 云萝把刚挖出来的一串土豆连着茎叶一起递给他,迈步离开了土豆地,对紧紧跟随的周更说道:“我看差不多了,明天就安排人把土豆都挖出来吧。” “是。” “之前把土地从庄户们手里收回来是为更快的培育出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如今玉米种子已经往外散了一回,下一茬土豆也不够土地种植,要把种子往外散出去才好,庄子上的地就留出一片做试验地,其他的让庄户们佃了吧。把租交够了,不管想种什么类型的粮食都随他们自己愿意。” 周更眼睛一亮,虽然如今郡主也并没有亏待庄户,但能够佃地自己耕种,显然是更合心意的。 于是连忙应答下来,又迟疑了下,问道:“不知郡主想要收几成租?” “以前是几成?” “五成。” 云萝脚步一顿,这么多? 周更却显然并不觉得稀奇,还说:“如今有郡主的玉米和土豆种子,那样高的产量,一亩地都比得上以往的两亩甚至更多,去了租子粮税和一家子嚼用,一年到头也能余下不少了。” 云萝就问他,“附近的其他庄子都收多少租?” “大多数也是五成,偶尔遇到主人家宽厚,减一成也是有的。”他似乎自觉说错了话,慌忙看了云萝一眼,结巴道,“小人……小人不……不是那个意思,郡主自也是极……极宽厚的。” “嗯,那就收四成租吧。” “是是,唉?” 云萝不在意他的惊讶和狂喜,说道:“你下去知会吧,不必跟着我。” 目送着周更脚步轻快的跑去通知庄户们,云萝又看了会儿这一片属于她的地,然后也转身缓缓的走进了庄子里。 兰香跟在她身后,抬头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闪闪发亮。 “郡主,接下来可是要去别的庄子上看看?” 这个庄子不小但也不大,只种了几十亩地的土豆,还有更多土豆则种在其他庄子里。 但只有这个庄子是单独属于云萝个人的,所以她留在这里的时间更多,有些事情和想法也会在这里实施。 “不忙,先去油坊看看。” 还没榨出豆油来的时候,她就先挑了个荒地建起一座油坊,虽然挺简陋的吧,但该有的都有。 云萝还没有靠近油坊,远远的就先闻到了一股冲鼻的气味,也说不清到底是臭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很不好闻就是了。 兰香第一时间拿出帕子让郡主捂鼻,自己也捂了一块,脸上是满满的嫌弃,“榨香油的作坊几里外都能闻见香味,这豆油……做出来的菜不会也是臭的吧?” 云萝捂着鼻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转身离开还是好歹进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 不等她考虑出个结果,那油坊的门忽然打开,一个穿得乌七八糟还蒙着半张脸的小伙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出来就扶着墙拼命的咳嗽,间或还“呕”一声。 兰香:“……” 云萝:“……” 原来榨个豆油竟是这么折磨人的事吗? 又一个人从他身后的门内奔出,倒是没有咳嗽或什么,而是摘下了蒙面的布巾不停眨眼睛,越眨,眼泪就越是哗哗的往下流。 顶着那么两只通红的眼睛,他忽然看到了站在前方的两人,愣了下,“郡郡郡主?!” 那扶墙咳嗽的小伙闻声转过头来,也是眼泪汪汪的模样,瞪着两只大眼睛意图忍住强烈的咳嗽感,但这个如何能抑制得住?一边强忍着,一边又拱着往嗓子眼上冒,“呕咳”一声,一屁股往后跌坐到了地上,模样狼狈又滑稽。 兰香顿时笑出声来,“你们在里头干啥呢?站在一里外就闻到了臭味。” 两个小伙终于回过神里,下意识往前一步,又迅速的后退了回去,那掉眼泪的小伙挠头说道:“每日回家去,连我娘都嫌我臭呢。” 兰香又笑了一声,正色问道:“郡主特意来看你们,就是不知你们的豆油榨得如何了。”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苦,还是那个人回答,“榨是榨出来了,比之前的清,量也多了不少,只是不知为啥总有股去不掉的臭味,尤其是榨过的油渣,熏得人脑壳疼。” 云萝虽不知豆油是如何压榨出来的,却从没听说过油渣会臭成这样。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弄的? 听到外面的声音,第三个小伙也终于从油坊里走出来了,见到云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云萝之后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榨油的详细步骤,蒸煮,摊开发酵,然后装进麻袋里用力的挤压,就会留出浑浊的油汁,在经过蒸煮过滤沉淀,上层确实浮出了清亮的油,就是有点臭。 两个多月前,他们的第一滴油就是这么榨出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也就一直在这个方向上努力,从浑浊到清亮,臭味却怎么也祛除不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越来越臭了。 云萝听得仔细,但听不听其实也没差别,她又不会。 兰香用勺子舀起了一些仔细观察,虽然没有如郡主所说的色如琥珀,但焦黄略黑的色泽也不是不能接受,伸手触摸,粘稠滑腻,确实是油汁的模样,可惜…… “这臭味若去不掉,可没人敢吃。” 云萝捏着一粒豆子若有所思,“要不换个方法试试,不用蒸煮,把它炒出了香味然后直接压榨。” 她明明听不知谁说过,榨油的时候是很香的,而蒸煮发酵的每一个步骤中散发的味道应该都算不得香吧? 三个小伙和兰香皆都瞪大了眼睛,“这硬邦邦的干豆子怎么榨得出油来呢?” 云萝却说:“试试!” 三个小伙面面相觑,郡主既然有令,他们当然是要听从的。 从油坊出来,云萝在靠着墙的一口大缸里看到了黑乎乎已经长毛的粘稠液体,吓得她当即屏住了呼吸。 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兰香也看到了,连忙拉着她后退,转头狠狠的瞪了那缩头缩脑的三小伙一眼。 刚才第一个出来又咳又呕的小伙咧嘴讪讪的说道:“都是好豆子榨出来的,也是油的模样,虽不能吃,但实在舍不得倒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就……就……” 兰香于是又瞪了他一眼,这堪比臭水沟里挖出来的东西,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云萝倒是若有所思,其实,可以做肥皂吧?又不是吃的东西,就算有味儿,但只要便宜,说不定也有人买呢,好歹给她投入的那么多豆子回一点本。 想虽这样想,但她并没有当即说出来,只是让三人继续试验,然后就带着兰香离开了油坊。 走出一段路,闻不到那个刺鼻的味了,兰香才大大的松一口气,又举起袖子嗅了嗅,苦着脸说道:“身上都沾了那个味儿,郡主回去后就赶紧沐浴换一身衣裳吧。” 云萝却在想别的事情,看着庄子外的大片田地,说道:“如果我现在重新送吴国公府一对正经的镇门兽,他们会不会愿意借我一个榨油师傅?” 兰香:“……”所以您之前是故意给他们送了一对不正经的镇门兽去气人家的吗? 云萝轻轻捏着手指,表情特别正经的说道:“这附近几十个庄子,就只有顺水庄有一座榨麻油的油坊,而顺水庄是吴国公府甄家的。麻油与豆油虽不同,但应该会有相通之处吧?” 这个时代,凡是有点技术的都必要藏得严严实实,连师父教徒弟都要留一手,生怕被人抢走了饭碗,让她想要找个榨油师傅都无处寻。 兰香眨了眨眼,说道:“一两香油一两金呢,就算吴国公府财大气粗,肯定也舍不得把这个技术流传出去,更何况郡主您……”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已经把甄家得罪得透透的! 云萝眼睑耷拉,面无表情的快步回了院子。 沐浴更衣自是一番折腾,见一天才过了一半,就骑马去了最近的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是镇南侯府名下的,比她的那个小庄子要大多了,种了两百多亩地的土豆后还有几十亩玉米。 她同样的跟庄头吩咐了明天开始挖土豆,等这一茬玉米收割之后就把庄子恢复成以往的管理模式,不必再收归到一起种植土豆玉米,佃户们自己想种什么粮就种什么粮。 第二天,两个庄子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挖土豆,云萝出去看了会儿,然后又转到了那片呈现着三种生长状态的玉米地里。 第一个五亩是二月初就开始催芽,第二个五亩在二月中旬,其余的全都已进了三月,本意是想让两季玉米之间的时间更充足,然而事实上是越迟种植的反而生长的越好。 如果把种植的时间再往后退半个月一个月,会不会长得比现在更好? 明年试试。 她便回到了院子里,把她观察的结果一一记录下来,又根据记录的内容加以润色,写出了一篇文章,还在最后面提了个小建议,土豆比玉米更耐寒,上半年种土豆,下半年种玉米或许更合适。 写完这一篇,她又将土豆的介绍书写下来。 京城附近大概在二月和七月种植,江南地区暖和,正月就可以种下了,第二季需在八月后,西北边寒尚无经验,但根据各地的气候,估摸着可能至少要三月份才能下种……然后写了从催芽到切块再到下种该怎么操作,从收获到储存再到食用又该如何处理,并着重写明土豆发芽之后会产生毒素,不可再食。 然后呢?现今收获的土豆将会随运送报纸的伙计送往各地,每人限量购买两斤土豆,十文钱一斤,因为数量不多,能不能买到就看各自的缘分了。 “每人两斤?这也太少了!”月容听说之后不由诧异,“土豆与玉米不同,一亩地需要上百斤种子,两斤土豆岂不是只能种植巴掌大的一块地?” 兰香却觉得不少了,“本来数量就不多,能买到两斤就已经是好运气,总得大伙儿都分一分。” 云萝没有说,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土豆的生命力虽顽强,但万一有人买了种子后却种不好呢? 写完之后,她当天就让人把它送到了京城报馆里,又召集了一批短工,她亲自盯着他们把挖出来的土豆一层层的在垫了干草的箩筐里码放好,等下一期大彧月报发表的时候就要随着队伍送往各地。 土豆还没有全部挖出来,油坊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豆油终于榨出来了,不浑浊不发臭,颜色金黄清透,闻之有一点淡淡的豆腥味。 三个小伙又是激动又是懵逼,硬邦邦的炒豆子竟然真的榨出油来了! 兰香当天就用豆油炒了个菜,做好后她自己先闻了闻,又试了试味道,皱着眉头说道:“还是有一点味儿,不过若不仔细辨别的话几乎察觉不出,而且也并不难吃。” 云萝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是正常的豆腥味,问题不大。 确认了终于成功榨出豆油,虽然出油率仍有待改善,但云萝如今也还算满意。 大彧月报的第五期终于发布,半个月来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了些的京城再次喧闹起来,而一车车的土豆也从庄子里运出,各自奔向远方。 押车的都是身有残障之人,瞎眼断手瘸腿不一而足,但若是遇上匪徒,他们绝对比寻常的汉子更有决断和杀伤力。 京城角落的那个种子铺又开了起来,同样的限购两斤,却比年前卖玉米种子的时候清闲了许多。 毕竟时间还宽裕,京城之外也已经有人送出去了,最主要的是,云萝她一点都没有宣传。 她剩下的数量也不多了,若是有人凑巧寻到这里来,就是缘分,若是到了七月还卖不完,她就拿出去送给城外的百姓。 土豆大部分都散了出去,云萝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相信广大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只有一斤两斤,种子落到他们手里绝对要比留在她手中要流传得更快。 而如今,她更关心她的豆油,毕竟想要在全国各地建立卖报的据点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就盼着这豆油能给她带来一座有一座的小院子,没有小院子,面积足够的屋子也行。 长公主和卫漓平生第一次吃到用豆油炒出来的菜,长公主有点吃不惯,卫漓却接受良好,甚至似乎更喜欢。 “妹妹想要怎么卖?” 饭后,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商量起了此事,对于云萝堂堂郡主却惦记着赚钱之事,不管长公主还是卫漓都没有一点意见。 卫家手上还有江南最大的商号呢,生意遍布整个大彧,连疆域之外也有涉足。 钱是个好东西,那些整天嚷嚷着金银俗物、铜臭俗人的要么是嫉妒别人比他有钱,要么就是伪君子。 云萝大概的已经把后续想好了,就直接说道:“如今产量还不多,直接卖到酒楼里不划算,卖给高门大户应该会有一个更好的价格。” 长公主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你辛辛苦苦弄出个来钱的道儿,可不能亏着了自己。” 卫漓却说:“高门大户都有固定的采购点,不会冒然接受其他人。” 长公主伸手点了下他,“瞧你那呆样儿,这豆油如今只有我家有,他们想要就只能来问浅儿买。” “他们未必会轻易接受这新鲜事物。” “这还不简单?”长公主素手一扬,说道,“明儿就给你们舅舅送上一罐,保准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问上门来。” 这随意的样儿,仿佛当今皇上就只是个专职打广告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 皇上不过是在跟大臣闲聊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昨日安宁送来了一壶油,说是她刚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朕让御厨试着做了两个菜,那滋味倒确实是清香可口,还没有寻常油脂那般油腻。” 说到吃,第一个感兴趣的就是圆胖的尚书令苏大人了,于是皇上大方的留几位大臣吃了顿午饭,用的就是云萝刚送进宫的豆油。 不管是当真觉得好,喜欢,还是看皇上的面子,云萝的豆油就这么开张了。 她也没有特意为此去开个铺子,而是直接把数量不多的豆油放到了卫家名下的一家杂货铺里,定价两百文。 这价格跟一两黄金一两油的香油相比显然是差远了,虽然也不便宜,但普通百姓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尤其京城的物价本就比别处的要高。 六月二十的第六期大彧月报上出现了第一则广告,虽然只在边角之处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但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随之,豆油的销量暴涨,连带着杂货铺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而同时,油坊的产油量也有些跟不上卖出的速度了,不得不限量销售。 霍军师看着报纸一角那一段浮夸的广告词,又看了看放在他眼前的那二两银子广告费,不禁若有所思。 e……他好像找到了为报馆增加盈利的好办法。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跟坐在对面的云萝说道:“听说郡主的豆油因此则……广告而销量暴涨,只出二两银子的广告费似乎太少了点。” 云萝微微瞠大眼眸,又缓缓的垂下眼角,然后用那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显得既乖巧又正经,“广告之前,谁都不能保证效果如何,所以即使对方因此暴富,我们报馆也不能事后再追加广告费用。” 霍军师点了点那一锭银子,说道:“但郡主事先并未说定价格,且这二两银子也是今日才送过来。” 云萝淡淡的“哦”了一声,“我作为第一个试验此法之人,自然是有优惠的。况且,这个给报馆创收的办法是我想出来的,照理来说,你应该倒付我一笔薪资才对。不过,报馆也有我的份,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这说得一本正经的好像还当真那么回事,霍军师眼里便不由浮现笑意,又叹气道:“好吧,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小的自当遵从,二两就二两。不过,郡主以后若是还想打广告,可没有这个价了。” 刀疤脸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嘴里“啧啧”的,没想到军师不能当军师了,还能当个奸商,跟郡主都这般斤斤计较。 第264章 景玥离京 找到了正确榨油的方法,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就相对简单了许多。 之前磨磨蹭蹭几个月都没有什么进展,豆油虽榨了出来,但不是浑浊就是臭,实在让人不能把它当做是一种可食用的东西。 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通过豆子生熟程度的不同,炒制时间的长短,整粒豆或破开成几瓣,干湿度的区别,多番比较后又将豆子的出油率提高了一个台阶。 油坊的伙计增加了好几个,为了加大豆油的产量,油坊往外扩建了几间,是原来的足足三倍大。 在经过暑热,天气逐渐凉爽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到处都是豆油的香味,连带着豆子的价格都往上涨了一点。 大彧月报又发表了两期,总有聪明的商人能及时发现商机,捧着大把的银子想要在报纸的边边角角得到两句话的位置,两期报纸,两则广告,挣的竟是比单纯卖报的钱还要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报纸出现的时间还短,愿意花钱购买的人并不多,但卖出的虽然不多,上面的内容却总是能流传甚广,被许多人知晓。 霍军师总觉得亏了,尤其想想郡主之前与他提过一嘴的宏伟目标——在每个繁华的州府城镇设立一处据点,不仅仅只用来卖报,还能收集各地新闻。 这得费多少银子啊? 当然,路要一步一步走,这据点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部设立起来的,就算银钱充足,还要预防出乱子。 云萝的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江南。 批运送报纸出京的人终于全部回来了,历时近四个月。 他们有的只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打转,来回路程加上贩卖报纸的时间也只用了不足十日,有的却远赴千里,单纯在路上的时间就耗费了两个多月,期间遭遇了天气骤变,路险难行,匪徒拦劫,刁民算计,还与当地的豪绅官吏交过手。 最晚归来的一队人去了西南,在云萝亲自给他们检查身体状况的时候,领头的人就坐在旁边的板凳上,与她将此行的情况一一述说。 “我们原本是依照郡主的吩咐直接前往桂地,却在进入渝州时遇上暴雨,不慎迷失了方向。那地方山多路险,我们几次找准方向又在密林中迷失,在林子里转了大半个月,终于遇到一个樵夫,一问之下竟到了黔州,在往前不远就是滇南道的境内了。” 他用力的抹了把脸,再次说道:“那地方湿气重毒虫多,当时好几个兄弟都病了,小的便擅作主张带着他们转了个方向,打算先去最近的靖州把病给看好了,没病的也趁机先歇两天,之后再转道去桂地。却不想还没到靖州府城,就在城外遇上了流民,他们大概是见我们人数不多还一个个都病蔫蔫的,也不管我们车上运送的到底是不是吃的就冲上来把东西给抢了!” “流民?”霍军师坐在另一边听着,听到这儿顿时坐直了身子,诧异道,“没听说滇南今年有灾情啊,哪里来的流民?” 云萝此刻正在看诊的是一个右手缺了两根手指的汉子,她记得很清楚,明明出发前还是个虽干瘦却精气十足的人,现在却面颊凹陷,脸色蜡黄,身体里的精气都快要耗干了。 他那两只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露出了浓郁的愤恨之色,气怒道:“滇南总督甄庆一手遮天,为了防止消息外漏,他在滇南通往外界的出口全都派了重兵把守,我们若非阴差阳错的直接从林子里钻出来,恐怕还走不到靖州城外!为了让我们顺利逃出滇南,把消息带回京城,十多个兄弟把命留在了那里!” 那领头人也红了眼眶,说道:“滇南从三月就开始连下暴雨,湖海河道的水位皆都暴涨,五月初九夜晚,玉池决堤直接冲毁了下方的整个瑶坪县和周围几十个村庄,玉州城整个被淹,临近的几个州府皆有受灾,百姓流离,想要逃往桂地黔州巴蜀之地,却全被封了路口。我们原本还想继续追查,却不慎被官府盯上了,关卡路口皆不通,不得不钻进林子里,也是运气,竟找到了之前闯进去的那条小路,三十多个兄弟却只逃出了不到二十个。” 霍军师顿抽了口冷气,“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有丝毫消息传到京城!” 云萝的脸色冷得几乎能掉下冰渣子,却仍有条不紊的给手上的病患开好了方子,然后才转身与霍军师说道:“您去外面另请个大夫吧,我先带陈平回家一趟。” 陈平就是这一队人的领头者。 霍军师肃然道:“这里交给我就好,郡主尽快回去吧。” 云萝就放下了手上的动作,陈平站了起来朝霍军师拱手行礼后就跟着云萝往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路,刘雯快步追了上来,“郡主,可否带在下同行?” 云萝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 三人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跟刘霖说道:“第九期的头版先撤下,是否要更换内容我明日再给你答复。” 因为初十就要发售,如今第九期报纸都已经要进入印刷阶段了,内容自然也早已经定下。 刘霖如今负责报纸编辑的大半工作,听到云萝的要求不由愣了下,然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云萝这才急匆匆的离开。 她回到家的时候,长公主正在院子里修剪着一盆月季,脚下落了一地的残枝。 云萝快步走进来,没有寒暄虚言,直奔主题道:“娘,滇南自三月开始连降暴雨,五月初九晚玉池决堤,冲毁了瑶坪县和几十个村庄,玉州城被淹,附近州府皆有灾情。” 长公主见到女儿时露出的笑容还未展开,手里的剪刀就“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候在旁边的蔡嬷嬷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长公主,却下一秒就被长公主伸手推开,凝神看着云萝,“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我之前派出到桂地的卖报队在经过渝州山林时迷了方向,凑巧进入滇南,在靖州城外被流民袭击。据说,滇南通往外界的出口皆有重兵把守,不让受灾的百姓逃出来。” 长公主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睁眼问道:“那些人现在何处?” “我把领头人带来了,现在就在前院,您出去见他,还是让他进来?” 长公主摇头,“不必了,我直接带他进宫。” 云萝一愣,“您不先核实一下?” “你不是已经问过话了吗?” 蔡嬷嬷匆匆的下去亲自安排进宫的车驾,母女两站在一块儿,却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在这一刻流走得极快却又极慢,云萝忽然说道:“听说滇南总督是老吴国公的义子,吴国公与他一块儿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如今滇南水灾,那边的官府不仅没有上报朝廷请求赈灾,反而用重兵把守出入的关卡,隐瞒消息。京城至今没有相关的流言,却不知吴国公是否也不知晓。” 长公主顿时气息一滞,快步往前院走去。 两年前,她走几步路都需要人搀扶着,经过两年的精心调养,如今的身体虽不能跟很多年前相比,但偶尔也能健步如飞了。 云萝跟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到了前院,进了花厅。 陈平和刘雯就在此等候。 见长公主进来,两人连忙躬身行礼,长公主却不与他们寒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对陈平说道:“滇南水灾的消息就是你带回来的?本宫即刻带你去见皇上,也希望你能句句属实。” 陈平当即跪了下来,“小的不敢欺瞒!” 马车已经准备后了,长公主又看向了刘雯,似乎犹豫了下,说道:“请大公子走一趟中书省衙门,将此事悄悄的说于刘大人知晓,并请他即刻进宫商议大事。” 刘雯此时心里也是抓挠得很,想要知道此事的详情后续,但他并非不知轻重,当即应承下来,也没有在长公主府多留,悄悄的离开找他祖父去了。 长公主也带着陈平进宫,云萝却被留在了府里。 所以她并不知道宫里是如何商议这件事的,但长公主宵禁之后才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上已是凌晨。 云萝和卫漓一直在正院等她,虽然心里好奇,但见她神色困乏,兄妹两就都没有开口多问,一起服侍着她躺下之后便各回各院。 第二天正逢大朝会,文武百官凡四品以上的全都进了宫,因而泰康帝扔下的这一枚深水炸弹当场炸翻了全朝的大臣。 云萝也一大早就出门到了报馆,提笔书写,滇南道自三月始连降暴雨,五月初九夜里玉池决堤,冲毁城镇村庄无数,滇南的无数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滇南官府却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将灾情及时上报朝廷,还派重兵把守大小关卡,不许灾民出滇南。 她没有加上丝毫的个人情绪,只是平平的将事情本身叙述出来,用词稍家润色之后就交给了刘霖。 刘霖接过稿子时,两只手都是抖的,“此事当真能刊登在报纸上吗?” “能!”云萝回答得十分肯定,“我让我娘帮忙问过皇上了。” 刘霖看着上面的内容也是心中激愤,又听说已得到皇上认同,便定下心来,当即把之前的头条换成了这个,然后快步去找霍军师,让他可以安排下面的兄弟开始印刷大彧月报第九期了。 离初十还有六天。 云萝在报馆里转了两圈,见无事可做就打算离开,却刚出大门就遇见了景玥。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皱充斥着懊恼和疲倦,就这么站在门口。 在看到云萝时,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垂眸轻声说道:“我忘了。” 云萝一怔,就没有及时的抽回手,“什么忘了?” 他却并没有回答,仿佛那三个字也只是陈述了一下事实,而不是要跟她说,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云萝见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就把他扶进了报馆,进入到她在这里的书房。 他就懒懒的任由她拉着走,时不时按一下额头两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今早听说了滇南道水灾之事,他才猛的想起,前世也有这件事,但事迹败漏传到京城却还要在几个月后。 他对这段时间的大小事故印象都不深,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正被体内的剧毒折磨得奄奄一息,吐血、昏厥,难得清醒一会儿,还要和当时刚来京城不久,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能治好他的云萝争吵发脾气。 当时,他们两人真是相看两相厌,她会出手救他,全是看在两家同病相怜,同一阵营的份上,绝对不是对他本人有多喜欢。 整整两年,他都在这样半醒半昏的状态中度过,外面发生什么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祖母也不会在他面前提及不愉快的事。 一直到他痊愈,他才从案卷和旁人的口中知道,泰康十八年,滇南道暴雨连绵,玉池决堤造成了十万百姓的死亡和百万灾民。滇南道总督甄庆联合当地官府封锁消息,禁止灾民逃出滇南,最终引发流民暴动。 甄庆派兵镇压暴民,死伤无数。 被洪水卷走的,灾后病死饿死的,与人冲突被打死的,被甄庆派兵围剿的……整个滇南道的人口因此锐减三成。 一直到年底,京城才知道这件事。 因为不曾亲历这场大事,仅从案卷和他人口中得知终究如同故事一般,之后他又忙于整顿西北就把这些事给抛开了,重活一世亦未能想起此事。 是不是还有别的要紧事不曾留意和忘记了? 当时的朝中派系众多,比如今混乱不知多少,皇上高坐尊位却并无几分实权,衡阳长公主病逝,中书令刘喜、尚书令苏成恒和门下省周侍中三足鼎立,地方上盘剥贪污严重…… 滇南之事是如何传到京城的? 泰康十八年六月,两广总督叶诀追击海寇不知所踪,十月忽然现身滇南,遇暴民,亡。 景玥霍然睁开了眼睛,正关注着他脸色的云萝都不由被小小的吓了一跳,一瞬间,被他眼里的厉色给惊住了。 缓缓的皱起了眉头,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思虑过重,心火焦灼……头疼了吧?” 景玥眨了下眼,缓缓的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云萝通过指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脉搏在迅速的趋于平稳。 下一秒,她忽然被投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阿萝。” 她欲要挣扎的动作一顿。 他也顿了下,然后说:“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云萝默默的放下了手。 他搂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还在她头顶蹭了蹭,“我打算跟皇上请命,去滇南调查水灾之事。” 云萝忽然伸手将他一把推开,肃然道:“我不止一次听说,滇南是甄庆的地盘,各州府衙门皆如同虚设。” 怀里没有了软乎乎的小姑娘,景玥就觉得心也跟着空落了大半,但听到她这关心话语,又稍稍的满胀了一点,“如今西夷还算安稳,三十余万西北将士正闲得慌,抽调一半过蜀地扎营在滇南外,你觉得甄庆他敢不敢杀我?” 这是打算搞内战? 云萝眼角一抽,说道:“西北与西南的地形气候环境皆不相同,滇南也有十万边军,很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真打起来,你未必能赢过他们。” 所以,他说不定就真敢杀人呢。 景玥缓缓的严肃了表情,又伸手捏了捏她放在膝上的小爪爪,说道:“只是威慑而已,我倒是希望他真的敢动手,也省得办起事来还束手束脚的。” 云萝好像明白了点,不禁若有所思。 她其实还是有点当政客的才能的。 景玥莫名的出现在眼前,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云萝始终不知道他来此一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她在报馆内又坐了会儿,仔细的想了想他说的那几句话,怎么想都觉得他一开始的表现怪怪的。 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暗叹一口气,她也起身离开了报馆,往附近的药铺里去走了一趟。 回到家,先去正院给公主娘请个安。 长公主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即使白天睡到午后也依然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 云萝给她按揉了几下,见她缓和之后又把这手法交给蔡嬷嬷,然后就回了汀香院。 刚才从药铺里买的药材都已经搬了过来,如今正堆放在西厢房,她专门用来研究药物的屋里,这里还有专门为她准备,仅供她一人使用的药柜。 月容带着两个二等丫鬟忙忙碌碌的把药材分类摆放进靠墙的药柜里,见云萝进来,就好奇的问道:“郡主今日怎么亲自去买药材?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云萝走过去将她需要的几样一一挑出,随口说道:“顺路。” 月容仔细甄别着药材名称,然后将其中几包单独的放在了桌上,“郡主是要配新药吗?好几样药材奴婢都不曾见过呢,药柜上也没有与它们相同的名字。” “嗯。”她把月容放在桌子上的那几包药另外放在顺手的空抽屉里,并贴上药名,然后才与月容说,“找几个人过来帮我研磨药材。” “是。” 汀香院的几个丫鬟就都被召集了起来,一点点的把云萝挑出来的药材研磨成粉。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做事,又是最简单的捣药研磨,所以并没有人出现差错。 到晚上临睡的时候,云萝已经配置出了大批驱虫、祛湿、解毒、防瘴气的药,有的搓成药丸,有的则是膏状便于涂抹,小瓶子小盒子装了满满的一箱。 第二天,朝中就传出了瑞王爷将前往滇南调查水灾的消息,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云萝的一大箱子药丸和药膏,甚至还附上了每种药的药方。 滇南道十分适合草药生长,方子上的药材都能在那里找到,大可以就地取材配出所需的药,就算技术不熟,效果没有她配的好,也好过没有。 景玥仔仔细细的把几张方子都记得滚瓜烂熟,然后折叠成方块塞进锦囊中贴身收藏,又站起来在书院里转了几个圈。 想见阿萝! 八月初六,天还未亮,城门刚刚开启,一队十来个人就骑马悄然离开了京城。 天亮后,又有一队人从瑞王府出来,护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城了。风吹起窗帘的一角,景玥的脸就出现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同时,云萝拎着她的一箱子各色化妆品,在景老太妃亮晶晶的目光中翻上了瑞王府的墙头,转眼就不见踪影。 没办法,不管前门还是后门,都有人在悄悄盯着呢,就连这墙头,她都精挑细选了好久。 人都已经走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还盯着瑞王府做什么,如今瑞王府内除了侍卫和下人,就只有一个老得据说昨天又掉了半颗牙的老太妃。 特意绕了个大圈远离瑞王府所在的那一片街坊,云萝漫步行走在人群中间,默默的想着,她这辈子可真是多才多艺。 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她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看到了街边的肉饼摊。 太阳虽然升起来了,但时辰却还早,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赶着去上工的,身边随处可见捧着个饼或者馒头包子边走边吃的人。 那肉饼摊前等了不少人,小贩忙而不乱还能兼顾着跟等待的顾客聊天,一起谈论瑞王爷刚才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出城去,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难道是西北又不平静了? 一个小豆丁挤过人群,蹬蹬蹬的跑到了肉饼摊前,伸长的手臂露出一截藕节般的手腕,微喘着气脆生生的说道:“给……给我一个肉饼!肉要多多的!” 旁边等着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有人笑着说道:“你这小不点,吃得下一整个肉饼吗?” “吃得下!”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腆起了圆滚滚的小肚皮,说道,“我的肚子有这么大呢!”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妇人左手挎着篮子,右手则忍不住的弯腰摸了一下,“哎呦,还真是不小呢,起码也要三个饼才能填的满!” 周围一阵哄笑,连旁边摊子的人也笑着转过了头来。 小豆丁无辜的看了看他们,又把手举得高高的,“大叔,给你钱!” 摊贩把钱从他手上接了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小客官请稍等,您前头还有四个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又扳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退开一步站在了旁边。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来就与云萝的目光对上了。 眨眨眼,他咧嘴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云萝的目光恍了一下,随之敛目走了过去,看着锅里被烘烤得面皮金黄,还在“滋滋”冒着油的肉饼,伸手打开了荷包,“多少钱一个?” “四文钱一个。”摊贩头也不抬,专注于煎烤肉饼,回答之后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惊艳。 这姑娘好俊! 云萝数出了二十文钱,“先来五个!”这巴掌大的肉饼,她能一口气吃十个。 摊贩手里的铲子忽然滑了一下,差点戳坏锅里的一个饼。回过神后连忙把铲子拿稳,抬头问道:“姑娘是要给家里人带吗?” “不,我自己吃。”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云萝却越发的面无表情了,干脆将二十文钱放在了锅边的案板上,指着最底下那个肉饼说道,“焦了。” 摊贩当即没心思去想些别的,飞快的把那个饼翻转过来,见只是有些焦黄,才松了口气。 小本生意,一个饼都不能损失! 铲起两个递给等候的客人,他转身又迅速的揉了两个下锅,“滋”的一声,窜起一股带着板油香的白雾。 云萝的衣角忽然被轻轻的扯了两下,她低头看去,就见刚才那个小豆丁捏着她的一片衣角,睁大眼睛扑闪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哪家的?我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刚才摸了他小肚皮的妇人飞快的瞄了云萝一眼,然后跟小豆丁说道:“你这小皮猴,见着个好看的姐姐就拉着人问东问西,也不怕遇到坏人被拐了去。” 她显然是认识这个小孩的,跟他说了一句后,又跟云萝说道:“我没有说姑娘是坏人的意思,您别见怪。” 云萝冷淡的点了下头,又低头去看小孩儿,看到他露出在袖子外的那一截肉胳膊,不由伸手捏了一下,“我家住在康平坊。” “康平坊在哪里?” “顺着正元大街一直往北走,就能看到了。” “哦~”还是不明白! 小豆丁不明白,旁边的大人们看她的眼神却变了。 云萝也不在意,并且又在小孩儿的小胳膊上捏了一下。 郑嘟嘟小时候也是这么胖的。 e……或许还要更胖些。 肉饼很快就熟了,她接过用油纸包裹的五个滚烫肉饼,转身离开。 转身时,看到先她一步拿到肉饼的小孩儿正拎着油纸站在捏小泥人的老汉面前,一边“呼哧呼哧”的给肉饼吹气,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些色彩斑斓的小泥人。 她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然后挑了两个泥人送给他。 八月初十,在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为中秋做准备,还有一部分人则在翘首关注今年院试的时候,大彧月报的第九期也发布了。 一瞬间,不管是为中秋做准备的,还是家中有子弟在参加院试的,都不由得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滇南水灾,百姓流离,官府却不仅不上报朝廷请求赈灾,反而封闭关卡禁止人员出入? 就是最没见识的人都觉得这事有问题了。 次日,弹劾安宁郡主的奏章又一次如雪花般的飞上了泰康帝的御案,说她泄露朝中机要,妄议朝政。 当天中午,吴国公府就被禁军给围了,皇上说,他更想知道滇南水灾为何迟迟不报入京城?滇南总督为何派兵把守出入关卡禁止流民外出,甄庆身为甄家养子,且是上了族谱的养子,他在滇南的行为甄家人是否知晓? 一瞬间,朝臣们安静如鸡,他们突然发现,皇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能随意被他们左右的皇上了,就算是对那些不甚恭敬的封疆大吏,他也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客气和小心对待了。 总觉得景家小王爷就是皇上手里握着的大杀器呢,还有两广总督叶诀,因为温大郎和卫小侯爷的交好,促进了温夫人和长公主的交好,进而让叶诀早在几年前就明确的倒入了皇帝的阵营。 咦,叶诀呢? 他身为两广总督,不仅要追击海寇,在一定程度上也对紧邻的滇南形成了威慑和监督,让滇南总督甄庆不敢乱来。如今滇南发生这么大的事,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被隐瞒不算稀奇,叶诀难道也没有半点察觉?不然怎么会至今没有上报朝廷? 叶诀出事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京城里的许多人都有了这个推论。 若没有出事,那就是与甄庆勾结到了一起。 朝中许多人因此弹劾叶诀,户部尚书温大人也因此受到牵连,毕竟叶诀可是他的小舅子,叶诀唯一的女儿也一直养在鲁国公府。 泰康帝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滇南出事,弹劾两广总督叶诀的奏章竟然比弹劾滇南总督和道台的还要多。 这些天,秦书媛的神色中也总有一股子杀气,几乎将她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破坏殆尽。因为她几乎每天都来报馆,身为御史的父亲竟然被某些同僚给弹劾了。 “郡主,我听说章鹤御史十分宠爱他的一个小妾,因此冷落了嫡妻不说,甚至还因为那妾室几句无中生有的告状而掌掴夫人,且时常叱骂嫡长子,反倒对那小妾生的庶子宠爱有加。此等宠妾灭妻,罔顾伦常之人,定要将他刊登在报纸上让天下人都看看。” “还有那何为之,他的儿子上个月看中了一个良家女子,得知她家境贫寒无力反抗之后就强行掳回府中逼其为妾,何为之不仅不加以管束,还为他遮掩,真是个斯文败类。” 刘雯不由无奈道:“你这是公然拿着报纸为你报私仇啊。” 刘霖却说,“我倒是觉得,只要事情属实,未尝不可刊登,这种官员私事应该会很受百姓欢迎。郡主不是想要让更多的百姓都知道律法吗?正好还能跟百姓说说,他们以后若是万一遇上这种事情,该如何应对。” 云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就怕求告无门。” 在场三人皆是脸色一变,云萝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反倒自己先抛开了,翻看了下秦书媛写的这两篇稿子,然后递给刘霖,“写得比我好,你看着办吧。” 刘霖泰然接过,说道:“郡主近来决断报馆的事越来越少了,这是真打算以后都不管了吗?” “不会不管的,只是管得少,你觉得我让你当个馆长如何?” “馆长?”他将这两字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说道,“这名称倒很是贴切,不过,在下认为,您应该去请一位有名望且处事公正的名士来当这个馆长,而不是推我这么个毛头小子上位。” 名士? “你有推荐?” “江南书院的林山长……”被三人齐刷刷的用眼神凌迟,刘霖不由得话音一顿,随后说道,“都是在江南,名士认识的有很大几率都是名士,郡主不如托老夫人去请林山长推荐几个人选?” 秦书媛道:“我听说国子监祭酒要卸任了。” 谁料刘霖竟连连摇头,“不合适不合适,国子监里的官味儿太浓了,不适合来我们这个小地方。” 云萝看了他一眼,“人家还未必愿意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呢。” 刘雯笑道:“郡主太谦虚了,只要是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这报纸的巨大能量。” 这事情也不过是暂时说道几句,云萝又不会一下子抽出身,还可以慢慢寻摸。 不过,也不能再多耽搁了。 结果她当天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这天傍晚,她在晚膳时随口提起了想要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接手管理报纸编辑的事,她也能从中抽身出来做别的事情。 然后长公主忽然放下了碗筷,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我如何?” 不等云萝和卫漓反应,她又接着说道:“我如今身体大好,原本手上的那些东西也都交还给了你们舅舅,想想以后要没事可做,天天坐在府里发呆,就慌得很。既然浅儿想去做别的事情,那报馆不如就由我来替你掌管可好?” 之前没想过,如今想想,却觉得公主娘意外的合适呢。 因为她觉得馆长不一定要很会写文章,但一定要会看会审核,知道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最好能与朝廷有紧密联系,及时知道最新消息,却又不涉朝政。 长公主她之前是掌着半数禁军的,但如今已经全还给泰康帝了,天天在家养身子,偶尔进宫跟弟弟交流交流感情,能指点朝政却又不涉朝政。 于是云萝当即就愉快的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那利索劲反倒是让毛遂自荐的长公主还愣了下。 云萝则觉得,亲身上阵管理太浪费她的时间了,她还是比较适合心血来潮时就出个主意,然后交给更适合更专业的人去做。 豆油正在源源不断的给她赚来钱财,油坊的产出已经不仅仅只满足京城了,还借着卫家的商队朝更远的地方流传。 到九月,京城三个月的盈利全落入了云萝的手中,厚厚的一沓银票,从第一个月的几百两到第二个月的几千两,八月份的盈利已经到达了近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三个月的时间,她在京城卖出了近十万斤豆油。 咦,这么算算好像也不是很多呢,京城百万人口,三个月才消耗了不到十万斤豆油,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她把银子清点过后放到藏私房的匣子里,然后起身去找长公主了。 “娘,我之前说过要在外面设立报馆的据点,现在银子有了,我要出去买房子。” 长公主愣了下,问道:“你要去哪里买房子?” 云萝就报出了几个地名,“银子不是很多,就先设几个,冀北,粤桂,江南,与京城一起正好在大彧的疆域内环了一圈,但据地到底设在哪些州府,我要先去看看。” 长公主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笑了一声,“你这是想要回江南吧?” 云萝表情肃然,一本正经的说道:“确实要把据点尽快的建立起来,这第一批据点最重要,我不放心交给别人,顺道,回江南一趟。” 明明是特别正经的一席话,长公主却被逗得乐不可支,一把将女儿搂了过去,说道:“好好好,你想做什么只管你做便是,我不拘着你。之前好像听说,郑家的姑娘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十一月二十六。” “哦?看来你是赶不回来过年了。”不等云萝说话,她紧跟着又说道,“这样也好,老夫人独自在江南很是寂寞,以前都是你哥哥每年去住上两个月,但每逢过年却都在京城。如今他有差事在身不能来去自由了,就换你去陪她,陪她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好。” 第265章 夜半撬门的不速之客 既然做了决定,云萝就没有再多耽搁,毕竟如今离二姐出嫁的日子也只有两个多月了,若非直奔江南,留给她的时间便十分紧张。 没错,她的第一站并非江南,而是决定出京城后,过渝州入黔直奔岭南,先把那里的据地定下,然后再转道回江南,过年后再北上冀州,最后就可以回京城了。 其实渝黔山多路险,往岳阳方向的官道更容易行走,送报的队伍原本要走的就是这一条路线,只是第一次行走又遇上暴雨迷了方向,竟阴差阳错的从渝州进了滇南。 为了让家人里放心,这个大概的路线她并没有隐瞒,卫漓得知后当即强烈反对,长公主却是思考良久,然后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办法啊,出了京城他们就管不到她了,她是走渝州还是岳阳,还不都由她自己高兴? 过完重阳,第二天她就带着一队侍卫轻车简从的离开了京城,侍卫依然由罗桥统领,丫鬟却只带了兰香一个。 毕竟这一趟的路并不好走,月容虽是丫鬟,却更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一路同行若遇上意外,还不知要谁照顾谁。而兰香虽不能跟云萝相比,但寻常宵小也近不得她身。 云萝在早晨坐着马车出城,但出了京城没多远就换到了马背上,策马扬鞭,等到日落时分,一行人已经远在三百里外的一座小县城。 休息一晚,又给马送上了最好的精饲料,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出发。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连续十天都没有遇到落雨天气,气温也适宜,一天只需在中午休息一会儿就能继续赶路,因此前行的速度极快。 当然,这个快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在他们进入到山地时,这个速度也一下子减缓了下来,甚至许多地方他们必须得下马徒步而行。 马车早在中途换马的时候就被云萝弃了,虽然当时不管兰香还是罗桥这些侍卫们都不太赞同,认为郡主身份贵重,岂能跟他们一样风吹日晒?虽然过去的几天她一直都没怎么用上马车,但随身带着,好歹郡主累的时候可以进去休息,哪怕只是晚上睡觉时用来遮风挡雨也是好的。 可惜郡主殿下并不听他们的,之后一路跋涉,连身强力壮的侍卫们都有些扛不住了,她却依然精神奕奕,甚至,偶尔接触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总感觉他们好像被嫌弃了。 整整三千多里路,跋山涉水竟只用了不到二十天时间。 半个多月跋涉,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形象实在称不上好,然而当行走在县城的街道上,与周围的百姓相比,他们瞬间被衬托成了最靓的崽。 这里是桂州下辖的百安县,无论街边的房屋样式,还是行人身上的服饰皆都与别处大不同,罗桥走在云萝的身边,轻声说道:“以前曾听府中的管事说起,滇南黔桂之地聚居百族,风俗千奇百怪,同族之人抱团居住在村寨中,十分排外。而此地的汉人大多是被流放到这儿的罪民和罪民之后,听说性情十分凶狠,与百族之人相互敌视,时常会打架斗殴,甚至打死人都不奇怪。” 兰香正在好奇的看街边一个妇人,对她身上斑斓的纹饰甚是好奇。 大概是她看的视线让人感觉不舒服了,那妇人忽然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恶狠狠的格外凶。 兰香不由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转回头,不自觉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了些。 云萝侧头看了那妇人一眼,又对兰香说道:“别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她缩了下脖子,轻声说道:“我就是以前没见过好奇多看了一眼,她瞪人的样子也太凶了。” 身后的侍卫们也有些不适,总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怎么良善,让他们心里头瘆瘆的,只有用力握着手中的刀才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罗桥紧紧的跟在云萝身侧,轻声问道:“郡……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云萝和兰香都做着男子打扮。 云萝却没有回答罗桥的问题,而是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和两边铺子,缓缓说道:“你没发现吗?” “什么?” “流民。” 罗桥一惊,顿时想要转头去搜寻,却又听见他家郡主说:“别乱看,这个地方各族杂居,如今又有流民涌入,治安可没有京城和江南那样好,说不定多看一眼就会激怒人家,发生流血冲突。” 兰香连抽气声都不敢太大声,顿时想到了刚才那个狠狠瞪她的异族妇人,“这也太野蛮了。” 罗桥就用眼角的余光朝四周打量,发现这些人好像长得都差不多,穿着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表情麻木,看人的眼神却格外凶。 所以,谁是流民谁是本地居民,还真不好分辨。 虽然没看出来,但他相信郡主的判断,就不由得问道:“这些流民都是从滇南逃出来的吗?” “嗯,从这里往西不到一百里就是滇南。” 罗桥不由得心头一跳,他这一路都是跟着郡主行走的,加上他从未到过此地,还真不知道这里离滇南这样近。 不由小心的问了一句:“公子,您不会是想要去滇南吧?” “不去。” “那……那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听说经岳阳取道岭南才是最好走的路,岭南最繁华之地在禺州。” “顺道来看看。”反正路程差不多,走哪条路不是走呢? 罗桥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这有啥好看的?而且,一点都不顺道啊,分明是放着平坦的大道不走,翻山越岭故意往这里来的。 走过大半条街,终于看到了一家破旧的客栈。二楼屋檐下挂着的幌子迎风招展,原本应该是红色的,风吹日晒久了,如今已褪成浅褐色,下边一角还咧开了一道口子,耷拉下来很是扎眼。 那客栈掌柜老远的就看到了他们这群人,眼中有打量有警惕,但在他们进门之后就立刻迎了上来,“几位客官,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应付这种事自然不用云萝亲自出面,罗桥迎了上去,“吃饭宿夜还要把这些都交代清楚?” “呦,瞧您说的,小的就是随口一问。不过,您这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像是江南那边的口音。” 罗桥一挑眉,“你倒是好耳力。” 掌柜的呵呵一笑,说道:“百安县虽是个小地方,但我们客栈这平时也是迎来送往,见多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客官,这点耳力还是要有的。” 罗桥目光微闪,“你这一嘴官话也说得相当标准啊。” “小的就靠这养家糊口呢,能不把话说利索些吗?客官要几间房?” 罗桥从怀里拿出了一锭银子,“十间上房。” 掌柜的目光在那银子上一定,然后笑道:“我们这小地方哪里有这么多上房?莫说上房了,就是中等房都只有八间还有空余。” 罗桥回头看了云萝一眼,然后将银子递给掌柜,“那八间房我们都要了,另外,尽快做些吃食端上来,再备些精饲料喂马。” “好嘞!”他将银子迅速接过,转头朝站在墙角的伙计喊道,“耗子,赶紧带几位客官上楼!” 那伙计便走了过来带着他们上楼。 他似乎不喜说话,走路时也含胸驼背的低着头,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在转身的间隙,云萝看到了他左边脸颊上的一个黥字。 匆匆一瞥,她并没有看清黥的是个什么字,但这个伙计的身份大概是可以确定了。 被流放的罪民。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挑了个临窗的客房便带着兰香进去了,至于剩下十八个侍卫要如何安排七间房,自有罗桥负责。 没过多久,那伙计就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壶热茶。 饭菜简单,但胜在热乎,即使如今的天气还不寒冷,但连着汤一起吃下一大碗热饭还是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兰香放下碗后十分舒服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拿袖子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水,扯着衣领子说道:“九月都快要多去了,怎么还这样热?” 京城的九月末都要把小袄穿上了,江南暖一些,夹衣却也不能省。 云萝也吃出了一脸汗,加上这几天在林子里钻来钻去,都没有机会好好的清理自己,如今身上都臭了,估计待会儿能洗下两斤泥。 天刚黑下来,这个小县城就仿佛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见火烛。 天上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月牙,投下极微弱的一丝光,让人在黑暗中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街边似乎有一团团的阴影。 窗户开启了一条缝,兰香眯着眼努力辨认,轻声问道:“那些就是从滇南逃出来的流民吗?” 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本地居民和流民一起走在街上,简直分不清到底谁更像流民。 但是到了晚上,有去处的人都回家了,留下一些无处可去的人夜宿街头。 窗门悄悄的合上,兰香在黑暗中摸到床边,然后在床外侧占了个窄窄的位置。 “公子,之后我们要去哪里?” 云萝在刚才沐浴后就躺床上了,如今也闭着眼睛,但显然并没有睡着,听到兰香的询问便说道:“先在此停留两天。” 兰香顿时一惊,“什么?” 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就不由得大了些,顿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兰香几乎要瞬间惊跳起来,这整个百安县都让她感觉十分不安。 云萝转了个身面朝着外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声音依然冷静,“明天去打听一下滇南现今是什么境况。”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兰香还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她,轻声问道:“公子是担心瑞……景公子吗?” “他早一个月出京,就算路上走得慢,现在也该有动静了。”她从渝州经过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西北大军经蜀中南下,直奔滇南道。 兰香悄悄的凑近过去,把声音压得很低,“之前不是还说从滇南通往外面的道路关卡全都被重兵把守吗?如今这里却出现了流民,肯定是景公子做了什么。” “不,也有可能是甄庆知道了朝廷已经知晓滇南水灾之事,继续遏制灾民出逃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该如何是好?” “明天先在这里打听打听。” “可是,我们都听不懂他们的话呀,如何打听?” 云萝不由睁开了眼睛,转头默默的看着身旁的人,虽然屋里太黑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兰香不知道他们又被郡主殿下嫌弃了,还在说:“公子您打听这个做什么?知不知道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呀。总共就二十个人,即使我们全部冲进滇南,说不定最后还要景公子来救我们呢。” 她是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人吗? 云萝都不想跟她说话,索性转个身背对她,又闭上了眼睛。 兰香见她不说话就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苦口婆心的劝诫道:“您不是要在岭南买房子吗?这里肯定不合适。听说禺州是岭南最繁华的地方,那里还有许多从海外来的稀罕东西,不如我们明天就动身尽快过去?” “离萱姑娘出嫁只有一个多月了,我听说从岭南到江南足有三千多里,就算快马加鞭的赶路,单只是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近半个月。我也不晓得这里到禺州远不远,路上要走几天,到了那里总不能一下子就买到合适的房子,耽搁上一个月半个月的都不能说是耽搁。再说,都到了禺州,您不趁机给家里人买一些海外来的好东西吗?” “郡……公子,公子?” 郡主殿下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兰香幽幽的叹了口气,实在是心慌得很,完全睡不着! 然而,毕竟有半个多月不曾好好歇息了,累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床铺虽不柔软,但只要能躺下就感觉很舒服了,加上吃饱喝足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是心里有事也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连半夜三更有人拨开了她们的门闩都没有察觉。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一声,随之蓦的一静,然后门缝继续慢慢的扩大,一直到足够一人通行才停止。 期间,门轴转动又陆陆续续的发出过一点摩擦声,但似乎并没有惊动到屋内熟睡的两人。 一个黑影从门缝中飞快的钻了进来,转身又把门合上。 关上门后,他转身面对着屋内,似乎在黑暗中辨认了下方向,然后悄悄的朝着床榻靠近。 一步,两步,在他将要踏出第三步的时候忽然脖子一紧,下一瞬就被狠狠的掼到了地上。 “唔!呃!” 脖子被紧紧掐着,让他只能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这点声音还没有他的后背与楼板猛烈碰撞的声音响亮。 兰香霍然坐了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往床内侧一摸,没有摸到人,顿时又是一惊,“公子?” “在这儿。” 黑暗中响起云萝经过变声的少年音,听了半个多月,兰香也已经很熟悉了,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摸黑朝她这边靠近,“公子,怎么了?” “抓到一个小贼。” 兰香的呼吸一促,手在桌上摸到了火折子,拔出盖子刚吹起了一点火星,就又听见云萝说:“灭了。” 她便下意识的把盖子盖了回去。 但刚才那一瞬的火星也让她勉强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似乎是郡主正压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还在挣扎着,两只脚打在楼板上发出“咚咚”的巨大声响。 她好像又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了,像是窝在外面屋檐下的那些流民被这个声音吵醒,如今正在幽幽的盯着这里。 兰香身上倏的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快步朝刚才看见的郡主的方向靠近,努力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外面的人好像都醒了。” 不止露宿在外面的流民醒了,罗桥他们也都醒了,此时已经聚集在门外,伸手轻轻的一推就把房门推开了。 他们愣了下,然后一齐涌了进来。 云萝掐着脖子把人拎了起来,一个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此人一下子就安静了。 说起来长久,其实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几息而已。 罗桥在黑暗中辨认了方位,朝她迅速的走过来,“公子,您没事吧?” 云萝觉得他的脚步声有点重,就说道:“轻点,这楼板太吵了,我们去楼下说。” 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跟着云萝穿过走到,下楼梯到了一楼。 下到一楼,云萝却没有到前面大堂,而是开了后门进到后面的院子里。 后院圈着一人多高的围墙,西边紧挨着围墙搭了个马棚,马棚旁边有一间小屋子,似乎是柴房。 云萝的目标就是这间柴房。 大部分侍卫都守在柴房门口,云萝带着兰香和罗桥进入。 一进去,把门关上,罗桥就把扛在肩上的那个人往地上一扔,兰香则点燃了油灯。 亮光从柴房门的缝隙中透出去,却传不到院子外面。 第266章 是为了景公子吗? 静静摇曳的灯光迅速的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让云萝他们看清楚了那撬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人。 看清人,兰香顿时一惊,“掌柜?” 此时被扔在地上还无知无觉的,可不正是这客栈的掌柜吗! 罗桥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敢情还是家黑店?” 云萝坐在柴火垛上,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见掌柜短时间应该主动清醒不过来,就伸手在他身上几处用力拍打了几下。 “唔!” 随着云萝的拍打,掌柜的脸上逐渐出现了痛苦之色,眉头紧拧,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然后他痛哼一声,猛的睁开了眼睛。 豆点大的灯火只能模糊的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投到人脸上便交叠出了重重阴影,格外的诡谲。 掌柜的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三张光影扭曲的脸,人还未完全清醒,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张嘴尖叫。 罗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成功将他的尖叫堵了回去,只发出一声憋闷的呜咽。 “叫什么?三更半夜的撬开客人的房门倒是利索得很,那时候咋不见你害怕呢?”罗桥说完还不解气,另一只手握拳就朝他的肚子上很擂了一圈。 掌柜的眼眶蓦然睁大,眼珠子也跟着往外突出,却又因为被罗桥捂着嘴而发不出声音来。 别说惨叫了,他连呼吸都喘不上来,很快整张脸都被憋得涨红,扑腾着四肢神情痛苦。 罗桥自然是发现他的状况了,却依然捂着他的口鼻没有轻易松手,一直到他的脸色从红转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开始翻起了白眼,才猛的松开了手。 即便松手了,掌柜一时间也仍然发不出声,只能瘫在地上张着嘴用力喘气,整个柴房里都是他“呼哧呼哧”的声音,油灯的火苗似乎被这气息所影响,轻轻的跳动了几下。 云萝等他的气息稍微喘过来,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就问道:“掌柜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掌柜的眼珠急速的晃了几下,“我……我走错了门,不是有意冒……冒犯小公子的。” “哦?那不知你原本是想要开哪个门?” “这个……我……我起夜上了趟茅房,迷迷糊糊的回来时就走错了,对,走错了!” “是吗?用削薄的竹片从门缝中探入,拨开门闩,期间都不曾发出什么声响,都是因为你是走错了门?” 掌柜的脸色一变,这小公子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还坐在门内看着他把门闩拨开推门进去? 这么一想,他身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云萝此时手上就拿着那一条薄竹片,指腹在边缘轻轻的剐蹭着,说:“我看你撬门闩的手法熟练得很,不是第一次做了吧?这准备的工具就十分趁手,能轻松的插入到门缝之中,且边缘锋利,若不甚露出马脚,用来杀人也足够了。” 掌柜不由得抖了一下,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话,但他却觉得她好像说的并不是竹片能杀人,而是她想用竹片杀了他。 “小公子可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我我就是做个小本生意,哪……哪里敢杀人?再说,这竹子也杀不了人啊。” 云萝就把那竹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要不,我试试?” 竹片温凉,贴着皮肤并不如铁剑那般刺骨,但掌柜的却觉得此时贴在他脖颈上的竹片比长刀利刃还要更加的可怕。 最可怕是这小公子的眼神,平静幽深,仿佛杀个把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从指尖到手臂,然后整个人都激颤了起来。 竹片在他脖子上轻轻的划拉了两下,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这竹片确实很锋利,他之前还曾不小心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不敢再狡辩,慌忙说道:“小公子饶命,是我见财起意想要多赚一笔,便趁你们熟睡看能不能摸上一点,但绝没有要害你们性命的胆子啊!” 所以,能把这危险的东西先从往脖子上移开吗? 在他脖子上轻轻划拉的竹片一顿,云萝抬眸看着他,“以前做过多少次?” “没……没几次,毕竟会来我们这地方的多不是什么有钱人,倒是偶尔有商队经过,可他们人多势众的,我也不敢动手啊。” 罗桥忽然伸腿踢了他一下,冷笑道:“我们这二十个人在你眼里,原来还算是势单力薄的?” 掌柜的脸上露出了痛色,不由得把身体蜷缩起来,眼角的余光从罗桥挎在腰侧的长刀上扫过,又扫过兰香手里拎着的双刃,整个人都团得更紧了。 他怎么就这样没眼力见的去招惹了他们呢?就算……但他们气急之下将他给一刀砍了还是很容易的。 他如今脖子痛,肚子痛,背上痛……真是哪哪都痛,缩着身子眼珠却骨碌碌转着,说道:“以前我自是不敢的,但如今随着滇南的灾民涌入百安县,城里到处都乱得很。你们一看就是刚从外地来的,不说身上带着多少值钱的好东西,单单只你们那二十匹马,就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 喘了口气,他又说道:“饿极了的人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也是我们这儿太穷了,就算不曾受灾,家家户户也没有几斤余粮,因而也都格外的护食和……凶狠,反倒把想要抢劫的流民震慑住了。你们二十个人确实不少,可是你们知道外头有多少流民吗?就算是本地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们呢。” 兰香心里发毛,不由往云萝身边靠近了些。 掌柜的看见了,就朝她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然后就又被罗桥给踹了。 云萝垂眸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掌柜,说道:“据我所知,滇南官府并不曾把水灾之事上报朝廷,通往外界的各个关卡也都有重兵把守,禁止灾民出逃,你们这里的灾民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掌柜的愣了下,觉得她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却又想不出到底怪在何处,便说道:“既然滇南官府隐瞒了此事,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之前百安县里确实没有从那边过来的灾民,月初才忽然涌入了许多人,为了一口吃的还死了不少人呢。” 云萝算了下时间,若是快马加鞭,路上也没有耽搁的话,九月初景玥就应该到滇南了。 兰香和罗桥大概也想到了这个事情,不由对视一眼,然后兰香轻声说道:“公子,是不是景……” 她也想知道是不是跟景玥有关。 于是就问掌柜的,“滇南为何不再阻拦灾民出逃?如今滇南的形势如何,你可知晓?” 掌柜的不禁看了她好几眼,眼里有探究和打量,“你……您问这些做什么?您到底是什么人?” “路过的,好奇就问一下。” 罗桥又一脚踢了过去,恶狠狠的说道:“少废话,我家公子问你什么,你只管老实回答就是,说不定还能给你减轻些罪罚!” 掌柜的又遭了一回痛,他倒是想硬气的反抗呢,可他们问的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外面知道这些事的人一大把,而他因为开着客栈,所以知道的可能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 揉了揉身上的疼痛部位,他不敢再多问,说道:“听说,月初的时候,滇南来了个京城的大官,似乎还是个王爷,之后,那些关卡就放行了,我们百安县是从滇南出来后的第一个县城,如今城里的流民比本地居民还要多。” 云萝又问:“那王爷是从这儿经过入滇南的?” “这倒没有,听说是从蜀中那边过去的。” “现在滇南里面是什么情形?” “这个我如何能知晓?”见罗桥的腿又蠢蠢欲动的,他赶忙又说道,“不过我听最近从那边过来的灾民说,那王爷是带着十几万大军到滇南的,最先抵达的大军一到就把官府给围了,也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云萝:“……” 兰香看了眼云萝,然后问掌柜的,“还有呢?” “还有?”他挖空了心思的回想,好一会儿才说道,“前两天有消息从那边传过来,说王爷在组织人员重新修整玉池的堤坝,需要大量的人工,凡被选上的都能每天分到三大碗米饭。不过我觉得那肯定是假的,从没听说过服役还能每天吃上三大碗干饭,更何况受灾的百姓何止千万,一窝蜂的涌上去,多少米饭都不够他们吃的。” 他又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说道:“小公子,我把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能不能……饶了我之前的冒犯?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云萝觉得她想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还省了她明天出门去跟那么听不懂话的人打听,真是意外的惊喜。 所以在掌柜满眼希冀的目光中,她站了起来,打开柴房们叫进了两个侍卫,指着掌柜说道:“看好他。” 掌柜顿时瞪大了眼睛,张嘴就要喊,却再次被眼疾手快的罗桥给一把捂住了嘴。 被叫进来的两个侍卫缓缓的拿出了一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绳子,与罗桥联手一起将掌柜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还往他嘴里塞了一团脏兮兮的抹布。 云萝看着他们的捆绑的绳结,走过去说道:“你们这个结打得不好,很容易就会被人挣开,我教你们一个新的。” “唔唔唔!”掌柜的拼命挣扎,总觉得要“吾命休矣”,然后他发现,他越挣扎,捆绑着他的绳子就收得越紧,很快他便疼得不敢再乱动了。 两人守在柴房里,云萝又留了两人守在门口,其他人则各自回到客房里去休息了。 从后院进入到客栈内的时候,厨房那边忽然响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踢到门槛的声音。 因为天色太暗,油灯又留在了柴房里,他们也看不见周围的场景,因此就格外的容易紧张。 罗桥转个弯就要往那边摸过去,却被云萝伸手拦住了,“回房休息。” “公子?” “这个客栈里除了掌柜就只有一个伙计,黑灯瞎火的,他对这里可比我们都熟多了,若当真闹了起来,谁知道外面的那些流民会不会趁乱做点什么。” 可留着这个小伙计,真让人无法安心睡觉啊。 但郡主都这么说了,罗桥肯定不会反驳她的命令,大不了就接下来更警惕些。 他们脚步轻轻的上楼去,三十多只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在他们上楼之后,从厨房门口探出了一个模糊的暗影,很快就又缩了回去。 上了楼,除了云萝和兰香,侍卫们两人一间,全都房门大开,并且另有两人直接把铺盖卷搬到了云萝门外的走道上。 云萝站在门口跟罗桥说话:“你明天带上四个人乔装一番去滇南找景玥,他就算有人,但肯定很缺各类物资,你问清楚,然后直接回江南去找老夫人,让她安排送东西过去。” 罗桥顿时一惊,说道:“这怎么行?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好公子,怎么能离开你身边?若万一……” “没有万一。”云萝说道,“我明天也会带着人离开,直接去禺州把房子定下来。离此地越远,流民就越少,即便遇到本地村寨里的人,我应付他们也比你们更有经验。” 罗桥很想问,您从未到过此地,哪里来的经验? 云萝已经把事情定下了,并说道:“去滇南的这一路才是最危险的,要不,你再多带两个人?” 罗桥忙说道:“不用,公子您身边才应该多留些人,我带上两个兄弟就足够了。” “四个,不能再少了。” 罗桥很想反抗,但主子下了命令,他只能听从,唯有想办法尽快把事情办完后去找她。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公子,您是为了景公子才特意从渝黔往这里走的吗?” “不是。” “……” “滇南总督是甄家的人,他若是倒了,在我舅舅眼皮子底下的甄家也就没什么值得忌惮,想怎么收拾就能怎么收拾。” 罗桥:不,郡主,您不用跟小的解释! 第267章 你蠢怪我咯 似乎才刚睡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 与繁华的京都不同,在这个应该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百安县的街道上却一直安安静静的,即便有行人走过,也大都低着头不怎么与旁人接触,抬头看人时的眼神中充满着警惕和不善。 云萝从稍稍开启的窗户缝隙中看了会儿外面的破败街道,然后轻轻的将窗户合上。 身后,兰香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结成了一个不大的包裹背在肩上。 主仆两开门走出去,侍卫们也都整理完毕,罗桥的脸色有些凝重,见她出来便轻声说道:“公子,我观测到有不少流民一直在客栈外游荡。” 这客栈里除了掌柜和伙计就只有他们这一伙人,他可不觉得掌柜昨晚上的那一席话是危言耸听。 这些流民八成还真盯上他们了。 云萝的脸色倒是很平静,说:“待会儿我们直接冲出去,尽量不与他们起冲突,但若是冲突无法避免,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是。” 一队人迅速又安静的下了楼,楼下暗沉沉的,大门还紧闭着,掌柜被捆绑在后院柴房里,那个脸上黥字的伙计也不见踪影。 他们便也没有刻意去寻找,兰香进厨房里掀开米缸,迅速的煮了两大锅饭,不等冷却就拌进盐巴,捏成一个个饭团后放进布囊之中。 包括云萝在内,每人都分到了一个装着饭团的囊袋。 趁着等待的这一会儿工夫,云萝迅速的画出了一份从此地进滇南的详细路线交给罗桥,又迅速的塞了两个饭团到肚子里,然后将剩下的一拎就去了后院。 “公子,这掌柜的该如何处置?” 掌柜在柴房里被四个侍卫内外轮番的守着,担惊受怕的整个晚上都没能睡着,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又挣扎了起来,嘴里塞了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布满血丝,流露出惊恐和哀求。 云萝站在柴房门口看了他一眼,“不必再管他。” 然后接过缰绳,一队人开了后门直接打马朝城外奔去。 客栈的后门也聚着一群人,不管他们原本想要干什么,当二十骑马从门内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慌忙避让,云萝率先从他们让出来的空隙里冲了过去。 兰香、罗桥等人紧随其后,二十个人纵马疾驰亦是声势浩荡,仿佛随时都能把两旁的人卷入到马蹄底下。 事情似乎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却在将要奔出客栈后门的那条小巷时,忽然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云萝扔了过来,同时人群中还有人喊了一声:“别让他们跑了!” 云萝忽然拔出了长刀,霎时仿佛有一抹雪光在空中掠过,反射着清晨的日光,晃得近前几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然后那石头在离云萝还有一臂远的时候,瞬间从中裂成了两半,刀身轻挑,就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来路反弹了回去。 “啊!” 两块石头,顿时将两个人砸得头破血流,鲜血从额头流淌下来,把他们的眼睛都给糊住了,透过蒙蒙血光,他们看到了云萝眼里刺骨的寒光。 也是一转头的工夫,二十匹马就与他们擦身而过,出了巷子口就直奔城门。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因为他们的策马而起了一阵骚动,嘈杂声中不时有几个字眼钻进耳朵里,“他们想跑”、“追不上”…… 百安县又穷又小,就连城门都只有一个,城墙上大片剥落的泥土,也不知有多久不曾修缮了。 城门口守着几个瘦巴巴的兵丁,有气无力的倚靠着墙,听到马蹄声才猛的站直身体,朝这边看了过来。 伏在马背上,云萝看到了他们眼里的贪婪,更多的却是畏惧。 策马的速度丝毫不减,云萝就这么带着人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过,冲出了县城。 一直走出很远,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背上那如同被针刺着的目光。 在路口,一队人分成两队,罗桥带着四个人去滇南,云萝则带着其余人直奔禺州。 路上依然有许多灾民,一个个都表情麻木的往前走着,也不知究竟要到哪里去。 中午,他们避过了流民,在路边的树荫底下休息,兰香一手饭团一手捶打着双腿,问道:“公子,此去禺州还有多少路程?” “从舆图上看,从百安县到禺州约有一千八百里。” 兰香没收住力气一拳砸在大腿上,顿时倒抽了一口气,“一千八百里?” 云萝看了眼她的大腿,说道:“接下来也不赶时间,可以慢慢走,在半个月内抵达就好。” 那也要每天跑一百二十里呢! 不过跟之前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的赶路相比,忽然觉得每天跑一百二十里好轻松啊! 连啃了两个饭团到肚子里,她细想想忽然觉得不对,“我听说从京城到禺州只有三千多里,可是我们这一路到这里就已经走了不止三千里吧?再加上一千八百里,那就是足足五千里路啊!” 云萝默默的啃了布囊里的最后一个饭团。 唉,想吃肉。 兰香看着她家郡主,分外忧伤的叹了口气,“我只算了京城到岭南的路程,不管从岳阳走还是从渝黔穿过,除了道路不好走之外,路程是一样的,却没想到同在岭南,百安县与禺州竟相距这么远。” 云萝将空布囊整齐的叠起来放在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不是给你看过舆图吗?” “公子你画的舆图与我之前见过的不大相同,纵横交错着那么多线条和奇怪符号,我看得眼睛都花了,根本就看不懂。” “所以,你蠢怪我咯?” 兰香:“……”郡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剩下的十三个侍卫散落在两人的周围,隔着一点距离却又并不远,主仆二人说的话自然是被他们清楚的听见了。 听到云萝的最后一句话,有两个侍卫当即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搭话道:“公子,从此地到禺州的官道好走吗?” 云萝想了想,摇头道:“估计不是很好走,不过比黔州却要平坦多了。” 另一个侍卫好奇的问道:“公子之前也不曾来过岭南,怎么晓得这里的官道好不好走?” “多读书。” 给了个宽裕的时间,之后的路途就比之前松缓不少,期间还遇到了好几拨流民,他们有时候会伸手帮衬一把,但若遇上那贪心不足、品性不佳的,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只要不是遇上有组织的大规模流民,他们这一队十五人就已经足够应对了,而离开百安县之后,这样的大规矩聚集他们也只遇到过一次,就在离百安县的两日路程,后来遇到的流民就越来越少了。 在百安县,云萝带着人直接冲了出来,未曾跟城里的流民发生激烈碰撞,城外的那一次却不可避免的打了起来,并以组织流民闹事的领头人被一刀劈成两半作为终结。 十月十二,他们终于抵达禺州城外,比原定的半个月整整提前了两天。 在禺州几乎看不到滇南来的灾民,这里也似乎丝毫都没有受到滇南水灾的影响。 找间客栈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云萝就带着人出门在城里逛了起来。 京城富丽堂皇,江南文风鼎盛,而禺州则是海商聚集。 走在街道上,随处可见从海外传入的舶来品,香料宝石,各种风格与本朝截然不同的物件,看得云萝身后的这些人眼花缭乱。 云萝便给他们都分了些钱让他们自己去玩,顺道打听一下城里那些地方最热闹繁华,哪里又价廉物美的好房子,申时到客栈里集合。 队伍一下子就分成了好几拨,云萝也只带着兰香和一个叫李金的侍卫从街头走到街尾,将这一路的环境尽都收入眼中。 “公子,您不买东西吗?”兰香见她这一路只是闲逛,脚步都不曾多作停留,就不由得问道。 云萝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你想买什么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兰香脸一红,“怎么能让公子等奴婢?” “没事,你去吧。” “难得来一趟,您不给老夫人、夫人、公子还有郑家的老爷太太他们买些东西吗?我见这里的舶来品比别处便宜好多,种类也多了不少。” 云萝想了想,正好她们现在就站在一家铺子门口,于是就转身走了进去,“那就去看看。” 这是一家首饰铺,一进去就有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然后朝云萝说道:“这位公子想要买点什么?” 云萝依然是男子的装扮,一袭青衫,头发也只用一根同色发带束着,经过勾勒的五官也似乎变了模样,瞧着就像个斯文的小书生。 她进店后四处看了眼,问道:“有什么精巧的首饰头面?” 伙计便问道:“不知公子是为谁而买。” “祖母,母亲,姐姐。” 这是大生意啊! 伙计不由得更热情了点,说道:“小店昨日才刚新进了一批头面,公子请稍坐,小的这就去拿来于您挑选。” 在铺子的一边靠墙处,用屏风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雅座,云萝三人就被让进了其中一处。 伙计很快转身出去,又很快捧着几个锦盒进来,放在桌上小心的打开,顿时就有绚烂的光芒从里面折射了出来。 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从耳环手镯到项链发饰,皆都以赤金为底,镶嵌着剔透的红宝石,十分艳光四射。 最出色的是那顶发冠,那镶嵌在最中间的一颗红宝石足有大拇指大小,闪得刺眼。 云萝也是第一个就拿起了这顶发冠,仔细打量,问兰香道:“你觉得二姐戴着这个出嫁如何?” 兰香愣了下,说道:“那定是要把村里人都给镇住了!” 村里人? 伙计也愣了下,目光状似不着痕迹的迅速在云萝身上扫过,这小公子虽穿着简单,却不大像乡下人啊。 心里虽起了嘀咕,面上除了些许疑惑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神色,笑眯眯的说道:“公子的姐姐要成亲了?那这一套头面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主要是这宝石通透色正,小的经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纯的红宝石呢。” 真巧,她也看上了这红。 第一眼就看到了合眼缘的东西,云萝的心情也不错。 放下发冠,又将另外几样都一一检查,一对耳环,一对手镯,还有一条项链,式样并不繁复却不失精致。 她检查之后就直接放到了手边,表示这个她要了。 伙计眼睛一亮,笑容越发真切,殷勤的打开了第二个锦盒。 不过之后的东西,云萝却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倒是兰香给挑了三条珍珠手串,说是要回去送给兰卉、月容和如歌,又给她自己挑了一支珊瑚发簪。 “我可是跟着公子出来见过大世面的,月容姐姐她们不知有多羡慕。”从首饰铺出来,兰香拎着几个盒子,双眼亮晶晶的,精神显得格外亢奋,“真想多买些东西回去倒卖,这么大颗的珍珠手串竟然只要二两银子,拿到京城去一倒手,就能翻好几倍呢。” 突然不舍得送人了怎么办?要不,再看看别的? 她这心思几乎都快要写到脸上来了,云萝装作没看见的撇开眼,忽然目光一顿,然后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公子?” 兰香和侍卫李金连忙跟上,然后他们也很快发现了情况,不由得露出惊喜之色,“那不是……” 兰香一时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个人,但她认识那人身上穿着的衣裳! “大彧月报第十一期出来了,朝廷又出新规,往后征税,可用玉米替三成,三斗玉米替两斗谷麦……大爷,买份报!” “有福。” “唉,谁叫我?”他闻声转身,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云萝愣了下,眼里的神色从疑惑到思量再到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郡郡郡……” “叫公子。” “公子。”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忽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第268章 你终于来了 从京城到禺州,三千余里路,快马加鞭需十余日,时间抓紧一些,不计较银子,勤换马,七八日也能到达,但若是坐着马车,可能就需要半个多月了,再运载上沉甸甸的货物,石有福他们在路上走了整整一个月,正好与云萝他们同一日到达。 别看一张报纸轻飘飘的,但若是几百份几千份乃至上万份的摞在一起,真是跟石头一样沉重,若是遇上落雨天气,还要小心遮挡,不能让雨水渗入到装着报纸的大箱子里。 一份报纸的价格在禺州要比京城贵一些,足足要八文钱,但即便如此,卖出一万份也才八十贯,都不够他们路上的费用和车马损耗,真是每走一趟都损失一回。 云萝跟着石有福到了他们在暂居之处,在禺州城南最混乱的一个街坊里。 这里人员混杂,多是些穷苦人家,有在码头街道上摆摊为生的,也有为人洗衣洒扫挣那几文辛苦钱,还有一大帮在码头上扛活做苦力的…… 因此,从繁华街道进入到这里的时候,就仿佛一下子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嘈杂、混乱、污浊,几乎每一个从他们身旁跑过的小孩都是脏兮兮的,还有蒙头垢面的妇人拎着木盆跟对面的娘子对骂。 她们之间的地面上有一滩明显的水渍,混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气味,以拎盆的妇人为起点,几乎要泼到对面的墙上。 而这两个人也明显是因为此事在争吵。 石有福看着这脏乱的样子,越发显得局促不安,呐呐说道:“这城里的客栈都太贵了,最便宜的就是大车店的通铺,却也要三文钱一晚上,车马另算,我们这么多人单只是住一个晚上就得花去百多文钱,实在不划算,所以……” 云萝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问道:“赁了多大的院子?租子多少?” 石有福挠了挠头皮,说道:“我们在过来的途中遇到了两拨兄弟,说起禺州之事,也说了落脚地,知道他们在这边赁的院子尚未到期就直接过来了,他们也是从前一拨兄弟那儿接手过来的。院子不小,大大小小足有八间房,每月的租子是二两银子。” 跟住大车店比可是便宜太多了,还不用这么多人挤一个通铺,每天自己做吃食,好不好吃另说,反正比在外面卖节省许多。 在巷子里七拐八弯的走了约有一刻钟,石有福忽然指着前面说道:“公子您看,那黑油小门的就是咱现在租赁的院子。” 说是黑油小门,但门上的油漆却早已经斑驳,围墙比成年的壮汉略高,青砖堆砌,外面还刷了一层白色的石灰,但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未曾仔细修缮,那围墙上粉刷的石灰也大片大片的剥落了下来。 此时那黑油小门半遮掩着,门口石阶上坐着一个胡子拉渣的灰衣汉子,手上拿着个锤子正在对着一个车轮子敲敲打打。 听到了声音,他当即抬头看过来。 先看到了云萝,他愣了下,然后看到跟在云萝身边的石有福,又愣了下,再看向云萝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些警惕。 他握着锤子站了起来,“有福哥,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石有福飞快的看了眼云萝,然后快步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就缓缓的瞪大了眼睛,“郡主,你你你咋会在禺州?” 石有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叫公子!” 那汉子就一眼一眼的往云萝身上瞄,“有福哥不说,小的还真认不出郡……公子,不过仔细看,倒是与几年前的小侯爷有些像呢。” 云萝便问道:“你见过我哥哥?” “可不!”他说,“您兄长与王……景公子从小就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小的之前曾在景公子身边待过几年,与您兄长也是很熟的。” 石有福把半遮掩的黑油小门推开,“公子,请进屋里说话。” 云萝便带着人进去了,一眼就把这院子的格局收进了眼底。 石有福一脚踢开路当中的一把柴刀,不好意思的说道:“昨日刚到,今日一早就急匆匆的出门卖报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把这院子收拾干净,公子先到屋里坐会儿吧。” 云萝却没有进屋,问他:“院子里留着几个人?” “有两个兄弟身体不大舒服,就留在屋里休息,还有就是陈九了。” 陈九就是在门口修车轮子的汉子,为了不打扰在屋里休息的两个兄弟,他才特意坐到院子门外去敲敲打打。 此时,陈九也拎着他的锤子和车轮子跟着走了进来,靠着墙壁放好,然后问道:“公子,出京前,我们听军师说您似乎想要在各地州府多建几个据点,您可是特意为此事前来禺州的?” “对。” 陈九和石有福的眼睛顿时齐齐一亮,迅速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石有福便问道:“不知公子打算将据点设在何处?” “现在尚未确定,不知何处有适合的院子。” 陈九就说道:“公子,我觉得这地儿就挺好,乱是乱了些,但便宜,离热闹的街坊码头也不是很远。” 石有福也说:“曾听军师说起,报馆开了半年,却月月亏损,且离京城越远,亏损得就越多。您把卖豆油的收益全部都拿了出来,只为了让我等往来方便,却实在不必把太多的钱花费在买房子上,反正我们又不是开铺子,还要讲究个地段好坏,我等只需一个容身周转之处就足够了。” 在屋里休息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疑惑的看着云萝,一直听到这儿才似乎终于把云萝给认了出来。 他们之前都是曾见过云萝的,毕竟这些人是景玥带着她去亲自挑选,再根据他们的身体状况安排路线。 她把这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却摇头说道:“就算不讲究地段,这里也太小了。” 陈九挠头道:“这还太小啊?其实我们还能再挤挤,挨着屋子的两侧铺过去,一个屋至少能睡二十人。” 云萝眼角一抽,“据点与你们宿夜的地方不能混为一处,而且,这里就算只是用来宿夜也不够,因为以后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们是往来运送的,那些不便远行跋涉的人将会被安排些轻便的活计,卖报、分派人员、记账、看守库房,甚至是近距离的运送。” 陈九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忽然重重的吸了下鼻子,说道:“公子,您真是我等的大恩人,我替兄弟们给您磕头!” 说着就跪了下来,不等旁人反应,“砰砰砰”的三个响头就磕完了。 云萝:“……” 如果她现在告诉他说,她很快就会从这里挣到许多钱,他信不信? 云萝虽然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但之后还是对这里多关注了几分,然后发现这里好像真的不错。 并不仅仅是价格低廉,还因为这儿离码头不远。 至于说人员混杂过于混乱?她并不觉得这些曾在战场上厮杀的兵丁汇聚到一处会被人欺负呢,哪怕他们几乎全都身有残疾。 当然,规矩还是要的,不能仗着人多势众就反过来去欺负别人。 云萝暂时划出了一个范围,然后才带人去找了这片街坊的中人。 不出三天,她就分别花了二百三十两和三百八十八两银子买下了大小两个院子,小的那个作据点,大的则用来安置人员。 这两个院子要如何安排,云萝在离京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如今就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理,而她则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直接闯入了总督府。 不,月亮高悬空中,正是最明亮的时候,而禺州城内也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这里虽然也有宵禁,但明显比京城要松散了许多,一直到夜半三更,酒楼茶馆勾栏院里依然十分热闹。 云萝蒙面束发,换上一身黑衣劲装,身影隐藏在墙角屋檐下的阴影里,朝总督府的方向飞快靠近。 她在抵达禺州的第二天就派人送上了拜帖,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就觉得事情有些不正常了。 毕竟她可是在上面用了叶蓁蓁教给她的暗语,只要被叶总督和他身边的亲信看见,必定会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 叶蓁蓁怀疑她父亲可能出了意外,所以在知道云萝要来禺州的时候特意托付她打探消息。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云萝要来禺州,那当然是云萝告诉她的。 总督府就坐落在城中,隔着两条街就是岭南道道台府和禺州府的知府衙门。当云萝进入到这附近的时候,街道两旁就猛的安静了下来。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当日叶蓁蓁与她说的总督府格局,然后走到总督府的东面围墙下,迅速的攀爬了上去。 越过围墙,悄然落地,果然,跟叶蓁蓁说的一样,这里是一个小花园。 穿过花园,绕过一片不小的人工湖,影壁之后就是总督叶诀的居室。 然而,那居室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云萝在影壁前犹豫了下来,终于还是绕了过去。 她才刚进院子,西侧的书房门就忽然打开,月光投射下来,只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幽幽的对她说:“你终于来了。” 云萝:“……” 第269章 回江南 岭南总督叶诀率领水兵追击海寇,在茫茫碧海之中不知去向,至今已四月有余。 如今,岭南大军由行军司马和长史共同掌管,叶诀留在禺州的亲信曾在六月就往京城发出总督在海上失踪的信报,但显然,这份信报并没有成功送达。 而且,禺州城内至今没有叶总督在海上失踪的一星半点流言。 云萝从总督府翻墙出来的时候,时辰已经过了三更,皎洁的月光下,整条街道都显得分外安静,她藏身在黑暗的阴影之中,很快就远离了这一片区域。 之后,她继续为建设报馆的据点忙碌,似乎不曾夜探过总督府。 院子虽然已经买了,但装饰修缮也不是一个小工程,她亲自指挥了两天,然后把事情交给了石有福他们。 他们卖完了报纸,原本应该要预备打道回京了,却被云萝留了下来,让他们等下一拨队伍过来时候两队汇合,然后一半人留在禺州,一半人回京城。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云萝把事情交代完毕,然后整理整理东西就决定要离开了。 在禺州的这半个月,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一点波折。经过这么多期,报纸也似乎已经被禺州的百姓接受,未曾遭到本地官府的阻挠和驱逐。 进禺州时,云萝身后带着十四人,离开禺州时,一队人加上她自己也只有十一骑。 “也不知罗大哥他们见到老夫人了没有。” 中午休息的时候,兰香挨着云萝不由嘀咕了一声。 分别已有足一个月,罗桥他们若是行程顺利的话,应该早已经回到江南见到了老夫人,但若是不顺,或许至今还被困在滇南。 云萝从不担这种毫无用处的心,“与其担心,不如把自己的事做好,也要相信同伴会把他们的事做好。” 兰香悄悄的吐了下舌头,忽然搓着手臂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离开禺州不过百里地,却好像冷了不少。” 十月末将近冬月,京城都快要开始飘起雪花了,禺州却仍暖和得很,穿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衫都能被捂出一身汗。 如果中午还只是有点轻微的差别的话,到晚上他们的感觉就一下子深了许多,夜深风凉,似乎需要穿上小袄才足够保暖了。 因为时间还算充裕,所以这一回云萝并没有着急赶路,速度不快不慢,路上也还算顺利,没有遇到拦路打劫的,倒是兰香被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孩儿骗走了十两银子。 一直到江南,兰香仍对此事耿耿于怀,觉得她的一片好心被人糟蹋成了碎片,十两银子可是她近半年的月例呢! 抵达江南越州城的时候,正是十一月十五,卫府昨天就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云萝将会今日回来,所以一大早,卫府的卫德大管家就出了城在十里亭翘首盼望。 终于,将近正午时分,远处的官道上奔来了十骑快马,他顿时眼睛一亮,飞快的走出到亭外,然后抬头看着飞快的策马奔到他眼前的云萝,“老奴拜见郡主。” “大管家。” 卫德笑眯眯的看着她,却一点不影响他狠狠的瞪了她身后的兰香一眼,斥道:“真是越发的不懂事了,大冷的天怎能让郡主迎风奔马?若是着凉了,或是把脸给吹坏了,不必等老夫人动手,我就要先狠狠的罚你们!” 兰香和侍卫们皆都缩着脖子不敢为自己分辨,云萝则摸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对卫德说道:“大管家别责怪他们,是我自己喜欢骑马,他们都听我的。” 卫德转眼又是和蔼的笑脸,伸手牵着云萝的缰绳,说道:“郡主可要爱惜自己,这大冷天的骑马实在不是啥好滋味,老夫人也十分担忧您的身体,特意吩咐了要把马车备上,不可让您受了风寒。” 云萝早已经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华盖马车,又听卫德这么说,便翻身下马,朝马车走过去。 长辈的心意不可辜负。 卫德亦步亦趋的跟着,亲自伺候着她登上马车,且说道:“老夫人原本也是想出城来接您的,只是身体不适,老奴不敢让她出来又着了凉风,好不容易才劝阻下来。” 云萝已经进了马车,闻言顿时转头问道:“祖母生病了?” “前两天着了点风,有些咳嗽,如今虽未痊愈却也好了大半,郡主若不放心,回去后您再给老夫人瞧瞧?” “嗯,快走吧。” 帘子拉下,车门关上,卫德坐在前方的车辕上亲自赶车,缓缓的朝越州城走去。 马车里,上好的银霜炭在小炉子里缓缓的散发出热气,把整个马车里面都烘烤得暖融融的,小炉子上架着一口炖盅,正“咕噜噜”冒着热气,散发出无比诱人的肉香味。 云萝忽然就觉得饿了。 她用几子上的厚布包裹着右手,轻轻的揭开了那炖盅的盖子。 肉香味瞬间浓郁,直扑鼻而来,在那一团热气散去之后,云萝看到了炖盅里红通通的大块五花肉。 这肉明显已经炖得很久了,肉皮饱满晶莹,只需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把它们夹碎。 卫大管家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炉子下面温着一碗饭,虽没了刚出锅时的那股香味,但现在已到午时,进城再到府上还需一个时辰,委屈郡主先将就一口。” 云萝弯腰从炉子下方的口子里掏出了两个盖在一起在的碗,把上面的碗揭开,就见一大碗冒尖的白米饭。 云萝看着这饭碗,又转头看看还在“咕噜噜”冒泡的红烧肉,默默的把手伸向了桌几上的筷子。 大管家真是好贴心! 似乎是怕颠着郡主,卫大管家把马车赶得慢悠悠的,踱步一般,从十里亭到城门前就走了小半个时辰,再从城门走到卫府,又费了半个多时辰,不多不少,前后所费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 兰香和九个侍卫全都被饿得前胸贴后背,若非还要顾及点形象,都想趴在马背上了。 马车直入府内,等到终于停下,云萝从马车内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笑眯眯看着她的卫老夫人。 云萝的脸上虽无明显变化,目光却在瞬间软了下来,“祖母。” 老夫人亲手把乖孙女从马车上扶下来,也不急着叙话,而是说:“我让人准备了热水,赶紧去泡会儿,去去身上的寒气和疲乏。” 自离开京城,云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心的泡过澡了。 水温微烫,几乎在瞬间就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额头、鼻尖上也迅速的沁出一层汗珠,仿佛连头顶都在冒着热气。 她舒缓悠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嘴唇紧闭,整个人都没入温水之中。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就坐在云萝的屋里,等她沐浴之后,亲手给她擦拭头发,一点点的把满头青丝烘干。 而在这个过程中,祖孙两也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话。 主要还是老夫人在说。 “罗桥他们在一个月前就回来了,五个大小伙一个个的都瘦脱了形,把阿玥的信带了回来。” “赈济灾民最要紧的就是粮食,蜀中之地自古便是天下粮仓,离滇南又近,从那儿调派粮草更方便,损耗也更小。阿玥说了,离京之前,皇上给了他一块便宜行事的令牌,他又抽调了十万大军横陈在滇南和巴蜀之间,暂时不缺粮。” 云萝躺在榻上动了下脑袋,问道:“那他缺什么?” 若什么都不缺,罗桥他们就不会不顾身体的只用了十天就从滇南奔到江南。 老夫人给她梳理发丝的手顿了下,说道:“缺药材。他信上说,水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城相继出现了役症,大夫和相应的药材都急缺。” 云萝原本迷迷糊糊的,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这话顿时猛的睁开了眼睛,抬头道:“役症?” 卫老夫人一巴掌就把她的脑袋给按了回去,瞪了她一眼,道:“急什么?我已经发出告示,让我卫家所属的商队全都就近搜集药材和大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滇南,如今说不定都已经把役症压下来了。” 云萝蹙着眉头有点郁闷,“我当时在禺州。” 如果罗桥当时分出个人到禺州来告诉她这件事,她现在肯定已经…… 正如此想着,脑门上又忽然被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若只听声音的话,真的是特别响亮。 “收起你那个大胆的念头。”卫老夫人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不顾自身安危的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若是有个万一,你让我和你母亲怎么活?” 云萝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就算想去,这里不是前世,能够“咻”的一下就从江南飞到滇南。 快马加鞭或许能在十天内到达滇南,可如此极耗精力,她极有可能到了那里之后不仅没办法看病救人,反而要被人照顾。 可若是慢慢的过去…… 她又睁开了眼睛,问道:“他信上有说,役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他到滇南的时候,有一些地方便早已经出现了疫情,罗桥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役症已得到控制,也有了治疗之法,只是药材急缺,他把周围能搜集的全搜集了也不过杯水车薪。所以,放心吧,我已经让卫家下属的所有商队都去搜集他需要的药材,刚几天前得到消息,皇上也在紧急调拨药草。” 然而,皇上的速度还没有卫家商队快,他们分散在大彧各处,得到老夫人的命令之后就迅速的运转了起来,将商人的效率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到半个月,最先的一拨药草就送进了滇南。 而云萝听说疫情已得到控制,且有了治疗之法后也放下心来,不再惦记着这件事。 她相信祖母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哄骗她的,哪怕是因为担心她不顾安危的跑到危险之地去,老太太也不会使用这样卑劣的谎言。 安心之后她就很快睡着了,哪怕她面上不显,但这两个多月的奔波其实还是很辛苦的。 老夫人见她睡着,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轻柔,示意丫鬟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而她则继续给云萝在熏笼上烘头发,并轻轻的按摩头皮。 这一觉,云萝睡得十分舒服,就连警觉都降低了许多。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一片漆黑,而她身上盖着被子,头发已彻底干燥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肚子也饿了。 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就隔着门轻唤了一声,“郡主,您醒了吗?” 得到答复后,她拿着灯开门走了进来,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上,然后屈膝说道:“老夫人见郡主睡得香,不忍打扰就先走了,还让小厨房里备着饭菜,等郡主醒了随时都能食用,郡主现在可要吃一些?” 第270章 你又不记得我了 云萝回到江南后,并没有马上去白水村,而是在卫府中陪伴祖母,并顺便将她之前为二姐准备的添妆仔细的整理出来。 她没有因为如今身份的转变而改变送给二姐的添妆,依然是首饰头面,并把之前暂定的几亩良田换成了庆安镇附近的一个小田庄。 田庄是真的小,不过五十余亩而已,但江南的田地本就极为抢手,百姓们手中的多是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小地,少有地主愿意把几十亩连成片的田庄往外出售,每每出现都会引人争抢,因此云萝能买下这个小田庄还仗了身份的势。 当然,该付的银子她是一分没少。 这样的一份添妆对如今的云萝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她在思考了几天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再往上增加。 地契、首饰、金银锞子分装之后又装进同一个锦盒里,也不过是装了小小的一个匣子而已,到十一月廿一的早上,云萝就辞别祖母,然后抱着锦盒登上马车离开了卫府。 冬日的天亮得迟,城门开启的时候天色还黑漆漆的,罗桥驾着马车缓缓的出了越州城。 马车的四角各挂着一盏气死风灯,随着马车的行驶而不停摇晃,蒙蒙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道路。 马车后还跟着一队随行的侍卫,都是跟着云萝从京城到岭南再到京城的人。 罗桥五人在一个多月前就到了江南,虽然当时奔波得几乎去了半条命,但好吃好喝的调养这么久,如今似乎比之前还胖了些。 他坐在车辕上一边驾着车一边说道:“听说郑二爷家起了个大院子,并排的两个五间三厢的大院子,如今只在东院开了一个大门,等日后两位郎君长大了,只需要在旁边再开一个大门就能立刻分成两个单独的院,十分宽敞。” 这件事云萝已经知道了,老夫人为了让她更直观的了解,还拿笔给她画了个简易的格局图,在上个月迁新居的时候还替她往白水村送了一份礼。 并排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院子,三明两暗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但目前只开了东院的大门,进西院就要从东院西厢旁的过道通行,东厢旁与过道相对的是一件灶房,西院与灶房相对的那间屋暂时用作堆放杂物。 从明暗两间房中间的过道穿过就是后院,后院也围了墙,沿着围墙的西面搭了牛棚、猪圈和茅房,东面则长长的搭了鸡圈,据说养了二十多只鸡,中间空出的土地就开垦成了一大片菜地。 冬天日短,云萝在天不亮出发,一直到天色蒙蒙才终于到了白水村。 过了庆安镇,这一路过来就尽是袅袅炊烟,有许多人家太阳还在半空时便开始准备晚饭了,在太阳落山前吃完,然后收拾收拾就要睡觉了。 不过越是靠近白水村,周围村庄升起炊烟的时辰就越迟。随着附近几个村庄的逐渐富裕,许多人家都从一日两餐变成了一日三餐,况且,肥皂作坊的伙计要到申末酉初才下工呢。 眼看着天色不早,锅里的卤味和豆腐也都卖得差不多了,郑丰谷就和刘氏把多余的杂碎捞起,然后把锅从炉子上抬下来,小心的把卤汁倒进干净的瓦锅,再将炉子里的火扑灭,搬抬到食肆里靠墙放好。而云萱和文彬则把案板清理干净,抬到边上靠墙竖起,然后把门板一块一块的镶嵌进门框里。 文彬年纪小,力气不大,但也能勉力把分量不轻的门板镶到门框中了。 郑嘟嘟也有事儿干,他要把门口多余的几块木柴抱到灶膛边上放好,再拿着扫帚把地扫干净。 那扫帚似乎是特意为他绑的,小小的一把,他使唤着一点都不费劲。 正扫着门口,他忽然小耳朵一动,转头看向了通向村外的方向,天色昏暗,但并不影响他看到有车马正往这边来。 他不由得“咦”了一声。 马车、牛车、驴车在白水村并不罕见,他坐在食肆的门口,每天都能看见一队又一队的车马从村外的道路上走过,但那都是往肥皂作坊去的。 其他人也很快都听见了车轮马蹄声,云萱把门板镶上且推过去与上一块门板合并,然后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她看到浩浩荡荡十多骑,拥护着中间的一辆马车,那马车也比寻常的大不少,由两匹马拉着,只可惜那马背上的人因为天色昏暗而看不清相貌,但从身影看应当都是些健壮男子。 “什么人到村里来了?好大的阵仗。” 郑丰谷他们都走到了门口,甚至是隔壁李宝生家都听到动静走出到门口张望。 车马越走越近,他们也看得越来越清晰,文彬忽然朝着那被拥护在中间的马车喊了一声,“三姐!” 正拄着扫帚看得入神的郑嘟嘟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不由得身子一歪,扫帚绵软撑不住他的小身子,顿时就“吧唧”一下摔到了地上。 平时最疼他的娘和二姐却对他视而不见,“呼啦”的就往外奔了出去,哥哥更是迈步从他身上跨过,差点踩到他的小手手。 郑嘟嘟:“……” 几乎在文彬喊叫,郑丰谷他们往外奔的同时,那马车的窗户往外打开,然后一颗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但声音却是他们十分熟悉的,“在大路上就闻到了卤香味,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还没关食肆。” 原本还只是急走出两步的郑家人顿时朝那边飞奔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文彬,走在窗户旁跟她说:“三姐,你真回来了?” 云萝伸出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刚才不是都喊了吗?” 他就弯起了双眼,说道:“我是猜的,看见这马车有些眼熟,我们这儿也没有这么大的马车啊。” 罗桥终于把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打开车门,云萝便不需要任何人搀扶的直接往下一跳。 然后,她就落入了刘氏的手中,拉着她又惊又喜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定是赶不回来了呢,没想到你就猛的出现在了眼前。你这孩子,回来咋都不事先知会一声?我也好让你爹去外面迎一迎你。” 云萝情不自禁的弯了一下眼角,说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里还要爹去迎我?” 刘氏拉着她看了又看,昏暗的天色都挡不住她欢喜的视线,伸手在她头上、脸上、肩膀上摸了摸,说道:“怎么不是了不得的事?你回来了,那就是我们家顶顶重要的事。” 又说:“长高了,都快要比上你二姐了。” 郑家可是祖传的高挑身材,刘氏知道,云萝以前可担心自己会长不高了。 云萝转头去看云萱,发现如今她跟二姐的身高还是有些差距的,不过她还能再长呢。 云萱也朝着她笑,抢过了她的另一只手说道:“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实在不值当,从京城到这儿听说至少要走半个多月呢。” 刘氏闻言就连忙说道:“快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家去,有啥话也等坐下来再慢慢说。” 说完就拉着云萝往村子里走去,转身看到了站在后面的郑嘟嘟。 郑嘟嘟正仰着头看云萝,脸上有些亲近又有些迟疑,因而站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云萝。 云萝也垂眸看他,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郑嘟嘟,你又不记得我了?” 上一次半年不见,他乍见之下就不禁有些陌生,这一次一年多不见,他虽然时常听见爹娘兄姐说起,他自己也隔三差五的要念叨一回,但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由得感觉生疏。 毕竟年纪还小,毕竟,云萝确实跟去年长得有些不一样了。 长高了,长开了,也长得更漂亮了。 不过被这一捏脸,他就迅速的找回了熟悉感,虽仍然有些拘束,却咧嘴朝她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三姐!” 文彬“啧”了一声,轻蔑之意无需言说,挨着云萝,还有点吃味。 云萝便转手往他肩上一搭,搂着他就往村子里走去。 住在从村口的几家人都从屋里出来了,站得远远的朝郑丰谷和刘氏招呼,夫妻两与邻居寒暄了几句,然后也不管食肆里还没有清理干净,直接把门板镶上,又从小门往院子里绕出来,把大门一关落锁,一家人就热热闹闹的往新家走去。 云萝才刚回来,这一路刘氏就跟她说:“村里没有那么大片的空地,所以新院子建在村西边,位置稍微偏了些,不过与你三叔和小姨母家都隔得不远,站在门口喊一声就能听见。” 文彬说:“虽然只开了一个大门,但里面分成了两个院子,每一个都比老屋还要大上不少。爹娘说,以后东院归我,西院给嘟嘟,但二姐和三姐的闺房现在都安置在东院里,以后也不会改变。” 郑嘟嘟顿时生气的转过头来,“哥哥胡说,爹娘明明没有说过这话!” 文彬便挑眉斜睨了他一眼,“我是长子,于情于理都该是东院归我,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村里的任何一个长辈。” 第271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郑嘟嘟被文彬气得不要不要的,可他说又说不过,打也不是对手,至于说跟爹娘撒泼告状什么的,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于是他把云萱往他那边拉了过去,仰着头说道:“二姐,你住西院,以后也一直住西院!” 云萱百忙之中分了点注意力给小弟,笑嗔道:“我们一家人现在都住在东院,西院空落落的每间屋里都不过添置了床铺而已,你把我一个人分到那边去,是不喜欢我了吗?” 文彬也跟着冷哼一声,“二姐过不了几天就要出嫁了,郑嘟嘟你竟是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及的不想跟二姐住一块儿。” 郑嘟嘟顿时急了,大声说道:“我没有!我是说我要把我的院子分一些给二姐,才不是要赶二姐出去呢!” 郑丰谷忽然伸手往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佯怒道:“什么你的我的?我和你娘都还在呢,你就等不及的要跟你哥哥分家产了?” 郑嘟嘟愣了下,然后转头冲文彬用力的哼了一声,说:“爹娘都还在呢,哥哥你就要跟我分院子,还跟我抢二姐、三姐,真是太不听话了!” 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往村西头走去,后面还跟着马车和牵马行走的侍卫,车轮马蹄声几乎要把说话声都给掩盖了,沿途经过的人家听到动静都不由得从屋里走了出来,就着天边的最后一点天光看到了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 许多人都站在自家门前张望,也有人好奇的问道:“丰谷啊,这是小萝回来了?” 郑丰谷笑着说道:“是小萝回来了。” 刘氏也与乡亲说道:“这孩子回来前也没知会一声,猛不丁的出现在眼前,把我们也吓了一跳。” 这一路过去,渐渐的就越发热闹了起来,那些本来暖烘烘的关着门的人家也纷纷探头出来张望,然后知道了郑丰谷家的小萝又从京城回来了。 “小萝这是专程回来送姐姐出嫁的吧?” “京城到这儿几千里路程呢,路上可不好走。原本早就让文彬写信给她,叫她不必特意赶回来,她之前还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就回来了。”虽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但刘氏脸上的笑容却连黑夜都挡不住。 一路与人寒暄,一路走到了村子的西边尽头。 原本建造在最西边的是郑丰收家的院子,他家往后几十丈是癞子家的几间破茅草屋,再往西过去约三十丈远便是山坡林地,如今则开辟成了茶园。 郑丰谷家的新房子就在郑丰收家的西面,但并不是两家并排,而是要往后一些,差不多是在郑丰收和癞子家的中间,从门前小径往西走几十步就是茶园直通大路的小道,站在门口还能看到茶山脚下的那个院子。 云萝他们就是从郑丰收家的屋后走过,然后不等他们走到几步外的自家门口,三叔家的后门就忽然打开,奔出了一串孩子。 “三姐!” 激动的声音骤然消失在几十双虎视眈眈的注目之中,刚从自家后院奔出来的云桃等人紧急刹车,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和华盖马车,还有威风凛凛的侍卫们,差点想缩回到家里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上次云萝回来的时候也只在宣读圣旨时拥护着浩浩荡荡的人,之后该散的散,近身保护的侍卫也被安排到茶园,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云萝身边。所以突然看到这样气势惊人的十几侍卫聚集一处,还齐刷刷转头看过来,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不过只看了一眼,他们就把目光收回,还往边上让了让,让出了一个十分宽敞的地方。 云桃想要往回缩的脚步就又往前迈了出去,然后蹬蹬蹬的跑到了云萝身边。 一年四个月过去了,云萝长得飞快,但云桃似乎也不慢,两人站在一起,她还比云萝高了半个额头。 云萝默默的看向身旁的云梅,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顶。 云梅抿着小嘴朝她软软的一笑,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三姐。” 刘氏已经把大门打开,回身笑道:“站那儿做啥?快进来吧。” 又看了眼侍卫们手上的马,转头与郑丰谷商量道:“屋后那一排草棚子都是敞着的,现在天儿又冷,也不晓得会不会把马给冻坏了。” 罗桥便上前去说道:“太太放心,只需在底下多垫些干草,就冻不着它们。” 郑丰谷有些眼馋的看了几眼这些马,然后带着罗桥往侧面走去,说道:“从后面走更宽敞,待会儿我拿几张草帘子挂在外头,也能挡不少冷风。” 侍卫们跟着郑丰谷往后院去拴马,云萝则从大门进去,身边围绕着一群孩子。 刚进门,三婶吴氏就骂骂咧咧的也走了进来,“小兔崽子,让你们跑慢些跑慢些,耳朵都长到脚后跟上了!” 郑小一和郑小二当即“哧溜”的钻到了两个姐姐身后。 如今他们也已经六岁了,身形虽仍显瘦削,但精神和身体却强健了许多,比同龄的孩子也不差多少了。 毕竟,一般人家的乡下孩子可没有他们吃得好,养得精细。 云萝帮着云萱一起把灯盏点了起来,转身喊了一声,“三婶。” 吴氏竖起的眉毛顿时一松,看着云萝愣了愣神,随之神情便有些拘谨了起来,双手在围裙上用力的擦了几下,说道:“一年多不见,小萝长得更好了,要是在路上碰见,我都不敢认。” 文彬不由往云萝的脸上打量了几眼,有些疑惑。 也没有变那么多吧?不过三姐确实越来越好看了! 刘氏从灶房出来,直接伸手把吴氏拉了进去,“你来得正好,赶紧帮我把晚饭收拾出来。他们这一路从府城到村里,中午肯定没有吃好。” “我听着说是来了不少人,家里的菜式够吗?” “够了的,小萱的好日子就在这几天,家里现在也备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话,在外面院子里的几个人都笑嘻嘻的看向云萱,云萝则双手拢在袖子里,特别正经的说道:“姐,我在禺州碰见了一顶红宝石发冠,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出嫁时佩戴,过会儿拿出来给你看看。” 云萱俏脸一红,伸手在云萝的手臂上拧了一把,然后在几个弟弟妹妹的起哄声中转头躲进了灶房。 文彬就拉着她介绍新房子。 现在一家人主要还是住在东院,郑丰谷夫妇带着郑嘟嘟住在正房的东屋两间房,明间作卧室,暗间做仓房。文彬住在西次间,用屏风隔成了内外两室,内室安放着床和箱柜,外面则是书柜书桌。 从堂屋出来右拐,就是通往后院的狭窄走道,右边是西次间的外墙,左边是一扇小门,门内放着木犁、箩筐、稻桶、簟等并不经常使用但不可或缺的农具,分门别类的堆了有大半个屋子。 穿过走到进入后院,因为是两个院子连成一片,因此后院显得特别狭长,除了猪圈牛棚茅房等,紧贴着屋后的墙壁还搭了两个长长的草棚,草棚很矮,以郑丰谷的身高进去还得稍稍弯着腰,不然一不留神就会碰到头。 现在后院也闹哄哄的,侍卫们已经把马拴好,但马车却还在后门外,郑丰谷正围着马车打转,不舍得把他小闺女的马车放在后院草棚里。 那草棚还没马车高呢! 看到云萝进了后院,他就站在后门处朝她挥手说道:“快别出来了,这里脏得很。” 又说道:“小萝啊,你这马车不如就放屋里去吧,反正咱家空屋子还有不少。” 没错,就是这么的财大气粗! 云萝默了下,“哪有把马车放屋子里的?” “这有啥?你总得在家里待上些日子,这金贵的马车放外头风吹日晒的也不好。” 反正他就是觉得,他家的草棚子太委屈小闺女的马车了。 站在他旁边的侍卫不由得闷笑了一声,说道:“二爷,我看您家前院顺着大门过去的一溜棚子搭得挺高的,如今那下面也没有放许多东西,不如整一整把马车放那儿去?” 郑丰谷凝神想了想,点头道:“成!” 于是马车掉个头又到了前门,侍卫们把拉车的两匹马卸下来,又把马车里的东西都搬进屋,然后,郑丰谷从杂物房里扛出了几块长木板将它们往门槛上一搭,车轮子就能顺着木板搭建的斜坡往上过台阶越门槛,进入院子里。 刘氏都忍不住好奇的走到灶房门口来看了一眼。 马车被几个人一起推进了西院,靠着墙摆放在好。几个小孩围着看了会儿稀奇,然后掉转过头来看刚才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 郑丰谷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心疼的说道:“咋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啥都不缺,你留着钱自己花。” 云萝却觉得她这次回来带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上次可不止一辆马车。 侍卫们被郑丰谷让进了挨着灶房的那间厢房,那里面并没有安放床榻,而是摆了两张大方桌。 郑丰谷进灶房拎了一个滚烫的水壶和一大捧碗,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侍卫见状连忙站起来接过去,“二爷您快别忙活了,有啥事只管说一声,让我们来!” 罗桥把他拉了过去按坐在凳子上,说道:“二爷您忙活一天可不比我们轻松,赶紧坐下歇歇脚。” 罗桥已不止一次护送云萝回村了,所以郑丰谷对他不算陌生,因此也不见拘谨,笑呵呵的说道:“这有啥累的?跟以前相比,现在的日子真是跟神仙一样。” 侍卫们互相传递着每人都倒了一大碗热茶,只是拿在手上就觉得全身都好似暖了起来,这一路被冷风吹得发紧的皮肉也逐渐缓了过来。 郑丰谷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晓得你们来,家里都没准备啥东西,晚饭还得再稍等等。” “二爷客气了,郡主就是不想您和太太忙碌,才故意没有提前知会。”兰香将一个火盆端了进来,冲近前的侍卫瞪过去,道,“都等着人来伺候呢?出来两个人烧火!” 当即就有两个侍卫站了起来往外小跑着出去,“我去我去,我最喜欢烧火了!” 冬日里,烧火的灶膛前可是个风水宝地,不仅暖和,说不定还能蹭点多余的肉啊菜的。 堂屋里也很热闹。 这新房子可比村口的那个小院大多了,最大的堂屋长宽皆约两丈,哪怕放了桌凳,堆了一马车的东西,还有十来个大小孩,也不显得十分拥挤。 云萝把她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归置放好,文彬和云桃在旁边打下手,郑嘟嘟和小一小二则自顾自的忙得团团转。 不经意看到乖巧的坐在小凳子上的云梅,云萝的动作一顿,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说道:“理好了就都坐下,我有东西给你们。” 几个人顿时呼啦啦的围了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桌上的一叠纸包。 这种纸包他们都很熟悉,向来都是点心铺子用来包装点心的。 云萝把两包点心递给了云桃,“路上不便,我就没有带许多东西,只有两包给你们尝个味儿。” 云桃伸手接过,说道:“我娘说,明天要做糯米滋,三姐你来我家吃吧。” “好,让三婶少放糖。” 云桃就嘻嘻笑了起来,“我晓得,不过我娘听不听我就不晓得了。” 云萝嘴角一抽,径直打开了一包点心,给围在桌边的每个弟弟妹妹都分了一块,“马上就吃饭了,只能吃一块点心。” 小的几个都点点头,云桃却说:“我家已经吃过晚饭了,刚吃,碗还在锅里没洗呢。” 点心正好分到她这儿,云萝闻言就动作一顿,然后手腕一转,送到云桃面前的点心拐个弯塞进了她自己的嘴里。 云桃:“……” 云梅看看她,又看看自家亲姐,眯着眼睛就软软的笑了起来,手上的点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直到还剩下最后一个角,才伸手递给了云桃,似乎要送给她吃。 云桃气得用力揉了下她的脸,“小气鬼,还是你自己吃吧!” 云梅就把最后的一角点心也吃掉了,眯着眼睛,表情十分满足。 然而,看到她这个样子,云桃脸上却不禁流露出心疼伤感,还有怨愤之色。 云萝将这些尽收眼底,但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又拿过一个匣子,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锦囊荷包。 她看了下荷包上的花纹,然后将它们分送给小一、小二和云梅、云桃。 小一手上的动作最快,打开荷包就“哇”了一声,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对小小的银镯,“四姐你看!” 郑嘟嘟探过脑袋去看了一眼,然后眼珠骨碌碌的转到了郑小二的手上。 小二的礼物与他哥哥一样,只是银镯上的纹饰略有不同,云桃和云梅则是一对珠花,不过颜色与款式皆不相同。 “三姐,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云桃看了一眼之后却把东西推了回来,“你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好多东西,这样占便宜,我……我难受。” 云萝道:“为何难受?” 她幽幽叹息一声,“占了便宜我怕还不了,心里难受,看到这么好的东西就在手上却要还回去,我更难受。” 文彬不由得笑出声来,“既然怎么都难受,那不如就把便宜先占下再说。” 郑嘟嘟扒拉着桌沿,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文彬一惊,“这话是谁给你说的?” 郑嘟嘟眼珠子往上飘,很认真的想了会儿,说道:“多宝说的。” 云萝也好奇的问道:“多宝是谁?”没听说过村里有谁叫这个名字的。 文彬的表情却忽然一言难尽,明明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他却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多宝是镇上一商户家的孩子,他家是开当铺的,如今和嘟嘟在同一个学堂里读书,据说,跟嘟嘟玩得很好。” 郑嘟嘟小耳朵一动,当即反驳道:“才没有跟他玩得很好呢,我可不喜欢他了。” “说谎,你不喜欢他,上次看到他被大孩子欺负你怎么还冲上去帮他打架?” 云萝不由侧目,“打架?” 嘟嘟小弟顿时缩了下脖子。 第272章 好胖 郑嘟嘟在过年后就被送到了镇上的学堂,到现在也快一年了。 成绩嘛,因为家里有个秀才哥哥,耳濡目染的在入学前就已经能背下《千字文》了,所以暂时还没有出现跟不上先生教学的情况,甚至在一众小萝卜头堆里还名列前茅,常被先生夸奖,又因为顽皮没少被罚。 和他一起,三叔家的双胞胎也都入学了,因为自小就身体不好,不能跑不能跳的倒是养出了一个乖巧安静的性子,至少跟郑嘟嘟相比是乖巧太多了。 桥头村的邱大虎每天早上都会把他们送到镇上的学堂门口,又在将要下学的时辰去接他们回村,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在镇上行走出意外。 “就是太贵了。”云桃叹着气说道,“一趟两文钱,来回就是四文,两个人每天都要交八文钱的车资呢。” 若是放在几年前,白水村谁家禁得起每天八文钱车资的花销?便是如今日子渐渐好了,大部分人家也都是舍不得的。 况且,读书可不仅仅是来回车资,还有束脩,笔墨书本,中午的一顿午食,便是郑丰收如今格外勤俭,也深觉得压力山大。 云萝便问道:“三叔如今有多少月钱了?” 云桃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对云萝隐瞒的事情,直接说道:“每个月都的一贯钱,除此之外,从春茶采摘到秋茶结束,每个月都有额外的贴补,少的时候是五百八百,多的时候有三两五两银子呢。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茶叶采摘了,但要修剪茶树,给它们松土施肥,大部分时候都还算清闲,但有时候走得远了,天黑了还不能回家。” 茶园广阔,连绵了好几个山头,那些离村子远的地方单只是花费在路上就需不少时辰。 “三叔今天还没回来?” “是啊,我爹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说了,想要把那边的事抓紧全做完,也省得明天还要大老远的跑一趟。” 云萝看了那三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弟弟,问道:“如今村里去学堂读书的人多吗?” “挺多的。我们村里不是有个肥皂作坊吗?好远的地方都有人过来找活儿,王大管事最喜欢招读过书的人,识字会算学的人也比其他人的工钱更高,说不定还能当个小管事呢。” 村里人或许没有许多见识,但他们会看会听会比较,况且家里宽裕了,大部分人其实都很愿意送自家的孩子去读书,就算只是多认识些字也好,若是有读书的天分能考个功名,那更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 云桃便看了文彬一眼,笑嘻嘻的说道:“现在村里人都说二伯和二伯娘有福气呢,大儿子是我们村最年轻的秀才公,大闺女转眼就要当秀才娘子,小闺女就不用说了,小儿子虽是个淘小子却聪明得很。” 文彬正在翻刚才整理东西时看到的一匣子书,闻言就抬起了头来,眨着眼说道:“三叔说了,以后也要给四姐你找个读书人的夫婿呢。” 云桃当即红了脸,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脸。 两人围着云萝就闹了起来,差点将捧着碗筷进来的云萱撞倒。 云萱瞪了他们一眼,嗔道:“别闹了,快把桌子收拾收拾,该吃饭了。” 两人就迅速的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跟着云萱出门到灶房去端菜捧饭。 时间有限,刘氏并没有做许多样菜式,不过是芋头炖鸡、白切肉、炒豆芽、烫青菜这四样而已,但每一样都用盆那么大的碗装得满满当当。 正要动筷子,门外就进来了一个人,“二哥,听说小萝回来了。” 云萝听到声音就走到门口喊了声,“三叔。” 郑丰谷也从厢房出来,“你这时候才回来?吃饭了没有?” “还没呢。” 于是郑丰谷就把他拉进了厢房,“那正好,我们也刚要开饭呢,就在这儿吃一口吧。” 郑丰谷拉着郑丰收一起在厢房作陪,堂屋里,刘氏也拉着云萝挨着桌边坐了下来,又招呼着吴氏道:“你们也快坐下再吃些吧,还方便说话。” 吴氏就搂着云梅在怀里,和云桃坐了一条长凳,郑小一和郑小二趴着桌沿看了一眼,然后就坐回到挨着火盆的小板凳上,捧着一个紫柰你咬一口我啃一下。 云梅从荷包里掏出那一对珠花给吴氏看,吴氏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又得了你三姐的好东西。” 云梅就眯着眼笑了起来,对着珠花翻来覆去的看,显然是喜欢得很。 吴氏无声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云萝,又看着坐在下座的兰香笑道:“一年不见,兰香姑娘也越发的好看了。” 兰香抿嘴一笑,道:“三太太可别哄我,跟在郡主身边,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丑八怪。” 郑嘟嘟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他三姐,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跟我三姐比,好多人都是丑八怪。” 一句话把一屋子的人都哄笑了,刘氏给他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芽,笑骂道:“就你话多,快吃饭吧。” 他却指着他面前肥瘦相间的白切肉说道:“我要吃肉!” 文彬斜了他一眼,说道:“你都这么胖了,少吃点。” 郑嘟嘟一脸控诉,“你吃得比我还多!” “我比你大,当然吃得比你多。” “娘也比你大,可你吃得比娘还多!” 文彬被噎了下,夹起一大片肉沾过酱汁,然后张嘴咬了一大口。 郑嘟嘟“咕咚”咽了下口水,手中的筷子蠢蠢欲动,可惜他如今年小力弱,还夹不起这么大块的白肉。 于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兰香。 兰香顿时被他这水汪汪的大眼睛萌了一下,便小心的看了眼云萝。 刘氏不由得叹气,转头跟云萝说:“之前也没觉得胖点不好,可别的孩子到他这个年纪都要开始抽条,他是抽条了,可身上的肉也一点没有消下去,六爷爷都说让我们节制下他的饮食,不要吃太多大荤的东西。” 云桃却忽然看了眼云萝,说道:“三姐小时候不也胖嘟嘟的吗?” 云萝:“……” 云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挑了一块鸡肉到嘟嘟的碗里,“今天就吃一块鸡肉吧,六爷爷都说了,你若是再胖下去就要有碍身体康健,就连跑跑跳跳都比不上别的小伙伴。” 郑嘟嘟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可灵活了,才没有比不上小伙伴呢! 吃过晚饭,吴氏帮着刘氏把锅灶碗筷都洗干净,又去西院把几间厢房整理出来,铺上干净的被褥供侍卫们休息,然后才带着几个孩子回家去。 这边一家人也才终于能坐在一起说些私房话。 云萝把她带回来的东西又派发了一遍,左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的,还有给文彬的几本书,最后才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后打开。 “哇!” 郑嘟嘟忽然连他的新玩具都放下了,几乎半个身子趴到桌子上,盯着匣子里那个金光闪闪、光彩夺目的发冠,他两只眼睛反射出的光芒也是金色的。 云萝把那顶发冠取出来放到云萱的头上比划着,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发冠,除了发冠,还有耳环、项链和一对手镯,你出嫁的时候戴上,肯定能把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全都比下去。” 云萱红了脸,小心翼翼的摸了下发冠,嗔怪道:“做什么买这样贵重的东西?你之前在金家绣坊定的那件嫁衣就已经能把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说到嫁衣,云萝就问道:“嫁衣送来了吗?” 刘氏也被这发冠闪得有些失神,闻言忙说道:“前两天送来试穿了一下,我看着挺好的,但那女管事说腰身那儿稍微宽松了些,就拿回去修改,明后天应该就会再送过来。” 云萝就看了眼二姐的腰,“瘦了?” 刘氏便笑看了眼云萱,说道:“我看她是有些紧张了,这段日子也确实瘦了些。” 云萱更红了脸,不由羞怯怯的喊了声,“娘。” 刘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把匣子里的耳环手镯都拿了出来对着云萱比划,叹气道:“比家里给你备的好看,这很贵吧?” 后面一句是问云萝的。 云萝摇头,“不贵,差不多一个铺子的价。” 刘氏听了便松一口气,她家虽一直住在村里,但要拿出买几个铺子的钱还是不为难的。 云萝也没有说这个铺子是哪里的铺子,把发冠塞云萱手里由着她自己把玩之后就又把匣子里的另一个小一号的锦盒拿了出来,说道:“二十五那天你肯定忙,我就不添乱了,提前把添妆给你,你自己收好了。” 云萱没想到还有,下意识的就推了回去,“你都给了这么多东西,不能再拿了!” “不多,你是我姐姐。” 一句话让云萱松了力气,然后在家人的注视下打开了锦盒。 入目又是金光闪闪的,郑嘟嘟指着躺在锦盒里的两个金娃娃说道:“好胖!” 比他还胖! 那还真就是两个金娃娃,巴掌大,一男一女,胖嘟嘟的憨态可掬,十分喜人。 刘氏都忍不住喜爱的伸手摸了摸,郑丰谷则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憨笑道:“这个好,金童玉女,儿女双全。” 云萱不由得红了脸,忽然目光一顿,从两个金娃娃下面抽出了一张纸,展开看了眼,顿时一惊,抬头看向云萝,“小萝,这……” “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云萝说,“嫁妆多一些,你在夫家的底气也足一些,若万一哪天栓子欺负你了,你也可以不必委曲求全让自己受罪。” 郑嘟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到二姐的眼睛都红了,顿时鼓起了腮帮子,抓着她的袖子问道:“二姐,栓子哥哥欺负你了吗?你别怕,我帮你打他。” 云萱心里的感动瞬间消散,没好气的点了下他的额头,道:“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 文彬捂着脸离他远了些,不想跟这个蠢弟弟坐得太近,以免被传染了蠢病。 时辰不早,一家人说着话就散了。 云萝的闺房在西厢第二间,紧挨着云萱的闺房。 虽只是一间房,但面积却很大,比村口那个小院的房间大了不止四五倍。 用屏风从中间分隔成了内外两室,里面放着床和箱笼,外面则放了一套桌椅,显得有些空荡。 “我也不晓得那大户人家都是怎么布置闺房的,虽然之前去府城时看见过,自己却怎么也摆不出来那个样儿,索性跟你姐姐的弄成了一样,你要是看着觉得缺了啥,明天就让你爹去镇上给你寻摸回来。” 云萝并不挑剔,看着这样简单的布置也觉得挺好,一夜无梦,醒来发现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穿戴整齐。 听到开门的声音,云萱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早上想吃什么?我刚在包馄饨,来一碗吗?” 云萝端着脸盆进灶房舀了两瓢热水,蹲在院子里一边洗漱一边说:“两碗。” 云萱笑眯了眼,转身在灶房里忙碌了起来,不禁有两碗份量的馄饨,还打了两个鸡蛋化在汤里。 馄饨在开水中一滚就能出锅,云萝洗漱完毕,云萱也端着一大碗馄饨放到了桌子,转身又从另一口锅里夹了一盘肉包子。 郑嘟嘟便是在这个时候披散着头发迷迷糊糊的从屋里出来,看到坐在堂屋里捧着大碗吃馄饨的云萝时忽然惊了下,飞快的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咧着嘴笑道:“三姐。” 云萝睨他一眼,拿着包子咬下小半个,在心里冷冷的“呵”了一声。 郑嘟嘟却自己凑了上来,“三姐三姐,你今天要去镇上吗?” “去镇上干什么?” “你要是想去镇上的话,我就陪你去啊。” 云萱走了进来,直接将他往外拎出去洗漱,“你可别忘了你还要上学。” 郑嘟嘟顿时就“唉”了一声,又不服气的说道:“哥哥不是也要上学吗?他都已经在家里住了三个晚上了!” “文彬他请假了,这几天都不用上学。” “那我也要请假!” “不行!” 第273章 祭拜 都是一样的读书人,哥哥能请假不去上学,他却不能,郑嘟嘟表示很不服气。 无奈形势比人强,抗争不过,他最后还是挎着他的书袋子出门找小一和小二同行上学去了。 冬日天寒,他浑身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加上本身的小肥肉,一挪一挪的在地上行走就像是一个球儿缓缓滚动,几乎连脖子都快要转不动了。 云萝目送他离开,很清楚的听到了他“唉”的叹息一声,分外忧伤。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抬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云萝和云萱出了家门一起往村口走去,说道:“我们这一片到镇上去读书的人不少,怎么不在自己村里办个学堂?” 云萱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前年大伯不是就在村里办过学堂吗?可惜没两个月,学生就逃得差不多了,后来就再没有提起办学堂的事情。” 想到郑丰年做的事,云萱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真不晓得他之前在镇上的学堂里是咋教书的,难道是全靠着另外两个先生给他撑着面子吗?” 这怎么可能呢? 云萝说:“不过是觉得村里比不得镇上,对学生也懒怠了而已。但是办学堂又不是非要请他来当先生,自己村没有,就到别处去请一个合适的,周围几个村子的学生应该够养活一个先生了吧?” 云萱摇了摇头,“整个庆安镇就数我们村最多秀才,若是还要到外头去请先生来办学堂,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的。” 云萝就不说话了。 白水村现在有秀才五个,郑丰年、李继祖、郑文杰、栓子和文彬,除了郑丰年,另外四个如今全都在县学读书,想要在科举上更进一步,似乎都不会浪费时间在村里开学堂教学生。 想了想,云萝又问道:“旁边的村子有秀才或童生吗?” 云萱也仔细的想了想,摇头说道:“村里现在有五个秀才,好似秀才也没那么稀罕,但在几年前,我们村可是只有大伯一个秀才老爷呢,这些年一下子多了四个,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村风水好,十里八乡会读书的人全落到了我们这儿。” 所以秀才其实还是很稀罕的,许多村子连个童生都没有,白水村有足足五个秀才,若是办学堂还要到外面去请先生,不晓得别村的人会怎么说闲话。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有个郑丰年闲在家里,村里办学堂宁愿去外面请先生都不要本村的郑丰年,不管郑丰年本身好不好看,作为亲兄弟的郑丰谷的面上就不好看。 郑丰谷如今在村里的面子可是极大的,连里正遇上事了都要来找他商量。 现在白水村的里正已经不是原来的老里正,而是换成了老里正的长子,也就是李继祖的父亲。 当时还有不少人提议推选郑丰谷当里正,不过被郑丰谷拒绝了。 云萝到村口的时候,食肆里正忙碌,袅袅的水汽盘旋在只卸了小半门板的食肆里,雾蒙蒙、暗沉沉又闹腾腾的。 站在门口看了眼,不等里面的人看清楚,云萝就转身绕到大门口,从正门进了院子。 在她进院子的同时,文彬也从食肆的小门进了院子,系着围裙手拿抹布,俨然一副跑堂小二的模样。 “三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早了。” 文彬想想他三姐以前每天起床的时辰,顿时就淡定了,又说:“二爷爷今天一大早就到了食肆里,没见到你,就站了会儿又回去了。三姐,虎头哥现在到哪里去了?已经好久没有送信回来了。” 云萝摇头,“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具体并不很清楚。不过如今大彧的边关没有大的战争,他在军中应该也没有危险。” 大的战争没有,小冲突却不断,其实连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虎头的行踪了。 但这话说了好像很容易让人不安,索性就没有开口,转而说道:“你什么时候忙完?陪我上山一趟。” 文彬愣了下,忽然问道:“你要去祭拜太婆吗?” “嗯。” 老太太熬过了年,却终究还是没有熬到春暖花开,在正月里就过世了。她当时人在京城未能回来,如今自是要去祭拜一番。 过去那些年,她也得了太婆的许多照顾。 如今,郑大福和郑二福的孝期未过,孙辈的郑丰谷却已经出了九个月的孝期。 但其实,守孝之事在乡下并没有太多的规矩,一般都是过了几十天热孝就该干嘛干嘛,热孝期间也顶多不婚嫁,不穿红戴绿,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能做到关门闭户到坟前守三年。 云萝想要去祭拜太婆,文彬转身就跟他爹去商量去了。 忙过食肆里最忙的时辰,郑丰谷跟云萝说了一声之后就先进村去找郑大福和郑二福,刘氏准备了几样小菜,往篮子里放好香烛纸钱,然后就交给文彬拎着,让文彬带云萝到山上去。 太婆安葬在村后的山上,从村口到村尾要穿过整个村子,沿路不停的遇到打招呼的乡邻,这一路过去,与她去年回来时的感觉就又有些不同了,似乎,少了点热情,多了点拘谨。 所幸,云萝本就不是热性子,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终于到太婆坟前的时候,郑大福和郑二福带着各自的儿子已经等了一会儿,看到她,郑二福就笑着说道:“你太婆走的时候就念叨着你和虎头两个,现在看到你来看她,不晓得要多高兴。” 他也很高兴,毕竟云萝现在不是郑家的女儿了,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太婆坟前来祭拜她老人家,可见是有心的。 云萝叫了一声“二爷爷”,然后说:“虎头如今在西北,但具体详细因为军中自有规矩,我也不好打听,八月的时候听说他立了几个小功,已经升任为百夫长了。” 郑二福的眉头舒展后又不自禁的一蹙,抚着胡子说道:“也不盼着他立啥功,只要到时候他能全乎的回来就行了。臭小子从小就是个皮实的,送他去读书,他能把课桌掀了,倒是对那打打杀杀的事情欢喜得很,你下次若有机会见着他,或是跟他通信,帮我提点他几句,让他万事都悠着些,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家里还有一屋子的老小等着他回来呢。” “好。您也放心,如今边关并无大战,以他的身手应当能保全自己。” 这真是一点都放心不下来啊,如今虽无大战,但指不定啥时候就有了呢? 郑大福听了一耳朵,不由问道:“这百夫长是个多大的官儿?” 郑丰年就说道:“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五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百夫长就是统领一百二十五人左右的军卒。” 郑大福咋舌,“仔细算算日子,他这是去了不到一年就能统领百多人了。” 郑丰年淡然一笑,道:“军中野蛮,功绩都是拿命拼出来的,总归不如正经的读书来得清贵。” 这话就说得太不好听了,郑二福和郑丰庆顿时脸色一变。 云萝也是眉头一跳,当即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没有他们在边关拿命拼杀、抵御敌寇,哪来的盛世太平让你站在这里安然说闲话?可见并不是读了书就会清贵,用自己的本事去拼搏前程总好过到老了还一事无成。” 郑丰年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可惜云萝如今已经不是他想训斥就能训斥的自家小辈了,对上她的目光,郑丰年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刺得生疼。 郑大福的嘴唇嗫嚅,也觉得脸皮一阵发紧,云萝打在郑丰年脸上的巴掌仿佛也扇到了他的脸上,但他却又清楚的明白郑丰年刚才那句话有多不合适。 卫家先祖就是以功勋起家,可不是什么清贵文人。 云萝怼了一句之后就不想再理会郑丰年,侧目看了眼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郑文彬。 文彬一眨眼回神,朝她抿嘴一笑,然后拎着篮子到了墓碑前,先把一碟碟的小菜排列整齐,然后点燃蜡烛插在坟前,点燃线香后给每人都分了三支。 云萝站在最中间,郑大福和郑二福分列左右,之后就是郑丰年、郑丰庆、郑丰谷和文彬,举着香朝墓碑祭拜,郑二福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娘,小萝回来看你了,虎头如今人在西北,好像还升官了。升不升官的不要紧,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等他回来,我再带他来给您磕头。” 拜过后将香拢成一束插在蜡烛的中间,又一起把纸钱在坟前烧了。 等到余烬皆无,又把坟墓周围清理了一番,一群人下山时就将近午时了。 站在路口,郑二福邀请道:“午饭到我家去吃吧。” 云萝拒绝道:“我还要在村里住上些日子,等把我姐的事忙完后再去您家吃饭。” 郑二福便不由得一乐,“小萱的事确实是眼下最要紧的,你二奶奶和伯娘明后天也要到你家去帮忙了。那说好了,等小萱的喜事忙完后,你来我家吃顿饭。” “好。” 一群人就在路口分别,因为犹豫了下而错过开口机会的郑大福看着二儿子一家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又看了眼到现在还脸色愤愤的长子,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回老屋。 郑二福也叹了口气,看的却是他大哥和大侄儿,然后领着儿子转身回了自家。 郑丰庆冷冷的看了郑丰年一眼,转头跟郑二福说道:“爹,要不要再去小萝那儿打听打听?刚才在山上都没说几句话,也不晓得虎头他咋的还当上了百夫长。说是立了功,不晓得是啥功劳,有没有受伤。” 说到大孙子,郑二福也没心思继续想大哥家的事了,郑二福想了下就说道:“吃过午饭,我们到丰谷家去坐会儿。” 不过不等他们出门,罗桥就先到了郑二福家,“郡主知道老爷子家里人肯定惦记文琰小兄弟,特意遣我过来跟你们仔细说说,在京城的时候,郑文琰有什么消息都是从我这边传给郡主知晓的。” 另一边,兰香捧着两匹锦缎,带着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两个侍卫到了老屋,拜见郑大福和瘫痪在床的孙氏。 “给老爷子和老太太请安。”她捧着东西屈膝行礼,“郡主此次来的匆忙,未能精心准备给二老的孝敬,这两匹贡缎纹饰简朴,颜色又不失喜庆稳重,十分适合老爷子和老太太,好给你们裁两身衣裳。” 又侧身示意身后两名侍卫把东西拎上来,并说道:“两坛药酒是郡主亲自为老爷子调配的,每天喝上一小盅,舒经活血、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几盒点心皆都挑了最松软的……” 同一时刻,云萝吃过午饭,拎了又一篮子祭品独自上山。 下山时,村口的食肆又开了门,门口两口大锅里,酱黑色的卤汁在“咕噜噜”的冒着泡,翻滚起浓郁卤香味,而小门后的院子里,一大早就进山祸祸的十几个侍卫正把一捆又一捆的柴火靠着墙往上堆,几乎要堆进屋子里面。 云萝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们既然这么闲,不如我给你们找点事儿做?” 刚从郑二福家回来没多久,正指挥着手下人怎么把柴火堆得既整洁又牢固的罗桥当即转身,“请郡主吩咐。” 他们确实挺闲的,总觉得到了村里,他们就全无用武之地,不主动的自己找点事来做,万一郡主嫌他们无用不要他们了怎么办? 当然,若是郡主能主动吩咐些事情下来,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云萝说道:“回府城之前,在村里建个榨油坊吧。” 罗桥愣了下,“郡主要在村里建油坊?” “有问题?” 罗桥不由纠结了下,道:“这村里总归不如自家的庄子安全,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就会被人看去榨油的技术。” 毕竟,那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时常跟在郡主左右,他看了几遍就学会了。 云萝却无所谓,“看就看了,最迟不超过一年,我会把榨豆油的方法传扬出去。” “唉?!” 第274章 没什么舍不得 得了云萝的命令之后,罗桥他们顿时从无事可做只能上山砍柴的闲暇中挣脱了出来,开始为建油坊而忙碌。 不过这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做成的,在建油坊之前首先得选个好地方。 因为得到了云萝的示意,知道她不久后就会将榨油的方法公布出去,完全没有要一直将这门技术抓在自己手上牟利的意思,罗桥跟几个侍卫兄弟商量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就去找里正了。 于是,不出半日,整个白水村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村继肥皂作坊和茶园之后,又将再建一座油坊,别的都暂且不提,建了油坊肯定是要招伙计的吧? 村里有消息灵通的当即翻出了几个月前的一份大彧月报,指着最边角上的一则广告问在食肆里忙碌的刘氏,“丰谷家的,小萝要建的油坊可是这上头说的用豆子榨油?” 报纸传扬天下,当然缺不了江南,甚至在江南的传播比在京城更顺利,从府城到下面的县镇,再到其他州府,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官府的阻挠。 在京城,她还被御史弹劾了呢。 白水村如今读书的孩子不少,识字的大人却并不多,眼下拿着报纸来问刘氏的便是村里极少数识得几个字的人之一,郑家的五叔公,郑满仓的亲爷爷。 刘氏并不识字,但豆油她却是知道的,当即点头说道:“是这个豆油没错,听小萝说,是她下面的人琢磨出来的,如今京城里可多人吃这个油了。” 冬日无事,正聚在村口说闲话的几个人听到这话顿时就凑近了过来,“那我们以后能吃到京城人才吃的金贵东西了?也不晓得这豆子熬出的油是个啥滋味。” 另一个人说:“这可是油呢,肯定不便宜,哪里是我们想吃就能吃的?” “再稀罕不也是从豆子里弄出来的?豆子可不稀罕。” “那也要看多少斤豆子才能熬出一斤油啊,可从没听说过豆子还能熬油的,就算能熬出来,肯定也不多。” “不是熬油,是榨油。” “这有啥区别?” 刘氏笑眯眯的听着他们的议论,将五叔公让进了食肆里,轻声说道:“我听小萝的意思,她并无意隐瞒榨油的秘方,侍卫们都是跟着她行走的,不可能一直留在村里,还是要从几个村里挑几个机灵不懒怠的人,也是给乡亲们多个进项。” 五叔公顿时精神一振,“当真?” 刘氏给他倒了碗热茶,插着手说道:“我听着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但到底咋样现在还没列出章程,而且我听说榨油是需要大力气的,很是辛苦。” “这有啥?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肥皂作坊在白水村,本村人虽多少占了些便宜,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没能进去做工。并不是他们不好,而是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涌过来了,甚至是几十里外,都不属于庆安镇的村子里都有人闻讯而来,竞争太激烈了。 若是能再多个油坊,村里人的日子肯定会越发的好过。 可惜刘氏知道的也不错,郑丰谷又到镇上去置办廿六办喜宴要用的东西,文彬?文彬跟他三姐在一起呢。 五叔公从食肆出来后就捏着报纸溜溜达达的往河边去了,还没靠近就远远的听见一阵呼喊吆喝声,声音太多了,几乎分辨不出他们都在喊些什么。 在村外靠近桥头的那一段,河边围满了人,不仅有白水村的,也有桥头村的不少人,围在河边看热闹,并七嘴八舌的瞎指挥。 这一段河的河流平缓,但很深。 其他地方的水流大部分时间都没不到成年人的膝盖,这里却能轻松的没过头顶,所以小孩子都是被禁止到这里来玩耍的,凡看到有小孩在这里玩耍,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都势必要叱骂几句,把他们赶走。 今天这里却很热闹,大人围成团,小孩也兴奋的穿插在其中。 五叔公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去,站在河边就看到了两个人正光着膀子在河水里游动,一点点的拉起了一张渔网。 渔网才被拉起了几角,就有巴掌大的鱼跃出水面,引起岸边围观的人一阵喝彩。 五叔公却看着水里那两个光膀子的郎君,“嘶”的打了个冷颤。 这大冷天的跳进水里,也真不怕把自个儿给冻坏了! 两人已经在水中央汇合,然后一起拖着渔网缓缓的朝岸边游过来,岸上也有人在用力的往上拉网,随着更多的渔网露出水面,水波滚动,网里的鱼挤作一团在用力挣扎。 几个少年拎着水桶迅速的在岸边排成一排,吵吵嚷嚷、七手八脚的把网上来的鱼倒进了水桶里,而水里的两人也上了岸,随意的擦了下就迅速穿上干衣裳,凑到水桶边看了眼,然后朝站在桥墩子旁的云萝说道:“郡主,已经有六桶鱼了,还要再下一网吗?” 兰香迅速的递给他们两个竹筒,说道:“快喝些姜汤驱驱寒,这大冷天的你们也不嫌冻得慌,站在岸上也能拉网的。” 两人将竹筒接过喝了口姜汤,不禁打了个颤,却不在意的说道:“这样一网能顶上平常的两三网,能节省多少时间?” 兰香瞪了他们一眼,“在村里也没事做,你们不是正闲得无聊吗?” 家里的柴火多得都快要没地儿放了。 云萝走过来看了眼,又看了眼周围兴致勃勃的乡亲们,说道:“你们要是还有兴致的话就再下两网吧,顺着河往下百步还有个小深潭,那里也有不少鱼。不过你们别再跳水里去,把姜汤都带上,有多的鱼就分给帮忙的乡亲。” “是!” 他们在这里又下了一网,然后带着人沿着河往下走。 文彬双眼亮晶晶的,鞋子都湿了却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冷,转头看着往下游转移的人群,说道:“三姐,我就先不回去了。” 云萝看了眼他湿透的鞋子,没有多说别的,“好。” 他就转身朝人群追上去,人群中,李狗蛋正朝他连连招手,似乎感觉到云萝的注视,他抬头看了眼,然后咧嘴露出两排格外洁白的牙齿。 主要是因为他太黑了。 云萝打算先把鱼带回家,今天她就是特意为三天后的喜宴来网鱼的。 这当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毕竟她又不会网鱼,整个白水村和桥头村都没几个人会网鱼。但她的侍卫听郑丰谷说起喜宴的时候主动提议,根据他的经验,他觉得我们村边的这条河里应该有不少鱼。 哦,这个侍卫的家里是打渔为生的渔民,据说,他在水里游得比鱼还快。 一转身,云萝就看到了站在岸边并没有跟着其他人转移到下游的五叔公,也看到了他背后露出来的一截报纸,唤了声“五叔公。” 五叔公轻咳了一声,神色中有些拘谨,近前来说道:“小……郡主,这鱼是要在小萱的喜宴上用的?” 云萝点了点头,“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萝就好,满仓刚才还逮着我要我叫他叔呢。” “这个臭小子!”五叔公骂了一句,表情却逐渐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眼神甚是慈爱,“他小时候都不晓得吃了你多少肉,后来又骗虎头的好东西吃,可没个长辈的样儿。听说虎头都当了官,那小子也有出息了。” 对上云萝澄净的目光,五叔公又咳了声,然后拎起了一桶鱼说道:“这鱼可不能闷太久了,还是赶紧拿回家去养起来吧,养不活的就先收拾出来,左右天气冷,放两天也不碍事。” 云萝犹豫了下,没有跟他去抢,而是问:“您找我有事吗?” 这样直接的问话反倒让老爷子更放松了,也找回了一些过去跟这小丫头说话的感觉,便点头道:“是有点事儿,听说你要在村里建一个油坊,刚才你娘还说可能要招伙计。” 云萝就明白了,“招伙计还早,现在连油坊的选址都没有定下呢,丈量土地后还有建房子,怎么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开工。” “这是要造个多大的房子啊?现在村里许多人都闲着,到时候让他们都来给你干活,尽快把房子啥的都造起来。” 回到家,把五叔公送走,转眼里正又来了。 虽然罗桥去拜访了他,把建油坊的事情跟他说清楚,但他还是想再来云萝这里确认一下,另外还有点不方便跟罗桥说的事,要跟她说一说。 “听罗侍卫说,郡主并没有要隐瞒榨油方子的意思,等油坊建成之后说不定还会将方子公布于众?” “是。” 白水村的新里正顿时震了下,尽管这是与他们有好处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可是会下金蛋的金母鸡,您真舍得告诉别人啊?” 舍得吗?没什么舍不得的。 不管是高产的粮食还是豆油都是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强健身体的东西,百姓吃饱穿暖,天下就稳了,之后不管是抵御敌寇还是想要扩张疆域,都不必担心会后院起火。 她对西夷的那一片雪域草原很有兴趣,滇南的更南、往西还有大片丛林。 她坐在窗边,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将舆图一点点丰满,以本朝舆图为底,以各地的地理志和记忆为线,将大彧以及大彧的周边地貌山川,城镇疆域详细勾勒,最后在东方的海域上重重的划了一笔。 哒哒哒的脚步声清脆又急促,云萝的笔尖一顿,抬头就看到下学回来的郑嘟嘟挎着书袋子从外面飞快的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小一、小二和小虎。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寒风迎面吹的,他们的脸上都有两块红通通的印子,从口鼻中呼出的白雾将他们的面容都模糊了。 “三姐三姐!”郑嘟嘟跑进院子后直接转了个弯,见门关着就直接趴在窗户上说道,“第十五期大彧月报送到了,上面写了好厉害的东西!” 他说着就从书袋子里拽出了一份报纸,将头版展开举过头顶,说道:“你看,岭南总督失踪,他的亲信被困在禺州,整整四个月,京城朝廷对此事毫不知情!” 顿了下,他问道:“三姐三姐,总督是好大的官吗?岭南在哪里?禺州又在哪里?他不见了他家里人是不是好担心的?为啥一定要让朝廷晓得他不见了?” 云萝已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报纸,迅速的览阅了一遍头版,算了下日子,道:“十一月初十发布的报纸,不到半个月就到江南了?” 郑嘟嘟歪着头不明白三姐的问题,在他们后面进来的文彬便说:“从京城到江南一路顺流而下的速度确实很快,若是赶时间,大部分水域还能昼夜不停的行船,大彧月报每次都能在半个月内送到江南,有时十天就能送达。” 云萝眨了下眼,船啊…… 郑嘟嘟就说,“我都没坐过船,坐船好玩吗?三姐去京城的话,是不是就要坐船?” 云萝简直要不能呼吸,虽然除了第一次进京,她之后的来去都是从官道走,但有些地方却不得不乘船渡江。 对上郑嘟嘟好奇的大眼睛,她默了默,然后昧着良心说道:“好玩,下次带你去坐船。” 郑嘟嘟顿时欢呼一声,蹬蹬蹬的从窗外离开,和身后的小兄弟们显摆去了。 文彬则对新一期的报纸更好奇,从窗户外探头凑进来,将头版阅览一遍,疑惑的问道:“岭南是不是就在滇南的隔壁?之前听说滇南灾情严重,造成流民无数,对岭南会有影响吗?岭南总督失踪,却跟滇南水灾一样迟迟没有被外人得知,这其中是否有牵连?” 云萝索性将整张报纸都递给了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第275章 绿光冲天 二十六的好日子,郑丰谷在二十四就把食肆关门歇业,村里亲近的人家也放下了自家的事到郑丰谷家来帮忙了,另外还有一部分则到李宝根家帮衬。 杀猪宰鱼,洗完擦桌子,扑鼻的油香味已经从院子一角临时搭起的棚子里飘出来。 为了方便施展,喜宴的大厨房就安置在这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掌勺的是这十里八乡专职给人做红白喜宴的方师傅。 其实白水村也有这么一位,但他是李家人,那自然是要到李宝根家去忙活的。 二十四忙忙碌碌一天,二十五就开始有客人上门了,连昨天在家帮忙的郑家叔伯们都拎着贺礼送上门来。 一块布,一篮鸡蛋,或者干脆直接用红封包上几十文钱,礼不重,却是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数量,甚至因为郑丰谷这几年在村里的威望而加重了几分。 这是寻常的同族人,亲近如郑二福肯定不能拿出这样简薄的贺礼。 胡氏直接送上了一对沉甸甸的金手镯,对云萱说道:“挑来选去还是你伯娘的眼光勉强可看,不是多新鲜的式样,你别嫌弃。” 旁边的人几乎被那两个大金镯子闪瞎了眼,听到胡氏这话,不由得说道:“二婶好大的手笔,这么两只大金镯子都能当传家宝了。” 乡下人家,一个银戒指都能被当做宝贝似的从祖婆婆传到婆婆再传到儿媳妇手上,这样扎实的一对大金镯子说要被当做传家宝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胡氏眼角一瞥,笑着说道:“多稀罕的东西啊,还值当做传家宝?不过是偷了个懒,懒得费心思,就索性直接打了对手镯。” 旁边的妇人就凑趣道:“不费心思都送了大金镯子,要是费些心思,婶娘岂不是要把小萱的嫁妆都给一块儿置办了?” 小胡氏插嘴说道:“嫂子这话可真是太抬举我家了,我家哪里置办得起小萱的嫁妆?顶多不过是来添个彩罢了。” 有人就不由得把目光落到了云萱身上。 云萱今天就穿了一身素锦小袄石榴裙,髻上簪着金钗,耳上垂挂珍珠,秀雅端庄得像是个大家闺秀。 孙氏坐在躺椅上,转过头双眼如刀狠狠的从云萱身上挂过,嘀嘀咕咕的说着:“没羞没臊的,正日子还没到呢,就把东西全挂到了身上。” 不管关系如何,孙氏身为郑丰谷的亲娘,云萱的亲奶奶,哪怕瘫痪在床上,只要她想,她今天就必然能出现在这里。 就如同再是跟刘家人闹得不愉快,云萱出嫁,外公外婆和舅舅们都是上席的贵客。 听到孙氏的嘀咕,云萱的脸色微变,但不等她解释什么,就听见二奶奶说:“我听说小萱的嫁衣是从金家绣坊定制的,还有那啥赤金红宝石发冠,是小萝从几千里外的禺州买了来送你的,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妹妹,真是让我老婆子都羡慕得很。” 云萱还没有特别的表示,孙氏就狠狠的抽了下眼角,抿着嘴阴恻恻的不说话了。 看到孙氏这般模样,胡氏真是如同大暑天里吃下了一桶冰那样的舒爽,拉着云萱就又说道:“咱小萱也是个有福的,过了明天就是正经的秀才娘子了,栓子读书好,明年考个举人回来,你也就跟着成了举人太太。” 云萱来不及脸红,就听见门外一声笑语:“新娘子脸皮薄,你可莫要把人说恼了,把你赶出去。” 话音未落,姑婆郑七巧就走了进来,目不斜视的从孙氏躺着的躺椅前走过,拉着云萱的手仔细打量了几眼,笑眯眯的说道:“恍惚觉得,竟是跟蔓儿有些像呢。” 胡氏马上接口道:“她们是姐妹,自然有几分相似。哎呦,不说起蔓儿我还差点忘了,她如今跟三郎在任上,不能轻易回来,但听说小萱定下婚期后就专程托人把添妆带了回来,让我转交给你。”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塞到了云萱手里。 云萱的闺房里很热闹,云萝一开始是陪着她的,后来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屋里的闹腾,悄悄的从她房里溜了出来。 但家里也一样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还有孩子的笑闹声穿插其中,闹腾得让人脑壳疼。 于是她就又溜出了家门,眼角忽然瞥见有一个人影在右边墙角一闪而没。 她顿了下,然后转身往那边走过去。 转过墙角,她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鬼鬼祟祟的朝茶山上走去。 云萝凝神细想了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个有几分眼熟的背影好像是郑云兰嫁的那个双桥村鳏夫朱大郎? 郑云兰昨天就带着她的相公和两个继女回了白水村,今日一早上门道贺,并挽起袖子主动加入到了帮忙的人员之中,俨然一副与二房、与云萱交情甚笃的模样。 云萝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郑云兰的相公,一眼看去似乎是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对郑云兰也是细心体贴。 他现在偷偷摸摸的到茶园去干什么? 云萝没有多犹豫,抬脚就悄悄的跟了上去,跟着他越过地垄,穿过竹林,一直朝着茶山上走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鬼鬼祟祟,云萝远远的落在他后面,并不着急靠近,也没有让他发现她的跟踪,她甚至还有兴致欣赏沿途看到的一片片茶树。 茶树长得很快,两年时间足够最初种下的那批茶树成园,枝条纤细而繁多,一簇簇的排列成行,十分齐整。 不过如今是冬季,茶树郁葱却并没有嫩叶可采摘,只能等来年春天后再一点点的发出芽来。 前面已经看不到朱大郎的身影了,云萝就顺着他消失的方向和留下的痕迹悄然靠近。 她也不知道今日哪里来的这般好奇心,明明以往遇见类似情况,她都是当做没看见,从不好奇别人的事情。 顺着朱大郎走过的痕迹,她越过一排排的茶树往上走,一直走到山坡顶端,再往前就没有茶树,而是山林野树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隐约的说话声。 不仅有朱大郎的,还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撒娇。 云萝忽然静默了一瞬,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出门的时候,郑云兰正在抓着一只鸡拔毛。 “大郎,你怎么才过来?”那女子娇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避过我爹娘和哥哥们的眼睛,刚才上山时抓到了一根刺,把人家的手指都划破了。” “我……我看看。” “哎呀你干啥?快放开我!我……我……” 后面的声音慢慢的不成调,伴随着衣裳摩擦的声音和喘息声,不时的有树枝被剧烈摇晃的动静传出来。 云萝站在原地,正在犹豫她是继续往前一探究竟好呢,还是掉头离开、眼不见为净好?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压不住了。 那女子忽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喘着气问道:“大郎,是我好还是云兰好?” “自然是你好。郑云兰就是个毒妇,不过也亏得有她,我才能与你亲近,又悔恨当初遇见的为何不是你。” “啊!大郎!” “玉莲,小姑。” 云萝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玷污了,又在听到朱大郎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时眉梢微动。 郑玉莲? 姑母和侄女婿,这么劲爆的吗? 云萝又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进了林子里,朝正在发出声音的方向靠近。 e……她就是去确认一下那两人到底是不是朱大郎和郑玉莲。 话说,一年多不见,郑玉莲的声音都好像有了不少改变,害得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不不,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对朱大郎说话的语气和以前大不相同。 透过林木枝叶的缝隙,云萝看到了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正相互啃得入迷。 云萝也不急着走,直到把那两人都全方位的扫描了一遍之后才从林子里退出来,然后径直下山回到家。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郑云兰一点点的把鸡肠子剪开,洗去里面的脏东西后再用草木灰不停的搓揉。 云萝就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 不管内心如何,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没有了两年前的满身戾气,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秀才女儿如今也能面不改色的用手清理鸡屎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毕竟她可是曾独自一人在孙氏的手底下讨生活,干起家务农活早已经是一把好手。 察觉到云萝的视线,郑云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微闪,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沾了脏东西吗?” 说着就伸手在脸上摸了两下,本来不脏的脸顿时多了几抹灰迹。 云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内心腹诽着:脸上本来是没东西的,只是头顶绿光冲天。 如今嘛,她并不希望二姐的婚礼被这些腌臜事冲撞,坏了全家人的喜气。 所以她淡然的收回了目光,没有对郑云兰提一句她刚才看见的事。 又不是多好的关系,她难道还要陪着郑云兰去捉奸吗? 第276章 云萱出嫁 云萱的喜事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着,除了云萝,没人知道茶山顶上、林子里的腌臜事。 十一月二十五,该来的亲戚就都陆陆续续的到了,近的且不说,距离远的客人却都需要留宿,也亏得郑丰谷刚造了大房子,有一整个院的空余房间,挤一挤,再往兄弟们家中借宿一晚,就都安排下了。 二十六的一早,天还未亮,整个院子就忙碌了起来,到辰时,有更多的宾客到了白水村,比如金家的老爷太太带着金来,余家的三爷带着余五公子余焱,屠大太太带着大小两个儿子联袂而来,还有镇上的其余富贵人家,甚至连县太爷都携着夫人在巳正抵达白水村。 郑丰谷忙着接待这些宾客,大冬天的几乎要忙出一脑门子的汗,刘氏因为有兰香在旁边帮衬着,反倒更得心应手。 把贺礼送上之后,屠嘉荣去了栓子家,金来和余焱则留在这边,拉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跟文彬凑在一起嘀咕,摩拳擦掌的商量着待会儿要怎么堵门,绝不让李杜蘅轻易的把新娘子娶回去。 外面热闹,云萱的闺房之中也坐了不少人,姑婆郑七巧正亲自执梳给云萱通发,吉祥的词儿一串一串的往外说,而其他人则把更多的目光落在云萱的那一身嫁衣上。 大红的嫁衣,织金绣银,仿佛有流光倾泻,让见惯了穿着花棉袄出嫁的新娘子的大婶大娘们看得稀罕不已。 “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 “看着比继祖媳妇嫁过来的时候都富贵。”继祖的媳妇可是地主家的小姐呢。 “听说小萝几年前就跟金家定好了,要给她姐姐在绣坊里定做一身嫁衣,金家就一直等着小萱把婚期定下,他们好赶紧来量身做衣裳。” “哎呦,小萝对她姐姐可真好,光只是这一身衣裳怕就得好几十两银子吧?也就穿了今天这么一回,以后可就得压箱底了。” “小萝现在可是郡主,皇上老爷就是她的亲舅舅,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就不只几两几十两的,哪里还会在乎这么点东西?” 又羡慕的,又惊叹的,也有忍不住心里头泛酸的,郑玉莲站在人群后面,嫉妒得眼珠子都不由得泛红了,郑云兰不只想到了什么,眼神也有些不甘。 刘家的大舅母看看坐在梳妆镜前的云萱,又看看站在身边踮着脚张望的两个女儿,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通了发,郑七巧就着手将云萱的满头青丝一缕缕的挑起绾成发髻,然后云萝打开了一直捧在手上的锦盒,轻轻的托举出了那顶红宝石发冠。 屋里又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一双双眼睛全都落在发冠上,只觉得那反射出来的夺目光芒刺的她们眼睛疼。 “好大的一顶金冠,这得有几两重啊?” “没见识的,那当中的红石头才值钱呢。” “还往下挂了好几根金链子呢,这细细长长的要是不小心拉断掉了一根,不得心疼死?” 云萝的眼里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又迅速隐没,见姑婆已经将发冠固定好,就又把一对耳环奉上。 打扮得当,便要往脸上化妆了,脂粉轻敷,峨眉浅扫,将淡淡的胭脂在两颊抹开,最后点朱唇。 刘氏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挤进屋里来看闺女,看到闺女着娇艳的模样,不由得看呆了一会儿,然后既欣慰又忍不住的失落。 她养了十八年的闺女,今天就要离开家门到别人家去了。 近午时,伴随着一阵唢呐锣鼓的喧鸣声从远处传来,大门外也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的一下子就把所有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鞭炮声歇,大门轰然关闭,没一会儿,喜乐声也到了门外,还有大人和小孩的笑闹起哄声不绝。 喜乐吹奏了一会儿逐渐舒缓,然后响起了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李继祖的声音率先传入进来,“李家郎杜衡今日特来迎娶郑家大姑娘,两姓联姻、缔结良缘,请亲家开门迎婿!” “开门开门!”然后又是连串的拍门声,伴随着李狗蛋扯着嗓子的大喊声,“快把新娘子交出来,不然要冲进去抢了!” 院子里或看热闹,或严阵以待的人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领头堵门的文彬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正想开口,站他身边的郑嘟嘟就先一步嚷嚷了起来,“有本事你们就进来,大扫把都准备好了,一定把你们打回去!” 门里门外吵吵嚷嚷闹成一团,少年们玩得开心,宾客们也看得高兴。 乡下人做什么都简单没有太多规矩,许多人家娶媳妇嫁女儿都是新郎直接进门,把新娘外往一接就完事了,因此对于眼前这又是堵门又是塞红包,还有写诗念诗的流程,乡亲们都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趣极了。 哎呀,这可真不愧是读书人啊,连娶个媳妇的花样都这么多。 大门内外越来越热闹,逐渐从斯文的言语交锋升级到了纯体力对抗,云萝都忍不住走出房门看了一眼,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黑黝黝的李狗蛋踩着扶梯正从她家的围墙上方露出半个身子,左脚一跨就坐上了墙头。 院子里的人顿时惊呼一声,郑嘟嘟举着根细竹竿就要去捅他,年龄大的少年们则用力顶着大门,她家大门正不断的在开启和关闭之间来回挣扎。 小孩的喊叫,少年的呼喝,围观大人们的鼓掌喝彩,还有不知何时又激昂了起来的喜乐声,整个白水村都再没有比这里更热闹的了。 云桃看得又紧张又着急,不由得在台阶上蹦跳着瞎指挥,“把门闩插上,那门闩插上!” 吴氏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瞎呼喝啥?” 云萝看了一眼就又退回到屋里,坐在凳子上看红着脸坐立不安的云萱。 云萱被她看得脸更红了,倒是稍稍的把注意力收敛一些,垂首紧张的揪着手指。 大门终于被推开了,喧闹瞬间从门口转移到了院子里,几个少年簇拥着栓子往云萱的闺房这边冲过来,然后又在房门外被一群小萝卜头拦住了去路。 于是以糖果开道,轻松的把他们对付了过去。 一群少年霎时挤进了闺房,抬头便看到端坐在绣凳上的云萱,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云萱姐姐好漂亮!”李狗蛋真是个耿直少年,看着云萱的眼睛锃光发亮,然后用力推搡着栓子,把他往云萱的面前推。 栓子晕乎乎的往前走,然后被郑家的伯娘、婶娘和丈母娘给拦住了。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至少要等新娘子出门的时候才能与他接触。 也就是说,他只能远远的站着看一眼新娘子,然后就被拉了出去应付岳家的亲朋宾客。 时间正好到中午,喜宴开席,推杯换盏中,新郎官被老丈人领着挨桌的敬酒,从郑大福到刘老汉,敬叔伯和娘舅,从长辈到亲朋再到邻里。所幸栓子本也是白水村人,在座的除远来的亲朋外他几乎都认识,因此让他少了许多拘谨。 云萝在房里陪云萱吃饭,同坐的还有云桃和云梅,大姑家的陈家满也在刚才被郑玉荷硬塞了进来。 郑家的几位姑娘与这个表姐妹并不熟稔,毕竟郑玉荷之前只与郑丰年走动,等郑丰谷和郑丰收这两个兄弟逐渐发达了,她再凑上来论兄妹、姐弟感情,无形中就多了一层隔阂。 亲生的兄妹姐弟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是表姐妹了。 陈家满从小都是跟着大舅家的表姐表妹玩的,在郑家分家之前,她每年也只在过年时会来一趟白水村,分家后,她虽母亲来村里走亲也只走外公外婆和大舅一家,这两年倒是往另外两个舅舅的家里也走得勤了,可惜云桃她们已经不稀罕跟这个镇上的表姐妹玩耍了。 因此她现在坐在姐妹中,显而易见的被排斥在外。 云桃往云梅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糕,眼角瞥了眼陈家满,又瞥了一眼,凑到云萝的耳边轻声说道:“不晓得大姑咋想的,竟然让陈家满来陪二姐说话,她能说啥呀?我们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好吗!” 云萝吃了一块肉,对此不置可否。 云桃对她的反应早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自顾自的嘀咕道:“她昨晚上竟然还想把陈家满留在这里跟三姐一起睡,真是异想天开。三姐你可要留神点,大姑心里不定在打着什么占便宜的小心思呢。” 她声音压得低,跟她隔了个人的陈家满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看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在说些跟她有关的坏话,不由咬了咬嘴唇,连肉吃着都不觉得香了。 忍了忍,她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云桃,你在说啥?” 云桃坐正身体,特别端正的吃了口饭,然后怼道:“没看见我在跟三姐说悄悄话吗?你以前跟小姑云丹她们说悄悄话可从没有告诉过我们。” 陈家满顿时眼眶一红,觉得心里委屈得要命。 云桃却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委屈,看到她红了眼睛就眉头一皱,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干啥?今天可是二姐的大喜日子,你难道想要当着她的面哭闹吗?” 第277章 云萱出嫁2 午后,喜宴结束,云萱的嫁妆从堂屋一路排到了院子里,再次震惊了白水村的乡亲们。 “二哥倒是疼闺女,这是把家底都陪送出去了吧?” 看着排列在眼前的一抬又一抬嫁妆,郑玉荷的目光连闪,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自己,神色中是满满的嫉妒,说话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酸溜溜的。 眼珠一转,她忽然拉住从她跟前走过的郑嘟嘟,说道:“你爹娘把这么多东西给你二姐带走,嘟嘟不心疼吗?” 郑嘟嘟正玩儿得开心,突然被拉住,还对他说这么奇怪的话,不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力的把自己的小胳膊从她手里挣出来,说道:“爹娘给的,我有啥要心疼?” “哎呦,可真是个傻小子!”郑玉荷仿佛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掩着嘴大笑了两声,“你爹娘的东西不就是你的吗?以后都是要留给你和你哥哥分的,可从没听说过出嫁的女儿还能从娘家分家产的。今天你让你二姐带走的东西越多,以后你能分到的东西就越少。” 郑嘟嘟揉了下耳朵,觉得大姑的声音刺得他耳朵很不舒服,而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大姑竟然骂他傻! 这就太过分了,他明明是白水村最聪明的崽! 于是他气呼呼的说道:“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盯着家里的家产不放,好儿郎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挣的!” 郑玉荷不以为然的一撇嘴,“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可别是被人给哄了吧?” 郑嘟嘟小脸儿一鼓,更生气的说道:“我三姐说的!” 然后就不跟大姑说话了,直接掉头跑开。 郑玉荷还想跟他说话呢,却伸手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不由轻哼了一声,眼珠又转到了那些嫁妆上面。 觉得这嫁妆太过丰厚的可不仅仅只有郑玉荷,就连郑大福都看着这些东西皱起了眉头,悄悄的跟郑丰谷说:“送些箱笼被褥也就是了,怎么连田地都送了这么多?这可都是能传家的东西,你不能只顾着闺女就不管下头的两个儿子啊。” 郑丰谷看了他爹一眼,说道:“那五十多亩田的小庄子是小萝送给她姐姐的,我和她娘就置办了些衣裳首饰箱笼被褥之类的,花样恐怕还比不得娘这些年给小妹攒下的嫁妆呢。” 郑大福顿时就被噎住了,良久,叹了一声,道:“你这是心里有怨啊。” 郑丰谷表情一正,说道:“这话我是不敢认的,我只是以为爹娘那样心疼女儿,应当也能明白我对闺女的这份心。以前,您和娘就经常说,嫁妆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我辛苦养到这么大的闺女,自然要让她出了家门后也依然底气十足,况且栓子家送来的聘礼也很不浅薄,算起来我们并没有陪嫁许多。” 郑大福觉得他说的不大对,乡下地方,谁家嫁女儿会把聘礼都陪送回去的? 可他又不好明着说这话,眼神就在那一抬地契上打转,五十多亩连成片的良田啊,价值近千两银子,比郑家田地最多的时候都要多。有这么多田地,云萱这辈子就是躺着啥都不干,也够她吃喝不愁了。 跟这份地契相比,其他的比如崭新厚实的被辱,被各色新衣裳、布料塞满的扎实箱笼,金银首饰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物件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当然,这些都是面上能看得见的,底下是不是还藏了别的好东西,那就只有自家人知道了。 吉时将至,喜乐吹响,催着新娘上花轿。 云萱出了闺房到堂屋拜别父母,然后换上了大红色的绣花鞋。 换了鞋后,新娘的双脚就不能再落地了,应该由家中兄弟背或抱上花轿。 然而,郑嘟嘟还是个豆丁,文彬也年少力弱,无论如何都是背不动姐姐的。 在此情况下,其实可以由郑文杰代劳,毕竟他是嫡亲的堂兄,若没有分家,他甚至比文彬更有资格送家中姐妹出嫁。 对于这个提议,无论文彬还是云萱皆都可疑的缄默,就是郑丰谷都有些不很愿意,云萝捏了下手,忽然说:“要不我来?” 刘氏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一句“胡闹”还没说出口,文彬和郑嘟嘟就欢呼一声把云萝簇拥到了云萱面前,“二姐,我会扶着你的。” 郑嘟嘟连连点头:“一样的一样的,你就当是我和哥哥合力把你背了出去!” 云萝已经伸手,轻松的把云萱打横抱起,在文彬和郑嘟嘟一左一右的护持下朝门口走去。 云萱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双手环在她肩膀上,脸藏在红盖头下,羞得比盖头还要更娇艳,“我这可算是破天荒的第一回了。” 老人们觉得云萝此行有些胡闹,年轻人却纷纷起哄,觉得有意思极了,还围在旁边一路护着把云萱送上了花轿。 花轿跟着栓子走了,文彬和郑嘟嘟押着嫁妆紧随其后,郑丰谷和刘氏站在门口目送着花轿远去,都忍不住的抹起了眼泪。 云萝左右看看,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是怎么回事? “后天一早就又回来了,以后住在同一个村里,想什么时候见就能什么时候见,忙时还能多一个帮你们干活的女婿,多一个孝敬你们的人。” 刘氏抽了下鼻子,伸手点着她的额头说道:“净胡说,你二姐以后就是栓子家的人了,啥事都要先顾着那边,要是还天天回家里来,像啥样儿?”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确实好受了些,毕竟闺女总是要嫁人的,能嫁个好夫婿,以后也能时常见面看顾,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云萱如今已十八岁,再继续留在家里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转头在人群中寻找郑玉莲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了她与郑云兰的夫婿朱大郎站在一起,眉头一皱。 这两人是不是站得太近了些? 她觉得应该是她想多了,加上与小姑子的关系实在是不好,她不愿与郑玉莲起冲突,所以看了一眼之后就默默的收回目光,然后招呼着客人入内。 喜宴结束了,又送云萱出门,大部分的客人都告辞回家去,还有部分同村人则要去赶李宝根家的喜宴。 没错,就是这么的繁忙! 将客人送走,还留下帮忙收尾的就是最亲近的兄弟妯娌。 刘家人也没有着急离开,刘大舅母站在院子里把忙忙碌碌的几人一扫,然后走到了正蹲在木盆边洗碗的刘月琴身边,“小姑,你嫁了人后就再没有回家来,爹娘都想得很。” 刘月琴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并不愿过多的搭理她。 至于她话中的内容,刘月琴却只觉得可笑。 她爹娘会想她吗?或许会的,但更多的肯定是怨她是个不孝女。 刘大舅母就觉得有些无趣,暗暗的瞪了她一眼。 这死丫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果然嫁了人就不把娘家放在眼里,甚至是连娘家都不要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觉得从刘月琴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转头也不理她了,溜溜哒哒的往外走,一双眼睛也很不安分,仿佛在评估她大姑家的价值。 一院子的忙碌,没人有那闲心搭理她,虽然看不惯她的闲逛乱晃、碍手碍脚,但也没人开口说她什么。 女人们要一起把剩菜剩饭收拢到一处,桌子凳子擦干净,把碗筷清洗过后分类摆放好,还要扫地掸灰尘,把屋里屋外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归置整理起来。 郑丰谷兄弟几个和云萝的侍卫们就把从乡亲们家里借来的东西一一送回去,还要往河边去挑水回来供洒扫清洗,把院子里临时搭起来的棚子灶台都拆了回归原样…… 这些酒宴后的事情杂乱繁多,实在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完的。 云萝走进堂屋的时候,郑大福兄弟俩正陪着刘老汉说家常,刘老婆子则和躺椅上的孙氏挨在一起扯闲话,气氛算不上和乐,但也不僵持尴尬。 看到她进去,郑二福首先笑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大伙儿都说你大方,心疼姐姐,给小萱送了那么大一片良田,把你爹娘都给比下去了。” 郑大福却有不同的意见,嘟囔着说:“怎么送这么金贵的东西?给小萱带走,以后就都是李家的了,还不如留着给文彬兄弟俩呢。” 云萝能理解他的心思,却并不愿认同,直说道:“男儿活于世,想要什么就自己凭本事去挣,惦记着姐姐给他们的东西就太没出息了。” 郑大福顿时眼皮一跳,随后又听见云萝说:“给二姐送更多的东西,我也愿意,文彬和嘟嘟如果敢不事生产,净想着从别人那里得好处,看我不打死他们。” 这话怼得郑大福脸皮子发胀,总觉得她是在映射丟了教书的工作后就一直在家里闲着的郑丰年。 其实云萝还真没这个意思,因此看到郑大福这恼羞的神情还觉得有些奇怪,然后朝几位长辈示意了下后转身推门进了文彬的房间,在他的书架上翻找书籍。 刚把她需要的地理志找出来,就忽然听见刘大舅母尖利的声音从院子外冲进来:“你们在干啥?光天化日的,真不要脸!你你你……你是郑家小姑吧?” 第278章 光溜溜的滚在一起 刘大舅母的一声尖叫把院子里、屋里的人都惊了出去,但跑得最快的却不是当时正在大门口扫地的吴氏,而是拿着块抹布东擦擦西擦擦的郑云兰。 她听到刘大舅母的话后顿时脸色一变,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的把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扔,然后拔腿就跑了出去。 跑出去时,她还把门外的吴氏撞了个趔趄,差点从石台阶上滚下去,刚扫拢到一处的垃圾杂物也被她踩踏着朝四面飞散。 稳住身体,吴氏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抬头就想骂人,但郑云兰跑得太快了,转眼就拐过墙角,不见踪影。 她眼珠一转,拎着扫帚就跟着也往那边走过去,带着她那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人并不在屋旁屋后,而是在离着屋后侧几十步远的稻草垛子里,那里有好几个稻草垛子,松散的围成一圈,躲上几个人,只要不发出声音,就算刻意去寻找都未必能发现得了,向来是村里熊孩子们躲猫猫的好地方。 郑丰谷家的喜宴已告一段落,该走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因此这里就更显得僻静,也不知刘大舅母怎么会闲逛到那里去。 吴氏紧跟在郑云兰身后第二个到达,从两个稻草垛子之间钻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朱大郎和郑玉莲慌乱的整理衣衫的模样,当即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哎呦喂,哎呦喂,我的亲娘唉,这这这……作孽哦!” 她是真的着急,就算跟这个小姑子再不对付,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很不愿意的,因为稍不留神就会连累她家女儿的名声。云桃翻过年就要十四岁了,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相看,就算不着急,也等不了两年了。 又气又急,她将手上的扫帚往地上一掼,用力拍了下大腿,指着那两人就骂道:“不要脸的下贱胚子,我真是前世欠你的,作天作地,你这是要把我们都作死了才甘心啊!” 说着就大巴掌朝郑玉莲打了过去。 郑玉莲尖叫着躲避,一边还要抓着尚未扣紧的衣襟,总归还是要点脸的,不敢让人把她手忙脚乱穿上的衣裳被重新拉扯开,于是只能不停的躲避,空不出手来还击。 这边,吴氏拉着郑玉莲就打,旁边,郑云兰也在与朱大郎拉扯厮打,吵吵闹闹乱成一团,倒是把最先撞破奸情的刘大舅母给晾在了一边。 刘大舅母也不在意,眼珠骨碌碌转着,脚步缓缓的往后退。 然而,不等她从稻草垛子里退出去,落后郑云兰和吴氏的其他人也终于赶到了,正好把刘大舅母又给堵了回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是一目了然,刘氏和小胡氏都惊呆了,还是李氏最先反应过来,直接转身把随后过来的其他人拦下,主要拦的还是刘家人。 虽然第一个撞见的人就是刘家大舅母,但能被少一个人看见,都是好的。 刘老汉的脸色不大好看,刘老婆子则满脸担忧的问道:“听着好像是郑家小姑出事了,不要紧吧?” 李氏心里咬牙,面上还要赔笑,说道:“这么多哥哥嫂子都在呢,她能有啥事?外头风大,大娘不如回屋里去烘火?” 被这么客气的说话,刘老婆子就呐呐的不晓得拒绝了,稀里糊涂被她二儿媳妇扶着往回走。 迎面走来郑大福,皱着眉沉声问道:“咋回事?玉莲出啥事了?” 一时间没人回答他,就听见刘大舅母高声说道:“郑大伯,这事你可得好好管管,您小闺女和大孙女婿光溜溜的滚到一起了!”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郑大福霎时瞪大了眼睛,原本还只是站在他爷爷身边踮着脚张望的刘苗更是忍不住的往前走了两步,一副想要挤进去看个究竟的猴急模样,脸上的表情好奇、兴奋,又猥琐。 稻草垛里的厮打已经停歇下来,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被人拉开,刘氏转身走了出来,把刘苗往外推,又瞪了眼刘大舅母,“大嫂可别随口乱嚷嚷,坏了小姑的名声对你也没好处。” 刘大舅母不由嘀咕,“你家小姑还有个啥名声?早几年就坏得不能再坏了。” 但对上刘氏的眼神,她不得不把这点不满压回到心里。 真是奇怪,她以前可一点都不怕这个大姑子,但这两年却越来越觉得她气势大涨,让人心里头怵得慌。 刘氏说:“大嫂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屋里去歇着吧,你难得来一趟,我这也没空招待你们,等闲了再坐下来陪你们好好说说话。” 刘大舅母觉得她并没有什么话要特意跟大姑子坐下来说,她现在就想在这里凑个热闹。 但被她撞见这样的事就已经很丢脸了,刘氏怎么可能还让她继续留着看笑话? 她在人群的最后面看到了云萝,就朝她招手说道:“小萝,你帮我招呼一下家里的客人。” 看到云萝,刘大舅母一下子就乖顺了,连刘苗都不敢一个劲的往里挤,忽觉得浑身都痛了一下。 去年他被景玥一鞭抽成重伤,至今身上仍留着一道狰狞的疤,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就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云萝不仅把刘家人请了回去,还顺手把凑热闹的云桃姐妹也拎走了。 刘家人明显不是很愿意,但云萝并不纵容他们,把他们请回屋里后就直接让两个侍卫把守住了门,好吃好喝招待着,只不让他们出门去看郑家的笑话。 这真是整个郑家的笑话! 家里只有云萝一个主人,还被侍卫把守住了门,刘老汉原本还想在女儿家过一晚的,但这气氛实在让他坐立不安,索性就带着儿孙们告辞离开了。 他们要走,云萝自然不会阻拦,还贴心的派了两个侍卫帮他们拎着回礼送他们回去。 刘老汉仿佛觉得被监视了,“派人护送就不必了,说走自然会走,不会中途返回来看亲家的笑话,郡主只管放心。” 云萝心知他误会了,却没有特意解释。 刘老汉就甩袖离开,走出到院子里路过刘月琴身边的脚步一顿,但见自从嫁人后就再没有回娘家去的小女儿埋着头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铁青着脸又冷哼一声,骂了句:“贱胚!” 郑贵本想上前招呼一声,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嘴边的话就默默的收了回去,垂眸把刘月琴扶到一旁坐下,说:“你蹲了半天先歇会儿,剩下的事放着我来。” 时隔一年半,刘月琴又有了身孕,如今肚子还看不出来,但郑贵显然十分小心,把刘月琴扶到边上坐好之后就挽起袖子蹲到了水盆边洗碗,动作利索一点都不见生疏,显然在家里也没少做这种事。 “小姑可真是有福,小姑爷会疼人。”刘大舅母忍不住酸了一句。 刘老汉却觉得这话格外刺耳,瞪了眼大儿媳妇,然后扯着泪汪汪看着小女儿的老婆子快步离开。 云桃看得愣神,她的外公外婆已经不在了,跟舅家的关系也不是很和睦,但现在看到刘家这些人,她突然觉得自家的几个舅舅、舅母其实也挺和善的是怎么回事? 目送刘家人离开,云桃蹬蹬的跑了过去跟郑贵说:“叔,我来洗吧,你去忙别的。” 云梅也走了过去,慢悠悠的,洗得却格外细致。 云萝看了眼盆里乱七八糟油腻腻的碗,转身拿了把扫帚。 所有的家务活中,她最讨厌洗碗,尤其是这种酒宴过后油腻腻的碗筷,浸入到水盆之中都感觉要莫大的勇气。 跟洗碗相比,扫地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云桃左右瞄了瞄,见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就难掩兴奋的跟云萝说道:“三姐,小姑真的跟大姐夫滚在一起了?你说,这事会咋解决?小姑和大姐本来就已经结了天大的仇,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好不到一起了?” “你还想让她们好到一起?”云萝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云桃连忙摇头,“我又不傻,小姑和大姐自从那件事后就彻底闹翻了,见了面也跟斗鸡似的,哪里还能和好?我只是觉得她们以前多好啊,见天儿的凑在一起说我们的坏话,好像她们才是亲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云桃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她只记得小姑和大姐以前关系好,却没想到那也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还没有分家,她也还小,但每天都吃不饱、挨饿的记忆真是太深刻了,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总觉得那些事都还在眼前。 但今天发生的事真的太劲爆了,生生的压过了二姐出嫁的热闹。 她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幸亏二姐已经出门子了,不是被这么一闹腾,今天的喜事还咋办?唉,也不晓得二姐咋样了,明明就在一个村,我们却不能去看二姐和栓子哥的婚礼,这都是啥人定下的规矩啊?” 云萝对此也有些怨念,“唰唰”的扫着地,幽幽说了句:“传说中的老祖宗定的。” 第279章 真是个修罗场 云萱出嫁,文彬和郑嘟嘟身为亲兄弟,押着嫁妆随行,抬着嫁妆的则都是同族的郑家堂兄弟们,郑小一和郑小二因为年纪太小被吴氏留了下来不让他们跟去添乱,郑文杰却也跟着一块儿去了栓子家。 同一个村,上午热闹在郑丰谷家,下午则大部分人都去了李宝根家凑热闹、吃喜酒,郑丰谷家又属于村西最边上的位置,因此,郑玉莲和朱大郎被刘大舅母撞见在稻草垛里的时候,除了自家人,并无其余人家被惊动。 郑丰谷他们都没了心思继续整理酒席过后的混乱,全都押着郑玉莲和朱大郎两人飞快又尽量不惊动人的去了老屋,只把云萝等几个孩子和未出嫁的姑娘撇开在了这边。 后来,小胡氏也带着郑小虎过来了,帮着云萝一起把该整理的都整理了,该清扫的都清扫干净,该还的东西也要赶紧还,免得耽误了主人家使用。 有云萝的十几个侍卫在,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儿和年轻汉子,扛抬搬运的重活只管交给他们,所以郑丰谷兄弟们虽然被那一桩突发事件绊住了脚步,但在小胡氏的指挥下,还是很快把事情都忙活完了。 忙完后,云萝捧出了一大盘各色点心干果放在堂屋里让他们坐着闲磕牙,屋门半闭,火盆烧得暖烘烘的。 此时离傍晚也不远了,云萝往刘月琴的手里塞了个紫柰,说:“我估计老屋那边还有得闹,晚饭什么的就不指望他们了,还要小姨和伯娘待会儿帮把手,做晚饭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这点小事,刘月琴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小胡氏则抓了把指甲盖大的毛栗子让小虎和小一、小二自己剥,也算是拘着他们给他们打发时间,并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安心,家里的事我们都会帮你理出来的,别的事,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用去理会,那些事情跟你们啥关系都没有。”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好奇呢?尤其云桃本来就是姐妹几个最热衷于探听八卦的。 于是她闻言就朝小胡氏凑了过去,贼兮兮的问道:“伯娘,小姑真的和大姐夫抱在一起了?你们都看见了吗?爷爷和大伯他们想要咋办?出了这样的事,朱家那边肯定也要通知叫人来吧?” 小胡氏就伸手用力的点了下她的额头,骂道:“贼丫头,这不是你该探听的事,若被人晓得,当心坏了你自己的名声!” “这不是没外人在吗?伯娘你就跟我们说说呗,反正这事吧,等我爹娘回来,我肯定就会晓得。” “那就等你爹娘回来了再跟你说吧。” “别呀,这坐着多无聊啊,做晚饭又还早,伯娘不打算说几句闲话打发时辰?” 小胡氏被她逗笑了,见这屋里确实也没有不好说话的外人,便把小虎三个小的赶到边上去玩,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情可不好处置,一个不好传了出去,那就是天大的丑事,整个郑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看着眼前跟花儿一样的几个侄女,小胡氏把嘴边那句“你们以后说亲也要受影响”的话咽了回去,只说:“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当做啥事都没有,赶紧把你们小姑嫁出去,还要嫁得远远的。不过,我估摸着这事真想要瞒过人恐怕并不容易。” 她看了眼云萝,显得意有所指。 云萝也明白她的意思,这事目前知道的可不仅只有自家人。 卫家的侍卫不会长居白水村,又是云萝的人,肯定不会也不敢多嘴传扬这种丑事。因为有他们,刚才家里便没有留下许多帮忙收拾的乡亲,自家兄弟和刘月琴、郑贵夫妇也不会把事情传扬出去。 可除了这两方人,还有憋着气离开的刘家人呢。 就算这些人都能守口如瓶,老屋的前后左右都有邻居,家里的动静稍微大一些就会被人听见,尤其隔壁的大牛媳妇有事没事都喜欢站在两家相隔的墙下听热闹,老屋里就没啥事能瞒过她的耳朵。 云萝忍不住想到了几年前,大牛媳妇踩着梯子趴在屋顶上往老屋看热闹的场景。 不由得眼角一抽。 刘月琴皱眉说道:“其实刚才真不该带着人回老屋去,相比村里人多眼杂,这边倒清净许多,姐夫和三叔家都在这里,占个屋商量事也是可以的。” 小胡氏便叹气道:“都气糊涂了,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到了老屋才想起来,已经引得附近几家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了。” 村里真是很难存住事,今天还是因为郑丰谷和李宝根两家结亲,许多人都到李宝根家凑热闹去了,不然刘大舅母喊出来的那会儿,就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跑里看热闹。 云桃拨了下火盆里的碳灰,把埋在灰烬里的炭火扒拉出来,热度顿时扑面而来,她也问道:“那爷爷他们现在是要咋办?” 小胡氏说:“不晓得,我就跟着往老屋走了一趟,过后不是很快就过来这儿了吗?” 见云桃的眼珠骨碌一转,心里想啥脸上都露出来了,便伸手又是一点,嗔道:“你给我安分些,坐在屋里暖烘烘的吃果子不舒坦吗?” 云桃无奈被拘在这里,不许她往老屋去探听这种腌臜事。 歇了会儿,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小胡氏就拉着刘月琴和兰香出门到灶房里又忙碌了起来。 煮上一大锅米饭,煮熟后把米饭盛进饭桶里盖上盖子温在灶上,又将锅里残留的锅巴和中午吃剩下的米饭一起在锅里煸得焦香和软,倒进几大瓢水,烧开后就是一锅喷香的泡饭。 不缺吃的人,这一锅泡饭比白米饭更有吸引力。 中午的剩菜不多,但有一整桌厨下的菜式余留了下来,小胡氏就做主把这桌菜热了热,又添了几样,然后分成两份,一份留着这边,一份则装进菜篮子里盖上厚布要送去老屋。 送饭菜的活儿自然用不上小胡氏她们,罗桥带着几个人拎上满满当当的菜篮子就出门往老屋送去了。 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郑云兰怀孕了,郑玉莲也怀上了。 小胡氏霎时被震得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云萝都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可真是个修罗场。” 云萝虽不关心郑丰年那家人的事,但回到了村里后,耳朵总是会听到些事情,因此知道郑云兰嫁到朱家两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却没想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爆出了怀孕的事情,更糟糕的是,郑玉莲也怀上了。 顿了下,云萝又问了句:“两个都是朱大郎的吧?” 罗桥的脸扭曲了下,憋着笑点头说道:“据说是的。属下送饭过去的时候,郑大夫正好给两位……姑娘把完脉,因此听了一耳朵。更多的,因为属下等人的出现,老爷子他们都没有再多说,属下等放下饭菜就回来了。” 云萝便看了他一眼,然后让他们下去吃晚饭,不然饭菜都要冷了。 堂屋里只有一桌人,小胡氏、刘月琴、云萝、云桃、云梅、三个臭小子和兰香。 郑贵原本也在这边,见这里不是女人就是孩子便不好意思坐下,后来被侍卫们拉到了灶房旁的那间厢房里去一起用餐。 堂屋门关上,屋里暖融融的,还能听见厢房那边男人们吃饭说话的声音。小胡氏无意识的抓住了云萝递给她的干净筷子,一副三魂去了两的震惊模样,喃喃说着:“这可真是造孽,无论如何都是容不下这种事的。” 恐怕谁家都容不下这种事,若事情果真如此,摆在郑玉莲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带着肚子嫁给朱大郎,二则是落了胎后嫁给别的男人,最好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当然,如果她有本事,娘家又足够厉害,她带着肚子嫁给别的男人也未尝不可,想当年,屠六娘不就是带着肚子嫁给了郑文杰,让郑文杰毫无知觉的戴了顶青翠碧绿的大帽子吗?虽然那个孩子并没有成功的生下来。 至今,郑家人也不知道屠六娘婚前的那个奸夫究竟是谁。 云萝忽然皱了下眉,握着筷子托有所思道:“郑文杰之前被戴了绿帽子,现在郑云兰被亲小姑戴了绿帽,这绿帽子出现的概率也太大了吧。” 今天可是她二姐的大喜之日,遇上这种事情真是好生晦气。 刚略微回神的小胡氏又陷入了沉思,她女婿如今可是官身,听说那些当官的纳妾十分寻常,甚至还有相互赠送小妾的倒灶事,如今她家蔓儿随夫远在西北,不会受委屈吧? 想得越多,小胡氏就越发的焦心,当下也顾不得郑玉莲他们了,拉着云萝的手就问道:“小萝啊,虎头他现在是不是也在西北?你能跟他通上信不?也不晓得他那儿离他姐姐、姐夫远不远,得闲了还是要去看看他姐过得好不好,人生地不熟的真是受了委屈都没处说。” 云萝觉得她担心得不无道理,虽然李三郎之前的性情厚道纯良,与云蔓情投意合、感情甚笃,但当了官之后免不了会有些改变,谁都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受不住诱惑让蔓儿姐受了委屈。 纳妾之事在这个时代的官宦富贵人家实属正常,但在娶一个媳妇都千难万难的乡下人眼里却依然是个稀罕事,尤其那有可能要纳妾的还是自家女婿,那可真是太糟心了! 所以云萝一口就应承了下来,说道:“我会尽快想办法给虎头捎信过去,让他得空去看看云蔓姐姐。不过,伯娘你也不必太担心,李三郎只要不傻,就不敢给云蔓姐姐受委屈。” 小胡氏点点头,微皱着眉头饭都要吃不下了。 “文杰还只是秀才呢,就纳了个不正经的回家,弄得家里没一天消停,你爷爷奶奶也跟着受气受累没个清净,真不是个好东西!” 也不知这“不是个好东西”骂的是那小妾还是郑文杰。 吃过晚饭,天色也逐渐昏暗了,灶房里点着一盏油灯,勉强照亮锅灶上的那一小块地方,兰香便就着这一点亮光把锅碗瓢盆都洗干净。 罗桥带着几个人出门了,美其名曰去看看昨天刚批下来的那一块地,想一想该怎么建油坊。 到戌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李继祖和李狗蛋兄弟两拎着灯笼把文彬和郑嘟嘟送回来了。 文彬的脸色瞧不出异常来,郑嘟嘟却脸颊红通通的,双眼迷瞪瞪的一个劲傻笑。 云萝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嫌弃的伸手抵住朝她扑过来的小胖子,皱眉道:“喝酒了?” 李狗蛋咧嘴露出他的大白牙,笑得贼坏,李继祖倒是有几分难为情,说道:“一时没看住,让他喝了两杯酒,已经给他灌了一碗鸡蛋水下去,但人还是有些迷瞪。” 村里喝的酒大都是从镇上打来的,普遍度数不高,但郑嘟嘟才不过五岁而已,偷喝了两杯就有些醉了。 云萝不悦的捏了下他的小胖脸,对李继祖说道:“没事,我待会儿再给他灌点解酒茶就好,辛苦你们送他们回来。” “这是应该是。”李继祖没看到郑丰谷和刘氏出来,又见小胡氏和刘月琴夫妇这么晚了竟还在这里,不禁有些诧异,但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说,“时辰不早,我们就先告辞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路上小心。” 目送灯笼逐渐远去,云萝随手把摇摇晃晃的郑嘟嘟往文彬怀里一塞,然后关上了大门。 文彬此时才开口问道:“三姐,家里出啥事了吗?爹娘咋不在家?” 云萝扶着大门想了下,回身跟他说:“也不知到底算不算大事,小姑和朱大郎在那般的稻草垛里苟且,被大舅母撞了个正着,如今爹娘和三叔他们全都在老屋商量怎么处置这件事,晚饭都是这边做了送过去的,今晚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信息量太大,文彬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愣了会儿,然后蓦的瞪大了眼睛,“大大大姐夫?” 第280章 表现不佳 白水村最年轻的秀才郎忽然觉得他三观都要被震碎了,尽管那边的人总是做一些挑战他三观的事情。 在云萝亲手给郑嘟嘟调配解酒茶的时候,他在想这个事情;在云萝端着那碗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解酒茶进屋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事情。 然后,他被郑嘟嘟“呜咽”挣扎的声音惊醒了。 或许是醉酒的原因,这一刻的郑嘟嘟格外的胆大包天,他竟然直言不讳的说“太难喝了”! 云萝耷拉着眼,朝他发射死亡光波,然后一手摁住他的脑袋,把手里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解酒茶给他全灌了进去,一滴不漏。 味道虽然不咋样,但效果似乎还不错,郑嘟嘟迷迷瞪瞪的打了个嗝,一激灵就清醒过来,然后眨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把抱住了云萝的大腿,“三姐,我给你带了好多糖。” 文彬不屑于他这狗腿的模样,轻“嗤”了一声,先他一步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我们刚过去,陈阿婆就一个劲的往我们兜里塞糖,塞了好多,都快要装不下了。” 小胡氏听了就在旁边笑着说道:“今天,你们这两个小舅子可是顶顶尊贵的客人,自然要小心巴结好了,不敢有一点怠慢的。” 云萱那一抬抬的嫁妆,外人只看了个面儿就被震惊了,她却是知道里头还大概有些啥东西,李宝根家娶回去这么个儿媳妇,真是跟娶了个金娃娃似的,究其真正的价格,比当年的文杰媳妇也不差什么。 这些年来,他们两家每年都能从肥皂作坊分红,别看只有一成,但那作坊真正是个钱篓子,所以两家有多少家财,彼此都心里有数,郑丰谷又是疼闺女的,还有云萝贴补,藏在衣裳箱笼底下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呢! 比如,云萝送云萱的那对金娃娃就没有在面上摆出来,别看那金娃娃只有巴掌大,但每一个都足有六十六两六钱重,四斤有余,比那五十多亩良田的小庄子都要值钱。 别说是在乡下了,就是镇上县城里,能带着几千两银子的嫁妆出嫁的姑娘也不多。 郑嘟嘟眼见着被哥哥抢了先,老大的不高兴,也连忙从兜兜里往外掏东西,除了糖果点心还有一个大红色的荷包。 他喜滋滋的把荷包往云萝手里塞,说:“阿婆给了我好大的一包喜钱呢,三姐,我的给你!” 文彬也缓缓的掏出了他的荷包,解开口子往下一到,一锭圆滚滚的银子就落到了他手心里,不大高兴的说道:“我看到阿婆给大哥也塞了个荷包,真不该带他去。” 他和嘟嘟拿了也就拿了,郑文杰竟然也能得一份喜钱,真是心痛得不要不要的。 郑嘟嘟隔着荷包不住的捏里头的银锭子,一脸的喜逐颜开,“大哥的银子没我们的大,我都看见了!” 文彬的脸色却并不见好转,反而更难看了些,“他在栓……姐夫家里就把荷包打开看银子了?” 郑嘟嘟不明白这有啥好生气的,要不是当时哥哥拦着,他也想打开看看呢。 e……“大哥还问我荷包里有几两银子呢。” 文彬不由侧目,“你跟他说了?” 郑嘟嘟睁大着眼睛,打了个带着奇怪味道的嗝,脸上的迷蒙就又驱散了几分,嘟着嘴说道:“我又不傻,我咋会跟他说我有多少钱的呢?再说了,我都没打开看,你不是说回家后才能把荷包打开吗?” 小胡氏也听得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开来,摸着文彬的头说道:“在一个村里住着,谁还能不晓得谁?文杰也真是有些……没规矩了。” 云桃凑过来哼哼唧唧的说道:“听说大嫂把她钱管得可紧了,大哥时常想要给他儿子买点小玩意都手头空空,大哥就觉得失了面子,常回来跟大嫂吵架。” 你又知道了? 小胡氏点了下她的额头,文彬则不屑的冷哼一声,“一家子都指望着大嫂的嫁妆过活,真不嫌丢脸!” 郑嘟嘟挨着云萝,抬头懵懵的看着他,不是很明白哥哥说的话,便自个儿琢磨了一下,忽然说道:“哥哥,我们把二姐忘在栓子哥哥的家里了!”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说着就转身蹬蹬的要往外走,嘴里嘀嘀咕咕的:“哥哥你也没提醒我一句,外面这么黑,二姐一个人回来会害怕的,我去接她!” 然后他的衣裳后领子被拉住,一把扯了回去。 云萝将他拎回来后就直接塞进了小胡氏的怀里,对上他疑惑又着急的视线,昧着良心说道:“你明天还要上学,该睡觉了,我去接二姐回家。” 郑嘟嘟眨了眨眼,小脸蛋红扑扑的,表情却忽然蔫了,“我能不能再请一天假?我今天好累的!” “不能!” 他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小模样顿时惹得小胡氏笑着乎撸了他两下,带着他给他擦脸洗手泡了泡小脚丫。 在洗脚的时候,他就迷迷瞪瞪的打起了哈欠,现在已经过了他往常睡觉的时辰,加上偷喝了两小杯酒,效果再好的解酒茶也挡不住他此时的困倦。 被小胡氏抱上他的小床时,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还不忘叮嘱云萝,“三姐,让哥哥去接二姐回家。” 文彬在门边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眼旁边大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就快要搅和成一团的郑小虎和双胞胎,还有安安静静躺在边上连呼吸声都格外秀气的云梅,然后和小胡氏与云萝一起退出东间,关上了房门。 堂屋就只剩下小胡氏、刘月琴和郑贵、还有云萝、云桃和文彬六个人,围着火盆,云桃压着声音小嘴儿巴巴的将下午的事跟文彬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她的两只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几人都等得又困又饿,云萝就指使着兰香去灶房切了几片年糕,隔着火钳放在火盆上烘烤,年糕翻过几次面,逐渐变软膨胀,散发出一阵阵米香味。 云桃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不困了,“要是再有一块肉就好了。” 刘月琴轻笑一声,又掩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要是把屋里几个小的吵醒过来,可就有得闹了。” 火盆里有火星炸起,发出“哔啵”的声响,他们终于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远远的传来,还有话语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云桃叼着半片年糕,“噌”一下跳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冲。 大门打开,发出轻微的碰撞和“吱呀”声,那边说话的声音一顿,然后脚步更快的往这边走过来。 看着他们从黑暗里走出来,小胡氏不由问了句,“乌漆嘛黑的,咋不点个灯?” 郑丰庆一讪,“这么大风呢。” 小胡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郑丰收已经吸着鼻子往屋里走,看到了架在火盆上的那几片散发幽幽香味的年糕,笑道:“呦,这是夜宵都安排上了?” 兰香手上的动作飞快,把烤软的几片年糕分别递给郑丰庆、郑丰谷夫妇和郑丰收夫妇,云萝他们也把火盆边的位置让给了吹了一路冷风的五人,云桃则好奇的问道:“爹,事情都商量好了吗?” 郑丰收两口吞下一片年糕,又随手从火盆上捡了一片,也不在意还没有被烤得酥脆和软,直接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哪有这么简单?这事还有的闹呢。” 郑丰谷拿着年糕有些食不下咽,眉头紧拧着一脸忧心。 见他如此,郑丰庆想了下安慰道:“这事自有大伯和大哥做主,他们想咋样就咋样,我们这些隔了一层两层的人不好插手太多的,听他们安排就成了。” 郑丰谷就叹了口气,“我晓得,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在村里恐怕是瞒不住的,也不晓得玉莲以后要咋做人。” 郑丰收闻言冷哼一声,说:“是死是活都是她自找的,不要脸皮的东西,之前给她挑的好人家她不稀罕,倒是跟朱大郎搅和到一块儿去了,她咋就做得出来?” 凑到火盆边搓了下手,他又说:“朱大郎也不是啥好东西,一个死了娘们的鳏夫,底下又有两个丫头片子,还能娶到秀才家的黄花大闺女就该烧香拜佛了,那恶心腌臜的玩意,竟还敢勾搭岳家的小姑,就算打断他的三条腿都是轻的!” 吴氏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说话就好好说,当着孩子们的面胡说啥呢?” 郑丰收转头就对上了他闺女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由咳了一声,虎着脸说道:“这都啥时辰了,咋还不回去睡觉?” 云桃皱了下鼻子轻哼一声,“我在等你们呢。” “有啥好等的?”郑丰收拍了下她的脑袋,又捡了两片和软的年糕,一片塞自己嘴里,一片塞吴氏的手里,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散了散了,我们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天还不晓得要咋闹腾呢。” 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进屋里去把睡得猪一样的几个孩子抱出来,刘氏又翻出两盏灯笼,刘月琴两人与郑丰庆一家同路,郑丰谷也抱了个孩子给郑丰收送回去。 把人都送走之后,自家也歇下了。 第二天,罗桥出面邀请了村里专门给人造房子的泥瓦匠,开始在新划出来敲定了地契的荒地上规划修建榨油坊,吸引了村里很大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村里虽然几乎每一户都有人在肥皂作坊里做工,但依然还有更多的人要忙活家中的事务,如今又正逢冬日农闲,如果能有个挣钱的活儿,他们能抽出大把的时间来。 也因为冬日农闲,女人们能有大把的时间凑在一块儿一边做针线一边说闲话。 大牛媳妇是白水村探听八卦说闲话的第一人,比邻而居,郑家老屋里的事情就没有能瞒过她的,而事情一旦被她知晓,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全村人都知道了。 昨日郑玉莲和朱大郎被撞破奸情的时候虽没有更多的外人在场,刘家人也没来得及说闲话就离开回了横山村,自家人一路过去老屋,亦是小心的没有发生大动静,当时村里的大部分人还在栓子家凑热闹,但事情显然并没有瞒住邻居们,尤其是朱大郎的老爹老娘连夜从二十里外的双桥村匆匆赶来的时候,一下子把邻里们全都给惊动了。 邻居们没有被允许进入大门探听情况,但他们站在外面,听见从里面传出的争执吵闹声,也大概的知道了郑大福家这是又出事了。 尤其是郑大牛家,他家与老屋仅隔着一堵墙,两家都靠墙建着厢房,但在灶房的那一段,郑大牛家却是空余着的,堆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一架梯子。 大牛媳妇时常会站在这里听隔壁的热闹,有时候忍不住好奇了还会踩着梯子趴到墙头上去偷偷张望。 因为她的这个特殊癖好,孙氏在瘫痪之前就经常跟她隔着墙的吵架。 太阳才刚刚升起,云萝到山上转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说郑玉莲和朱大郎的事了。 话语并不十分准确,混杂着大量的臆测和个人观点,但大概情况却相去不远。 看到云萝,她们立刻就住嘴不说了,带着些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小萝这么早就上山去了?是去猎兔子了吗?” 云萝并无愠色,淡然说:“没有,只是到山上转了一圈。” 白水村就这么点大,山上才是最好的晨练场地。 她与这几位大婶大嫂说了一句后就离开,不管她们是议论郑家人还是别家人。 走过栓子家门口的时候,栓子正在整理乱糟糟的柴垛子,看到她就唤了一声,又转头朝灶房的方向喊道:“小萱,小萝来了。” 云萱就从灶房里走了出来,手上的水瓢都没有放下,匆匆出门拉着她就问道:“我听说昨天家里出事了,咋回事?” 云萝先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气色不差,才将昨天的事大概的跟她说了一遍。 云萱的脸色也跟着一变再变,最终却只憋出一句:“他们疯了吗?” 见云萝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打转,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问道:“咋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沾灰了?” 云萝默默摇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你还好吗?我听说姑娘家新婚夜后身上会有各种不适,可我见你脸色还好,也没什么疼痛隐忍之色,难道是姐夫没经验表现不佳?” 云萱的脸色瞬间爆红,再顾不得询问家里的情况。 本来想过来跟云萝打声招呼的栓子也红着脸默默的退了回去,仿佛那柴垛一下子对他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第281章 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云萝一句话羞得新婚夫妇皆都红了脸,她自己却没什么感觉,还伸手给云萱把了把脉,说:“我在你箱子里塞了个乌木小匣子,里面除了胭脂水粉之外,还有几样药膏,药效我都另外写了一张纸压在匣子底下,你如果有不舒服的话就抹上一些,别怕难为情。” 云萱:“……” 虽然避开,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栓子:“……” 见他们都不说话,云萝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云萱真想把她的嘴给捂了,只是实在太过于羞耻,让她差点连头都抬不起来,也不知到底还说有还是没有。 云萝极轻微的叹了口气,似乎对她的不回应有点失望,然后看了眼那边的栓子,又对云萱说:“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原本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事也轮不到我们来为难做决定,你只需要把你的日子过好过舒坦就够了。嘟嘟昨天晚上回到家之后突然说把你忘记了,要我们过来把你接回家,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在家里找到你,很是失落,你与其担心那些没必要的,不如想想明天回门的时候要怎么安抚郑嘟嘟。” 云萱不由得眼眶微红,点头轻应了一声。 虽然才只过了一个晚上,两家又在同一个村,走路也费不了半刻钟,但云萱还是忍不住的想家了。 长到十八岁,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爹娘的身边,到了一个虽不陌生,但却全新的家庭,从此要在这里落地生根,养儿育女。 虽然与栓子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两家也知根知底,婆婆早逝,祖母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小姑子小叔子也都早已熟识,一直以来都处得不错,但她仍是对将来的生活有着惶惶然的不确定。 云萝无法感同身受的明白她的心情,但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惶恐和不安,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想了想,便说道:“明天你和栓子早点回来。” 更多的就没有了,因为她觉得刘氏比她更会安慰人。 所以,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她就告辞要离开了。 栓子终于顾不得羞涩脸红的走过来,邀请云萝到家里坐坐,吃个午饭什么的。陈阿婆和喜鹊也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纷纷出言邀请。 但云萝全拒绝了,哪有娘家人在姑娘成亲的第二天就上门做客吃饭的?她要不是正好路过,都不会站在这儿跟二姐聊天。 一路回家,虽没有从老屋旁经过,但与老屋相关的流言却不绝于耳,郑玉莲与侄女婿朱大郎躲在稻草垛里这样那样,被郑云兰撞破后撕打成一团,还惊动了朱家长辈连夜赶过来的事情,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终于在白水村里赫赫扬扬的传递了开来。 虽然那些人在看到云萝经过的时候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但总有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传进她耳中,便是云萝这样冷淡的性子,都不禁有些厌烦。 厌烦之余又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老屋那边商量的如何了。 家里面,郑丰谷一早就出去了,刘氏却留在家里整理东西,吴氏和小胡氏在忙完自家的事情后也过来帮忙。 一场喜宴之后,收尾的工作也要忙活个一两天。大头部分在昨天下午就做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细碎的事情,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看到云萝回来,刘氏就从灶房里端出了一大碗馄饨,还有两个囫囵的水煮蛋,“这一大早上的,跑哪里去了?刚想让你吃了早饭再出门,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云萝捧着大碗先喝了一口滚烫的馄饨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说:“我去山上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从栓子家门口经过,跟姐说了几句话。” 刘氏就忍不住的凑过来,关切的问道:“你二姐咋样了?” “姐听说小姑的事,心里不安又不好回家来问,正好看见我就拉着我问了几句,我让她不用担心。” 刘氏被轻轻的堵了一下,嗔了她一眼,“你晓得我不是要问这个。” 云萝又舀了一只半透明的馄饨,眉眼轻弯,然后继续一本正经的说:“我路过的时候,她可能正好在灶房里做早饭,看她的脸色行动都没有不适的样子,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刘氏愣了一下,都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顿时脸上一红,伸手就点着云萝的额头,训斥道:“小姑娘家家的可不好说这种话,你如今的身份又不同以往,更该多注意些才是,不然让人听了去,岂不是要说你的不好?” 云萝倒不在意这些,但娘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点头就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转而却又跟刘氏说:“娘,我好歹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你也没必要这般忌讳。” 刘氏叹气,“你现在是郡主,以后是要嫁到大户人家里头去当夫人太太的。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看重名声,说啥话都要和和气气的不能大声争执,跟我们乡下大不一样,你可不能让人捉了把柄。” 云萝已经把一大碗馄饨全吃了,连汤都不带剩的。 稍微缓了口气,她就拿起一颗鸡蛋在桌沿上轻轻的把壳敲碎,一边说:“您放心,以我现在的身份,不管嫁到谁家去都不必看人脸色。” 刘氏便笑道:“傻丫头,一家人过日子哪里是计较谁看谁脸色?理该是和和睦睦的相互迁就包容,不可过于直率。” 云萝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听进去,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文彬拿着一本书从他屋里走了出来,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在云萝敲第二个鸡蛋壳的时候问道:“三姐,你之前不是绕道去了滇南和岭南的交界之地吗?能跟我说说滇南吗?”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想知道这个?” 他把书摊开在桌上,说道:“我之前从大彧月报上看到报道滇南连降暴雨,玉池决堤淹没好几座县镇和村庄,导致上万的百姓被大水冲走,受灾更是无数,滇南官府却未曾将此时上报朝廷,请求赈灾,而是任由灾民在滇南境内流离。之后又说,朝廷派遣瑞王爷去滇南调查水灾和瞒报之事,并安抚灾民,赈济救灾。我刚才看书看到了滇南的地理志,说那儿山多林密,林中瘴气滋生,还有许多毒物盘踞,寻常人进入其中难以生存,所以就好奇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云萝将他面前的书拿过来看了眼,果然是滇南的地理志,还是她前几天才刚刚送给他的一套地理书籍中的其中一册。 看一眼后就把书本还给了他,说道:“等你先把这本书看完,看熟了,再来问我。” 他其实更想听三姐讲怎么办? 想是这么想,但云萝都这样说了,他也真的就乖乖的继续自己往下看书,打算先把书通读一遍,再仔细阅读一遍,然后再来问三姐。 刘氏把已经空了的碗筷收拾下去,留姐弟俩在堂屋看书说话。 云萝把最后一个鸡蛋填进肚子里,抬头看着文彬手里的书,又问道:“你如今在县学读书,先生教授的课业紧张吗?可有艰难不解之处?” 文彬想了下,摇头说道:“还好,先生说,我如今年纪还小,不必着急考取功名,也不必专注于科举所需的书籍,平时若有机会,该多看些历史、文集、地理志之类的书籍,有些散记游记也写得极好。先生还说,朝廷重视农桑,我们既然是朝着出仕奋进的,就不应该只顾着埋头读书,农桑民生之事就算不精通,好歹不能一问三不知,历年以来的院试、乡试乃至会试上都有不少与此相关的论题。上个月,先生带着我们外出游学,因为是第一次游学,所以只在附近游走了一圈,花了二十三天。” “哦?那你们是怎么游学的?” “也没啥稀奇的吧,就是看看各地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问道:“你要陪我到府城去过年吗?天气稍暖,我就要离开江南去冀北,再从冀北到京城,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文彬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然而再心动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迅速的往门外看了眼,说:“我先跟爹娘商量一下。” “好。” 然后他又说:“三姐,你到时候也要帮我劝说爹娘啊。” “……好。” 姐弟俩私下里商议妥当,文彬一时间都静不下心来看书了,索性把书本一合,进房里去研磨墨水,提笔练字。 从浮躁到沉静,也不过是两张大字的距离。 云萝看到他的字虽尚显稚嫩,但腕转腾挪之间已隐约可见风骨,于是从他的书架上选了一本字帖,转身回自己的屋里去打算练练字。 刚练了一张,就被从外面冲进来的云桃打断。 她进来后也不去别处,直接跑到了云萝的窗外,脸蛋红扑扑,也不知是奔跑后热气上涌,还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 “三姐三姐,老屋打起来了!” 云萝淡定的落下最后一笔,将字书写完整,然后才抬头看着她问道:“三婶不是不让你去老屋凑热闹吗?” 吴氏本身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平时很少会拘着云桃的性子,但眼下的这件事情,她觉得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该探听的。 云桃轻咳一声,下意识转头往西院看了一眼,虽看不到人,但能听见她娘和庆伯娘说话的声音。 她缩回脑袋,贼兮兮的说道:“大嫂就跟在我后头呢,刚才在老屋,大姐和她小姑子打了起来,直接把朱家姐姐的头给打破了,朱大娘就冲上去帮自己的闺女,大伯娘见了就也冲了上去。也不晓得小姑咋想的,本来坐在边上就好了,她却突然上去抓着大姐的头发就打了她两个巴掌。” 说到激动处,她抬手用力拍了下窗台,双眼之中熊熊燃烧的皆是八卦的光辉。 云萝默了默,问道:“不是说大嫂跟在你后头吗?她来干什么?” “哦,大伯娘被推倒了,也不晓得撞到了哪里,流了好多血,大嫂应该是来请二伯娘和我娘过去帮忙的,因为我听见好像说落胎啥的。” “……什么?” 云桃仰着脑袋仔细的想了想,一脸认真的点头说道:“没错,当时小大嫂就是这么喊的,大伯娘也没有反驳她。这就是那啥,老蚌怀珠吧?” 云萝迅速的在心里换算了下李氏的年龄,发现已经有一个二十二岁大儿子,孙子都能扶着凳子走路的李氏,本身还不到四十岁,会怀孕一点都不奇怪呢。 姐俩说话的工夫,屠六娘果然来了,进门目光闪烁的看了眼云萝,竟屈膝行礼,道:“拜见郡主,不知二婶和三婶是否能抽出空来去老屋一趟。” 云萝直接指了下西院的方向,“你自己去问。” 屠六娘垂着眼,后退两步,然后脚步轻轻的进了西院。 云桃看着她睁大了眼,又转头来看看云萝,抓着脑袋讪讪的喊了声:“三……三姐……” 是不是其实不该这么叫了呀?毕竟三姐不是真的三姐,她是千金大小姐,是郡主殿下呢。 云萝就当做没有看见她的不自在,把毛笔清洗后挂到笔架上,又将挽起的袖子放下,说:“走吧,我们也去老屋看看……”热闹。 云桃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刘氏她们此时也从西院匆匆走了出来,看到站在西厢屋檐下的姐俩,脚步一顿,然后听刘氏对云萝说:“我们到老屋去看看,你们在家里待着,外头冷,今天也没啥日头。”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她们到老屋去呗。 云萝于是等她们离开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拉着云桃往老屋一路晃过去。 文彬察觉家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不由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迎面被冷风一吹,当即缩着脖子把窗户给关上了,继续安心的练字。 第282章 我这是行侠仗义 郑家老屋的门外围满了人,大都是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的,虽然不管郑大福还是郑丰年兄弟们都很不欢迎他们,但乡里乡亲,他们也不好出言驱赶。 再说,村里存不了事,不管想不想被人知道,郑玉莲和朱大郎的这件事反正是已经在村里传开了,如今再多一桩李氏被亲家推搡摔倒,不管是动了胎气还是已经小产的事故,似乎也没啥好隐瞒的。 反正家里这么大动静,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云萝慢悠悠走到的时候,郑大夫正在给李氏诊脉,被屠六娘请来的刘氏和吴氏却并没有搭手照顾李氏,而是在正屋东间里伺候孙氏换衣裳。 孙氏中气十足的骂声从东间传出来,“糟瘟的混账东西,撒野都撒到我老郑家来了!我家花儿一样的大闺女嫁给你个死了老婆的鳏夫,你不晓得好好待她也就罢了,竟还祸害到长辈的头上来,老天爷迟早落个雷下来劈了你们!” 虽然瘫了一年多,但孙氏也只是瘫了而已,身体的其他方面反而因为好吃好喝的养得倍儿健壮,即便隔着窗户和门,骂声也丝毫不见虚弱。 然后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大郎的错,请大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这应该就是朱大郎的亲娘,郑云兰的婆婆了,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自觉理亏,声音软绵绵的似乎没什么底气。 云桃踮着脚尖往里面看,又转头问云萝,“三姐,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她们现在站在靠近大门口的角落里,连身旁凑热闹的乡亲都没怎么注意到她们。 云萝摇摇头,“看看就好,不要参与进去。” 看热闹和被人看热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云桃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但听云萝这样说,就悄悄的往屋里钻了一会儿,很快又钻出来,跟云萝轻声说道:“刚才我走后,爷爷打了小姑一个大耳刮子,奶奶心疼小姑,着急下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把手掌和额头都摔破了。” 老两口对郑玉莲的宠爱,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云萝一直深有体会,因此郑大福终于忍不住的动手把他小闺女给打了,就不由得让人觉得惊讶。 这个小闺女多宝贝啊,二十一岁了还挑三拣四的养在家里,哪怕失了清白,坏了名声也一门心思的想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个好郎君,怎么也舍不得像李氏那样给郑云兰找了个鳏夫。 结果,郑玉莲还就跟这个鳏夫勾搭上了。 不,朱大郎如今也不能被叫鳏夫了,因为他已重新娶妻,又有了媳妇。 “玉莲真是越来越胡闹了,之前她娘给她挑的那么些人家,哪一个都不必朱大郎差许多啊,她眼界高看不上,结果现在竟然跟自己的侄女婿……也不晓得她是咋想的。” “真是不害臊,这要是我家的丫头,我宁愿压着她到山上去做姑子,也不会再养她在家里丢人现眼。” “就是苦了云兰,那丫头虽然前两年一时想不开做了件坏事,但也只有那一件不好的事而已,之前之后都还算勤恳,替她爹娘在村里照顾老人,出嫁后也相夫教子,没有亏待前头留下的两个女儿。” 人们总是健忘的,因为眼下的郑云兰受了委屈,就不由得开始对她心生怜惜,对她之前所做的错事也不觉得有多么的不能原谅了。 郑大夫从东厢上房里出来,顿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并听见他老人家说:“丰年媳妇年纪不轻了,本就怀得不大稳当,这一惊一闹一摔倒,胎就没有坐住,已经落了。” 当即有人“哎呦”了一声,直道可惜。 刘氏和吴氏手忙脚乱的给孙氏收拾干净,从东间出来就听见这话,妯娌两不由对视一眼,然后转身去看望李氏了。 不管妯娌间的感情交情如何,李氏又是长嫂,出了这样的事,刘氏和吴氏自当要去慰问一声,顺便帮她把身上沾满了污血的衣裳换下来。 但要说多伤心难过,那是没有的,不说刘氏和吴氏,就是李氏这个当事人,也不过是有些可惜而已,更多的反而是愤怒。 这个时代,尤其在乡下,孩子出生后夭折的人家不知凡几,像郑丰谷兄弟三人下面的孩子至今没有一个折损才是十分的难得。想当年,郑大福和孙氏也是死过孩子的,郑二福原本还有个小儿子,但胡氏在临盆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那个孩子生下来哭了一声,然后就没了。 李氏如今有儿有女,连孙子都有了,对肚子里那个孩子还真没多看重,但再不在意,这样轻易的没了还是有些难过。最主要的却是,她是因为被亲家推倒才会掉了这个老来子。 朱家人在听到郑大夫的话后就变了脸色,朱老爹忽然伸手就打了朱大郎一个耳光,押着他跪在郑大福和郑丰年的面前,说道:“事情全因这个畜生而起,大伯和亲家不管是要打还是要骂,我都没有半句话能说。” 朱大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缩了回去,只是看着被他爹押在地上的儿子,既心疼又无奈恼恨。 郑大福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新增了两条,坐在凳子上,脊背却往后驼出一个罗锅,闻言便深深的看了朱大郎一眼,然后转头跟郑丰年说:“这是你女婿,你觉得这事该咋处理?” 郑丰年看了他爹一眼,神色中有些踌躇,小心问道:“爹以为呢?” 郑大福敲了敲桌子,不悦的说:“我在问你,你倒反而问起我来了?” 郑丰年又往郑二福那边看了眼,低头沉吟半晌,说道:“云兰虽受……受了委屈,但眼下她的事反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玉莲。她……她那样,眼下也没几条路好走了,要么让她老死在娘家,或出门做姑子去,要么带着肚子赶紧嫁了,要么把肚子打了之后再赶紧嫁出去。” 郑大福的表情又羞又气又悲痛,抬手又在桌子上拍了两下,说:“我问你咋处理你女婿,你说玉莲干啥?” 真是一句句都在戳他的心! 郑丰年飞快的看了眼他的脸色,垂眸说道:“如今两人也算是密切相关,且不论大郎做出这等混账事后要如何处罚,就说事情的解决之法,也无外乎当做啥事都没有,或者索性就娶了玉莲。” 这话一出,郑大福还没说话,郑丰收就生气的说道:“大哥好歹是个秀才,咋想得出这样混账的主意?你是想让你女婿休了你闺女后转娶小妹,还是索性让小妹去给侄女婿当个小妾?我郑家这么多人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丰谷也皱眉说道:“就算大哥你放弃了继续科举,但文杰还在读书呢,你好歹给自己的亲儿子留点脸面。” 这话看似寻常,郑丰年却觉得心上被扎了一根又一根的尖刺,根根分明,扎得他心头血都仿佛在咕噜噜的往外冒。 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我何曾做了决定?不过是把可能的事都列举出来,大家一块儿商量商量。小妹毕竟也……那个孩子是去是留,去该如何去,留了又该如何安排,都是亟待解决的大事,也与朱大郎息息相关。” 听了他的话,朱老爹当即表示道:“此事全由大伯和亲家做主,我家都没意见。” 朱大郎抬头嗫嚅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对着这一屋子的岳家长辈,他又不敢说话,一时间目光游离,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刘氏和吴氏看完李氏出来了,郑大福看见了就喊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也进屋来坐着,商量商量事。” 主要是朱大郎的娘也在这里,若是起个争执,郑家一伙儿大老爷们都不好跟她吵,孙氏和李氏如今都躺着,屠六娘年纪小,辈分也不合适,那就只能让刘氏和吴氏顶上了。 妯娌俩对视一眼,刘氏说道;“我先到灶房给大嫂煮碗红糖鸡蛋水。” 郑大福挥手道:“让她儿媳妇和闺女去!” 两人就转身进了堂屋,走到门口的时候,刘氏的眼角忽然瞥见了站在角落偷偷看热闹的云萝和云桃,不由脚步一停,转头瞪了两人一眼,“回家去!若是得闲了没事做,就把家里整理一下,把地扫扫干净。” 这是小姑娘家家该凑的热闹吗? 刘氏这一说,原本没有注意到姐俩的人也都看到了,云桃就缩了脖子,朝着也在瞪她的吴氏咧嘴嘿嘿一笑,并在吴氏举起手要打她的时候拉着云萝转身就跑了。 “大人就是无理取闹,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我就算人不在老屋也能晓得那里的境况,全村人都晓得了呢。” 云桃钻出人群,拉着云萝往村西边走去,嘴里咕咕叨叨的尽是不满。 云萝的手指轻捻,侧目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看就不看,也不是多稀罕的事,等长辈们商量好之后再去问,他们自然会把事情跟你说。” “那我爹娘若是不告诉我呢?” “你不是说全村人都知道了吗?说不定那话传得比你爹娘还要快。” 云桃仰着头想了想,发现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回到家,文彬还在屋里提笔练字,云梅则安静的坐在火盆旁,正拿着一块糕啃得美滋滋。 云桃看到她就愣了下,她刚才出去看热闹,好像压根就没有想到还有个云梅。 幸好她乖乖的坐在屋里没有到处乱跑,不然若是跑丢了要满村的寻找,事后肯定是要被娘骂的。 看到她们,云梅倒是很高兴,眉眼弯弯的朝她们笑得又软又甜。 云萝迎着她的笑脸,转身翻出了一本《千字文》,搬个小板凳坐在火盆边,对姐俩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来读书吧。” 云桃探头看了眼,说道:“这《千字文》老早就学过了。” “那你还会背吗?字都认识了吗?” 云桃于是就缩了回去,抓着耳朵不说话了。 几年前是磕磕巴巴的背诵过,但分家后就没有再读书识字,以前背过学过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在读书声中,文彬又写好了一张字。 把几张字整理成一叠,又拿着毛笔到院子里清洗干净,然后他拿着书也围到了火盆边。 中午,郑丰谷和刘氏都没有回来,云萝让兰香去老屋探听了情况之后就自己把午饭解决了。 到傍晚,朱家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女儿回了双桥村,郑丰谷兄弟几个还在老屋,但刘氏她们却回来了。 在云桃缠着吴氏询问的时候,郑嘟嘟他们也从镇上放学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昏暗,云萝一边听灶房里传出的声音,一边听郑嘟嘟叽叽喳喳的跟她分享今日学堂里的新鲜事。 “多宝今天又被大孩子欺负了,坐他后面的人故意打翻砚台,把他的衣裳都给染黑了。” “他经常被人欺负?” “是啊是啊,他太笨了,被欺负也只会哭,我有时候看他可怜就会帮他欺负回去,但是不能让先生看见,不然会被先生责罚的。” “那你今天帮他了吗?被先生看见了没有?” 郑嘟嘟于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嘟着嘴不满的抱怨道:“都怪小虎,明明让他去看着先生有没有过来,结果先生都站在他身后了,他还一个劲的在那儿拍手喝彩。” 真是一点都不难想象那个场面呢。 云萝摸了下郑嘟嘟的狗头,“先生罚你什么了?” 郑嘟嘟就捧着他的小胖手眼巴巴的看着她,“打了两下手心,好疼的!” 云萝看了看,又伸手轻轻的捏了两下,发现确实有点红肿,但并无妨碍,便甚是冷酷无情的丢开他的手,说:“在你欺负同学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所以被先生打手心也是活该。” 郑嘟嘟捧着小胖爪子超委屈,“明明是他先欺负多宝的,我这是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不是,那个人欺负同学固然不好,但你用同样的方法欺负回去,你与那位欺负人的同学有何区别?” 郑嘟嘟顿时张大了嘴,半晌拧着小眉头一脸苦恼的问道:“那我应该咋办?我才不要跟先生告状呢!” 第283章 比不过 遇到同学被另一个同学欺负,该怎么办? 郑嘟嘟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显然,他跟那个叫多宝的同学关系更好,云萝就问他:“你那个同窗为何要欺负多宝?” 他想了想,说:“李秋平其实是多宝的表哥,但他不仅不跟多宝好,还经常欺负人,泼墨吓唬多宝都是轻的,我还看到过他吆喝着几个人把多宝堵在巷子里打架。” 说到这儿,他就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多宝说他奶奶最疼李秋平,从小他就被李秋平欺负,他在家里告状也没有用,因为他奶奶偏心外孙,不但要骂多宝,还会拿他娘出气,每次都要把他娘骂得抱着他哭为止。” 这可真是够糟心的。 郑嘟嘟见她听得认真,就小嘴儿嘚吧嘚的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一吐为快,归根结底不过是老太太偏心外孙,无视亲孙子从小被外孙欺负,并欺压儿媳妇的故事。 这种家务事云萝不置可否,但听完之后,她却对郑嘟嘟说:“学堂有规矩,不能打架不能吵架,你为了给好朋友出头冒犯学堂规矩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那李秋平比你大,直面对上,你不仅有打不过对方的风险,若是被先生撞见责罚更得不偿失。” 郑嘟嘟摸了摸他还隐隐作痛的小胖手,一脸的心有余悸,“那我该咋办?” “找出他的弱点,用你们的长处去碾压他。” 郑嘟嘟呆了呆,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李秋平最不喜欢读书,书背不下来,字也写不好,经常被先生批评。可是,多宝也很笨啊,到现在都没有把《千字文》背下来。” “那就帮帮他,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才不是呢!他那么笨!”郑嘟嘟皱着鼻子一脸嫌弃,随之却又说,“不过他那么可怜,我有时候也会带他一起玩。” 吴氏端着一碗菜走了进来,笑问道:“好吃饭了,你们俩在说啥呢,说得这样热闹?” 郑嘟嘟叫了声“三婶”,然后蹬蹬蹬的跑了出去,到灶房里帮忙拿碗拿筷子。 晚饭简便,吴氏也没有带着孩子们回自己家去吃,而是在这边和刘氏一起忙活然后一起凑合了一顿。 两家人刚拿起碗筷准备开吃,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俩就缩着脖子进来了。 刘氏诧异的问道:“你们吃过饭了吗?” “吃个啥?那边还巴望着你们送饭过去呢!”郑丰收往桌上扫了一眼,然后转身出去进灶房捧了两副碗筷,特别主动不见外的挤上了桌,说道,“我看老大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以为你们昨晚上送了一顿,今天还会送过去呢。” 郑丰谷从郑丰收那儿分了一副碗筷,挨着刘氏坐下,听了郑丰收的话之后就叹了一声,状似解释的说道:“我跟老三见那边冷锅冷灶的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索性回来家里吃了。” 但照理来说,他们应该在老屋吃了晚饭再回来的。 刘氏闻言也不禁有些无言以对,只能从饭桶里给他们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 吴氏冷笑一声,说:“老屋的日子还真是越过越回去了,那么些田地都是老爷子一个人收拾出来的,等老爷子做不动了,我看他们要咋办!” 老爷子的年纪是真的很大了,年过花甲,多少人甚至都活不到这个年纪,再是身体健壮又还能做几年? 刘氏在桌底下轻轻的踢了她一脚,又给郑丰谷碗里夹了一块肉,说道:“不管老大家咋样,但爹也不是只有那一个儿子,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我们也不会不管他。” 郑丰谷都吃不出肉的香味来了,叹一口气,既烦闷又无奈。 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郑嘟嘟几个小的都被大人的气氛影响,不敢吵闹。 饭后,郑丰收和吴氏就带着孩子们回家了,郑丰谷和刘氏把他们送到门口,并邀请他们明天也到家里来吃饭。 次日就是云萱回门的日子。 二姐回门,他却不得不早起上学,郑嘟嘟在清晨出门的时候神色蔫蔫的十分忧伤,尤其当他看到同样也要读书的哥哥却请假留在家里,心里更是充斥满了羡慕嫉妒恨。 他也好想请假,一请就是一旬! 云萱和栓子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门口,奉上回门礼之后,栓子由郑丰谷和文彬作陪坐在堂屋里,云萱则被刘氏拉着进了房里,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云萝想听,还被刘氏赶了出来。 这般欲盖弥彰,云萝一下子就知道了她们躲在屋里要说什么类型的悄悄话。 她索性出门到正在忙着建造油坊的那块地上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刘氏和云萱的悄悄话也讲完了,栓子正和文彬在讨论学问,还有明年的秋闱。 栓子对明年的秋闱还是有很大期望的,文彬则在考虑明年要不要参加。 “我学业上尚有欠缺,先生也让我不必着急科举,应该沉下心来再多读些书,增加阅历,等再下一届的秋闱也不迟。” 栓子点头道:“你确实不必着急,不过倒是可以去尝试一下,不为中举,只为了感受一下秋闱考场上的氛围,等下次再考的时候心里也多少有些底。” 郑丰谷坐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对,家里如今也不缺那点银子,你只管放心的去,不要有啥负担,咱就是去感受下考试的气氛,考举人毕竟跟你之前考秀才时候不一样。” 文彬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一下,眼角看到云萝从外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就看向她问道:“三姐,你说我明年要去参加秋闱吗?” 云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太阳倾斜的照射进来,正好照在门边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微眯起眼睛,说道:“如果时间赶得及的话,去看看秋闱考场上是何等场景的也好,下次你也就有了准备。” 郑丰谷不解的问道:“啥时间赶得及?咋会赶不及?” 文彬的眼睛闪亮了起来,说道:“爹,三姐说她过完年后等天气暖了就要去冀北,再从冀北到京城,问我要不要与她同行游历。” 郑丰谷愣了下,刘氏和云萱从东间屋里开门出来,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云萝在小板凳上转了个身,让从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背上,看着郑丰谷说道:“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院的先生专门带着学生出门游历就是为了让他们增长见识,于考试和以后的当官处事都是有好处的。我过完年就要离开,一路北上并不是很着急,就让文彬陪我一起吧。” 文彬坐在边上连连点头,“是啊爹,让你陪三姐出门吧。” 郑丰谷不禁有些踌躇,“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云萝说,“我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出门,有侍卫有丫鬟,路上的事几乎不用我自己动手,多文彬一个也费不了什么事。” 文彬又说:“我肯定不会给三姐添麻烦,她让我干啥就干啥。” 刘氏就问道:“这出去的话,得多久啊?” 云萝说:“我会尽量在秋闱之前送他回来。” “那不是要大半年?” 刘氏顿时就舍不得了,虽然文彬从去年院试考中秀才后就到县学里读书,一旬才能回家一趟,有时候学业紧张,可能连休沐都回不来,但离开大半年也真是太久了。 文彬心里紧张,不由眼巴巴的看着云萝。 云萝就对刘氏说:“娘,你要知道,等文彬将来出仕当了官,他可能会离开得更久,几年都未必能回家一趟。” 刘氏不由呐呐,“这不是还有好些年吗?” “是还有好些年,但你也要早做准备,除非你和爹以后跟着文彬赴任,不然很可能要几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刘氏摇着头,说:“我和你爹啥都不会,跟着去干啥?我们就在村里,哪都不去。” 以后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定,眼下却要定下到底让不让文彬跟云萝出门游历。 郑丰谷和刘氏没有当场决定下来,都说要先商量商量。文彬虽然心里着急,但见三姐一脸沉静,他便也慢慢的平静下来。 就算爹娘不愿意,他觉得三姐也肯定有办法带他出门的,大不了,他打滚撒娇再求一求呗。 时间充裕,离过年都还有一个多月呢。 约辰正时分,郑丰收一家人过来了,郑丰谷跟郑丰收说了两句话后就出门,到老屋去请老两口和老大一家吃午饭。 闺女出嫁后第一次回门,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稍微宽裕些的人家都会在家里置办两桌好菜,把叔伯兄弟们都请过来吃上一顿。再讲究些,叔伯长辈们还要给新女婿准备红封。 郑丰谷出去转一圈,就把郑大福和郑丰年请了过来,郑二福家也来了父子两人,再加一个小胡氏。 午饭时,男女分成了两桌,都摆放在堂屋里。 吃饱喝足,云桃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绢花在云梅的头上比比划划的,这是云萱刚才送给她的,她和云梅都有,原本还给郑云丹也准备了一份,但她今日并没有过来,云萱就决定把剩余的那一对绢花拿回去送给小姑子。 云萝当然也收到了礼物,但她的却不是绢花,而是一只金镯子。 没错,就是这么的区别对待! 云桃终于比划出了一个最让她满意的位置,将绢花戴在云梅的鬏鬏上,然后问云萝借了铜镜,举着给云梅看。 这边姐妹和乐正喜滋滋,忽然一声巨响,郑丰年猛的拍了下桌子,拍得桌上的碗筷都往上跳了一下,也吓得云桃慌忙接住从手上滑落的铜镜,转头一脸心有余悸的看向那边。 郑丰年正拉着郑丰谷的手,涨红着脸双眼迷瞪的大声说着:“老二啊,真没想到咱兄弟三个里最终还是你最有福气,大哥比不过,比不过啊!” 郑丰谷伸手扶着摇摇欲坠的他,说道:“大哥你也不差的,只要好好干活,咋样都差不了。” 郑丰年仍是一个劲的摇头感叹,“比不过啊比不过!想当初,我在村里也算是数得上的人物,真没想到全被那不孝的孽子孽女给毁了,毁了啊!你大侄儿也是不争气的,读书不好好读,倒是学起了风流做派,闹得家里乌烟瘴气、没个消停的时候。” 絮絮叨叨、满嘴抱怨,却听得郑丰谷表情尴尬,郑大福的脸色也不好看,“啪”的放下酒碗,斥道:“也不看看是啥场合就发酒疯,这都是啥好事好名声吗?” 又对郑丰谷说:“我看老大已醉得不轻,你把他拉下去随便找个屋让他躺了吧。” 郑丰谷也不想让他在新女婿的面前发酒疯,就和郑丰收一起把他架了出去。 栓子和文彬对视了一眼,执起酒壶又给长辈们倒酒,仿佛没有听见郑丰年醉酒说胡话。 已经先一步吃过午饭的云桃却凑在云萱耳边小声说着:“大伯终于发现他如今比不上二伯了,别说二伯了,他现在连我爹都比不过呢。” 云萱笑着点了下她的脑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毕竟是长辈,是我们的亲大伯。” 云桃哼笑两声,“就算我不说,村里还有谁不晓得这事?” 云萱又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看破不说破。” 吃过午饭,把郑大福和醉得一塌糊涂的郑丰年送回老屋,其他人也陆续散去,云萱和栓子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直等到郑嘟嘟放学回家,又一家人吃了晚饭之后才提着灯笼要回家去。 郑嘟嘟见他们要走,迅速的伸手抓住了二姐,一脸警惕的看着栓子,说道:“二姐都已经陪你两天了,今天要在家里陪我!” 本来正有点眼泪汪汪的刘氏瞬间把泪花收了回去,点着他说道:“你二姐如今已是栓子的媳妇,栓子到哪里,她就该到哪里,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天天陪着你了。” 郑嘟嘟的眼眶里顿时积起了眼泪花花,紧紧抓着云萱的袖子,道:“二姐你不要我了吗?” 云萱既心疼又为难,还有些说不出的羞意,蹲下身跟他说道:“二姐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明天我要上学呢。”你别想骗我! 第284章 像三姐 云萱回门之后,这一场热闹的喜事才算是终于告一段落,日子也逐渐恢复平静。 次日,郑嘟嘟继续上学,歇业了几天的食肆也重新开门,郑丰谷和刘氏继续经营他们的小生意。 到腊月初一,在县学请了一旬假的文彬和栓子也告辞家人,结伴去上学。 今年书院里还有两旬的课程才会结束教学,所以,他们可能下一次旬休时就不回家了。 家里一下子就只剩云萝一个人最悠闲了,她便清晨到食肆里帮会儿忙,偶尔到正在飞快建造的油坊去转一圈,然后读书写字,有时候对着舆图就能坐上半天,那张曾经只有简单的、大略方位的舆图在她的笔下一点点填充,已经越发的趋于完整。 她用了四天时间把舆图重新在特殊的纸上制画标注,卷起后封存进一方锦盒之后,交给罗桥送去了府城。 两天后,他从府城回村,还带回了新一期的报纸。 “靠近京城的好几处河道都结冰被封,不能行船,车马行走比不得船只,老夫人说恐怕不能在年节前把东西送到京城。”罗桥又将上月二十五发布的大彧月报双手奉上,说,“小的到府城时,正好遇上送报的弟兄们上岸进城,便先问他们买了一份报纸,请郡主过目。” 云萝伸手接过,看到头版就是滇南水灾的灾情和伤亡情况,其中受灾最严重的两个州府官员有大半被撤职问罪,灾后的流民正在被逐步安置,瑞王以工代赈,收拢无家可归的灾民修筑堤坝,清扫水灾过后的满地狼藉,重建屋舍村庄,役症也已经得到缓解,不曾大规模扩散。 报道的最后面,还详细的列出了在滇南道为灾后捐赠大量钱财物资的名单,并对他们的善举大加赞赏,这份名单大部分都是以家族或商行的名义,也有零星几个人名。 云萝的目光在这份名单上多留了一会儿,发现列在第一个的就是镇南侯府,为滇南捐赠了上百车的药材和大量的土豆种子。 玉米和土豆在江南及附近的扩散可比在京城还要顺畅多了,也因此,老夫人如今手里掌握着大量的种子,这些种子,她原本是预备着往闽南、岭南等地扩散,再从岭南散到滇南黔中,如今却先一步送去了滇南。 滇南气温适宜,十月份左右还能种植土豆,翻年过了正月就能收获了。 翻过头版,刊登了今年的秋税,朝廷从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收上了几十万石的玉米,经过讨论,朝廷将会筛选出适合做种子的玉米运送到各方边城,率先提供给军屯。 这则报道的下方,刊登了一则新闻,说京城有一学子外出游学,途径某地时夜宿客栈,醒来后却发现身在山寨之中,原本竟是遇见了山贼在山下开设的黑店,那黑店原本是要谋财害命的,却因为书生长得貌美被大当家的女儿看中,要招他为压寨夫君。书生忍辱负重、处心积虑终于找到时机逃出贼窝,将此时状告到官府,并协同官府剿灭了这为祸一方的山寨。 报道的最后,警告世人出门要小心,最好不要单独出行,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多留几分警惕之心,小娘子们要保护好自己,郎君也不能掉以轻心。 云萝莫名觉得最后一句话有点皮,不像是报馆里两位刘公子和秦书媛的风格。 难道是她离开京城后,又招了新的编辑? 再往后就是些娱乐人的八卦,除了依然躲在角落的两则广告之外,竟然还多了一则寻人启事:成安侯府的老夫人身体有恙,二公子程凌霜游学在外不知去向,若看到这则告示,望速归。 报馆交到公主娘的手上,她这么快就发展出了新业务吗? 云萝又看了遍这则寻人启事,若有所思。 这样广而告之的寻找在外游学的儿孙,看来成安侯府的老夫人病得有些严重,颇有种着急寻找在外的孙子回去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成安侯府与镇南侯的关系很好,她去年还收到过程老夫人专程派人送来的生辰礼,也曾见过几次面,那是个很正经的老太太,还有些严厉,但待人却并不苛刻。 大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云萝抬头,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到云桃拎着一篮子绿汪汪的野菜走了进来,看到她就说道:“三姐,我挖了些荠菜,可嫩了,分你一些。” 江南的冬天也是绿油油的,荠菜正是最鲜嫩的时候,过了年到春天,荠菜就要老了。 云萝指了下放在院子里的木盆,让她把荠菜倒在那里。 云桃不仅把荠菜从篮子里倒出来,还顺手给洗干净了,从灶房里拿了个竹笸箩出来盛着沥水,完事后随意的甩了甩手,就凑到窗户前来看了一眼,说道:“你又在看书,当了郡主之后,是不是更要读很多书?” “不是,是我自己喜欢看书。”云萝缓缓的把报纸折叠后递给她看,“你也识得不少字,闲暇时候可以看看报纸,都是大白话,只要识字就能看懂,郑嘟嘟他一期不落的全买了,文彬也会购买。” 所以你想看,可以问他们借,不用再另外费钱购买。 云桃又把手在衣服上用力的擦了几下,然后才把报纸接过去,带着几分抱怨的说道:“嘟嘟说这报纸是三姐你写的,他平时看得可紧了,轻易不让人碰。” 这还真是郑嘟嘟会干的事情。 云萝就把这一份送给了她,又说:“大部分都不是我写的,我不过是开了个报馆而已。” 云桃不很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就觉得不管怎样都很厉害了。 “三姐,这写的都是京城里的事情吗?” “不全是,但现在还是京城附近的占据大多数,以后会有其他类型的报纸,要把全天下的事都囊括于此。” 云桃虽不是很明白,但并不妨碍她赞叹一声,“好厉害!” 云萝就指着她手里的报纸说:“所以你可以多看看,多知道些事情、多长点见识总没有坏处,顺便还能多识些字。” “我晓得了。”她把报纸塞进怀里,又问道,“三姐,你是不是过几天就要走了?” “对,我要去府城陪祖母过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吧,怪难为情的。再说,我要帮我爹娘干活,临近过年,家里有好多事情。” 趴在窗户上跟云萝说了会儿话,然后她就拎着篮子跑了出去。 跑出去没一会儿,她又跑了进来,说:“三姐,我家十九要杀猪,你吃了肉再走呗!” “好。” 晚上郑嘟嘟放学回家,就吃到了荠菜炒蛋,他一边吃饭一边有些忧伤的跟云萝说:“都快半个月了,大彧月报竟然还没有送过来。” 以前可不会延迟这么久。 云萝咽下嘴里的饭,没有告诉他她把今天的报纸送给了云桃,而是说:“京城那边的河道上都结冰了,需要先用马车运松到不结冰的河道才能继续行船,速度自然就慢了。” 郑嘟嘟顿时就惊呆了,“河上都结冰了?那得多冷啊!” 冬日里,他看到自家院子里的水缸结了冰都能玩好久,河流上是从没有见过结冰的。 虽然他也不晓得是啥原因,明明是一样的冷,但水缸、池塘子都结冰了,溪流河水却总是结不出冰块来,哥哥说,是因为还不够冷。 他的小脑袋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身体忽然打了个抖,然后拧着两根眉毛满脸纠结和担心的看着云萝,说道:“京城这么冷的吗?为啥那么多人都说那是好地方,都很想去的样子?难道是他们不晓得京城冷得连河道都结冰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这么冷的话,暑天是不是很舒服?” “并没有,还是一样的热。” 他的两根眉毛皱得更紧了,半晌,忧伤的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云萝的手背,一脸心疼的说道:“三姐你受苦了,以后都不要去京城了。” 刘氏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蛋,笑骂道:“吃你的吧,你看看你,桌上就数你的话最多。” 郑嘟嘟于是安静的扒了两口饭,嚼吧嚼吧咽下去后就又跟云萝说:“三姐三姐,我跟你说,我们学堂十六就要放假了,比哥哥他们早三天呢!” 好开森! 云萝便说:“放假后,我带你到府城去玩。” 郑嘟嘟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又眼珠骨碌一转,凑过来贼兮兮的说道:“不要带哥哥!” 刘氏斜睨着他,一盆冷水直接泼下,“学业如果不能得优等,你就给我乖乖的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他当即挺着胸膛说道:“我肯定是甲等,先生都夸我是学堂里最聪明的学生!” 这大言不惭的样儿像极了抖毛的小公鸡,刘氏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小小年纪口气却这么大,我们家可从没有这样嚣张的性子,也不晓得像谁。” “像三姐!” 云萝:“……”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怎么办? 第285章 出发府城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中旬,随着郑嘟嘟的放假,再过三日,文彬也从县学放假回家了。 而在这期间,郑玉莲和朱大郎奸情被撞破这件事也勉强算是有了个结果。 也不知究竟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答应了怎样的要求,在事情发生的几天后,朱家人请了轿子来把郑云兰接回去,郑玉莲则被郑大福关在家里,要给她落胎,还要赶紧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给郑玉莲找婆家,这原本是孙氏这个亲娘的事情,只是孙氏从去年就一直瘫痪在床上,别说出门给她相看人家了,连坐起来都要人搀扶照顾。 孙氏有恙,身为长嫂的李氏也能为郑玉莲做主。这种因缘之事,李氏也确实比郑大福这个当爹的更方便处理交流。 然而,郑大福如今就算对这个小闺女失望透顶,却也是真的不放心把这事交给长媳去办,于是就托到了刘氏的头上。 刘氏顿时就被惊呆了,随之而来的是惶恐和为难。 这个事情可真是为难极了。 且不说她与小姑子的关系从来没有亲近过,就郑玉莲如今的名声还有她身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想要给她找个好人家简直跟登天似的,若是找得不好,郑玉莲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什么的,不得怨到她头上来呀? 刘氏简直要愁白了头发,避着外人,她还偷偷的家里抱怨老爷子真是会为难她,她宁愿给小姑子准备一副嫁妆,也不想做主去说人家。 郑丰谷也愁得很,后来还是云萝给他们出了主意,让他们到老爷子那儿问明白他老人家对小女婿的要求之后直接托到媒婆那儿,等媒婆那边有了回应再去询问老爷子的意思。 “你们就当一个在中间跑腿的,有事没事多问问老爷子,不要自己做决定。” 郑丰谷觉得他小闺女说得对,又跟刘氏两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一晚上,然后就当真照着老爷子的要求到镇上去寻媒婆了。 白水村没有正经的媒婆,有个陈二阿婆倒是热衷于给人做媒,时不时的会客串一把媒人喜婆子,但她毕竟不是以此为生的正经媒婆,况且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的也被孙氏和郑玉莲得罪得差不多了。 郑丰谷直接找的镇上官媒人,虽然没有仔细说明郑玉莲的情况,但人家吃的就是这口饭,向来消息灵通,媒婆之间虽有竞争关系,但有时也会互通有无,对郑玉莲其实早有耳闻。 毕竟,她可闹出过不少事,又是郑丰谷的亲妹妹。 郑丰谷如今在整个庆安镇都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即便他只是个家有几十亩田地,开着小食肆的庄稼汉子,却谁也不敢忽视他的份量。 他可是养大了卫家大小姐的人! 卫大小姐就算回到了卫家,也没有与养父母生疏,养姐出嫁,她不仅送上了丰厚的添妆,还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赶来,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担起了送嫁之责,亲手抱着养姐上花轿。 腊月十九的一大清早,郑丰收家就请了屠夫到家里,宰杀了一头大白猪。 灶房里烧出了一锅又一锅的滚烫热水,刮毛、清洗、开腹、拆解……院子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实在不那么好闻,但却没人嫌弃。 云萝带着郑嘟嘟从食肆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升,照在已经被刮干净猪毛的大白猪上,往上冒着蒙蒙的热气。 郑嘟嘟顿时“哇”了一声,几步跑过去和双胞胎小哥哥一起围观,云萝看了一眼后则闪身进了灶房,跟云梅排排坐在灶膛前的长矮凳上,看云桃和三婶来来回回的忙碌。 云梅从兜里掏出了两颗小毛栗,分给她一颗,细声细气的说道:“要留着肚子,等会儿吃好多的肉。” “啪”的一声,云萝轻轻一捏就把坚硬的毛栗壳捏碎了,掏出里面泛黄的果仁塞进嘴里,粉糯微甜,味道不错,她就侧过身把云梅兜兜里剩下的几粒毛栗子全掏了出来。 云梅不由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干脆把手上的那一粒也塞进了她手里。 到中午,一整头猪的肉都已经拆解完成,吴氏把两只前蹄和一扇排骨单独放到一边,进来跟还坐在灶膛前烘火的云萝说:“小桃说你后日就要去府城了,三婶给你留了几块肉,你到时候别忘了带上。” 云萝没有拒绝,答应了下来。 猪头猪尾上锅蒸,文彬坐着驴车回来的时候,肉香味已经飘得半个村子都能闻见了。 文彬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栓子、郑文杰和李继祖。 四人同在县学读书,平时休沐,偶尔也会结伴同行,但大部分时候,与文彬同行的都只有栓子,因为李继祖并不是每旬都回村,郑文杰也因为种种原因与两人并不亲近,甚至听说,在书院里碰见了也很少会打招呼。 “那你们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了?”在三叔家吃了一桌子的大肉,回到家后听文彬说起同行之事,云萝就问了这一句。 如果换个人问他,文彬说不定就含糊过去了,但这是三姐,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直言道:“大概是因为我们今天租了一辆驴车吧。” 他一边整理着带回来的书籍,一边说道:“我们平时来回都是各花几文钱搭车的,今天放假,因为东西不少,我和姐夫还有继祖哥就商量着一起去租了辆驴车,在我们把东西都放好,将要启程的时候,大哥忽然找了过来,说要与我们结伴,结果到了村里也绝口不提分担租金之事。”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云萝问他:“从县上到村里,租一辆驴车要多少钱?” “平时只要六十文,今天书院放假,这租金也就顺势而涨了,要八十文钱,但我们平时搭车,只需三文钱就能到镇上。” 从白水村到庆安镇约二十里路程,从庆安镇到长乐县还有三十余里路,驴车单程走一趟也需要半天时间。 郑嘟嘟跟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又掰着手指算了算,突然生气的说道:“大哥明明应该付二十文钱的,哥哥,我们去问大哥要回来!” 文彬侧头看着他,“你这算得倒是没错,你们学堂里已经开始教你算学了吗?” “没有,我自己学的!”眯着眼一副好得意的模样。 文彬就见不得他嘚瑟,嘴角一撇,问道:“那你再算算,八十文车资,我、姐夫和继祖哥三人分担,应该每人付多少钱?” 这可把郑嘟嘟为难坏了,他伸着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头算了半天,算得双眼迷瞪,两根眉毛纠结成一团都没有算出个结果。 看到他这样为难,文彬一下子就觉得心气儿顺了,连往书架上摆放书籍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郑嘟嘟却不是轻易会屈服的人,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八十文钱,三人分担,应该每人出多少钱? 想得太多,他晚上就睡得不踏实,第二天便赖床起不来了。 左右学堂已经放假,郑丰谷和刘氏一大清早就到食肆开门做生意,云萝蹲在屋檐下刷牙漱口的时候,文彬就站在东间的窗外,故意大声说道:“三姐,郑嘟嘟他起不来床,我们去府城吧,别等他了。” 屋里当即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郑嘟嘟抱着他的棉衣棉裤就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满脸的紧张和委屈,“等等我,不许把我落下!” 文彬看到他这紧张的模样,开怀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云萝拍了下他的脑袋,走进堂屋迅速的帮郑嘟嘟把衣裳鞋袜都穿上,然后让他自己去洗漱。 兄弟俩排排蹲在屋檐下,嘴里含着温水“咕噜噜”的漱口,一大一小两个,五官相似,动作一致,就连彼此往对方身上甩的眼刀子都是一样一样的。 洗干净,关上大门,姐弟三人就往村口的食肆走去。 吃过早食,云萝又带着他们一起到油坊去看了看。 油坊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榨油所需的木制工具之前就拜托给了村里的木匠李宝根,如今也打磨得差不多了,预计在过年前就能榨一轮。 罗桥这两天就在和里正商量,要在村里招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到油坊上工,招了伙计之后还要抓紧教他们榨油的技术和步骤,也是忙得很。 有时候,他莫名有种不务正业的错觉。 他明明是郡主的侍卫,却为何总是做一些管事才会做的事情? 因为油坊的事情,云萝去府城的时候就没有带上他,只带了兰香和两个车夫,以及六名侍卫相随。 文彬好歹年长几岁,还算自持,郑嘟嘟却是在马车里东摸摸西摸摸稀罕得不得了,半点没有离别爹娘的依依不舍。 终于,他把马车里面摸了一遍,小胖手开始对着紧闭的车窗蠢蠢欲动。 明明这条到镇上的路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但坐在马车里往外看和坐在牛车上一路晃悠,总感觉连看到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 文彬简直受不了他的闹腾,忍无可忍,忽然伸手一把推开了窗户,顿时,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席卷进来,把凑在窗户边蠢蠢欲动的郑嘟嘟吹得脸都一下子绷紧了。 他“哇”的惊叫一声,一头扎进了车内的软垫上。 文彬躲在窗边却是一点都没有被冷风吹到,见郑嘟嘟这没出息的样儿,便冲他哼笑两声,慢条斯理的把敞开的窗户又给关上了。 “坐在外面车辕上看风景更美,你要不要出去?” 郑嘟嘟趴在软垫上揉了揉被风吹僵的胖脸儿,朝他哼哼了两声,“你去!” 云萝不管兄弟俩的争执,随着马车的摇晃忍不住眯起眼,有些困倦,但即便打瞌睡,她的腰杆儿也挺得直直的。 在靠近庆安镇的时候,车马迎面遇上了另一乌篷马车,两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云萝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好气派的马车,就连拉车的马都这样神骏,难道是卫家郡主?” 这个声音已不年轻,却仍习惯性的微微掐着嗓子,显出几分娇和嗲,不像是正经女子的腔调。 兰香凑到窗户边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反倒是文彬若有所思,“这好像是镇上媒婆的声音。” 云萝不由看向他,“你还能听出媒婆的声音?” 文彬顿时脸微红,有些羞赧的说道:“在金来家里看见过上门的媒婆,当时好奇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她们说话的调子总是跟寻常人不同。” 郑嘟嘟听不懂这些,只是看到哥哥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就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被文彬恼羞之下一把用软垫摁住了脸。 兄弟俩当即又闹成一团,云萝默默的坐远了些,又听兰香轻声说道:“这一路过去就那么几个村子,年关下也不是说媒的好时候,她不会就是去白水村的吧?” 白水村如今就只有一个着急说媒的人——郑玉莲。 云萝听过就抛开了,不管是不是,郑玉莲究竟如何她并不在意,不过若是能尽快解决她的事情,让爹娘早点放下这个突然落下的责任,也是好事。 第286章报纸 顾及着郑嘟嘟还小,时间也不紧张,马车从白水村到府城的这一路就走得慢悠悠的,中午日头好的时候还停下在路边玩了好一会儿,因此当天傍晚没能赶到府城,而是在一个小镇上投宿客栈。 次日一早,他们继续上路,依然不紧不慢的,期间遇到好玩或好看的风景都会停留下来,一直到午后才终于进了府城。 老夫人早已等候多时,远远的看到云萝就先忍不住笑开,并对文彬和郑嘟嘟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还拉着胖胖的郑嘟嘟稀罕了一会儿,捏着他的脸说他真像她家的孩子,可把郑嘟嘟给得意坏了。 她的孩子等于三姐,所以他果然最像三姐了! 文彬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亲弟弟的神情显摆,仿佛他长得像三姐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不禁让文彬气得牙痒痒,若不是当着老夫人的面,他又想对他家的小胖子言语打击外加动手动脚了。 但其实他们俩的眉眼官司还真躲不过老夫人的眼,看到他们这活泼的模样,老夫人也忍不住的笑意舒和,觉得整个府邸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鲜活了。 她把小兄弟俩安排在了最靠近锦兰院的客院,离云萝很近。 近两天的行程,虽然不曾着急赶路,但梳洗过后坐下来,被暖融融的熏笼一烘,小兄弟俩就感觉到了困乏,于是被拉到了榻上去歇息,云萝则跟着祖母又回到了正院。 从云萝回到江南但现在已有一个多月,却有近一月的时间留在白水村,老夫人拉着她就稀罕得看不够,也有说不完的话。 询问了她这一月在村里的日子,确定她不曾受委屈,日子平顺又清净之后,老夫人又问道:“听说你在村里造了个榨油作坊,进度如何?” 云萝说:“房子已经造好了,现在就差几样木具和伙计,罗桥留在村里继续负责后续,若无意外,在过年前就应该能榨出第一批豆油。” 今天离过年只剩下八天了,看似很短,却足够做许多事情。 老夫人爱惜的摸摸她的头发,说道:“我之前听罗桥说,你想要把榨油的方子公布于众,你可知这会让多少银子从你的手指缝里溜走?” 云萝不由看了她老人家一眼,从神色中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并不像是不赞同的样子。 沉吟一下,便说道:“在我离开京城之前的三个月,豆油已经给我挣了上万两银子,如今又过去三个多月,挣得肯定比之前更多。”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把这个方子告诉世人吗?这还仅仅只是一个作坊的收益,若是扩大规模,把豆油卖到更多的地方,挣回来的将是金山银山。” 云萝的神色丝毫不变,“我知道,但是我要金山银山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在各地都买房子建报馆的据点吗?这所需要的银子可不下于一座金山。” 云萝觉得这不对,“报馆若是不能盈利自我周转,需要靠着外来的银子不断填补才能生存的话,很快它就会彻底垮塌。” 老夫人愣了下,随之若有所思,道:“此话虽有理,但据我所知,这大半年来,你那个报馆一直都是入不敷出。” “那祖母你以为,它会一直亏损下去吗?” 老夫人又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笑了开来。 “罢罢罢。”她似笑似叹的说道:“你既然如此有信心,那便照你的去做吧,就算一直亏损也无妨,左右咱家并不缺这点银子。”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让云萝也忍不住的软了目光。 老夫人转头拿出一个锦盒塞她手里,说:“这是在城西六月坊的一处小院子,门房两边的倒座往外开门就是现成的铺子,因为那儿的地段稍偏了些,往来的行人不多,之前就一直闲置着,你拿去用来收发报纸却还算合适,院子里头的厢房里也能安置看守之人。” 祖母都这样说了,云萝肯定不会怀疑这个院子是否合适,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的地契看了看,地契上除了详细地址、面积之外,连地契上的名字都改成了她的,且盖了官府红印。 云萝把地契重新收好,问道:“这院子得多少银子?” 老夫人当即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个闲置小院儿,本就是自家的东西,以后也要分给你和逸之的,你难道还打算花钱问祖母买?” 云萝原本还真确实有这个打算,但现在却摇头,说:“不是,我就问问。” 老夫人就露出了笑容,保养得宜的脸上依然光洁白皙,只在眼角颊边有些微褶皱,镌刻着时光赋予她的气韵悠然。 其实老夫人和孙氏的年纪相仿,但是,孙氏瘫痪在床已是垂垂老矣,老夫人却依然光彩照人,看上去比李氏她们都似乎要更年轻一些。 云萝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祖母用的是什么面脂香膏?” 老夫人也伸手摸了下,不在意的说道:“就那么些东西,用来用去还是你做的最好使,冬日不干,夏日不腻。” 她笑眯眯的看着云萝,又说:“我们家人相较而言不太显老。” 哦,这就是天生丽质加上保养得宜。 云萝想到了她一直到十岁以后才开始抽条长大,而至今,她都未曾来葵水,莫名有点喜滋滋的。 发育得晚,于是以后也老得慢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胖到十五岁,她也是愿意的。 休息一晚,第二天她就出门顺着地契上的地址找了过去。才刚进巷子,就感觉到了前方的热闹,抬头便见那小院的四间倒座往外开了门,装饰成铺子的模样,此时正有人搬着各色东西进进出出。 文彬看着那个小院有些傻眼,半晌转头问云萝,“三姐,不是说是个小院吗?” 这看着可不像是个小院的样子,门房加倒座共五间宽敞的房子,宽度六丈有余,而且,还是个两进的院落。 站在敞开的门口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正屋、厢房,还有堂屋旁通往后院的走道,所以,至少也是个两进的院子没错吧? 几人站在门外,很快就引起了忙碌的人们注意,一个穿着斯文长袍却高壮得像头熊的独眼伤疤脸大跨步走了过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何人,到这里来有何事?” 郑嘟嘟“嗖”的一下躲到了云萝身后,然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 这壮汉看见郑嘟嘟的动作,默了下,然后嘴角轻扯,面颊抽搐,似乎是想要笑,却笑得格外狰狞。 在郑嘟嘟一点点往云萝身后缩的动作中,他应该也察觉了自己笑得有多吓人,干脆就绷着脸不笑了,看一眼文彬,再看一眼云萝,扫过他们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最后又转回到了云萝的脸上,表情有些犹疑。 这姑娘看着有点面熟,好像是郡主,可惜他当初见郡主的时候因为长得太高站在了最后面,眼神又不好,没能够把郡主的相貌看清楚,所以……这位到底是不是郡主? 听说郡主上个月就到江南了,但一直住在乡下养父母家中,没听说她啥时候回府城啊。 云萝将信物递给了他,说:“我过来看看你们安排得怎样了。” 看到信物,独眼再不怀疑,连忙双手将信物奉还,抱拳行礼道:“小的拜见郡主,承蒙郡主挂心,都安置得差不多了,等着下一波兄弟过来,我们就能返回京城。” 随着他的声音,很快就更多的人朝这边涌了过来,纷纷躬身行礼,“拜见郡主。” 云萝跟着他们在院子的里外都转了一遍,又听暂时管事的几个人将事情禀告仔细。 腊月初九,他们运送着报纸抵达越州府,之后被卫府的管事直接带到了这边,将钥匙交给他们之后就离开了,并不过多插手这边。 他们在离京前就知道了郡主预备在江南的越州府建立一处方便收发报纸,安置伙计的据点,霍军师还特意召集了几拨领队的头领叮嘱此事,所以他们来了这里后也不慌,一边有条不紊的往其他州府分发报纸,一边迅速的把小院改造完成了。 云萝听完之后,就说:“你们都是相对健全之人,以后恐怕还要继续往来运送,不过在其他兄弟们到来之前,暂时就不要回京了,这边的据点管理、分派事情、卖报都需要不少人手,需要你们先做着,等过年后开春,该来的人也差不多能到齐。” 是的,相对健全,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更不健全的兄弟无力谋生。 所以对云萝的安排,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哪怕往来运送比坐镇据点和卖报都要辛苦许多。 “任凭郡主差遣!” 云萝又指着后院说:“后面的五间抱厦和两间厢房都收拾出来,让留在这里的人都有个歇息住宿的地方。越州城的房子贵,租赁也不便宜,后面只有几间房,如果不嫌弃就挤一挤,若是想自己去赁房子住的,也由得他们自己。” 笑容吓到了郑嘟嘟的独眼刀疤脸当即说道:“郡主仁慈,为小的们想得这样周到,有个栖身之处就已经很好了,哪个不知足的竟敢嫌弃,简直枉费了郡主的一份心!” 云萝一一看过这些身体各有不便的人,垂眸说道:“我能力有限,如今也只能做这么点事,等以后报馆开始挣钱了,多设几个据点,也能多请些伙计。” 另一人动容道:“郡主太谦虚了,您此举对我们许多兄弟来说,无异于救命之恩。” 云萝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们因为保家卫国而流血、落了满身残疾,甚至失去谋生的能力,却要被人嘲笑奚落,甚至是默默的等死吗? 这是不对的! 云萝离开院子,在堆放着几沓剩余报纸的铺子里找到了文彬和郑嘟嘟。 “三姐三姐,你看,我都没见过这张报纸!”郑嘟嘟举着一张报纸指给她看,说,“哥哥说这是话本子!” 文彬用力咳了一声,瞪一眼郑嘟嘟,然后略显心虚的瞄了云萝一眼。 话本子可不是啥正经书,三姐晓得他看了话本子,会不会不高兴? 跟着云萝出来的一人见此便说道:“自从院试后在报纸上刊登了京城案首写的那篇文章,报馆里就时常会收到各书生投来的文章,据说有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置之不理未免可惜,但刊登在大彧月报上又不大合适,长公主就说要另外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那些文章,这就是第一期,不过,似乎并没多少人愿意掏钱购买。” 说到后面一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云萝将这份名为《文秀报》的报刊迅速的浏览了一遍,转头问那人,“卖得很不好吗?” 那人都有点不敢说,莫名有种当着人闺女的面说她娘坏话的心虚感,支吾了半晌才说道:“倒是卖出了几份,有个兄弟特意跑到小舜镇上去叫卖,然后……然后听见那些书生们说……说还没他们写得好呢,白费了八文钱。” 云萝不由默然。 跑到江南书院的门口去卖秀才,甚至可能连秀才都不是的人写的文章,你们真是好大的勇气。 卷起手上这份报纸塞进袖子里,云萝从荷包里掏出了八文钱给他,“我拿走一份,这是八文钱。” 她决定回去后要好好的研究一下这份《文秀报》。 离开这里,郑嘟嘟哒哒的跟在她身边,抬头好奇的问道:“三姐三姐,这些报纸不是你的吗?为啥你也要花钱买啊?” 文彬悠悠漫步,斜睨了他一眼,说道:“笨蛋,这些报纸出入都是要记账的,三姐今天若是白拿了一份,账上的数目就对不上了,到时候就要负责此事的人掏钱赔上。” 郑嘟嘟朝他用力的哼上一声,转头跟云萝告状道:“三姐,哥哥他骂我是笨蛋,你快打他!” 文彬:“……告状精!” “坏哥哥!” 第287章 因为你太胖了 在吵吵闹闹中,云萝带着文彬和郑嘟嘟在外面玩了半天,回来后她与老夫人商议了一下,然后派人向江南书院的林山长递上了拜帖。 到傍晚,随着小厮一起回来的还有林山长的回帖,说他明日要出门访友,请老夫人和安宁郡主在廿六那天上门做客。 掐指一算,还有三天。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云萝也并没有闲着,晨起练武,然后陪祖母一起吃早食。 年节将至,府上要置办不少东西,最忙碌的却要数会见从各地汇聚过来的管事们,云萝帮着祖母理账、主持中馈,一天下来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 老夫人早就知道云萝的算数极好,一本账册在她手上从头翻到尾,账也就算好了,比府上几十年的老账房都要迅速又准确。 两天时间,一年汇总的最主要账册就全被她翻了一遍,挑出几本有错漏的,其余则盖上红印封存起来。 老夫人的心情是极好的,就连有两名管事发生了错漏,一名管事出现了亏损,她也没有过于责难。 “自郡主回来之后,老夫人的胃口都好了不少,之前还特意吩咐下来,今年要多定些烟花爆竹,好在除夕夜给郡主赏玩。”大丫鬟又给老夫人添了一碗饭,表情也是十分的欢喜。 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就你多嘴,不过是些玩意,哪年都少不了。” 可以前也没这么多呀。 郑嘟嘟抱着碗筷好奇的问道:“啥是烟花?” 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烟花就是放到天上去的爆竹,在天上炸开的时候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郑嘟嘟想象不出来,表情有些懵懂,又问道:“啥时候放烟花?一定要在除夕吗?” “除夕最热闹,城里的富裕人家大都会在子夜放烟花,漫天的花火,把天空都照亮了。”老夫人耐心的解释,又说道,“但最好的烟花却在京城,等嘟嘟再大些,让你姐姐带你去京城玩耍。” 郑嘟嘟转头看了眼云萝,不知想到什么,两根眉毛忽然扭了扭,然后跟老夫人说:“京城好冷的,连河道都结了冰,三姐说,京城的冬日,积雪能有一尺厚,我就算去了也不敢到外面玩耍啊,冻坏了咋办?” 老夫人忍俊不禁,笑得更开怀了,说:“穿得厚实一些,再在怀里捂个小暖炉,就能出门了。你姐姐去年过年时在家里堆了个屋子那么高的雪人呢。” 郑嘟嘟顿时“哇”了一声,“那得多少雪啊?” 江南冬天也会下雪,有时候下得还挺大,却总是积不了几天就会迅速融化,若想要堆个屋子那么高的雪人,恐怕要把方圆几里地的雪都收集过来才行。 “我最喜欢踩雪,但是我娘总不让我玩。”经常把鞋子打湿,还要被揍。 家里常备竹梢,高高的插在门框的缝隙里,就等着他犯错,随时都能拿下来抽打。 对此,郑嘟嘟是很不服气的,为啥爹娘从来都不打哥哥? 心里想什么,他几乎都在脸上表露了出来,老夫人看着他那肉呼呼的小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越发的乐不可支。 晚膳后,她目送着高低不同的姐弟三个身影告辞离开,一路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不由笑叹道:“这可真是热闹。” 锦兰院中,书房里的灯烛火光明亮,云萝坐在书桌前提笔书写,火盆放在脚下,上好的银霜炭缓缓燃烧,驱散了书房里的寒冷。 文彬和郑嘟嘟与她隔着书桌坐在对面,两双脚在火盆边晃悠,一人捧着书籍,一人则在专心的解九连环。 翻过最后一页,文彬费了两天时间,终于把这一册书看完了,探头往书桌上看了一眼,见三姐仍在专心的书写着什么,就没有出声打扰。 云萝却察觉了他的动静,笔下不停,说道:“想看什么书自己去找。” 文彬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反而问道:“三姐,我能抄几本书吗?” 卫府有藏书楼,整整四面墙,抬头望不到顶,其中珍贵典籍的比例更是十分惊人。 据说,先祖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别人抢金银珠宝,他老人家却把别人不要的书籍全收拢了过来,还为此特意建了一座藏书楼用来收藏那些书籍,哪怕他本身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哪怕一直到云萝她爹那一代,卫家才终于出了个正经的读书人。 听祖母说,江南书院的林山长自从第一次进入卫家的藏书楼之后,就经常找各种借口来借书。 借不够,他还要抄。 云萝也进过藏书楼,她如今小书房的书籍就有一部分是从藏书楼里找出来的,包括文彬此时手上的那一卷。 对于文彬的请求,云萝没有犹豫,直接从书桌里抽出了一本空白册子递给他,又指了指笔架上挂着的笔,说:“自己挑一支顺手的。” 她无权将这些书籍送人,但让文彬抄上几本还是能做主的。 郑嘟嘟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哥哥和三姐头对着头的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眨了眨眼,然后默默的转了个身。 学堂都放假了,为啥还要读书写字? 这一抄就抄到了郑嘟嘟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云萝亲自送他们回客院歇息。 次日就是腊月廿六,云萝依然天不亮就起床,推门出现却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竟是昨晚下了一场雪。 她蹲在院子里捏着雪球玩了会儿,然后开始练武,练到一半的时候,文彬也过来了,先是绕着院子跑了几圈,把好好的雪白都踩得七零八落的,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蹲马步。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已经很熟练了,就算云萝不在,他也每天都有练习,虽没有练出多厉害的功夫,但身体确实是倍儿棒。 他是要走科举之路的,所以武艺好不好不是十分要紧,主要还是强身健体。 晨练结束,姐弟俩一起到了客院,郑嘟嘟仍睡得四仰八叉,小呼噜打得欢实。 文彬皱眉看着他,表情是满满的嫌弃,直接上手就用力的摇晃了几下,“郑嘟嘟,起床了!” 郑嘟嘟咕哝几声,转个身又缩进了被窝里面。 文彬轻哼一声,“再不起来,我们可不管你,把你一个人落在这里了啊。” 鼓囊的被窝蠕动了几下,刚钻进被窝的郑嘟嘟又挣扎着钻了出来,眼睛还紧紧闭着,嘴上却先撒起了娇,“不要!” “那你快起来。” 他从侧着到躺着再到趴着,整个人都在扭转挣扎,床榻却仿佛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把他牢牢的粘吸在上面,拱了半天都没有拱起来,费尽力气,也不过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缝,然后又迅速的闭上了。 文彬就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轻轻的“嘙”一声,郑嘟嘟张开了小嘴直接用嘴巴呼吸,肉肉的脸更是在枕头上挤压变了形。 云萝都忍不住的伸手戳了两下,细嫩又有弹性,让人戳了还想戳。 郑嘟嘟由着他们又捏又戳的,顶多扭两下以作反抗,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然后,他忽然听见三姐在他耳边说:“嘟嘟,上学要迟到了。” 郑嘟嘟“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往床边平时放衣裳的地方摸过去。 一摸,摸了个空,他又摸了几下,然后才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入目有点陌生,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家里。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件棉袄就兜头落到了他的身上,眨眼给他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会滚动的球。 “我为啥要穿这么多?” “不多,我们穿的跟你一样。” 郑嘟嘟顿时一脸怀疑,目光不住的在云萝和文彬两人身上打转,“为啥我看不出来?” 文彬当即一把刀扎了过去,“因为你太胖了。” 可惜郑嘟嘟从不觉得自己胖有什么不好,闻言反而更挺起了小身板,特别义正言辞的说:“村里人都说,三姐小时候也胖乎乎的,我们家就我最像三姐!” 莫名又被扎了心的云萝:“……”这个弟弟不能要了,还是把他留在府里吧。 留肯定是不能留的,用过早食后,老夫人就带着他们出了门,登上马车,缓缓的朝城门口走去。 林山长家并不是府城内,而是在小舜镇上,从他家徒步而行,登上小舜山、进入学院,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郑嘟嘟趴着窗户看外面的人来人往,看街边的铺子和各色摊贩,两只眼睛简直要忙不过来,还指着外面的东西不断询问。 老夫人就与他一一讲解,十分的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心情愉悦。 她似乎又尝到了当祖母养小孙孙的滋味。 逸之当年也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小嘴一天到晚都问个不停的呢。 马车从街上行驶过去,又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小舜镇的方向前行。 一出城,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一片,车轮碾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更多的却是碾过泥泞时飞溅起来的泥水。 郑嘟嘟看着旷野中未曾被人破坏的雪地,眼睛都亮了,一脸的蠢蠢欲动。 然后,他忽然指着窗外说:“三姐三姐,雪地里躺了个人!” 第288章 我还是个孩子呢 行驶的马车缓缓的在路边停了下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路边躺着一个人,雪地里还留着一串从路边到那儿的脚印,看起来甚是凌乱,像是在最后的意识迷糊之际胡乱走动,偏离了官道。 从这里,甚至还能看到那应该是个姑娘,穿着浅红色上袄,靛青的裙摆。 走得更近一些,她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精致绣花鞋也落入眼中,不过此时这双绣花鞋上早已经沾满了泥泞脏污,都看不清上面绣的究竟是什么。 她侧卧在地,几乎整张脸都埋在积雪里,侍卫们在两步外停下了脚步,兰香和另一个丫鬟走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然后将这姑娘翻了个面,随之发出了一声惊“咦”。 云萝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见是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即便紧闭双眼,被冻得脸色发青也不失秀丽之色,两弯细眉紧蹙着,分外的惹人怜惜。 只是,看她的衣着,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姑娘,也不知为何会独自一人晕倒在雪地里。看雪地上残留的痕迹,应该是在清晨雪停之后才到这里的,这是天不亮就从家里出门了? 哪户人家这么心大? 云萝想过去给她把脉检查下身体,却被兰香拦下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名为秋菊的大丫鬟转身去找老夫人,兰香则凑在云萝耳边轻声说道:“郡主,这好像是陈家的姑娘。” “陈家?”云萝愣了下才想起来她那个被打断了腿圈禁在府中的祖父就姓陈,便又问道,“是老爷子的本家,还是他的私生子?” 她恢复身份两年有余,见过一次祖父和他的情人,却还没见过那两人的私生子及其子女呢。 听说,那两位叔叔在成年之前一直被养在他们的爹娘身边,长到十六岁就迁出了卫府,但老夫人并不禁止他们进府看望父母,只是每次都走的角门。 老夫人虽恼恨夫婿出轨,更是手段惊人的直接将其双腿打断,与他的红颜一起关在卫府偏院中双宿双飞,却并不曾虐待他们的两个私生子,当然,也绝不会优待。 兰香见郡主这么淡定,莫名的被哽了一下,说:“据奴婢所知,陈大如今有三儿两女,长女十七,已在去年出嫁了,次女才不过九岁。陈二有一子三女,长女名唤秋娘,与郡主的年岁相同,离奴婢最后一次见她也已经有快三年了,与这位姑娘的相貌差不离。” 说着话的工夫,老夫人也下了马车走过来了,垂眸看了眼躺在雪地里的小姑娘,眉头轻挑,似乎有点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冷淡,“还真是陈二家的大丫头,这一大早的就倒在这里,是半夜就从家里出来了?” 陈氏两兄弟并没有住在府城,而是住在离府城三十多里的一个小镇上。 他们倒是想要背靠着卫府留在府城,可惜老夫人并不愿意让他们依靠,且府城的花销也不是当年被从卫府赶出来的他们能承受得起。 不过老夫人虽不待见那俩私生子,却还不至于对这么个小姑娘见死不救,于是就吩咐丫鬟们把他抬到后面的马车上,并让车夫驾车送她回去。 刚吩咐完,陈秋娘就悠悠转醒过来,迷糊中听到了老夫人要把她送回家去的话,慌忙说道:“我不要回家。” 老夫人已经转身,闻言就又转了回去,问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陈秋娘这才认出老夫人,神色不由得一慌,吃力的爬起来要对老夫人行礼,“秋娘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并不阻拦,由着她起来又跪在马车上磕了一个头,一脸的冷漠。 陈秋娘小心的抬头瞄了她一眼,神情是畏惧的,紧张的咬着嘴唇,两弯细长的眉毛愈发的往中间聚拢,拧着衣角说道:“爹娘要把我许配人,得了彩礼好给兄长说亲,我……我不愿意嫁给一个咳血的病秧子,便跑了出来,求老夫人给我做主。”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颇有些意味不明,“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轮得到我来给你做主?” 陈秋娘不由得脸色一白,眼睫上迅速的凝结了泪珠,将落未落。 但她不敢反抗老夫人,甚至连正眼相对都不敢,一时就觉得世界都灰暗了,倒还不如刚才真真冻死在雪地才好。 越想越觉得悲从心来,不禁抽泣一声,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也终于滴落下来,灼得她冰冷的手背都不由得颤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真是我见犹怜。 老夫人却丝毫不见怜惜,反而神色中还露出了几分厌恶,觉得她真是颇有那人年轻时的风采,不亏是血脉相承的亲祖孙。 当然,身为有风度的老夫人,她还不至于对着一个孙辈的小姑娘恶言相向,只是不耐烦的说道:“给你留两个人,不管你想回家还是想去哪里,都由得你。” 说着看了眼身旁的秋菊,那丫鬟心领神会,屈膝领命。 索性今日出门并没有带许多丫鬟,虽少了一辆马车,但在车辕上坐一个,马车内伺候一个,也不显拥挤。 侍卫们护拥着马车再次启程,留下原地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一个丫鬟,陈秋娘跪坐在乌篷马车内,目送着老夫人的宽敞大马车远去,脸色仍白到透青,缩着身子轻轻打着冷颤,问站在马车旁的丫鬟,“老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秋菊双手交握在腹前,垂首恭送老夫人和郡主,听到陈秋娘的话便转头说道:“老夫人要去拜访林山长,不知陈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奴婢早些送你过去,也能早些回去伺候老夫人。” 陈秋娘眼睫一颤,却不回答秋菊的问题,反倒又问道:“与老夫人一起的是大伯家的妹妹吧?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呢,却偏偏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与云萝同岁,却早出生了几个月。 秋菊抬眸看向她,姿态恭谨,言语中却带着警告,“郡主好性儿,从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不过,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下次见面,陈姑娘莫要忘了向我家郡主行礼问安,妹妹什么的恐怕不大合适,还是叫郡主比较好,或者,称大小姐也是可以的。” 什么玩意儿,还敢跟她家郡主攀亲,亏得老夫人不在这儿了,不然怕是要大嘴巴子打过去。 陈秋娘缩了下身,泫然欲泣,配上她衣衫微湿,脸色苍白的模样,确实十分的楚楚可怜。 “是……是我唐突了,多谢秋菊姐姐提醒。” 秋菊无动于衷,“奴婢不过是个丫鬟,当不起陈姑娘的这一声姐姐。” 陈秋娘不禁有些无措,求助的看向站在马车另一边的车夫。 车夫正在抬头看天,然后转头跟秋菊说:“秋菊姑娘快上马车吧,小的瞧着这天色怕是还要下雪。” 秋菊“唉”了一声,手按在车辕上直接就跳上了马车,车夫也跳上车辕,转头问陈秋娘,“陈姑娘是要回镇上,还是到哪里去?” 陈秋娘这回没有再含糊,垂首捏着衣角轻声说道:“我想去找祖父,劳烦小哥送我一程。” 哦,那就是要去卫府了。 车夫面无表情的转回身,扬鞭策马,带着马车掉了个头朝越州城返回。 他们往府城返回的时候,前往小舜镇的马车上也正在谈论此事。 “祖母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管她?” 这句话让老夫人愣了下,随之莞尔道:“我才不管她呢,不过是见人有难顺手为之,就算今日遇到的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云萝却觉得,还不如救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呢。那陈秋娘看似可怜,但她言行中的某些小动作,总让人觉得不适。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祖母说:“你别看她楚楚可怜的,其实心思多着呢,跟她那个奶奶一样,当年可不就是凭着这副模样把你祖父勾得三迷五道的。当然,你祖父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找夫婿可得擦亮眼睛,长相才华固然重要,人品更是重中之重。” 怎么突然说到她找夫婿上了? 老夫人却觉得这才是要紧事,比分析陈秋娘的心思品性重要多了,拍着云萝的手说道:“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左右还有我和你娘给你盯着呢。祖母我当年的眼光不怎么样,但你娘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你爹。要不是出了点意外,你爹不在了,他们如今必然是被世人艳羡的恩爱眷侣。” 想起早逝的儿子,老夫人的眼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泪光。 云萝见状,便说道:“我还小呢,祖母不如先操心哥哥的婚事。” 老夫人顿时把外露的情绪一收,忧心的说道:“翻过年,你哥哥就十九了,娶亲早的,如今孩子都要呱呱落地了,他却连个定亲的姑娘都没有。你娘写信说她相看了全京城的姑娘,急得嘴上都起泡了,你哥哥还不紧不慢半点不着急,真是跟你们爹一样一样的。” 云萝不禁弯起了眼角,问道:“祖母对孙媳妇可有什么要求?回去后我跟哥哥说,让他照着您给的条件找媳妇。” 气氛又松快了起来,老夫人默默的盘算起了江南这边有什么好姑娘,各地的世交家中又有哪些合适的人选。 文彬忽然凑到云萝耳边,轻声问道:“三姐,你也要嫁人了吗?” “……没有。” 文彬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忧伤了叹了口气,说:“我晓得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景公子也会有别人。” 云萝目光一动,“跟景公子有何关系?” 文彬眉头微扬,带着几分得意的说道:“景公子不是心悦你吗?去年他护送你回来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了,不只是我,爹娘也看出来了。” 老夫人从沉思中回神,诧异的说道:“阿玥?” 云萝眼角一抽,下意识反驳,“没有的事,他们都看错了。” 老夫人却若有所思,也不知到底相信没有。 云萝警告的瞥了文彬一眼,垂眸端正的坐在坐凳上,默然不语。 郑嘟嘟左右看看,神色懵懂,听得不是很明白。他便晃着两条小短腿去抓桌几上的点心,抓了一块先递给云萝,在云萝伸手接过的时候,他忽然攀着她的手臂靠近过来,高高的举起他的手来捏了下她的耳朵,问道:“三姐,你热吗?” 点心被反手塞进了他的嘴里,云萝一脸冷漠的把他从手臂上撕下去,“坐好,别乱动。” 马车在官道上拐了个弯,缓缓的进入小舜镇。 街上两边的商铺因为书院的放假而冷清了许多,甚至有些铺子已经关门歇业,等来年书院开学前再开。 但镇上仍住了不少人,有本地居民,书院的先生和外地学生,因此,进入巷弄里后,反而并不见冷清。 林山长家就在巷子的深处,一路过去,不时能遇到穿着儒衫的学子走过,其中一个小院里似乎还在开文会,吟诗作对的很是热闹,酒香肉香和点心的甜香味都飘出到院子外面来了。 郑嘟嘟不由凑在窗户前皱着鼻子嗅了两下,文彬也凑在窗户前往那边看,目光微亮。 就连老夫人都轻笑了一声,说:“真有活力。” 又对文彬说:“过年前后,城里有许多书生举办的文会,待会儿就问林山长讨要几份请柬。林山长家的小公子与你年纪相仿,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请他带你一起去,文会上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文彬面色赧然,下意识看了眼云萝,然后对老夫人说:“谢卫奶奶。” 郑嘟嘟不甘落后,当即说道:“我也要去!” 文彬并不想带他,就问他:“你会写诗对对子吗?琴棋书画你会哪一样?你难道想要去背《千字文》给他们听?” 郑嘟嘟呆了呆,转头问云萝,“三姐,啥是文会?” 云萝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文会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读书念诗写文章,弹琴下棋画画,完了还要评比出好坏来。” 郑嘟嘟于是就明白了是咋回事,转头跟文彬说:“那我不去了,这是你们大人才会做的事。” 文彬斜睨着他,“你不是说你已经长大了吗?” “没有,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第289章 求文章 马车停下的时候,林山长家的大门早已洞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从门内悠然走出来,拱手朝老夫人笑道:“我估摸着您也该到了,正要出门迎接。” 老夫人笑着与他见礼,“哪里敢劳烦林山长亲自迎接?是我们扰了你难得的清闲。” “不敢不敢,老夫人可是别人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说着,又向云萝行礼道,“拜见郡主,之前就听闻郡主回了江南,正想寻个日子上门拜访,没想到被郡主抢了先。” 老夫人说:“她是小辈,理该她来拜访你。” 又指着文彬和郑嘟嘟说:“这是郑家的两个小郎,在府中无事,便带了他们一块过来拜见。” 林山长欣然,并邀请他们一起入内,“时常听承志说他表叔家的表弟十分聪慧,读书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将来必然也要入江南书院的。” 承志就是袁承的字。 文彬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说道:“表哥过誉了,学生并没有那么厉害。” 林山长见他窘迫,反而大笑了两声,含笑道:“那小子虽性子跳脱,看似不着调,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很少会这样夸人,能被他挂在嘴上,必有过人之处,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文彬赧然一笑,神态有些拘谨。 对面的大门忽然“吱”一声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一颗脑袋,看着对面门口的云萝惊喜道:“卫家妹妹,果然是你!” 云萝转身就看到了温尚书家的大公子温墨温子然,一张娃娃脸上,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既讨喜又可亲。 “温大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温墨从门内走了出来,先朝老夫人和林山长行礼,然后才与云萝说:“寒冬腊月的来回也不便,中秋前后刚随着先生和同窗游学,回了一趟京城,我决定明年秋闱之后再回京。” “你不是已经考过举人了吗?” “嗯啊,所以我秋闱后再回去,过个年就又要考会试了。”他忧伤的叹了口气,说:“顺便还要成个亲。” 云萝:“……” 老夫人不由得一乐,说道:“那是多大的喜事啊,可没你这样玩笑的,仔细白家小娘子听说了,以后给你穿小鞋。” 温墨便轻咳了一声,微红着脸朝老夫人拱手说:“小子无状,请老夫人恕罪。” 林山长抚着胡子把他也请进了门,那一瞬,云萝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一个“卧槽”的表情,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与他对门住着的是书院的山长。 他刚才为何要好奇的出门来看? 云萝都忍不住往对门多看了两眼,又转回头看着温墨,说:“你这院子真是个风水宝地。” 林山长闻言转头,笑得甚是儒雅斯文,“在温墨入住之前,这个院子已经空置了大半年,前头租赁的学生总是住不了多久,温墨还是第一个住足了一年有余还不退租的。” 云萝默然,不由问道:“这院子的主人家可有对先生不满?” 林山长莞尔,摸着胡子摇头,“并不曾。” 温墨清了下嗓子,跟云萝说道:“这院子就是先生家的。” 不然你以为仅仅对着门就会吓退以往租赁的学生吗?还不是因为租赁山长家的院子,压力真是太大了! 林山长一边将他们往屋内领,一边说道:“家里地方不大,人多了就住不开,这院子原本是为我长子娶亲后准备的,没想到他考中进士当官去了,这院子便空置了下来。房子凭白放着容易坏,不如租出去。” 听您的口气,长子科举去当官,好像还挺失望的? 几人随着林山长进了大门,发现这院子确实不大,三间三厢,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布置得却十分雅致,白墙黛瓦,廊下的花盆里郁郁葱葱,阶上还摆放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茶花。 老夫人在两盆茶花前停了下脚步,赞道:“这茶花养的好,一看就是林太太的手艺。” 林太太匆匆从后院出来,正好听见这话,屈身道:“老夫人谬赞了,妾身也就这点本事还勉强拿的出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上端着个托盘,香甜的气味就从那托盘上飘出来。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然后分主宾落座。丫鬟又送上了茶水、点心,林太太便对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把二郎叫回来吧,客人都到了。” 小厮领命,飞快的跑出了门,老夫人问道:“二郎这是到哪里去玩了?” “旁边院子里有文会,他一早就被人叫过去玩了,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应该能听见那里的动静。都是些小郎,闹哄哄的,晓得的知道他们在开文会,不晓得的怕是要以为他们凑在一块儿吵架呢。” “小郎精力旺盛是好事,等到我们这个年纪,想玩都玩不动了。” 林太太笑了一下,说:“我家林先生也是这样说的,他就从不拘着孩儿们玩耍,我却见不得他们跟猴儿似的闹腾,总忍不住想打他们。日子久了,我在家里倒成了坏人,几个孩子有事没事都更愿意找他们爹。” 林山长倾身过去,说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太严厉,你偏不肯改。” 老夫人笑道:“你家的几个郎君和姑娘却都是极好的,若听见外人说一句林太太不好,定要冲上去与人争斗一番才罢休。”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太太忽然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老夫人快别取笑他们了,分明是些无法无天的主。”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舒心。 她看向云萝,说:“小侯爷和郡主才真正是人中龙凤,老夫人有福。听说那《大彧月报》是郡主主办的,林先生见了便赞不绝口,一期不落的全收集了起来,只可惜京城离江南太远了,他每每都要迟上十天半月才能买到报纸。” 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谦虚道:“都是小孩子玩闹,也没想到会做出多大的成就。” 林山长便问道:“不知老夫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老夫人笑着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就说道:“今日拜访,是想求山长的一篇文章。” 林山长一愣,“哦?” 云萝拿出了那份《文秀报》递给他,说道:“报馆收到了许多书生投递的文章,《大彧月报》的篇幅有限,置之不理又未免可惜,就打算再另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此类文章。不过,如今只有秀才之下的读书人来投递文章,虽不乏有精彩之作,但终归不够出彩。” 林山长随手把报纸放在了桌上,“我明白了,郡主是想要我做那抛砖引玉之人。” “您的文章怎么会是砖石?应该是最顶级的美玉,吸引天下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明明有着拍马屁之嫌,但被云萝说出来,却莫名的格外有说服力,虽然事实也确实差不离。 身为江南书院的山长,整个大彧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将他奉为偶像,敬之慕之向往之,一旦《文秀报》上出现了林山长的文章,文秀报就能瞬间提升一个台阶,就连其他的名士大儒恐怕也要忍不住的多几分关注。 林山长抚着胡子思索了下,伸手又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翻看起来,并说道:“这《文秀报》我之前也买了一份,每一篇文章都有其出彩之处。” “但还不够吸引人。”云萝说,“尤其是江南书院的学生,随便一篇练笔之作,恐怕都要比报纸上的更精彩。” 林山长莞尔,“这倒不至于,并不是每个学生都善于写文章的。” 温墨竖着耳朵听到现在,不由转头跟云萝说道:“可需限于类别?隔三差五的就要写上一篇文章,我都积攒了一大箱子了,你若想要,就送给你。” “好,我回头就把它们送到京城去。”然后继续看着林山长,期待他的答复。 林山长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摩挲着报纸沉思半晌,问道:“郡主可有具体的安排?” 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临到门口,突然轻缓了下来,然后,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背着手慢悠悠的迈步走进了大门,穿过院子进入正厅,先拱手唤了声:“父亲,母亲。” 然后朝老夫人作揖道:“小子给老夫人请安,见过郡主。” 声音舒缓,特别的斯文。 林太太瞪了他一眼,说道:“早和你说过今日有客人要来,你还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老夫人伸手把他拉到了跟前,说道:“不过几个月不见,二郎又长高了不少。” 林二郎笑着拱手,眼珠一转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文彬,就问道:“你就是郑文彬?我时常听我姐夫提起你,久仰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文彬站起来与他见礼,拱手说道:“表哥也曾在心中提及兄台,在下郑文彬,如今在长乐书院就读。这是我弟弟郑文安,开蒙还不足一年。” 随着文彬的介绍,郑嘟嘟也像模像样的朝林二郎拱了拱小胖手,叫一声,“林二哥哥。” 看到郑嘟嘟,林二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个度,几步走过去捏了一把小肥肉,丝毫不见外的说道:“你这肉是怎么长的?好软!” 林太太在对面咳了一声,并警告的瞪他一眼,问道:“你们那文会举办得如何了?坐在这里也怪没意思的,你不如带两位小郎一起去玩会儿?” 林二郎不悦的反驳道:“娘,我们那可是正经的文会,不是闹着玩的。” “行行行,那你就带他们去参加你们的文会吧。文彬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与你同科,且还比你小了两岁呢,初来乍到,你要多看顾着些。” 林二郎这才点头答应下来,“成!” 郑嘟嘟就好奇的问道:“就是巷子口附近在烤肉的那个文会吗?” 林二郎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挥挥手说道:“那不过是顺便的事,主要还是讨论学业功课,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可是我不会写诗做对。” “这有何干?你还小呢,背上一段《千字文》就够了。你会背《千字文》吧?” “我会!” “那就走吧。” 文彬先看了眼云萝,得到她的点头同意之后就欢喜雀跃的跟着林二郎出去玩了。 温墨也想跟他们去玩,却被林二郎嫌弃年纪大了,还是个举人。 温大公子偷瞄了林山长好几眼,忍不住的满脸忧伤,就是不知忧伤被嫌弃,还是忧伤要继续坐在山长的眼皮子底下。 云萝则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为了求得林山长一篇文章,她不惜将这几天列举出来的《文秀报》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意外得到了林山长的指点。 在林家用了一顿午饭,到临近傍晚告辞离开的时候,云萝成功求得了林山长的文章一篇,温墨的文章一沓,温大公子甚至还承诺会帮她去找同窗们搜罗些好文章。 玩了一天,文彬也与林二郎交上了朋友,还约定了过两天要一起去参加别的文会。 放假了,又临近过年,府城里的各种文会真是多得不得了。 腊月廿七,运送报纸的船只姗姗来迟,终于停靠在了越州城的码头,也从京城带来了新一期的新闻。 头版就是一篇皇上亲书的新年贺表。 别处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江南这边,云萝却是亲眼看见这一期报纸被迅速的抢购一空,哪怕此次运送过来的报纸比往常多了两倍有余。 第290章 除夕钟声满城花 那篇充斥着深厚皇恩浩荡之气的贺表被一扫而过,云萝转眼就看向了别处。 然后,她发现,自从把报馆交给公主娘掌管,纸上报道的东西就越发的大胆了,与朝政相连的速度也快到飞一般,民间八卦占据的篇幅越来越小。 果然应该把事情交给最适合的人去做才好。 廿早,文彬就被林二郎拉去参加文会了,郑嘟嘟醒来的时候得知哥哥将他落下,还拿走了他的报纸,顿时老大的不高兴,吃早食的过程就是一个向老夫人和云萝不断告状的过程,却不知反把老夫人逗得一口气多吃了一笼小肉包子。 再有两天就到除夕了,该处理的事情也在这几天处理得差不多,老夫人就开始教云萝如何维系世交之间的情谊,逢年过节该有怎样的准备,收礼、送礼的轻重要如何衡量,情谊深厚的该送些什么,交情一般的要怎样保证不失礼。 失礼固然不好,但太多礼了让对方感觉不适和猜疑,也不好。 “你以后嫁人,就算不是世家宗妇,也必然是当家主母,身边虽有忠心能干的下人,许多时候都不必你亲自动手,但这些事情你自己也要懂得,以免被人糊弄了都不晓得,或是看不出别人送礼的深意。” 云萝径直点头应下,乖巧得不得了。 祖孙俩一教一学,正其乐融融,却忽然被外面的声音打断气氛。 “承蒙老夫人庇护,让我住在府中,我来给老夫人请安,还听姐姐通报一声。” 老夫人停下了教导,转头看向门外,眉头一皱。 她差点忘了府里来了个陈秋娘呢,也是那丫头这两天还算安分,躲在马厩后的知心院没有出来乱晃,在不在都没区别,让人不由得就把她给忽视了。 面对陈秋娘的拜见,守门的丫鬟当即就回道:“老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陈姑娘还是请回吧。” 陈秋娘却说:“听说浅儿堂妹也在这里,自廿六那日一见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再与堂妹相交……” “陈姑娘。”守门的丫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陈姑娘虽出身小门小户,但好歹也在府中常来常往,多少应该晓得些规矩才是,你岂敢直呼我家郡主的名讳?这声堂妹也是极不合适的,还请陈姑娘下次一定要注意。” “你……你好歹也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丫鬟,怎能这般出口伤人?我与……郡主血脉相连,又稍长了两月,叫声妹妹也不为过。” 老夫人忽然站了起来,云萝也紧跟着站起,却拦住了她,说:“祖母你先坐会儿,我去就好。” 让老夫人亲自去处理这点小事,未免也太给人面子了。 若非涉及到孙女,老夫人是根本就懒得跟个小丫头计较,此时听云萝这么一说,她犹豫了下,然后就又坐了回去,脸色也逐渐缓和。 云萝转身出门,终于把九连环的第六个环解开的郑嘟嘟抬头看她一眼,然后从高椅子上跳下来,也蹬蹬的跟在了她身后。 门外,丫鬟都被陈秋娘那大言不惭的话语惊呆了,一时间都不晓得要怎么姿态恭谨又不失风度的怼回去。 她虽只是个丫鬟,但却是卫家的丫鬟,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万万不能轻易丢了仪态。 余光看见云萝从屋里出来,她忙转身,屈膝行礼,唤一声:“郡主。” 陈秋娘也抬头看向了云萝,轻咬粉唇,无辜中带着几分忐忑,小心的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和老夫人了?” 她今日穿了身藕色的袄裙,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明明廿六那天在雪地里救起她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包裹之类的事物。 藕色浅淡,勾勒出纤细的身姿,配上无辜又可怜的表情,确实有几分楚楚动人。 只是,她是不是施展错了地方? 云萝反正是无动于衷的,并直言道:“明知道会打扰别人,为何还要过来讨嫌,且赶也赶不走?” 陈秋娘顿时一呆。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云萝神色冷淡,继续说道:“这里是卫府,不姓陈,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安分些别到处乱跑。我祖母允许你们进门是她的宽容,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并不代表她会喜欢看见你们到眼前来晃悠,你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年轻时曾瞎了眼。” 守门的丫鬟忽然低下了头,肩膀轻轻的颤抖。 陈秋娘却又羞又恼,脸都白了,站在那儿摇摇欲坠的,“你怎能……怎能这样说?不管如何,祖父也是你的亲祖父啊。” “所以你才能踏入卫府,站在这里装模作样、扰人清净、大放厥词。”云萝真是半点不晓得怜香惜玉,甚至言辞越发的毒辣,“祖父的是非对错,我当小辈的不予置评,不过你身为奸生子的女儿,许你入府已是我祖母的宽宏大量、格外开恩,谁许你跑到正院来?又是哪来的胆子竟敢直呼本郡主的名讳,与本郡主攀亲说故?” 低头憋笑的守门丫鬟瞬间挺直了腰杆,对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说道:“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谁放陈姑娘过来打扰老夫人和郡主的?” 几个粗使婆子连连告罪,其中一人说道:“奴婢们都忙着洒扫,陈姑娘忽然就悄没声息的过来了,老婆子想着府中没有别的姑娘,陈姑娘又与郡主年纪相仿,说不定郡主愿意逗个闷子,犹豫了下,就没能拦住。” 丫鬟便训道:“瞎了你的狗眼!郡主何等尊贵,想要玩伴自然有别家的小姐,哪里容得阿猫阿狗到眼前来乱窜?” 郑嘟嘟别的没怎么听懂,但听出来了这个扭扭捏捏的姐姐想要跟他三姐玩耍,顿时挑剔的打量了几眼,然后绷着小脸义正言辞的说道:“有我陪三姐玩,她才不会闷呢!” 云萝薅了下他的脑袋,对陈秋娘说:“把你的小心思都收起来,安分待在知心院里,不然就回你自己的家。” 知心院还没她家在镇上的房子好呢,天知道站在整个江南顶端的顶级权贵——卫府之中为何会存在着那么一个破败院子,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更是飘荡着浓浓的马屎味。 但她此次是来躲难的,真不敢轻易离开回家去,一时间便觉得十分窘迫,终是忍不住捂脸,“嘤嘤嘤”的跑走了。 老夫人在屋里吩咐道:“去那边知会一声,把人给管好了,再有下次敢把卫府当做自家似的瞎晃悠,别怨我把角门都关上。” 这就是不让他们的子孙进府来探望两人的意思了。 “是。”大丫鬟秋菊领命,从屋内出来朝云萝屈膝施礼后就快步朝陈秋娘追了上去。 云萝转身回屋,问老夫人道:“祖母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何还要允许他们进府来探望祖父?” 老夫人呷了口香茗,哼笑道:“你当那真是好事啊?那两个贱种可不是什么好品性,说多么孝顺更是笑话,娶的婆娘、生的儿女也是差不多的品类,我就偏不隔绝他们,让他们来折磨那两个贱人,乐得我能多吃两碗饭。” 云萝不由目光古怪,忍不住有点想多了。 她虽没有说出口,但老夫人却似乎看出了什么,便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我便是再厌恶他们,也不至于使些下作手段要故意把他们养歪养废,分明是那贱妇疑神疑鬼,总以为我要害她的两个儿子,拢在身边日夜防备,时间久了,还能有什么出息?” 云萝也觉得祖母不至于使阴谋手段,毕竟对她来说,若当真想要对付两个孩子,有的是办法,完全没必要去弄脏自己的手。 老夫人并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许多,闲话两句后就继续之前的教导。 之后一直到年后,陈秋娘都再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倒是秋菊去知心院传了老夫人的话后,回来时也把陈老爷的话带了回来。 无非就是些色厉内荏的无用叫嚣,老夫人听了连冷笑一声都不屑。 除夕夜,云萝、文彬和郑嘟嘟三人陪着老夫人吃年夜饭,守岁玩猜谜、讲故事,还亲自动手包了几个不那么圆润的糯米汤团。 一整个晚上,老夫人的笑容都没有落下,将近子夜吃汤圆时,更是兴致勃勃的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三人,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除夕了,今年身边伴着三个孩子,整个府邸都因此鲜活起来,尤其是郑嘟嘟,一个晚上没停过小嘴,又脆又甜,闹得老夫人都想把他留在身边,不还给郑家了。 吃过汤圆已是将近子夜,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悠远的钟声,瞬间传遍了越州城的内外。 老夫人带着他们出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对未曾见过此情此景的三个孩子解释道:“这是栖云观的钟声,九声落下,便翻过了年。” 钟声悠远,已敲响了第三声,正院里的丫鬟们飞快的走动了起来,从一边的厢房里抬出了两个巨大的烟花,在院子的平地上摆放好。 钟声敲起第八声,老夫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火折子分给云萝和文彬,说道:“第九声钟声响起的时候,立刻把烟花点燃。” 又对跃跃欲试的郑嘟嘟说:“你还小,等你再长几年,卫奶奶带你放烟花。” 郑嘟嘟虽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的让到了一边。 云萝和文彬迅速的走到一个烟花前面,在丫鬟的指点下找到了引线,在第八声余音悠悠时吹亮了火折子,并在第九响传出的瞬间,点燃了引线。 “咚——” “砰!” 硝烟带着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绚烂又巨大的花火,在一瞬间把整片天空都点亮了。 此花未歇,彼花又开,连绵不绝。 院子外、府邸之外的城里也紧接着升腾起了更多的烟花,把暗黑的天空渲染得五彩缤纷。 郑嘟嘟忍不住“哇”了一声,双眼睁得溜圆,用力的抬起脖子看漫天绽放的烟花,刚才不能亲自放烟花的一点失落也在这绝美的风景中烟消云散。 “卫奶奶,你看那个,像一只羊。” “三姐三姐,掉下来了,像下雨一样!” 满院子都是郑嘟嘟的大呼小叫声,把一个没见识的小土包子演绎得活灵活现,一直到被带下去休息还乐滋滋的,困倦被驱散,精神得不得了。 正月初一,云萝难得睡了个懒觉,一直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辰时过后,卫家的宗亲同族就结伴来拜年,老夫人往外发了数不清的压岁钱,云萝则收了满怀,文彬和郑嘟嘟也没有被落下。 老夫人看到他们那一堆压岁钱,笑得不知有多开心,直说:“长辈给的压岁钱不能拒绝,只管放心大胆的收着。往年都是我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今年可算是挣回了一点。” 这样她发压岁钱的时候都不觉得十分心疼了呢。 郑嘟嘟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文彬却觉得他又不是卫家的孩子,只是跟着三姐占了便宜,这么大笔的压岁钱却不好当真收下,打算回头要交给三姐。 云萝不知他这点心思,午后,拜年的族人少了,她就拎着几样礼独自前往知心院。 那里还是一样的破旧,三间屋塌了一间半,剩下的一间半也破破烂烂的,连窗户纸都在漏风。 这与堂皇的卫府真是分外的格格不入。 云萝到的时候,陈秋娘正在把两块嫩黄的点心包进帕子里,见到她,慌忙将手帕往袖子里一塞,又侧身遮挡石阶上的食盒,扯着袖口轻声问道:“郡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来看望祖父的吗?” 云萝对她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甚是没有多看她一眼,拎着东西径直往屋里走进去,随口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来给祖父拜年。” 不管心里喜不喜欢,看不看得起这个祖父,平时可以忽视,年节却不能再当作不存在。 没错,她就是这么懂事守礼的小姑娘! 第291章 郑嘟嘟的悲伤 这是云萝第二次来拜见亲祖父,看到的依然是个乱糟糟、脏兮兮的老头,完全不能想象他与祖母站在一起琴瑟和谐的模样。 当年太公选他做女婿,固然看重他的才学,但相貌定然也是不差的,不然一个寒门学子怎么配得上他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 就算只是个赘婿,那也是镇南侯府的赘婿,是大彧女侯的夫! 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在陈举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身上已经再也看不见丝毫曾经的风流俊美,活脱脱一个又残又脏的糟老头子。 所以,出轨需谨慎啊。 听到动静,陈举人用力的从床上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他形容憔悴皮包骨,脸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沟壑,眼眶凹陷,更显得两只眼珠子往外暴突,看起来甚是可怖。 但云萝什么可怕的场景没见过?不过一个枯槁的残废老头,除了一点点视觉上的冲击之外,感觉不到任何威胁。 她进屋后随手把拎着的几样东西放在相对整洁的桌子上,朝着床榻上作揖拜了一下,说:“孙女给祖父拜年,祝您老福寿安康。” 这可真像是句嘲讽。 陈举人两只暴突的眼珠忽然转了一下,手又不知从被窝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奋力的朝云萝扔过来,并恶狠狠的喊道:“滚出去!” 他的表情很凶,声音却粗哑得难以分辨,仿佛长时间没有喝水,被粗糙的食物划伤了。 云萝转头看向了从她进来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老妇,声音淡得听不出丝毫质问,“留你在府中,是祖母感念你与我祖父情深义重、两心相悦,卫家花钱费粮的养着你,也是要你这个贴心人好好照顾我祖父,却为何我祖父不仅身上不洁,连吃食都似乎被苛待了?” 老妇浑身颤抖,小心的抬头瞄她一眼,形容十分的可怜。 陈举人如今未必把这个曾经的红颜知己多放在心上,但他显然更厌恶云萝,或者说,他仇恨着所有的卫家人,因此就“呵呵”的怪笑了几声,两只眼珠子死盯着云萝,说:“我如今这样都是谁害的?你以为我稀罕待在你卫家?不孝的狗东西!” 云萝侧头看他,“您若是不愿留在卫府,我倒是可以送您出去,不知您想去您两个私生子的谁家?听说他们都很孝顺,您去了他们家中,肯定能安享晚福。” 陈举人顿时脸色一变,他在这里尚且能活命,真到了那两个不孝子的家里,怕是不出半月就要被饿死。 看他的脸色,云萝就明白了他的心思,随之眼眸低垂,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您并不想去,那孙女就先行告退。”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不过刚走出两步就又停了下来,侧首对角落的老妇说道:“我希望你能把我祖父打理得干净一些,毕竟他若染病死了,你也就没了继续存在的必要。” 她对这个亲祖父没感情,就算以亲疏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祖母那一边,但看到他脏得整个屋子都在散发着恶臭味,实在有些糟心。 看到老妇颤巍巍的跪了下来,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云萝往旁边一让,默了默,然后没有解释的径直离开。 门外,陈秋娘慌忙站直了身体,拧着袖子有心要跟云萝搭话,然而,不等她定下心,云萝就已经从她面前翩然走过。 她看着云萝离开的方向站了会儿,然后匆匆转身进屋,屏住呼吸将老妇用力的扶了起来,“奶奶,你怎么跪在地上了?难道是堂妹她责罚了你?” 陈举人在床上瞪眼,“什么堂妹?别忘了你是陈家人,卫家的崽子跟我陈家没有一点关系!” 陈秋娘在暗地里撇嘴,陈家是多富贵的人家?她倒是想跟卫家有关系呢,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啊!连这一声堂妹,她都只敢在私下里偷偷喊,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 这里要不是卫府,她才懒得来看两个又脏又臭的老不死呢! 云萝回到正院,立刻就得到了老夫人全方位的关心和问候,一副“乖孙女你受委屈了,竟然要去面对那两个腌臜的老贱人”的模样,逗得云萝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老夫人顿时捧着她的脸,稀罕得不要不要的,“小姑娘就该多笑笑,我家小萝笑起来的模样多好看啊,再没见过比我孙女更标致的姑娘。” 就连文彬和郑嘟嘟都稀罕的凑了过来,长这么大,他们都没见三姐笑过呢,平时能得她一个软和些的眼神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被人这样围观,云萝哪里还笑得出来?瞬间就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与他们对视。 郑嘟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挑出他今日收到的最大最好看的荷包塞到了云萝的手里,“三姐,给你!” 然后仰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云萝……云萝想换个弟弟。 大年初一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从初二开始,老夫人几乎每天都要带着云萝出门做客。 文彬有时候会跟随,有时候则会跟他新交的小伙伴去逛街游玩参加文会。郑嘟嘟在跟着哥哥去玩了一次,发现文会竟然不是像上次那样围着炉子烤肉吃之后,他就不想再跟了。 不过初三那天,他和哥哥一起去袁家给姑婆姑丈拜年。 一直到初六,卫府设宴招待客人,云萝主理此事,老夫人则坐在旁边,偶尔给她指点一二,做个查漏补缺的活。 宴席平稳度过,宾主尽欢。 期间,陈秋娘曾意图往办宴席的园子里凑,却尚未靠近就被拦了回去。 初七,文彬提出了告辞,说回村里还要拜年走亲戚。 云萝就把他们托付给了来府城给老夫人拜年的金家人,请他们一路照顾,送小兄弟俩回村,而她自己则继续跟着老夫人去拜年,直到过了初十才空闲下来,然后直奔白水村。 村里,过年的气氛尚未消退,虽不如前几天热闹,但依然有客人前来,或出门做客,如今家家户户谈论的都是去年腊月新修建的榨油坊。 那豆油黄橙橙、金灿灿的,可香了! 剩下的豆渣加水和面摊成饼还能继续当粮食,虽然味道很奇怪吧,但肚子饿狠了,吃啥都香。 实在吃不了,挖个坑沤肥,填补田地的肥力也是极好的。 这几年来,通过各种增加田地肥力的办法,村里养出了不少肥沃的良田。 那草子在每年秋收后撒到地里,到春耕的时候就长老了,收下籽后连根带茎叶的翻到土壤下,肥得很! 去年,癞子家的一亩田因为肥力过足,一阵风过去,稻秆都倒伏了,收割的时候费了不少劲。 多新鲜啊,田地竟然还会有肥力过足,把庄稼都补倒了的时候。 云萝到村里之后,先往老屋、二爷爷家、三叔家和云萱家分别送了礼,然后拜访里正,与里正签了一份契约:一年内,油坊的收益全部归她,一年后,油坊交给村里,但她到时候会把如何榨豆油的方子公开告知世人。 其实,云萝一直觉得,她就算把方子公开,真正会尝试着去做的人未必有许多,毕竟建一座油坊可不便宜。但只要有那么些人去做,豆油的数量增加必然导致价格下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家家户户都吃得起油了。 油水足,每个人所需的粮食就会减少,同样的粮食能养活更多的人。 云萝默默的把这个事情在小本上记了一笔,然后开始劝说郑丰谷和刘氏到府城去过元宵。 “爹,娘,府城有元宵灯会,一整条街上都是各色灯笼,我带你们去看看。” 刘氏却拒绝道:“三年前,你不是带我们看过中秋的灯会了吗?都是灯,应该也没啥差别,就不去打扰老夫人了。再说,怪冷的,躲在家里烘火不好吗?” 您说得好有道理! 其实云萝自己也觉得元宵节好冷,大晚上的出门去看灯,还不如躲家里舒服自在。 所以刘氏拒绝,她也就真的不再继续劝说,而是跟她商量起了要带文彬一起走的事情。 郑丰谷和刘氏虽然舍不得长子远离,但考虑之后还是同意了让他跟云萝出去见见世面,不就是大半年没得见面吗?有云萝看着,肯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但是临到要走,刘氏还是忍不住的心生不舍,“这么快就要启程了?” “也不是马上就走,现在还冷,且越往北越冷,路上行走不方便,还是要等稍暖和一些再动身。” 刘氏连连点头,“之前听你说,京城那边的河面跟平地似的,能在冰上走马车,一场大雪落下,一夜就能没到人的大腿,那得多冷啊,还是开春了再去吧。” 云萝说:“那倒不用,我们慢慢走,路上就要走很久,遇到好玩的地方再停留两天,时间就更费了。” 刘氏还是觉得时间紧迫,她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准备好呢,晚上睡觉时就和郑丰谷念叨起了这件事,然后,被明明已经睡着,却不知啥时候又醒过来的郑嘟嘟听见了! 三姐要带哥哥去很远的地方玩,还要玩大半年才回来,但是不带他?! 家里瞬间就翻了天,云萝和文彬接连被吵醒,大半夜的披衣而起,一家人聚在堂屋里哄郑嘟嘟。 向来好说话的郑嘟嘟今天却特别难哄,就算三姐亲自哄他都不好使。 想想三姐要带哥哥去玩,却不带他,还要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他就觉得太伤心了,悲伤逆流成河,“哗哗”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郑丰谷从门外端了个火盆进来,放在屋中间,以免更深夜凉的把几个孩子冻着了,看到哭闹的小儿子便只觉得束手无策,只能帮他擦一擦鼻涕眼泪,说:“快别哭了。你还小,还不能跟你哥哥那样出远门。” 郑嘟嘟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一扭头直扑云萝的怀里,两只小胖手用力抓着她的一片衣角,一边哭嚎一边用力的摇头说:“不要不要不要!我也要去……嗝,我也要去!” 眼泪都沾到衣服上了,很大可能还有鼻涕,云萝真是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伸手抓住他的后颈想要把他拉开,他却抓得更用力了,挂在她身上,钻进她怀里,还控诉道:“三姐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哇——” 文彬的眉头跳了跳,下意识想要再刺激刺激他,不过对上云萝警告的眼神,他好歹忍住了没有火上浇油,而是说:“你这样说,三姐得多伤心?她明明对你比对我好。” 这话也是说得气鼓鼓的,三姐竟然为了郑嘟嘟瞪他,好气! 郑嘟嘟悄悄从云萝怀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用那双湿漉漉泛红的眼睛看着文彬,“那为啥带你去玩,却不带我?” 文彬朝火盆便靠近了些,斜睨着他说道:“才不是去玩的呢,你晓得外面有多危险吗?路不好走,天气骤变还要被大雨淋湿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还可能遇上山贼,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还会水土不服。你晓得啥是水土不服吗?就是吃不好、睡不好、上吐下泻哪哪都不舒服。所以我们不带你是保护你呢,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刘氏在旁边听得脸色发青,都不想放文彬出去了怎么办? 郑嘟嘟却半点没有被吓到,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不怕!我也要去!” 文彬:“……” 真是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的小鬼头! 第292章 三姐,娘答应了 郑嘟嘟闹了半夜,甚至把相距不远的郑丰收两人都惊动了,拍门来问发生了啥事。 哭到后来,他自己哭累睡着了,却仍然紧紧抓着云萝的衣角,还要时不时的睁开眼看她一下,睡得很不踏实。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云萝或文彬,绝对不让两人一起离开他的视线,甚至在开学之后拒绝去学堂,愁得郑丰谷和刘氏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这个年,夫妻俩其实过得不太安稳,归根结底全是因为郑玉莲的那一点破事。 老爷子突然性情大变,对郑丰谷这个以前从不重视的二儿子投注了极大的期望,只相信郑丰谷能给他的小闺女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敢再期望郑玉莲能嫁个好人家,只要过的去就行,不傻不残,哪怕年纪大些、家徒四壁呢,总好过继续把小闺女留在家里。 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都不敢把事情交托给长子和长媳,放眼望去,值得他依靠的就只有郑丰谷这一个儿子。 这一次,连孙氏都没有再出幺蛾子。 当然,就算她想闹腾,也无处施展。 在床上瘫了一年多,她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曾经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到底有多不可靠,而曾经任由她捏扁搓圆的次子也已今时不同往日。 如果说郑丰谷还只是脾性强硬不少,但好歹会经常来看望两位老人,郑丰收却因为双胞胎和云梅的接连出事,老两口却偏心长子息事宁人,对他们的成见极深。虽不至于断绝往来,但若非必要,他绝不轻易到老屋。 所以,看来看去,郑大福觉得只有次子才顶得起事,而且那两口子一向厚道,肯定不会坑害亲妹子。 这真是给夫妻俩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从年前到如今正月都过了大半,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媒婆往村里跑了好几趟,郑玉莲的亲事却依然迟迟定不下来。 刘氏那样厚道的性子都忍不住跟人抱怨,时至今日,小姑为何还能这样挑剔?她明明连朱大郎那样的人都看得上,媒婆来说的那几户人家虽然有些不如意,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未必比不过朱大郎。 贫困人家娶不起媳妇,年纪大了,死了婆娘或一直光棍,有个女人愿意跟着他们过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他们并不会很在意女方的贞洁。 寡妇都不愁嫁,郑玉莲却为何宁愿跟侄女婿厮混都不愿意正经的嫁人? 是的,刘氏总觉得郑玉莲并不是真的以为那些人有多么多么不好,而是单纯的不想嫁人。 这可真是愁死个人! 今天,镇上的媒婆又来了,刘氏不得不硬着头皮到老屋去接待媒婆,顶着李氏的冷眼,她如今也已经很淡定了。 媒婆姓管,人称一声管妈妈,是庆安镇上数一数二的官媒,纵横庆安镇几十年,从没有她说不成的媒,如今虽然在郑玉莲这儿碰了不止一次壁,但这并不能消退她的激情。 千挑万选,她今日又挑中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那小伙姓马,家就在镇上,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因为抚养弟妹耽搁了年岁,如今年已二十有八,弟妹都已成家,他也能安下心来给自己做打算了。 马大郎下头有两个弟弟,都十分敬重长兄,知道兄长是因为他们才耽搁了自己,如今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小日子,不再是兄长的拖累,便主动说不愿跟兄长分父母留下的祖宅,等大嫂进门之后,若不嫌弃,他们愿对她如大哥一般敬重,若大嫂嫌弃,他们愿按月给钱,就当是赁了如今暂住的屋子,日后也会尽早搬离。 除了三间三厢的房产外,还有八亩良田,两个弟弟也都不要全让给了兄长,马大郎愿意拿出其中的一亩良田做聘礼,另有银戒指、银手镯和若干衣裳料子。 江南地贵,一亩上等良田的官方价格是十八两,但在很多时候,你就算拿着二十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到一亩良田。 所以马家拿出的这一份聘礼当真是不轻了。 “马家之前穷是因为爹娘去得早,留下一屋子孩儿,如今二郎三郎都已长大娶亲,两个妹妹也都嫁得不差,马大郎独得一座房子和八亩良田,以后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很能够过日子了。”管妈妈对刘氏说,“太太是金贵人,虚的我不敢说,也不敢瞒太太,马大郎的腿脚有些不便,但那是硬伤,除了不太好看之外,并不影响日常过日子,且有一把子好力气。” 刘氏觉得这个人选真是很不错的,她甚至觉得郑玉莲有些配不上人家,就算人家年纪老大,家里穷,还瘸了腿。 就凭着他当年以一个半大小子的年纪,养大了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且两个弟弟都是知恩的好郎君,就可知马大郎的人品也肯定差不了。 刘氏转头去看公爹,见他老人家的脸上有意动,就知道他肯定也满意。 当然,儿女说亲不能太随意,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的。 郑大福就说:“若妹子所言属实,这马大郎虽年纪大了些,但他愿意拿出这么大笔聘礼,应该也有不少人家愿意把闺女许配给他,怎么……” 他虽然很想说他的小闺女千好万好,但内心里也明白,郑玉莲真没那么好,甚至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前景惨淡,就连丧偶的鳏夫都未必看得上她。 马大郎可说是这一个月来最出挑的人选了,还有这么多聘礼,就是穷苦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都能娶得。 管媒婆就看了刘氏一眼,未语先笑,“说了老爷子恐怕要笑话的,马家大娘的夫婿在咱白水村的肥皂作坊里做伙计,曾有幸见过玉莲姑娘,说与他大舅哥听,马大郎不由就起了心思,觉得玉莲姑娘如今不过年少任性,其实本性不坏,是能当家撑门面的好姑娘。” 说来说去,主要还是因为郑玉莲是郑丰谷的亲妹妹。 但两家说亲,不论贫穷或富贵,都免不了利益的考量,马家是因为郑丰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因为云萝的存在才对郑玉莲有了那点心思,并不是多么奇怪和不能接受的问题。 甚至郑玉莲应该感谢云萝,云萝的存在让她在婚姻市场上的竞争力都增加了许多,让她今时今日不至于落到无人问津的下场。 郑大福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深知他如今没有挑剔和介意的资格,正考虑此事的可行性时,忽然听见被关在西间的郑玉莲趴在门后说:“爹,你要把我嫁给一个又穷又老又丑的瘸子吗?” 郑大福顿时脸色微青。 郑玉莲趴在门后继续说道:“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我宁愿一根绳子吊死!” 郑大福连呼吸都急促了,顾不得有外人当面,丢不丢脸,呵斥道:“胡闹,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要死要活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缓了口气,他又继续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 西间发出了一阵混乱的碰撞声,仿佛郑玉莲在屋里横冲直撞,声音十分的激烈。 郑大福简直是坐立不安,又朝着管媒婆赔笑道:“让妹子见笑了,这孩子被她娘惯的无法无天,有些不知好歹,我却觉得这马大郎很是不错。” 管媒婆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郑玉莲的胡闹,此时更能做到面不改色,“老哥哥老嫂子一看就是疼闺女的,不过您说的也对,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没有由着姑娘家自个折腾的道理。玉莲姑娘如今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往后恐怕更难说亲,我走遍这十里八乡,却也挑不出比这更好的人才了。”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也明显,管媒婆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她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溺爱女儿的人,本是穷苦农家女,倒是养出了一副刁蛮的小姐脾气。 郑大福呐呐的点头,看到他这样,刘氏都不由得急了,在旁说道:“爹,儿媳倒是觉得这马大郎与小姑挺合适的,不如挑个日子先相看相看?” 郑大福尚未回应,就先听见郑玉莲在屋里尖叫道:“刘月娘,你按的什么心,你要是觉得合适,有种你自己嫁给他啊!” 刘氏也不由得脸色铁青,反倒管媒婆劝慰了一句,“这姑娘也不要恼,郑二太太真真是一心为你考虑……” “咚”的一声也不知什么被砸到了门上,十分响亮,把堂屋坐着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又听见郑玉莲骂道:“下九流的瘟老婆子,为了挣那点媒人钱,真是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也不怕死后下地狱被拔舌头,滚开!” 事情似乎又搞砸了,刘氏将管媒婆送出来的时候不得不跟她赔礼说好话,管媒婆被气得不轻,差点连刘氏的面子都不顾了。 把人送走之后,刘氏转身看了眼老屋,她以前都会折身回去问候婆母和公爹的意思,有时还能商量一下,但这一次,她也被气坏了,当即头也不回的气冲冲回自家去。 回到家时,郑嘟嘟正缠着文彬气哼哼的说着:“你们就是不肯带我,不喜欢我了!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们出去玩,你们要是敢偷偷跑走,我也会跑出去的,我一定会跑出去的!” 刘氏头疼不已,加上刚才在老屋受的气,语气便也不由得重了些,说:“一个个都是不着家的,你想去就只管去,看我会不会惦记你!” 这话冲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没想到郑嘟嘟那个小没良心的当即眼睛一亮,几乎从原地蹦起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声,“好!” 然后转身“哒哒哒”的跑进了云萝的屋里,大声喊着:“三姐三姐,娘答应了,娘都答应我跟你们一起走了!” 刘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拦住,无力的说道:“不是,没有,你听娘跟你解释。” 郑嘟嘟却表示“不听不听不听”,钻进云萝的屋里就躲起来了。 刘氏呆了半晌,分外沉重的放下了手,转头对上长子惊讶又疑惑的目光,“娘,有出啥事了?今天不是有媒人来给小姑说亲吗?又不成?” 刘氏的心情更沉重了,真觉得这事比给自己闺女找夫婿还困难,想当年,云萱和栓子的亲事就是水到渠成,她确实没怎么费心。 但这事她不好跟年幼的儿子说,便无力的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玩,又转头看一眼云萝那屋,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云萝坐在书桌前看书,郑嘟嘟在叽叽喳喳的说话,但就是看不见他的人影。 刘氏:“……”这种儿子生了有何用?天天就想着出去玩,一点都没有离家的不舍和惶恐。 第293章 真是个小机灵鬼 刘氏脱口而出一句赌气的话,却被郑嘟嘟当了真,之后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劝说都被他当作耳旁风,生动的演绎了何为“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简单的说,就是“不听不听我不听”,他甚至开始自己动手收拾起了外出的行囊,一刻都等不及的模样。 年前去府城,他已经看着娘亲收拾过了一次行囊,所以现在自己动手做起来也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架势,把他最喜欢的衣裳和玩具都搬了出来,意图塞进一个小小的包袱之中。 刘氏看他忙得满头汗还乐颠颠的模样,无奈头疼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小。”她再次意图劝说,“这可不是去府城,慢悠悠的也不需两天就能抵达。你三姐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光只是坐马车可能就要好几个月,路途颠簸,甚至有时候可能连马车都不能坐,要用两条腿走路,你哪里能跟得上呢?” 郑嘟嘟抱着他的木马转了个身,气哼哼的说道:“我走路可快了,哥哥都追不上我!” “他那是让着你呢,不然你真当以为你这两条小短腿能跑得过你哥哥?” 郑嘟嘟从喉咙底下咕哝了两声,背着身不说话了,但态度却丝毫没有软化,反正三姐和哥哥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里! 刘氏强行把他的身子扳了回来,苦口婆心的说道:“嘟嘟是个乖孩子,听娘的话,你现在还小,等长到你哥哥那么大的时候,再跟着你三姐去很远的地方玩好不好?” 郑嘟嘟的眼睛里浮现了点点水光,十分委屈的说道:“我不想当乖孩子。” 刘氏一噎,又说:“你三姐和哥哥要出去,你也要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家里现在住着的那些侍卫哥哥们也要跟着离开,家里就只剩下爹娘了,这么大的房子,只爹娘两个人住着,害怕了咋办?” 郑嘟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娘,你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不怕不怕。” 刘氏:“……” 眼珠一转,郑嘟嘟又说道:“娘,你和爹害怕的话,就把二姐叫回来啊。” “你二姐已经嫁人了,以后就是你姐夫家的人,哪里还能经常往娘家跑?” 郑嘟嘟无法理解这句话,还疑惑的问道:“明明一直都是我家的,姐夫咋能霸着不放呢?太过分!” 他决定要去把二姐叫回来,这样就算他不在家里,爹娘也不会寂寞害怕了。 不过这个事情现在还不能跟娘说,万一他没把二姐叫回家里来,娘拿这个当借口不许他跟三姐去玩咋办? 郑嘟嘟暗搓搓的打着他的小心思,还忍不住为此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刘氏的劝说再次以失败告终,这若是放在别人家,恐怕要拎起扫把就打了,小小年纪,主意却这么大,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不是欠打还能是啥? 但不管郑丰谷还是刘氏,都性子相对和软,当不了严厉的父母,甚至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云萝对两个弟弟的教导比他们当爹娘的还要多,云萱也被她一心护着,几乎面面俱到。 有云萝的例子在前,不知不觉的,郑丰谷和刘氏也下意识的做什么事都跟孩子们有商有量,很少会因为孩子调皮而扬起手就打,一直打到听话为止。 也就郑嘟嘟年纪最小、最调皮,偶尔把刘氏气急了会抓着他打他的小屁股,郑丰谷却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他。 离云萝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郑嘟嘟的心思也越发浮躁,听不进爹娘的劝说,至于云萝,她虽觉得郑嘟嘟年纪还小,恐禁不起长途跋涉,但见他这样坚持,却也不想打击他,所以不支持,但也不劝。 一起走,她自当尽力照顾好他,留在家里,更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云萝在一开始就把其中的风险和艰难仔细的跟郑嘟嘟说了,然后告诉他,他只要能说服爹娘,她就带他走,若爹娘不同意,哪怕他到时候躺地上打滚都必须留在家里。 所以刘氏当时赌气的一句话被郑嘟嘟瞬间抓住,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连云萝都为他的坚持感到惊讶。 这天,郑嘟嘟趁着家里人都有事情忙碌的时候溜了出去,直奔村尾栓子家。 一个时辰后,云萱被他拉了回来,朝着刘氏得意的说道:“娘,你看,我把二姐叫回来了,让二姐陪你和爹,你们就不会害怕了!” 看到闺女,刘氏当然是高兴的,但看到云萱明知道嘟嘟这几天在闹腾啥,还纵容他跟他回来,刘氏就没那么高兴了。 她用力点了下郑嘟嘟的额头,嗔骂道:“你就仗着你二姐宠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又瞪了眼云萱,道:“你就纵着他吧!且不说危险辛苦,只说他这么小个人,跟着跑到外面去不是给小萝添麻烦吗?” 云萱抿嘴一笑,说:“我倒是想不理他呢,可他撒娇撒泼的,硬是把我拉了回来。” 或许真有这个原因,但云萱若是真的不愿,就凭郑嘟嘟这么个小人,他能拉得动谁? 云萱倒未必赞同郑嘟嘟出远门,她其实就是禁不起小弟的撒娇。 郑嘟嘟还在用力的把云萱往刘氏面前推,说:“我都把二姐叫回来了,你也不要再拦我了好不好?小孩子都要说话算数,大人更不能出尔反尔,你明明早就已经答应我了。” 还一直劝劝劝的,您要不是我娘,我早就不跟你玩了! 刘氏把云萱拉过去后推到旁边,瞪着郑嘟嘟说道:“咋就这么不着家?留在家里还能亏了你不成?” 郑嘟嘟就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见娘竟然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就又眼巴巴的看向了爹。 郑丰谷那颗老父亲的心呦,怎么也硬不下来。 轻咳一声,他转头跟刘氏轻声说道:“要不就应了他吧,不然以他这倔脾气,还有的要闹呢。” 郑嘟嘟的小耳朵非常灵光,把这句悄悄话完整的听进了耳朵里,顿时眼睛一亮,不等刘氏回应就转头兴奋的跟云萝说:“三姐,你看,爹也答应了!” 郑丰谷:“……” 不,我并没有! 但禁不起郑嘟嘟的坚持,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 日子到了正月末,文彬和郑嘟嘟各自收拾行囊,告辞了家人,跟着云萝再次离开了白水村。 这次,他们不再只是到府城,但府城依然是必经之路。 村里人知道小兄弟俩要跟着云萝到很远的地方去游玩,甚至是要去京城,年长者都觉得郑丰谷和刘氏瞎胡闹,嘟嘟才几岁,咋能放他出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时代出远门,凶险并不仅仅来自外界,还有本身的疾病,一个水土不服就能毁了一个好好的人。 年轻人,没见识过太多凶险的人却不以为然,只对能够到京城去的这件事表示羡慕。 他们有生之年都到不了京城,甚至连府城长啥样都没见识过,多少人一辈子都窝在出生的地方? 三个孩子一下子都走了,郑丰谷和刘氏顿时觉得家里冷清了许多,甚至整个村子都好像少了点鲜活气,对远行的三人亦是满怀惦念。 郑嘟嘟却像是被放出去的鸟,欢快极了,这次还与年前到府城去不同,他这是要去更远的地方游玩,是要去见大世面的!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啥是大世面。 一行人先到府城,在府城留了两天,老夫人也给他们准备了许多路上需要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无所不包,无一不精。 她的孙女,就算是出门在外也要过得金尊玉贵,舒适惬意! 二月二,龙抬头,府城里举办了盛大的活动,云萝带着两个弟弟去见世面,然后像每一个丧心病狂的老师一样,给他们布置了一篇写文章的作业。 郑嘟嘟才开蒙一年,还未曾学习如何写文章? 没关系,就把心里想的那些话写下来,不必拘泥于格式,就算前言不搭后语,错字满篇,语句不那么通顺,也没关系。 二月初三,云萝辞别祖母离城北上,带着文彬和郑嘟嘟开始了这一次的大彧环游。 他们白天赶路,遇上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来流连一会儿,时间的长短根据风景的好坏而定。遇上热闹就看一会热闹,文彬有时候还会去跟路途上遇见的行人聊天。 到晚上,赶得上宿头就去投奔客栈,赶不上便窝在马车里过一夜,最后面的马车里还放了不少小营帐,支愣起来足够他们一行人露营。 过了正月,天气就可见的暖和了起来,扎营的时候烧上一堆火,铺上厚厚的毡子,夜宿荒郊也不会觉得寒冷。 文彬会趁着休息的时候读书写字,或听偶尔同路的行人说话,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好好的逛一逛,把他觉得稀罕的事记录下来,有时候还会发表一番感叹,累积下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有的文采平平,有的却读起来使人觉得心中通畅。 郑嘟嘟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玩耍,玩了两天以后,他突然开始有点想家。 第294章 讲故事 启程三天,一行人尚未走出江南道的地界,这天晚上他们夜宿一座小镇的客栈,人深人静时,云萝已经宽衣睡下,却忽然被敲门声惊动。 “笃笃笃”的响了三下,然后听见文彬的声音轻轻的传进来,“三姐,你睡着了吗?” 兰香迅速的披衣而起,点燃了桌上的灯盏,转头见郡主已经穿戴整齐后,才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房门开启,文彬侧身钻了进来,皱着眉头有些愁闷的说道:“本不想来吵你的,只是嘟嘟不知为何躲在被窝里哭,问他为啥他也不说,就一个劲的抹眼泪。” 云萝理着袖口褶皱的手一顿,然后快步出门到了隔壁。 油灯在桌上静静的燃烧,灯芯往外挑了一些,使得火苗高窜,也把房里照得甚是明亮。 郑嘟嘟就坐在被窝里抹眼泪,看到云萝进来,还不好意思的转了个身,不让她看见他红通通、水润润的眼睛。 云萝径直走过去,伸手一摸,摸到他露在被窝外面的肩膀冰凉,就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 “怎么了?” 郑嘟嘟抽了下鼻子,却低着头摇晃两下,有些难为情,还有点委屈的说道:“没事。” 话说着,泪珠就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落到被子上迅速晕染。 云萝看了眼被头上的那点水迹,问道:“没事你哭什么?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就要想解开被窝去给他把脉,结果被郑嘟嘟扭着身子避让了过去,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事!” 云萝怀疑的看着他,“那你做噩梦了?” 郑嘟嘟摇摇头,迟疑一下,又点了点头。 云萝:“……” 兰香却忽然神色一动,问道:“嘟嘟少爷可是想家了?” 郑嘟嘟顿时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的觑着云萝的脸色,明显被说中了心事,却不知为何不敢承认。 云萝也愣了下,又奇怪的看着他,道:“想家就想家,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们现在走得也不是很远,就算送你回去也费不了许多时间。” “不要!”郑嘟嘟飞快的,急忙拒绝,从被窝里挣出了双手,抓着云萝的袖子紧张的说道,“我才不想家呢,三姐你不要送我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能跟三姐出来的,才不要就这么被送回去呢! 虽然有些想爹娘,但他还能忍住。 他睁大了眼睛,巴巴的看着云萝,水汽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在眼眶里凝聚,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三姐,我不要回去,也没有想爹娘!” 云萝摸了摸他头顶,说道:“好,不送你回去,不过想爹娘才是正常的,我也想呢。” 郑嘟嘟的眼泪于是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抱着三姐的手臂哭得可伤心了。 站在床边的文彬也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里涌上来的热气驱散,人却不自觉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了过去。 他也有些想家了,明明之前在府城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想念。 云萝转身把文彬塞进了被窝里,让小兄弟俩挤成一团,她自己也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暖着,一本正经的说:“好了,我们来讲故事吧。” 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平平几乎不起一点跌宕,把本该波澜迭起的故事讲得平平淡淡,几乎没什么趣味,但文彬和郑嘟嘟却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来,随着夜晚的加深,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虽然行程不快,但对孩童和小小少年来说,其实还是有着不小的负担,如今静下心来,自然就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 云萝见他们睡熟,就小心的收回脚,给他们掖了下被子,然后带着兰香悄然回到了隔壁客房。 伺候着云萝睡下,兰香忽然说道:“两位少年都还小,白天有事占据心神自不会多想,夜晚安静下来却难免会想家。郡主,下次不如让奴婢照顾两位少爷吧。” 云萝犹豫了下,却拒绝道:“不必,既然跟着我出来了,就要今早习惯。” 话虽如此,但之后的几天她却还是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两个弟弟,尤其是晚上的时间,她会挑着书上的历史人物给他们讲故事。虽然讲得不如说书先生那样精彩纷呈,但对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语态的文彬和郑嘟嘟来说,说书先生讲得花里胡哨,还不如三姐讲的更能让他们静下心来。 他们并不会每天都能赶上宿头,经常会在野外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扎上帐篷,反正带了那么多侍卫呢,并不需要太过担心安全问题。 况且,又不是往深山老林里钻,就算在野外也是在官道附近,一般不会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出现的小动物则大多成了他们的腹中肉。 因此,每当夜宿野外的时候,云萝给弟弟们讲故事时还总是会围着一群人旁听,无形中把这群大老粗们的文学水平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原来秦始皇幼时还是个被亲爹抛弃在他国受尽欺负的小可怜;原来苏妲己妖妃祸国,只不过是替残暴的君主背了黑锅,人们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为当权者的错误找上几个替罪羔羊,似乎这样就会显得他们更高尚、更无辜。 侍卫们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他们家郡主真是厉害,就连讲故事都跟说书先生不一样,不是那种大快人心的大圆满,却发人深省。 “发人深省”这个成语还是他们刚从文彬小公子那儿学的,路途上并能够经常遇到新鲜事,有时候难免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云萝就让文彬在闲暇时给郑嘟嘟上课,侍卫们跟着旁听,不奢望他们能精通诗词歌赋,但哪怕只是多认识一个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这个时代的文盲率是很高的,在某些贫困的村子里,甚至可能一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识字的人,而此时护送着云萝的这些侍卫们,其大部分都出身贫苦,没什么机会上学读书。 读书使人开智,读书使人明理,读书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云萝一直觉得,读书还是很有用处的。 看吧,她的侍卫们跟在郑嘟嘟后面一起学《千字文》,还没学过一半呢,就连平时说话都文雅了不少。 云萝刚这么想着,就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有人怒骂道:“我x你姥姥的,活的不耐烦了,竟敢打劫到你爷爷的头上来!” “……”云萝沉默着把郑嘟嘟塞到了马车角落里,然后推开窗户往外看,“怎么回事?”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罗桥始终护卫在马车一侧,此时便躬身说道:“前面拦了几个小毛贼,您不必担心。” 这得是多大胆的小毛贼才敢来打劫他们这一群人?她此次出行,可是带了二十多精壮的侍卫。 侧头看到文彬和郑嘟嘟好奇的表情,云萝目光一动,忽然说道:“文彬你带着嘟嘟到去前面看看。” 文彬愣了下,郑嘟嘟却已经跃跃欲试的拉着他就要往马车外钻,最后成功把他拉了出来,直奔前方。 云萝坐在马车里动也不动,只是跟罗桥说:“你去看着点,只要两人性命无虞,不管干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是。” 罗桥刚应下还没动身,就听见了前面传来郑嘟嘟的一声惊呼,他一惊,下意识看了眼云萝,然后飞快的朝前奔去。 云萝却依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凝神沉思,问兰香,“你之前有听说这里有山匪出没吗?” 兰香摇头道:“此处四野开阔、坡地平缓,实非匪徒盘踞的好地方,这一路过来也未曾听说有劫道之人。” 但其实,他们这一路过来,因为没有刻意往城镇里走,已经有两天没有遇到人了。 但云萝也觉得这里不是个拦路抢劫的好地方,因为人若想逃,四面八方都是逃生路,就连两边山坡都十分平缓,树木长得稀稀拉拉的,树冠都秃了。 云萝的目光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向了山坡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植被,缓缓的沉下了眼眸。 前面似乎起了冲突,她甚至听见了“锃锃”的拔刀声,郑嘟嘟的惊呼声也变了调,显出了几分紧张和惊慌。 云萝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但她却不是往前去冲突之地,而是转身上了旁边的山坡。 兰香紧跟着她,不由得皱眉说道:“这山也太荒凉了。” 云萝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还拔出匕首往地上戳了几下,将泥土往外翻,全是些干巴巴的土坷垃,几乎看不见一点湿意。 兰香也终于看出点什么来了,迟疑道:“这么干?得多久没下雨了?” 六七年前,江南也出现过一次干旱,那还只能算得上是一场小干旱,却也让几州的百姓受灾,尤其是夏收时的那场大风暴雨,更让许多百姓人家几乎颗粒无收。 回想起当年场景,兰香忽然打了个颤,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慌,“这里发生旱灾了?” 当年江南的干旱,云萝的印象不是很糟糕,因为庆安镇的受灾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她所见的也就是村民比以往更加的缩衣节食,粮价上涨,借粮的人多了不少,村里还来了一拨流民,但除了大家都比较紧张之外,并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不知道天灾对百姓的伤害。 她又往山坡上走了一段,沿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根往下刨土,一直刨到两尺的深度仍不见一点水汽。 这情况可比七年前白水村的那场小旱灾严重多了。 而且,如今已是三月初,原本此地应该正是积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节,怎么会两尺以下的泥土都不见水汽呢?这是从去年干旱到了现在? 行走一个月,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里已经分属冀北道的地界,但与冀北道的首府幽州还隔着好几个州府的距离。 打斗的声音渐歇,郑嘟嘟“呼哧呼哧”的跑了回来,径直冲向马车,却没有在马车里找到三姐,不由得一呆。 慌忙转头四顾,在山坡上找到云萝的时候,他掉头就又跑了过去,拉着她就往前面跑,喘着大气说道:“三……三姐,快去看,那些山……山贼跟书上写的,一点都不像!” 这些拦路打劫的匪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与其说他们是劫人财物的贼寇,不如说他们更像是难民。 不,他们本就是难民,天灾人祸,去年庄稼地里颗粒无收,他们活不下去了便聚集于此落草为寇。 云萝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有二三十人全都被侍卫们押着跪在地上,一个个皆神情惶恐,哆哆嗦嗦。 一个或许是领头人的汉子看到云萝过来,便鼓足了勇气求饶道:“公子饶命,去年大旱,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我们实在是饿极了,只想抢……抢到一点粮食,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其他人也跟着他求饶,甚至还有磕头的,那模样实在是可怜。 为了方便行走,云萝此时做着男儿打扮,所以被认成是个公子也没错处,但她看着这一地的难民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动容,更显得冷漠和凉薄。 她冷漠的扫视而过,看向了文彬和郑嘟嘟。 两人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看着这些可怜巴巴的人便不由得露出了同情之色。 云萝便问他们,“你们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文彬没想到三姐竟然会问他这个,不由得愣了下,转头看了看这些可怜的灾民,便斟酌着说道:“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拦路抢劫终归不是好事,不如责罚一顿后放了他们?” “如何责罚?” 文彬顿时就为难了,不住的看着这些人,想要找出能责罚他们的办法。 但是能罚什么呢?要钱没钱,要物没物,就连力气恐怕都没有几分,看他们刚才被侍卫大哥们轻易制服就晓得了。 郑嘟嘟扯了下云萝的衣角,说道:“打他们一顿!” 这可真是简单粗暴。 文彬却觉得不合适,指着那些人对郑嘟嘟说道:“你看他们,一个个都皮包骨连力气都使不出来,被打之后若是病了肯定没钱请大夫吃药,然后说不定就死了。” 郑嘟嘟被吓了一跳,咬着手指拧起了眉毛,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们不跟他们计较,放了他们吧。” 罗桥听到这话不禁欲言又止,但看了郡主一眼,他又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安静的站在旁边。 云萝看着文彬问道:“你觉得呢?” 文彬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还是放了他们吧。” “好。”云萝当即就示意侍卫将人放开,没有对两个弟弟的绝对做出置喙。 侍卫们领命松手,那二三十人面面相觑,终于从茫然中反应过来,当即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跑进了林子里。 在逃跑的过程中,有一块淡黄色的东西从刚才最先求饶的领头人身上掉了下来,他脚步一停,但看了看身后的云萝等人之后,他终是没有转身回来捡,飞快的消失进了林子里面。 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云萝这一行人。 一个侍卫走过去将那个掉落的东西捡了起来,“咦”了一声,转身呈到云萝面前,说:“竟然是一份报纸。” 这是一份被叠成了小块的《大彧月报》,发行的日期是正月廿五,云萝因为二月初离开了江南,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卖报人,所以她也不知这份发行了一月有余的报纸上面刊登了些什么内容。 将这份被叠成小方块的报纸一层层展开,文彬和郑嘟嘟也都好奇的凑了过来,就着云萝的手一起阅读。 还未完全展开,文彬就指着头版说道:“好巧,头版就说的是冀北旱灾。” 冀北的横州、复州、潍州三府的大部分地区,与之相邻的汀州、汝州、邳州、陈州等府的部分地区,从去年正月后就滴雨未下,致使地里的庄稼严重减产,甚至有些地方几乎颗粒无收。 当地官府意图瞒报灾情,以至于朝廷一直在去年的十月才得到消息,当即派遣官员前往冀北暗中查探究竟,并提前预备了大量的赈灾物资,只能灾情确认就能即刻送往冀北。 然,寒冬腊月,大河被冰封,官道行走不易,即便是就近调拨粮食也要花费许多时间,为防百姓饥荒,朝廷已下令本地官府先开粮仓赈济,本报过后还会将各地赈济的钱粮数额刊登出来,若发现某地上报的赈济数额与实际发放的出入过大,朝廷必严惩不贷!民间的有识之士若有证据证明官员贪酷,亦可将证据递交给此次冀北赈灾的钦差大臣——户部温尚书。 文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指着那些打劫的灾民离开的方向,问道:“朝廷既然已经派出钦差来赈灾,他们怎么还会为了果腹而在此拦路抢劫?是这位温尚书贪污了,还是本地官府阳奉阴违、不听从钦差大臣的指令?” 眉头一皱,他又说:“如今都已经三月了!” 第295章 相信自己人 面对文彬的问题,云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把报纸后面的内容都大略的翻阅了一遍,然后递给文彬,说:“你可以试着自己去查明究竟。” 文彬不禁若有所思,“若按报纸上所列的日子推算,从朝廷确认冀北灾情,派遣钦差赈灾到如今已有三个月,即便寒冬腊月行走不易,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该超过一个月,两个月还不够那些大人们赈灾完吗?”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说:“好像确实不行,滇南水灾,至今没有看到报道说瑞王爷已结束赈灾回京。” 云萝却说:“他现在之所以还未离开滇南,是留在那里修建堤坝,恢复民生,赈济之事却早已经完成,之前逃离的灾民也大都回到了原籍。” 文彬愣了下,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也是书上没有的,因此听着就不禁有些茫然。 云萝也就没有再多解释,见此时天色已不早,估计又要赶不上下一个宿头了,索性就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扎营。 一顶顶最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小帐篷在空地上支起来,与马车一起围成了一圈,然后捡柴火的、进林子寻摸吃食的分头行动。 可惜,干柴有许多,想在林子里找到吃食却困难得很,许多树干上连树皮都被剥走了。 云萝也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并让文彬将这干旱后的山林状况仔细观察,记录下来。 夜色降临,没有人在附近找到新鲜的食物,甚至连清水都没有,只能拿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储备在水囊中的水随便对付一顿。 都不是娇气的人,就连郑嘟嘟都能把干粮泡水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他就开始犯懒,东倒西歪的意图靠到云萝或文彬的身上。 侍卫们看得有趣,又为刚才遇到的事情感到惊诧,罗桥皱着眉头说道:“这儿离大河也不过两日路程,怎么旱成这样?” 他们两日前在大河边靠岸,因为位置偏僻了些,以至于走了两天都没有遇上城镇。当然,也可能是他们错过了。 但大河里水流奔腾,蔚为壮观,怎么看也不像是缺水的样子。 云萝之前没有特别注意,但现在回想,却发现这一路来其实早已经有了干旱的迹象,只是她潜意识的以为北边不如江南雨水丰沛,所以在看到沿路有些荒芜的景象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 而如今冰雪消融,无数的支流汇聚而下,大河正是水流丰富的时候,浇灌了沿岸的大片土地,但这里显然已超出了它的浇灌范围。 大彧的地势决定了河流的走向,自西向东,自北向南,丰沛的河水能浇灌南边的大片土地,往北的土地却要依靠延伸的支流浇灌,而如今,冀北道境内的几条支流近乎全部干涸。 云萝用树枝迅速的在地上勾画出了冀北的地形,将报纸上刊登的几个受灾州府一一描绘出来,然后画了一个大范围的圈。 她就着这个圈给文彬和郑嘟嘟讲解冀北的山川、河流与地理,又点出了他们此时所处的大概位置。 郑嘟嘟刚开始还能跟得上,但很快就听晕了,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迷茫和懵懂。 与他相同情况的还有大部分侍卫,仅有那么两三人还能勉强跟上云萝的速度,他们也正是这一月来学识字学得最好的。 这一讲,就是整整一个时辰,文彬迅速的吸收着新知识,把云萝讲的与他之前看的地理志结合到一起,受益匪浅。 而郑嘟嘟,他今晚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在结束的时候,他指着代表他们此时所在的那一点说:“我们现在在汀州!” 盯着地上那个复杂得如同麻花的圈圈,两个侍卫在拼命记忆,闻言便顺着那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往上看,并“啪啪啪”的鼓起掌,赞扬道:“嘟嘟少爷真聪明,我们如今可不就在汀州嘛!” 郑嘟嘟于是弯起眼笑得可得意了,小胖手继续在地上点着,“潍州,复州,衡州,汝州,邳州,陈州。” 然后手指直往上,穿过旱灾区域,一直到冀北道的最北边,用力一点,“这里是幽州!” 虽然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听懂别的更多,但云萝还是赞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厉害。” 郑嘟嘟更得意了,捧着云萝的手说道:“三姐,以后你还教我。” “好。” 文彬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低头在空白册子上勾勾画画,意图把地上那个杂乱的图形更清晰的记录下来。 一直等到他记录完,云萝才跟他说:“回头我给你画一幅舆图。” 文彬……文彬默默的把手上的册子收了起来,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我能看舆图吗?” 这可不是轻易能看的东西,律令有言,私藏舆图是要被判刑的。 云萝的眼神往上一飘,肯定的说道:“看看也无妨,不过是些大概的方位。” 像她年前请祖母帮忙送到京城去的那份舆图那样精细是不可能的,行走在路上,她没有随身带那么多工具,也没有许多时间,画的顶多就是个粗略版地图。 时间不早,文彬和郑嘟嘟被打发到马车上去睡觉,云萝坐在火堆旁又烤了会儿火,然后才上马车去歇息。 上车前,她转头往漆黑的林子里看了一眼。 火堆哔啵,燃烧了一夜,将围绕着它的几个帐子都烘得热乎乎的,三班轮换守夜,保准了安全的同时也让每个人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山林的清晨并没有多少生机,好多树枝上都光秃秃的,或是才将将冒出几个叶芽,以此来表示它们经历了一年的干旱,如今仍然还活着。 就连夜间的露水都吝啬得很,不过稍稍打湿了枝头而已,但凭着这一点湿气,枝头的叶芽也似乎比昨天的要稍微长大了一点。 云萝看着那一点点努力生长的叶芽看了很久,直到文彬拎着揉眼睛的郑嘟嘟起来,在兰香准备早食的时候,云萝领着两人钻进了林子里。 郑嘟嘟尚未完全清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转头看周围的景色,发现不管往哪边看都是差不多的一片暗黄。 “三姐,我们要去哪里?” 文彬则转头在营地里看了一圈,问道:“三姐,罗侍卫他们去哪里了?” 郑嘟嘟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一滴泪水,眯着眼睨他,道:“笨,肯定还在睡觉。” 文彬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说话,嘴巴却控制不住的嘲笑他,“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笨蛋,罗侍卫他们啥时候睡过懒觉?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睡不饱吗?” 云萝不插手他们的兄弟之争,在林子里转着转着就登上了一座山岗。 站在山岗顶上,郑嘟嘟突然指着山岗的另一边说道:“那里有好多人!” 他这一声直接就把那里的人惊动了,有人转身朝这边走上来,走得近了便认出正是刚才小兄弟俩争论的罗桥。 “郡主。”他朝云萝拱手作揖,又与文彬和郑嘟嘟行礼道,“就等着两位小公子过来了。” 两人不由得转头看向云萝,啥意思? 云萝没有给他们回答,而是领着他们到了人群聚集处。 从山岗翻过又往下走,文彬的脚步越走越慢,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的人,这不是昨天拦路抢劫又被他们放了的灾民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又被侍卫们抓起来了! 罗桥跟着他停下了脚步,说道:“昨晚大伙儿都睡下以后,守夜的兄弟到附近巡逻,发现了这些人在我们营地旁边鬼鬼祟祟的打转,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为防意外,侍卫当时没有马上惊动他们,而是跟着那个人到了此处,这才发现他们的寨子离我们的营地这么近,且他们显然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好心放过而收手。” 文彬的脸色不大好看,迟疑道:“会不会有误会?他们或许并没有坏心。” 虽然他也说不清,若没有坏心,这些人为啥要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到他们的营地旁去打转。 罗桥说道:“我也希望这只是误会,但我觉得您应该到他们的寨子里去看一看,看过之后,您大概就不会以为他们是无辜良善的普通灾民了。” “寨子里有什么?” 罗桥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文彬自己去看。 他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寨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色,那里的情景甚至不利于少年郎的健康成长。 但郡主显然不这么想,所以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文彬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郑嘟嘟也用力抓紧了云萝的衣角,一起缓慢的朝山寨门里走过去。 那些昨天见过的面孔看到他们,要么避开了目光,要么就朝他们求饶,模样依然可怜。 但这一次,文彬绷着脸没有再露出同情之色。 虽然还未看见寨子里到底有什么,但他显然更相信罗桥这个自己人。 第296章 祁阳县令 说这里是山寨,真是极客气的说法。 实际上,这个山寨不过搭了几间茅屋和草棚子而已,再用篱笆在外面绕了一圈,简陋又寒酸。 文彬在那些茅屋里看到了散落的车架和箱笼,起初他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如今虽破破烂烂的,但显然不是受灾逃难的贫困人能够拥有。 那么它们来自哪里? “他们抢劫了很多人?” 罗桥说:“他们不仅抢劫路人的财物,我等还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埋骨之地,那一坑少说也有好几十人。” 文彬顿时被吓得变了脸色。 罗桥见此就把未说完的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这一伙人在最初或许确实是因为日子艰难不得不落草为寇,但时至今日,恐怕再无一人无辜,若是轻易放过,以后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所害。” 文彬面露愧色,说道:“是我疏忽了,只是见他们模样可怜就轻易的放过他们,他们昨晚上在营地周围打转,可是仍不死心,要对我们动手?” 罗桥点头,又说:“他们至今仍在此徘徊,或许确实有官府赈灾不力的缘故,也可能是从不劳而获中尝到了甜头,不愿再回去辛劳耕种。” 文彬想说他们也许不知道朝廷来赈灾了呢,但他转念就想到了昨天捡到的那份报纸。 郑嘟嘟安静的听到现在,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指着那些瑟瑟可怜的人,睁大了眼睛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是不是坏人还真不好评判,但肯定不是好人。 云萝也没兴趣去评判他们,身为奉公守法的良民,她直接把这些人捆成一串送到了最近的官府里。 这是他们到了冀北之后进入的第一个县城,在城外还看见了两个破败的村庄,入目所及,一片荒芜。 街上的行人或有气无力,或脚步匆匆,沿街开放的铺子里也生意惨淡,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走过,不少掌柜和伙计都探头看了出来,然后又迅速警惕的缩了回去。 但是,街道虽冷清,行人也大都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但入目所及,并没有许多无处可去的流民。 两个侍卫在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悄然脱离了人群,罗桥在经过一家食肆的时候进去买了些吃食,并顺便答应了县衙的位置。 吃食不是什么精细的吃食,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硬得能砸死人,一口咬下去,牙齿都要松动了。 就是这样粗劣的窝窝头,却要四文钱一个。 “这在江南,都能买一斤大米了。”一个侍卫啃着这崩牙的窝窝,忍不住嘀咕道。 罗桥咬了一口就不敢把这东西递给郡主了,闻言说道:“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你是没经历过七年前的那场灾荒吗?当时要不是有老夫人早早预备了粮食,江南的粮价不知要涨成啥样呢。” 见他不给,云萝就自己动手拿了一个,咬起来费牙,咽下去费嗓子,味道还又苦又涩,几乎尝不出麦面的滋味。 罗桥想阻止已来不及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把一个窝窝头吃进肚子里,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郡主且先忍忍,小的让人往别处去找找,好歹是个县城,总不至于连个稍微好点的食肆酒楼都没有。”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云萝也不想为难自己的胃,便点点头,然后指着身后的那一串流民土匪,道:“先把他们送去县衙吧。” 然而,他们到县衙之后却被告知县令不在县衙内,县丞以及文书也都跟着县令出城了,就连县尉都亲自带着衙差出外巡视,以防下面的百姓因为饥荒发生动乱。 县衙之内就留了两个差役值守,被忽然从外面进来的一群人吓得脸都白了,得知他们目的之后看了那被捆作一串的匪徒们,心里略松一口气之余,又不禁为难。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就拱手说道:“公子恕罪,非是小的们推脱,实在是大牢里也已经人满为患,恐怕……” 云萝眼眸一抬,“你们县里有那么多作奸犯科之人?” 两个衙役面颊一抽,另一人连忙说道:“主要是去年灾情严重,许多百姓都吃光了家中余粮,走投无路之下就……就难免起了些不好的心思,因此,城里也跟着乱了一阵,直到县尉大人带人抓了几个首恶,才逐渐平息下来。平时我们这儿的人还是很质朴善良的。” 他们平时对待普通百姓或许嚣张,但又不是没有眼色之人,一看眼前这些人的装扮就可知这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目光从众侍卫腰间挎着的刀上飞快扫过,两人对云萝的姿态越发恭敬了。 刀剑之类的凶器可不是谁都能够拥有的,普通百姓就连买一把菜刀都需要详细登记,铁匠铺的用铁量亦有衙门定时核查,若出入过大,是要被问罪的。 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贵人,怎么会到他们这个穷地方来?而且还遇到了拦路抢劫的流民! 云萝倒是不想为难这两个衙役,但她更不想继续带着这帮匪徒,便说道:“一个牢房里多塞进去两个人也不是难事,把他们分开关押就是了,不知县令大人何时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拜访。” 县令大人是你想拜访就能拜访的吗? 两个衙役虽然觉得这位小公子气势不凡,但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要拜访他们的县令大人,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看向云萝的目光不由更多了些打量,兰香见状,下意识往前一步,侧身将郡主挡在后面,罗桥也轻咳了一声,上前说道:“之前听说冀北旱灾严重,许多百姓在家中过不下去流落他地,但我们一路过来,却见城中已是井然有序,并没有遇到许多流落街头的灾民。看来贵县的县令倒是个好官,这么快就把灾民都安置妥当了。” 两个衙役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一人说:“这是自然,我家大人虽年纪不大,还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身,但自从来了我们祁阳县之后,那是一心为百姓做事,人都瘦了一圈。这一次旱灾,我们乌大人是附近几个县第一个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还说若是朝廷问罪,他愿一人承担。” 另一人也说:“幸亏钦差大人也是个讲道理的好官,知道此事后不仅没有问罪大人,还赞我们大人赤……赤心啥的。可惜钦差大人没有在汀州府停留许久,很快就往灾情更严重的潍州去了,我们也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见到钦差大人。” 云萝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们的县令可是叫乌来福,泰康十七年的同进士,祖籍江南?” 顿了下,她又加了一句,“长得白白胖胖的。” 两个衙役愣了下,一人说:“我并不知大人名讳。” 另一人则小心的说道:“我恍惚听见太太曾叫过大人名讳,也不知有没有听错……咳咳,但我们大人确实是江南人氏,新上任时长得老有福气。” 兰香“呀”了一声,转头跟云萝说道:“若真是和袁公子同门同科的乌公子,可就太巧了。” 两个衙役不由得惊疑不定,看着他们仿佛想要把他们看出一朵花儿来。 云萝却没有再透露更多的信息,问了他们祁阳县最大的客栈在何处之后,就把一串土匪留在县衙,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衙役们看着这三十来个土匪有些腿抖,县衙里如今就他们两个人,这些土匪若是挣脱了绳子暴起伤人,他们可抵挡不住啊! 心里p,还是不得不留一人看守,另一人则飞快的跑到了大牢那里去搬救兵,让守着大牢的狱卒们赶紧把人关押进去。 在大人回来之前,至少不能再出乱子。 云萝很快在县衙附近找到了据说是祁阳县最大最好的客栈,被生意惨淡的掌柜热情的迎了进去,端茶递水,并很快让厨房收拾了几样还过得去的菜式。 等用完餐,几个侍卫也从掌柜的口中把本县以及周围其他州县村庄的事情了解了不少。 云萝始终表现得很平静,仿佛只是无聊的看客,且还是个不爱发表见解的看客。 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客栈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云萝开门就看到了一个黑胖青年,灰褐色的袍子穿在身上,还有些皱巴巴的。 愣了下,云萝才看着眼前这张黑胖的脸,眼角一抽,“乌来福?” 来人可不真是前年春闱上榜的江南学子乌来福嘛,只是当年又白又胖,一看就知没吃过苦受过累的地主家少爷,如今不仅被晒黑了,连身上堆积了二十多年的肥肉都消减了不少。 乌来福看到她也是愣了一下之后猛的瞪圆了眼,那双曾经被肥肉挤压成线的眼睛如今也能瞪得溜溜圆,不过依然不大,显得老实又有几分可爱。 “郡郡郡……”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位卫家的郡主殿下,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昨夜回来,听闻白天有人送来二十多个土匪,且据说还是与他相识之人。他今日就一早过来了,毕竟待会儿他还要出城去视察下面的各村呢。 云萝默默的将他打量了一遍,“两年不见,乌大人的变化挺大的。” 乌来福从惊吓中稍稍缓过神,闻言便挠了下头,笑得一脸憨厚,说道:“郡……公子的变化也不小,下官差点没认出来。” 他见云萝此时一身郎君的装扮,就及时的收口换了个称呼,又说:“昨晚回来听留守的衙役说公子送来了二十七个土匪,如今都暂且收押在县衙大牢里。又听衙役说公子似乎与我相熟,还说袁公子与我同门同科的,我当时就想到了承志,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公子。不知公子到祁阳县来有何贵干?” 云萝把他让进了屋里,说:“只是路过,不巧正好遇上了一拨拦路抢劫的流民,且在他们盘踞的山寨里发现一个埋骨的土坑,恐怕害了不少人,就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县衙,听衙役喊乌大人,我才想起你似乎在冀北任职。” 乌来福不禁动容,道:“下官不过一微末小官,竟能得公子牢记,实在是荣幸之至。” “是与表哥相聚时曾听他说起。” 仿佛错觉一般,云萝觉得他的笑容忽然更真诚了些,问道:“他如今在京城一切可好?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与他相会。” 云萝想了下,说:“我看他过得是如鱼得水,而且在我离京前,表嫂也有了身孕,如今应该已经临盆了。” “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 云萝与他聊了几句,得知他今天还要出城巡视春耕,便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正好文彬和郑嘟嘟听到动静从他们的房里走了过来,云萝给他们做了介绍,乌来福当即就对文彬说道:“我晓得你,以前在书院的时候,老是听承志说起,说他有个表弟读书可厉害了,幸亏他早生几年,不然怕是要被表弟抢了风头,听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听到熟人,还是亲人的名字,文彬也稍微放松了些,拱手朝乌来福说道:“拜见乌大人,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仗着年纪小。” 乌来福晃了下头,笑着说:“承志可极少夸人,我们在他眼里都跟蠢货似的。” 文彬赧然一笑。 云萝就跟他说:“冀北的春耕与江南大不相同,且又逢干旱,我们待会儿要跟乌大人出城巡视,你多留意些。” “好!” 第297章 求雨 乌来福知道文彬是云萝带出来长见识、游学的,因此对于带着他到乡下巡视的事情很是上心,几天时间,却让文彬受益良多。 冀北的干旱依然不曾缓解,甚至因为久不下雨而越发严重,但祁阳县受灾的百姓却大都被安抚、安置了下来。 “此事说来还要多亏了郡主的报纸,不然上官们恐怕并不想把灾情上报朝廷。”巡视的间隙,乌来福打发了身边的衙役,跟云萝说道,“听说知府大人原本今年就要任期结束,很可能会被召回京城,因为旱灾,他能保住知府的位置就阿弥陀佛了。也是因为汀州的灾情不是十分严重,像潍州府的知府就被下了大狱。” 这虽然是天灾,但也与官员的政绩相连,若非逼不得已,很多地方官员都不愿意把治下的灾情上报朝廷。但从另一方面讲,地方官员隐瞒灾情,也是失职犯罪,到时候轻则丢官贬职,重则抄家砍头。 所以哪怕不愿意,但真正敢把灾情隐瞒下来的地方官员其实并不多。 乌来福用力的撕咬下一大块饼,嚼得腮帮子上都鼓起了筋,喝一口水囊里早已凉透的水,勉强咽了下去。 这个过了二十多年精细日子的地主少爷,不仅黑了瘦了,日子也过得粗糙了许多。 他说:“看到报纸上刊登滇南水灾的消息时,我就晓得冀北旱灾的事情瞒不住了。也幸亏有郡主的报纸通传天下,把这里的灾情传回了京城,传到了朝堂之上,不然都不晓得还要有多少受灾的百姓会活不下去。” 他又喝了口凉水,冷水入口冻的他不禁呲牙咧嘴,说:“钦差温大人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他带来了赈灾的粮食,还有大量的玉米种子。听说那玉米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生长,我之前从我爹的来信中得知,江南已经大量种植玉米,产量奇高,可惜冀北地区太过偏远,若非此次旱灾,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到这里。” 他之前还曾想过请他爹在江南收购些种子,再运送过来。可惜他只是个小小县令,虽掌管一地百姓,但其实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主,还要听上官的意思,不敢做这样大的动作。 毕竟他只是个地主家的儿子,朝中无人依靠,被上官碾压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如今安宁郡主就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多了许多胆气,嘀嘀咕咕的把他满腔郁闷和憋屈全说了出来。 云萝听得认真,忽然说道:“我要在冀北设置一处报馆的据地,方便以后报纸的运送和分发,有新鲜消息也能互通有无,就放在祁阳县如何?” 乌来福顿时一呆,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用力眨了眨,手里的饼都掉到了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粘的土,然后不敢置信的问道:“您难道不把据点设在幽州吗?” 幽州才是冀北的中心啊。 云萝拿着一截干树枝在地上划拉,“以后会去的,但暂时,我是为了方便报纸的运送,让来往的人有个停靠歇脚的地方,这里就很合适。” 寥寥数笔,她就把冀北的地形图在地上画了出来,然后指着边界的大河说:“从京城到冀北,乘船沿河直下,只需不到十天,但是登岸后一路到幽州,却依然路途遥远。从这里上岸就是汀州府的地界,不绕远路的话,当日就能到达祁阳县,再从祁阳县中转,把报纸散往冀北的其他州府。” 是的,云萝他们之前就是绕了远路,且没有在最近的地点靠岸,才会走了三天才到祁阳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走的并不快。 乌来福不由呐呐的,“那这儿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呀,祁阳县小,统共就那么两条街,府城才是最繁华的。” “可是我又不认识汀州府的知府。”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认识他乌来福,所以她才会把地点选在祁阳县。 乌来福突然有种天降金大腿的错觉。 当然,云萝选这个地方对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祁阳县的县令是乌来福的话,她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她可是知道的,至今仍有许多人看《大彧月报》不顺眼,千方百计想要阻碍报馆的发展。 所以她选的几个地方都有自己人。 岭南有总督叶诀,江南就不必说了,唯有冀北,还没有特别合适的地点。 但这里是绝对不能忽略避开的。 乌来福咽了咽口水,盯着地上那粗略的线条,说:“如此一来,我祁阳县的人口说不定也能增长不少呢。” 人口也是政绩的一部分啊! 云萝从来都不是拖沓之人,既然定了是这里,她第二天就把文彬交托给乌来福,并派了两个侍卫跟随,而她自己则找上了牙行。 祁阳县只是个穷县,人口不多,面积却不小,直接体现在实处就是她能够用更少的钱买下一个更大的院子。 相比于禺州和江南越州城,这里的房子真是太便宜了! 加上从去年干旱至今,许多人家里已无存粮,甚至到了卖儿卖女卖房子的地步,就算是那家境富裕的人家,也有许多人在旱灾出现的时候逃出了外地,让云萝轻易的就把县衙附近的一片地方全买了下来。 有乌来福这个县令在,房子的红契转眼到了她的手上,乌来福抽出空到那几座院子里转了转,不禁咋舌。 “需要这么大一块地方吗?” 云萝甚是淡定,说:“本来是不用的,但我见这几个院子都空置着,就一起买了下来,总能派上用处。” 乌来福点点头,这话倒也没错。 这一年来,县城里的房子都没人要了,便宜的很,堂堂郡主肯定也不差这点银子。 云萝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算了算,院子虽然买了,但之后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依然不少,还要留出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就没多少了。 钱在用的时候总是不经用,古今皆如此。 在文彬跟我乌来福涉足民生政事的时候,云萝一边派了侍卫出去寻找卖报人,将他们引到此处,一边让人到街上去招募短工,把几座院子重新整理、翻新、布置。 整个祁阳县都因为她的这番动作而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讨论,不知哪里来的公子在这里买了半条街的院子,招募短工修整房子,开出了好高的工钱。 文彬跟着乌来福天天田间地头的跑,风吹日晒,很快就黑了一层。 郑嘟嘟也没歇着,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帮她计数,帮她分派东西,小身板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百以内的加减已经算得很溜了。 三月下旬,天气已经逐渐变得有些炎热,附近的溪流已彻底断绝,再也舀不出水来,打水的井绳也结了一段又一段,有些井甚至再也渗不出一滴水来。 文彬回来得一天比一天迟,小小的少年绷着脸,满脸严肃,似乎被外面惨烈的世界惊住了。 他跟云萝说:“听乌大人说,祁阳县还算是好的,潍州、横州那边的河流早已经断水,井挖到了十丈以下也未必能挖出水来。” 郑嘟嘟这段日子跟着云萝也见识了不少,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问道:“没有水,庄稼还能活吗?” 文彬沉默了下,说:“再不下雨的话,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不仅是庄稼,人也要活不下去了。 云萝在城里,已经看到过好几次因为抢水而发生的斗殴事件。 为了求雨,民间开始组织祭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郑嘟嘟见了,就会问云萝:“三姐,这样真的能让老天爷下雨吗?” 云萝一时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只是看着头顶偶尔飘过的一点浅薄的云,若有所思。 其实,这些所谓的祭祀求雨,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空气中的尘埃能凝结水滴,热气上升会加速这个过程,空气的震荡又能使水滴落下,便行成的雨。 然而,这是需要很多前提条件的,且只是烧一堆火,敲几声锣也远远不够。 在县衙附近的一口井也要见底,一个晚上都渗不出两桶水的时候,云萝在离城十几里外找到了一个山谷,四面环山,宛若一个冲天的喇叭。 这天似乎格外的闷,天上的太阳都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发射着白惨惨的光芒。 乌来福脸上的汗水大把大把的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身上的两层衣衫也全部浸透了,“才刚进了四月,怎么就热的跟六月天似的?” 这老天爷该不会还要继续旱着吧?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他看着堆叠在山谷底下的柴火,不禁迟疑的问道:“您这求雨的法子当真有用?不用杀猪宰牛、奉上祭品吗?” 云萝看着仿佛被蒙上一层轻纱的天空,“试试。” 她也不能肯定有用,不行就当是做了个失败的实验吧。 这样的天气其实这一个月来出现过不少次,许多人都以为肯定要下雨了,但这雨就是落不下来,怎么也落不下来! 山谷底下的柴火堆被迅速点燃,熊熊大火燃烧,灼热的温度烤得人有种脸上的皮都要爆裂开来的感觉,周围的空气涌动,热气升腾,越发的憋闷喘不过气来了。 燃烧过半,云萝拿着鼓槌把身旁的大鼓敲响,随着“咚”的一声,唢呐、钹、锣……各种声音紧跟着无序的响起,杂乱无章,又闹疼腾的,吵得人脑壳都要炸了。 山谷里的空气都跟着震荡了起来,木材燃烧后的灰烬顺着热气升腾上空,把这震荡也传到了天上。 山谷如同一个天然的喇叭,把有限的声音无限放大。 乌来福忽然大喊了一声:“有云飘过来了,好多的乌云!” 锣鼓唢呐震天响,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几乎无人听见,但他并不在意,只把手中的大钹“嚓嚓”敲得更用力了,浑身的肉都跟着他的动作抖动。 “咚咚……”鼓声沉重,引发周围空气的激烈震荡,云萝也抬头看到了天上汇聚过来的乌云。 “嘀嗒!”第一滴雨滴落到脸上,不等人反应过来,雨滴就化成了丝,落到脸上、身上、焦黄的土地上。 除了窸窸窣窣的落雨声,其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乌来福、文彬、郑嘟嘟、云萝的侍卫,还有祁阳县的几个衙役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品种。 云萝默默的把鼓槌塞进一直跃跃欲试的郑嘟嘟手里,冷着脸说道:“看我做什么?继续敲。” 沉默了下,然后停下的各种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喧闹,更用力,甚至有两个衙役忍不住跑到了尚有余烬的山谷底下,仰着脸一边敲锣一边大喊大叫。 这场雨落了约半个时辰,淅淅沥沥的并不大,却滋润了以山谷为中心的方圆二十多里地,让干涸许久的土地吸饱了雨水,蔫黄的植物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多余的水流进溪河,在河床底下铺了浅浅的一层,滋润了下游更多的土地。 干涸的井也重新渗出了水。 这场雨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很快,其他的地方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起了雨,干旱似乎结束了。 云萝却有些烦恼,自那天之后,身边的侍卫、县衙里的衙役就总是用一种仰视、崇拜的目光看她,亏得她事先就要求了他们不得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郑嘟嘟更是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满脸都是“三姐真是棒棒哒”,“三姐最厉害”,“三姐竟然会求雨,简直是仙女转世”的表情。 她能说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吗?天时地利人和,在很多时候,其实天时往往比另外两个更重要,她只是正好添了最后的一把火。 解释两遍之后,见郑嘟嘟依然激动得跟猴子似的,忍无可忍,云萝干脆把他扔给了文彬,让文彬带着他去给乌县令做个倒贴口粮的小帮手。 雨虽然下了,但县衙却更忙碌了。 在忙碌中,文彬迅速成长,就连郑嘟嘟也对衙门里的某些流程头头是道。 第298章 您就是三姐的亲娘吗 云萝在祁阳县停留了很久,从三月初到四月下旬,近乎两个月的时间。 等她终于要启程离开的时候,新的报纸都送来了三期,报馆在冀北的第一个据点也安置完毕。走出城外,土地依然干燥,河流中积蓄的水并不多,但大地已然焕发生机,玉米秆子也长到了大腿那么高。 乌来福送他们到十里亭,拉着文彬很是依依不舍,“今日一别,相见无期,下次见面你我恐怕就是同僚了。” 文彬抿嘴一笑,说:“谷阳县与长乐县相邻,往来十分方便,等大人何时回乡探亲,学生必定登门拜访,到时候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乌来福摸了下眼睛,说道:“两地相隔这样遥远,路途不易,也不晓得要等到啥时候才有机会回乡。你年岁还小,不必着急科考,很该跟着郡主多走些地方,以后先生们虽也会带你们外出游学,却很难走得这样远。” 毕竟游学是要花钱的,且是大笔大笔的银子,一般人家根本就撑不起这样的花费。 就算花得起这个钱,也很少有先生能如安宁郡主这般,直接把文彬塞进县衙里接触民生和处理政事。 乌来福看着这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少年,都忍不住有点嫉妒。 本是乡下穷小子,却因为父母捡到了卫家的郡主,精心养育一场,这一家人在整个江南道的地位都超然了。 果然,人还是应该善良一些,多做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报就来了。 文彬朝他拱手一揖,“谢大人提点,学生记下了。” 云萝见他们话别得差不多了,就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乌大人就此留步。” 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十里亭,郑嘟嘟趴在马车窗户上朝外面送别的乌来福等人挥手,等到走远了才往后坐稳了些,又羡慕的看着骑马而行的云萝,问道:“三姐,我们这就要去京城了吗?京城远不远?还要走多久?京城好玩吗?” 云萝策马走在旁边,伸手把他的脑袋往窗户里面推了下,说:“不远了,若是走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到京城过端午节。” 他就扳着手指数了数,还转头问马车里坐他旁边抓着他腰带的哥哥,“哥哥,啥时候端午节?” “五月初五。” 郑嘟嘟觉得哥哥的回答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但是回答得又好像没有错,不禁鼓起了腮帮子,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所以,现在离端午还有多少天? 文彬也凑到窗户边上,好奇的问道:“三姐,京城里是怎样过端午节的?” 云萝想了下,“无非就是挂艾草,吃粽子,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彧月报》上曾有一期报道了端午佳节,皇上出宫与民同乐,亲自主持赛龙舟,西镜湖上彩旗招摇、锣鼓喧天,今年还有吗?” “若无意外,这似乎是一个固定的节目。为了拔得头筹,那些官宦勋贵们有的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定制龙舟,演练划船。” 小兄弟俩的眼睛顿时都亮了,他们还不曾见过赛龙舟呢。 庆安镇地方小,端午就是赶集,几乎从没有过组织赛龙舟这种大型活动,县上倒是有,但文彬也不过前年院试后才入县学,年纪又小,去年端午放假就直接在家里度过。 罗桥忽然凑了过来,说道:“西镜湖广阔水也深,参与龙舟的都是十四岁往上的郎君,不被允许到湖上参赛的年幼郎君在看了上午的龙舟赛后就会汇聚到西镜湖北面的浅湾。那浅湾宽二十丈有余,水最深处也只到成年人的胸口,又有各家小厮侍从把守着,倒是很适合小郎君们玩耍。” 对上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云萝默了下,道:“要是受得住颠簸,我们就加快速度,尽早抵达京城,到时候我帮你们找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赛舟?” 两人甚至都不带考虑一下的,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好!” 其实最快的速度是乘船,哪怕逆流而上也比在陆地上奔跑要快,但云萝在有选择的前提下,拒绝坐船。而一路北上,见识过渡河时她的反应的其他人也全都默契的仿佛忘记了这个选项。 一路快马兼程,除了有一次郑嘟嘟不甚吃坏肚子,并没有出现其他大的意外。 离京城越近,路上的车马行人就越多,这里是大彧的中心,说一句这里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不为过。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尤其是正午的日头照下来,马车里头如同蒸笼一般。 车门、窗户全部敞开着,郑嘟嘟的两只小胖爪子抓在窗框,脑袋往外探,宁愿被尘土扬得满头满脸也不愿意躲进马车里面去。 他羡慕的看着旁边骑马的人,尤其是哥哥竟然也坐在马背上,不由嫉妒得重重“哼”了一声。 文彬听到哼声,转头看他,飞扬的眉毛表露着他心里的得意。他扶了下头上戴着的遮阳帷帽,特别假惺惺的说道:“等你再长几岁,考进了书院,就也能学习骑马了。”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还觉得哥哥这是在对他显摆,于是更用力的哼了一声。 为了少晒一会儿太阳,驱车驾马的速度也加快了,越过了好几队车马行人,云萝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华盖马车,速度略缓。 兰香说:“郡主,前面好像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也不知是哪位主子从城外回京。” 在她说着的时候,前方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颗脑袋从窗户探出来往后看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 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并停靠在路边。 云萝很快就追上了他们,便见那马车靠这边的窗帘掀起,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婂正坐在里面笑盈盈的看着她,“我道是谁这般英姿飒爽,气势不凡,原来是表妹回来了,你这一去,可是又有将近一年没有在京城露面了。” 云萝撩起眼前遮阳的帽帷,喊了声:“表姐。” 赵婂出身平川侯赵家,卫家姑太奶奶的曾孙女。 她的目光从云萝身后的车马扫过,更靠近窗口,问道:“路上还顺利不?表姑祖母的身体可好?” “一切顺利,祖母也身体康健。”云萝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问道,“表姐这是从哪里回来?” 赵婂笑了下,说:“庄子上的几亩桃子李子熟了,我在家里无聊得紧,就去摘了些果子,也算是得些野趣。正好路上遇见了,你待会儿也带两筐回去,省得我再叫人送去府上。” “好,多谢表姐。” 赵婂看着云萝这边马车上趴在窗口的郑嘟嘟,笑道:“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郎君?长得好生讨喜。” 云萝便说:“这是我二弟,郑文安。” 又指着身侧骑马的文彬说:“这是我大弟郑文彬。” 赵婂愣了下,没想到云萝竟然会把养父母家的两个儿子带到京城来。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外露的神色,看着两人说道:“原来是两位郑小郎君,瞧着就是钟灵毓秀的人儿。” 文彬赧然一笑,转头看云萝。 云萝就跟他说:“这位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文彬便拱手施了一礼,“见过世子夫人。” 郑嘟嘟也学着他哥哥的模样,抱着胖乎乎的拳头说:“见过世子夫人。” 赵婂便笑道:“叫什么夫人?你们是浅儿的弟弟,跟她一样叫我一声表姐就好。”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又笑了一声,看着郑嘟嘟说道:“这小郎君跟我家大郎差不多年纪,真叫我姐姐还是我赚了呢。” 无论哪个年代的女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更年轻一些。 郑嘟嘟好奇的问道:“浅儿是谁?” 赵婂忍不住逗他,“你都不知你姐姐叫什么名字?这可太让人伤心了。” 郑嘟嘟茫然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向云萝,神情既无辜又迷惑。 文彬就凑在他旁边轻声说:“浅儿就是三姐,三姐回到自己家里后就又取了个名字,叫卫浅。” 郑嘟嘟的两根眉毛往中间一拧,更不解的问道:“三姐不是我家的吗?我觉得云萝也很好听的。” 童言稚语,赵婂听得十分可乐,不由跟云萝说道:“得空了,你带他们到我家来玩儿,我让大郎招待他们。” 云萝心中一动,问道:“大郎怎么没有陪你去摘果子?” “他哪里有空陪我?小小的一个人儿连船桨都拿不动,却天天吆喝着端午要去赛龙舟,府里的满池荷花也快要被他给祸祸没了。” 云萝看了郑嘟嘟一眼,但更多的话却暂且没有说出口,又寒暄两句后,两家的车马合成一队,一起朝京城前行。 又前行了约半个时辰,远远的就能看见京城高耸的城墙了。 但等他们走到城墙下,却又花了半个时辰。 郑嘟嘟已经在马车里坐不住了,钻了出来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仰头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京城,忍不住“哇”了一声。 惊叹之后,他又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城门上方的两个字,转头问云萝:“三姐,这咋写着长安啊?不是京城吗?” 文彬说道:“笨蛋,长安城就是京城,就如同越州城是越州府的府城。” 郑嘟嘟晃了下脑袋,似懂非懂。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纠结这个,而是止不住的赞叹,“这城墙好高!城门好大!有三个门呢!” 这土包子的模样引得旁边的人不由侧目,有面带善意而笑的,也有神情倨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 但不管是怎样的眼神,全都被云萝无视了,郑嘟嘟起先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三姐这样淡定,他也就迅速的淡定起来,两只眼睛一刻不停的转溜着,忙得很。 云萝高坐在马背上,已经看到了城门前等候的几个熟悉的身影。 赵婂也看到了,转过头来跟云萝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先走一步。” 云萝与她告别。 队伍转眼分成了两支,英国公府的侍卫簇拥着赵婂的马车走在前面,先一步与迎过来的卫漓等人相遇,笑着颔首,卫漓他们也只是拱手作揖,算是打了招呼。 错身而过,卫漓转身迎上了云萝,“妹妹。” 又与文彬说道:“母亲听说你们兄弟俩要来京城,十分高兴,得知你们今日将会抵达,一大早就起来安排,此时进城吃午食正好。” 其实是有些迟了,现在就已经午时,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文彬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郑嘟嘟也迅速安静,紧张的缠着手指头。 云萝各摸了下头,然后和卫漓一起进城。 京城还是那样热闹繁华、人流如织,一路过去,卫漓亲自为文彬和郑嘟嘟介绍沿途的风景,言辞舒缓,仿佛与友人间的闲话,渐渐的让小兄弟俩放松了下来。 进入康平坊,离衡阳长公主府就不远了。 远远的,云萝看到长公主府中门大开,她的公主娘亲自站在门外迎接。 郑嘟嘟懵懵懂懂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文彬好歹知些世事,刚松缓的精神就一下子又绷紧了,紧张、忐忑、还有受宠若惊。 走到大门前,长公主快步从台阶上下来,先拉着云萝上下前后的打量一遍,着重在她的脸上看了好几眼,然后转身,直接将郑嘟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笑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这么讨喜的小郎君,怪不得你们三姐总是惦记着。” 被夸了呢,郑嘟嘟忽然就一点都不紧张了,仰着脸打量长公主,好奇问道:“您就是我三姐的亲娘吗?” 长公主将他放到地上,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点头说道:“真聪明,我就是你三姐的亲娘,你可以叫我伯母。” 郑嘟嘟纠结道:“叫婶婶不行吗?” “为何是婶婶?” “因为您看着一点都不老!” 这话顿时就把长公主给逗乐了,伸手在他脸上稀罕的揉了两下,转头与文彬和声缓语的说道:“外面这样热,快别站着了,赶紧进屋吧,屋里备了些清凉的汤水,先消一消暑气。” 第299章 打群架 衡阳长公主对文彬和郑嘟嘟十分亲切,不仅亲自相迎,提前收拾好客院,备上精美的膳食,之后的言谈中也仿佛寻常长辈,与云萝说起她不在时,报馆的进展,京城和朝堂中事,都没有避开小兄弟俩,甚至还对文彬多有提携。 郑嘟嘟如今年纪还小,才刚刚开蒙而已,对这些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兴致,主要还是他听不太懂,便坐在旁边挨个的品尝各色点心。 这些点心都做得十分精致好看,每一种口味都是不同的形状,味道好,模样奇趣,深受小孩子的喜欢。 吃过午饭,又被带下去梳洗干净,午觉就直接睡到了傍晚。 被云萝从床上挖起来,兄弟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来就给三姐丢脸了。 不过长公主显然并不介意这点小事,吃了晚饭之后就又打发他们继续去睡觉,还说:“路途辛苦,便是大人都受不住,你们小小年纪却能不吵不闹不叫辛苦,实在难得。现在到了京城,很该宽心的歇上两天,万万不能把身子给熬坏了。” 虽然睡了半下午,但依然觉得困乏的文彬和郑嘟嘟就告辞,又回到了客院睡得天昏地暗。 云萝倒是半天就歇过了神来,并没有早早的退下,而是把她这一路过来买的一些东西叫人拿了上来,分给公主娘和兄长卫漓。 都不是什么稀罕珍贵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她沿途经过顺手买的,在京城应该也能找到相同或类似的物件儿。 但长公主和卫漓依然很高兴,看着云萝拿出的一样样东西,再听兰香在旁边把每一样东西的来路都仔细介绍一遍,就仿佛他们也和云萝一起经历了那些地方。 一直到深夜,长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放云萝离开,卫漓还将她送到汀香院门外才罢休。 汀香院内,丫鬟们也是翘首以盼,等待她们空缺了大半年的主子。 次日,文彬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紧挨着他,郑嘟嘟整个人都不知何时横转了过来,头顶着床围,双手摊开,一只脚搁在他的胸口,另一只脚则几乎要踹到他脸上。 怪不得喘不过气来了! 文彬没好气的把胸口上的胖脚丫甩开,又屈指在眼前的脚底板上挠了两下。 胖乎乎的脚指头跟着动了两下,郑嘟嘟扭着身子在床上翻一个身,然后又没动静了。 文彬坐了起来,追着他的脚底板继续挠着,终于把郑嘟嘟从睡梦中挠醒过来。 被人吵醒,郑嘟嘟老大的不高兴,哼唧了两声,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先伸腿朝文彬踢去。 兄弟俩紧跟着在床上闹成了一团,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等候的下人,敲了两下门,恭敬的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起身了?” 两兄弟听到声音,马上停止打闹,文彬迅速的给自己套上衣裳,过去打开了门。 郑嘟嘟此时也不瞌睡了,跪坐在床上仰头看从外面领头进来的人,问道:“兰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兰香看着闹得头发和衣服全都乱糟糟,满头大汗的两人,含笑说道:“郡主担心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不习惯,特意叫奴婢过来伺候二位公子。” 两人其实不怎么需要人伺候,穿衣洗漱都不假手于人,顶多就是帮忙端个水,拧个布巾子。 蹲在水盆前漱口的时候,郑嘟嘟含糊着问道:“我三姐呢?” 兰香躬身站在旁边,回答道:“郡主去演武场了,她让奴婢转告二位公子,她练武结束就会过来找你们,与你们一起用早食。” 文彬犹豫了下,问道:“我们不用去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吗?” “殿下已经出门,平时在家也不讲究这些虚礼,都是怎么自在就怎么过。”见文彬的神色中有些不安,兰香顿了下,又说道,“殿下如今掌管报馆诸事,几乎每日都很早就出门了。” 文彬眼睛微亮,“报馆?” “你想去报馆?”云萝从外面走了进来,随手把长刀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说,“今天先带你们去找几个赛龙舟的小伙伴,过了端午之后再带你到报馆里去看看。” 郑嘟嘟把手上的布巾子一扔,蹬蹬蹬的跑了过来,伸手在刀鞘上摸了摸,听到这话更是双眼放光,连连问道:“三姐三姐,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既然是找赛龙舟的小伙伴,那就要去西镜湖那边。” 虽然离端午还有几天,但西镜湖边已经到处都是节日的氛围,湖面上还有各家的龙舟在往来游走,辛苦演练,为几天后的龙舟赛做准备。 两个小土包子站在湖边看得眼花缭乱,都有些挪不动脚了。 云萝也在湖面上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人。 恰好一条龙舟划到岸边,二十多个公子热热闹闹的从龙舟上下来,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着水,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汗水。 其中一人抬头就看到了云萝,起先没在意,毕竟这几天总是有许多来看热闹的人群,等他定睛一看,忽然就惊了,“安宁郡主,您是何时回京的?” 他一句话让身周的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过来。 “蒋三公子。”云萝朝他点头示意,“昨日回来的,听说这里十分热闹,就好奇过来看看。” 蒋三郎转头往湖面上搜寻了一圈,然后朝她走过来,说道:“今日似乎并没有见到逸之来此。” “哥哥他今日当值,一早就上衙去了。你与我哥哥今年不是队友吗?”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他好像是跟她哥哥在同一条龙舟上的? 蒋三郎无奈叹气,“迟了一步,逸之已经与别人组队,今年要沦为对手了。” 他身后的公子们上前来与云萝见礼,对于这个很少在各家宴会上出现的安宁郡主,大部分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听说她去年九月就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了,如今才回,这是在外逗留了大半年? 好生潇洒! 又有一艘龙舟靠岸休息,他们转头看到那上面下来的人,下意识又看向了蒋三郎,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那队人领头的竟是广平王府的二公子顾安城。 蒋三郎的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来,他虽然怨堂妹蒋华裳自私妄为、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连累家中其他姐妹也跟着坏了姻缘,如今沐国公府内的几房人还因此闹得有些僵,但这些关起门来就是自家事,他更厌恶的是顾安城。 真是个不知廉耻、毫无担当的混账东西! 蒋三郎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也不愿跟他在这里起冲突,平白的给人看了笑话,索性眼不见为净,收回目光跟云萝说道:“我们要去那边的茶楼中暂作修整,郡主还有这两位小兄弟可要与我们一道?” 云萝也从那边收回目光,“不了,我已经和温二娘等人约好,眼下时辰也差不多,我们该过去与他们汇合了。” 既然如此,双方便就此分开,云萝带着文彬和郑嘟嘟沿着湖边往浅湾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人好奇的议论着,“安宁郡主身边的那两个小郎是谁家的?眼生得很。” “好像确实不曾在京城见过,难道是从江南来的?不知是卫家旁支还是世交家的郎君,竟能得安宁郡主亲自作陪。” “他们这方向是要去浅湾吧?那儿都是些小娘子和小鬼头,这两天可是比这儿还要热闹,听说昨日温家小郎和苏相的小孙子因为两舟相撞打起来了,几十个小孩跟下饺子似的全掉进了水里。” 此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都不觉得几个小郎打群架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谁还不是从小郎过来的? 云萝暂时还不知此事,所以当她过来看到岸边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时,不禁有些惊讶。 两边分别都有二十多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手上拿着特制的小号船桨,朝对面一边比划着一边呼喝叫骂,最前面的几个人甚至已经开始动起了手来,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而围绕着他们,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其中也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加入进去的。 云萝远远的就停下脚步,看着几乎要扭打成一团的小郎们,以及夹杂在其中意图劝架的温如初等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弟,不禁犹豫——她该不该过去到那里给弟弟们找小伙伴?现在转身离开的话,算不算放了温家几人的鸽子? 不等她做出决定,那边温如初却已经看到她了,当即伸手招摇,“云萝,我们在这儿,快过来帮个忙,我要拉不住他们了……哎呦!” 被己方小郎错手拍了一船桨的温二姑娘顿时就怒了,趁着那小郎心虚的时候一把抓住了船桨,然后把那个小郎往人群外推搡,竖着眉头凶巴巴的说道:“臭小子你能耐了,竟敢打姑奶奶我!不许打架,要打架就全都回家去,今天、明天、一直到端午过后都不能划船了!” 云萝默默的看着,真是一点都不想过去。 第300章 太子殿下来了 温家小郎身为鲁国公嫡孙,户部尚书的嫡幼子,年方十一,正是人生中最调皮捣蛋、人嫌狗憎的年纪。 同理,与他年纪相仿的苏家小郎虽出身书香世家,但他祖父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令,人称一声苏相,他作为家里年纪最小且最受长辈宠爱的小郎,斯文和善、彬彬有礼,那都是不存在的。 这样的两个人在划船途中相撞,然后发生冲突,连带着把身旁的小伙伴们全都牵扯进去,昨日没打出个结果就今天继续,真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甚至,昨天还只是两艘龙舟上的那些小郎咋咋呼呼的动手脚,今天却呼朋唤友,冲突双方的规模都进一步的扩大了。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分寸,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甚至是冲到一起抱着在地上翻滚,你捶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更多的却也没有了。 毕竟事情若是闹大惊动了家中长辈,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至于这种脸上青紫了一块,哪里磕破了点皮这种小事,大多数长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有那在家里特别受宠,稍微磕着碰着都会被对方长辈找上门来的,这种人大都不受别家小郎和小娘子们的欢迎,身份地位相仿的都不乐意跟他玩,地位不如的也能避则避。 所以当两伙人终于被撕扯开,暂停了争斗,受伤最重的就是一个六七岁、叫蔡嵘的小郎,他崴了脚,脚踝上肿起了好大的一块,疼得他不禁眼泪汪汪,若非周围聚满了小郎和小娘子,哭的话简直颜面尽失,他恐怕早已经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甚至不属于温家或苏家的任何一方,只是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却在刚才两方冲突的时候为了躲避滚成一团的两个小哥哥,后退避让时踩进一个小土坑里,把脚给崴了。 此时,云萝正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脚踝轻轻揉捏按压,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咔”一声把脱臼的关节给接上了。 他疼得“啊”一声惨叫,噙在眼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说道:“表姨,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不巧,蔡嵘正是英国公的嫡长孙,赵婂和英国公世子的亲儿子,得叫云萝一声表姨。 云萝把他的脚踝捏了捏又转了转,头也不抬的说道:“脱臼而已,接上就好了,你自己动动脚。” 他犹豫了下,然后才试着转了下脚脖子,发现好像确实没那么疼了。 脸上还挂着泪水,他的表情就转化为了惊喜,摇头说:“不疼了!” 英国公府的下人忙向云萝道谢,温小郎和苏小郎则凑到了蔡嵘跟前,脸色都有些别扭,温小郎还伸手在他的脚踝上轻戳了一下,问道:“当真不疼了?” 蔡嵘又动了动脚,拧着眉头说:“其实还是有些疼的,只是没刚才那样疼。” 温小郎“嗖”的缩回了手,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一声说道:“还是让下人赶紧送你回家吧,脱臼了也不能马虎,要在家里好好休养。” 连累无辜的蔡嵘受伤,温小郎还是很有些心虚的,毕竟这可是比他还要小好几岁的小郎,要是被娘知道了,肯定要拧着他的耳朵上门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唉,愁死个人! 苏小郎脸上也是类似的心虚神色,尽管他已尽量的挺直了腰板,绷紧了脸,但不敢直视蔡嵘的飘忽眼神最骗不了人。 他瞪了温小郎一眼,然后跟蔡嵘说道:“我送你回去吧,回头再给你送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你……咳,你放心,害你受伤,我会负责的!” 这话一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形都高大了起来,于是又斜睨了一眼温小郎。 蔡嵘懵懂的看着他们,半晌,又挠了挠头。 他倒是没什么怨怪的心思,毕竟小哥哥们这么和颜悦色,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那他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们好了。 眼珠一转,他看到了蹲在旁边的郑嘟嘟,不禁好奇的问道:“你是谁?以前从没见过你,你是跟表姨一块儿来的吗?” 郑嘟嘟的视线从他的脚踝转移到他的脸上,眨了眨眼,说道:“我叫郑文安,小名嘟嘟,三姐说她要带我到这里来划龙舟。” 结果一来就遇到你们在这里打架,他到现在都没有摸到龙舟呢。 蔡嵘面露疑惑,问道:“你说话的口音好奇怪,还有,你为何叫表姨三姐?” “三姐就是三姐啊。”郑嘟嘟特别的理直气壮,对这个摔一跤就把脚给摔断了的小哥哥还有点鄙夷。 这也太弱了,他可是从树上摔下来都没事呢! 蔡嵘总觉得他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他见郑嘟嘟应该比他还要小一点的样子,就不跟他计较这点小问题了,反倒对他软绵绵好像唱曲的口音更感觉好奇。 “你是从哪里来的?”想了下,又问道,“江南吗?” 郑嘟嘟点点头,说道,“我跟三姐从江南到冀北,又从冀北到京城,走了好远的路,光只是坐船渡河就不晓得有多少次。” 蔡嵘顿时“哇”了一声,“我以前去外祖家的时候也坐船渡过河,但我那时候还小,现在都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那船跟京城的画舫很不一样,河水也是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际。” “对,小河用小舟,大河用大船,我们有一次过河的时候遇上了大风,卷着我们的船在河中央打转,差点就翻进了水里。” 这么惊险刺激的吗? 不仅蔡嵘小郎君,就连年纪稍大的温小郎等人也不知不觉中听住了,见郑嘟嘟停下话来,纷纷催促他继续讲,还有从荷包里拿出糖果点心来哄他的。 云萝一转头的工夫,就发现郑嘟嘟已经打入到了各家小郎之中,童言稚语,却把故事说得分外精彩。 但再精彩,故事也要告一段落了,受伤的小郎被各家兄姐和仆人簇拥着送回家,蔡嵘在被他家小厮抱上马车前还拉着郑嘟嘟依依不舍的问道:“你住在哪里?等我得空了就去找你,你再跟我讲路上的趣事好不好?” 郑嘟嘟转头看了云萝一眼,得到示意后才跟蔡嵘说:“我住在我三姐家。” 温小郎和苏小郎低头看着明显比他们小了许多岁的小豆丁,然后齐刷刷的看向了站在云萝另一边,被晒得有点黑,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斯文的文彬。 似乎察觉到了对头的小心思,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相互嫌弃的扭过了头,还要“哼”上一声以显示对对方的不屑。 走了好几个小郎及其家人友人,这浅湾的岸边也清净了不少。 温小郎早在昨日家中姐姐们收到云萝的帖子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虽然因为连累蔡嵘受伤要跟着把人送回英国公府并顺便道歉,但离开前先把文彬拉到了他的小团伙之中。 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就算有性子骄纵的,看在云萝和温家人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跟文彬当面为难,至于偶尔有的那点小动作,云萝看到了也当做没看见。 她能做的只是把他带到这里,至于能不能融入进去,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和兴致了,偶尔的排挤和挫折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练。 这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撇开家世等外在条件,单论才智能力,这些京城贵族之家的小公子们还真未必比得上他。 世家贵族的少年,十一二岁其实就已经很会审时度势了,倒是五六岁的小郎还保有几分纯真,所以郑嘟嘟反而比文彬更自在。 一直都傍晚时分,云萝才与温家的几个姑娘和叶蓁蓁告辞,带着浑身都湿透了的文彬和郑嘟嘟回府。 在马车上换了干爽的衣服,云萝上去后又给他们灌了一碗在小炉子上煨了大半天的姜汤,呛得兄弟俩泪眼汪汪的。 马车穿过街巷,回到衡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边的斜阳都只剩下一半了。 公主府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安静,云萝刚进入就察觉到了,走下马车,便听见候在一旁的管事躬身上前,说道:“郡主,太子殿下来了,一直在正院等您和二位公子。” 云萝一顿,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派人来通知一声?” 管事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腰弯得更深了,说道:“太子殿下午时不到就过来了,听闻郡主带着二位少爷出去玩了,便有些不高兴。大管家原本是要遣人去叫郡主的,却被太子殿下的人给拦了下来,然后太子殿下就一直等在府中。” 这要是换个人来,肯定拦不住公主府的人,但谁让这人是太子殿下呢,他在公主府向来是如同自家一样来去自由,长公主和侯爷也都纵着他,至少算得上大半个主人。 云萝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看向跟在她后面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弟弟,再想想太子那个傲娇又别扭的狗脾气,要不要当做不知道他在府中气呼呼的等了半天,这是个问题。 第301章 故作矜持 听说表姐回京了,还把郑家的小哥哥和胖嘟嘟也带来了京城,太子殿下从昨天到今天上午,牺牲了大量的休息和玩耍时间把该做的功课做好,然后纡尊降贵的亲自出宫来找人,结果到了姑母府上,姑母到报馆去了,表哥上衙了,表姐带着郑家小哥哥和胖嘟嘟去玩龙舟了! 太子殿下的满腔热情瞬间转化为阴云密布,哪怕明知道没什么道理,但他就是觉得他们刚到京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找他玩耍,而是去那劳什子赛龙舟凑热闹,真是太过分了! 五月初五,端午才是顶顶热闹的时候呢,他们现在到那里去凑什么热闹?想要亲自上场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吗?做什么还要跟别人去套近乎? 越想越生气,他偏偏还不乐意公主府的下人去把几人找回来,显得好像他有多在意似的。 他才不在乎呢,有本事就在外面玩到天黑,或是夜宿在西镜湖边算了! 然后,天虽然还没有黑,但太阳却真的快要落下了,因为太生气而没怎么吃午膳的太子殿下腹中空空,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他瞥了眼手边的点心盘子,然后又倔强的移开了目光,脚后跟“笃笃”的踢着椅子腿,脸色黑沉沉的尽是烦躁。 忽然,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当即坐直了身,脸上闪过一丝可见的欣喜,转瞬又紧绷起了脸,垂下眼眸连看都不往门口看一眼。 竖起的耳朵很快就听见随着说话声的逐渐清晰,又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的甚是轻快。 脚步进入院子,说话声就停止了,太子殿下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从正对门口调整为侧身盘腿而坐,背靠在扶手上,伸手进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鲁班球,装作一副专心玩耍的模样。 门口的光线暗了下,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三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还看到表姐作揖道:“拜见太子殿下。” 文彬和郑嘟嘟也跟着她一起躬身作揖,“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才仿佛发现了他们,停下手中鲁班锁的把玩,转头看他们,昂首挺胸,下颌微收,矜持的说道:“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得闲,便出宫来探望姑母,真打算要回宫呢。” 云萝……云萝不由想到,现在说一句“恭送太子殿下”,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罢了,不欺负小孩子。 云萝仿佛没看出他的故作矜持,带着文彬两人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跟太子说道:“已经递了帖子,本来是要明天进宫拜见舅舅、舅母的,没想到你今天有空闲,不然就等你出宫再带你一起去玩了。” 太子殿下忽然感觉有点后悔,如果他刚才没有把人拦下,或者直接到西镜湖边去找他们的话…… 他用力的摇了下头,本宫堂堂储君,做出的决定岂能后悔? 于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说:“听说你们到西镜湖边的浅湾去了,都是些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云萝看着也没多大的太子殿下,默默的不说话。 他的目光从云萝的身上缓缓飘向文彬和郑嘟嘟,眼中有欢喜,有忐忑,还有些不可避免的迟疑和陌生。 毕竟已经将近三年不曾见面了,他当时年纪又小,尽管书信联系不断,还会时常千里迢迢的相互送点小礼物,但真的见面,还是有了生疏感。 他其实都不记得文彬和郑嘟嘟长什么模样了,就如同之前郑嘟嘟淡忘了云萝。 郑嘟嘟连云萝都淡忘了,分别近三年的瑾儿小哥哥自然是更加的没了什么印象,尽管刚才过来的一路,他还在跟云萝说个不停,说他有好多玩具都是瑾儿哥哥送给他的。 所以他此时正挨着云萝打量太子殿下,见对面的小哥哥也在看他,他就咧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子殿下嘴角微扬,目光在郑嘟嘟的身上打转,半晌说道:“胖嘟嘟,你怎么还是这样胖?” 郑嘟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胖手,又捏捏胳膊,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明明已经瘦了很多!我们一直在路上走,走了好几个月,可辛苦了!” 太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郑嘟嘟面前伸手捏了捏,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说道:“瘦了还这么胖!” 郑嘟嘟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挺着小身板说道:“我这是福气,一般人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难得有白白胖胖的,向来只有富裕之家才能养得出一身好肉来,所以郑嘟嘟凭借着自己胖乎乎的模样一直在村里深受欢迎,他也从不为此烦恼。 当然,他如今年纪还小,胖乎乎的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哪怕被晒得黑了点,也不失讨喜的本性。 他是跟哥哥文彬截然不同的脾性,大概是得益于从出生就没受过苦,他活泼好动胆子大、精力旺盛还有点自来熟,因此在最初的生疏之后,他很快就跟瑾儿哥哥愉快的聊上了。 等长公主和卫漓分别回府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是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跟郑嘟嘟为了如何把七零八落的鲁班球拼接完整而吵得不可开交。 跟着太子出宫的几个侍从小心的看一眼坐在旁边吃点心的安宁郡主,又看着竟敢跟太子殿下大小声的郑嘟嘟,表情一言难尽。 之前,安宁郡主胆大包天,竟把太子殿下按进雪地里摩擦,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她从江南乡下带来了一个胖小子,也是毫无尊卑的跟太子殿下呛声,他们依然敢怒不敢言。 甚至,他们想上去帮忙的时候,还被太子殿下嫌弃了! 这真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世界。 吃过晚膳,一直到将要到宫门落匙的时辰,太子才告辞离开,离开前把他的鲁班球送给了郑嘟嘟。 投桃报李,郑嘟嘟也把他的九连环送给了太子。 次日,云萝进宫给皇帝舅舅和皇后请安,中午用膳的时候才见到匆匆过来的太子。 据说,因为昨天休了大半天,他今天需要费更多的时间把昨日未完的功课补上,他还哼哼唧唧的跟云萝抱怨,“说什么端午节可休三日,但端午那天,我身为太子要天不亮就起来跟着父皇祭祀、观龙舟,又不能由着我玩耍,哪里算得上休沐?” 古今学子,无不为假期斤斤计较,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当然了,端午那天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就要数龙舟赛,倒也算不得无聊。 之后,文彬和郑嘟嘟每天都会到浅湾那里去玩,有云萝在旁保驾护航,他们很快就跟那些小郎打成了一片,甚至还结交了一两个好朋友。 云萝看他们玩得高兴,就会转身到西镜湖边去看看,看到湖面上到处都是狭长的龙舟穿梭往来,吆喝、鼓擂、水波激荡……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喧腾的热闹景象。 她还在湖中看到了兄长,与他一队的有广平王世子顾安庭、简王世子宗琦钧、成安侯世子程凌云…… 目光不由得在顾安庭和程凌云之间打了个转,这两个人,一个是被蒋华裳婚前戴了绿帽,一个是蒋华裳的嫡亲表兄,但此时两人相处融洽,似乎并没有什么龃龉。 不过京城各家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程凌云是蒋华裳的表哥,又不是亲哥哥,而且成安侯府与卫家乃世交,顾安庭又是卫漓的好友,之前两人的交情也不错,此时同队竞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萝还看到了袁承,与他同舟的人特色鲜明,清一色文人士子。 湖上的这些人,并不是每天、一整天都会在这里演练准备的,其中有许多人都有职务在身或在书院读书,他们有的是请假,有的则趁着闲暇溜出来。 端午龙舟赛是一年中最大的团体竞技活动,还是由皇上亲自主持,几乎全城百姓都会来观看。 但龙舟并不是吆喝上几个人就能马上划得有模有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和磨合。因此在最近这段日子里,衙门的上官,书院的先生对于某些无伤大雅的偷溜行为也大都睁只眼闭只眼。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之前一天,终于放假的太子殿下带着人出宫来找郑嘟嘟玩,却发现不过两天而已,郑嘟嘟竟然就找到了别的好朋友,这让太子殿下很生气,有种小伙伴被人抢了的失落感。 不过还好,郑嘟嘟对他显然比什么新朋友更亲近些,因此玩了一天,到晚上回宫的时候,太子殿下还算心平气和。 天不亮,云萝就起来了,连日常的练武时间都没有就被梳妆打扮,然后和公主娘和哥哥卫漓一起进了宫。 他们今天要先进宫跟皇上、皇后汇合,然后再一起出宫,点艾、祭祀、祈福……一整套流程完毕,锣鼓开台,表示龙舟赛终于要开始的时候,已近巳时,头顶的日头高升,热热闹闹的照耀下来。 第302章 充数的滥竽 擂鼓震天,旌旗翻飞,西静湖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在湖边视野开阔的位置上,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搭起了高台和棚子,供贵人坐在里面观龙舟赛。 皇帐自然是在最高最中间的位置,沿着他的两边,勋贵世家、文臣武将依次排列,一边看比赛,一边各家之间的往来应酬也没有落下。 衡阳长公主府的位置就紧挨着皇帐,文彬和郑嘟嘟在结束祭祀之前就被府中下人带到了这里,在龙舟赛开始之后,就趴在前面的围栏上看得津津有味,激动的额头上的汗珠都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太子殿下就正襟危坐在隔壁的棚子里,绷着小脸,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眼珠却滴溜溜的直往这边瞄,然后轻轻地撇一下嘴角,似乎十分的不屑。 泰康帝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不由浮现一丝笑意,又好奇的转头往隔壁棚子里看了眼,转头跟皇后说:“那就是浅儿养父母家的两个弟弟,听说一路跟着浅儿从江南到冀北,又从冀北到京城,一声辛苦都没有喊,倒是难得。” 皇后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小的那个瞧着比太子还要年幼呢,竟能受的住千里跋涉的辛苦,确实不容易。” “听说才六岁,比太子还要小两年。” 竖着耳朵听爹娘说话的太子殿下闻言,又撇了撇嘴,并暗哼一声,在他五岁那年,他不也从京城到了江南吗?比胖嘟嘟还要早一年呢! 郑嘟嘟可不知道大彧最尊贵的一家人正在关注他,他正在看湖面上飞驰的龙舟。 龙舟在湖面上划行,打个转已进入回程,湖边的气氛随着龙舟飞快靠近终点而越发的热烈。 “咚咚”的击鼓声震荡得空气都起了涟漪,走在最面前的两艘龙舟相距不足半个船身,龙舟上的人鼓足了劲儿,随着鼓点都使出了最大的力量,飞溅的水花将他们身上的衣裳也全都打湿了。 岸边,百姓加油呼喝,高台上,年轻的小郎们跳起来吆喝,就连平日里矜持温柔的姑娘也忍不住的心情激荡,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大哥!快快快!把你平时揍我的力气使出来,后面要追上来了!” 喧腾的呼喝声中忽然响起的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出,附近的人几乎全部都转头看了过去,看到了成安侯府的棚子里,一杆彩旗从里面探了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双手紧握旗杆,跟着鼓点用力摇晃,“快快快快……” 旁边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成安侯夫人以手遮面,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郑嘟嘟也好奇的转头看了眼,又看一眼自家哥哥。 原来京城的哥哥也是要打弟弟的。 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龙舟上,两艘龙舟朝着终点几乎是飞射而来,紧挨着他们,有第三艘龙舟也飞快的追了上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半天高,郑嘟嘟也忍不住激动的双手拍打着身前的围栏,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呼喊了起来,声音融入到浪潮之中,几乎要把头顶的这一片天空都给涤荡了。 终于,第一艘龙舟冲过了终点,第二、第三紧随其后,相距不超过半艘龙舟的长度,再之后好几息,才是第四、第五…… 在第一艘龙舟冲过终点的时候,郑嘟嘟就激动的跳了起来,文彬虽不如他这样神情外露,却也双眼放光,握紧了双手。 “是大哥!大哥他们赢了!”郑嘟嘟转头跟云萝分享获胜的好消息。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卫漓。 兄长获胜,云萝当然高兴,但她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几乎并排冲过终点的第二、第三艘龙舟上,因为其中一艘龙舟上面竟然全都是年轻的姑娘。 现在,她们正在跟另一队争论到底谁是第二,谁是第三。 长公主见云萝留意到那边,就跟她说:“都是些武将家的姑娘,你之前在各宴席上应该都曾照过面。你回来得迟了,若早几天,也能去跟他们比一场。” 比什么?赛龙舟吗?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还真可惜。” 前三名的队伍都受到了皇上的嘉奖,还有赏赐。 赏赐很丰厚,但被一队二十几个人一分,顿时就减薄了。 泰康帝又对其他人勉励了几句,然后带着皇后和太子打道回宫。 恭送这最尊贵的一家人离开之后,湖边的其他人也逐渐散了,有的打道回府,有的约定到街上、茶楼酒肆里去继续交流感情,有的则就近在湖边游玩。 各有风采的龙舟被拉上了岸,湖面上缓缓的多出了画舫游船,长公主对云萝叮嘱交代一声,就与几个交好的夫人登上一艘画舫游湖去了。 卫漓将他得的奖赏塞给了云萝,再三确定了不用他作陪之后,也约上几个好友去了附近的酒楼。 温如初带着她的弟弟妹妹们走了过来,说:“我让丫鬟带了好些粽子和点心,还有一小壶雄黄酒,无需到酒楼里去与人拥挤就能用午食。” 正巧,云萝这边也带了许多。 于是一伙人沿着湖边绕到了浅湾那儿,与他们同方向的人还不少,大都是些少年人和小姑娘,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手上也都拎着食盒,抱着席子。 云萝他们才挑了个平坦的树荫坐下,明明已经跟着皇上、皇后回宫去的太子就带着几个侍卫找了过来,看到打开的食盒里的各色食物,还不忘先嫌弃一句,“你们准备的也太过简陋了!” 简陋吗? 云萝缓缓的剥开一个粽子,头也不抬的说道:“酒楼里倒是很丰盛,要不你去那里吃?” 太子轻哼一声,直接挤进她和郑嘟嘟之间坐了下来,又朝对他行礼的温如初等人道了声“免礼”,然后转头就盯上了云萝手上已经剥好的粽子。 云萝察觉他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张嘴将粽子咬去了一个角。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只能气呼呼的自己从食盒里扒拉了一个粽子出来,解开绳子,剥开粽叶,糯米与粽叶黏连成丝,也沾了他满手。 真是吃粽子的胃口都被败坏了! 被败坏胃口的太子殿下气呼呼的一口气吃了两个粽子,还喝了半杯带着奇怪味道的雄黄酒,惹得他连连皱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郑嘟嘟拿着一个剥开的粽子看看他,又越过他看看三姐,有点不高兴。 他虽然很喜欢瑾儿哥哥,但是更想和三姐坐一起! 过了午时,浅湾里就热闹了起来,年少的小郎们纷纷推出了他们的龙舟,要跟京城的同龄人一决高下。 这里的规模跟上午在西镜湖上不能相比,但热闹程度却不低。 都是精力充沛的小郎和小姑娘,聚集在这片不大的浅湾里,那真是跟下饺子似的整个水面上都是各色各样的小龙舟。 人小,龙舟也小,一艘龙舟上能容纳的人数亦比不得正常龙舟,十来个人坐成两排一起划桨,还有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的。 十岁往上的少年好歹还能有序的比赛,那些五六岁,七八岁的小郎和小娘子们连船桨都拿不稳当,胡乱划水,纯粹就是来玩的。 上午的龙舟赛有序而激烈,下午的龙舟赛则是乱糟糟又状况百出,站在水里护卫安全的小厮和侍从比龙舟的数量还多,就防着哪个小祖宗万一不甚落水的时候好及时出手把他救起来。 安全有保障又无长辈管制,小祖宗们都玩得很开心,离开时,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是干爽的。 傍晚时分,云萝把三个湿漉漉的弟弟拎上了马车,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再每人灌下一碗姜汤,直把三人辣得满头大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热气来。 把碗放下,又用干爽的帕子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太子忽然说道:“表姐,我今天不回宫了。” 正打算先送太子到宫门口的云萝闻言一顿,然后朝车夫说道:“回府。” 太子当即露出了一个笑容,转头跟郑嘟嘟凑到一起,语态嫌弃的说道:“你刚才打了我好几下,还说会划船。” 郑嘟嘟一脸无辜,“我们的龙舟不是游出去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会划船,船怎么能飘得出去呢?他刚才可是看见有人一直在水面上原地打转! 太子双手环胸,“哼”了一声,“龙舟游走又不是你一人之功,你就是那充数的滥竽。” 虽然学堂里才学了蒙学,但“滥竽充数”这个成语,郑嘟嘟却在开蒙之前就学过了,因此一下子就听出了瑾儿小哥哥是在骂他。 郑嘟嘟于是就不高兴的把原本要分给小哥哥的点心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鼓囊着腮帮子气哼哼的说道:“你才是滥竽呢,我学了三天,划得可好了!” “划得好你还一直往我身上拍?我的手都被你拍疼了!”说着就撩起袖子给他看,在手臂外侧果然红了一块,像是被什么拍打所致。 郑嘟嘟眼珠一飘,略心虚的伸手摸了摸,想想觉得不够,就又凑过去嘟嘴“呼呼”的吹了两下。 一点点心的碎屑从他嘴里飞了出来,粘在太子的手臂上,恶心得太子殿下连忙往后退,拿帕子在手臂上蹭了两下,怒道:“嘴里有吃食的时候,不许张嘴说话!” 第303章 怄气 虽然满嘴的嫌弃,但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有要回宫不跟他们玩了的意思,甚至当夜幕降临之后,他拒绝了皇姑母给他另外安排客院的行为,强行挤到了郑嘟嘟的床上。 到了京城后,文彬和郑嘟嘟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卧室却是分开的。此时,文彬看着已经把鞋子甩飞到几尺外的太子殿下,不禁欲言又止。 就郑嘟嘟那睡相,他真担心睡到半夜三更,太子殿下会被他从床上踢下来。 冒犯储君,这是要被杀头的吧? 可惜,太子殿下此刻正是兴奋的时候,虽然从小就有内侍陪他睡觉,但奴才跟小伙伴是不一样的,他此时脑海里正在循环流转着“抵足而眠”、“秉烛夜谈”、“联床风雨”等词语,莫名激动,看着郑嘟嘟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以前有没有过这样,他不记得了,恍惚是有的,又好像没有。 唉~没办法,他当时还小呢。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还没说上几句话,过了平常睡觉的时辰,郑嘟嘟就扛不住的睡意会周公去了。太子巴巴的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转头看到郑嘟嘟扭手勾脚的姿势极其扭曲,微张着嘴小呼噜打得欢快。 不由气极,愤愤的伸手,用力一推,推得郑嘟嘟在床上转了个身,咕哝几声后睡得更香了。 太子就瞪他,意图用眼神把郑嘟嘟瞪醒过来,然后他瞪着瞪着,不知不觉中也眯起了眼睛,缓缓的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得门外守夜的奴才一下子跳了起来,想要冲进屋里去查看,却发现内室的门被从里面落了闩,就趴在门缝中往里轻轻的喊了两声:“殿下,郑小公子。” 没人回应他,耳朵贴在门缝上,隐约的似乎能听见呼吸声和几声梦呓,一室安宁。 他在外面转了几个圈,还出门到窗户那边去检查了一番,发现全部都被从里面闩上,也没有别的异常动静,于是就回到了屋里,提着一颗心在榻上躺下。 次日,云萝看到他们的时候,太子的脸是黑的,郑嘟嘟也噘着嘴满脸委屈,文彬跟在两人身后,仰头望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云萝并没有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对这些一点也不好奇,然后她很快就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别扭。 据说,昨晚睡到半夜,郑嘟嘟把太子殿下一脚踹到了地上,太子殿下在地上躺了半夜,早上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凉飕飕的,于是他一气之下把郑嘟嘟从床上掀了下来。 郑嘟嘟在睡梦中被掀翻到地上,不仅美梦惊醒,还不慎磕到了额头,一下子就懵了,回过神来就是巨大的委屈,委屈得都不想跟瑾儿哥哥说话了。 两人因为这件事情,同桌吃早食的时候都相互不理睬,没有讲一句话。 对此,不管长公主还是云萝,或者卫漓都没有一点要给他们说和的意思,甚至没有对他们的斗气多添一分关注。 长公主还跟文彬说:“我今日要去报馆准备下一期的印刷,你是否要与我同行?” 文彬顿时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低头啃大肉包子,明明没有看他,却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就头也不抬的说:“看我做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 文彬就朝长公主拱手说道:“有劳伯母带我去开眼。”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郑嘟嘟当即也不肯落下,连忙说道:“我也要去!” 太子撇嘴,又冷哼一声,微扬着下巴神情倨傲的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油墨的气味,臭得很。” 为了节省成本,报馆使用的墨并不是好墨,因此气味不大好闻,加上纸张、模子、油脂、软胶泥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还真有些臭。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吓到,乡下孩子什么样的臭味没有闻到过? 不过他对于太子的话还是产生了惊奇,以至于都忘记了他们还在相互怄气,“瑾儿哥哥你已经看见过报纸是咋写出来的吗?” “笨,报纸不是写出来的,是印刷出来的。” “啥是印刷?” 太子噎了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解释何为印刷。 文彬就转头跟郑嘟嘟说:“把文章雕刻在木板上面,刷上墨水印到纸上就是印刷,书店里的书籍除了手抄本之外,几乎全都是印刷出来的。” 郑嘟嘟用力的想了想,不由惊奇道:“雕刻在木板上面?那得多费时间呀!” 太子这下又找到了嫌弃郑嘟嘟的点儿,“你是不是傻?雕刻虽费时间,到完成之后可以印刷成千上万本书籍,可比手抄快多了。” 吃过早食,一伙人就浩浩荡荡的前往报馆。 乌石巷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样子了,这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子因为大彧报馆的存在而被无数人关注,往来走动的人流多了,两边的铺子屋舍也跟着身价百倍。 马车缓缓驶入巷子里,文彬和郑嘟嘟一路都把窗帘掀开往外张望,在终于停下的时候,你推我攘的往外冲了出去。 宽敞的门面,高悬的匾额,踏上台阶进入报馆,只见大堂里左右两面都陈列着与墙等高的架子,架子上一层又一层的堆叠着微黄的报纸和崭新的书籍。 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一侧书架前小心的翻阅书籍,有中意的就放进脚边的篮子里。 此时,那两人脚边的篮子都还空空如也。 听到动静,两个书生转头看来,目光从冲在最前面的郑嘟嘟和太子身上扫过,又看向紧跟其后的云萝和文彬,最后才看到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的长公主和卫漓。 两人连忙将手中的书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拱手朝长公主行礼道:“学生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如今跟常来这里的书生已经十分面熟了,看了眼他们脚边的篮子,温和说道:“不必多礼,你们这么早就来选购书籍?” 如今报馆里不仅印刷报纸,就在三个月前,长公主突然找上朝中的大臣,国子监和其他书院的先生,收罗了大量的文稿,刊印成册之后就放在这里售卖,一下子就吸引了京城内外的无数学子。 在这个雕版和手抄本横行的时代,文人们想要正经出版一本书籍可不容易,那都是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呕心沥血,都未必能写出一本传承后世的书籍。 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有身份、有地位、有真才实学的文人是不屑于写这种消遣的玩意的。 但是有一天,长公主突然找上门来,从他们往年积存下来的随笔文章中挑了几篇,说要给他们刊印成书籍! 还没有从长公主的荒唐行为中回过神,新出的《文秀报》头版上就突然出现了江南书院山长林炳文的一片文章,吸引了无数人来哄抢,《文秀报》也在瞬间拔高了好几层台阶。 之后,诸多新的书籍面世,有朝中某官讲述为官之道,有户部某位大人记录下来的民生,翰林院某大人对《道德经》的注解,国子监某位先生详细阐述了科举项目的内容,注意事项,以及如何破题……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迅速的风靡了全京城,甚至有几本书籍还出现了抢购的热潮。 京城的大人和先生们突然发现,出版书籍比他们原先以为的要简单多了。 其他书肆见了也想要效仿,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把一篇文章雕版出来所需花费的时间和成本太大了,几乎没有一家书肆能承受得住这样巨大的耗费。 很显然,大彧报馆有不为人所知的更快、更有效的印刷术。 早就应该想到的,那一月两期的《大彧月报》的雕版虽不是很多,但也要费不少时间,缘何他们刊登出来的内容却能那样迅速? 与两个书生打了个照面,之后长公主就带着孩子们到了楼上。 虽说端午佳节,朝廷和书院都有休沐,但大部分人还是在继续为各种事情忙碌工作,比如报馆里的几位主编和伙计们,为了赶印初十发表的报纸,他们甚至比前几天还要更忙碌。 听到动静,刘霖从他的工作间探头出来,看到云萝,不由得一愣,然后飞快的将手里的笔往边上一搁,侧身走了出来。 先向太子、长公主和卫漓行礼,然后朝云萝作揖道:“八个月未曾见到郡主了,郡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云萝将文彬和郑嘟嘟往他面前一推,说道:“我这两个弟弟对报馆十分好奇,带他们来开开眼。” 又跟小兄弟俩说:“这是报馆的总编刘霖,目前两份报纸上的内容皆由他负责排版。” 刘霖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所有事项都需经过长公主殿下的审核,在下才能着手安排。” 低头看到两个满脸好奇的看着他的小少年,刘霖目光一顿,看着文彬问道:“这位小兄弟一身的书卷气,可是在读书?” 文彬赧然一笑,拱手说道:“小子如今在县学就读。” “这么小就考入县学了?厉害厉害。” 第304章 可有心悦之人 报馆的占地面积一开始就不小,开阔的门面之后还有更大的后院,分割成一间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有油墨,有胶泥,有大量的纸张,有印刷需要的所有东西,露天的天井里还有几口巨大的水缸。 云萝离开京城八个月,报馆在长公主的手上又往外扩建了一些,将后面的两家住户的院子收购合并。 然而,即便如此,地方也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大彧月报》从一开始的几万份,到如今几十几百万份的印刷,逐渐的在整个大彧境内都铺陈了开来,单单只是专门负责印刷的伙计就有上百人。 文彬和郑嘟嘟就像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在刘霖的带领下将报馆内外都参观了一遍,看得津津有味、目不暇接。 掌管报馆外务的霍军师还拿出了一匣子磨损过度,不能再使用的活字给两人玩,甚至是亲自上手教他们如何排版,如何刷墨,如何印刷。 这些活字虽无法再用于报纸的印刷,但只是拿来把玩的话,却足够了。 到午后,刘雯和秦书媛也联袂而来,先来拜见长公主,见到云萝都很是高兴。 “早知道您今日要来报馆的话,我就不去赴宴了。”秦书媛笑着与云萝说道。 云萝看着这一对未婚夫妻,问道:“你们去赴了谁家的宴?” 刘雯说:“我二婶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庄子后山上挂满了蜜桃和李子,有许多都已熟透了,便邀请我们到庄子上去玩耍,偷得几分野趣。” “那这个宴可推拒不得。”长公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说,“再有几个月就要成一家人了,要赶紧把关系处好。” 刘雯不由得脸色微红,秦书媛反倒比他更自在一些,还朝长公主福身道:“让殿下费心了,几位夫人都是和善的性子,不会为难人。” 刘家三代……不,嫡脉至少有五代没有姑娘出生了,已故的老相爷是独子,一生没有娶妻,仅有刘相一个儿子。 刘相倒是子孙繁茂,与嫡妻生了足足五个儿子。其中长子又有四个儿子,次子三个儿子,刘三爷目前已有二子,听说三夫人腹中又怀了一个,估摸着可能还是个儿子。刘四爷子息最单薄,至今仅有一子,五爷成亲没几年,如今膝下也有两个儿子了。 光是弟弟,刘大公子如今就有十一个,却一家人盼圆了眼睛都盼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因此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刘家的夫人太太们在家中特别金贵,说话特别有份量,在外面走动应酬时,又格外的和气,尤其是看到别人家的漂亮小姑娘的时候。 只为了这个,刘家的几位郎君就是许多人家选女婿的上佳人选。 家世显赫、门风清正、长辈和善,不纳妾、不流连烟花之地,日后生个儿子也不嫌弃,若是万一生了个女儿,那真是要被全家人捧到心口上了。 长公主看着刘雯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下头也有好几个弟弟到适婚之龄了吧?可都曾说定姻缘?” 刘雯愣了下,才说道:“二弟与他姨母家的表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三弟拜师清河书院的山长,几年前,母亲便替他求娶了曲山长家的小娘子。” 长公主目光微闪,笑道:“看来本宫还得多备上两份礼,在你和媛丫头大婚之后,紧跟着就要往府上送。” 闲话几句,刘雯和秦书媛就告辞到了隔壁的书房,长公主也把云萝和卫漓招了过去,让他们帮着一起审核文章新闻。 一直到傍晚,先送太子回宫,然后回府。 文彬和郑嘟嘟依然对印刷这件事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吃过晚食就抱着小小一匣子的活字回屋自己去玩了。 云萝原本也想告辞,却被长公主拉住,却并不跟她说话,而是和蔡嬷嬷说:“刘相家的四郎有十六七了吧?” 蔡嬷嬷躬身说道:“殿下好记性,刘四郎年方十六,是刘二爷的嫡次子,长得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前年秋考中了秀才,今年又要下场考乡试,若是考中的话,十六岁的举人,便是放在京城也不多见。” 长公主“嗯”了一声,目光一闪,状似无意的询问云萝,道:“浅儿觉得如何?” 云萝眼角一抽,一点都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卫漓似乎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说起这个,不由愣了下,又轻咳一声,说道:“母亲,妹妹还小。” “不小了,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 及笄后就可以说亲出嫁当别人家的媳妇了。 长公主忽然眉头一蹙,刚还有几分兴致的脸色也迅速的淡了下来,一脸忧伤的摸着云萝的手,说道:“怎么疼都疼不够的娇娇,却终要到别人家去过日子,说不定何时还要被欺负苛待,我就恨不得把你养在身边一辈子。” 顿了下,迟疑的问道:“要不给你招亲,挑个上门女婿?有娘和你哥哥在旁边盯着,定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卫漓不由得眉头一皱,虽然晚辈不可言长辈之长短,却还是忍不住的说道:“当年曾祖父看中祖父的时候,也觉得他虽出身贫寒,人品才学却上佳。” 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兄妹俩都赶紧滚。 云萝二话不说,站起来告辞一声就飞快的离开了正院。 长公主见她如此,不禁莞尔,跟蔡嬷嬷说:“还真是个孩子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都不着急,说起来也不害羞。” 蔡嬷嬷笑道:“有殿下操心呢,郡主只需要安安心心的过自在日子就好。” 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别样的娇气,说:“都是讨债的冤家!” 卫漓追着云萝出来,一直把她送到了汀香院门口,目送着她走进院子,忽然问道:“妹妹可有心仪之人?” 云萝转身看他,“哥哥怎么也问这个?” 卫漓眉梢微动,看着她说道:“你确实到年纪了,不论祖母还是母亲都十分关心此事,你若是有心仪之人,只管说出来,咱家总不至于还要让你受委屈、为难自己。” 云萝歪了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哥哥比我更大,也早该娶妻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卫漓掩嘴轻咳了一声,“莫要转移话题,女儿家总是要比男子更贵重些。” 云萝团着手,眼角轻弯,说道:“祖母也很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我此次回江南,她老人家特意问起了你的婚事,还说你若是不喜欢京城的姑娘,也可以到江南去找,无论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她都喜欢,反正我们家又不需要依靠媳妇来撑门面。” 这话说得卫漓都不自在了,看着她说完这话后就转身脚步轻快的进了屋,不禁摇头失笑。 他究竟是为何要跟妹妹说起这种话题的? 哦,景玥要回京了。 他原本是想要先问一下妹妹的心意,然后再跟她说此事,不过现在……又不是多重要的人,何必还要特意跟妹妹说起呢? 卫小侯爷眼眸轻垂,十分心安理得的回了自己的院中。 云萝是在两天后才知道景玥完成了滇南的赈济救灾和安置百姓,不日就要押解犯事的官员及其亲属回京。 滇南这一场水灾淹没了无数的城池和村庄,灾情蔓延了整个滇南道三分之一的地域,灾民过百万,严重的区域几乎整个村庄的百姓都外出逃难去了,要不是景玥带着大批粮食和人马及时赶到,百万灾民眼看着就要发生暴动。 到了那里之后,赈济放粮、安抚百姓、收拢灾民、妥善安置,缺一不可,决堤的缺口要重新堵上,受灾的百姓除了眼下的粮食之外,还急需下一季耕种的粮食种子。 所幸滇南湿热,便是冬季也能种植庄稼,从江南紧急运送过去的土豆和玉米种子种出了比其他任何粮食都更多的产量,极大的安抚了受灾百姓的心。 一直到这个时候,确定了百姓们回归正途,不会再起暴乱,景玥才收拾收拾东西,带着人打道回京。 “听说滇南道的道台都被锁进了囚笼,要押回京城问罪呢。”温如初说到此处,不由得一脸感叹。 那可是道台,封疆大吏,说倒就倒了。 文彬在苏小郎苏琼的引荐下征得了先生的同意,能够到望山书院来旁听授课,今日是第一次,云萝闲着也是闲着就亲自送他过来。 温如初从她弟弟那儿得知此事,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其实就是趁机找云萝说话聊天。 她在年前定了一门亲事,此后就被温夫人拘在家中学规矩礼仪、女红针线,轻易不许她出门玩耍。 越不让她出门,她就越想出来,挖空了心思的找出门的机会,哪怕出来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比家里的新鲜。 马车停在树荫下,她坐在车辕乘风,晃着两只脚说道:“除了道台,那守在严重的几个州府也有大批官员被抓,听说如今的滇南,有些衙门里都快要空了!” 云萝摇着扇子,菱纱团扇精美雅致,可惜风力弱了些,扇十下还不如蒲扇的一下。 听了温如初的话,眸光微敛,淡然问道:“滇南总督也被抓了吗?” 温如初一愣,摇头道:“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总督掌管军务,发生水灾跟他没太大干系吧?” 第305章 本宫要去接舅舅 从消息传来说景玥要回京了,到他终于即将到达京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进入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十分的炎热,烈日骄阳炙烤着大地,街上的行人都躲在阴凉里行走,路边的大黄狗四肢摊开在地上,吐着舌头呼气,不时的有人从它面前走过,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掀一下眼皮。 这个时候,若是能够坐在四面通风的雅舍或凉亭里,摇着扇子,喝着冰镇的酸梅汤,倒也不失安逸。 如果脚边再放上一盆冰块,顺着和风徐徐,把冰凉也吹拂到身上,就更惬意了。 衡阳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有湖,湖中有挨挨挤挤的碧绿荷叶和婷婷玉立的荷花,在荷叶的簇拥中,还有一座湖中亭,被湖水和莲叶映衬得格外清凉。 云萝把躺椅搬进了这里,吹着风,乘着凉,几乎感觉不到夏日的暑气,还有是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在鼻尖飘荡,舒服的就要睡着了。 正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在廊桥上响起,蹬蹬蹬的又快又急,仿佛有多要紧的事情来找她。 “表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云萝睁开眼就看到了又跑出宫来的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走的太急,小脸红彤彤的满头汗水。 目光从他严丝合缝的衣襟扫过,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常服,外罩一层菱纱衣,好看是挺好看的,热也是真热。 再是清凉的料子,穿上两层三层,便也凉快不到哪里去了。 云萝拎起放在冰盆里的银壶,倒了半杯酸梅汤,“嘟嘟回屋午睡去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出宫?” 太子端起半杯酸梅汤就“咕咚咕咚”的一口闷了下去,觉得不过瘾,索性就自己伸手去拿银壶,要给自己再倒上两杯。 然后,装着酸梅汤的银壶被云萝无情的拿走了,“半杯足够了,歇会儿再喝。” 太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壶酸梅汤,想要撒个娇或者闹个脾气,但对上云萝的目光,他便气哼哼的把杯子扔在了桌上,“有何了不起的?本宫愿意喝,那是看得起它,你倒是小气吧啦的。” 云萝不跟他计较,只是把酸梅汤挪得离他又远了一些,也不放回到冰盆里面,而是搁在桌子上,任由它冰凉的温度逐渐往上升,银壶的外面很快就凝结出了一层小水珠。 热了一路的太子殿下忍不住的往那边看,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对云萝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多金贵的东西啊,还值得她这样小心戒备?不喝就不喝,他还不稀罕呢! 他在果盘上挑挑拣拣的拿了颗杨梅,刚放进嘴里就皱起了眉,酸得他直流口水。 “这是哪个奴才买的?这么难吃也敢放到你的桌上?” 云萝也觉得难吃,所以见他刚才伸手的时候就没有阻拦,对于他此时的反应亦没有半点意外。 太子在石凳子上坐了会儿,忽然扭着身子说道:“我舅舅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此次赈灾有为,又是一大功。” 云萝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最怕见到你舅舅吗?” “胡说!”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不服气的说道,“本宫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岂会如此胆怯?他虽是我舅舅,但也是臣子。” 云萝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太子殿下觉得他被轻视了,却又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便冷哼一声,“若非本宫年纪尚幼,又岂能被你们欺负?” “那你就赶紧长大吧。” 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嫌弃地看着她,忿忿的吐出了两个字,“敷衍!” 一阵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和幽幽莲花香,几乎要把亭子里的最后一点暑热都给吹散了。 迎着风,太子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眼云萝身下的躺椅,有些眼馋,但一直到郑嘟嘟午睡后到这里来找三姐,云萝都没有一点要把躺椅让给太子表弟的意思。 脚步踏在木制的廊桥上,发出的声音又脆又响,把桥下湖里的锦鲤都惊动了起来,水面上涟漪不断,荷叶浮动,莲花轻点。 听到这个脚步声,太子就知道来者何人,当即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转身迎向廊桥的方向。 远远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七拐八弯的跑过来,跑到近前终于发现太子了,顿时惊喜的喊了一声,“瑾儿哥哥!” 太子往前踏出了一步,又矜持的停下脚,下巴轻扬,说:“你这午休也睡的太久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批评的自觉,还咧嘴冲他傻乐,无惧冷脸拉着他就说:“今天不是休沐,瑾儿哥哥你怎么出宫了?先生如果晓得你逃课,会不会打你手心?” 太子被气得心口一堵,伸手就在他脸上用力的扯了一把,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的先生都十分严厉,便是我都不敢轻易逃课,不过就算我犯了错,他们也不敢打我。” 说到最后,他不禁有些得意,然后就被云萝一扇子拍在了后脑勺上。 “哎呦!”他转头气呼呼的对云萝说,“大胆!你竟敢打本宫?!” 云萝看着他,拿着大蒲扇的手蠢蠢欲动。 太子殿下瞬间就跳远了,冲她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拉着郑嘟嘟就跑出了凉亭,奔走在廊桥上,还听见他大声的说道:“我舅舅明日就要抵达京城,我要出城去接他,今儿就不回宫了!” 云萝的手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摇扇子。 蒲扇的风大,轻轻摇晃就能扇得发丝飞扬,睫毛轻颤。 次日,云萝到正院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坐在那儿,还顺手把睡懒觉的郑嘟嘟也挖了起来。 看到云萝,他扬着下巴嫌弃了一句,“好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云萝先朝长公主和兄长行礼,然后在太子的对面坐下,“等我做什么?” 太子的眼珠骨碌一转,说:“我要出城去迎接舅舅。” 云萝还没说话,卫漓就先开了口,“又不是班师回朝,还值得太子殿下您亲自出城迎接?” 自从知道了景玥对他妹妹的心思,卫小侯爷就对这个好友充满了敌意和审视,对于太子表弟这几乎明目张胆的行迹,他亦十分的看不上眼。 太子觉得表哥说得十分有理,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去迎接,舅舅不在京城的日子,他呼吸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但想到出宫时母后与他叮嘱的话,他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哼唧着说道:“并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出城,而是作为外甥去迎接舅舅。” 算了,就当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 卫漓说:“那待会儿就让侍卫们护送你出城。” 太子拒绝跟他交流,转头就跟云萝说:“表姐,你陪我一起出城吧!” 云萝头也不抬,无情的拒绝道:“不去。”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出城吗?若是万一遇到了劫匪刺客什么的,该如何是好?” 云萝抬头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表情冷淡,“侍卫不是人?你身边伺候的那么多宫人都不是人?若遇劫匪刺客,你只需安心的躲在马车里,相信侍卫们定能护你周全。” 京城脚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和劫匪?就算真有,你当那么多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太子就瞥了郑嘟嘟一眼,鼓着脸说道:“嘟嘟也要陪我一起去!” “哦,那拜托瑾儿哥哥多照顾着一点。” “……” 卫漓心情愉悦,长公主则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争执,并不加入其中或向着谁。 郑嘟嘟左右看看,睁着迷蒙的大眼睛问道:“三姐你不去吗?那我也不去!” 瑾儿哥哥虽然很好,但跟三姐比的话,肯定三姐更重要,他要陪三姐! 太子殿下的脸都黑了,气呼呼的瞪着郑嘟嘟,“郑文安,你这个小骗子,明明说好了你要陪我出城去接我舅舅!” 郑嘟嘟看着他,又看看云萝,十分的为难,还有点委屈,“可你不是说我三姐也会去的吗?” 要是早知道三姐不去……他其实还是想去的,对于一个坐不住的孩子来说,任何一个能够玩耍的地方都值得他去转上几圈。 而且,这可是钦差大臣回京,有衙役开道,侍卫随行,身后还有一溜的囚车,关押着要被带回京城问罪的贪官,就跟戏文上唱的一样。 不说郑嘟嘟,就连文彬都想去看看呢。 但他如今在望山书院旁听读书,书院里的先生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所教内容与他在县学时不大相同,他也舍不得轻易请假。 云萝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道:“出城就不必了,大热天的,人家赶了半天路,还得在十里亭顶着大太阳跟你寒暄,瞎折腾。不如去街边找个茶馆酒楼坐着等?” 太子觉得这样不好,“坐在那儿等,与看热闹有何区别?我是要去迎接舅舅的,迎接!” 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去吧。” 反正她才不要冒着烈日出城十里去接人呢,站在城门口也不要! ------题外话------ 昨晚实在太困了,原本只是想眯一下,结果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第 306章 我要当大官 太子最终也没有出城,他觉得表姐说的很有道理,大热天的出城十里去迎接完全是瞎折腾!折腾了自己,舅舅也未必会觉得他好,更大的可能是会嫌弃他给他添了麻烦。 哼,没错,舅舅就是这么个无理取闹又不知好歹的人,他早就已经看透他了! 于是,太子殿下临时改变了行程。 既然不用出城,那时间也更加的宽裕,大可以慢悠悠地用早膳、说闲话,出门时连马车都可以舍弃不用。 出了长公主府,穿过坊内的街巷,又出了康平坊,就来到正元大街上。 正元街乃是京城贯通南北的主街,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云萝一行人换上了最寻常的衣衫,混迹在人群之中,就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和公子,一路玩耍着来到了临街的茶馆。 叫上一壶蜜茶和几样点心,太子又指使着侍卫到街上去买了些小零嘴、小玩意,虽比不上宫里的制作精良,也没有茶楼点心这样细腻,但太子和郑多多却都吃得津津有味,玩得很开心,悠闲得好像今天只是单纯出门来玩耍。 一直到了午时过后,云萝他们已经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饭享用干净,正坐着歇肚子,顺手拿一块果子来吃着打发时间,街上忽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太子将手中的瓜皮随手往桌上一扔,然后半个身子都趴出了窗外,探头往骚动传来的方向张望。 “唉,来了来了!” 他们站的高,看的就远,楼下的行人百姓还在踮着脚张望,太子却已经看到了远处有一队人正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的就是一辆辆囚车,再往后,又是兵丁侍从严阵以待。 随着他们的走过,沿途的百姓纷纷向两边让开,却站在路边没有离开,而是对着这一队人指指点点。 很快,茶馆下面的百姓也都让到了路边,他们议论的声音传到了楼上,传进了云萝等人的耳中。 “瑞王,是瑞王殿下从滇南赈灾回来了!” “后面囚车上的就是导致滇南水灾的贪官和家眷吗?” “也有在水灾后救治不当的昏官!要不是这些人刻意隐瞒灾情,甚至还在水灾之后不加救治,反而逼迫受灾的百姓,滇南也不至于出现那么多流民。你看到报纸上说了吗?幸亏瑞王爷及时赶到,若再迟一点就要发生民变了!” “真是作孽!那报纸上都写了,玉湖决堤正是因为之前修筑堤坝的时候偷工减料,若平时倒也无妨,偏偏遇上去年连降大雨,那堤坝就承受不住被冲垮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靠近玉湖的好几个村子都被一下子冲毁了,那被大水冲走的人还能有个好?” “房子塌了,再建就行,再不济寻个草棚子窝着也能对付上几天,可是庄稼被淹,粮食被冲走了,不吃不喝是要熬死人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那些当官的不敢上报朝廷,还不舍得开仓放粮,逼得百姓走投无路,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在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景玥一马当先也走到了茶馆楼下。 大半年不见,他似乎比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瘦了些,好不容易养回到白白净净的脸,又被晒黑了不少。 走到茶楼下,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头往茶馆二楼的某个窗户看了上去,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云萝。 冷肃的脸一下子就笑了开来,眉头舒展,桃花眼潋滟,仿佛把所有的日光都装入其中,盛开了最灿烂的光华。 云萝甚至能听到隔壁雅间里传出的抽气声和姑娘家的惊艳轻呼,还有难掩激动的话语,“景王爷看我了!还对着我笑!” “别做梦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瑞王殿下知道你是谁吗?他明明是对着我笑!” “这话可笑,难道景王爷就知道你是哪个?” 云萝默默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无声地朝他躬身一揖。 景玥眨了下眼,笑得更灿烂了,若非场合不对,他此时恨不得直接进茶馆到她身边去。 离京整整九个月零十进城就能见到放在心上两辈子的小姑娘,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说不定,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提亲事宜了? 掐指一算,离阿萝及笄还有五个月零六天。 再是放慢速度,景玥也缓缓的走过了茶馆,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太子殿下忽然转头问云萝:“表姐,我舅舅他是不是没看到我?” 云萝缓缓的把目光转向了队伍的后面,看向那些被关押在囚笼里的人。 不知是谁率先往囚车上扔了烂菜叶子,此举一出,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烂菜叶子、泥巴、石头……凡是随处可捡又毫无价值的东西全被围观的百姓叫骂着一股脑的扔了过去,有些准头不好的人还牵连到了囚车旁押送的侍卫和衙役,街上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云萝一个不留神,就看到太子殿下捡起了他刚才扔在桌子上的瓜皮,用力地往下扔了过去。 可惜力气小,准头还不好,瓜皮落到地上的时候,你那囚车还有三步远,更差点砸到楼下某个行人的脑壳。 云萝不由侧目,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的表情从兴致昂然到恼羞成怒,那双和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瞪得滚圆,狠狠的瞪着那一块瓜皮。 郑嘟嘟都已经伸出手做好了鼓掌的准备,此时看着那块离目标三步远的瓜皮,他的手转了个方向,乐颠颠的给他递上了另一块瓜皮,“瑾儿哥哥,再扔,这次一定能砸到!” 太子殿下从小就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管再扔多少次都扔不到那么远,于是就把郑嘟嘟的手一推,哼道:“要扔你自己扔!做一次已是出格,本宫又岂能再做这种有失体统之事?” 说得跟真的一样,明明是因为他力气小,砸不到那么远。 这种贪官污吏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郑嘟嘟却没有扔,而是把瓜皮放回到了桌子上。他又不傻,这种明知道丢不到那么远还偏要丢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万一不小心砸到了别人身上咋办? 他就和太子殿下一起趴在窗口,兴致勃勃地围观押送贪官的场面,在他有限的六年时光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呢! 在跟着三姐离家前,贪官这种生物他只在戏文和长辈的故事中见过,后来跟着三姐一路来京城,也曾有幸见过贪官的模样,但贪官被抓起来关在囚笼里面游街,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个囚笼三尺见方,人被关在其中十分的拥挤逼仄,让他想到了乡下抓小猪时用的猪笼,虽然这两样东西长的并不一样。 他跟太子挨得很近,小小声的问道:“瑾儿哥哥,他们为啥被关在笼子里面?” “笨,当然是因为他们犯了错!” “犯了错就要被关在笼子里吗?我惹我娘生气的时候,她最多只会打我一顿,还不怎么疼。” 云萝:“……”这话真应该让娘来听听。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向,“这如何能一样?你是小孩子,他们是当官的大人了,他们当不好官,害死了很多人,就要被问罪责罚。” 郑嘟嘟皱了皱眉头,“他们会被怎么责罚?” “监禁、流放,或者斩首示众,要依据他们所犯罪行的大小来判定。” “当官好危险呀!我以后不要当官。” “贪官污吏才危险,你当个好官,为民做主,自然会受到许多人的尊敬和拥护,还能受到上官和我爹的嘉奖,等你做到了大官,说不定还能经常出入皇宫呢。” 郑嘟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当了大官之后才能到皇宫里去找你玩吗?” “差不多吧。现在除非我爹娘召见,不然就连我都不能轻易带你进宫。但是等你当上大官之后,就算我爹娘不召见,你也能递帖子进宫,你当的官越大,你的帖子就越不会被打回。” 郑嘟嘟顿时就心动了,举着手大声说:“那我要当大官!” 太子点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却听见旁边雅间里有人“噗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奚落和调侃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在此发豪言壮志?不知你想当个多大的官?” 听这个声音,似乎是刚才景玥经过时说话的其中一位。 太子和郑嘟嘟把头探出了窗外,透过两边敞开的窗户看到了隔壁雅间的几个姑娘。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两个,目光不由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还是刚才的那个姑娘说:“不知二位是谁家的小郎君,倒是眼生的很。” 郑嘟嘟没说话,太子则下巴轻扬,“我看你也眼生的很。” 那姑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目光从他们垂在窗外的袖子上扫过,不过是棉布而已,没有刺绣,做工也毫无出彩之处。 太子还不知他这一身舒适的夏衫被人低看了,他也没兴致跟个不认识的人多说话,因此说完这一句就拉着郑嘟嘟把身子缩回雅间,挡住了隔壁的视线。 第307章 只好以身相许 与隔壁不知名姑娘的几句话甚至都算不上是争执,从始至终这边都只有太子和郑嘟嘟探头出去张望,云萝却连面都没有露。 当从滇南回京的队伍消失在大街的另一端,街上行人也逐渐散开,继续该干嘛干嘛的时候,云萝也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茶馆。 从早晨出门一直到现在的午后,他们在茶馆的雅间内坐了大半天,几乎把茶馆中的点心吃食都尝了个遍,还灌了一肚子的各类蜜茶。 小孩子也只能吃些蜜茶或花茶了。 离开茶馆的时候,太子殿下不禁觉得今天的大半天时间都白费了,早知道舅舅到这时才进城,他应该先和嘟嘟到别处去玩些好玩的,玩累了再到这边来吃个午食,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他的生命就因为等舅舅而白白耗费了大半天。 日常嫌弃舅舅完毕,太子与云萝和郑嘟嘟嗯告别,打算抓紧时间回宫,说不定还能堵上舅舅。 堵住之后要干什么?他还没想好,反正先堵了再说,反正绝不轻易放他出来见表姐就对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以至于太子殿下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宫了。只要想到舅舅可能会因为他的阻挠而变了脸,他就忍不住的兴奋,总得让舅舅也见识一下,本太子可不是轻易就能欺负的! 云萝目送太子进宫,看着他那个兴匆匆的背影,总觉得他又要作死了。 太子是如何与景玥斗智斗勇的?云萝暂且不知,她只知道,阔别大半年,景玥又一次翻墙而入,出现在她窗外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他站在窗外屋檐下,看着漆黑一片的院子,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云萝还是被他惊醒了。 悄然落地,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靠近窗户。 黑暗中,景玥忽然转了个身,面对着窗户伸手在窗棂上叩了两下,“笃笃”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深夜里,若非仔细倾听几乎听不见,然后又听见他在窗外轻声问道:“阿萝,你睡着了吗?” 云萝就站在窗边,淡淡的回了一句,“睡着了。” 窗外响起一声轻笑,似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直挠得人耳朵里痒痒的,想要伸手揉一下。 云萝伸手,在中途一顿,然后拔开闩子,往外一推就把窗户给推开了。 练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尽管天色幽暗,今晚的月亮也只有弯弯的一牙,淡淡的几乎没有多少光亮,照不到屋檐底下,更照不进窗内,但景玥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云萝。 影影绰绰,迷迷糊糊,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手扶在窗台上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屋里,也凑近到云萝的面前。 “阿萝,你今日是特意在那儿等我进城的吗?” 他的气息迅速逼近,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来,云萝下意识往后让了一步,漠然说道:“是瑾儿说要去迎你,他原本还想让我陪他出城去迎,大热天的,我又不傻,就将他带去了茶馆。” 景玥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这么热的天,在外走动万一中了暑气该如何是好?那小子真是太不体谅人,明日进宫时,我再帮你教训他。” 云萝不由得默然,话题怎么就一下子被他给带偏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凑得很近,云萝就伸手按在他的脸上,无情的把他推了出去,似乎半点没有受到他话语的影响,“你明日还要进宫?” 柔软且温热的小手贴在脸上,景玥忽然浑身一僵,耳朵瞬间似有火焰燎原,“砰砰”的心跳声响彻耳际。 黑暗很好的掩藏了他的神情脸色,他紧紧贴着她的手心,恨不得把脸粘在上面,且抬眸,近乎贪婪的看着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九个多月不见,阿萝长高了不少,也更瘦了,越来越像他记忆中前世的模样。 无论心跳有多快,脸上又是怎样的面红耳赤、目光露骨,他的声音却依然平稳,“要回禀的事情太多了,半天也说不完,所以明日还得进宫。阿萝可要与我一起?” 云萝把他的脑袋推到窗户外面,就收回了手,说:“我去干什么?不去!” 景玥怅然若失,忍不住想要把她离去的柔荑抓回来。 手在身侧颤了几下,又逐渐恢复平静,他轻声说道:“我在含英殿看到了一幅舆图,陛下说,那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新年贺礼。”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萝的手笔,更甚至,他早在前世就见过那幅舆图,重来一生,他曾经想要将其复制出来,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那样精细繁杂的内容。 可即便如此,得益于他曾经的好记忆,那三年西北征战,他能这么快就打到西夷王庭,打残了西夷诸部,也有阿萝和这份舆图的功劳。 阿萝总是能够对江河山川、地形路径之事信手拈来,即便是那些极端恶劣的无人区,她都能正确的画出个大概模样。 她能在沙漠中挖出水源,在冰川雪原上寻找食物,用黑纱蒙眼可防治雪盲症是她教他的,判断流沙的走向,如何在沙尘暴中保住自己性命,在荒漠中迷失方向该如何自救也都是她告诉他的。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条命? 还是还不完了,几辈子都还不完,那就只好以身相许了,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奉献给她。 云萝莫名觉得背上一凉,好像有一阵凉风拂过,把迟迟散不去的暑热都吹散了一些。 跟这点凉意相比,她反倒更在意景玥看到那份舆图之后的反应,见他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就迟迟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难得主动的询问道:“你觉得那份舆图如何?” 舆图如何?那自然是画得极为精妙。 但若是当真这样回答,恐怕并不能让阿萝感觉满意。 景玥轻笑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连轮廓都看不分明的人影,而是青天白日里,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不,如果当真是青天白日,他的目光反而不敢这样放肆。 静默了会儿,他说道:“我见那舆图上面不仅有我朝的疆域,还将大漠、西域、吐蕃、蒲甘、暹罗、交趾、新罗、百济这几个邻国也囊括了进去,最西边还有部分大食的领土,看起来真是……分外诱人。” 云萝的眼睛猛的亮了一下,连黑暗都几乎要挡不住她眼里的亮光。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双手交握在腹前,垂眸不语。 景玥悄悄的又弯腰把上半身探进了窗户,唇微启,缓缓的说道:“东南两面还有部分海域也标注其中,不过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何独独用朱砂来标注扶桑国?” 云萝眨了下眼,这大概是一种刻在了骨子里的敌意吧。 景玥前世就知道云萝的来路非同寻常,因此现在并没有过多探究,而是又把话题转到了西南方向,说道:“蒲甘、交趾那几个弹丸小国紧挨着滇南,边境上常有冲突,那儿因为地理特殊极不适宜大规模作战,而且那一片地界上百族混居,十分的混乱,也极难管理。” 云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你听说过文化侵袭吗?” “什么?” “让他们说我们的话,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文字,加上各族通婚,三五代之后,恐怕连自己的祖先是谁都要分不清了。” 景玥愣了会儿,然后抽了口凉气。 云萝歪了下脑袋,语气中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笑意,轻声说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天下,何不效仿之?” 景玥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想想就好了,可不能随便说出口。” 说完话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此时的姿势有多亲近暧昧。 他一手捂嘴一手揽腰,几乎将她整个的搂在怀里,如果不是隔着窗户下面的半堵墙的话。 景王爷不由得耳根发烫,心口怦然,想要放开她,双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又搂又捂的就是不肯离开。 云萝并没有察觉异样,径直把他的手扒拉开,声音依然平静得没有波澜,“我又不傻,也就跟你说说而已。” 景玥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口一热,差点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了。 他暗暗的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笑道:“你明日还是与我一起进宫去见陛下吧,他今日拉着我看舆图就看了小半天,肯定对你刚才说的事很有兴致。” 云萝冷漠的一口拒绝,“等什么时候能把本国的百姓养活了,再去想扩张领土的事吧。” 穷兵黩武了解一下哦亲。 景玥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手,在云萝的发顶上摸了两下,然后在云萝动手之前开口说道:“现在确实还不是好时候,至少也要等陛下把几方大军都掌控手中才行。” “啪”一声,他不安分的爪子终究还是被无情的拍开了,云萝抬头问他,“你没有把滇南总督抓回来吗?” “没有。” 第308章 景玥的礼物 贪污修堤款项以致玉湖决堤,隐瞒灾情导致流民四起,这些都属于政事,出事后首先要被问罪的就是执掌政务的道台和各州知府,与掌军镇守边关重镇的将军总督并无干系。 虽然在流民四起的时候,滇南驻军曾把守各地关卡,禁止滇南灾民流落到外面,但甄庆完全可以说他是受各地官府所托,帮忙维护治安,预防滇南的人口大量流失,甚至以防灾难过后有可能发生的民变。 维护当地百姓安危是他的职责,虽也能上达天听,但是向朝廷上报灾情却并非他本职,主动上报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极易坏同僚之间的情分。 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地的官员会那样胆大包天,竟意图隐瞒灾情以逃避朝廷的责罚。 他以为他们早已经上报了呢,天天盼着朝廷派出钦差来赈灾,为了守住各大小关卡,不让灾民流窜出去,影响到邻近州府的民生,将士们也十分辛苦。 即便明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但没有足够切实有力的证据,甄庆顶多不过是被申饬几句,受些不痛不痒的责罚,想要趁机把他从滇南挪开,却还不能够。 他在那里经营十多年,就算被撸了总督之职,新上任的总督也轻易站不住脚跟,甚至可能连命都要奉送在那儿。 甄庆之于西南就如同景玥之于西北,位置和距离的变化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影响他们对军队的掌握,也不是皇上和朝廷说拔就能拔了的。 但滇南去年发生那样大的水灾,就算朝廷暂时没有动他,他本身在当地甚至是军中的威望也必然不同以往。 滇南的犯官们都被关押在了天牢,围了吴国公府近一年的禁军也在景玥回京的三天后撤离了,仿佛皇上已经确定滇南之事与掌军的甄庆无关,更与甄家无关,罪魁祸首当是被关押在天牢里的那些贪官污吏。 云萝在吴国公府外亲眼目睹了禁军撤离的整个过程,看着甄家大门前那两尊去年才新换上的镇门兽,手指在刀柄上摸了又摸。 景玥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十分好看,说:“石匠雕刻这样一对石狮颇为不易,就且放过他们吧。” 云萝反驳道:“石匠以此为生,应该很高兴有新生意上门才对。”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把手从刀柄上松开了。 主要是,这一次她没道理。 她又不是无理取闹的刁蛮姑娘,她其实可讲道理了! 讲道理的卫大小姐被景王爷从吴国公府的大门前拉走了,还拿话哄她,“回程时途径蜀地,特意给你带了蜀地特有的小东西,你或许会喜欢。” “礼物?”云萝一脚踏在马车的车辕上,转头看他,语气中有那么一点点惊讶。 景玥扶她上马车,然后特别规矩的骑马紧跟在旁边,说道:“本该早两天就送去府上,只是回京后白日里总不得闲,晚上又不好冒然登门,便耽搁了下来。” 这话说的,好像回京当天就半夜翻墙进衡阳长公主府的那个人不是他。 云萝掀开帘子往外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吴国公府,又转头看向景玥,“是什么东西?你直接派个人送来就行了。” “那如何能显示出我的诚意?” 云萝怀疑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帘子,安静的等着他带她去拿礼物。 景玥看着轻轻晃悠的布帘子,成功阻挡了他看阿萝的目光,不禁怅然的暗叹一声。 马车一路往瑞王府驶去,从侧门进入。 这是云萝第二次来瑞王府,府中的下人并不多,却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对上门的客人也十分恭敬。 据说,瑞王府是整个京城最难进的府邸,自景玥的父母双双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设宴邀请过宾客,就连当年皇后出嫁也只请了几个世交而已,比皇宫还要拒人千里。 云萝倒是没有不被欢迎的感觉,甚至,她刚一进前院花厅就见到了老太妃,就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老太妃拉着云萝的手,笑得脸上都起了好几层褶子,既高兴又带着几分责怪的说道:“你这丫头,回来快一个月了都没有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害我天天盼,盼得眼睛都圆了。”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面对,不知要多受宠若惊,云萝却莫名觉得老太妃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便垂眸说道:“不敢打扰您老清净。” “真是傻话,别人我自然懒得多看,你却不同,老身一见你就觉得喜欢,恨不得留你在身边日日看、时时看,你若是我家的小姑娘,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景玥忽然轻咳了一声。 老太妃转头就瞪他一眼,然后继续笑眯眯的跟云萝说:“端午那天也没好好的说上几句话,之后又一直没寻着机会问上几句,你祖母一个人在江南可还好?何时能进京来跟我们这些老姐妹见上一见?她再不回来,老身怕是要见不着她了!” 云萝便说:“祖母她身体康健,每日清晨都要练武半个时辰,精神极好。您老也身体安康,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妃一乐,挥挥手说道:“古来几人能长命百岁?我如今就已经很长寿了,唯一惦念的也只有这不成器的孙儿,还有就是能在故去前再见一见你祖母。” 景·不成器的孙儿·玥支着下颌懒懒的坐在旁边椅上,闻言便说道:“卫老夫人不能进京,您老可以到江南去找她玩啊。” 老太妃又瞪了他一眼,“啧”一声,然后拉着云萝的小手手一脸忧伤的感叹道:“老了就玩不动了,也禁不起长途颠簸,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云萝抿着嘴角,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眼神有一点僵直和呆怔,不知要如何温和又不失礼的安慰明显就是在讨安慰的老太妃。 想了想,她勉强想出一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怎会没有用处?” 老太妃笑眯了眼,又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眯眯的看着云萝,有种忍不住想要逗她的蠢蠢欲动。 这卫家的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可爱,冷冷淡淡说话的模样更可爱。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不能讨来当孙媳妇,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痛。 于是,老太妃强行忍住了逗弄云萝的心思,免得吓坏小姑娘,增加孙儿求娶路上的难度。 她要做一个慈祥、温柔、善解人意的祖母! 打定主义,她转头跟景玥说:“浅丫头难得来一趟,上回也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带着她在府里到处走走看看,只管做你们要做的事,不必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 接收到祖母的眼色,景玥敛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然后站了起来朝老太妃垂手说:“我从蜀地给阿萝带了个新鲜玩意儿,您老人家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老太妃挥手拒绝道:“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玩的玩意,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自个玩的开心就好。” 景玥与她告退一声,然后拉着云萝退出了花厅。 老太妃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笑眯了眼,随着目光移动,又在景玥拉着云萝的手腕上顿了顿,脸上的褶皱都仿佛要放出光来。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还能看到她这个不解风情、丝毫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的孙儿会费尽心机的占小姑娘的便宜。 这边,老太妃在自顾自的偷乐,越想越美。那边,景玥也带着云萝到了王府的花园,把她带到了一个笼子面前。 他指着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毛团说道:“我走过不少地方,但这东西似乎只在蜀地出现,且性情暴躁,十分凶猛。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便捉了一只来送你。”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只暴躁的凶猛毛团,不带情绪的感叹了一句:“哦,熊猫。” 这笼子里关着的不正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熊猫吗?还是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熊猫。 站在笼子边负责照顾的侍从茫然抬头,说道:“启禀郡主,此乃食铁兽,别看它长着似乎很笨拙,实则性情残暴,行动十分迅猛,能轻易的咬碎人骨。” 在他说话的时候,云萝已经打开了笼子,并朝笼子里伸进了手。 侍从惊呼了一声:“郡主小心!” 几乎同时,笼子里的熊猫已张开大嘴,舞着爪子朝云萝猛扑了过来。 侍从的脸色大变,也朝着笼子猛扑了过去,一头阻止食铁兽对郡主的攻击,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食铁兽扑到了郡主的身上,然后被郡主抓着脖子后面的皮毛,单手拎了起来。 “呀!”食铁兽在她的手上挣扎,发出一声如孩童一般的清脆叫声。 云萝一巴掌拍在它的脑门上,又在它茸茸的皮毛上强行撸了一遍,特别平静的说:“安静点,不然炖了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或者只是单纯的被她武力压制,这食铁兽竟然当真安静了下来,看上去又憨又萌。 侍从:“……”从未见过它这样乖巧的模样。 景玥走到云萝身边,歪着头看她,桃花眼里盛满了温柔笑意,“这礼物是否合你心意?” 第309章 凶残的人类 云萝不知道景玥为何会送她一个这样的礼物,但她确实有一点喜欢没错儿。 对于这种外表憨萌的生物,不管它的本性有多凶残,总是惹人喜欢的。 尤其是当它乖乖的在你怀里躺平,任撸任摸的时候,就连景玥都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 然后他指尖微动,缓缓的将目光落回到专心撸猫的云萝身上,问道:“阿萝喜欢蒸着吃还是炖着吃?” 云萝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盯着它看,神情若有所思。 她还没吃过熊猫肉呢,不过听说它不怎么好吃,曾经有人拿它炖萝卜,实在难以下咽最后喂了二师兄。 于是,在小食铁兽感觉到危险之前,云萝就收回了目光,伸手抓住它后颈上的皮毛把它轻松的拎了起来,并在它张嘴意图咬她的时候,一把握住了它的嘴鼻,冷眼睥睨,杀气毕现。 黑白团子瞬间就怂了。 再凶猛的生物,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它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把它拎在手上的这个人类小姑娘比它还要凶。 云萝略满意的收回视线,将它往怀里一揣,跟景玥说:“它的肉不好吃,别浪费了。” 黑白团子在云萝怀里轻轻的叫了一声,声音嫩嫩的,脆脆的,既不像猫也不像熊,仿佛在应和云萝的话,景玥却莫名有种被挑衅了的错觉。 他眯了眯眼,然后伸手将它从云萝怀里拎了出来,语气温柔的说道:“虽还是只幼崽,份量却不轻,你若喜欢,可在闲暇时摸摸毛以作消遣,平时还是让下人照料吧。” 云萝伸手掰开了它的嘴,看到嘴里锋利的犬牙和发达的臼齿,说道:“还得找个身手灵活力气大的人来照料。” 小团子扭着头挣扎,发出“呀呀”的声音,与它可爱的外表和声音形成巨大反差的,是那惊人的咬合力,若换个力气小一些的,根本就掰不开它的嘴。 云萝在它闪闪发光的犬齿上敲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 松开了束缚,它又轻轻的“呀”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有点可怜,下一秒它却盯着景玥的手缓缓的伸出了刚长出利爪的熊掌,并一点点张开了嘴。 再下一秒,它在地上摊成了一张饼,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类都不是它能对付的。 在瑞王府走了一圈,云萝收获了一只黑白团子,还有带着浓郁民族特色的首饰和布料衣裳若干,又被景玥亲自护送着回家。 今日休沐,文彬被他的新朋友带着出去玩了,郑嘟嘟也颠颠的跟着去,据说是要去游湖。 夏日炎热,暑气正浓,玩水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惬意舒爽的事,家中长辈看得再严,也挡不住小郎们奔向凉快的脚步。 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呢。 于是长辈们就给他们身边安排上一群侍从小厮,既是看管他们不得到危险的地方去玩耍,也是万一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及时相救。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三个湿漉漉的小郎君。 衣裳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头发却还没来得及晾干,一缕缕的贴在脸上和脖子上。 郑嘟嘟还好,上学堂后才开始留头,头发如今也不长,文彬和太子却披头散发的,看上去甚是狼狈。 “你们掉水里了?” 文彬和郑嘟嘟皆都噤声,低着头偷偷的交换目光,太子则用力的“哼”了一声,说:“遇上两个蠢货,真是晦气!” 自从文彬他们进京之后,太子往宫外跑的次数就明显增多了,逮着了空的往外跑,而皇上和皇后也是心大,一点都没有要约束他出宫的意思。 此时,三个人排排坐在通风处晾头发,脸蛋都红扑扑的,头发糊在脸上、脖子上,闷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 太子烦躁的摸了下脖子,摸出一手的水迹,不由皱着眉头更觉得烦躁了。 贴身伺候的宫奴连忙小心的撩起头发,并用干爽的帕子小心的给他擦拭,却很快就被太子推开,只自己拿帕子胡乱的擦了几下。 宫奴委屈的站在旁边,又拿眼角小心瞄着文彬和郑嘟嘟那边,觉得殿下跟他们学坏了,自他们来到京城,殿下的许多事情都没有了他们这些奴才的用武之地。 可他不敢说。 郑嘟嘟悄悄的往文彬身上挨了挨,没有如往常那样的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而是耷拉着脑袋,还带有几分心虚的说道:“是我先掉进水里的,哥哥和瑾儿哥哥是为了拉住我才掉下水。” 云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很是平静的问了一句,“你不是会凫水?” 还不会走的时候,郑嘟嘟就被云萝扶着在水里扑腾了,白水村和河对面桥头村的小子们,也很少有不会凫水的。 郑嘟嘟抓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苦恼的说道:“我被抓住了,划不动。” “嗯?” 郑嘟嘟悄悄的戳了文彬两下,文彬直接瞪他一眼,然后跟云萝说:“一个小公子被人推进了水里,当时嘟嘟就站在旁边,想也没想就跳下去救他了,结果被那个小公子缚住了手脚,两人差点一起沉下去。” 云萝的目光微沉,但不等她说什么,文彬紧接着又说道:“是我没有看顾好嘟嘟,三姐你要罚就罚我吧。” 这时候,郑嘟嘟也抬起了头,急急的说道:“三姐,要不是哥哥和瑾儿哥哥跳下来救我,我就要沉到水下面去了,你骂我就好了!” 云萝目光微垂,淡淡的说道:“见义勇为是好事,我骂你干嘛?” 郑嘟嘟的手指在身下的席子上抠了抠,显得有些不安,噘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可是哥哥说,三姐教过我们,不经思考的冲动行事是莽夫行为,我虽然不记得了,但三姐说的肯定没错。而且,当时旁边其实有好多侍卫小厮,他们比我大,也会凫水,就算我不跳下去那个小哥哥也不会出事。” 而他就算跳下去也没有把那个小哥哥救上来,甚至还差点被一起拖进水底。 太子皱着眉说道:“遇事哪里能思考许多?你看我和你哥哥见你掉水里,不也想都没想的跳下去救你了吗?” 长公主一直在笑盈盈的看着文彬和郑嘟嘟对云萝解释并撒娇,听到太子这话,顿时就脸色一变。 云萝也抬眸看向了他,“你对这件事很骄傲?” 太子脸色微变,抿着嘴不说话了。 郑嘟嘟茫然,文彬则看着云萝,神情有些不安。 景玥忽然伸手按在太子的头顶,笑眯眯的说道:“为朋友涉险境,没想到咱太子殿下还有这等义气,真是让人欣慰,也值得表扬。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行事冲动、思虑不周,看来是太傅教得还不够。” 太子当即瞪了他一眼,好气,又无力反驳。 长公主又安坐了回去,对景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等把头发晾干之后,还要劳烦你送他回宫。” 景玥看了眼云萝,然后恭敬的应下:“是。” 太子顿时朝长公主喊了一声,“姑母~” 长公主不为所动,甚至还说:“莫要撒娇,多少人想让你舅舅亲自护送都只能是妄想?你们舅甥俩许久未见,他好不容易回京了也不得空,这一趟还能让你们亲香亲香。” 太子嫌弃的看一眼景玥,又看着云萝冷哼了一声。 谁要跟他亲香?还有什么妄想?他恨不得能做表姐的贴身侍从呢! 长公主也看向了云萝,眼角的余光却在瞅旁边的景玥,眼底有一丝意味不明,然后把云萝叫到了跟前,笑问道:“今日出去玩了什么?” 云萝说:“在吴国公府门外看了会热闹,然后去瑞王府拜见了老太妃。” 长公主身形微动,下意识的把脊背挺直了些,瞥一眼景玥,然后问道:“怎么突然到瑞王府去了?今日出门时也没见你带什么东西,该不会是空手上门的吧?” 云萝眉头一颤,当时没注意,又是临时决定,她还真是空手上门的,现在想来,却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呀!”长公主点了下她的额头,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亏得老太妃和善,不然怕是要把你打出门外。” 景玥觉得这件事必须要拯救一下,就说道:“殿下多虑了,祖母她十分喜爱阿萝,又岂会因为一点外物而不满?况且,当时是我临时起意邀请阿萝去家中,要说失礼,也应该是在下失礼了。” 长公主觉得他话中有话,用心极其险恶,看他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审视,哪怕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景玥就站着任由她看,面含微笑,风度翩翩,做足了乖顺的姿态。 长公主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太子坐在旁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对舅舅充满了鄙夷,要不是怕被他打,他真想大声的说他装模作样! 正在心里给自己找乐子,他又听见舅舅说:“在蜀地抓了一只食铁兽,虽凶了点,但模样倒是憨态可掬,难得阿萝喜欢,就一起送了过来,也能让她在闲暇时逗个趣儿。” 太子气得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为何本宫的礼物只是一个木雕?” 第310章 他家厨子做菜好吃吗 太子殿下带着满腔的怨气回宫了,万万没想到,他在舅舅心里的地位已经降落到此等境地,虽然他一直也都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景玥对此毫不愧疚,也对他的怨念无动于衷。 多大的脸啊,竟然妄图跟阿萝比较!阿萝是他能比得上的吗? 景玥随随便便的把他送到皇宫门口就不再管他了,至于今日在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即便他不说,皇上和皇后也肯定早已知晓,所以何必再多费口舌? 赈灾回来之后,他便仿佛又闲了下来,但别以为他闲着就会愿意费时间带孩子,陪伴阿萝难道不香吗? 太子被他舅舅敷衍的态度气得不要不要的,气哼哼的回宫,决定以后都不理他了。 而在衡阳长公主府,文彬正不安的询问云萝,“三姐,我们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他不是郑嘟嘟那样的懵懂小孩,他明白太子的身份不一般,今日为了救郑嘟嘟落水,放在寻常人家算不得什么,太子涉险却是极严重的事情。 因此,不由得心中难安。 云萝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想了下,说道:“不是很要紧,他愿意出宫找你们玩,就是把你们当伙伴,没有摆储君的架子,你也不必太紧张。今日之事是意外,起因又不在于你们,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责怪。” 文彬微微放下心来,然后他又听见云萝说:“不过总归是有些过错的,作为惩罚,你们之后几天都不许再出门玩耍,尤其是郑嘟嘟,我看他有些玩野了,你身为兄长,这几天下学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的教导他,顺便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郑嘟嘟正对着黑白团子垂涎欲滴的模样,并没有十分注意哥哥姐姐的说话内容,不经意间听到这句话飘进了耳朵里,不由得抬头呆呆地看着云萝。 云萝在他的胖脸上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你似乎快要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了。” 郑嘟嘟当即不服气的说:“没有!我现在就能背给你听!” 在上学堂之前,他就已经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了,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忘记? 他如今都快要把蒙求、声律学完了!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乖乖地认下了三姐对他的责罚,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三姐为何要责罚他。 大概是因为他不顾自身安危,擅自跳下水去救人,结果没把人救起来,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上,更连累了哥哥们也一起遭殃? 想到此,他不禁忧伤地垂头叹了口气,连毛茸茸的黑白团子都暂时不能吸引他了。 傍晚的时候,卫漓访友回来,看到蔫头耷脑的郑嘟嘟,不由笑着摸了下他的头,说道:“我在城外都听说了你今日的丰功伟绩,小小年纪却有一颗侠义之心,救了落水的杨小公子。” 郑嘟嘟下意识地把头扬了起来,下一秒又低头不好意思的说:“不是我把他救上来的。” 卫漓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却敢跳下水去救小伙伴,这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不过你年纪还小,救人这种事且轮不到你上阵,以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不可让自己置身险境。” 郑嘟嘟有些沮丧,但它还是乖乖的点头说:“我晓得了。” 为了这件事,三姐都罚他不能出门玩耍了,还要每天在哥哥的监督下读书,想想就觉得日子难过,好生忧伤。 一直到晚饭后,文彬和郑嘟嘟下去休息了,长公主才对云萝说起那个杨小公子的事情。 杨家小公子今日落水,显然并不是一场意外,而且之前文彬也曾说,那小公子是被人推下水的。 云萝虽然把京城各家的名册都背了一遍,谁家跟谁家是什么样的关系也能大概理清,但说她对这些家族有多么了解,那还真没有。 而此时此刻,她从公主娘的口中把这个杨家更深入地了解了一遍。 杨家是功勋世家,先祖也曾煊赫,得封国公,谋得满门富贵,鲜花着锦。 然而几代下来,从国公到侯爷再到伯爷,这爵位随着一代代继承而一降再降,眼看着就要到头了。 当然,爵位下降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除非世袭罔替,不然任何一个勋贵之家都面临着一样的问题。况且,爵位就只有一个,其他不能承爵的儿郎只要争气,又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一样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若是再争气一些,承爵时不降等,甚至更上一层楼也不是稀奇事。 比如常宁伯府的大公子张睿,也是爵位眼看着要到头,但他不足弱冠就高中状元,京城里不知多少世家勋贵,甚至是皇室宗亲想要把闺女嫁给他,常宁伯夫人挑儿媳妇挑的眼都花了。 但这杨家显然与张家不同,杨伯爷没有多大的才能,平时也不惹事生非,安安分分的是个平庸之辈,在贵族满地跑的京城甚至算不上是一号人物。 但这样一个照理来说,应该会被人时常忽略的人,多年前因为娶了个好媳妇而被人津津乐道,近几年又因为宠妾灭妻而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今日被推下水的杨小公子正是杨伯爷的嫡子,而推他下水的则是杨家庶长子。 “贱坯子就是贱坯子,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谋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倒是心狠手辣。”长公主对这种人是极其不屑的,尤其是此人的无脑行为还连累到了自家孩子,于是更添几分厌恶。 太子殿下无意中被搅入其中,此事就注定了不能被当作是家事善了,尤其这还是庶子谋害嫡子,传扬出去,一下子就戳中了无数当家夫人的肺管子。 杨伯爷宠妾灭妻并不是什么秘密,以前大家都当是看个笑话,毕竟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物。现在因为他家庶子谋害嫡子,连累了太子殿下落水,这事情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另一个阶层。 因为此,文彬和郑嘟嘟这对乡下来的小兄弟俩也落入了更多人的眼中。 文彬第二天从望山书院旁听回来的时候,找上了云萝,跟她说起了今日在书院,突然有许多人来找他交朋友,让他很是为难。 他之前顶着安宁郡主养弟弟的身份,虽不至于被欺负,但其实许多人对他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为何不一样?不一样在何处?他苦思冥想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写了一篇文章,拿着跟云萝讨教。 三姐总是能教他一些先生们不会教,甚至是不敢教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知道了也只敢藏在心里自己琢磨,不可轻易宣之于口。 郑嘟嘟从门外悄悄地探出了一颗脑袋,见哥哥姐姐并没有注意到他,而且似乎正忙的样子,就悄摸摸的往后退,然后一溜烟的往花园跑过去。 两刻钟后,他嗷嗷叫着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神情紧张着小厮。 云萝抬头就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小胖手,手背上三道抓痕触目惊心。 文彬脸色大变,一下子冲了过去捧住他的胖手问道:“你干啥去了?咋伤成这样?” 郑嘟嘟哭唧唧的说道:“我想跟食铁兽玩,它就挠了我一下。” 小厮站在门外,也是吓得不轻,“郡主恕罪,小的没发现郑小公子过来,看见的时候他已经蹲在了笼子前。” 看到郑嘟嘟那明显心虚的样子,云萝不用听小厮的话就能想象得到,他是怎么悄悄的避着人溜过去意图撸熊猫的。 结果熊猫没撸成,反被熊猫撸了。 郑嘟嘟这一路跑来的动静可不小,原本候在外面的兰香和月容也都闻声跑了进来,正好听到小厮的话,又看到他肉乎乎的胖爪子上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吓得惊呼一声。 倒是云萝淡定得很,抓着郑嘟嘟的手看了看,然后接过月容及时找出来的药箱打开,止血、消毒、清理、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还有闲心问他:“知道它为何叫食铁兽吗?” 伤口被包了起来,郑嘟嘟也跟着平静下来,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呆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斟酌的,带着几分试探的回答道:“是因为它吃铁吗?” 说着,小脸就变了颜色,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更胖了的小胖手,突然好庆幸是怎么回事? 文彬叉着腰站在旁边生气,“你咋就这么调皮?说好的要听话,听话,你根本就不听话!” 郑嘟嘟小心的摸了摸自己还全乎的小爪子,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却依然十分委屈:“我都受伤了,哥哥你还凶我。” 文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云萝则拍了下他的脑袋,说:“一点皮外伤而已,手掌还全乎着,骨头都没有受伤。” 这一副好像很失望的口气是咋回事? 郑嘟嘟抱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手,更委屈了。 他受伤了,哥哥姐姐却一点都不安慰他。 云萝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委屈,而是看着他被包成粽子的手,然后转头跟文彬说:“右手受伤了,不好写字,你暂且教他背书吧,多背一些。” 晴天霹雳! 当着郑嘟嘟的面,她虽如此说,但转头她就去了花园,抓起憨萌憨萌的小食铁兽,把它才长出来的锋利指甲给“咔嚓咔嚓”全剪了。 过后,她摸着在脚边打滚卖萌的团子,捏起它软乎乎的爪爪,特别淡定的说:“要做一只软萌温柔的团子,不然……” 团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蓬松的毛毛忽然抖了一下。 景玥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家阿萝专心摸团子的模样,不禁对他亲手送出的这个礼物产生了一丝嫉妒。 他当初到底是为何会想要送她这样一件礼物? 云萝察觉他的靠近,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景玥的角度往下看,看到的是云萝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浅黄色罗裙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柔光,看上去软乎乎的,比她手上的团子还要绵软。 虽然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绵软,但哪怕面无表情,当她用那双清澄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她格外乖巧,让人想要将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 景玥忽然不自在的目光游离,正好就游离到了毛团子的身上,顿了下,说道:“听说它把嘟嘟的手挠伤了。” 这懒洋洋的摊在地上任摸任捏的毛团子,实在看不出有多凶猛。 云萝低头继续摸,淡然道:“皮外伤,痛过了他就会记住教训。” 如果不是深知她的脾性,听到这话,怕是要以为她并不关心受伤的弟弟,此时还能这样平静淡然的说话,玩熊猫。 景玥敛袖在她身旁蹲下,抓起一只熊掌捏了捏,看到了已经被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由轻笑一声。 云萝莫名的看他一眼,不知他突然笑什么。 “阿萝。”他陪她一起玩了会儿团子,忽然问道,“过几日,广平王府的芙蕖宴你可会过去?” 云萝眉头一皱,“又是赏花宴?” 景玥莞尔,“京城这地界,多的就是各类赏花宴,总要为交际应酬找个名目。” 真是一句大实话。 云萝想了下,问道:“这是以谁的名义发的帖子?广平王府的厨子做菜好吃吗?” 此话一出,她看到景玥一下子就笑了开来,层层绽放的灿烂笑容配上他的绝色容颜,好看得让人神迷。 他的眼里含着笑,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专注的看着她,说:“是广平王太妃发的请帖,各家的厨子都有其独特之处,总不会难吃。” 紧接着,他又说:“瑞王府的厨子也不错,还有专长做江南菜式的。” 第311章 男儿实在不值钱 转眼就到了广平王府设宴的日子,六月酷暑,但王府荷花池边却被安置得甚是清凉。 水边有微风,徐徐吹过宽敞的轩榭,吹动四角的冰盆,将凉意轻轻拂到轩榭内的每个人身上。 人坐在其中感觉不到许多暑气,还能一边与人交谈,一边欣赏轩外的风景,风景有花、有水、有假山、有楼阁、还有人。 总有那么些活跃的郎君和小娘子,头顶的烈日都挡不住他们游玩的脚步,撑着一柄诗画谢意的油纸伞漫步在荷花池边,美人与美景交相辉映,更添几分生动与鲜活。 女客在这边的菡萏轩,男客在那边的芙蕖榭,两边相距不远,侧耳就能听见彼此的笑闹声。 广平王太妃坐在上首主位,转头与衡阳长公主说:“府中许久没这般热闹了,看到这些年轻人,我这个老婆子也仿佛跟着鲜活了起来,连喘气都格外的舒畅。” 长公主笑了一声,说:“这是他们的荣幸。” 广平王太妃年近花甲,看上去却并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暮气沉沉,反而衣着精致,妆容精致,但又不至于过于出挑,配上她那张似乎天生温柔的笑脸,虽样样精致尊贵,看上去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望而生畏,是个和善慈祥的老太太。 她出身尊贵,满腹才华,年轻时也曾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已故的老广平王对她十分敬爱,一辈子都只守着她一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通房,成为无数那一代女子艳羡的对象。 老广平王故去之后,她依然是广平王府说一不二的太妃娘娘,如今的广平王妃在她面前如同鹌鹑一般,顾安庭兄妹三人也才能在她的羽翼下安然长大。 当然,没有一个人的人生能十全十美,对她老人家来说,此生最大的不如意大概就是有一个迷恋安平侯府庶出女的儿子,她纵是有千般手段,对上唯一的儿子也不由得束手束脚,狠不下心肠。 她看了眼池边柳树下,不知在和卫漓几人说什么的大孙子,又看着安静坐在长公主旁边的云萝,说道:“这是老婆子的荣幸,像安宁郡主这样水晶一般的剔透人儿,真是看一眼都觉得赚了。都说安宁郡主难请,回京三年,出席过的各家宴会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今日能在我家的花宴上看到她,够老婆子吹嘘上好几年了。” 长公主掩嘴一笑,“您太抬举她了。我这个女儿最是贪嘴,宴席上的这许多佳肴不知有多吸引她,哪里会不愿意出门走动?不过是回京三年,却有半数的时间往江南跑,来来回回的我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广平王太妃抚掌而笑,道:“贪吃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祖母,殿下许是不知,您那个婆婆年轻时最爱往茶楼酒肆里钻,想要知道谁家的馄饨最好吃,哪家的肉最香,谁家的鱼堪称一绝,只管去问她就对了!” 说到这儿,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之色,说道:“可惜,她后来就随老侯去了江南,想要见上一面都变得千难万难。” 长公主吃了一口茶,笑道:“母亲也十分想念京城的人物,只是江南少不了她坐镇,或许等一切平定下来,她老人家才能放下这千斤重担,此后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太妃神情微动,却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而是又看向了云萝,说:“郡主真是把殿下和卫侯的好相貌挑着长,这样剔透可爱的小娘子,往后也不知谁家有那个福气能把她求进门。恍惚记着,似乎快要及笄了吧?殿下可曾想过要挑个怎样的女婿?”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长公主则看了云萝一眼,似乎颇有些苦恼的说:“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长在我的身边,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早早的把她嫁了出去。纵使有千般缺点,在我看来却又觉得没有一个郎君能配得上我闺女,生怕把她给委屈了。” “女儿家总是娇贵的,终身之事更容不得一点马虎。殿下一腔慈母心肠,自然要细细斟酌,人品、才学、家世需得样样俱全,不然如何配得上这掌中宝,心肝肉?” 长公主笑逐颜开,“还是您老懂我。” 旁边的刘大夫人说道:“安宁郡主这样的人品相貌,殿下只需把门禁稍稍放松,求亲的媒人恐怕就要踏破了府上的门槛。我家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郎,年纪与郡主正相仿,虽没啥出息,但殿下您挑选女婿的时候不妨也考虑一下,说不定哪一点就招了您的欢喜,那我家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坐她旁边的另一位夫人说道:“府上的郎君哪个都是好人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尽是嫌弃?你不知满京城的有多少人羡慕你家儿郎个顶个的出息?” 刘大夫人连忙说道:“哎呦,快快住嘴!我这是故意说的差一些,长公主就会觉得我家儿郎可能确实不大好,但事后一查,发现竟还有可取之处,那不就更加的印象深刻?” 一席话,把周围的夫人太太们都逗笑了,坐她另一边的温夫人把手帕往她那边一扔,笑骂道:“为了骗个小姑娘,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刘大夫人扼腕叹息,“像你这种家里有许多姑娘的人,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为了让家里的臭小子们都能娶上合意的媳妇,你不知我走在外头有多心虚,但凡遇上个家里有姑娘的,还未说话,我这气就先短了一截。” 这话再次惹得夫人太太们哄笑起来,尚书令家的苏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她,骂道:“你就贫吧!真该让你婆婆和妯娌们都来看看你在外头是怎么搅弄风雨的。” “老夫人,您这可吓不倒我,我婆婆和弟妹们都还指望着我给他们骗孙媳妇和儿媳妇呢!” “哎呦,瞧把你给张狂的!” 刘大夫人抿嘴一笑,说道:“我家的媳妇都能这样张狂,毕竟,男儿实在是不值钱,找不着媳妇的男儿更不值钱。” 温夫人推了她一下,嗔道:“真是越说越不像样,还有这么多小娘子在这呢,你也不怕吓着了她们。” “那不是正好?让她们都知晓知晓我家的媳妇有多自在,往后我得省多少心呀?” 几个老夫人都笑得倒进了身旁丫鬟或儿媳、孙媳的怀里,有人挥着手说:“快快快,去找找秦大娘子来了没有,让她来看看她这将来的婆婆是怎么臭不要脸的!” 闻言,刘大夫人连忙讨饶道:“您老可手下留情,为了喝媳妇茶,我连见面礼都早好几年就备下了,您就算不心疼我,好歹别让那见面礼继续蒙尘,怪可惜的。” 刘大夫人一人hld住全场,气氛被她挑得高高的,不管成精的老夫人还是年轻的少奶奶,甚至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们,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不自觉的融入到这个氛围之中。 云萝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刘大夫人转头对她嫣然一笑。 云萝也不由抿嘴轻弯眸,对刘家人的好感来自阿婆,以及他们几次有意无意的帮衬。 而从始至终,两方都不曾把话说明。 在夫人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云萝看到了在轩榭外朝她招手的温二姑娘,身边跟着始终不离左右的叶蓁蓁。 长公主也注意到了,就侧头对云萝说:“坐在这里有什么趣儿?出去跟小姑娘玩吧。” 云萝默默的点头,从座位上离开,走出了菡萏轩,与温如初和叶蓁蓁汇合。 一出去,温如初就飞快的把她拉到了旁边,不满的抱怨道:“大人们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你都不觉得无趣吗?” 云萝转头看向轩内,那里面坐着的,可不止一个小姑娘。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只一会儿,就仿佛身上都粘腻了起来,云萝面无表情的说:“外面太热了。” 坐在轩榭里,享受着冰盆和清风的吹拂难道不舒爽吗? 温如初飞快的摇着团扇,吹动她颊边的青丝随风纷扬,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说:“那边凉亭里有人在斗诗,我们过去看看吧。” 云萝怀疑的看着她,“你何时对诗词有兴趣了?” 温二姑娘的脸上出现一丝窘迫,挥着团扇就往云萝身上拍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温如初:“……” 叶蓁蓁在旁边捂嘴偷笑,顿时惹得温二姑娘对她怒目而视,可惜叶蓁蓁丝毫不惧,还跟云萝说:“她哪里是要去看人作诗?分明是想去看人。” 一句话,顿时让温二姑娘面红耳赤,还要犟嘴,“什么人值得本姑娘亲自去看?” 却不知她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云萝“哦”了一声,直接忽略温如初,问叶蓁蓁:“是什么人值得温二姑娘亲自去看?”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地笑,在温如初的瞪视下好歹给她留了最后的一点点颜面,没有直面回答云萝的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去看了就知道。” 哦,这么明显吗? 云萝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致,和她们一起沿着池边的树荫走,到了正在斗诗的凉亭。 亭中有许多人,有男有女十分热闹,而云萝却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缘的兄长和景玥。 两人也都看到了云萝,卫漓下意识先看了眼身旁的景玥,轻哼一声后要朝这边走过来,却见景玥已先他一步,眨个眼的工夫就到了云萝面前。 卫漓:“……” 景玥可不管好友是否堵心,从云萝出现,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她,别的皆是虚妄。 其实,看到阿萝坐在轩榭内,似乎并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他一直忍着没有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他打开折扇给她扇风,轻声问道:“怎么到这边来了?外头热的很,可别中了暑气。” 其实,这里又是树荫又是凉亭的,并没有那么炎热。明明刚才还恨不得去把她抢出来,现在看到她额头上被闷出来的汗珠,却又忍不住心疼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温如初,发现她也正炯炯地看着这边,默默的把头转了回来,跟景玥说:“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 “阿萝喜欢诗词吗?”景玥目光微闪,已经暗暗的在心里琢磨开了。 如果阿萝喜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得了魁首。 云萝不知他的心思,直言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陪着如初过来看看。” 景玥转头看了眼温如初,略敷衍的打招呼道:“温二小姐,有劳你陪阿萝玩耍。” 温二姑娘瞬间冷漠脸,要不是还缺了点胆子,她真想呸他一声:瞎了你的狗眼! 可惜,她就缺了那么一点胆子。 叶蓁蓁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总觉得瑞王爷好像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她这边瞄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唉,她其实想跟他打听一些父亲的事,父亲虽来信,说他已安全地回到了岭南,但究竟如何,她心里却一直悬着,瑞王爷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可是,她现在有点不敢开口,总觉得打扰了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其实,瑞王爷这样温柔细致的模样,就已经吓到她了。 他果然对云萝有不轨的企图! 第312章 看上了 企图不轨的景王爷寸步不离的跟在云萝身侧,引得周围那些人脸色各异,频频往这边瞩目。 温如初看着被从身边隔绝开的云萝,不禁扼腕叹息,她那么费心扒拉的把人拉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谁? 所幸,云萝并没有忘记她,伸手把隔在两人之间的景玥往边上推了推,然后跟温二姑娘说:“不是要去看人斗诗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景玥忍了忍,终于还是默默的转到了她的另一边,不挡着阿萝和小姐妹玩耍。 卫小侯爷安静的在旁边看了全场,到此时才冷笑一声,侧目斜睨着满腔小心思的好友,鄙夷之色都快要从他那张温雅君子的脸上满溢出来了。 景王爷不禁憋气,要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子上,这个只会给他添堵找麻烦的好友,他早就不想要了! 殊不知,他嫌弃卫漓的时候,卫漓也在同样嫌弃着他。 这种一心惦记他宝贝妹妹的混账,早就该拖出去打死了! 温如初挽着云萝的手臂,莫名有种人生赢家的错觉,炎热天气带给她的闷胀都仿佛被一扫而空了。 她拉着云萝步入凉亭,在亭内众人见她们进来,就往两边让出了几个位置,显露出了刚才被人群包围的那个人。 温二姑娘终于后知后觉的又露出了羞怯之色。 云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此行的目标到底是哪个。 公子年将弱冠,俊雅清秀、文质彬彬,执笔站在那儿,修长如挺拔的青松,一派端庄的君子之风。 这个人还有些熟悉,前几天她还拿他跟杨家的儿郎比较,正是常宁伯府的大公子,两年前的状元郎——张睿。 一个伯府放在贵族满地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常宁伯如今还领着神机营副统领的职位,张睿身为勋贵之后却走的是文臣之道,不到弱冠就高中状元,显然也是个有出息的,因此,这两年来,许多家中有待嫁闺女的夫人太太们都在密切的关注他,其中不乏有王侯之家。 云萝不知温如初只是一厢情愿、芳心暗许,还是两家之间有了那个意思,一时间便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急于发表见解。 张睿刚写完一首诗,手中的笔都还没有放下,抬头正好就对上了进入凉亭的云萝等人,不由一愣,然后放下笔从石桌后走出来,拱手道:“见过安宁郡主。” 云萝侧身让了下,“张公子不必多礼,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就好奇过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张睿微微一笑,说:“只是凑个趣,聊以打发时间罢了,郡主若有兴致,不妨也提上一首?” 此话一出,凉亭里的其余人都不由脸色各异。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宁郡主是在乡下长大的,在被认回卫家之前,指不定连吃饭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呢,更何况读书?张大公子现在却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故意与她为难? e……常宁伯不是陛下心腹吗?张睿此时与安宁郡主为难,莫非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温如初脸色一变,看着张睿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异样。 蒋三郎忽然站出来,跟张睿说道:“眼看着一炷香就要熄灭,你这时候请安宁郡主进来也太不厚道了,不管是重新点上一炷香,还是趁着最后这点余烬作诗一首,都不公平,状元郎莫非是想耍赖不成?” 这话明显的就是要为云萝解围。 张睿愣了下,对上蒋三郎不赞同的目光,他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忙说道:“我并无他意,蒋三哥怕是误会了,安宁郡主并非你们以为的目不识丁。” 他与云萝并不是很熟,但也不陌生,有袁承那样跳脱的友人,相比于京城里的其他人,他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在蒋三郎怔愣的时候,旁边的刘雯笑着说道:“郡主一力承办起了大彧报馆,何人还会以为她目不识丁?” 蒋三郎皱着眉想了想,在此之前,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呢,而他敢发誓,有一样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景玥悠悠的站在云萝身旁给她打扇子,桃花眼微眯,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从众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吐出了五个字:“狗眼看人低。” 他家阿萝会的可多着呢!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蒋三郎脸一红,瞪着景玥不满的说道:“过分了啊!真以为你是个王爷就能肆意骂人了?” “能!” “……” 刘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对云萝说道:“郡主少在京城走动,才会让人生出这样的误会,还望郡主莫要恼怒。” 云萝无心博取此类名声,对外人的误解也不在意,因此并不恼怒。 “我确实不擅诗词。”她跟刘雯说,“想让我作出读之使人唇齿留香的诗词,太为难我了。” 她读过许多书,但还真的从没有人特意教过她写诗填词作赋,她本身对这些也提不起兴致。 刘雯愣了下,笑言道:“但郡主写的文章却精彩绝伦。” 云萝侧了下头,并不因他的称赞而欣喜,甚至有些过于冷淡,淡淡的说道:“其实我更爱写白话文。” 白话文才是未来的大趋势啊! 旁边一个二八少女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大哥,不知安宁郡主写了什么精彩绝伦的文章?你是在何处观看的?” 刘雯说:“你可以去购买下一期的文秀报。” 云萝眉头一动,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刘雯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紧接着跟她说:“这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云萝不知公主娘想干什么,但不管她想干什么,当女儿的只要默默支持就好了! 不就一篇文章嘛,她能头也不抬的一口气写出三千字检讨……咳! 此事就像是一个小插曲,波澜之后,凉亭内的斗诗会很快就恢复了原定的程序,至于有没有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记,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首首诗被传递着阅读,有平淡寻常,也有朗朗上口,更有精妙词句。 亭内的每人手上都有一朵绢纱制成的荷花,将所有的诗作都阅读之后评选出自以为最好的那一首,将绢花放到那首诗上,得花最多的为魁首。 出乎意料,拿到魁首的既不是状元郎张睿,也不是以文才闻名京城的刘大公子,而是另一个年轻公子。 云萝不曾见过他,从景玥的口中才得知,这是周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名周维,在京城颇有才名,深受周侍中周相的看重。 他赢了上一届的状元,又赢了刘相家的大公子,捧着作为彩头的一方端砚,神色中不自觉的就带出了几分得意。 当然,这或许真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身出了凉亭。 温如初走在旁边,还一个劲的转头踮脚往后看,不服气的嘟囔着:“怎么就让他得了第一呢?明明张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 讲道理,其实那个周公子的诗作得还是很好的。 云萝不跟陷入恋爱的少女争论,却是问:“你看上张大公子了?” 温二姑娘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瞬间红霞满面,都分不清是羞的,还是咳出来的,或是两者都有。 云萝耐心的等她缓过神来,才又问道:“之前一直没见你对他有特别的心思,怎么突然就看上了?” 温如初忍不住的又想咳了。 但她坚强的忍住了,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瞪云萝,手中的团扇一挥,轻轻的拍打过来,娇嗔道:“胡说什么呢?哪里……哪里就到了你说的这般地步?” 从未见过温二姑娘如此娇羞的模样。 所以,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云萝索性转头去问叶蓁蓁,“她这般模样有多久了?”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的笑,说:“自从姑母有意与常宁伯府结亲,她就上心了。” 温如初扑过来挠两人,叶蓁蓁笑着闪躲,云萝却直接一胳膊将她挡在了外面,一本正经的说道:“看上就看上,有什么好遮掩的?女孩子就要拿得起放得下,莫要扭扭捏捏,看着不爽快。” 这话怎么好像怪怪的? 温二姑娘不由得呆了下,反应过来后忽然指着她问道:“你爽快,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有没有看上景王爷?” 景玥原本在看着阿萝难得小女儿姿态的与人打闹,觉得怎么看都是那样可爱,猛的听见温如初这话,手上一抖,差点把折扇捏成了两段。 一顿之后,他缓缓的又摇起了扇子,凉风徐徐,吹到云萝的身上,他脸色平静、目光专注,似乎在等着她回答温如初的问题,而在表面之下究竟有多紧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是一个他连想都不敢轻易去想的问题,没想到竟会从温如初的口中问出来,以至于他一点准备都没有,都不知现在该继续听下去,还是落荒而逃的好。 云萝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压抑的轻微喘息,不由转头看向景玥。 温如初则在这个时候又叉着腰哼哼笑着说道:“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景王爷对你格外的与众不同,去年宫宴上更是直言思慕于你,就是不知安宁郡主看不看得上瑞王殿下?” 下一秒,她受到了一记来自瑞王殿下的警告目光。 温二姑娘差点被他看得吓岔了气,顿时一下子就怂了。 成功吓退温如初,景玥的心里却并不好受,只是与其让阿萝感到为难,他宁愿什么都不问不说不知道,反正不管如何,他都不会离开阿萝。 缓缓的、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口隐隐作痛的窒息感,景玥指尖发白,垂下的眼睫轻颤,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下此时有些过于安静的气氛,就忽然听见云萝说:“看上了。” 景玥霍然抬起了头。 温如初和叶蓁蓁也被惊得瞪大眼睛张开了嘴,万万没想到,她竟真的这样爽快! 不等她们回神,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将她们颊边细碎的发丝都吹了起来,然后两人就发现,云萝和景玥都不见了。 咽了下口水,温如初前后左右都看了看,拉着叶蓁蓁问道:“这是景王爷把云萝掳走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跟长公主或小侯爷说一声?” 叶蓁蓁觉得她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这种事情要怎么跟长公主和卫小侯爷说? 温如初大概也觉得不好说,不由愤愤的,“景……王那么凶,还阴阳怪气的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多少芳心被他捏碎?云萝怎么还真看上了?” “怜香惜玉有什么好?我爹说,见着个好看的姑娘就怜香惜玉的郎君都不是好东西,遇上了就要远远的避开。”叶蓁蓁眼眸微亮,说道,“我倒是并不惊讶,云萝又不是绵软的性子,也不爱与人过于亲近,但瑞王殿下却能一直在她身边打转,从没见她驱赶或拒绝。” 温如初惊道:“难道不是因为景王爷的脸皮够厚吗?” 叶蓁蓁:“……”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呢! 姐妹俩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迎面走来了卫小侯爷,见到她们两人便停下了脚步,问道:“小萝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吗?” 温如初、叶蓁蓁:“……”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卫漓看着她们的脸色,又见景玥也不见踪影,倒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既堵心,又有那么一点点无奈。 第313章 我还这么小 景玥觉得他现在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云端,虽然一时激动把云萝拐带了出来,可此时面对着她,他只觉得手足无措。 明明有满腔的话想说,却又忽然无话可说。 仿佛美梦做久了,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他此时该如何解释才会显得他并非有意唐突她? 云萝就静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从没见过他这样心绪不定的模样,让她也莫名有了一点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感。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又不是渣了他! 于是,她重新变的理直气壮,美眸直视,很快就把景玥看得赧然垂下了目光。 云萝:“……” 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不等她想明白,景玥很快又抬起目光,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萝。” 声音出口,才知到底有多艰涩沙哑,他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寻找自己的声音。 云萝的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又对上他的目光,说:“你别紧张,我就是说说而已,就算看上了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景玥突然就不紧张了,只是好气,怎么办? 你倒是对我做点什么呀! 云萝觉得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看她的眼神像是生气又像是憋屈,好像还有点哀怨,反正她不是很明白。 男人心,海底针! 她觉得两个人这样不说话,面对面站着有点傻,虽有树荫遮挡了大半,但斑斑点点的阳光晒下来还是很热的,她就想转身换个地方。 然后,手臂突然被拉住,景玥紧张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云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里太热了,我想找个清凉地。” 景玥下意识伸手挡在她的头顶,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手上还拿着扇子,于是连忙打开给她扇风。 今日带的扇子也就这一个作用了,毕竟他平时可不惯拿这个东西。 凉风袭来,缓缓地吹散了身上的热气,云萝觉得这里也还不错,虽然总有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但其实并不十分炎热。而且此地隐秘,游园赏花的声音都离得远远的,少有人往这边走动,很适合说些不宜让人听见的私密话。 可是,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言。 享受着瑞王殿下亲自打的扇子,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云萝淡定的再次安慰道:“你别多想,我……唔!” 景玥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真怕她又说出一些让他受不了的话。 他心口狂跳,但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可抑制的颤抖,说:“你难道想不负责吗?” 因过于激动和极度的压抑,他的眼角微微发红,睫毛轻颤,从眼底的深处逐渐泛起滔天的波澜,似要将人的魂魄都卷入其中。 云萝被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震了一下,随之蹙眉不解的问道:“负什么责?” 说话时,嘴唇开合在他的手掌心轻轻扫过,景玥顿时觉得那酥麻从掌心一直传到了心口,脑海嗡鸣,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 慌乱的松开手,掌心滚烫,又觉得怅然若失。 然看着他茫然不解的模样,他不由得呼吸一窒,涩然道:“你不是说,你看上我了吗?” “看上你就要负责?” “当然!” “那我看上的东西可多了。” “你都看上了什么?我全送给你。” 景玥接话接得十分顺溜,云萝却被他噎着了,半晌,双目低垂,凉凉的说道:“看上你的人可不少,照你这么说,她们都要对你负责?” “她们如何与我何干?”景玥垂眸看着她,神情十分的专注,又仿佛在努力的压制什么,声音逐渐低沉舒缓,直往人的心里头钻,“我只在意你。” 云萝伸手摸了下耳朵,表情却是格外的冷漠无情。 呵,这样明目张胆的双标,难道还想让她鼓掌叫好吗? 景玥看着她,丝毫不因她的冷漠而退缩,反而目光越发潋滟温柔,轻声询问:“回头我就让祖母请媒人去府上提亲,好不好?” 云萝美眸微瞠,一个“不”字就到了嘴边,又在看到他通红的耳垂时默默收了回来,转而委婉的说道:“你是禽兽吗?我还这么小!” 景玥:“……” 他思慕她、心悦她、想要娶她,怎么就禽兽了? 瑞王殿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有些委屈。 但这是自己放在心上喜欢了两辈子的小姑娘,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禽兽便禽兽,他就当这是阿萝对他的爱称,仔细想想,似乎也颇有情趣呢。 景玥被他自己的想法羞得耳根发烫,又忍不住想的更多。 把飘飞的心思收拢,他一脸期待的看着云萝,问道:“那你想何时成亲?” 云萝想也没用,便脱口而出,“至少也要十八岁以后。” “好。” 好什么?云萝忽然觉得异样,他们究竟是如何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的? 她伸手贴在了景玥的胸口,用力的把越靠越近的他往外一推,面无表情的说:“你想多了,看上你和嫁给你是两码事。” 景玥后退一步就站稳了,听到这话也不泄气,他今天已经足够惊喜了。 而且,随着被云萝的连番打击,他紧绷的情绪反而舒缓了过来,此时已经能顺畅的思考,一边继续给她打扇子,一边问:“看上了我,却又不嫁给我,那你想嫁谁?” 语气幽怨,仿佛对着一个只撩不娶的渣女。 云萝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后悔对着温如初应下的那句话。 一切都是因为她说了一句“看上了”,事情就变得这样难以言喻。 她难道还要跟他解释,所谓“看上了”只是一个初步阶段,离谈婚论嫁还有一段好长的距离? 云萝思绪一顿,越发的面无表情,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渣,是怎么回事? 索性转身离开,她怕继续说下去,还会被景玥带着走,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女。 走出两步,她忽然又转身跟景玥说:“我只是看上了你的脸!” 神情冷漠,语气笃定,却不知这样刻意的解释本身就带着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景玥这一次没有阻拦她的离开,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直到再看不见她,他才伸手捂住眼睛,缓缓的笑了起来。 待他放下手,却见双眼微红,眼中浮动着盈盈水光。 他抬头看了眼停在枝头的一只喜鹊,然后大步朝云萝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但云萝已经回到了菡萏轩,坐在长公主的身侧,安静的听夫人太太们说话。 夫人们也有各自的小圈子,大多数一边关注着周围,一边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十分热闹。 最受关注的自然是上头几位大佬,此时,简王妃正在跟广平王太妃说家中儿女的姻缘。 世子宗琦钧已在今天二月娶妻,次子年纪还小,如今简王妃膝下适龄又未婚的也就只有一个女儿——安如郡主了。 至于说府中的庶子庶女,虽然都叫她一声母亲,婚事也需她做主,但她才不会这样上心呢! 安如郡主年方二八,至今尚未定亲,简王妃似乎想要与广平王府做亲,虽表现得不明显,但那个意思还是从言语中稍稍带了点出来。 当然,这种事情本来也不能说的太明显,只需点到即止,广平王府若有心,之后自然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广平王太妃笑呵呵的,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见云萝回来就转头问她:“怎么不在园子里多玩一会儿?” 简王妃眉头一皱,看了云萝一眼。 衡阳长公主就笑着跟太妃说:“她怕是嫌外头热,进来躲凉快的。” 广平王太妃转头跟身旁的丫鬟说:“我记得前日厨房呈上来的单子上有一份冰碗,到现在也没见他们送上来,你去看看他们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赶紧端上来让大伙儿都凉快凉快。” 丫鬟福身退下,广平王太妃又跟云萝说:“夏日里吃冰碗确实舒爽的很,但小姑娘却不好多吃,待会儿吃一小碗就好。” 云萝俯首道:“谢太妃关心。” 简王妃忽然说:“安宁精通医理,哪里会不知晓这些?我看她脸蛋红扑扑的,这么多小姑娘在这儿,就数她的气色最好,不知是如何调养的?” 衡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云萝却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认真的回答道:“并没有特意调养,不过是早睡早起,多吃饭,多运动,气色自然就好了。” 简王妃的眉头一抖,帕子掩了下嘴,笑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还是以娴静端庄为好,吃的也不宜过多。” 云萝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简王妃的脸色,衡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重新露了出来,甚至还笑出了声。 她把手边的一碟做成荷花形状的绿豆糕推到了云萝面前,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缺了自家姑娘的一点吃食?什么身段仪态都比不上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云萝看着面前的绿豆糕,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拿起一块。 嗯?好像没有很甜呢。 第314章 听说你看上阿玥了 撩完就跑,云萝一点都没觉得她的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 一直到广平王府的赏花宴散宴,她都坐在菡萏轩内没有再出去,毕竟外面日头渐高,越来越炎热了,有冰盆凉风,她为何要出去接受烈日的洗礼? 赏花宴,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说闲话,赏花赏景赏美人,云萝把席上的吃食都尝了个遍,感觉非常满意。 游过花园、赏过景,又吃过宴席、歇了午晌,交好之人联络感情,之前没有交集的也可以结成新朋友,到傍晚日头西斜,阳光没那么猛烈的时候,衡阳长公主才带着儿女告辞离开了广平王府。 云萝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再次见到了景玥。 当时景玥就与卫漓站在一起,看似好友之间相谈甚欢,其实他就是特意在这儿等云萝的。 卫漓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心里嫌弃得很,脸上也没几分笑容,言语还带着刺,若非场合不对,他都要出口驱赶了。 景玥倒也识趣,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却是给足了好友面子,不管卫漓怎样冷言冷语他都仿佛没有脾气一般。谁让这位是阿萝的亲兄长呢?想要在他和阿萝之前找点麻烦添点堵真是太容易了,所以,且忍了他! 顾安庭在旁边都看呆了,回过神来后不禁失笑,看着景玥这难得谦卑的模样,忍不住帮他跟卫漓说了几句好话。 “阿玥从小就样样拔尖,长辈们说起他来无不交口称赞,倒是把我们这些人衬得越发黯淡无光了,也不知多少人在惦记着他。虽说脾气不大好,但那是对别的姑娘,对安宁郡主却是难得的温柔细致,还把你给的气也都忍了,以前何曾见过他对谁忍气吞声?” 虽然这话说得不是特别动听,但景玥还是给了顾安庭一个好脸色。 没办法,恋爱中的男人就是这么卑微! 卫漓并不为所动,低头理着袖子,神情冷淡的说道:“这么点气都受不了,还敢惦记我妹妹?” 顾安庭不由一乐,“行吧,知道你是舍不得妹妹,不过姑娘长大了都要嫁人的,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不放啊。” 他大概是想到了他自己,话到最后不由叹息一声,又说:“常听人说,女子嫁人就如同二次投胎,稍有不慎就是一世困苦,确实马虎不得。” 景玥看着门口的方向,悠然说道:“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所以难得遇上一个合适的,就千万不能错过。” 卫漓不禁侧目,放眼京城千百世家子,心性最凉薄冷酷的恐怕就是这一位了。 顾安庭也为景玥的大言不惭而咋舌,不过观他这两年来对安宁郡主的态度,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是什么心思。 尤其去年的宫宴上,景玥曾当着满朝文武、西夷使者的面直言心悦安宁郡主,之后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静,但其实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观望着呢。 简王世子宗琦钧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复杂。 因为妹妹在去年与安宁郡主的冲突,他和卫漓之间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平时不可见,却时常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带来一点化不开的尴尬。 至于景玥……他其实一开始是跟卫漓交朋友的,通过卫漓才逐渐跟景玥相熟,逐渐有了之后的交情。 顾安庭转头看到格外安静的宗琦钧,微顿了下,说道:“琦钧今日好斯文,一直看着那边侧门,这望眼欲穿的样子,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跟我们这些打光棍的都玩不到一块儿了。” 宗琦钧脸上微热,瞪了顾安庭一眼,说道:“你也就现在还能取笑我,听说太妃正忙着给你张罗亲事,想必也要好事将近了。” 顾安庭脸上却并无喜色,叹了口气,“随缘吧。” 蒋华裳和顾安城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其实还是很大的,虽然他是真的无辜,但退了婚后再说亲,别人总会下意识的多思量一二。 蒋三郎从他们身后过来,刚好听见最后两句话,顿时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就飞快的溜走了。 虽然怨恨堂妹蒋华裳任性妄为,但每次见到顾安庭,他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心虚气短。 顾安庭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过来又走的蒋三郎,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转开了视线。 就如同蒋三郎看到他会心虚,他看到蒋三郎其实也很尴尬,不论有多么的兄弟不和,但顾安城终归是广平王府的公子,而就是顾安城和蒋华裳两个人,把两家人都害惨了。 另外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蒋三郎的动作,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移开目光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正好,那边女眷开始从门内出来,让几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衡阳长公主带着云萝,简王妃则带着她的儿媳妇,两拨人前后脚出门,都是丫鬟环伺、浩浩荡荡。 看到迎上来的四个郎君,两个长辈都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相互问候一声后就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简王妃在登上马车之前,转头看了眼和卫漓一起站在衡阳长公主车驾前的景玥,目光一闪,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还真惦记上那丫头了。” 宗琦钧扶着母亲,闻言手上稍用力,轻唤了一声,“母亲。” 心里有些无奈,这不是早就知晓的事情吗?何苦还要做出这样不讨喜的行为?不过是白白的失了自己的脸面。 简王妃沉默了一会儿,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拍了下宗琦钧的手背,轻声说道:“我知晓的,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 明知道怪不得景玥,怪不得卫浅,却还是忍不住迁怒,这大概就是为母之心吧。 她又叹了口气,然后才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简王府的车马缓缓行驶离开广平王府的时候,衡阳长公主也坐稳了,掀起帘子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跟站在马车旁的景玥说道:“不必相送,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走慢一些,到家就能开席吃晚食了。” 景玥透过窗户和长公主的缝隙看向坐在另一侧的云萝,手指轻抚掌心的缰绳,欠身说道:“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半刻,左右顺路,还是先送您回府才能安心。” 顺路?绕了两条街的顺路吗?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景玥,直把他看得几乎要绷不住脸了才收回目光,然后放下了掀帘子的手,说道:“那就有劳了。” 马车缓缓驶离广平王府,景玥和卫漓骑马护在旁边,但走着走着,景玥就从这边绕到了马车的那一边。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正好云萝掀起帘子往外看,然后就和他的目光对上了。 景玥侧首朝着她笑得比头顶的落日余晖还要绚烂,在马背上稍稍伏身,与她的目光持平,轻声问道:“阿萝今日玩得可开心?”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轻点头,说:“那道蒸鱼很好吃。” 景玥不由莞尔,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还说:“我回头问安庭要一份菜谱送去府上,你以后想吃了随时都能吃到。” “会不会太麻烦?” “不过一道菜谱而已,安庭和广平太妃都不会吝啬的。”景玥虽心里猫抓似的,但却绝口不提感情之事,反而跟她谈论起了美食佳肴,“还有别的菜让你特别喜欢吗?” 云萝把窗帘子掀得更开了一点,说道:“都挺好的,我又不挑食。” 景玥觉得这话没毛病,所有那些阿萝不喜欢的吃食,都是因为厨子的技艺不到家,把菜式和味道都做坏了。 “城里最近新开了一家烤肉铺,掌柜的是个西域胡商,所有的肉类都用西域特有的香料腌制,用炭火炙烤后,香味能飘到几条街之外,你何时有空,我带你去尝尝?” 烧烤啊? 云萝目光微亮,忽然就觉得饿了。 长公主坐在马车里,假装不在意,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这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景玥就在这略显怪异却又意外和谐的氛围中把云萝送回了衡阳长公主府,顺便还约定了下次带她去吃烤肉的日子。 长公主憋了一路,直到目送景玥离开,又转身进府之后才拉着云萝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都跟温家的二姑娘承认你看上阿玥了?” 落后一步的卫漓忽然抬起了头,惊道:“这是何时的事?妹妹你当真……” “看上了景玥”这五个字真是完全说不出口,只是想想,小侯爷就觉得心口好痛。 他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妹妹竟然看上了景玥!? 云萝看到兄长的脸色都变了,就试图安慰他,“我没想现在就嫁给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品性也不差,又正好喜欢我,我暂时还没找到比他跟好的人选。” 卫漓稍微好受了一点点,但依然心痛得不得了。 长公主看着一脸正经的女儿,却不禁脸色古怪,总觉得乖女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第315章 登堂入室景王爷 小侯爷受到了暴击伤害,感觉短时间都不能好了。 衡阳长公主倒是还算淡定,甚至因为自家闺女略渣的表现而有一点点心虚,之后的一整个晚上都在似有似无的观察云萝。 因此,晚膳时间的气氛就有些不同寻常的异样,让在外面玩了一天,还不了解情况的文彬和郑嘟不禁疑惑和一点点紧张。 私下里,当只有云萝和郑嘟嘟的时候,文彬好奇的问了一声为何,云萝想了下,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我说看上了景玥,让他们感觉有些不习惯?” 文彬霎时瞪大了眼睛,郑嘟嘟更是紧张的抓住了她的手,脸上已露出了委屈之色,可怜巴巴的问道:“三姐也要跟二姐那样,嫁到别人家去,成为别人家人了吗?” 云萝摸了下他的脑袋,就像是摸食铁兽一样,都是毛茸茸的,“想多了,还早得很。” 郑嘟嘟却并没有被安慰到,不知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低头嘟囔道:“三姐本来就不能一直住在家里,有了第二、第三个家之后,肯定要更忙了。” 云萝的手一顿,弯腰下去看他的表情,问道:“想家了?” 也不知怎么就戳中了他的伤心点,郑嘟嘟忽然抹起了眼泪,抽着鼻子说道:“我都快要忘记爹娘二姐长啥样了!” 那小模样真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云萝不禁沉默,半晌缓缓的吐出了一句:“你是鱼吗?记忆这样短暂,不过几个月不见就把人的相貌忘记了!” 文彬原本还被郑嘟嘟勾起了思念伤感,现在也被云萝这句话给逗笑了,捏着郑嘟嘟的脸毫无兄弟爱的嘲笑道:“你可真有出息,之前两次都忘了三姐的模样,现在离家还不到半年,你连爹娘的模样都要忘记了?” 郑嘟嘟又气又急,一气之下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吹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鼻涕泡。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云萝和文彬都默默的看着那个晶莹剔透还反射着光的鼻涕泡,郑嘟嘟亦是双眼几乎聚成了斗鸡眼,莫名的连呼吸都屏住了,似乎生怕呼吸得大声一些,就会把这个泡泡给撑炸。 它顽强的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炸了,云萝和文彬当即嫌弃的齐齐后退一步,只远远的递给他一块帕子。 郑嘟嘟一边擦鼻子擦脸,一边满脸控诉的看着他们,气得连想家这个事情都忘记了。 不过,当他被哄睡着之后,文彬也向云萝提出了告辞,“我们已经在京城住了一个多月,见识了许多以前从不曾见识过的风光,现在回去的话,我还能去乡试上见识一下,为下次考试添一点底气。” 云萝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才摸了下他的头,说:“好。” 被这样亲密的摸头,文彬不禁赧然的抿嘴一笑,眼里的光芒却更灿烂了,抬头看着云萝说道:“三姐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再到京城来看你的,你回江南看望老夫人的时候,也要回家住几天。” 云萝的目光微软,又摸了摸他的头,“好!” 姐弟俩商议妥当,就差定下行程了,却在第二天文彬向长公主和卫漓提出辞别的时候遭到了挽留。 长公主说:“还有四个多月就是你们三姐的及笄礼,从京城到江南来回不便,你们不打算等她的笄礼之后再回去吗?” 文彬不禁迟疑。 郑嘟嘟拉着他问道:“哥哥,啥是及笄礼?很要紧吗?” 文彬一时不知怎样跟蠢弟弟解释明白这个问题,长公主就说道:“过了及笄,你们三姐就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大人了。” 郑嘟嘟顿时羡慕得不行,问道:“那我啥时候才能及笄?” 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拉到面前跟他解释,“你是郎君,郎君成年称及冠,十五及笄,二十及冠。” 郑嘟嘟不满的说道:“我想要及笄!”差了五年呢! 长公主越发的乐不可支,卫漓亦是忍俊不禁,不由掩嘴轻咳了一声。 文彬被蠢弟弟气得翻起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小娘子才及笄呢,你是男孩子当久了想换成小娘子?” 郑嘟嘟下意识看了眼一旁垂眸喝水的云萝,觉得当小娘子也没啥问题! 他虽没有嘴上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掩饰,乐得卫漓都没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 长公主则抬头跟文彬说道:“听说望山书院的几位先生都十分喜欢你,想必也舍不得你这样着急离开。望山书院在外面虽声名不显,但在京城还是有些名声的,每逢考试总能占上几个名额,先生们也都饱读诗书,各有所长,辛苦来一趟京城,不妨再多学几个月?” 文彬忍不住就心动了。 他不知声名显赫的江南书院是怎样的,但只跟他之前读书的长乐县学相比,京城望山书院的先生们确实更加的学识渊博、见识广,也能让他学到更多的东西。 身为一个喜欢读书的学子,这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 卫漓看了眼云萝,然后转头跟郑嘟嘟说道:“听说你昨日就约好了要与蔡嵘去熙园玩耍,时辰不早了,我要去办差正好顺路,送你一程?” 郑嘟嘟年纪小,但也没这么好哄,闻言先看了看三姐和哥哥的脸色,得到他们同意之后才牵住了卫漓的手,双眼亮晶晶的说道:“谢谢大哥哥。” 卫漓牵了郑嘟嘟的小胖手,又跟文彬说道:“望山书院就在熙园的边上,文彬可要与我们同行?” 文彬拱手道:“劳烦大哥了。”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立刻站起来就走,总要跟先生和结识的小伙伴们告别一声,承蒙他们这一个月的照顾。 卫漓带着兄弟俩出了门,云萝目送他们离开,又转头看向了公主娘。 长公主本来正舒坦的靠在软垫上,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迅速的坐直了身,指尖从袖口拂过,抬头看着门外已经淡淡升起的日光,说道:“我也该去报馆了,浅儿在家若是无聊,不如去找阿玥玩耍。” 说完就带着人出门去了,把云萝独自一人扔在了家里。 云萝缓缓的收回目光,顺手把家里的一些事给处理了,然后离开正院回了自己的院子,显然并没有想要出门找谁去玩耍的意思。 她觉得,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挺好的。 可惜,她想安静的宅在家里,有人却偏顶着个大太阳的上门打扰,还连个拜帖都没有。 看着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景玥,云萝有些忍不住的怀疑,衡阳长公主府的门禁何时这样松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长公主府的门禁松动,而是景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把这边的府门趟熟了。 不过今天还是他从滇南回来后的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云萝的院子里。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把他让进了书房里。 景玥的笑容更加的灿烂,进门后随意的一扫,就将屋里的陈设尽收眼底。 书房布置得很精致,但一看就知并非云萝的手笔,应该是长公主和丫鬟们安排的。 眼里的笑意愈浓,他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眼反扣在桌上的一本书,说道:“我家的藏书楼里也有不少藏书,你若喜欢可以去看看,也不知有没有你喜欢的。” 云萝重新拿起了尚未看完的书籍,一边看一边回答,“我家藏书楼里的书都不知何时才能看完,以后再说吧。” 其实京城两府中的藏书并不很多,江南卫府的藏书楼才是规模庞大,若是传了出去,能引得无数文人学子趋之若鹜。 她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内容,提笔就在旁边空白处写上几笔,书房里多了一个人并没有影响她的专注力。 景玥便也安静的坐在旁边,并不觉得无聊。 他随手拿了一本书,却只是摆个样子而已,半天都没有见他翻过一页,到后来更是干脆直接捧在怀里,只专心看着云萝。 阿萝认真看书的模样真是百看不腻,越看越可爱。 一缕青丝垂落在她瓷白的颊边,随着她翻书或执笔的动作轻轻摇曳,摇得他的心也跟着晃悠悠,手指轻颤,想为她将这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大概是他的意愿太强烈,云萝忽然抬手,用手中笔杆的一端挑起那缕发丝,迅速的别到了耳朵后面。 景玥怅然若失,恨不得能够化身为她手中的一杆笔、一本书,被她捧在掌心。 想想就觉得心都要酥了。 云萝终于抬头看向了他,毕竟瑞王殿下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烈的,想要当他不存在,其实挺不容易。 “今日并非休沐,你却闲坐在这里,是没事干了吗?” 景玥的手臂支着椅子扶手,坐得懒洋洋却十分好看,桃花眼中含笑,煞有其事的说道:“滇南的后续事务已转交给六部,不需要我再插手,西北如今还算安稳,没有大的战事,我留在京城确实没什么别的要紧事。” 如今最要紧的事,大概就是娶个媳妇了。 ------题外话------ 现在是凌晨四点十分,中午没有眯一会儿,晚上就困得不得了,电脑放在腿上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年纪大了,莫得办法。 第316章 长公主催婚 听说云萝在书房看了一天的书,景玥登门拜访,也陪着她在书房里坐了一天。 长公主傍晚回府时听说此事后,脸上的表情真真是一言难尽,忍不住怀疑,她家浅儿不仅有点渣,还这样不解风情吗? 正常的小姑娘难道不是应该抓紧每一个无人打扰的机会,拉着情郎去看花看水看风景、谈天说地增感情吗?为何她家浅儿如此画风清奇、与众不同? 她说看上了阿玥,难道只是随口胡说,其实并没有真的中意?看她表现好像跟以前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女儿长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嫁人,长公主自然是十分不舍,千挑万选,看谁都觉得配不上她闺女。可是看到云萝这样不解风情的样子,长公主心里也愁得很,好担心她这样冷淡会把优质好女婿给吓跑了。 虽然有不如意之处,但景玥确实是极优秀的,放眼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彧,能比得上他的年轻郎君也没有几个。 之前,长公主当他是个疼爱的小辈,当女婿却是不理想的。 手段狠厉、性情冷硬,对可爱的小姑娘动手时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就不像是个会疼惜娘子的。即便后来看到他待云萝的态度与众不同,长公主心里有所松缓,但也始终隔着一层顾虑。 如今喜欢着,自是千好万好,但若是万一哪天情浅了,他是不是也会那样对她家浅儿?她的女儿是要一辈子享福的,可没有嫁个人反而要担惊受怕被欺负的道理! 可是现在,她却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景玥会被她闺女的冷淡吓退是怎么回事? 兴冲冲的来找姑娘谈情说爱,结果安静的陪姑娘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天,想想都觉得败坏兴致。 一顿晚膳,云萝就光听公主娘看着她叹气了,心里也不禁有些无奈。 明明之前还一副谁都配不上她的姿态,为何转眼就忧心忡忡的仿佛她会嫁不出去? 在家里看书有什么不好?外面的日头那样烈,不仅热,还会晒黑娇嫩的皮肤,怎么想都不划算。 她吃下一块肉,见公主娘一脸忧伤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了,就把刚夹起的那块晶莹红亮的肉转个方向送到了长公主殿下的碗里,特淡定的说道:“我今天看了两本书,获益匪浅,娘应该感到高兴。” 长公主更没胃口了,“你还看了两本书?” 云萝目光澄澈,清泠泠的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看着她就好像在问,有什么问题? 长公主有心想要提点她几句,又觉得姑娘家不必过于主动,就该让景玥吃些苦头才好,另一方面,又为她的不解风情而发愁。 斟酌了下,她问道:“浅儿,你昨日说的看上了阿玥,莫非只是开个玩笑,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 “您怎么会这样想?”云萝又吃了两块肉,把饭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吃进嘴里,然后放下了碗筷,说道,“看上是看上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变故,所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真是越说越渣了。 长公主勉强自己把肉强咽了下去,微蹙着眉头说道:“其实也不算小了,你若是当真有心,现在定下婚约,走过三书六礼,稍不注意就是两年。” 这种事情,暂时还不在云萝的考虑范围,便说道:“我不着急,娘与其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先帮哥哥娶个夫人回来。” 说起自己的婚事也是淡定从容,没有一点小姑娘该有的羞涩。 长公主连叹气都懒得叹了,瞥了眼左手边的卫漓,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阿玥与你一般年纪,都开始惦记起你妹妹来了,你却至今连个可惦记的小娘子都没有!” 怎么就突然烧到他的身上来了? 卫小侯爷无奈,又有些意难平的轻蔑,说:“何止是刚开始?当年在江南第一次遇上妹妹的时候,景玥就惦记上了。” 长公主估摸着一算,顿时越发的生气,“一样的年纪,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你们的差距却为何这样大?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难道都没有一个能让你中意的?” 古今催婚,大致都有着类似的套路。 云萝成功的把火力反弹到了兄长那边,吃饱喝足,然后就在公主娘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给哥哥催婚的时候,她粗略的一告辞就飞快的溜走了。 第二天,景玥又来了。 今天,云萝没有看书,而是在药房里称量、研磨药粉,打算配几样新药出来。 景玥主动接过了研磨的工作,石杵在舂桶里碾压杵捣,发出“笃笃”的连串声响,他神情认真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重要的工作。 期间,他还询问云萝各色药草的药理和功效,一问一答,倒是比昨天在书房里看书要热闹多了。 郑嘟嘟今天没有出去玩耍,就特别乖巧的坐在小凳上前后推拉着碾子,虽然人小力弱,碾了半天都没有把切成小粒的草根碾碎,但他做得十分认真。 他玩起来十分调皮,但在需要安静坐下的时候,也能很乖的坐在小板凳上,这一点就跟其他的孩子大不相同。 药房里除了云萝和景玥,就是郑嘟嘟了,丫鬟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碌,之前在这里给云萝打下手的月容也在景玥出现后没了用武之地,退出了门外。 忙了半天,云萝就收获了好几个瓶子的各类药粉及药丸,被她仔细收藏在柜子抽屉里。 郑嘟嘟好奇的看了几眼,甩着他有些酸的小胖手问道:“三姐,你又做了啥药?” 云萝随口回答道:“治疗风寒的药丸,驱虫的药粉,止痒的膏药,跌打损伤止血的金疮药。” 郑嘟嘟的双眼亮晶晶的,踮起脚就要往抽屉里张望,很有兴趣的问道:“有了那些药丸,我以后如果着风寒生病了,是不是就不用喝苦苦的汤药了?生了别的病,是不是也都能做成药丸?” 云萝低头看他,意有所指的说道:“该喝还是要喝,汤药的效果更好。” “我觉得慢慢好也没关系。”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郑嘟嘟当即就闭上嘴安分了下来,还朝她笑得一脸谄媚。 景玥看着那一抽屉的新药若有所思,不由问道:“这金疮药的药效,与你上次送来的相比,如何?” 云萝转身从另一个药柜中拿出了一块灰白色的疙瘩,跟他说:“这是我去年在桂州找到的,名为三七,有活血化瘀、消肿定痛的功效,用来制作金疮药,目前发现的药草中,再没有比它更好的原料了。” 景玥被它吸引,接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此物产于桂州?以前从未曾听说过。” 他倒是不怀疑云萝所说的功效。 云萝便说:“医书上说南国神草金不换,说的就是这三七。人参补气,三七补血,味同而功亦等,为药之最珍贵者。” 景玥一愣,“南国?” “滇南。那里的气候环境十分有利于三七生长,桂州与滇南相邻,气候相似。其实不止是三七,西南的山林里生长着许多珍贵的草药。” 景玥看着手心里的那一块三七,又抬头看她,忽然失笑,倾身过来低声说道:“陛下对此事肯定很有兴趣。” 云萝眨了下眼,也缓缓的弯起了眼角。 虽然只有一点点,若不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出变化,但景玥仍是觉得一下子就满足了。 然后他听见云萝问他,“你难道不感兴趣?” 景玥莞尔摇头,“上好的金疮药能救无数将士的性命,别说是我,就连朝中的文臣都会多重视几分,但滇南与西北相邻又不隶属西北,我已经跑去威慑了一回,不好再轻易插手了。” 云萝觉得他们想得真多,“组个商队到滇南去收购就行了,不过一味药材而已。” 但她也猜到了他的顾虑,便没有再继续多说,转身拎着郑嘟嘟出了药房。 之后,陪他在园子里撸了会儿看似懒洋洋,却总是冷不丁的意图拍谁一熊掌或张嘴咬人的黑白团子,气氛甚是和睦。 黑白团子再凶猛,在云萝和景玥两人的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躺平了任摸,让郑嘟嘟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摸出一身臭汗。 到傍晚,景玥在长公主回府之后告知了一声,然后就带着云萝出门去吃那个两天前曾说起的西域烤肉,身后还跟着卫小侯爷和郑嘟嘟两根尾巴。 想单独相处? 只要有卫小侯爷在,就最好想也别想! 郑嘟嘟牵着云萝的手,没察觉到两个大哥哥之间的眉眼争斗,只一个劲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跟云萝说:“哥哥他竟然在外面玩得晚饭都不回家里吃,等他回来的时候,三姐你一定要好好责罚他!” 真是一个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给哥哥挖坑的好弟弟。 主要是要让三姐晓得,他比哥哥乖多了! 无奈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从他的身后就幽幽的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郑嘟嘟,你又在说我坏话!” 第317章 擦干净了吗 说人坏话时惊现背后灵,郑嘟嘟却丝毫没有被当场抓包的紧张和忐忑,反而理直气壮的看着文彬,连翘起的睫毛都仿佛在说“我就是这么说的,你想咋样”。 事实就是,文彬还真的不能对他咋样,但又实在气不过,就伸手捏住他的脸颊,用力往两边拉扯,把他的眼睛嘴巴和整张脸都拉成了一个扁平的形状。 温家小郎温黛在旁边看得有趣,不禁搓着手指也有些蠢蠢欲动。 郑嘟嘟脸上的肉多,又嫩又滑,看起来就是很好捏的样子。 心动不如行动,温黛当即就在文彬松手之后,也朝着郑嘟嘟伸出了“罪恶之手”,在他的脸上揉捏了一把,那动作,像极了刚才郑嘟嘟摸黑白团子的样子。 郑嘟嘟懵了一下,然后看着温黛不满的说道:“温三哥哥,你别老是捏我的脸。” 温黛虎着脸,故作不满道:“怎么文彬捏你时却一声不吭?可不能这样偏心。” 郑嘟嘟看了文彬一眼,无奈的叹气道:“谁让他是我哥哥呢,总得让着他一点。” 另外几位少年郎不由被他给逗笑了,纷纷围绕上来逗他。他也不生气,还一本正经的回应他们的逗趣。 玩闹一会儿,又与云萝三人见礼,得知两方人虽目的地不同,但两地相距不远之后,就结伴一起往那边走去。 多了几个活跃的少年郎,人群都跟着热闹了许多,浩浩荡荡的往前行,并在一个巷子口又重新分成两拨。 景玥说的那家西域烤肉铺就在这个巷子里面,站在巷子口,云萝就隐约的闻到了油脂被炙烤后发出的特有香味,一下子觉得饿了。 食肆的面积不小,顾客也不少,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里面大堂中熙熙攘攘的已经坐了许多食客,又普通百姓,也有穿着锦绣的老少爷们,一个个都大口的咬着被烤得鲜香入味的肉,吃得满头大汗,仿佛连平时的仪态都忘记了。 说是烤肉铺子,但也不可能单单只卖这一样东西,食肆内,其他可供选择的吃食种类也很丰盛,且还带着与大彧各地都不相同的异域风味。 景玥带着云萝他们上了二楼,进了早就预定好的雅间。 坐下没多久,伙计就捧着巨大的盘子送来了一整只热腾腾的烤全羊,引起了郑嘟嘟的一阵惊叹,说:“我们要把它全部吃完吗?” 云萝觉得吃完它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毕竟这里除了郑嘟嘟之外,另外三个都有一个好胃口。 当然,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景玥亲自动手,把烤羊身上最好吃的几个部位的肉挑拣着割了下来,全送到云萝面前。 此举引起了卫小侯爷的又一阵侧目,景玥当他是羡慕,犹豫了下,便给他也割了一块,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吃醋闹脾气跟人抢食的小孩儿,瞬间把小侯爷气到内伤。 对于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云萝是从来都不理会的,虽然在很多时候,他们的争斗都是因她而起。 她随意夹了一块肉咬上一口,鲜香入味,口感劲道,没有一丝的羊膻味。 调转筷子给郑嘟嘟的碗里也夹了一块肉,看他埋头吃得停不下来,便伸手又给他夹了两块。 “三姐,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他嘴角还粘着一点孜然的碎末,沉浸于美食之中,喜欢得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景玥待郑嘟嘟的态度和卫漓的截然不同的,闻言就转头来跟他解释,“西域盛产香料,烤肉时最常使用的就是一种叫孜然的,用它能去除肉的腥膻。” 郑嘟嘟“哇”一声,然后又吃了一大块肉。 肉吃腻了,就喝上几口奶茶。 这是郑嘟嘟第一次喝奶茶,初时不习惯,后来就忍不住捧着杯子多喝了几口,觉得甜滋滋的特别香。 景玥见他喜欢,就亲手执壶给他满上,又给云萝倒满,说道:“为了迎合大彧人的口味,这奶茶的味道倒是与他们本地的有些不同,加了许多糖,很招人喜欢。” 云萝喝了一口,满嘴的奶香和茶香味儿,带着不浓不淡的甜味,很是解腻。 郑嘟嘟捧着杯子抬头问他,“景哥哥去过西域吗?” “去过,但那里荒芜而贫瘠,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郑嘟嘟疑惑,“是这样吗?可是我听人说,西域有美酒,还有数不清的黄金宝石和香料,这样都不是好地方?” 说到美酒,景玥不禁看了云萝一眼,然后跟郑嘟嘟说道:“但那里气候恶劣,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他们就只能靠放牧为生,哪里水草丰美就跟着迁徙去哪里,居无定所。” 郑嘟嘟眼睛一亮,当即说道:“那他们岂不是能去很多地方?” 景玥:“……”这样说好像也没毛病。 云萝侧目跟他说:“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去很多地方。” 郑嘟嘟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忍不住就乐了起来,然后拉着云萝问道:“三姐三姐,虎头哥哥现在是不是在那里?” 身为一个半年不见就会把三姐相貌忘记的小孩,他其实早已经想不起来虎头哥哥长得什么模样了,但虎头哥哥这个名,却是从没有在他的身边消失过。 如今他年岁渐长,能记住的东西更多了,也更加的记忆长久。 云萝转头就看向景玥,郑嘟嘟也跟着抬头看他,两双形状不同却一样清澈澄然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让景玥的心都不由得酥了一下。 莫名有种养儿子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郑嘟嘟与阿萝并无血缘关系,却为何竟会长得这样像? 眼神一飘,他止不住的耳根发烫,不由伸手摸了一下,有点不敢直视云萝,便对郑嘟嘟说:“他上个月又立了功,离千夫长也不远了。” “千夫长?千夫长是不是就能管一千个人了?” “按规制,应该是三千余人。” “哇,那虎头哥哥就要当大官了呀!” 景玥摸了下他的头顶,神情相当的温和,说:“对。” 郑嘟嘟抬头往上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景哥哥,你手上的油和肉沫都擦干净了吗?” 景玥不禁莞尔,把手放了下来在他面前展示,悠然说道:“现在擦干净了。” 郑嘟嘟呆了一下,憋着小嘴强忍住委屈,看得另一边的卫漓亦是忍俊不禁。 他转而问景玥,“边境又不安分了?” “从来都没有安分过。”景玥用干净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往云萝已经空了大半的碗里又夹了几样别的菜式,然后跟卫漓说,“打怕了他们,也不过是暂时的臣服,私下的小动作却是频频,休养生息三年,越发的安分不下来了。” 卫漓不由皱眉,“西夷贫瘠而蛮荒,几百上千年都没人能把他们彻底收服,又虎视眈眈的盯着中原腹地,让人厌烦又警惕。” 景玥下意识看向了云萝,目光微闪,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抿紧了。 他想起了前世,阿萝对西夷实施的种族灭绝计划,他不知她是在怎样的境况下才会不惜使用那般狠绝的手段,她明明是一个再温柔善良也没有的小姑娘。 她一人就屠了那片荒漠草原上的大半人口,让荒漠上的植株都在之后的几年长得格外丰茂,之后往东西两边扩张,这脚步就再也停不下来。 想到这儿,景玥的心尖儿都止不住的疼,细细密密的并不十分剧烈,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后,她年纪轻轻的就亡于大漠风沙之中,他对于某些人所说的“她手段狠厉、有伤天和,遭了老天的惩戒”不屑一顾,但今生却不愿再看到阿萝在杀戮的泥潭中挣扎。 云萝转头看着他,带着一点疑惑,“景玥?” 他迅速的回神,收敛起不慎流露的异样情绪,抬眸就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景小王爷,含笑道:“总不会让他们得逞,这三年来,西夷在休养生息,我大彧难道就不是吗?如今粮仓廩,眼看着又能收获大批的粮食。” 云萝问道:“去年,西夷的大王子不是说要跟我大彧联姻吗?怎么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卫漓迅速的沉了脸色,冷笑道:“他们只想白得一个我大彧的公主,可舍不得把自己的公主送到大彧来,真是痴心妄想!” 云萝想了想,就说道:“虽说向来是弱国公主和亲强国,但我们作为宗主国,本身就站于高位,能更合理的提出条件,比如挑一个厉害的姑娘,再以陪嫁之名给她配上一支精锐军队,就看西夷敢不敢娶。” 景玥顿时眉心一抽,搭在桌上的手微动,就想要把她捂起来。 卫漓愣了下,之后瞬间变色,一脸警惕的看着她说道:“给我打消这种念头,我大彧男儿千万,何至于让一个姑娘挑起千斤重担?这种话以后莫说提,连想都不许想!” 这是自相识后的第一次,兄长对她这么……凶。 而且,景玥对此竟是一点维护她的意思都没有。 云萝微侧目,“哦”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第318章 跳梁小丑 从日落时分一直吃到华灯初上,他们不仅把一整只烤全羊全吃了,另外的几盘菜式也都没有剩下。 郑嘟嘟吃得最少,肚子却腆得最高,一摇一晃的从食肆里走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一桌子好肉好菜全都是他吃的。 京城有宵禁,但这个时辰,街上却还很热闹,虽比不得白天时的人流如织,但街边的茶楼酒馆食肆里都分外热闹,沿着街道还有零零散散的摊贩,热情的招呼着路过的行人。 他们都是京城本地人,不必着急赶时间出城回家。 郑嘟嘟走过一个杂货摊,又忽然倒退了回来,指着那摊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铜铃说道:“三姐你看那个铃铛,把它挂在小团团的身上是不是特别好?” 小团团就是公主府园子里的那只黑白食铁兽,郑嘟嘟听见云萝喊了一声团子,然后就自动自发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团团。 云萝看了眼那个在灯笼火光的照射下发出金灿灿光芒的铜铃,说:“它又不是狗。” 那小贩见这几人穿着便知非富即贵,况且后面还跟着一队侍卫和丫鬟,神情就越发恭顺了,主动将那个铜铃摘了下来,说道:“虽不是什精贵的玩意,但这铜铃还有几分精巧,挂在猫猫狗狗的身上也能逗个趣儿,小姐和小公子不妨看看?” 郑嘟嘟接过来摸了摸,然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云萝。 云萝似乎不为所动,抬头却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眼睛一亮,忙说道:“承蒙贵人看得上,只需六十文钱。” “太贵了!”郑嘟嘟忽然说道,“六十文钱都能吃上三斤肉了!” 小贩愣了下,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目光忍不住在郑嘟嘟的衣着上打了个转,然后笑着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京城的肉价可不止二十文。” 郑嘟嘟纠着眉头,仍是不满的说道:“那也太贵了,不过是一个铃铛而已,顶多只给你……十文钱?” 说出这个价格的时候,他心里仍有些迟疑,但看了看手里的铜铃,他又觉得虽然有点贵,但花十文钱买这个铃铛他还是勉强愿意的。 小贩被他这还价的幅度惊呆了,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萝,还有他们身后的另两位公子。 可惜,云萝对郑嘟嘟的行为不置一词,卫漓和景玥见她没有阻拦郑嘟嘟,就也没有开口,只安静的站在后面看郑嘟嘟与人讲价,还觉得挺有意思。 郑嘟嘟见小贩没有看他,就双手攀在小摊上,用力的仰起脑袋,不满道:“你看我三姐干啥?是我要买你的铃铛,我三姐又不会跟我抢。” 小贩干笑一声,试探的说道:“小公子明鉴,这铜铃若是只卖十文,小人是要亏本的。” 见云萝他们并没有不悦之色,小贩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掌,又说道:“小公子若是当真喜欢,小人只收您五十文。” 郑嘟嘟连连摇头,朝小贩伸出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二十文!” 小贩也跟着他连连摇头,“可不能这样便宜,匠人打制铜铃的工钱都不止二十文。” 对上郑嘟嘟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狠了狠心,说:“这样,小人再给你减两文钱,四十八文卖给你!” 郑嘟嘟噘着嘴,两文钱能干啥?都不够他在京城买一串糖葫芦的。 但他又确实喜欢这个铜铃,刚才走过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瞥而过,就喜欢了,因此心里也越发的放不下。 可是四十个铃铛也太败家了! 他一手抓着铜铃,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荷包,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再这样贵,我就不要了!” 小贩一噎,又无奈苦笑,“小人这儿只是小本买卖,还请小公子手下留情。” 郑嘟嘟歪着头,“一个铃铛卖四十八文还只是小本买卖啊?” 小贩连连拱手,道:“小公子眼光好,一眼就看中了小人摊上最好的物件,您瞧这些手串木雕,也不过十来文而已,这里也有两个铜铃,一个只需十八文。” 郑嘟嘟看了眼那两个铜铃,越发握紧了手里的。 他也是有审美的! 抬头看了看云萝,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提示,那就是自己做主。 他的小胖手抓着自己的荷包,一脸挣扎。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嗤笑,“不亏是从乡下来的,这么几个钱都舍不得花用,当是多大一笔家财呢。” 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楚的传进了这边几人的耳中。 郑嘟嘟霍然转过身,却见身后一对老夫妻携手散步,七八个年轻郎君刚从酒楼里出来,一队兵丁挎着刀巡逻而过,旁边的小摊上有两个年轻公子陪着两个姑娘在挑珠钗首饰,还有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分不清刚才说话的究竟是谁。 肉乎的小脸上露出茫然,然后缓缓的鼓起了两腮,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藏头露尾的小人,说坏话都只敢躲在别人的身后!” 从酒楼出来的几个郎君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诧异的看着气呼呼的小胖孩,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这是在跟谁吵架? 郑嘟嘟已经转身,继续跟小贩讨价还价,“你再便宜些,我零花钱都要花没了!” 刚才来回的两句话小贩自然也听见了,他不愿卷入到任何争斗之中,但看到郑嘟嘟这样若无其事的转头来跟他还价,一时都噎住了。 小小年纪竟这样沉稳,没想到还是从乡下来的,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于是,他又降价了三文,然后咬死四十五文再不肯松口。 郑嘟嘟在败家和节俭之间衡量了半天,终于还是把他的小荷包摘了下来,把里面的铜板全部倒出,“哗啦啦”的声音清脆,看着好像有很多的样子,但数出了四十五文钱之后却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两枚。 他一手抓着铜铃,一手捏着两个铜板,抬头跟云萝说:“我还是把它送给小虎吧,回去的时候,我总要给他带些礼,谁让我是哥哥呢。” 说到最后,他还叹了口气,然后把铜铃和两枚铜钱一股脑的塞进了空空的荷包里,往怀里一揣,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刚付了钱,他就有点后悔了呢,因为这个铃铛不管是送给小团团还是小虎,到最后都没有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瞄了眼小摊上据说只要十八文的两个铜铃,其实买这两个也挺好的,小团团和小虎都没有落下,还能省钱! 云萝默默的看着他半点不知遮掩的脸色,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子就把他从小摊前拖走了。 卫漓和景玥两人始终守在身后,只是漫步前朝那边买珠钗的二男二女看了一眼,卫漓不置一词,景玥则轻蔑的冷嗤了一声。 转头离开,无人去理会那边白了脸色的四个人。 一直走出很远,郑嘟嘟忽然拉着云萝的手问道:“三姐,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云萝低下头看他,“为何这样说?” 他抠了抠衣角,说:“我们是乡下来的,很多规矩都不懂,之前还有人嘲笑哥哥呢,被哥哥说了回去。会不会也有人这样说三姐?” “他们不敢。”云萝说,“没人敢当面跟我说这种话,至于背后有没有,我不知,但只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 “就像刚才那个人一样吗?” “对,他连面都不敢露,即使被你骂小人,他也不敢站出来争论反驳,你为何要把这种人的几句酸话放在心上?” “我才没有!” 郑嘟嘟一下子就把这件事从心里抛开了,觉得三姐说的对,他根本就不应该把那种人那种事放在心上给自己难受,太亏了! 然而,云萝嘴上虽那样说,回头却把对方查了个底朝天。 郑嘟嘟没有分辨出那个人到底是躲在哪里说的难听话,云萝却是从那人开口的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的位置,只是当时见识了郑嘟嘟应对之后,暂时没有发作。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哪里值得你费心?想要如何处置,你说一声便是。”景玥趁着卫漓当值不在家,不能打扰他的时机,再次登门来找云萝,却见她正将记录册子翻得飞快,随意一扫就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云萝翻过一遍,将册子随意一扔,漠然道:“如你所说,只是跳梁小丑而已,确实不值得费心。” 景玥捡起册子从头看了起来,边看边说:“离秋闱还有不足两月,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不过是安平侯府的一个庶出子,当时说出那话,或许就等着我们去与他争论呢,一旦有所针对,不论结果如何,他的名声就扬了出去,还能讨好家中长辈。” 云萝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当时听到他那句话的人很少,而云萝他们一旦与他争起来,势必吸引更多的围观者。 围观看热闹的人可不会管事情的因果究竟,他们看到了什么,与人说起就会说什么,还要添点油加点醋。 云萝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愿意白白的被人这样算计,还是拿一个六岁的孩子来算计! 第319章 安如郡主被咬 天气越发的炎热了,整个六月,京城都被笼罩在酷暑之中,骄阳烈日晒得大地都白晃晃的刺眼,只是看着就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也使得京城各类宴席约会都大幅度下降。 文彬白天去望山书院旁听读书,傍晚回来后就教郑嘟嘟,再没有提起要回家之事,显然是打算等云萝的及笄之后再离开了。 左右今年的秋闱,他原本就只是想要去凑个热闹,这哪里比得上三姐的及笄礼呢? 云萝没有特意给郑嘟嘟请个先生或者把他也塞到哪个学堂里去读书,但他的进度却并不慢,傍晚跟着哥哥读书,白天时也会在云萝忙碌的时候,自己乖乖坐在旁边捧着书本诵读,该学的书籍学了,该识的字也认识得更多了,还能凑出大把的时间来玩耍。 他如今跟黑白团子也混熟了,不会动不动就遭到被咬或被挠的危险,拿着竹子,他就能在饲养人的看顾下尽情的跟它玩耍。 这样热的天,景玥却几乎天天到衡阳长公主府报道,就算偶尔有那么几天有事不能前来,也会派人送来各色新鲜的礼物。 吃食糕点,冰碗鲜果,甚至有时候只是一捧不知从哪里采摘来的小花而已。 他这样殷勤,城里渐渐的就开始出现了一些流言,有人猜测,瑞王府或许真的要与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结亲了,如今就等着安宁郡主及笄。 介于此,人们对云萝及笄这件事都更多了几分关注,早早的备下贺礼。 时间流过六月进入七月,在夜晚逐渐凉爽的时候,又到了度的秋闱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文彬虽不能去参加考试,但还是一大早就出门到京城贡院的外面看热闹去了。 这个时候跑到贡院外面看热闹,也不知到底是谁看谁的热闹,想到那里必定人山人海,云萝不放心他独自前往,就陪他一起过去了。 离贡院还有两条街的时候,路上就被车马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堵住了,马车已寸步难行,所有人都不得不下车步行。 云萝今日没有在附近定雅间,就悠哉的跟在文彬身后,看着他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满头大汗,甚至都没有出手帮个忙。 所幸文彬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温黛和苏琼两个,这两个当日在西镜湖浅湾上因为练习龙舟而对战了一场群架的少年郎,如今似乎已和好,又玩到了一块儿。 他们在人群中奋力的往前挤,不见烦躁着急,反而兴致勃勃的觉得十分有趣,温黛还跟文彬说:“这个样子,我们也像是要去贡院赶考的学生呢。” 文彬尚未回应,苏琼就翻了个白眼,说:“可拉倒吧,你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哪里来的厚脸皮觉得自己是个将要考贡生的举人?” 温黛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已经是个秀才似的!” 挤过一个朝他撞过来的行人,苏琼说道:“马上就是了,我明年就要回乡考试,定能考中秀才!” “话可别说得太满,免得万一到时候榜上无名时丢了脸面!” 苏琼冷哼一声,显得特别不屑一顾,“你还是多操心下你自个儿吧,温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可是已经考中了秀才,温二哥如今也是秀才之身,你就算比不上两个兄长,好歹别落下太远。” 来啊,互相伤害啊! 文彬转头问温黛,“你兄长今日要入场考试,你不去送他吗?” 温黛叹了一声,又有那么一点不忿的说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我家祖籍在洞庭,我娘又不许我跟,好像我会打扰二哥读书似的。”他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吗? 大彧科举,不论你居于何地,都必须回到祖籍所在之地参加考试。 几人说着话就挤到了贡院前,离门口越近,聚集的人就越多,越发的找不到落脚之地了。 此时的天色不过微微亮,三步之外看人的相貌还有些模糊,三人踮着脚尖在人群中蹦跶,总觉得挤在人群中看贡院、等候到时辰开门和坐在对面雅间里等待的感觉很不一样。 挤挤攘攘的,三人差点被人群给挤散了,亏得云萝眼疾手快把他们拉扯了回来。 他们这才稍稍安静下来,紧挨着站在一起,随着天光渐亮,文彬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跟云萝轻声说道:“三姐你看,那个就是安平侯府的四公子杜源。” 云萝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看到一个二十啷当的年轻郎君站在离贡院门口几步远的墙边,一身青衫显得十分斯文,丝毫看不出是个会对着六岁小儿口出恶言的卑劣之徒。 此人也正是那天旁边小摊前的二男二女之一。 两月前的那个黄昏,文彬虽不在当场,但之后郑嘟嘟一点都没有保留的跟他说了,云萝也没有瞒他,所以文彬不仅知道,还特意留意了此人整整两个月。 温黛听到话也转头看了一眼,疑惑的问文彬,“怎么,你们与这杜源有仇?” 苏琼也看了眼,说道:“这杜源是安平侯府的二房庶子,去年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有几分才学。” 一个连秀才都还不是少年郎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似乎有装模作样之嫌,但却连温黛都没觉得他这样说有什么问题,还跟着煞有介事的点头说:“听说安平侯府内乱得很,他不到二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倒是比他那个嫡出的兄长还要厉害一些。” 别以为秀才就很容易考,三年两场院试,一场院试下来,一府之地也才取中几十个而已,许多人考到胡子花白还连个童生都考不过。 文彬看了眼云萝,然后朝两人摇头说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他之前曾躲在人后故意说坏话给嘟嘟听见,让人不喜。” 温黛顿时眉头一皱,不满道:“这么大个人竟然欺负嘟嘟一个小孩儿?他也太不要脸了!” 杜源也看到了他们,两边对上目光,他微微一怔,然后若无其事的含笑拱手,遥遥行了个礼。 温黛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咿~真看不出来是个会欺负小孩的。” 欺不欺负小孩的,其实温黛和苏琼都不会太把他放在心上,他们虽年纪小,但身份却远在杜源之上,两方不管读书还是日常应酬都很少有交集。 文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额外的关注那边动作,回头就悄悄的跟云萝说,“我看到他的眼下都有些发黑,也不知是不是读书太用功没有休息好,这样他能考中举人吗?” 能不能考中就凭自己的本事,文彬虽心里不喜那个人,但也不至于为了一句话就不依不饶的,他哪里有那么多无谓的时间用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呢? 秋闱三日一场,连考三场,整整九天时间,在某些无关之人眼中仿佛转瞬即过,对考生家人来说则是度日如年,而考生们自是另一番感触。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秋闱显然就是这一场热闹的中心,考试结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另一场热闹的开始。 长长的榜单按名次高低整齐的排列,张贴在贡院门口的门墙上,吸引了人几乎全城人的目光,门丁奔走报喜的声音也在城里掀起一浪又一浪的喧嚣。 在这样全城沸腾的时候,衡阳长公主府内却很安宁,在郑嘟嘟郎朗的读书声中,云萝在提笔练字,气氛安好得急匆匆过来的月容都不由得脚步一滞,然后缓缓的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声音轻缓的说道:“郡主,小团团把上门做客的安如郡主给咬了。” 读书的声音瞬间停顿,郑嘟嘟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疼痛,不由得“嘶”一声。 他当时被挠了一下都疼得不得了,小团团的牙齿那样尖利,咬竹子都跟玩儿似的,岂不是能把骨头都给咬碎了? 云萝停下笔,抬头问道:“安如郡主?” 月容回道:“简王妃今日携安如郡主登门,长公主殿下让丫鬟们带安如郡主来找郡主叙话玩耍,不知怎么的,安如郡主转道去了园子那边的竹林里,逗弄小团团的时候被咬住了手臂,若非饲养之人及时解救,安如郡主的手臂都几乎要被整个的咬下来。” 不管如何,事情发生了,云萝这个主人都不能不出现,当即把笔一放,从书桌后绕出就朝门外走去。 但该问的还是要先问清楚,“从我娘那边到这里,并不需要经过园子,她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月容快步跟在身侧,回答道:“听领路的丫鬟说,是安如郡主定要去园子里走动的,她似乎在寻找什么,看到了小团团之后就不顾阻拦的上前逗弄,被小团团反嘴一口咬住了手臂。” 云萝目光微动,脚步也缓慢了下来,表情稍冷。 月容忧心的皱起眉头,说:“简王妃和长公主已经过去了,王妃说要打杀了野性难驯的小团团。” 颠颠跟着出来的郑嘟嘟听到这话顿时跳了起来,“为啥要打杀小团团,又不是它故意去咬那个安……安如郡主的!” 第320章 牙尖嘴利 云萝来到离竹林最近的屋舍时,才稍稍靠近,就远远的听见了安如郡主抑制不住的痛哭声,还有简王妃对她的安抚和呵斥。 安抚她受伤后疼痛难忍,又呵斥她好好的为何突然跑到园子里来招惹那凶蛮的畜牲,白白让自己遭罪。 云萝在门外站了会儿,然后才迈步走进去,又听见简王妃说道:“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你衡阳姑母家,去找你妹妹玩耍怎么还能迷路到了花园子里?见着个毛绒牲畜就上手去摸,你当那是家里养的猫儿狗儿,由着你亲近?” 虽是满嘴责怪,却同时也心疼得直抹眼泪。 长公主就站在简王妃身旁,一起看着府中的大夫给安如郡主处理伤口,皱着眉头也是一副十分心疼忧愁的模样,即使听见了简王妃的话也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帕子掩嘴,她弱弱的咳了一声,说道:“你这丫头往日也不是毛糙的性子,怎么……那食铁兽虽尚未成年,但野性未驯,没事时看着倒是个温吞懒散的样子,常瘫在地上半天不动弹,让人以为当真是个无害的东西。实则却甚是凶猛,郑家的小郎君之前不过是摸了它一下就被挠得血肉模糊,手上的疤痕至今没有消除,我都不知该如何跟浅儿的养父母交代。那畜牲刚来府上时还见天儿的对浅儿扑咬撩爪子,也亏得浅儿学了点武艺能压制住它,不然我是万万不能容忍把这凶物留在府中的。” 说着话,就看见云萝走进来,忙招手把她唤到了跟前,紧紧的皱着眉头,说道:“早让你把那畜牲远远的送走,免得哪一日没留神就伤了人,你偏不听。之前它就伤了嘟嘟一次,现在更是把你安如姐姐给咬了。” 她咳了两声,掩嘴说道:“你安如姐姐是何等金贵的人物?竟被那东西直接咬断了胳膊,真是剥皮炖了它都不能恕其罪之一二。” 云萝静静的看着公主娘装模作样,明明早就已经养好了身子,也很久没有咳嗽了,今日却又摆出这样一副柔弱的姿态,真是……怪有趣的。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疼得小脸刷白,几乎都要昏厥过去的安如郡主,还有大夫正在处理的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臂。 这是真的血肉模糊,皮肉外翻,连骨头渣子都露出来了。 云萝目光微沉,不管如何,家养的团子咬伤了人,终归是自家的错。 她上前一步,却忽然对上安如郡主抬头看过来的怨毒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就瞬间收了回去。 “妹妹这下可如意了。” 听到安如郡主的话,云萝更是眉梢轻挑,之前还稍有软和的心情也尽都收回,反问道:“你这话倒是有意思,本就是你擅自跑到我家园子里不顾饲养人的劝阻去逗弄我的宠物,被咬了固然是那东西野性未驯,但你若不主动靠近,它又如何伤得到你?莫名其妙要担一个纵宠伤人的罪名,我又有什么可如意的?” 安如郡主被伤痛折磨,又惊又惧之下没了平时的冷静,本以为她被云萝的宠物咬伤,云萝必然心虚忐忑,即使言语不当说上她几句也只能忍着让着,却没想到说起话来竟依然这样夹枪带棍。 简王妃心疼女儿,一听这话就先忍不住斥责道:“安宁这话好没道理,你养的一只毛皮宠物竟是比皇家郡主还要尊贵不成?你安如姐姐被那只畜牲咬成这般模样,你不说打杀了那畜牲,细声宽慰你姐姐几句,竟一开口就是指责你姐姐不该随意逗弄你养的宠物?” 这话真是义正言辞,任是谁听了都会觉得,云萝的宠物咬伤了人之后,她不仅不知错,反而责怪受害人,实在是不像话。 云萝眼眸轻垂,淡然说道:“表姐开口就给我落罪名,说得好像我有多盼着她倒霉遭罪的时候,您可没这样激动。” “你……” “听说原本表姐是要来找我玩的,丫鬟领着路都没能把她带到我的院子,还绕了个大圈跑花园里,大概也是自觉与我不熟不亲近,见了面也无话可说?”无视简王妃铁青的脸色,云萝转头直视安如郡主,又说道,“听说表姐到了花园之后就仿佛在寻找什么,见到了食铁兽,更是不顾饲养人的劝阻闯上前去逗弄。我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你身为亲王府郡主,金玉堆里养大的姑娘,不过一只还算稀罕的食铁兽,何至于让你那样失态?或许,你知道那是景玥千里迢迢从蜀地带回来给我的?” 简王妃脸色微变,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女儿的神情,然后,脸色又是一变。 她掌管简王府,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置安排,还真不知道云萝养着的这只食铁兽是景玥送的,甚至,在女儿被咬之前,她完全不知道长公主府里养着这么一只宠物。 不管是不是她先去逗弄,女儿被咬,这自然是养着那只宠物的衡阳长公主府的责任。 然而,当得知那是景玥送给云萝的,再看女儿听到云萝质问后的一瞬反应,简王妃的心里就忽然间火烧火燎了起来,既怨云萝牙尖嘴利,也怨自己女儿不争气。 只是一个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竟把她勾到了这般地步!怪不得听说她今日要出门到衡阳长公主府议事,就找了借口巴巴的跟过来。 这是早就不知从何处知道了长公主府里养着一只景玥从蜀地特意带回的宠物啊! 但心里再恼恨女儿不争气,简王妃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她,落她的颜面。 简王妃不与云萝这个小辈争论,而是转头看向了衡阳长公主,绷着脸说道:“你这个女儿看着冷冷淡淡、文文静静的,嘴巴却好生厉害,倒是把我这个当舅母的都给驳住了。” 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瞪了云萝一眼,然后拉着简王妃说道:“这孩子小时候没长在我身边,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难免就纵容了些,平时在家里也舍不得拘着她,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就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够扳正过来,还请嫂子不要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简王妃嘴角一僵,什么直来直往?这不还是在说她衡阳的女儿说得没错,只是不够委婉吗? 岂有此理! 长公主侧头捂着嘴又弱弱的咳了两声,然后与简王妃说:“不论如何,安如遭此罪过都是我府中人看管不力,不敢求嫂子不追究,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如的伤势,请嫂子且先定定心,万事都等把安如的伤治了再说。” 简王妃脸色稍缓,站在旁边双眼紧盯着大夫给安如清理伤口,看得她心惊肉跳,眼泪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她转头往门外看,“太医怎么还不来?” 其实衡阳长公主府上供养着的大夫就医术精湛,尤其他还曾在军中效命,最擅外科骨伤。 云萝看着他给安如郡主清理伤口的手法,就安静的站在旁边,看他一点点的将伤口周围洗净,将齿痕上的脏东西清理出来,还挑出了几块稀碎的骨头渣子。 骨头坚硬,也不知团子使了多大的力气去咬她,明明已经许久没有攻击人了,前日,嘟嘟带着蔡嵘小郎来府上看团子,三个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都没有出事,似乎还玩得挺开心。 在府上大夫把伤口清理了大半的时候,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终于被请了过来,看到那被清理出来,更显狰狞的伤口,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简王妃和长公主都退到了旁边把位置让给太医们,云萝则悄悄退出了内室,找到了一直跪在外面的两个饲养人和给安如郡主领路的丫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原原本本的跟我说一遍。”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那个丫鬟最先开口说道:“长公主叫奴婢领安如郡主到郡主院里去,但刚出正院,安如郡主就说……说她小时候常来府中玩耍,最喜欢花园里的一片紫竹林,如今已有好些年没见,她想去看看。” 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口齿还算清晰,说话也甚是有条理,接着说道:“奴婢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人的要求,便带安如郡主转道去了花园子。但……但进了花园后,安如郡主在紫竹林里转了一圈,不像是赏竹,倒像在寻找什么,后来,她便问奴婢,园子里可还有别的新景致,奴婢……奴婢说郡主新近养了一只宠物,特意在西北角开辟了一片箭竹林,据说那是食铁兽最喜欢的吃食。” “所以她就去那边了?” “是,到了那边之后,两位饲养的小哥说食铁兽凶猛,会伤人,不让安如郡主靠得太近,只远远站着看看就好。可安如郡主不听,硬是带着她的几个丫鬟闯了过去。团子它初时还懒洋洋的并不理会人,但安如郡主刚在它面前蹲下去摸它,它忽然扭头就把安如郡主给咬了。” 云萝转头看向两个饲养人,“是这样吗?” 两人磕了个头,稍年长的那人说道:“回郡主的话,小桃姑娘句句属实,小团团不知为何突然特别凶狠,一口就把安如郡主的胳膊给咬折了,小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的嘴掰开。” 第321章 铁针 几个太医联手府上的大夫,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把安如郡主的手臂清理干净接上骨,并上药包扎妥当。 安如郡主这不仅是骨伤,还有被团子咬合之下的挫伤和血肉撕裂,骨头尚且能够痊愈,至于痊愈后是否有伤痕,反正藏在里面也看不见,但手臂上的那一片肌肤却恐怕痊愈后也会留下磨不去的疤痕。 之前一心担忧她的伤势,别的都没有多想,等大夫太医们把伤势处理好之后,从他们口中得知只需细心调养歇息,骨头慢慢的自会长好,简王妃松了口气,随之又悬心起来。 那样深的伤口,骨头都露出来的,痊愈后是否会在手臂上留下疤痕? 女儿家金贵,郡主更是金尊玉贵,平时身上出个红疹子都要紧张半天,身上如何能留下那样丑陋的伤疤? 简王和简王世子及世子妃都闻讯匆匆而来,得知安如郡主的伤势,那脸色都难看得很,简王更是质问长公主,“衡阳何以在府中养了这样凶猛危险的宠物?” 听说那宠物是安宁郡主的,但他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个小辈计较,而是直接找上了小辈的家长。 简王爷四十出头的年纪,虽从血缘上讲,与泰康帝和衡阳长公主隔了一层,乃是先帝的亲侄儿,但他身为皇室宗正,本身就比其他的宗亲王爷要来得更尊贵些。而且泰康帝没有在世的亲兄弟,初登基时也曾得这位堂兄多番相助相护,因此泰康帝如今待他甚是亲近,地位就更加的不一般了。 但他虽尊贵,平时待衡阳长公主却也是亲近又爱护的,抛开兄妹感情不提,衡阳长公主本身就并非普通公主,不仅是当今的嫡亲长姐,手段、心性、谋略一样不缺,前几年还以女子之身掌管京城的半数禁军,她的身体就是在护着泰康帝的这一路上生生熬坏的。 泰康帝待她如姐如母,那是真正的放在心尖尖上,恐怕连太子都要退让一射之地,而更难得的是衡阳丝毫不贪恋权势,在皇帝逐渐将位置坐稳之后就将半数禁军全还了回去,让别人想要寻个借口挑拨他们兄妹关系都找不到缝隙。 如今,她放下权势,却掌着报馆,一年前朝中有些人还只是囫囵的有个预感,如今过去一年有余,所有人都深刻的见识到了那报馆的能量,简直是朝廷的耳目与口舌。 不,是皇帝的耳目与口舌! 放在以前,简王是不会这样当面质问衡阳长公主的,但如今他的宝贝女儿受此重伤,心焦疼惜之下自是语气不善。 长公主对简王的态度和对简王妃相比又有些细微的不同,面对质问,没有反驳辩解一句,作揖就朝简王躬身一拜,说道:“家中凶兽伤了安如,不论如何都有我家的责任,小妹不敢辩驳。但事情既已发生,改变不能,还请二哥宽宽心,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小妹无有不应。” 姿态这样诚恳,简王的脸色就稍稍缓和了些,看了眼坐在身旁的王妃,沉声说道:“我听了消息就急匆匆的过来,小厮说得含糊不清,我还不知事情的究竟如何,也不知安如她怎会被咬伤。” 简王妃目光微闪,看了眼衡阳长公主,然后与简王说道:“也是她自己顽皮,本来让她去找安宁玩的,却半路跑到花园子里去了。那食铁兽看起来真是憨态可掬,看不出一丝的凶性儿,安如她自小便喜欢猫猫狗狗的,忍不住喜爱就上前去摸了下,没想到被扭头一口,直接把胳膊给咬折了。” 简王看了她一眼,他闺女何时喜欢猫猫狗狗了?他怎么不知道? 简王妃避开了他的目光,垂眸又说道:“总归是她自己逗弄在先,那食铁兽又是阿玥千里迢迢从蜀地带回来送给安宁的,不好随意打杀。” 听到她这话,简王的眉头一皱,似有疑惑,但如今也不是问话的时候,便暂且放下,转头跟长公主说道:“如此倒是她自己淘气去招惹凶兽,才会被咬。” 长公主忙接话道:“二哥和嫂子这样说,可真是要羞死小妹了。安如是我看着长大的亲侄女,看到她突然遭到这样大的罪过,真是既心疼又愧疚难当,都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你们。” 简王妃扯了下嘴角,说道:“这外头来的东西终归是野性难驯,不好调教。” 长公主的眼里掠过一丝怒意,随之微笑道:“嫂子说的是,回头我就把它退回到景家,可不敢再纵着浅儿养这样凶狠的宠物了。那丫头也是个胆大的,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她师父见天儿的在山林里打转,猎杀些野兔野鸡野猪什么的,如今让她养只小猫小狗逗趣儿,她根本就不稀罕看上一眼。” 一个丫鬟在门口晃了一下,长公主身旁的蔡嬷嬷见了便悄悄的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捧着个托盘回来,躬身说道:“殿下,郡主身边的兰香丫头过来说,郡主从食铁兽的身上拔出了一根铁针。” 屋内的三个主子皆都脸色微变,齐齐看向了蔡嬷嬷手中的托盘。 托盘上摊着一块白绸,白绸上躺着一根约三寸长的黑铁针,松针般粗细,上面还沾着血。 简王妃的胸口急剧起伏了两下,嘴角轻扯,目光连闪,张嘴想说什么,又听见蔡嬷嬷说道:“之前郡主一直与世子和世子妃在一块儿,花园里伺候的小厮跑来说,食铁兽在园子里横冲直撞的把一座假山都撞散了,好几个侍卫都不能制服。郡主听闻之后就去了花园,亲手把食铁兽制住,后来从它的毛皮中找出了这根铁针。” 长公主紧皱眉头,怒道:“仗着浅儿待人宽厚,那些个混账东西竟伺候得这样不上心,这么大根铁针扎进了团子的身上都不知晓,还得郡主亲自动手。” 简王看着这根铁针,缓缓的沉下了目光。 他伸手将其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会儿,又在针尾处摸了两下,忽然将它往袖子里一揣,在长公主惊讶的目光中站起来朝她一拱手,然后直接甩袖离开了花厅。 简王妃被自家王爷这反应惊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还沾着点点血迹的白绸,脸色惊疑不定,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匆匆的去追简王爷。 等到花厅内没了外人,长公主才将脸上的表情收起,抓过沾血的白绸垂眸细看,肃容道:“那铁针当真是从团子身上拔出来的?” 蔡嬷嬷躬身道:“千真万确,当时简王世子和世子妃都在场,世子看到这根铁针的时候就变了脸色。” 沉默良久,长公主忽然将白绸往回一扔,嗤笑道:“这是还没死心呢,竟又招惹到我浅儿的头上来了!” 蔡嬷嬷迟疑了下,道:“郡主尚且年幼,也没怎么见识过后宅女子的这些手段,要不要……” 长公主断然拒绝,“不必了,浅儿聪明得很,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里。不过,有这么一个惦记着阿玥、与她身份又相当的姑娘时常在她面前晃悠,她若真对阿玥有心,必然不痛快,说不定能让她对阿玥多重视几分呢。” 任是她再眼瞎,看到自家姑娘对景玥的冷淡模样,也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替景玥亏得慌。 闺女太热情了,替自己亏得慌,太冷淡了,却又生怕她把好郎君给吓跑,当娘的真是太难了! 云萝不知她的公主娘是怎样的左右为难,她现在还在花园里,给团子把颈侧的伤口处理干净敷上药,又安抚了自觉受到大委屈,抱着她的大腿撒娇了半天的团子半天,才终于让它撒手,慢吞吞的爬进竹林里去觅食。 它现在需要补补。 也亏得它皮厚肉多,那根铁针并未完全刺进它的体内,卡在筋骨的缝隙之中,成功挡住了要害攻击。 云萝看着它的身影在竹林中若隐若现,“咔咔”的把竹子拦腰掰断,嚼起来毫不费劲,转头就看到简王世子宗琦钧与世子妃站在后头,脸色有点尴尬。 微顿,然后走了过去,说道:“安如郡主此时应该醒了,我让丫鬟带你们去看她吧。她身上有伤痛,正是最需要亲人安慰的时候。” 宗琦钧的表情更尴尬了,这是连表姐都不叫了吗? 倒是世子妃拉着云萝说道:“妹妹那里有父王母妃照看,我们迟些过去也无妨。倒是安宁妹妹,上次在广平王府匆匆一面,此后就再没见你在谁家的宴席上出现,真是想与你亲香都逮不着机会,你整日在府中,不知都玩些什么?” “看书、练武。”云萝默默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神情冷淡。 安宁郡主清冷寡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世子妃丝毫没有为她的冷淡感到不适,还笑着说道:“妹妹真是文武双全,让人敬慕得很。” 云萝表情冷淡,心里却恨不得他们赶紧走,去找他们的亲妹子,安慰安如郡主受伤的身心,别站在这儿跟她寒暄了,心累! 她知道那根铁针是安如郡主下的手,但她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毕竟安如郡主也没白动手。 第322章 别做梦了 从衡阳长公主府回到简王府的这一路,简王爷从自家王妃那儿知道了更详尽的经过和因由,不禁匪夷所思道:“你说她思慕景玥,所以在得知安宁养了一只景玥送她的宠物之后就心中嫉妒,费尽心机的找借口跑上门去要杀了那只食铁兽?” 他是知道女儿对景玥的那点心思的,之前还在宫里为此跟云萝闹出过一点事,但他以为那就是一件小事。 少女怀春,思慕谁家的儿郎并没什么了不得,女儿家之间一言不合就推推搡搡,为了点小事就明争暗斗使绊子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失足落个水,只要不出大事,他甚至都不稀得放在心上。 但他没想到他那个一向聪慧的女儿,竟会做出今天这样的蠢事! 简王妃听着前面的话还只是神色忧愁,听到最后那几个字顿时抬起头来,惊诧道:“什么要杀了食铁兽?玉儿不过一弱女子,如何有能力和胆量干这样的事?” 玉儿是安如郡主的小名儿,她名琦玉,宗琦玉。 简王冷哼一声,将收在袖子里的那根铁针拿了出来,脸色沉冷的说道:“我花费千金为她定制的袖箭,轻巧秀气,藏在身上十分隐蔽,虽比不上寻常袖箭的威力,但即便是七八岁的孩童都能如臂使指,对准要害未尝不能杀人。本是给她防身的暗器,她却用来与人争风吃醋,对一只宠物痛下杀手!” 说到后来,简王的脸色已是黑沉如锅底,手背上青筋暴突,生生的把黑铁针给掰折了。 简王妃不由惊呆了,下意识的反驳道:“这不可能!王爷何以仅凭这一根铁针就断定了是玉儿所为?我也知那袖箭十分难得,但又不是独一无二,衡阳那么疼她女儿,知道有这样精巧的防身暗器,未尝不会……” “哼!”简王爷冷哼一声直接打断王妃的话,“这东西于你们来说是防身的好物,于安宁来说,恐怕当个玩具都嫌威力太小!你是不是忘了她能一刀劈开吴国公府门前的镇门兽?” 看到王妃被噎住,简王将手上断成两截的铁针往她面前一扔,冷声道:“每根铁针上都暗藏着简王府的标记,你若仍不相信,回去后问玉儿要来她的袖箭,看里头是不是少了一根针!” 简王妃的手抖了抖,用力抓住手中团扇,脸上的表情似恼怒又似心疼,恨恨的骂道:“怎么就这样不争气?早就叫她收了心思,她偏不听!” 终究是宠爱的女儿,虽恼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出这样不过脑子的事情,却也心疼她遭了反噬,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 “她在动手之前怎么就不先掂量掂量?食铁兽皮坚肉厚,一掌可碎石,激怒了它,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能抵挡的吗?亏得那食铁兽经过几个月的驯养多少失了些野性,没有对她下死手。” 想到女儿受的伤,简王妃心疼得又忍不住掉下眼泪,说道:“我听闻玉儿受伤后急匆匆赶过去,大略瞥了一眼那食铁兽,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真真不像是会伤人的凶兽。” 简王叹了口气,“它名为食铁兽,你就该知道这不可能是绵软之物。” 简王妃呆了一瞬,“我以前从未曾听说过此物。” “《山海经》有言,山有九折坂,出狛,狛似熊而黑白驳,亦食铜铁也。《神异经》中也说,南方有兽,名曰啮铁。罢了,事情都是玉儿自己找出来的,我如今也没那个脸去找衡阳要说法,至于她那点子旖旎心思,等嫁了人,自会缓缓收起。” 迟疑一下,终究是疼爱女儿的慈母之心占了上风,简王妃轻声问道:“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阿玥那孩子从小就不是个好性儿,却最听老太妃和皇后娘娘的话,不如……” “别做梦了,你何曾见过老太妃和皇后娘娘逼他做不愿意的事?前几年还有人疑他是个断袖,与逸之传出了好些荒唐的流言蜚语,你有听说老太妃和皇后娘娘约束他?” 简王妃叹了口气,仍觉得意难平,“我们家玉儿知书达理,又貌若天仙,放眼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贵女,哪里比不上她卫浅?” 简王也觉得景玥真是瞎了眼,但心里再不忿,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硬塞过去,简王府金枝玉叶的郡主,不是被拿来这样糟践的。 简王虽觉得没脸再找衡阳长公主要说法,带着女儿就回家去了,但长公主随后还是派人送上了一车的赔礼,大都是些名贵的药材,以及布料首饰,云萝还往里面塞了一盒祛疤膏。 长公主见了不由侧目,问道:“安如此番受伤皆是她咎由自取,她究竟意欲何为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我送些赔礼不过是做个面子,也是让两家不至于太尴尬,你怎么还往里搭了膏药?” 云萝塞了东西之后就要离开,听到公主娘的话,脚步一顿,淡然道:“女儿家金贵,哪怕是藏在衣服下面看不见的地方留了疤,也会对她往后的生活有影响,我就当是积德行善,但安如郡主收到后究竟用还是不用,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她有八成的把握,宗琦玉绝对不会用,甚至还有可能会觉得心里膈应、憋屈,知道这是她送的就恨不得扔出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经送了。 带着莫名的心情,云萝退出正院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她还有半张字没写完呢。 郑嘟嘟已经坐在小书房里,却捧着书本半天都没有读出完整的一句,看到云萝进来,当即从书案后跳了起来,绕在她前后说道:“三姐三姐,我刚才去看过小团团了,它脖子那儿受了伤,抹了药还在不停的往外流血,好可怜。” 云萝把碍手碍脚的他拎到边上,特别无情又冷酷的问道:“所以呢?你要去陪它安慰它再顺便给它加个餐补补身子吗?” 总觉得三姐说的加餐并不是给小团团喂竹子吃呢! 郑嘟嘟特别有眼力见的连连摇头,“我已经去看过它了,接下来我要继续读书,哥哥说,他今天回来后要考较我的。” 文彬跑去看榜了,这一看就是一整天,到傍晚回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京城的秋闱与江南不大相同,人更多,也更热闹。今日放榜,我看到好多人吆喝着一大帮伙计早早的在贡院门口占了看榜的好位置。今科头名会元是昌平侯府的二公子顾玮,好多人都在夸他出身勋贵,却把清流士族的儿郎们都比了下去。还有人说,勋贵人家的郎君们越发争气了,前有景小王爷年幼挂帅,大败西夷,后有卫小侯爷为君分忧,文采风流,前年的状元郎就是伯府公子,今年秋闱会元出自侯府,说不定明年的状元郎也要出自勋贵人家呢。” 大概是受到了外面氛围的影响,文彬说起这话时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还有满脸向往,“也不知我要到何时才能更进一步。” 下衙回来后与他们坐在一处的卫漓闻言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别着急,走得稳才能走得更远。” 文彬转头问他,“我今日在外面听见有人说起大哥哥,才知你许多年前就已金榜题名,竟是从未曾听你提起过。” 他一直都以为卫大哥是靠恩荫入朝的呢。 卫漓摸了下鼻子,赧然道:“我考得不大好,不提也罢。” “不好为何还有人夸你才思敏捷、文采风流,颇有当年卫侯的风采?” 长公主笑眯眯的说道:“你大哥哥当年着急科举,十四岁就中了进士,名次却只在二榜的倒数第三名,他一直引以为憾,羞于提及。” 为何着急,她却没有说。 文彬惊叹道:“十四岁?!” 他如今已十二岁,却连秋闱都尚未参加。 云萝看着略有些窘迫的兄长,也说道:“能考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差不多,多少人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所谓,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当然,从小学到大学,分数始终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她,好像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不过,十四岁就考中进士,确实很厉害了。 她前世的十四岁,正是遭逢突变的一年,那一年,就连沈念都对她格外的温柔忍让。 轻轻眨了眨眼,云萝看着笑盈盈跟文彬他们说话,没有一点架子的公主娘,抿着嘴角逐渐舒缓了目光。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长公主忽然转头看了过来,朝她弯着眼嫣然一笑,娇艳如二八少女。 门房匆匆小跑着进来,站在花厅门口躬身说道:“殿下,瑞王爷前来拜访。” 话音未落,景玥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的院子里,一点都没有要规规矩矩的等待通传后再进来的意思。 卫漓顿时满脸嫌弃,“怎么又来了?放眼满朝重臣,就数你最闲。” 景玥不以为然,几步就进了花厅,飞扬的袍角带来一阵清风,倾泻的点点流光与他的桃花眼相映成辉,甚是惑人。 他说:“陛下心疼我,许我先专心成个家。” 卫小侯爷顿时“呵”的一声冷笑,想把手里正在把玩的玉佩扔到他脸上。 第323章 小姑终于嫁出去了 “听说我们家团子把安如郡主的胳膊给咬折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景玥正把团子按在地上,拨开它脖颈上浓密的长毛,找到了受伤的部位。 伤口很小,不过是细细的一个小孔,敷上药膏之后,此时也没有再继续往外渗血。但以伤口为中心的那一片却红肿了起来,看上去分外扎眼。 团子在地上“嘤嘤嘤”的扒拉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全然没有一口咬断胳膊的凶悍。 云萝抓着它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捏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的说道:“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了团子的存在,特意跑来下手。三寸长的铁针只余一点尾巴还露在外面,凭她自己的力气是办不到的,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器具。” “应该是一种微型的袖箭,做得十分轻巧,以针替箭,虽威力有限,却很适合用来防身,七八岁的孩子都能轻松使用。可惜造价十分高昂,非极贵人家怕是舍不得拿出这样大笔的银子,整个京城拥有此物的人也寥寥无几,而安如郡主手上正好有一个。” 云萝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一脸冷漠的又垂下眼眸,手上微微用力,瞬间就把肉爪子上的锋利指甲给捏了出来。 景玥一巴掌按下黑白团子拱起的大头,忽然倾身凑到了她眼前,桃花眼中的星光几乎要迸射而出,笑盈盈的说道:“当初,还是我帮简王与那匠人牵的线,不然,这样的护身暗器,谁得了都不可能告知外人啊。” 云萝一把推开几乎要贴到她脸上来的某人,面无表情的说:“那可未必,就安如郡主对你的那点心思,想来是并没有把你当外人的。” 景玥简直要心花怒放,努力压着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忍得甚是辛苦。 他索性席地而坐,掩嘴轻咳一声,然后撑着头一脸烦恼的说道:“总有小娘子觊觎我的美色,阿萝你可得把我看好了,以免有人趁你不注意就来占我的便宜。” 这话还真是厚颜无耻! 云萝想要估摸一下他脸皮的厚度,却发现他那张脸当真称得上是美色惑人,会被小娘子觊觎,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 默默的收回眼,云萝拦腰抱起了团子,走到竹林边把它扔了进去,并没有因为它受了伤而格外的温柔相待。 黑白色的毛团从空中飞过,愈见蓬松软和,圆滚滚的落在地上,扑腾着四肢好一会儿才翻过身爬了起来,挪动笨拙的身子朝云萝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憨萌憨萌的。 胖达这种生物,真是极具欺骗性。 秋闱放榜之后,除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的榜单也陆续的送到了京城,《大彧月报》用一期的头条来专着重道了此事,《文秀报》更是选取了各地解元的文章刊登出版,迅速的引发了天下学子的竞相争论,关于明年会元、状元的猜测也越发的甚嚣尘上。 眼看着时间就到了九月下旬,安如郡主的手臂受伤也满了月,伤口愈合,骨头缓慢生长,她盼了足足一个月,眼睛都盼圆了,却始终没有等到景玥的出现。 没有上门来探病,也没有赔礼或质问,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闻不问,却让安如郡主抓心挠肺的难受。 她受伤了,几乎所有相识的人家都携礼上门来探望,简王府与瑞王府一向交好,景玥怎么可以不来? 那只食铁兽本是景玥的,即使已送给了别人,但她被食铁兽所伤,他身为原主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来问候一声。 或许,他已知她的所为,认为她狠毒,咎由自取,却为何也不来找她质问和指责? 她宁愿他来嘲讽她、质问她,甚至是像父母兄长那样骂她一顿,也不想这样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安如郡主带着满腔少女深情、望穿秋水,可惜景玥并不上心,也丝毫没有被感动到,他忙着与云萝相处都忙不过来呢。 哪怕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各干各的。 今天又是厚颜登门的一天。 此时,云萝正是读一封江南来的信,出自云萱之手,字显然是不大好看的,还有一二错别字,但却是满篇的殷切关心之语,还有絮絮叨叨的家常琐事。 信件往来多有不便,自云萝带着两个弟弟离开白水村后,她也只往村里送过两次平安信,亦是第一次收到从村里送来的书信。 难得送一次信,自是要写得满满的,把所有想说的话和事都叙于纸上。 文彬和郑嘟嘟都凑了过来,哪怕认不全字,郑嘟嘟也看得十分认真,看着看着就眼泪汪汪的有点儿想哭了。 忙飞快的眨动眼睛,想要把泪意收回去,却连呼吸都似乎带上了泣音,不由偷偷的揉了两下眼睛。 云萝从信纸上抬头,摸了摸他的头顶,说:“过了十月就送你回家去。” 郑嘟嘟抬头,眼巴巴的问道:“三姐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这个恐怕不行。” 他便垂下头去,别别扭扭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家。” 说着就不要云萝更多的安慰,扒着她的手继续看起了信,忽然指着一列字说道:“小姑终于嫁出去了!” 那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多了不得的大事。 信上说,小姑在六月正当酷暑的时候急匆匆出嫁,嫁的是隔壁白河镇上一个两年前没了娘子的何姓富户,年过而立,家有良田几十亩,屋宅开阔,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两个分别九岁与三岁的儿子,小姑一嫁过去就能当娘,何家也不嫌她名声有瑕。 祖父祖母虽心有不舍,却也松了一口气,只在小姑出嫁前,祖母小小的闹了一场,闹着让三个儿子给他们的小妹妹置办丰厚嫁妆,她也把积攒了十几二十年的好东西全塞给了郑玉莲,惹得大伯娘与她大闹一场,大姑回来吃喜酒时,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人偏心起来真是毫无道理可言,郑玉莲做出了那么多事,甚至孙氏此时瘫痪在床也与她有关,但老太太最疼爱的依然是这个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小闺女。 郑嘟嘟不高兴的撇着嘴角,文彬倒是习以为常,毕竟他都看了这么多年,五岁前尚未分家时的日子他依稀还有些记忆,与那时候相比,如今不过是祖母偶尔闹上一场,实在算不得什么。 翻过这一页,又见信上说,时隔近三年,二爷爷家终于收到了虎头的一封家书,一家人看了一遍之后,发现有好些不认识的字,便找上了休沐回家的栓子,栓子看了,也觉得有好些字不认识,但意思倒是明白的。 二奶奶当时就站在屋里把小时候没好好读书的虎头骂了一遍,骂完后便回家收拾了两篮子的香烛吃食上山到太婆坟前去祭拜一番。 透过信纸都似乎能看到虎头满篇错字,惹得二奶奶破口大骂的场景,文彬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云萝的眼里也多了一点笑意。 犹记得他当年还大言不惭的跟她说,识字也没什么难的,他说不定也能考个秀才。 转眼七年,他们如今也算是长大了,小时候几乎形影不离,现在却不知要到何时才有机会再相聚。 信的最后,云萱带着几分矜持,几分羞涩,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写道:你们姐夫登榜三十二名,名次虽不是很好,却也有心来年的春闱,不日可能就要进京。 其实他们之前就已经看到过今年江南中举的名单,但看到这里,文彬还是忍不住高兴了起来,“姐夫也要来京城了吗?” 云萝看了眼信上的日期,说道:“天寒不宜赶路,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在路上了。” 秋闱之后,举子们就陆陆续续的开始准备进京赶考,虽才过了一月有余,但如今京城里也已经有了外地来的学子,投宿在客栈旅舍或亲朋之家,也有赁屋暂住,一边结识外地学子,一边继续读书为来年的会试做最后的拼搏。 因为云萱,栓子在云萝眼里也算是亲近之人,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云萝当日就把事情禀明了母亲,然后指使人提前给栓子收拾了一个客院出来。 客院的位置略偏,却环境清幽安静,读书时不会被人打扰,更重要的是走上几十步就有一道小门,便于出行。 郑嘟嘟也觉得这个地方好,出去玩都不用绕过半个府邸找门,可惜三姐是不会让他一个小孩子住在这里的。 忧伤的叹一口气,转头就又高兴了起来,拉着云萝兴冲冲的问道:“三姐三姐,你真的要带我到那个沐国公府去看菊花吗?” 菊花不菊花的他不在意,最重要的可以去玩,听小伙伴蔡嵘说没啥意思,但他没见过,总是想要去见识一番的。 又到了每年菊花盛开的季节,沐国公府的赏菊宴即将到来,因着长公主与沐国公的交情好,所以他家的赏菊宴,长公主几乎每年都会过去,连带着云萝也已经连续参加了两年。 其实她觉得没啥好看的,吃吃喝喝的在家里还要更自在些。 也是为了不那么无聊,她预备带上文彬和郑嘟嘟,可惜文彬已经跟别的小伙伴约好了要去赏秋,对这种高门大户里的应酬花宴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和好奇,倒是郑嘟嘟兴致勃勃。 他对所有能玩耍的地方都十分有兴趣,又是个不怕生的性子,听说三姐要带他去沐国公府的赏菊宴后,还特意跑去找小伙伴打听了一下。 英国公府的嫡长孙蔡嵘因为云萝与赵婂那一层表姐妹的关系,一开始就对郑嘟嘟抱着好感和善意,又不是骄纵跋扈的性子,如今相处日久,两人已经成了关系很好的小伙伴,蔡小公子还说,他以后要跟郑嘟嘟到乡下去玩。 他也不是没去过庄子里,但总觉得他去过的乡下和从郑嘟嘟嘴里说出来的很不一样,大概是那个叫白水村的地方格外与众不同,特别好玩? 蔡嵘小郎君如今已是衡阳长公主府的常客,英国公府也乐得看他与这边亲近,因此从不约束,还时常邀请郑嘟嘟过去做客,对这个胖墩墩、嘴巴又特别动听的小郎甚是喜爱。 十月的京城越发凉爽,清晨夜晚时更是瑟瑟,需得穿上小袄把自己包严实了。 景玥特意绕了个路到这里,无视卫小侯爷的冷眼,亲自护送长公主和云萝登上马车,又一手拎起郑嘟嘟将他放到了马背上。 长公主看他这殷勤的样儿,不由伸手隔空点了点他,不禁莞尔,但放窗帘子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因此缓慢。 车门关上,帘子再一放下,就像是一道天幕隔绝了他和阿萝,景玥搂着小胖子郑嘟嘟骑在马背上,一脸忧伤。 郑嘟嘟坐在他身前,小胖手一会儿扯扯缰绳,一会儿再摸摸马背,忙碌得很。 见马儿半天不动,他便在百忙之中仰头往上看,扑闪着大眼睛怎么看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说道:“景哥哥快走,到了地方,三姐下马车后你就又能看见她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 景玥一捏他的胖脸,驱马往前,见他两眼放光、满面兴奋,便说道:“我送你一匹小马驹如何?” 郑嘟嘟顿时眼睛大亮,但很快就收了起来,摇头叹息道:“三姐说,我现在还小,走路都不十分稳当,不能长久的骑马,唉~” 第324章 戳心 坐在景小王爷的马背上出现在沐国公府门前的小胖子,在出场的一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他经历了一个夏天的日晒,脸色不如富贵小郎们白皙,微黑的脸却并没有让他狼狈,反而十分健朗,目光炯炯,小身板倍儿结实。 蒋老夫人一见到他就把他拉到了跟前,稀罕的摸了摸他的脸,又捏捏比寻常小郎结实些的胳膊,慈爱的说道:“瞧这虎头虎脑的,真是喜人。” 又抬头与长公主说:“早就听说安宁郡主从江南带了两个弟弟回京,一个是少年才俊,让望山书院的先生都赞不绝口,恨不得把他留在京城,再不放回江南了,一个是活泼小郎,鲜活又讨喜。可惜老身日日待在府中,对外头的事都是闻而不见,今日一见,比传闻中还要更讨喜,只是,怎么只有这一位?” 长公主笑着说道:“兄长有些腼腆,不敢擅自登门,又恰逢与同窗有约,便没有随我们一同过来。” “哎呦,这有甚不敢登门的?老身就喜欢看到年轻的小郎小娘子到跟前来说话,叽叽喳喳的既鲜活又生动,真真是让我这个老婆子能再多活好几年。” 郑嘟嘟大眼睛扑闪,抬头仰望着她,一点不怕生的说道:“我哥哥没事就喜欢看书,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奶奶你喜欢热闹的话,找我就好了。” 蒋老夫人又是“哎呦”一声,搂着他就说道:“那你可别只顾着跟蔡家的小郎玩耍,我家也有几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哥哥弟弟呢,待会儿就让他们带你去玩。” 说着,把一个金项圈挂在了他的胸前。 郑嘟嘟觉得脖子一沉,然后双手托着这个沉甸甸的金项圈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站在后面,对上郑嘟嘟询问的目光,轻点了下头,然后与兄长和景玥一起上前给蒋老夫人和其他夫人太太们行礼问安。 相互见过礼后,景玥就说:“老夫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只给讨喜的小郎准备了礼,小子不敢想金项圈,能赏我一个银锞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蒋老夫人当即大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真真是个厚脸皮的,想当年你还是个小郎的时候,老身可是一次次的给出了不少礼,如今都快要娶娘子了,竟还惦记老身这一点不值钱的东西。没有,等你何时娶妻生子了,老身才甘愿给你送礼。” 旁边的夫人太太们也跟着凑趣,气氛甚好,直到忽然有人说:“瑞王爷以往从不与哪家姑娘亲近,今日却和安宁郡主一同进来,莫非是两人的好事将近?” 屋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虽然这是一个在场大部分人都十分好奇的问题,但真正开口问出来的却也只有这一个人。 长公主掀了下眼皮,悠悠说道:“我家孩子还小呢,尚未及笄,又不是等不及了,本宫可舍不得早早的送她出门。”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窃笑,盖因为刚才开口的那位夫人在去年腊月嫁了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儿。 虽说十四岁出嫁也不算很早,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若非不得已,大都会留姑娘在家里多松快两年,甚至有些人家会等姑娘及笄之后才开始议亲。 十六七岁出嫁是常态,十八九岁出嫁也不算迟,但若是过了二十还没说定人家,就要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了。 比如云萝的师娘,季千羽。 当着姑娘家的面,夫人太太们并没有继续多说这个话题,虽然落在云萝和景玥身上打量的目光一直没有消失。 景玥和卫漓拜见了主人家的蒋老夫人之后就退了出去,云萝和郑嘟嘟也被丫鬟领到了外面的花园里,由蒋六小姐亲自接待。 六小姐是沐国公府的二房嫡长女,年方二八,比云萝还要年长一岁,但因为受到蒋华裳与人私奔的连累,当时与她说亲的人家没了动静,至今仍没有定下满意的婚约。 她是否因此怨恨她的五姐姐,外人无从得知,但她行事爽利,待客热情而周到,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被婚事影响心情。 云萝还在花园里看到了蒋家已出嫁的四个姑奶奶,皆是言笑晏晏,蒋五姑娘带给他们的影响似乎正在淡去,又或许,她们已经彻底的把这个妹妹从心里眼里抹去了。 “也不知蒋五姑娘如今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顾安城都早已经回来了,你说她为何还杳无音信?难道真的在外面出了事,回不来了?” 所谓回不来,大概就是“死了”的意思。 面对温如初自言自语的悄摸絮叨,云萝并没有告诉她,蒋华裳其实在去年就已经回京了,甚至比顾安诚还要回来得更早一些。 却不知蒋家把她藏在了哪里,竟至今无人知晓此事,都以为蒋华裳要么在外面出事了,要么就索性已经死了。 毕竟一个娇滴滴的,与顾安城私奔前没有受过一丁点苦的千金小姐独自在外谋生,没有出事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这种不讨喜的人,说过一嘴之后就抛到了脑后,温二姑娘是个活泼的姑娘,叽叽喳喳的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起先跟云萝说,后来更是和郑嘟嘟玩到了一块儿。 郑嘟嘟不认生,自来熟,收到了来自各位姐姐们的善意,他就对着人家也十分和善,有些态度不善的,他虽不知为何,但也一样对人家淡淡的,这是一个从不会把人家对他的慢待放在心上的孩子。 云萝在姑娘堆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带着郑嘟嘟退了出来,看到花园里的菊花都开得热热闹闹,郑嘟嘟看得目不暇接,云萝虽说不上多喜欢,但看到美景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郑嘟嘟忽然指着前面说:“景哥哥和别人家的姐姐在那里!” 云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假山边,安如郡主站在景玥的面前,垂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郑嘟嘟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那是被小团团咬断胳膊的姐姐,三姐,她是不是在跟景哥哥告状?” 那天,郑嘟嘟虽没有跟去现场,但之后也见过安如郡主,至今还记得那个凄惨模样。 被咬得那么惨,如果是他的话,肯定是要去找人告状的! 云萝眼眸低垂,都不知说他什么好,就拉着他要转身离开。 那边景玥却已经看到了他们,当即把脸上略不耐的表情一收,也不管安如郡主是否还有话没说完,直接绕过她就朝云萝追了上来。 安如郡主转身看到云萝,顿时脸色一变,似怨似恨,还有诸般算计夹杂其中,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跟上了景玥的脚步。 “景哥哥,你走慢一些。”她的声音娇嗔,伸手就想要去拉景玥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赧然看向云萝,说,“表妹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我并没有与景哥哥说什么。” 景玥忽然侧首看了她一眼,“你故意拦在此处,与我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如今当着我的面还摆出这般姿态,无非是想要让阿萝误会些什么,郡主这作态倒是与戏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安如郡主的脸色顿时就白了,而景玥说了那一句之后就转头不再理她,径直走到云萝面前。 虽说得大义凌然,但此时他站在云萝面前,还是忍不住心中忐忑,生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从假山中绕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站在此处,我是不愿理会她的,却无奈她拦在前面一个劲的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虽然京城里到处传言说他不懂怜香惜玉,对娇滴滴的姑娘也能挥鞭殴打,丝毫不给姑娘家留脸面。但他又不是疯子,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谁家姑娘站他面前说上几句话,就对她动手的。 但也别期望他会对她多客气。 他的几句话就如同利箭一般,直戳安如郡主的心口,站在后面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就连云萝看了都不禁有些可怜她,景玥却头都不往后转一下。 郑嘟嘟又好奇的看了几眼安如郡主,仰头问景玥:“景哥哥,这个姐姐为啥也叫你景哥哥?” 景玥捏了下他的胖脸,说:“不知,人家想要怎么叫,我又如何管得着?” 郑嘟嘟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就像他想让爹娘哥哥姐姐们叫他郑文安,但他们总是不听,一直嘟嘟嘟嘟的叫个不停,连带着其他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也不叫他大名了,弄得他好像没有大名似的! 他明明已经长大了,却还要不停地被叫小名,唉~ 郑嘟嘟像模像样的点头叹气,惹得景玥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然后抬头跟云萝说:“我正想去找你,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莫非阿萝也是想去那边找我?” 园子里的女眷男客并没有特意隔开,但也各有小团体,景玥拜见长辈出来后就被卫漓拉到了池塘的另一边,他觑了空溜出来,却刚从假山后绕出就被安如郡主堵上了,更不巧的是,云萝也随后而来,若是误会了什么,可叫他如何是好? 景玥面上镇静,心里却慌的一批,云萝倒是平静得很,一点都没有被安如郡主影响到,牵着郑嘟嘟的小胖手说:“并不是,我带他去找蔡小郎。” 景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牵起了郑嘟嘟的另一只小胖手,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方才听见那边有小郎的吵闹声,不如过去瞧瞧。” 他其实更想牵云萝的小手,不敢,只能退而求其次,牵个小胖子的手感似乎也不错。 第325章 你要把我看牢 景玥和云萝一左一右的牵着郑嘟嘟的胖手离开了,全程无视身后的安如郡主,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反倒是郑嘟嘟,走出几步远还转头往后张望,大眼睛清澈,漆黑的眼珠骨碌碌的打着转。 安如郡主追了两步,又在嘟嘟转头张望的时候停留在原地,一路目送直到再看不见三人才不甘的收回目光,身子摇晃着就要往后跌去。 身后一直安静守候着的丫鬟们连忙上前接住了她,表情有心疼,有紧张,也有愤愤不平。 “郡主何苦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您伤势未愈,之前又失去了那么多血,太医们都嘱咐了要仔细调养方好,您不顾身子出门赴宴已是让王妃很不高兴,若是再让她知晓您来找……” 安如郡主一眼扫过去,说话的丫鬟当即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你们不说,我娘自不会知晓我来找过景哥哥,别忘了你们究竟是谁的人!”她下颌绷紧,满眼不甘,左手摸着已愈合许多,但尚未拆除夹板的右手胳膊,垂眸喃喃道,“景哥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虽也不曾上心,但他从未对我说过那样过分的话,都怪卫浅那个狐媚的贱人!” 贴身的丫鬟们皆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随意附和,眼角的余光则不住的往四面八方扫视,防备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外人,若是被她们听见了郡主说的这些话,怕是要传出很不好的传言。 刚才被一眼打断的丫鬟小心的拉了下她的手,轻声说道:“郡主,这里人来人往的这样热闹,有什么话都等回家去再说吧。” 沐国公府赏菊宴,花园子里到处都是走动赏景的贵人,身份地位哪怕比不上安如郡主,彼此相差也不会很远,说上几句闲话想必是没什么会顾忌的。 安如郡主的手指无意识的用力,忽然“嘶”了一声,飞快的松手,但不甚被抓疼的伤口却一时间都止不住疼痛感,她的脸色也不禁越发的白了,忍耐之余,表情中更是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烦躁和怨毒。 她爱慕景玥许多年,无论如何都是舍不得怨恨他的,于是将满腔怨恨尽数倾泻到了云萝身上。 但不管她心里如何怨恨,身为被怨恨的目标,云萝却连多提她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就带着嘟嘟在花园一角找到了正跟别的小郎玩得开心的蔡嵘小公子。 看到嘟嘟,蔡嵘当即扔下了其他人,小跑着迎上来,远远的就抱怨道:“嘟嘟,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知你今日要跟表姨一起来这里,特意催着我娘早早的过来,本来我还能多睡半个时辰呢!” 到了跟前,又团着小手像模像样的朝云萝和景玥行礼问安。 两个小伙伴顺利汇合,郑嘟嘟看着他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矢筹,好奇问道:“你们在玩投壶吗?你赢了没有?” 小孩玩的投壶,就连矢筹都格外的秀气小巧。 蔡嵘将矢筹往边上一扔,兴致缺缺的说道:“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更喜欢和你玩。” 随着蔡嵘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别家小郎,有相识的,也有不曾见过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也逐渐把热闹转移了地方。 云萝见他们玩得开心,就默默的退到了一边,找一个相对清净的地方,只把兰香留在了那边。 这段日子以来,兰香几乎成了郑嘟嘟的丫鬟,不管去哪里都跟随左右,照顾得十分尽心。 十月的天气微凉,太阳落下来照在身上就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云萝转头看向身旁的景玥,他正举着扇子,给她遮挡落到脸上的阳光,桃花眼中波光潋滟,仿佛这是一件让他多喜欢的事。 抬头看一眼他的手,云萝缓缓的往树荫下走了一点,正好遮住了小半个身子,跟他说:“你不去赏花看景与人应酬吗?” 他把扇子缓缓收起,摇头摇得十分干脆,“这种花宴甚是无趣,吟诗作赋、比斗玩乐,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倒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得其乐。” 虽然云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听了他的话,还是问道:“既然这样无趣,你又为何要来?在家里独自呆着,不是更亲清净?” 他幽幽看了她一眼,双目含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云萝偏开眼,忽然听见隔着楼阁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喧闹。 她看过一眼就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却见景玥忽然转身跟站得远远的随从说:“你留在此处看着些小郎们,别让他们乱跑。” 随从躬身领命,景玥又侧首对云萝说:“我听着似有熟人的声响,不如过去看看?” 云萝闻言便点头,抬腿往那边走去,走出几步远,还能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喧闹,是小郎君们听见了声音想去看热闹,却被景玥的随从带着沐国公府看守的下人一起拦住了。 两人都不去管身后的闹腾,绕过敞轩楼阁,又穿过半个花园,一直来到花园边沿供客梳洗歇息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此时围着许多人,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听到动静后聚拢过来。云萝慢了一步,被人群挡在外面,正想着是要挤进去看,还是先在外面看看情况,就被看到她的温二姑娘一把拉了进去。 旁边的人见到他们,都往旁边让了些,给云萝和景玥留足了通行的空间。 毕竟不是市井小民,哪怕看热闹也都控制着音量和举止,做不到挤挤攘攘的,所以云萝进去得很轻松。 温如初的表情十足激动,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努力压着声音说:“沐国公府还真是多灾多难,前年的赏花宴被闹了那样大的一场热闹,去年好歹平平安安的过了,没想到今年又闹出事来,也不知以后再办赏菊宴,心里会不会有阴影?” 说着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云萝被她拉到了最前面,抬眼就看见屋里的顾安庭,还有许久不见,京城中人都以为在外面尚未回来的蒋华裳。 云萝不由得眼皮一跳,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站在这屋里? 顾安庭的脸色漆黑如墨,蒋华裳则倒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衣衫不整。 光只是这一个画面,就能让人想象出许多旖旎,围观者窃窃私语,有相信的,也有质疑的,更有疑惑蒋华裳是何时回京的,他们竟然半点没有得到消息。 蒋大夫人见外面聚集的客人越来越多,想出来把他们都请到别处,顾安庭却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扬声说道:“既然已经被这么多人看见,此时请他们离开反而更惹人猜疑,倒不如敞开了说,把事情说清楚。”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却让蒋大夫人变了脸色,不由抬头哀求的看着他。 顾安庭却垂下眼眸不与她对视,表情冷硬,“伯母若要怪罪,小侄也无话可说,只是因为五姑娘,贵府的小姐公子还有我在外行走都几乎抬不起头来,如今再添这一桩故事,传扬出去也不知会把我们说成什么样。” 他又抬头看着蒋大夫人,肃容道:“为了小侄的婚事,祖母她老人家本可以安享晚年,却还要费尽心思的筹谋,如今好不容易定下来,对四姑娘,我不敢说有多倾慕,却也是真心敬重和喜爱的,亦不愿给我们的婚事再添变故。” 就在上个月,顾安庭与同样受蒋华裳连累被退了亲的蒋家三房嫡长女,蒋四姑娘定下婚事,彼此已交换庚帖,正式进入了成亲的流程。 也因此,顾安庭今日才会出现在沐国公府的花宴上。 蒋三夫人此时也开口帮腔,“我也很疑惑,五娘是如何进到花园里来的?守门的婆子都瞎了吗?” 她以前还曾羡慕长房又定了个好女婿,如今这个好女婿阴差阳错的落到她的头上,虽然过程实在堵心,但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也不愿意把这个女婿再还回到大房。 顾安庭的家事、人品、相貌、才能样样不缺,她是真不明白蒋华裳当初怎么就昏了头的跟顾安城勾搭上了。 看上顾安城的相貌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看上顾安城是个文雅书生,而顾安庭只会舞刀弄剑? 没事,她就喜欢有武艺的女婿! 蒋华裳既然已经放弃,如今回头想要抢回去,还得看她这个当婶婶的愿不愿意! 蒋三夫人目光如刀,恶狠狠的瞪着蒋华裳,要不是当着满府客人的面,她此时就想扑过去狠狠地抓她的脸。 蒋华裳坐在地上嘤嘤哭泣,曾经端庄大气的蒋五姑娘如今已面目全非,这一副娇弱的作态让许多当家的夫人太太们面露不喜,蒋大夫人更是脑壳疼,却不得不强忍住。 蒋三夫人目露嘲讽,说道:“去外面走了一遭,五姑娘倒是把这小妇戏子的作派学了来。” “三妹!”蒋大夫人厉声呵斥,“这都是些什么下作话?有你这样说自家侄女的吗?” 蒋三夫人撇嘴,她还有更难听的话呢。 但看了眼外面看热闹的那么些人,她总算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太下长嫂的脸,只说:“我现在就想确认一下,这个女婿还是不是我的?” 蒋大夫人扶额说道:“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女婿!” 她也很钟意这个女婿啊,可惜女儿眼瞎,生生的把他推了出去,还连累家族蒙羞,如今回头想抢,又哪里会有这样便宜的事? 蒋华裳脸色一变,抬头唤道:“母亲……” 大夫人当即厉喝一声:“你闭嘴,我还未与你算擅自出门的账,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她又哀哀切切的转头看向顾安庭,却见顾安庭直接撇开了脸,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眼中神采乱闪,她缓缓的伸手抓住了乱糟糟敞开的衣襟。 正要有所动作,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一直没有出声的蒋二夫人在她耳边恶狠狠的说道:“还嫌不够丢脸?你当这满院的客人都是傻的不成?这些夫人太太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你现在就算是把自己扒光了,也没人会以为顾世子意图轻薄你!” 想到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因为她受到外面人的奚落嘲笑,考场失利,大受打击差点一命呜呼,蒋二夫人就恨得不行。 这一年多来,她从未给这个侄女好脸色,此时亦是言辞如刀,刀刀戳在蒋华裳脆弱不堪的心上,说完后更是如同抓到了多恶心的东西,用力甩开她的手,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大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毕竟是蒋华裳有错在先,闯下那样大的祸,如今能容她继续留在家里已是格外开恩,哪怕被禁足在后院,哪怕受些言辞奚落,这又算得了什么? 看到这里,云萝转身就想要离开,温如初见了便转头问道:“你不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有些人心怀不甘,偷偷溜进园子里来自导自演的一出栽赃陷害。” 温如初点点头,旁边听见云萝这话的另外几个人也是脸色各异,却没有一个反驳她,认为她说得不对的。 顾世子又不是疯了,跟蒋华裳撇清都来不及呢,如何还会凑上去?况且,照理来说,蒋华裳应该是进不来花园的,此时却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走出院子,景玥倾身在她耳边说道:“你可不是会轻易开口替人说话的,可见与卫逸之做好朋友还是有些好处的。” 云萝侧目睨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听说以前有许多小姑娘喜欢你,其中不乏有胆大心思活络的,会不会也使些手段算计来与你亲近?” 景小王爷面上镇定,心里却瞬间紧张了起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斟酌着话语装作随意的开口道:“似乎有一些吧,我不大记得了,总归不是被打出去就是被扔出去,如何都不能被占了便宜。阿萝你以后也得上点心,要把我看得牢牢的,不能让任何一个对我别有用心的小姑娘靠近我身边!” 第326章 深夜拍门 景小王爷不要脸起来,那就是特别的不要脸。 历经两世,他把最大的耐心和痴恋都用在了云萝身上,常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而心绪浮动,不能自已。 云萝的回应让他欣喜若狂,狂喜之后却是更大的不安和更深的贪恋。 他想要更多。 于是一点一点的试探靠近,做些小动作,说些不那么规矩的话,看到云萝并无不悦和反感,他就觉得心都要飘起来了。 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什么时候阿萝就突然答应嫁给他了,就像她突然承认看上了他一样。 只是看上哪里够呢?还要执手白头,终老一生。 这一世,定要平平安安的老死在榻上,谁也不许英年早逝。 身后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景玥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抓着云萝的手腕,牵着她就往旁边避开了。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同时,院子里的人呼啦啦的涌了出来,云萝转头便看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惧慌乱,仿佛遇到了多可怕的事情。 蒋华裳的尖叫嘶喊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音,满腔的癫狂和愤恨,相隔几十米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蒋五娘疯了!” 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全然没有了刚才围观看热闹时的悠然惬意。 云萝站得远远的,看热闹的对象便从顾安庭与沐国公府,转到了惊慌失措往外涌的夫人太太和小姐公子们身上,看了会儿,才又转回到敞开的院门内。 尖叫嘶吼、疾言厉斥、横冲直撞,各种杂乱的声音传出,但不管蒋华裳还是顾安庭,甚至是沐国公府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从院子里跑出来。 混乱很快平息,连蒋华裳的声音都消失了,没一会儿,又见蒋大夫人衣衫微乱,发髻更是松散的走了出来,团团朝着外面的人赔罪道:“小女失态,惊吓到了各位贵客,都怪妾身管教不当,纵得她任性妄为,受不得一点不如意,妾身在此向诸位赔罪了。” 不管有没有真的受到惊吓,面对国公夫人的赔罪,在场诸人皆连忙表示无妨,并在蒋大夫人和匆忙赶来的沐国公几番客气之后,逐渐散去。 还未到中午,赏菊宴就散了,虽也有人留下吃完了宴席,但气氛终究是没那么愉快,面对略显空荡的席位,在场之人的说话声亦是压得十分低微。 云萝没有吃席,在中午前就跟着公主娘辞别了沐国公府,郑嘟嘟自是跟着她,与他一起的还有玩得没过瘾的蔡嵘和另外两个小郎君。 他们听说安宁郡主养了一只黑白色的食铁兽,都好奇的很,尤其当听说那只食铁兽在一个多月前一口咬断了安如郡主的胳膊,他们……他们更激动了。 于是央了家中长辈,又求得云萝点头,就要组团去长见识了! 一行人辞别,卫漓却暂且留在了沐国公府帮忙招呼剩下的客人,让主人家能腾出空来处置自家的事。 回家的路上,云萝得知了那时候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原来是蒋华裳早就藏有利器在身,眼看着算计不成反倒让自己落入了更难堪的境地,心气儿一激,就把匕首拿了出来往身边划拉,一下子把站在她身边毫无防备的两位婶婶给刺伤了。 院子里顿时乱了套,蒋华裳更是趁着混乱之际再刺伤几个丫鬟,朝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蒋三郎和蒋四姑娘兄妹俩扑了过去,然后被回过神的顾安庭夺了匕首,制止。 云萝倒是一点都不好奇,她家公主娘当时明明没有在现场,却为何会知道得比她还清楚? 这话听过了,在耳朵里留一会儿,然后就被她随意的塞进角落,只问了一句:“蒋华裳会被如何责罚?” 这事肯定是不能再善了的。 之前与顾安城私奔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如今又算计妹婿,刺伤两位婶娘,让蒋家在那么多的贵客面前颜面尽失,哪怕她蒋华裳是长房嫡出的姑娘,沐国公府恐怕都要容不下她了。 卫漓一直到天黑才回家,不仅帮忙把沐国公府宴后的事情安排好,也带回了那边的最新消息。 蒋二夫人腿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经大夫包扎,已无大碍;蒋三夫人受伤却要更重一些,直接在腹部被刺了一刀,血流不止,太医现在还守在沐国公府救治。 除这两位夫人之外,蒋华裳的亲兄长,蒋世子在阻拦她的时候,手臂被划了一下,还有三个丫鬟受伤程度各不相同,但好歹都没有特别严重,无性命之忧。 如今,有老夫人和沐国公坐镇,府中混乱已平息,蒋华裳暂且被关押在祠堂,所有人都在等着三夫人清醒过来。 云萝本以为这就是别人家的事情,像她这样的外人顶多看个热闹,其实并无关系。却没想到当日深夜,沐国公和夫人亲自拍开了衡阳长公主府的大门。 “深夜拜访,扰了殿下清梦,是我夫妇二人唐突无礼,还请殿下恕罪。”蒋大夫人开口就先赔罪。 不过半天的时间,她虽在出门前刻意收拾过,形容却依然憔悴苍白,显然这半天过得十分煎熬。 长公主连忙亲手把她扶住,说道:“以你我两家的关系,何必说这些客套话,若非有要紧事,你们也不会这个时候上门来,想必时间也紧张,你直说便是。” 蒋大夫人轻轻的拭了下眼睛,说:“都是我家那个孽障闯下的大祸,她三婶如今还躺在榻上,情况却是越发危急了,宫中几位太医都说,应是内腹破损,出血不止,不论如何都得先止血,若伤口过大,还要加以缝合,他们……他们说郡主医术精湛,或许有能力一试。” 沐国公拱手作礼,躬身朝长公主行了个大礼,说道:“我们也知此行十分冒昧,却别无他法,还请安宁郡主能出手相助,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蒋家都感激不尽。” 长公主又把他扶起,叹息道:“你们这时候登门,我就猜到了所谓何事,已着人去把她叫起,我再使人过去催上一催,但她愿不愿意走这一趟,我却不敢保证。”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萝快步踏进门来,衣衫整洁,但满头青丝却不过随手一束,先朝沐国公夫妇行了个礼,不等他们回礼就问长公主:“娘,你深夜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长公主把事情一说,最后却说:“去不去都由你自己。” “我去看看!” 她把药箱都随身带过来了。 马车被赶得飞快,蒋大夫人不得不抓住一边的窗户壁板才能坐稳,抬头却见云萝安坐如钟,似乎并没有受到马车颠簸的影响,到了嘴边的安慰解释就说不出来了。 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郡主精湛的医术,不知师承何人?” 我奶奶。 顿了下,云萝才说:“我长大的郑家,有一个同族的叔爷爷医术精湛,我从小跟着他学,又胆子大,能抓一些动物来练手,因此会一些特殊的手段,其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比我厉害。” 蒋大夫人莞尔,脸色也略松快了一些,“郡主太谦虚了,太医们都说郡主医术精湛,见多识广,年纪轻轻就已把他们给比了下去。” 云萝看了眼她的脸色,没有多言,只是往她的身旁塞了几个软垫。 蒋大夫人下意识的往软垫上倚靠,神情愈发舒缓,但很快就想到了自家女儿,不禁眉头轻蹙,脸色愁苦。 都是一样的教养,她从没想到竟然会把小女儿教成这个样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沐国公府, 刚一停下,守在门口的蒋三郎就急匆匆迎了上来,亲自伺候云萝下马车,又一路领着她进了沐国公府,往后院方向快步走去。 越靠近后院,就越热闹,蒋三爷、三夫人的院子里更是灯火通明。蒋三郎一路过来,已将他母亲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直说得气喘吁吁,到院门口的时候,更是被云萝利索的落在了后面。 他紧追两步进了屋,然后扶着屏风喘气,一双眼睛则紧紧的盯着云萝看。 云萝在病榻前看到了正在给三夫人擦脸的蒋四小姐,也看到了三夫人身上已插满银针,却仍面若金纸,口鼻溢血。 蒋四小姐飞快的让开到了旁边,看着她的目光殷殷,还有极深的自责。 她大概是觉得,她母亲受伤是因为她?是因为她与顾安庭定亲,才惹得蒋华裳嫉恨发狂,做出那样的疯狂行迹? 云萝很快就没有工夫去想蒋四小姐的心思,因为太医们都围了上来,与她仔细的说明三夫人此时的情况,探讨伤情,她也开始清洗双手,亲自检查诊断。 三夫人的伤在上腹部,从表面看,就是一个小小的孔洞,在她检查的时候,旁边一个太医说:“这伤口是从下往上刺进腹中的,应是伤在脾胃,眼下的问题就是外面的血止住了,但内里却一直在渗血,有一部分还从口鼻溢了出来。” 第327章 眼睛怎么了 蒋三夫人被小心的移到两边不靠的窄榻上,屋里点起了更多的油灯蜡烛,然后以铜镜反射灯光,落到榻上。 太医们都避到了屏风外,只留下两个医女在里面给云萝打下手。 没了性别的顾忌,云萝直接拉开蒋三夫人上身的衣服,这让她能更清楚仔细的为她治疗,若有不能把握的状况,还能隔着屏风和太医们谈论问诊。 就着那不甚明亮的铜镜反射的光芒,云萝小心的把蒋三夫人上腹部的伤口划得更开,看到了里面的脾胃都被刺出了两个窟窿,银针虽让血流缓慢下来,却没有能够完全止住内脏上的出血,而且这么大的窟窿若不缝补上,光只是止血已经无用。 看着腹内血肉模糊的样子,两个医女都不适的变了脸色,旁边捧着铜镜将烛光反射到榻上的丫鬟更是忍不住的手臂微抖,使得落在榻上的光斑也跟着晃动起来。 云萝抬头看向她们,安慰道:“别抖,把镜子端稳了,晃眼睛。” 在屏风外焦灼踱步的蒋三爷听到这话猛的顿住脚步,转头看到屏风内晃动的光斑,忽然脚步一转走了进去,夺过铜镜,把两个丫鬟往边上一推,黑着脸骂道:“没用的东西!” 然后他调整了铜镜的角度方向,稳稳的把光斑落到了他夫人的腹部,又问道:“郡主觉得这个位置如何?” 他看到夫人身上的情况也是心惊,但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大老爷们,因此还算沉稳。 蒋三郎和蒋四姑娘在外面徘徊,伸着脖子张望,想进来又怕打扰到云萝给他们的母亲治疗,连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心神、身体皆都绷得紧紧的。 从凌晨到天光微亮,云萝小心的把蒋三夫人脾胃上的几个大窟窿都给缝补上了,又将腹部的伤口一层层缝合。条件简陋,她不得不用大量的药粉给伤口消毒消炎,深秋天寒,她的脸上却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身上的内衫都几乎要打湿了。 在天边亮起一线白光的时候,她将缝合后的伤口包扎,合上蒋三夫人的衣襟,然后直接伸手把她抱起,腾挪到了旁边干净的床上,没有牵扯到一丝伤口。 蒋三爷看着她像是举起一团棉花般的给他夫人挪了个地儿,不由瞪了瞪眼睛,两只手臂因为一动不动的举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铜镜而酸软僵硬,此时却都仿佛感觉不到了,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运转缓慢。 等他看到云萝把脉、观察三夫人的脸色时,还怔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回过神来,用力晃了下昏沉的脑袋,他抱着铜镜就凑了过去,先看一眼自己夫人的脸色,只见她依然面若金纸、无声无息,心就徒然一沉,出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郡主,我夫人如何了?” 云萝头也不抬,又凑近过去仔细观察着三夫人的瞳孔唇色,淡然道:“破漏的地方都缝补上了,但三夫人失血过多,能否醒来还得看之后伤口是否有溃疡,身上会不会发热。” 蒋三爷抖着手往三夫人的鼻子下面探了探,探到一点极微弱的气息,忽然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抽,真没想到蒋三爷是这样的爷们。 听到屏风内的动静,太医们都把自己重新清理了一遍,然后走了进来,一个个的轮流给蒋三夫人看诊探脉,诊完后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得出的结论与云萝并无二致。 失血过多,伤势沉重,能否痊愈首先得看她能否醒来。 而且,蒋三夫人因为伤在脾胃,吃食补药这些都暂时不能入腹,更给她的恢复增添了一重阻碍。 若是在后世,她这样的情况还能给她输血,挂上点滴,有各种仪器辅助。但在这里,却只能靠她硬挨。 云萝退到了屏风外,看到蒋四姑娘腿软的直接坐在地上,丫鬟们拉都拉不起来。 于是就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扯一把黏在身上的衣衫,说道:“四姑娘若无法安心睡觉,不妨多跟三夫人说说话。她如今虽昏迷着,却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听到你们的声音,知道还有人在记挂,说不定能早点醒过来。” 蒋四姑娘顿时眼睛一亮,挣扎了两下,又在丫鬟的搀扶下才从地上站起来,急匆匆往床边走去。 走到屏风边,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就朝云萝深深一揖。 外面的天光越发明亮了,云萝走到门外极目远眺,用力的闭了闭酸胀的眼睛,然后把自己清洗干净,被丫鬟领到一旁的厢房里闷头就睡。 两个时辰的费神,竟比跋山涉水了两日夜还要累。 虽然疲累,但日上三竿的时候,她还是自动醒了过来,眯着眼穿戴整齐,一头青丝依然是简单的束在头顶,绾成一个男儿式样的发髻。 长到这么大,她至今也没有学会绾女儿家那些漂亮又繁复的发髻,绾得最好的大概就是……包包头? 揉着眼睛出门,一出来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景玥。 景玥就面朝着这边厢房的方向,因此也一眼就看到了房门开启,她从屋里走出来。 刚扬起一个笑容,下一秒就忽然脸色一变,人也瞬间到了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想要触摸,却只停在她的脸侧,满脸严肃的问道:“眼睛怎么回事?” 云萝眨了几下眼睛,又伸手想要揉,却被景玥一把抓住手腕,有些生气的说道:“你自己便是大夫,怎么还这样乱来?” 云萝只觉得两只眼睛酸胀涩然,几乎要睁不开,视线也不如平时清晰。 虽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她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不在意的说道:“昨晚上屋里点了太多灯烛,有些熏眼睛,且这样也不够明亮,盯着一处看得太久了,难免不适,过两天就好。” 景玥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看着阿萝红肿的双眼,他只觉得心疼难忍。 “有何缓解之法?” 云萝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热烫,就说:“用凉帕子敷一会儿。” 景玥当即叫人取来干净的清水和帕子,又把云萝拉进屋里在桌边坐下,然后亲自拧过帕子给她敷眼睛,责怪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倒不是跟蒋家的交情有多好,而是深知她的性子,前世那样互看不顺眼的关系,她救他时也尽心尽力,从此就把他的心给偷走了,再没有还回来。 他小心翼翼的给她敷眼睛,见她闭着眼睛乖乖的任由他作为,莫名的气就消散了,盯着她嫣红的嘴唇,忽然想凑过去亲一下。 她现在闭着眼睛,就是一副任由他胡作非为的样子呢。 于是,景小王爷逐渐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将湿凉的帕子按在她的眼睛上,尚未有其他动作,耳朵就先红了。 蒋三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萝乖乖坐着,而景玥与她面对面,一手捂着她眼睛,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 不禁脚步一顿,然后奇怪的看着景玥。 景玥瞬间收敛了所有心神,侧目凉凉的瞥向蒋三郎,惊得蒋三郎差点落荒而逃。 嘤,好可怕! 但他过来是有要紧事的,于是坚强的挺住了,转头对云萝说道:“郡主,我母亲醒了。” 说起这个事情,他不禁满脸喜气,刚才景玥对他造成的心慌也瞬间消散大半。 云萝拉下景玥的手,帕子也随之离开眼睛,她睁眼看向门口,“何时醒的?” “就刚才。”说完才发现云萝的双眼红通通的,顿时惊道,“郡主,您的眼睛……” 云萝现在已经感觉舒服多了,视线也随之清明,因而并没觉得如何,“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径直出门往三夫人所在的正屋走去。 蒋三夫人确实醒了,虽然没有精神,眼睛都是半眯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云萝进屋,她不由激动的抬起了头,又在下一秒重重的落回到枕头上,把床前伺候的蒋四姑娘吓得小脸发白。 云萝快步走过去,伸手在三夫人的肩上轻抚,然后拿过她的手来诊脉,同时说道:“您别乱动,当心伤口开裂,到时候我又得给您重新缝一遍,那时您恐怕就没精力再醒过来了。” 蒋四姑娘连忙把她稍稍用力的按在床上,眼泪汪汪的说道:“娘,您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之后的那几个字太晦气,她连提都不愿意提。 三夫人目光慈爱的看着她,又略显吃力的转头看向云萝,张嘴极轻极轻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要不是云萝看到她的口型,差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话,当即说道:“夫人客气了,您能醒来就算是从鬼门关挣出了一只脚,我也能安心的回家。” 三夫人神情一动,蒋四姑娘忙问道:“郡主这么快就要回去吗?方才刚吩咐下去,给您和几位太医置办一桌席面,也是我家对你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 云萝拒绝道:“席面就不吃了,我早些回去,我娘和哥哥也能早点安心,他们都十分挂怀夫人的身体。” 第328章 腿麻 云萝在蒋三夫人清醒后就告辞离开了沐国公府,虽然三夫人尚未真正脱离危险,但有太医在,之后的事情已不需要她再费心了。 走在廊道上时,还遇见了几个仆妇婆子正在与蒋华裳纠缠,下手不轻,大约是想要把趁她们不注意就逃出祠堂的蒋华裳扭送回去? 云萝看了一眼,那边的蒋华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一行人,忽然直勾勾的盯着云萝,双眼之中满是怨毒和阴恻,说了一句,“多管闲事!” 那些正扭着她胳膊腿的婆子们顿时脸色大变,匆匆朝云萝几人躬身一礼,就要把蒋华裳拖走。 蒋华裳挣扎得厉害,还不忘朝云萝喊叫,竟是因为云萝出手救活蒋三夫人,而把她给怨恨上了。 送她出门的蒋三郎已是满脸怒火,迈步就要朝那边过去,却被云萝伸手拦下了。 她看着虽挣扎激烈,但还是被婆子们一点点拖走的蒋华裳,表情平静得仿佛面对的并非谩骂,而只是个不知所谓的跳梁小丑。 她忽然开口说:“你应该庆幸三夫人还活着,如此你才有一线生机,不然,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听到云萝开口,几个婆子倒是暂停了动作,只是抓着蒋华裳,似乎是要等她把话说完再扭送五小姐回祠堂。 而蒋华裳也忽然安静了一瞬,然后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明明样貌并没有多大改变,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风华,盯着云萝说:“你难道以为我还要感激你?我如今活着还不如死去!” 蒋三郎怒火攻心,怒斥道:“落到这步田地,你怪得了谁?是我们逼你与未婚夫的异母弟勾搭成奸,还是当初与安庭定亲时未曾问过你的心意?害家族蒙羞,牵连家中姐妹也跟着坏了清誉,你回来后家中并不曾过多为难,依然给了你容身之地,你却不知悔改,反倒嫉恨姐妹长辈,这么多年的教养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惜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蒋华裳感觉到丝毫的懊悔和愧疚,甚至神情愈发狰狞阴沉,“满口自规矩教条的蠹虫,我本与二郎两心相印,若非你们从中阻挠,我们又如何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这不知悔改还愈发无耻的话,气得蒋三郎胸口发堵,简直要呼吸不过来。 又听她说道:“分明是把我关在后院不得见人,就是给了容身之地?呸!道貌岸然的小人!与其被你们践踏羞辱,我宁愿拉着你们一块儿去死!” “但你舍不得死。”云萝忽然说道,“你若胆敢去死,就不会做出这些多余的事情。” 蒋华裳的所有表情都瞬间僵在了脸上,蒋三郎见她如此,忽然就不生气了,只觉得厌恶和恶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跟云萝赔礼道:“家里如今一团乱,惊扰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云萝神情淡淡的并不把这点事放在心上,从蒋华裳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对蒋三郎说:“不妨事,走吧。” 蒋三郎当即领先半步,要送他们出门。 转身之前,云萝还顺手把身旁的景玥给一起拉上了。 景小王爷愣了下,眼里迅速的浮上暖色,轻轻的笑了一声,并十分顺从的被她拉着走。 “阿萝可是怕我对她做什么?”回衡阳长公主府的路上,景玥厚着脸皮钻在云萝的马车里不肯下去,就之前云萝的行为解释道,“蒋家已经容不下她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她也落不到好下场。” 所以,哪怕真要做点什么,他也不会在沐国公府内动手,万一因为看到她太可怜,让原本怒火中烧的长辈们生出了一点怜惜,在之后处置她的时候手下留情,岂不得不偿失? 云萝淡淡的瞥他一眼,没有开口就仿佛把什么都说了。 景玥轻笑一声,不着痕迹的朝她挨近了些,伸手在她眼旁轻抚了下,皱眉道:“怎么还是这样红?要不再闭眼歇会儿?” 云萝闭了下眼睛,然后十分干脆的身子一歪,斜斜倚靠在旁边的软枕上。 但她觉得这样有点不舒服,最后把软枕往怀里一搂,换个方向枕到了景玥的腿上。 景小王爷一下子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僵硬了半天才逐渐舒缓,然后小心的扯过一旁的大氅把她盖得严严实实,手也顺势轻轻的落在了她手臂上。 眼眸低垂,他看到阿萝呼吸清浅,已迅速的睡了过去,下边的脸被压得变形,粉唇微嘟,肌肤瓷白,让他不禁心中也酥酥的麻痒了起来,很想做点什么,却又怕打搅了她。 马车走得缓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经过闹市的时候,景玥就把手贴在了她的耳朵上,直到进了长公主府,她自动醒来。 小脑袋从他的腿上离开,景玥怅然若失,怎么醒得这样及时?他还想抱她下去呢。 把盖在身上的大氅交给在外面车辕上吹了一路冷风的月容,又理了下颊边几缕凌乱的发丝,云萝起身就要下马车。 走到车门口,她转头疑惑的看向景玥,“你不下车?” 景玥把手轻轻的搭在了腿上,怅然道:“我还想回味一下阿萝枕在我腿上的美妙感觉。” 云萝眼角一抽,当即转身就钻出了马车。 等她落地,转身远离,还留在马车里的景小王爷忽然轻“嘶”了一声,手在腿上轻捏并小心的伸展腿脚。 太没出息了!在雪地里蹲上半天都不曾麻过腿! 已经离马车有十来步远的云萝忽然脚步一顿,然后走得更快了,月容抱着大氅都几乎要跟不上。 长公主听说女儿回来了,就坐不住迎了出来,在正院门口差点与云萝撞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云萝通红的眼睛,顿时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是一晚上没睡?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云萝反手扶着她往屋里走,解释道:“清晨睡了会儿,眼睛是因为昨晚上在身旁点了太多灯烛,被烟熏的,很快就会消退。” 确定她没事,长公主才问起了蒋三夫人的情况,云萝如实相告,正说着,就听见门外蹬蹬蹬的脚步声,郑嘟嘟拉着文彬飞快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景玥,风姿卓越,丝毫看不出腿麻站不起来的窘迫。 云萝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郑嘟嘟的无数问题给包围了。 “三姐三姐,你的眼睛怎么了?一夜没睡?一夜没睡也不会这样红啊!” “三姐三姐,你去给昨天的那家夫人治病了吗?我都不晓得,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三姐三姐……” 好吵! 云萝面无表情的把他从腿上扒拉下去,抬头看向文彬,“今日怎么不去上学?” 文彬赧然道:“去了,先生下午要带学生去赏秋,我就提早回来了。” 其实就是惦记昨晚半夜三更被请去给人治病的云萝,连游玩都没有心思。 长公主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两个孩子,扭头跟云萝说:“一早起来没见到你,他们就一直惦记着,这不,一听说你回来,就跑来看你了。” 又转头看向景玥,细细长长的眉毛往上一挑,问道:“阿玥怎么也过来了?” 月容束手安静的站在旁边,此时忽然屈膝说道:“王爷今日一早就去了沐国公府,刚才又陪着郡主一同回府。” 长公主便“哦”了一声,侧目去看自家闺女,却见她脸色平静,没有露出一点羞意或赧然,不由得呼吸一顿,然后看着景玥的表情都越发的柔和了。 真是个好孩子,一点都没有因为她家浅儿的冷淡而退缩呢。 云萝莫名的看了公主娘一眼,总觉得她前后的态度变化有点大,是因为景玥听说她半夜被请到沐国公府,于是就一大早就登了沐国公府的门? e……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表扬的行为。 没说上几句话,云萝就被公主娘赶去休息了。 沐浴之后先吃上一大盆鸡汤面,然后再暖暖的睡上一觉,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眼睛的红肿就已消退了大半。 长公主松了口气,文彬和郑嘟嘟也松了口气,只有不曾见到她回来时模样的卫漓,盯着她眼里的红血丝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得紧紧的。 次日,蒋家送来了好几车谢礼,是蒋世子和蒋三郎亲自送来的,并将三夫人此时的情况与长公主和云萝告知了一遍。 三夫人正在好转,虽然昨晚上有些发热,但将天亮的时候,热度就退了,早上还在太医的看顾下吃了半盏温水和两勺米油,食后无异常。 长公主松了口气,云萝转身回屋拿了一盒药粉递给蒋三郎,“这是我新制的金疮药,你拿去给太医看看,若合适就用上。” 蒋三郎感激的接了,没留多久便告辞离开。 大总管匆匆从外面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躬身说道:“殿下,郡主,老夫人已经到了灞河渡口,不日就要进京了。” 长公主顿时惊喜道:“当真?” 大总管笑眯眯的说道:“不敢忽悠殿下,老夫人一靠岸就遣了小厮来报,因行礼较多,可能要到明日午后才能抵达京城。” 云萝也愣了下,“祖母怎么突然来京了?” 长公主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道:“傻丫头,月底就是你的生辰,母亲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缺了你的及笄礼啊。” 第329章 十里亭 十月的京城已经甚是寒凉,尤其清晨夜晚,更是瑟瑟,百姓们行走在街上,多是缩着脖子,团着手,以免寒风从领子袖口的缝隙里钻进去。 云萝在天微亮的时候就和公主娘一起坐着马车出城,卫漓今日特意请假,和骑着小马驹的文彬一起骑马相随在车旁,还有马车里迷迷糊糊、东倒西歪,尚未完全清醒的郑嘟嘟。 长公主本不想带他,怕他清晨起不来,只管安心在屋里睡觉便是,他却不听,非要跟着,还言之凿凿的说绝对起得来,他每日醒得可早了。 云萝看着他现在歪歪扭扭,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模样,发现他来了京城之后,好像确实有些懈怠了,若在村里,他这个时辰早就应该起来,准备去上学堂。 看来以后得多督促一些,晚上早点睡,清晨就能早点醒。 想虽这样想,但她还是随手把他搂了过来,让他靠在她的身上继续睡眠。 车马出城,直到十里外。 此时旭日东升,淡淡的阳光逐渐拂洒在大地,虽不够明媚,却也将清晨的寒气驱散了几分。 云萝下了马车,又与兄长一起将公主娘扶下,转身进了路边的十里亭。 郑嘟嘟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马车内只有他一个人了,迷蒙了一瞬后蓦的清醒过来,蹭蹭蹭的爬出马车,一出来就闻见一股食物香味,然后他看到哥哥姐姐们竟然在他睡着的时候,在外面摆起了满桌的吃食茶点,还点起了小炉子,正在咕噜噜的煮茶汤。 不是来接老夫人的吗?怎么像是出门郊游? 小厮过来把郑嘟嘟抱下了马车,长公主摸了摸他温热的手心,又给他压一压睡得松散的领口,说道:“出门时也没有好好的吃上早食,又赶了这一路,嘟嘟饿了没?” 郑嘟嘟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目光就盯上了石桌上的一碟鸡蛋糕。 他虽然在出门前吃了两个花卷,一叠蒸饺,还喝了半碗粥,但睡过一觉就又饿了。 于是自动挤到了云萝和卫漓之间,至于亲哥哥文彬,在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相看两相厌的。 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争宠啊。 他一边啃着卫大哥哥拿给他的鸡蛋糕,一边好奇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吗?卫奶奶啥时候会到?” 卫漓便说:“现在时辰还早,约莫中午时分才能到。” “那都要吃午饭了!” 文彬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鸡蛋糕和鼓鼓囊囊的脸,嗤笑道:“现在就惦记上午饭了?郑嘟嘟你晓得你现在有多胖吗?” 郑嘟嘟当即不服气的反驳道:“胡说!才没有很胖呢!爹娘都说我可像三姐小时候了,胖乎乎的可招人稀罕了!” 云萝侧目,面无表情的睨着他。 文彬亦是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爹娘那是哄你的,他们大人就是觉得胖乎乎的才好看,其实三姐小时候才没有你这么胖呢!” 郑嘟嘟就瞄了眼云萝,他也无法想象三姐胖乎乎的会是啥模样,但又不甘心落入下风,便说道:“你咋晓得三姐跟我不像?明明许多人都说我最像三姐!” “都说了是哄你的,我可是和三姐一起长大的,你跟她像不像我能看不出来?” 郑嘟嘟看看文彬,又看看云萝,忽然觉得好委屈,手里的鸡蛋糕都不香了,“我都没见过三姐小时候。” 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摸他的额头,笑道:“真是个傻小子,你出世的时候,你三姐都九岁了,你如何还能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 文彬就忍不住的越发得意,眉毛飞扬,说:“我小时候都是三姐带我玩的,一开始读书也是三姐亲自教的,有人欺负我都是三姐保护我的,你可比不上。” 郑嘟嘟嫉妒极了,从鼻腔深处重重的哼了一声出来,愤愤道:“你被人欺负了竟然还要三姐保护,太没用了!” 文彬不由被噎了下,郑嘟嘟多机灵的一个小孩啊,见哥哥好像被他说住了,顿时也就不那么生气了,反而也稍稍得意了起来,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说道:“我可从来没有被欺负过,还能保护三姐!” 云萝没忍住,按了下他扬起的脑袋,道:“你以为别人为什么不敢欺负你?只是因为你是郑嘟嘟吗?” 难道不是吗? 郑嘟嘟眨眨眼,甚是不解。 见他这理所当然的小样儿,文彬哼笑一声,但最后也没有说出长辈们的坏话。 他有印象的,小时候受的欺负全都来自于家里,外面的人反而并不会欺负他。后来分了家,虽然老屋那边依然时不时的弄点事出来,但他觉得日子一下子就好过了无数倍。 看着他们兄弟斗嘴,卫漓不禁莞尔,对于没有亲兄弟,也没有此等经历的他来说,甚至是有些羡慕的。 长公主也是看得有趣,更对宝贝女儿小时候的经历十分好奇,便问道:“你们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虽然她很早就让人调查了女儿在乡下的日子,但她现在依然很乐意听他们说上一说。 外人调查的,哪里有日夜相处的兄弟更了解清楚呢? 若有机会,她甚至想与郑家夫妇见上一面,听他们说说浅儿小时候的事迹,那定是十分有趣的。 日头逐渐高升,阳光洒进了亭内,暖融融的烘烤在身上,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和惬意。 文彬说起他与三姐一起长大的经历,说得双眼晶亮、滔滔不绝,郑嘟嘟也插诨打科的说上两句,虽然他小小的脑袋里其实并没有记住许多事情,有限的记忆中,大部分还仅仅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让他有点苦恼,总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竟然把跟三姐一起玩过的事情都差不多要忘记光了。 日高三尺的时候,从京城方向来了一队送行的人,在相邻的另一个亭内依依不舍、挥泪告别,把郑嘟嘟和文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京城几个方向的十里亭总是要比别处的更热闹,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送别和迎接,或者旅客途经此处暂停歇息,因此并非只有一座凉亭草庐,而是沿着官道,相隔几步的十余座亭舍连成一片,旁边还有买吃食茶水的小贩。 旁边亭舍内,是远嫁的姑奶奶回京省亲后又要离去,兄嫂侄儿送出十里,白发苍苍的兄妹俩执手相看,皆都眼泪汪汪的,感叹今生不知是否还能再相见,旁边的小辈下人们都不由得伤怀哭成了泪人儿。 郑嘟嘟趴在栏上往那边张望,也忽然伸手揉了揉眼睛,惹得文彬侧目相看,“你哭啥?” 胖嘟嘟侧了下身,不想理他,但没一会儿就又转了回来,眼泪汪汪的跟他说:“三姐及笄之后,我们就要回家了,以后是不是也很难再见到三姐了?” 文彬愣了下,忽然一扁嘴,也有点想哭了。 这边小兄弟俩的话也引起了那边人的注意,转头看到两个俊俏小郎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便善意的朝这边点了点头。 两人就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回到了亭内。 却有一个六七岁的小郎蹬蹬的从那边亭内跑了出来,指着云萝说道:“你是那个姐姐?” 云萝看一眼,便认出了他,朝他点点头。 一对年约而立的夫妇在他后面追了出来,拉着他喊:“四郎,你莫要乱跑。” 那小四郎就指着云萝说:“爹,娘,这个就是去年在街上送了我两个泥人的姐姐。” 那夫妻愣了下,想了会儿才想起这件事来,不由也抬头看向了云萝。 这一见便是一愣,他们一时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觉得这姑娘看着就与寻常人不同,身旁亭外守着的丫鬟小厮亦是十分气派,让人不敢冒犯。 他们看一眼就迅速的收回了目光,那男子垂眸拱手说道:“多谢姑娘送小儿礼物,小儿时常惦念,十分喜欢。” 云萝淡然说道:“不过两个小玩意,不必放在心上。” 又见小四郎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还跟她说:“姐姐,再也没在街上看到过你呢,于大叔家的肉饼还是很好吃的。” “我家离得太远了,往来不方便。” 他歪了歪头,“是吗?我有去找康平坊的,走出了好远都没有找到。” 云萝看了眼他的两条小短腿,眼里不禁浮现一丝笑意,但她更惊讶的是他的记忆力,看年纪不过与郑嘟嘟差不多,但她在一年前跟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却至今仍记得清晰,还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不由侧头看了眼两次把她淡忘的郑嘟嘟,是别家小郎太聪明,还是自家嘟嘟有点笨? “康平坊”三个字让正在依依惜别的人也都转头看了过来,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觉得那边亭里的人富贵逼人,因此不敢多看,原来竟是住在康平坊的大贵人? 三个老人对视一眼,然后那老爷子率先走了出来,拱手说道:“老朽承平坊卫平川,家中小儿淘气不懂规矩,惊扰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长公主忽然出声,“你姓卫?不知是魏紫的魏,还是……” “有幸,倒是与镇南侯府同一姓氏。”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竟与我儿女同姓,倒是有缘。” 卫平川愣了下,随之脸色一变,住在康平坊那种地方的贵人,夫家又姓卫,他想来想去都只想到一个人。 “长长长公主?!” 当朝长公主其实并非只有一人,但不说封号,只呼长公主的,必然是衡阳长公主。 他他他竟然在长公主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与卫侯府同姓?! 他一边惊,一边又羞得老脸通红,连连作揖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大放厥词,让殿下见笑了。” 长公主温声说道:“老丈不必多礼,本宫见你家小郎甚是机灵聪慧,与我女儿又有一面之缘,正好我这儿也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郎,不知可否请他一同过来玩耍?” 卫平川想也没想的说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于是,卫小四郎就被请到了亭内,与郑嘟嘟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然后齐齐转头看向云萝。 长公主都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便拿了点心给小四郎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也胖胖的,吃着点心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回道:“我叫卫筑。” “刚才听见你爹娘叫你四郎,可是你上头还有三个哥哥?” “嗯,大哥二哥是大伯家的,三哥是三叔家的,我是我爹娘家的。” 一问一答,他利利索索的就把自家的情况给交代干净了,长公主和卫漓他们也知道了他与云萝的渊源来自于几个肉饼和两个小泥人。 去年景玥乔装出京,云萝出了瑞王府后绕道而行,偶遇四文钱一个的肉饼摊子,胖乎乎的卫筑小郎让云萝想到了郑嘟嘟,进而促进了回江南的念头。 两个胖小郎略略熟悉之后就很快玩到了一起,等到那边送别姑奶奶远去,一桌子的点心已经被他们消灭了大半,看得长公主都忍不住食欲大增的吃了两块莲蓉酥。 分别时,卫筑还把自家的详细地址说给了郑嘟嘟,并邀请他有空到他家去玩耍,郑嘟嘟欣然答应。 来来往往又有好几拨人,到将近午时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又有一队车马朝这边行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支车马队伍都要浩浩荡荡。 所有人都不由站了起来翘首以盼,等到看见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两三护卫,看到那眼熟的面孔,云萝与卫漓就直接奔出了凉亭。 长公主跟在他们的身后,也匆匆往前迎上去,脸上笑意盈盈,“终于等到了。” 那边的车队忽然加速靠近,显然是发现了在十里亭迎接的人。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哪怕漫天的灰尘飞扬也不能阻挡马车的窗帘被撩起。 有人从窗内探出了头,朝这边喊道:“小萝,文彬,嘟嘟!” 云萝的脚步蓦然一顿,郑嘟嘟也愣了愣,反倒是一向斯文的文彬当即蹦了起来,往前飞奔而去,“娘!” 第330章 惊喜重聚 文彬用从未有过的速度朝着马车飞奔而过,跟在没来得及停下的马车旁,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到了已经有大半年没见的爹娘。 越发的惊喜,“爹,你也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郑丰谷和刘氏后面的另一辆马车内又出来了两个熟悉的人。 郑嘟嘟人小腿短,落后了几步,本来也是奔向爹娘的,但在看到后面马车上出来的人时却当即转了个方向,胖乎乎的身体一点都没有影响他奔跑的速度,“二姐!” 后面马车上的,正是云萱和栓子。 六岁的郑嘟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也不是几天不见就会把人淡忘的笨小孩了,因此虽大半年不见,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陪伴他比爹娘还要多的二姐。 所有人都下了马车,刘氏拉着跑到面前的长子,欢喜得几乎要看不够,“瘦了,也长高了许多。” 她转头去看奔向云萱的小儿子,脸上的神情忽然可疑的凝滞了一下。 郑丰谷一步过去,把从他身边擦过的郑嘟嘟拎了回来,这一拎竟是颇为沉手,便将他抱在怀里颠了颠,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娘还担心你人小出远门会不会吃不惯、睡不好、禁不住路途颠簸,就你现在这份量,应当是过得极好的。” 郑嘟嘟在爹的怀里扭了两下,笑嘻嘻的喊了一声,“爹!” 云萱和栓子也走了上来,伸手捏了下郑嘟嘟脸上的小肥肉,又捏捏他的小胖手,不禁笑道:“别人远行都是瘦一圈,你咋更胖了?” 对于刚刚遭受了来自亲兄长的一**击伤害的郑嘟嘟来说,正是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的时候,闻言,当即不服气的反驳道:“瘦了的,是到了京城后,公主婶婶家的饭菜太多太好吃了,我又舍不得剩下,才稍微胖了一点点,不信你去问三姐!” 云萝和卫漓先过去把祖母从马车上扶了下来,问候一声,此时也正好往后走过来,听到郑嘟嘟这话,却一点都没有要帮他遮掩的意思,直说道:“干粮你都能吃两块,一路途经各地,面对味道风味各不相同的吃食,你只有欢喜的,从没有吃不惯,除了风吹日晒黑了点,并不曾消瘦过。” 文彬就站在他旁边,“嗤”一声笑了出来,郑嘟嘟从他爹的怀里高高在上的俯视,与哥哥对视,眼睛里噼里啪啦的似有火光四射,然后“哼”一声,兄弟俩一起扭开了头。 这与在家里时无异的模样,郑丰谷和刘氏见了,并没有因为他们兄弟争闹而不悦担忧,反而觉得松快。 随后也不去管两人,刘氏把云萝拉到了面前,伸手在她身上虚虚的比划了几下,说道:“咋长得这样快?正月时还在我额头这儿呢,现在却比我都要高了,身上可有啥不舒服的?腿酸抽筋啥的还犯不犯?” 刘氏并不是矮小的人,与身材高大的郑丰谷站在一处甚是相宜,但云萝这几年长得飞快,如今确实比刘氏还要高一点儿。 面对这絮絮关切,她面色淡然且平和,说道:“我没事,倒是爹娘,这大半年在家里一切可好?” 刘氏摸着她的手笑道:“我们就在村子里,有啥好不好的?就是你们几个都离了家,有时候会冷清些,但你二姐时常会回来,喜鹊和柱子也都是好孩子,忙完了家里的还要过来给我们搭把手。” 喜鹊和柱子就是栓子的弟弟妹妹,云萱的小姑子和小叔子。 云萝转头看向云萱,忽然目光一顿,落在了她在腹部格外宽大的袄子上。 云萱不由伸手遮了一下,目光低垂,脸上露出些羞赧之色。 长公主与老夫人特意在前面多说了几句话,此时相携过来,也看到了云萱与常人不同的身形,不由惊讶道:“大姑娘这是有喜了?” 云萝、文彬虽一直叫云萝“二姐”,但那是从郑大福那儿排的序,即便是分了家,这称呼也一直没有改变。但若只论郑丰谷一家,云萱就是长姐,大姑娘。 虽然她已经嫁人了,但如果是娘家人的话,继续叫一声姑娘也没有错。 郑丰谷他们见了长公主,连忙要行礼,但不等他们拜下,就被长公主身旁的丫鬟嬷嬷们扶了起来,长公主笑脸温柔,说话也十分亲近,说:“切莫这样多礼,你们是浅儿的养父养母,辛辛苦苦把她养到这么大,就算要行礼,也该是我先向你们行礼才是。” 郑丰谷和刘氏吓得连道不敢,比面对老夫人和卫小侯爷都要紧张得多。 这可是长公主殿下呢,皇上的亲姐姐,向来只在戏文中见过这样的贵人,却比在戏文中的还要更尊贵,更让他们不敢轻慢! 长公主似乎没有看见他们的紧张拘束,还拉住了刘氏的手,说道:“那我们谁也不必跟谁行礼了,就当是亲戚相处,岂不甚好?” 刘氏紧张得手臂都僵硬了,感觉到长公主的这只手比细瓷丝绸都要更加柔滑,她真怕自己粗糙的手掌把她给刮伤了,听见长公主的话,也只有呐呐的点头。 长公主就又说:“一直遗憾未能亲自与你们相见,亦十分向往浅儿从小长大的地方,刘姐姐可得跟我多说一些浅儿小时候的事情,之前虽也听人说了一些,但他们哪里有你们当爹娘的知晓更多呢?” 刘氏惊讶于长公主的平易近人,又听她说起云萝,便一点点的放松了下来,没有一开始那么畏惧和紧张了。 老夫人没有说错,长公主真真是个极宽和温柔的人,没有架子,对他们这样粗鄙的乡下人也一点都不嫌弃。 此时又听见云萝在旁边拉着云萱问:“几个月了?怀着身孕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一边问着,一边下意识的伸手搭上了云萱的手腕。 云萱由着她动作,脸上的羞意明显,轻声说道:“也没啥大不了的,一路过来不是坐车就是乘船,老夫人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大夫和两个嬷嬷照顾,比在家时都要轻松。” 她是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乡下人家,谁家妇人怀孕了都是一样的家里家外忙不停,她虽被娇养了几年,但这个娇养也是相对于乡下来说的,其实家里的活儿并没有少干。 相比于劳累,她更不愿意错过妹妹的及笄礼。 乡下没那么讲究,也没那个条件讲究,但她听说,大户人家是极重视女儿家及笄的,仅次于出生和婚嫁。 云萝见她脉息强健,约五个多月的胎已经坐稳,哪怕赶了几千里路途也没有一点动胎气的迹象,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旁边,栓子已经和文彬、郑嘟嘟说上话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有从云萱身上离开,郑丰谷也有卫漓作陪叙话。 今日与老夫人同行的除了郑家人,还有几位卫家的族老亲眷,都是专程为月底云萝的及笄礼而来的。 话稍叙,并在十里亭内歇脚用了点吃食,一行人就又登上马车、骑上马,缓缓的朝京城走去。 长公主上了老夫人的马车,郑嘟嘟也被刘氏拉住了,他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骑马而行的哥哥姐姐们,眼里的羡慕就快要满溢出来。 刘氏也在看文彬,惊讶道:“文彬都会骑马了?” 郑嘟嘟越发的愤愤不平,说:“书院里就有教骑马,但之前哥哥骑得不好,还是离开家的路上三姐亲自教他的!” 刘氏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安慰道:“等你大了,让你哥哥教你骑马。” 郑嘟嘟撇嘴,他才不稀罕呢! 文彬就骑马走在旁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转头朝郑嘟嘟挑衅的看了一眼,还打马绕着马车转了一圈。 郑嘟嘟更气了,忍不住朝跑在前面的云萝喊道:“三姐,我也要骑马!” 云萝转头睨了她一眼,不太想带个肉团子在马背上。 卫漓莞尔,放慢了速度,落到这辆马车旁,伸手把郑嘟嘟从窗户提溜了出来,放在身前的马背上,“我带你可好?” “谢谢大哥哥!” 老夫人在前面的马车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转头跟长公主说:“逸之与郑家的小郎们倒是处得很好。” 长公主的目光也落在外面,闻言便笑道:“他没有亲兄弟,又从小老成自持,跟太子隔着宫墙往来不便,浅儿喜静还是个姑娘家,如今倒是寻到了做兄长的乐趣。” 说着,又不禁有些怅然。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如此,就已经很好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带着郑嘟嘟骑马的卫漓,她以后或许可以稍微活泼些? 经过一个路过时,从另一条路上奔来一队快马,马蹄扬起漫天的尘沙,踏得大地都在震颤。 他们踏过路口与卫家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忽然勒马放慢速度,当先的红衣公子诧异的看着云萝,“阿萝?” 视线掠过她身后的车马队伍,透过窗户看到了第一辆马车上长公主和卫老夫人,又是一惊,随之殷勤的驱马走了过来,“老夫人,您这静悄悄的进京,可是要把人都吓一大跳。”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还得大张旗鼓的?倒是阿玥你,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不过是去营地上转了一圈,可惜错过了您进京的消息,不然今日定也要出城迎接。” 第331章 看女婿的眼神 景玥在前日下午出城,一直到今日上午才离开营地回京,正好错过了得知卫老夫人将要抵达京城的消息,但又那么凑巧的,在回程的半路上遇见了。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两队合并到一起,景玥也缓缓走到了云萝身侧。 老夫人在马车内把景玥与云萝的相处看进眼里,不由转头带着几分询问的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便低声将两人的事儿与老夫人说了一遍。 后面的马车上,刘氏也在看景玥,然后转头跟郑丰谷嘀咕,“两年不见,这景公子长得更好了,瞧他跟小萝走得这样近,难道是长公主殿下有意选他做女婿?” 郑丰谷拍拍她的手,说道:“不管挑谁做女婿,长公主殿下总不会委屈了小萝,我们只管看着就是。” 刘氏想想也对,便放下心来,但目光却依然忍不住的往景玥身上飘。 此时又有些懊恼放了嘟嘟出去骑马,不然她还能跟他打听打听这个事情,还能顺便打听一下,京城里是不是还有别家的郎君在追求小萝? 文彬和嘟嘟还小,云萱又已经出嫁,刘氏如今能惦念的也就只有云萝的婚事了。 当然,云萝的婚事她肯定是做不了主的,也没那个心思要去做主,但难道还不能多看几眼女婿人选? 景玥与云萝并肩而行,离其他人稍微远了些,他忽然倾身过来低声说道:“我总感觉最前面两辆马车内有人在看着我,用一种打量女婿的眼神。” 云萝侧目睨他一眼,就在他以为她会如往常那样置之不理,或冷冷的嘲笑他一声时,却听见她说:“嗯。” 景玥不由得一愣,嘴比脑子更快,“那阿萝你呢?” “别想太多,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唉,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不嫁也可以先定个亲嘛,这样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随时都能出嫁。”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便继续说,“及笄后定会有更多的人上门求亲,到时候烦扰的就是你和长公主。早日定下婚事,外面的人才能死心,才不会挖空心思的去扰你清静,反正我又不会急着要你完婚,你想什么时候嫁,我都没问题。” 见云萝这回不理他了,他也毫不气馁,驱马与她的坐骑挨得更近了些,又说道:“老夫人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为你的及笄礼而来。安置下来后定会应酬不断,其间也不知有多少人会明里暗里的跟她探问你的亲事,真是烦不胜烦。” 这还替老夫人烦恼上了? 云萝淡然说道:“祖母多年未回京,或许正好想要借此与世交故旧联络感情,多认识些英年才俊,后起之秀呢。” 景玥忽然转头盯着她,问道:“你不会又看上别家公子了吧?” 云萝顿时眼角一抽,驱马加快了速度,把他落在后面。 景玥看着她的背影眉梢微扬,随之轻笑一声,朝她追了上去。 搂着个肉团子遛马的卫小侯爷远远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越看越觉得某人像一只想吃他家天鹅肉的癞蛤蟆,好友不好友的已经不重要了,只有无尽的嫌弃在心底蔓延。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胖嘟嘟,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然后在两马挨近的时候忽然伸手将胖嘟嘟塞到了景玥的怀里。 郑嘟嘟就觉得迎风飞马正刺激,忽然一阵身体腾空、头昏眼花,然后他就换了个马背。 仰头呆呆的看了景玥一会儿,然后咧嘴朝他露出一个大而灿烂的笑容,特甜的喊了一声:“景哥哥!” 景玥……景玥瞪了塑料兄弟卫逸之一眼,然后认命的搂着郑嘟嘟,以防他从马背上掉下去。 卫漓越过他与云萝并肩而行,并丝毫没有避讳景玥的说道:“有些人甚是擅长诡言浮说,你莫要被他骗了。” 景玥:“……”这个朋友真的不能要了! 云萝不由轻弯了眉眼,“好。” “……”想弄死卫逸之! 虽未曾大张旗鼓,但这么一行人进入京城也是浩浩荡荡的,又没有刻意掩盖卫府的族徽标记,所以京城人很快就传遍:卫老夫人回京城了! 她这个时候突然来京城,普通百姓或许不知缘由,官宦勋贵们却都心中有数,但不论如何,卫老夫人进京这件事还是在上层贵族之间卷起了一阵旋风。 入城,走过正元大街,进入康平坊,终于拐到了两府所在的街道上。 镇南侯府已经许多年没有大开中门了,上次似乎还是在云萝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今日,镇南侯府再次大开中门,迎了他们的老夫人、卫氏族亲和郑家人进门。 云萝平常都住在隔壁的衡阳长公主府,就连卫漓这个侯爷也多住在那边,这边的侯府就几乎空置着,但每日都有下人打扫,亦有侍卫往来巡逻,因此并不见空寂。 所有人都在正门前下马或下车,刘氏转头往两边看了看,轻声跟郑丰谷说道:“这京城的侯府倒好像比越州的卫府还要稍小一些。” 她还以为京城的会更广阔奢华呢,毕竟这可是京城! 文彬站在旁边,闻言便说道:“京城地贵,且所有的官邸府邸都有规制,不能轻易逾越。” 刘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郑嘟嘟就指着另一边说道:“那是长公主府,也是三姐家的。” 刘氏顺着他的指点往那边看,顿时咋舌,“这加起来可是占了整整一条街啊!” 郑嘟嘟又转头跟栓子说:“之前听说姐夫要进京赶考,三姐就在长公主府给你收拾了一个院子,挨着门,你想啥时候出去玩就能啥时候出去,不用绕道走远路,可方便了!” 文彬按了下他的脑袋,跟栓子说:“如今你们跟老夫人一起来,肯定是要住在这边侯府的。” “那岂不是要重新收拾?”郑嘟嘟抬头说道,表情甚为可惜。 文彬又往下按了按他的脑袋,斥道:“又不用你收拾,你着什么急?” 郑嘟嘟在他手下扭了几下,哼哼唧唧的说道:“那我也想住这边,我还没在这边住过呢。” 景玥把他们送到侯府门口就告辞了,其余一行人则进了侯府,一应住宿都早已经安排好,年纪大的族老们首先告辞,被领到了客院安置歇息,云萝看着那井井有条,似乎早有准备的下人,转头就看向了公主娘。 之前只说老夫人要进京,却为何连郑家人的客院都早早的收拾好了? 长公主笑着摸摸她的手,转头问文彬和郑嘟嘟,“你们是要继续住在那边,还是搬过来与爹娘同住?” 郑嘟嘟当即想也不想的说道:“我要搬过来!” 于是所有人都安排妥了,云萝先领着郑丰谷他们去客院,两个院子隔了些距离,领路的丫鬟站在稍大的院子门前,说道:“这是给郑老爷和郑太太准备的。” 又指着远处藏在花园后面的院子说:“那是蘅芜院,是个单开三间的小院,位置也略偏了些,但从那边走上几十步就是花园角门,出了角门走上几十步出巷子便是书横街,书画笔墨铺子一应俱全,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渐多,那街上每天都有大小文会诗会。奴婢不通诗书,也不懂许多,只是听管事妈妈说,李公子是读书人,又逢来年会试,应该会时常出门交友,那小院虽小了些,但出入方便,关上门后又显清净,不会打扰李公子读书。” 栓子与云萱对视一眼,然后朝云萝作揖道:“费心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我安排的,我都不知道你们会来。” 云萱莞尔,“那就是长公主殿下和侯爷费心了,你回头替我们道声谢。” 刘氏拉着云萝一起进门,等到只有自家人的时候,才说道:“真是想也不敢想我们竟然还能到京城来。原本是晓得你将要及笄,我们就备了礼送到府城,想要托老夫人帮忙送到你手上,却没想到还没有动身去府城呢,老夫人倒是先派了人来请我们。” 她当时想也没有想的就答应了,事后一想才觉得忐忑和惶然,对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村,府城便已经十分繁华的他们来说,京城太遥远,也太高高在上了,只是想想要到那个天子住的地方,就忍不住腿软心慌,也不晓得那是个怎样尊贵的地儿。 但她更想来见证云萝的成年,也想来看看小闺女在京城,是不是过得真好。 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总让她不是很安心踏实。 云萝看出了他们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惶然,就说:“月容和兰香你们都熟,我让她们过来这里照看着,先歇半天,明天我再带你们出门去逛街。京城除了城墙更高城门更大,街道宽阔店铺更多之外,跟府城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刘氏眉眼松缓了些,在她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净胡说,要是没区别,咋天下人都削尖了脑袋的想要到这里来呢?村里人晓得我们要来京城,说的那些好话酸话都快要把我耳朵磨出了茧子。” 第332章 嘴甜 次日,卫老夫人进宫请安,清晨进,傍晚才出,无人知道这一整天在宫里,她与皇上、皇后都说了些什么。 同时,郑丰谷和刘氏他们也在京城逛了一整天,直把眼睛都看花了,腿脚也走得酸软乏力,却连一条正元大街都没有走完。 刘氏和云萱都是勤俭之人,即便如此,等傍晚回到侯府的时候,仔细一盘算,发现竟也买了一堆的东西,惹得刘氏不由惊叹:“这若是放开了手脚,一天就能把整个家当都给花没了!” 白水村的那个肥皂作坊,如今每年都能给他们分上几千两银子的纯收益,但郑丰谷和刘氏仍舍不得放弃村口小食肆每天几百文往来的小生意,日常花费也从不动用作坊分红,还每年都能有不少剩余。 今日不到一天就花出去上百两银子,刘氏恍惚记得唯一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还是在给云萱置办嫁妆的时候。 但要说她有多么的心疼,那还真不至于,期间云萝要替她们出银子,还被拒绝了。 她悄悄的跟云萝说,她把家里的银子兑成银票,全都随身带来了京城,她还想在京城买个铺子庄子啥的。 “嘟嘟如今还小,看不出太远,但文彬已是秀才,往后定也要往京城来的。我听人说,京城花费巨大,哪怕是当官的大人,若没个别的进项恐怕也要紧巴巴的过日子,我和你爹都没啥见识,不晓得有啥别的经营,能想到的也只有田地和铺子。” 这两样是这个时代不论贫富都十分关注的话题,尤其是田地,更是传家立世之本。 云萝想了下,却说:“文彬就算以后当官了也未必会一直留在京城,与其在这里给他置办产业,还不如就在江南老家置办,你们能帮他看顾,价格也比京城便宜。” 刘氏想了想,又与郑丰谷商议了一夜,第二天就跟云萝说:“我跟你爹商量了下,觉得这些银子反正放着也是白放着,江南的田地并不好买,流到外头的少之又少,我们还是想在京城买个铺子,就是不晓得京城的铺子贵不贵。” 云萝见他们已经决定了,便也没有继续劝说,转而说道:“贵不贵也要看是在什么地段,铺面的大小。” 刘氏便问:“就我们昨日去的那条大街,那儿的铺子一般大小的要多少银子?” 云萝默了下,说:“那是京城的中轴正街,最繁华的地方,两边的铺子有价无市,几乎没有往外出售的。” “若是碰上了,一个铺子得多少银子啊?” “至少也要上万两。” 刘氏不禁咋舌,敢情他们家的全部家当还不够买一个铺子的呀?这京城的人也太有钱了! 郑丰谷就开口说道:“银子藏着也生不出银子,买了铺子却能生出更多的银子。小萝,我和你娘不晓得这里是个啥形势,还要你帮着合计合计,看看哪里的铺子更合适。在街上走了一糟,几乎看不见有转让出卖的,是不是要去找专门的中人?” 他如今也算是见过了几分世面,不再是当初那个藏着银子舍不得花,总觉得花了就没了的老实汉子。 云萝就说:“这倒不用,府中有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的管事,知道的比寻常中人还要多,我去叫人过来,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郑丰谷高兴的连连点头,“这个好,就是要麻烦人家了。” 云萝把管事找来,郑丰谷就高高兴兴的跟人家参详打探情况去了,刘氏则拿出了昨日新买的几样料子,说要给几个孩子都做身新衣裳,也不晓得京城现在流行穿什么式样的。 又逢云萱过来,母女俩就凑在一起商量,回忆着昨日在街上看到的姑娘家都是怎么穿着打扮的,她们也要做那样式的。 见她们说得兴致勃勃,云萝就默默的吞回了叫府中绣娘来给她们说说的话。 坐了一会儿,云萝离开这边去找祖母,还未进门就先听见了祖母的大笑声,然后她在院子里看到了披头散发一身泥的郑嘟嘟小朋友。 老夫人其实刚起来没多久。 从江南到京城几千里路途,足足走了近二十天,说不累那必然是骗人的。她昨日又进宫未有好好休息,终归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时健壮,今日就不由得起晚了。 她此时一身居家常服,十分的简单朴素,隐隐有几根白发的发髻上只别了几根素银簪,正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笑得眼角泪花都冒了出来。 郑嘟嘟就在离她几步的院子里,被一只黑白团子压在地上扑腾着四肢,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院子里热闹闹的气氛融洽又欢快,所有的目光的落在两个肉团子身上,以至于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云萝的到来。 最先发现她的还是团子,抖着耳朵突然抬起头来朝云萝“呀呀”的叫了两声,压在郑嘟嘟身上的圆滚身子却纹丝不动。 经过近半年的调教,团子已经不是那只见了人就想咬的团子了。 听到团子的叫声,郑嘟嘟转头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云萝,当即眼睛一亮,大声求救道:“三姐三姐,快把小团团从我身上赶走!” 云萝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看起来特别冷酷,问他:“你对它做了什么?” 郑嘟嘟心虚的偏了下目光,然后又转回来,义正言辞中还带着点委屈的说道:“我只是跟它开个玩笑,想要抢它的紫柰果,它就扑过来把我压这儿,还当着我的面把紫柰果给吃、完、了!” 那语气和表情,仿佛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老夫人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满脸的笑意却收也收不回去,指着郑嘟嘟说道:“你这个猴儿,真是胆大包天,竟妄图从食铁兽的口中夺食。也亏得这食铁兽养了几个月已经养熟了,不然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都不够它嚼吧。” 刚才她可是吓得不轻,见食铁兽并没有伤害嘟嘟,更多的像是在玩闹,才逐渐放下心来,却也没有出手去解救郑嘟嘟。固然是因为两个肉团儿在地上滚来滚去实在太好笑了,也未尝没有借此给郑嘟嘟点教训的缘由。 郑嘟嘟更委屈了,要不是已经跟小团团熟了,他才不会去夺它爪上的果子呢,没想到它这么开不起玩笑! 团子晃了晃圆滚滚的屁股,将努力支起上半身的郑嘟嘟又压趴了下去,而它则四肢摊开在地上,几乎要摊成一张饼,还朝云萝懒洋洋的“呀”了一声,仿佛在撒娇。 云萝走过去,将它从头顶的耳朵一直撸到脚爪爪,然后才把它从郑嘟嘟的身上抱开。 上百斤的份量在她手上轻若鸿毛,被放到地上的时候,团子更是四肢合拢,直接抱住了云萝的大腿,甩也甩不下去。 郑嘟嘟从地上爬起来,鄙夷的看它一眼,又冷哼一声,然后在老夫人的召唤下走了过去。 老夫人接过湿帕子亲自给他清理脸上、手上的脏污,又把散乱的头发理顺梳拢,重新结成两个小鬏,十分的有耐性。 云萝脚上拖着只大毛团,走了过来,问郑嘟嘟:“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郑嘟嘟坐在老夫人身前的小凳子上被乖乖的梳头,闻言便满脸控诉的说道:“哥哥带着姐夫出去玩了,都不带我,我就只好来找卫奶奶玩了。” 老夫人当即笑道:“敢情我还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啊?” 郑嘟嘟眨眨眼,说道:“才不是呢!我本来是要跟哥哥一起来看卫奶奶的,但哥哥不乖,自己去玩了,都没有来看卫奶奶!” “小嘴咋这么甜?真是好话坏话都叫你一个人说了,你爹娘那样老实的人,怎么生了你这个活泼小子?” “我像三姐!” “瞎说!你三姐最不耐烦说话,可不跟你似的一张小嘴就没个停歇的时候。”老夫人被逗笑了,给他梳了两个十分可爱的鬏鬏,又问道:“哥哥、姐夫都出去玩了,你怎么不出去玩呢?听说你来京城后结识了几个十分要好的小伙伴,昨日进宫时,太子也跟我打听了好些你的事,可见是十分喜欢你的。” 郑嘟嘟当即扭头看向老夫人,“瑾儿哥哥说他每天都要读书练武,就连休沐的时候都不能每次出宫来玩,他是不是特别辛苦?” “他是太子,自当要承担比常人更多的重任。” “那他是个好太子吗?” “当然。”虽然与某些人希望的谦谦君子相去甚远,脾气别扭还有些冷情,也不知是不是被当初那不知名的毒物所影响。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太子确实是个聪慧、机敏又刻苦的孩子。 郑嘟嘟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也觉得很高兴,扳着手指说道:“上次休沐,瑾儿哥哥就没有来找我玩,离下次休沐还有五天,不晓得他有没有空。” 云萝看着相处和睦、其乐融融,仿佛亲祖孙般的两人,默默的蹲在地上把胖达又撸了两遍。 e……她是不是被他们忽略了? 第333章 突来的嫁妆 老夫人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正被无数人关注着,短短两天,送到镇南侯府的拜帖、请帖就堆积成山,老夫人并没有全部查看,但也有部分亲近故旧的帖子被她另外放置在一边。 之后,她就开始忙于应酬,清冷了许多年的镇南侯府也因她而迅速的热闹了起来,有时候,老夫人会叫云萝陪着一起待客或出门访友,但更多的时候,云萝依然是自在的,并没有因为应酬花费太多时间。 隔三差五的出门,有时候是云萝作陪,有时候则是已经把京城混熟的文彬和郑嘟嘟作陪,刘氏和云萱很快就把京城内外都粗略的走了一遭,添置了许多在乡下,甚至是在越州城都不怎么见得着的稀罕物。 栓子则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了读书上,出门也是往书铺、文会等地方钻,又因为与云萝的关系而受到了一些人的帮衬,倒是逐渐的在小范围内混出了些名声。 郑丰谷又跟上面的两伙都不同路,而是被侯府管事陪着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了几遍,最终选出了几处中意的铺子,几者选其一,或选其二? “一处是在学府坊,离国子监不到二里地,附近还有好几家书院学堂,往来都是读书人。那铺子左右开阔三丈有余,进深也有约三丈,上下两层,还有一个稍小些的后院,可说是十分宽敞了。原本是开书画铺的,因掌柜的年纪大了要回乡,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来京城,才想要把铺子卖出去,开价六千两。” 郑丰谷是很中意这个铺子的,就是太贵了些。 刘氏便问道:“这六千两是单纯一个铺子,还是连着他铺子里的书画一起卖了?” 郑丰谷不由笑了下,说道:“哪里会连着书画一起卖的?要真这样的话,莫说是六千两,就是一万两恐怕都有的人想要抢。” 不论书籍还是画卷,或者其他的与文人读书有关的物件,从没有廉价的。 刘氏皱眉说道:“这铺子也太贵了,咱在乡下自己造一个这样的房子,连着家具物什一块儿都费不了一百两银子。三丈方圆,比我们村口那个院子还要小一些呢。” “要不咋说这里是京城呢!”郑丰谷也被这个价格惊得不轻,因此虽然喜欢,但却迟迟不敢下定决心,转而继续说道,“另外几个都没这个贵,有一个的地段真是顶好的,就在紧挨着正元大街的巷子口,价格也不贵,只需三千二百两,就是小了些,前后左右都只有不到一丈,还没咱家食肆的一半大。” 跟学府坊的那个铺子相比,单价是便宜了近一半,但按面积算的话,可是贵了太多太多。 郑丰谷接着又说了三处,价格基本在三千两左右徘徊,但从他的表情看,他最中意的就是学府坊的那一个,可惜太贵,离正元大街不过一个巷子口的那个也不错,却太小了,算算价格其实也很贵,之后的三处便有种退而求其次的意思。 不买学府坊那个铺子的话,他家其实可以买两个铺子还有富余呢。 但想想,真是舍不下。 郑丰谷后来便索性去找云萝商量,云萝听了他的话之后,直接就点了学府坊的二层书画铺,“您一开始不就只是想买一个铺子吗?既然银子足够,那就要买个好的。学府坊的铺子虽不能跟正元街上相比,但也很少有出售,就跟我们江南小舜镇上的铺子一样,爹你多考虑两天,那铺子大概就要易手了。” 这并非虚话,若非是侯府管事带着他去看,郑丰谷甚至连这个铺子都未必能找到,他若不要,那管事大约是很乐意把铺子划归到卫侯府名下。 郑丰谷听云萝这样说,也莫名的紧张了起来,点了点从家里带来的银票,当即决定就学府坊的那个书画铺了! 云萝在旁边看了一眼,发现郑家的家底还真不少,之前云萱出嫁的时候就陪送了几千两银子,都列在嫁妆单上,送出去的时候却又塞在箱子的最底下,因此外人并不知晓。 而如今,郑丰谷一掏就掏出了上万两银票。 看来村里的肥皂作坊这两年赚得更多了,只得一成利,郑家就已经腰缠万贯,比一般的地主人家还要富裕。 他点出六千两,剩下的又仔细收起来,又跟云萝絮絮的说道:“本来想再看看京城附近的田地,但听陆管事说,京城附近的上等良田需近三十两银子一亩,这也太贵了。” 之前他就提过这个事情,此时再提,想必的当真有这个心思。 云萝也再次跟他说:“田地的话,爹还是回家里去买吧,京城的地太贵,气候又不比江南更适合作物生长,想要肥地,却冬天连草子都种不了,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不划算。” 其实江南的地也挺贵的,但跟京城相比,又似乎十分的便宜。 听说在北边,几两银子就能买一亩地,而且土地开阔,几十几百几千亩的连成一大片,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郑丰谷前两天还听文彬跟他说起过随着云萝去冀北时见到的场景,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却想象不出来一眼望去,土地和天连成一线是个啥样的景色。 江南的田地都是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而且依照着地势,形状并不规整,就算有几十几百亩连成片,也不会一马平川,没个高低起伏,抬头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绿林。 也或许,那山丘就在眼前,还有各种溪流水沟环绕。 被云萝两次劝说,郑丰谷终于打消了在京城买地的心思,然后让云萝参详,又买了个铺子。 云萝:“……” 这样大手笔往外扔钱的爹,还是当年那个买了一头牛还要暗戳戳的担心媳妇会生气,希望她能帮忙说好话的爹吗? 郑丰谷拿着银子,兴冲冲的出门去买铺子了,有卫侯府的管事在旁帮忙打点,他当天傍晚就拿到了两家铺子的红契。 一家是学府坊的二层书画铺,一家则在乌石巷外的街上,那一片地方因为报馆的开设,正在越来越热闹,但因为时间还短,跟别处的繁华地段是不能相比的,因此只需两千八百两银子就买下了两个连成一块,足有十丈开阔,还有宽敞后院的大铺子。 郑丰谷之前就是看上它大、开阔,但这个地方实在偏僻了些,租金便宜,自己做生意的话也不知要做啥生意才能把几千两银子的本钱赚回来。 但云萝看中了那儿,郑丰谷当即也就依着她了,毕竟这铺子是要给她的。 没错,这是他们为云萝买的。 郑丰谷傍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云萝正在试穿二姐给她新做的鞋子,文彬和郑嘟嘟也围着她们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郑丰谷坐下乐呵的看了会儿热闹,然后就把两家铺子的红契都塞给了云萝,还说:“你如今也大了,又远在京城,说亲出嫁就在眼前,我和你娘到时候也不晓得能不能赶过来,就先给你添两个铺子,比不得侯府和长公主殿下给你准备的,但也是我和你娘的一点心意。” 那红契上就写着她的名字,云萝看了不禁动容,眼中瞬间激起一层涟漪,仿佛水波浮动。 她紧紧捏着两张契书,抬头说道:“这太多了。” 八千多两银子对她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对郑家而言,却是掏空了大半家底,之前还骗她说是给文彬准备的。 郑丰谷咧嘴一乐,带着老实人的憨态,摇头说道:“不多,我听说大户人家嫁闺女都是要十里红妆的,这两个铺子顶多能给你添点个三丈。” 刘氏也说道:“之前在街上看到别人家娶亲,那嫁妆一抬一抬的往前送,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听说那还只是个什么侍郎还是啥的大人家的女儿,你是侯府千金,长公主殿下的亲闺女,皇上的亲外甥女,以后只会比那个好,不会差。我和你爹没本事,只能给你添两个铺子,你别嫌少。” 她分不清官职高低,但她家小萝肯定是要比京城的大部分贵女们都尊贵。 云萝都要被逗笑了,脸上也不禁多了点细微的笑意,说道:“哪里能这样算?两床被子是一抬嫁妆,一箱子金银珠宝也是一抬嫁妆,有些官宦人家给女儿陪嫁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不过只有几千两银子而已。” 是这样吗?她还以为都是实打实的呢。 但这么一听,刘氏就松了一口气,喜滋滋的说道:“这样我们也不算给你丢脸了。” “怎么会丢脸?说出去不知要惹多少人羡慕呢。”云萝把两张契书放在桌上,说道,“但这真的太多了,二姐都没有这么多,文彬和嘟嘟以后也要娶媳妇。” 刘氏并不接,只说:“其实家里的钱也多是你挣回来的,他们若是因为这样就觉得爹娘偏心,真是枉费你对他们那样好了。” 郑丰谷也坐在另一边说道:“这都是我和你娘商量好的,你就安心收着吧,文彬和嘟嘟还小,再说,他们是男儿,若是跟姐姐争嫁妆,也太没出息了!” 郑嘟嘟本来在踮着脚尖打量契书,闻言当即挺起了小身板,特别义正言辞的说道:“等我再大一点,我就挣钱给二姐、三姐买好看的衣裳穿,珠钗金簪你们想戴啥就戴啥!” 第334章 争不过 郑丰谷和刘氏花费八千八百两银子,给云萝在京城买了两个铺子,这件事情很快就在整个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内传遍了。 老夫人和长公主得知后,并没多说什么,只让云萝把契书仔细收好,之后对郑家人的态度在客气感激之外,更多了些亲近敬重。 郑家夫妇把云萝当亲女儿一样的养育长大,这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如今更是早早的为云萝的以后做打算,拿出的东西比给他们亲生女儿的还要多,如何不叫人感动? 就算那些银子确实是靠云萝的本事才挣回来的,但落在他们手里,就是他们的东西,不管云萝还是卫家人都从未想过要以此居功,郑丰谷和刘氏若不是依然当云萝是亲闺女一般,会愿意挖空大半家产来给她置办东西? 下头可还有两个年少的儿子呢! 世道如此,人们总是更愿意把家产传给儿子。 没过两天,外面的人也知道了此事,在老夫人出门应酬时便有人询问,老夫人每每都有感叹,“他们辛苦养大的女儿,就因为身上那点血缘回到了卫家,已是骨肉分离般的不舍,如今还掏空家产给她在京城置办产业,似乎生怕我们会委屈了小萝似的,老身和殿下得知后亦是十分汗颜。” 有人便忍不住说酸话,“没想到他们住在乡下,家资倒是不菲。” 老夫人有时候对这些人置之不理,有时候则会回说:“虽是乡下人,但郑家的两口子都是勤俭厚道的实诚人,家中产业、良田皆不少,夫妻俩还在村口开了个小食肆,每日天不亮就开始忙碌,到天擦黑都未必有得歇,辛辛苦苦攒起每一文钱,平日都舍不得给自己多置办一身新衣裳,最大的花销大约就是给两个儿子读书的费用了。” 说到这里,她就会话锋一转,说:“他家幼子是个极机灵的,才六岁就已经把几本蒙学都学了一遍,《千字文》更是倒背如流,比不得三岁能诗文的天纵之才,如今也不能肯定以后是否会荒废,但他家长子却十岁就考中了秀才,今年若不是被我家小萝带来京城,想要过了小萝的及笄之后再回去,原本也是要去秋闱场上试一试的。” 然后,她抿一口茶,又说:“不过他家的女婿今年考中了我们江南乡试的第三十二名,名次虽只落于中游,但寒门学子,能在及冠之年考中举人也是很了不得了。” 家中富贵,但家中读书的子孙似乎还比不上一个寒门学子的几位夫人、老夫人们面面相觑,莫名觉得被卫老夫人秀了一脸。 有交好的老夫人见她这样便觉得有趣,感叹道:“如此可见,这家人倒是后劲十足,家中子弟都有出息,过上几年,说不定又是一个朝中新贵。” 主要还是有卫家在后头不遗余力的帮衬,想不起来也难。 卫老夫人笑了笑,说道:“说到朝中新贵,翰林院的袁探花与郑家也是有亲的,他祖母是郑家的亲姑奶奶,他还得叫我家小萝的养父一声表叔呢。” “哎呦,这一家子亲戚,咋都是学识有成的读书人?” “那袁探花在翰林院两年有余,听说极得上峰喜爱,有心要举荐他入户部,但他却主动上表,似乎想要外放。” “多少外地的官员想要入京而不得,他怎么反倒想往外走?” 说起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夫人们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可惜那袁承在进京前就定下了亲事,定的还是他恩师江南书院林山长的嫡女,不然的话,不足弱冠就高中探花,定是要被京城的夫人老爷们抢了去当女婿的。 想想京城里的优质未婚郎君,卫家正好也有一个呢,还是顶尖的那一层! 心中痒痒,嘴上就忍不住问了出来,“这都多少年了,老夫人难得回京一趟,不会只为了郡主的及笄礼吧?说起来,小侯爷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何时才能请我们吃上一杯喜酒?” 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家中有优秀的儿郎,也同样会被许多人家给盯上,或旁敲侧击,或直来直去,或不着痕迹的提起家中待嫁的闺女,也或许是借着询问婚事的由头隐晦的探听他家挑媳妇的要求。 安宁郡主她们是不大敢想了的,毕竟景家小王爷已表现得那样明显,跟宣告天下也差不多了,她们对比了一下自家儿郎跟景小王爷的差距,哪怕仅仅是为着安全着想,也不得不默默退散。 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倒不至于担心景玥会因此跟他们家族为难,但他若是看情敌不顺眼,找机会揍上一顿,被揍的自家儿郎岂不委屈得很?他们当长辈的还不好说什么。 最主要的是,哪怕拼着挨揍,他们也争不过景小王爷啊! 同样的,也因为有云萝,原本明里暗里在盯着景玥的那些有闺女的人家,近来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没看见卫老夫人一进京,多年不曾开门宴客的瑞王府就大开府门,邀请卫老夫人上门做客,景老太妃更是亲自在门口迎接吗? 据说,要不是卫老夫人拜帖递得快,景老太妃原本是要去镇南侯府拜访的。 但这世上之人,有的识时务有眼力见,也有的胆子总要比一般人大上一些,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便想再努力一把。 比如,安如郡主。 今天是云萝到沐国公府为蒋三夫人复诊检查伤口愈合情况的日子,毕竟她伤在上腹部,太医不好查看,医女又技艺不精,让蒋三爷父子父女三人有些不是那么放心,而云萝既然一开始就接了此事,之后的养伤阶段若有需要,她也不会拒绝。 这是蒋三夫人术后,云萝第二次登门复诊,或许是因为上次登门的时候,景玥亲自陪着她过来,安如郡主不知从何处得知她今日又要复诊,就早早的来到了沐国公府探望蒋三夫人。 在二门处接到云萝,蒋四姑娘便有些尴尬的跟云萝说:“安如郡主今日一早就来探望我母亲,如今还在我母亲屋里说话安慰。我其实与她的关系并没有那样亲密,因为我家是三房,她以前和五妹妹会更要好一些。月前她断了手臂,也只公中备了份礼前去探望,我却不曾上门探病。” 蒋四姑娘身份不如蒋华裳,以前在外的才名美名也都不如蒋华裳,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是个蠢笨的,蠢笨到看不出安如郡主借口探病到她家来的目的究竟为何。 她迅速的看了眼护在云萝身边的景玥,心里头无奈极了。 听说安如郡主的胳膊是被安宁郡主养的宠物咬断的,但简王府却并没有因此问责长公主府和侯府,其间定有外人不知晓的缘由,或许就与景家的这位小王爷有关。 去年西夷使节来访的时候,安如郡主也曾在宫中落水,虽没有亲眼看见,但听说安宁郡主也被牵扯其中,她之前曾听顾安庭不经意间提及,那大概又是跟景王爷有关的。 事情都出了两遭,简王和简王妃怎么还不多看着些安如郡主?如今还跑到沐国公府来堵人,难道是觉得蒋家反正已经把脸面丢尽,她宗琦玉在这里丢些人也算不得什么吗? 探的什么病啊?她母亲受伤都十多天了,该探病的人家也早就来探望过了。 云萝也转头看了眼景玥,对上他无辜中还带着点委屈的眼神,她默默的撇开了目光。 景王爷却对她的表现不那么满意,悄悄的伸手扯了下她的袖子,凑到耳边轻声说道:“阿萝,你可要把我看好了,待会儿见到那安如郡主,也不知她会不会又想占我的便宜,你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他呼出的热气轻轻的拂在她耳朵上,让云萝不适的揉了下耳朵,又觉得耳根脖子那一片都有些痒痒的,直痒到了心上,让她眼中不由得多出一丝潋滟,瞪了他一眼。 “若不想看见,你直接避开她就是。” 景玥看着她的双眼愣了一下,然后又看着她的耳朵露出了一个奇异的表情,忽然低头轻笑道:“这不行,若是她要欺负你,我不在旁边看着,如何保护你?” 云萝被他笑得不自在,又想揉耳朵了,还想揉一揉心口。 但面上却依然是冷冷清清的,淡然说道:“她欺负不到我。” “即便如此,我也只有看着你才能安心。谁知道她疯起来会对你做出什么?亏得当日她对付的是我们家团子,若是想对你不利,哪怕只擦破点油皮,我也是要心疼的。” 蒋四姑娘走在旁边,偶尔悄悄的瞄景玥一眼,脸上的表情真真是一言难尽。 原来,景王爷跟安宁郡主私下里相处是这样的吗? 不对,眼下还有她这个外人在旁边跟着呢,身后的丫鬟也不缺,他说话还这样不收敛,那他在私下里说话得多大胆不知羞啊? 蒋四姑娘脑补了一路,补得粉面桃腮,都不敢拿正眼去看云萝和景玥了。 第335章 本王会很烦恼 离受伤已过去十余天,蒋三夫人虽已经度过危险,但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休息,伤口给她带去的疼痛折磨和近半个月的吃食限制让她迅速的消瘦,原本还有些丰腴的身材,如今穿着原来的衣裳已经空荡荡的,圆盘儿的脸也变得下巴削尖,眼眶凹陷。 云萝跟着蒋四姑娘进去的时候,三夫人正半躺在床上,身后垫着厚厚的软枕,含笑听着安如郡主对她的关切慰问,以及养伤心得。 蒋四姑娘的脚步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略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虞之色,然后走到床前垂头轻声说道:“娘,安宁郡主来给您查看伤口了。” 借着女儿身体的遮挡,蒋三夫人明显的松了口气,然后又重新挂起笑容,转头看向云萝,说道:“真是麻烦安宁郡主了,我这破身子,竟还要安宁郡主纡尊降贵的亲自来一趟,实在是羞愧得很。” 虽是一样的笑脸相对,但她在面对云萝的时候却更多了几分真心。 云萝的表情淡淡的,语气更淡,“您客气了,这并不费什么事儿,反正我在家也只是闲坐着。” 三夫人不由笑道:“妾身闭门在家养伤,才是真的无所事事,却也一直记着再有不到十日就是郡主的及笄,如今贵府上应当正忙得脚不沾地,郡主恐怕是没工夫能够闲坐的。” 其实那些事情都有祖母和母亲操心,云萝根本就插不上手,别看府中人连走路都急匆匆的,但云萝这个正主还真的没什么需要她费心思。 但她忙不忙,并不是什么值得探讨之事,便说道:“我替夫人先把伤口查看了吧。” “有劳安宁郡主。”又转头跟站在屏风外的景玥说,“也劳烦瑞王爷抽空走这一趟。” 景玥在屏风外说:“三夫人客气。” 云萝要给蒋三夫人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其余的人自然是要避让出去,从云萝进来就开始心神不宁,无心再跟蒋三夫人寒暄说话,甚至没怎么搭理云萝的安如郡主走得最快,一出去就先含情脉脉的喊了声,“景哥哥。” 蒋三夫人下意识抬头看了云萝一眼,却见小姑娘的脸上冷冷淡淡的,完全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把安如郡主的这一声放到心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云萝也抬头看向她,问道:“可是我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若是有哪里不适,您要如实说。” 蒋三夫人忙摇头说:“并不疼,其实伤口都已经结痂了,只要不是用力按压,或动作太大扯着了,便不会觉得疼痛。听太医说,内腑的损伤也正在逐渐好转,只是每日都是汤汤水水的实在是腻烦,还不敢多吃,人也提不起劲来。” “吃食上还是要多些忌讳,在三个月内都尽量不吃太干太硬的东西,也不要吃得太饱。”云萝将她的衣裳解开,又揭开包扎伤口的纱布露出了上腹部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因为当日内外都用的是最好的羊肠线,就连拆线的步骤都省了,如今沿着缝合的口子结出一道深黑红的血痂,周围也无红肿溃疡之态。 她用干净的帕子将伤口周围轻轻的擦干净,伸手在四周都轻压了几下,然后抹上新的药膏,并说道:“您伤口愈合得很好,药膏还是要继续用着,每日一换,等血痂脱落之后,我再给您送些祛疤的药膏,尽量不留下可见的疤痕。”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肚子上是不是会留个疤,我倒不是很在意,早就不是要在意这些的小姑娘了。”但若是能把疤去除了,自然是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就算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也是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些。 屋外不住的传来安如郡主的说话声,倒是没听见景家小王爷的回应,虽然云萝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但蒋三夫人还是觉得难为情,忍不住赔礼道:“给您和瑞王爷添麻烦了,实在没想到安如郡主竟会忽然上门来探病,不然您改日再来也成。” 蒋四姑娘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经历更多、见识更多的三夫人看得只会更清楚。 姑娘追着俊俏优秀的郎君跑并不新鲜,古来就有掷果盈车的故事,但这样肆意妄为的借口探病跑到别人家去堵另一家儿郎的行迹,蒋三夫人还真没怎么见过。 一大早就跑来探病,还拉着她这个伤号病人陪着聊天打发时间,真是累都要累死了。 云萝替她掩了衣,又盖上被子,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何必为了无关紧要之人打乱自己的行程?此事因我和景玥而起,累您受罪,应该是我们向您赔礼。” 蒋三夫人真是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个冷冷清清又乖乖巧巧,还救了她性命的小姑娘,见她话中把自己和景玥说到一处,大大方方的没有一点羞怯之色,忍不住就逗弄调侃道:“看来景小王爷并非是一头热,瞧您都替他赔上礼了,不知何时能给您添妆?” “还早。” 蒋三夫人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一愣之后不禁莞尔。 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娘子,怎能这样可爱? 可爱的云萝见三夫人神色疲乏,就让她休息,自己也很快退出到了屋外,面对蒋四姑娘的询问,轻声说:“太医们只是性别有异,其实医术比我高明,他们开的药膳方子也都是很好的,不需要改动。” 蒋四姑娘听她这样说就放下心来,至于她说的太医们都医术比她高明,蒋四姑娘心里自有计较。 当日太医们明明已经束手无策了,就算开腹他们也没把握能把被匕首刺穿的脾胃补上,还说那是殇医的手段。 太医院中并没有专职的殇医,听说,最好的殇医在军营,安宁郡主也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殇医手段,十分的独到厉害。 悬脉问诊、金针刺穴,她的手法和这个世界的很多大夫都不太相同,也比很多大夫都厉害。 蒋四姑娘恭恭敬敬的把她送出门口,然后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景玥和安如郡主。 她看着几乎要贴到景玥身上去的安如郡主,眉头皱了皱,然后垂眸说道:“安如郡主,我母亲身子乏了已经睡下,不能再亲自招待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看到她们出来,安如郡主其实已经下意识的端正了一些,听到蒋四姑娘的话,莫名的脸上一热,总觉得她好像在映射什么。 眼前身影一晃,跟着定睛一看,便看到她刚才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的景哥哥此刻却已主动走到云萝身边,甚至还伸手牵住了她的袖子,十分关切的问道:“如何?已经忙完了吗?” 偏偏云萝对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他却并没有多热情,脸上半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淡淡的“嗯”了一声。 景玥并不以为意,还朝她更靠近了一步,似乎恨不得能贴到她身上去,让安如郡主瞬间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然后她听见景哥哥说:“既然忙完了就赶紧回去吧,也省得那不自重的人总想占我便宜,躲得甚是辛苦,还给别人添了麻烦。” 蒋四姑娘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嘴角一紧,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云萝则看着他眉头紧皱的苦恼样儿,眼里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这人怎么就这样坏呢?没看见安如郡主的脸都白了吗?摇摇欲坠的还吊着一只胳膊,看着就很可怜。 景玥看到她眼里的那一点笑意,也对着她缓缓的绽开了笑容,桃花眼中充满了温柔情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抓住她袖子的手一点点往下滑,悄悄勾住了她葱白的小拇指。 这个看似隐秘的动作其实一点都不隐秘,反正站在旁边的蒋四姑娘和安如郡主都看见了。 云萝眼眸低垂,却并没有挣脱他,转头跟蒋四姑娘说:“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的不挣脱,还有这一声“我们”,让景玥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手指勾啊勾的就把她几根手指都勾进了掌心里,惹得云萝冷眼瞪了他一眼。 景玥……景玥觉得,阿萝瞪人的模样都这么可爱,他的心都要化了。 蒋四姑娘觉得她站在这里十分多余,尽管照理来说,她应该邀请两人喝盏茶,用些点心,甚至是吃顿饭,但此时此刻,这种行为似乎、大概、或许并不能显得自家有多知礼好客。 她也是个利索的姑娘,挽留的话根本就没有说出来,而是福身说道:“郡主不是外人,客套的话小女就不多说了,等郡主何时有空,只管上门来玩儿。” 眼角偷瞄了安如郡主一眼,大概,现在也不适合留他们继续在府上。 云萝和景玥转身就走,安如郡主被落在了后面,忍不住也跟上脚步,艾艾的喊了一声:“景哥哥。” 景玥脚步一顿,转头皱眉道:“还请安如郡主自重,本王与你并没有很熟,以后请不要再做出这样一副多情姿态,若是惹得阿萝误会,本王会很烦恼的。” 她的脸色霎时雪白,转头便怨恨的盯上了云萝,却见云萝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眼睛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好像她宗琪玉根本就不值得她多放在心上。 第336章 成亲是不是更麻烦 不知是真的被景玥伤了心,还是简王府知道她所作所为之后加严了对她的看管,一直到云萝的生辰,安如郡主都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但其实细究起来,安如郡主与她碰面的次数并不多,统共也就那么几次而已,只是每次见面都不那么愉快罢了。 随着生辰临近,老夫人已经没心情出门去应酬了,两府的所有人都被她和长公主调动起来,只为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做准备。 不仅是自家的两府,几乎全京城的官宦勋贵世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云萝的及笄礼上。 自从皇上开始逐渐掌握权柄,曾经宴席不绝的衡阳长公主府已经好几年没有开门宴客了,长公主也以养病为由窝在府中,非亲近人家绝不登门赴宴。身体养好了,她又从她女儿那儿接手了报馆的事务,仿佛焕发了第二春一般,只把精力投注在报馆事业上。 卫老夫人更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江南,就算有宴也与京城诸家无关。 眼下安宁郡主的及笄礼必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收到了请柬,并表示到日子定会赴宴。 这可是安宁郡主自出生以后的第一次正经大事呢,毕竟当年满月百日周岁宴都不是她。 是那个如今还被放逐在庄子上的卫浈…… 忽然想起,当年卫侯府小公子卫浈的满月百日周岁宴似乎都没有大办呢,很是冷清的就过去了,没有在城里激起一点波澜,这究竟是因为当时卫侯刚死尚未出孝,还是因为长公主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个孩子被人调换,并非自家的? 有些人便忍不住倒抽了几口凉气,脖子后面都感觉飕飕的。 长公主和老夫人今日偶得闲暇,坐在敞轩内赏景聊天,也正好说起了卫浈。 “那个孩子也在庄上放置了三年,听说安安静静的十分乖巧,没有闹出一点事儿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长公主的表情冷漠,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个孩子在身边以儿子的身份养了十二年而留下太多感情,听到老夫人的询问,她的眼里还浮现了一丝奇异的光芒,然后缓缓的眯起眼,勾起唇角,幽幽说道:“三年前,他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呢,又被我纵得无法无天,同龄的郎君里头,没人比他更张狂。然而,突然遭逢大变却一反常态的冷静不闹事,仿佛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他并非本宫的儿子,做好了万一被揭穿的准备。” 老夫人也皱了皱眉头,叹道:“此事确实让人堵心,但一直把他关在庄子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终究也只是个被人无辜利用的稚子。” “有何不好?”长公主说,“他若安安分分的,好歹养了一场,我也不是容不得他平安度过此生;若不安分,我正好能揪出他背后之人,省得我一直惦记此事,吃不好睡不好的。” 老夫人笑看了她一眼,问道:“公主近来身子可还好?” 长公主也笑了起来,说:“自浅儿回来,我的身子就一日比一日更好了,如今几乎每天都要处理府中和报馆的事务,却仍精力充沛,不觉得疲乏。母亲您仔细看看我,是不是看起来还年轻了不少?” 老夫人仔细看了看她,又伸手摸摸她的脸,笑道:“我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你了,不晓得你先前被病痛折磨成了什么模样。不过,跟多年前相比,你如今的气色不比当时差,脸上也触手细腻,仿佛还是刚嫁来我家的模样。” 长公主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觉得自己还美得很,说:“浅儿特意给我调制了胭脂面膏,抹上之后十分的滋润细滑,用了一段时日,之前眼角的一些细纹都被抚平了。” “也是身体调养得当,内里好了,面上的气色自然也差不了。” 婆媳俩就此揭过卫浈的话题,又从胭脂水粉说到调养身体,从即将到来的及笄礼说到卫逸之也将及冠,都可以准备婚姻嫁娶了。 云萝的生辰在十月的最后一天,但提前几天,侯府内就十分热闹了,大部分人家都是提前把贺礼送上,管事们领着账房把各家贺礼都一一登记造册之后,全塞进了云萝的小库房。 云萝有两个小库房,长公主府那边的早已经被祖母和公主娘塞满,兄长还要时不时再往里面见缝插针般的塞进去一些。侯府这边,因为住得少,院子和小库房都有些空,但不过几天的时间就也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匣子架子,高高的堆叠起来,几乎要触碰到房梁屋顶。 刘氏看得咋舌,又觉得云萝之前说的“京城里许多官宦人家嫁女儿,也只陪送几千两银子的嫁妆”大概是特意哄她安慰她的。 怎么可能只用几千两银子呢?她家小萝过个生辰,收到的贺礼就能堆满一个库房,什么绫罗绸缎、金钗银环、珠玉头面、瓷器摆件、书画古玩……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虽说她家小萝跟别家千金不同,是顶顶尊贵的那一层次,但他们乡下人嫁个女儿都陪送了几千两银子呢,当官的大人,几千两银子怎么拿得出手? 唉,她家小萝真是善解人意,怕她觉得为难不好意思,还特意编出了那样的话来哄她。 刘氏心里幽幽的一叹,回头又取出一早就给云萝准备好的及笄贺礼看了又看,转头跟郑丰谷说:“我看别人家送礼都是一箱一箱的,我们只送这一件,会不会太简薄了?” 郑丰谷挠挠头,“现在再出去买,也来不及了啊。” 文彬正好过来,听到爹娘的烦恼,不由愣了下,然后也挠着头说道:“应该不会吧?我看大哥也只备了一样,并没有几大箱子啊。” 刘氏忙问道:“当真?” 文彬想了想,点头道:“虽不知里面是什么,但我看到确实只有能托在手上的一个锦盒,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我也给三姐备了一样,原本想跟嘟嘟合伙买个更好的,结果他不愿意,哼!也不晓得他那零花钱还剩多少,能备个多像样的礼!” 还藏着掖着不给他看,多稀罕呐! 十月三十,京城已经寒风瑟瑟,但今日康平坊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所在的街巷里却热火朝天的,从天不亮就有马车靠近,待天光放明时,蜿蜒的马车已经排出到了几里之外。 今日,镇南侯府中门两侧的府门大开,旁边的衡阳长公主府虽府门紧闭,但门外屋檐下也是张灯结彩,就连两旁的镇门兽都披红挂绿,分外喜庆。 前来的年轻公子和小姐们见此场景,不由嘀咕,“从未见过镇安侯府这样热闹。” 年长的夫人们不由感叹,“恍惚记得,上次这样热闹,还是在小侯爷周岁的时候。” 自从卫侯爷救驾殒命,镇南侯府就关上了大门,长公主另居,老夫人又常年镇守在江南,这里可不就冷清了吗? 男客那边,小侯爷卫漓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女客这边,则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婂帮忙招呼,长公主身边的蔡嬷嬷从旁协助,另一个嬷嬷,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 夫人们面面相觑,虽不觉得意外,但神色还是更郑重了几分,笑容也愈发温柔和善。 主宾相宜、和乐融融,镇南侯府的前院后院、廊道花园里,处处可见宾客身影,或游览赏景,或聊天嬉戏,还有部分姑娘则去了云萝的院子里。 云萝今日一早起来,省去了晨练,沐浴焚香,并穿上了准备好的新衣裳。 那一应的流程,让她的表情越发的紧绷冷淡了,不由朝给她通发并顺便嘱托待会儿流程的祖母问道:“及笄就已经这样麻烦了,等日后成亲的时候,是不是更麻烦?” 老夫人见她问得一本正经,说起嫁人都没有一丝羞怯,反而眉眼之间还浮动着一点点隐忍,不由得被逗笑了。 大概是怕她越发的不愿意嫁人,老夫人想了下才说道:“这得看是从何处比较了,毕竟这两样都是女子的人生大事。成亲虽流程繁多,但前面的几礼皆由家中长辈做主,也就成亲那日要累一些,而及笄礼上,单只是衣裳就要换上好几身,头发也是梳了又散,大概是比成亲还要麻烦一些的。” 云萝眼眸低垂,默默的任由祖母在她身上动作。 其实也还好,反正衣服又不用她自己穿,头发也不用自己梳,她今日就当个木头人,由着人摆弄就是了。 老夫人替她通了发,却并未梳起,身上的衣裳也只是最简单的模样。 透过铜镜,云萝看到她站在身后,双手扶在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今日替你主持笄礼的正宾是英国公夫人,她上头父母公婆俱在,夫妻和顺,儿女双全,整个京城如她这样有福气的夫人也不多。” 云萝点点头,淡然道:“祖母和母亲安排就是。” 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闹声,老夫人转头看了眼,笑道:“一听这声音就知是温家的二娘子,是个活泼讨喜的人儿,难得小萝竟能与她交上朋友,还请了她来做赞者。” 第337章 像新娘子 今日,镇南侯府正堂之内宾客满座,无数人在与旁人应酬之际,也在对着门口翘首以盼。 吉时将至,赞礼唱词,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宾客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长公主开礼,然后云萝在赞者引领下出现在了堂前,身着采衣,脚踩布履,青丝未束,一切都是最朴素的样子。 脚步轻迈,云萝缓缓的走进门来,表情淡然、目光平静,走至场中,转身朝宾客行礼,然后正坐在席上。 温如初跪在她的身后,执梳为她梳发,十分轻微的,她还听见了温二姑娘的一声轻叹,放在她头发上的手便多摸了两下。 云萝嘴角轻抿,垂眸沉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感觉到。 梳子放下,作为正宾的英国公夫人起身,长公主相陪,盥洗手后相互见礼,再各自归位,而此时,云萝转了个身,背对着宾客。 英国公夫人年纪四十有余,长得白净丰腴,笑盈盈一团和气的模样,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锋锐,天生带笑的脸仿佛庙堂里最慈悲的菩萨。 她是整个京城众所皆知的有福人,出身富贵,嫁得公侯,公婆慈善,夫君钟情,儿女孝顺又有出息,过了大半辈子,就没有遇上过不和顺的事,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请她添福加礼,但她却很少会应承。 今日看到她做了安宁郡主笄礼的正宾,许多夫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一旁帮主人招呼宾客的赵婂,也不知蔡夫人此次应承是否与她儿媳妇有关? 她的声音也是十分温柔的,祝辞被她高声吟颂,云萝觉得心情都要被她抚平了,“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云萝能感觉到蔡夫人的双手温柔的为她梳头绾发,最后将发笄插入其中。 温如初上前为她正笄,并扶她起来,受了蔡夫人的祝贺,然后回到东屋换上素衣襦裙。 再出来时,她来到了郑丰谷和刘氏的面前,端端正正的下跪,行大礼。 夫妻俩顿时惊愕得手足无措,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等到回过神,云萝的头都已经磕完了,刘氏不由得抹了下眼睛,连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说着:“不必这样,不必这样。” 云萝抿唇,眼角微微的弯了一下,“要的,若没有你们,我长不到这么大。” 郑丰谷也忍不住的抹了下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咧嘴朝她露出一个十分憨厚的笑容。 云萝后退一步,又朝他们一揖,然后转身到了长公主的面前,再次端端正正的跪下,行大礼。 这次是感谢生育之恩。 长公主也红了眼眶,看着她行礼后又正坐在席上,温如初取下了她的发笄,蔡夫人为她簪上精美的发簪,目光软得能滴出水来。 也是真的滴出水来了,那种欢喜中夹杂着心酸的复杂感觉,让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笄是白玉笄,是郑丰谷和刘氏从江南给她带来的。 簪是凤首簪,是长公主亲自设计并命人打造的。 曲裾深衣端庄而明丽,仿佛一下子从纯真的豆蔻少女进入了含苞待放的花季。 二拜拜师父,感谢他当年将她从河边捡起来,并常伴身边守护她长大。 发髻被散开重新梳头,有司第三次奉上发饰。 这一次是一顶凤首衔珠的赤金冠,无一处不精致,发冠下,还有用极细的珊瑚和金珠穿成细长流苏,从头顶往后一直垂到了脚后跟,若再仔细看,便能看见每一粒金珠珊瑚珠上都刻画着不同的祥纹福字。 在它出现的瞬间,下面观礼的宾客就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听说,这是皇后娘娘亲赐的,果然精致绝伦、非同寻常,配上红色的大袖礼服,便是清清冷冷的小姑娘也多了些艳色,衬得本就精致貌美的安宁郡主霎时明艳动人,却又眉眼冷肃,让人不敢直视。 那边年轻的公子们又不禁起了些骚乱,无数目光落到她身上,然后一个个全都被景小王爷用眼睛剐了。 有的赧然收回了目光,有的愤愤与景玥对视,有的则扼腕叹息,抢不过啊! 景玥把那些不安分的眼神全威吓了回去之后,目光就落在云萝身上,看着她头顶的发冠上,忽然勾唇轻笑。 前世错过了,到死都没能送出一支发簪,今生,阿萝却在笄礼时戴上了他的发冠。 虽然从阿姐那儿过了一道手。 三拜天地祖宗,然后置醴、醮子、字敏之。 不管是名还是字,全都是卫侯生前就取好的,据说当年长公主二胎有孕,他一心盼着是个姑娘,早早的就翻遍诗经辞典,写下了满满好几页纸的名字,最后圈出“浅”和“敏”二字,难以取舍,后来就说,若是个姑娘,就叫卫浅,小字敏之,若还是个儿子,就从剩下的字里随便选两个。 卫漓的字“逸之”就是那个时候随便定下的。 聆训、揖谢、礼成。 坐在下面观礼的郑嘟嘟忽然凑到身旁的太子哥哥耳边,轻声说道:“三姐这样好像新娘子。” 太子看着大红礼服赤金冠,盛装而行的表姐,下巴微扬,特得意的说:“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没姐姐好看。” 郑嘟嘟惊奇的看着他,“瑾儿哥哥见过很多新娘子吗?” 太子一噎,“也没有很多,但反正都没有我姐姐好看。” “对,我三姐是最好看的!”郑嘟嘟一点意见都没有,还说,“我以前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就是我二姐,其他的我都不大记得了,反正没我二姐好看,更没有我三姐好看!” 与他们一起坐在兄弟席的卫漓听了一耳朵,那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伸手在两颗小脑袋上各拍一下,轻斥道:“休要胡说!不过及笄而已,离嫁人还远着呢。” 郑嘟嘟晃了下小脑袋,掰着胖胖的手指头说道:“我二姐是十六岁定亲,十八岁嫁人的,三姐现在十五岁,明年就可以定亲了!” 嗯,没错,郑嘟嘟现在认知里的嫁娶标准就是他二姐。 看他这个煞有介事的样子,卫小侯爷不禁觉得心口发堵,不想跟他说话。 郑嘟嘟却好像说起了兴致,偏要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大哥哥大哥哥,我三姐嫁人的时候我就九岁了,说不定能背得动三姐了呢!我们那儿新娘子出嫁要兄弟背出大门的,我二姐出嫁的时候我哥哥就背不动二姐,我也背不动,最后还是姐夫亲自背出去的,唉~” 小侯爷:“……”你这是连送妹妹出嫁的事情都要跟我抢吗? 太子也凑过来兴奋的说道:“我们京城也是要兄弟背上花轿的,到时候你一个人如果背不动的话,我可以帮你啊,我也是姐姐的弟弟呢。” 郑嘟嘟当即“好啊好啊”的,两颗小脑袋又凑到一起,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要怎么背云萝上花轿。 说到后来,太子殿下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为何都是背上花轿?其实我觉得撅着屁股背在别人背上的样子怪丑的。” 郑嘟嘟一呆,是……是这样吗? 太子见他发呆,接着又反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吗?明明前一刻还莲步款款,下一刻就趴到了别人背上,撅着屁股什么仪态都没有了,还会把原本整洁的衣裳弄乱。” 郑嘟嘟眨眨眼,他不觉得这有啥问题,他可想爬到哥哥姐姐的背上去让他们背着走了! 虽然说得小声,但这窃窃的说话声就在耳边,卫漓想要听不见都难,思绪也莫名的被他们给带走了。 背着确实不那么雅致,但那是因为力气不够,抱不动家中姐妹才会选择用背的,他到时候完全可以抱着妹妹上花轿嘛。 卫小侯爷忽然捂了下胸口,表情也在瞬间冷漠。 不,他一点都不想! 笄礼之后是宴席,所有宾客都转道去了设宴的厅堂,卫漓在席上扫了一圈,却找不见景玥的身影。 他几乎下意识的要出去寻找,却被宾客们拖住了脚步,只得在心里又将景玥记上一笔。 景玥此时却到了云萝的院子里,他好像对侯府也很熟悉,完全不需要问路就直接到了这里,站在屋外窗下,伸手在窗棂上轻叩了两下。 他从未主动进过云萝的闺房,只除了那一次云萝在大雪天气赤脚出来,他送她进屋,把她塞进了被窝里面。 窗户打开,露出的却不是云萝的脸,而是温如初。 景玥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落了下去,让温二姑娘恍惚以为看花了眼,不由飞快的眨了两下,转头看一眼屋内,然后笑嘻嘻的对他说:“王爷是来找云萝的吗?她正在换衣裳,你要不在外面等一下?” 说着又冲他眨眨眼,满脸的揶揄之色。 有云萝在身后呢,温二姑娘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叶蓁蓁也探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捂嘴偷笑。 景玥一脸冷漠的扶着窗户,“啪”一声把它们合上了,不想看见这些不在宴席上,却跑来扰阿萝清净、还能进阿萝闺房的混账。 第338章 先要个名分 景玥倚着廊柱站在窗外,竖着耳朵还能听见身后屋内传出的说话声,以及环佩玎珰,布料摩挲的声响,听着听着,他就不由得红了耳根。 伸手在耳朵上捏了两下,微凉的指尖与滚烫的耳根相触,都分不清是耳朵被凉意激到了,还是指尖被烫着了。 都怪听觉太灵敏,一窗之隔,什么该听的和不该听的都一个劲往耳朵里面钻。 他忽然耳朵一动,侧首转向了下窗户,只见窗门开启,卸了钗环和礼服,洗净粉黛的云萝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云萝此时着一身素锦小袄石榴裙,墨色束腰系得紧紧的,勾出纤柔细腰,婀娜婉约,就如那三月杨柳,桃花夭夭。 景玥的目光在她刚露出窗台的纤腰上一落,收于背后的手不由指尖微动,似乎想要伸出去轻轻的握上一把。 明明以前也时常见面,着装并无特异之处,但他总觉得今日的阿萝格外诱人心魂。 目光艰难的从她腰上拔开,逐渐上移落到了她的脸上。 与礼服相宜的妆容已经被全部洗去,露出了最干净的一张脸,粉白剔透,十分可爱。一头及腰的长发只是束在脑后,尚未绾髻,脸颊的边缘处还有几缕在刚才洗脸时沾上了湿意,不那么规矩的贴在她脸上,让人想伸手理它一理。 景玥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上前一步将她颊边的几缕湿发勾起,别到耳后,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又温柔含情。 这本该是个很美好的画面,恰巧亲身看见这一幕的温二姑娘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捧着脸满面遐思。 可惜云萝大约的确是个不怎么解风情的,垂眸,眼珠跟着他的手指转了半圈,然后抬头问他:“你不在席上,怎么到这儿来了?” 表情平静淡然,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撩到。 景玥收回手,目光越过她正好看见了摆放在梳妆台上的发冠,便含笑看向她说道:“席上无聊,只想来见见你。” 云萝双手交握在腹前,听到他这话,底下的手指似轻微的蜷缩了下,然后说:“不是才刚见过吗?” “嗯。”他轻应一声,声音放低,往她面前更凑近了些,说道,“刚才阿萝着礼服的样子,让我恍惚以为就要出嫁了。我家中还有一顶发冠,虽不是顶顶好,但也是我亲手制图请最好的匠人打造,不知何时能替阿萝戴上?” 云萝目光微动,“还有?也?” 这三个字是不是表示他之前就已经送出了至少一顶发冠? 侧目往后看一眼刚卸下的凤首赤金冠,云萝的眼角低垂,转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景玥只是冲着她笑,笑得桃花眼中都要装不下,溢满了整张脸,又伸手不那么规矩的挑拨她垂在肩上的一缕青丝,拈在指尖细细摩挲,轻声说着:“阿萝,我快要等不及了,等不及想上门来求亲,等不及想把你娶回家再不松手。” 声音似轻柔,却又似乎暗藏着许多灼心压抑的东西。 云萝感觉到了,其实从许多年前,还在白水村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景玥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些不可对人言的东西,这些东西偶尔会从他的眼底浮现一角,每每都让人十分心惊。 此时,她又感觉到了。 不由得目光一凝,景玥却已换了副表情,勾着她的一缕头发一圈圈的绕在手指上,神色忧伤中透着委屈,说道:“便是你不想早早出嫁,先定个亲也是好的啊,有了名分,我以后来找你或带你去玩都能更加的名正言顺,你说是不是?” 这一副巴巴讨要名分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威风,也亏得没外人看见,不然他景小王爷在京城里横行无忌的人设就要崩了。 哦,还是有两个外人在的,温如初和叶蓁蓁。但这两个姑娘站得远,又没有格外灵敏的耳朵,就算竖着耳朵听也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温二姑娘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却才刚抬起脚步尚未落下,就被景玥忽然侧目看了一眼。 那一眼真是森森的仿佛剔骨刮肉,吓得温二姑娘当即把脚步缩了回去,还拉着叶蓁蓁又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却不由愤愤的。 当着云萝的面,他竟然就这样的两幅面孔! 云萝当然也看见了,毕竟他又没有掩饰,便伸手直接将他的脸扳了回来,“你该走了,我梳妆之后也要去席上。” 景玥看看她的头发,又看看她未施粉黛的小脸,还回味了一下刚才她的小手贴到他脸上的触感,一句话便没有过脑的说了出来:“我帮你。” 下一秒他就被云萝推得后退两步,然后两扇窗户无情的在他眼前关上了。 他似乎还听见了温如初的嘲笑声。 在原地站了会儿,他转身一敛衣摆在石阶上坐下了,虽然阿萝不需要他帮忙梳妆,但他还是决定等她梳妆完后一块儿到宴席上。 阿萝这样美,今日一出,又不知有多少混账对她动了心思,他若是不护得紧一点,万一被某些色胆包天的冲撞了怎么办? 瑞王殿下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云萝及笄之后,上门拜访老夫人和长公主的夫人太太的确增加了不少,还话里话外的都在有意介绍家中或是亲朋家的儿郎,想要联姻说亲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长公主应付了两天,然后借口有事忙,直接躲到了报馆里去。 老夫人倒是没有躲,但她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该联络感情的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基本都联络过了,走动得太过频繁反倒不好,便接过了管家之责,为打发时间,还把刘氏和云萱带在了身边教她们如何主持中馈,管理下人。 这必然是能让她们受惠的,尤其是云萱,栓子如今已是举人,她以后就是他家的当家主母。况且她本身的嫁妆就不少,如何打理那些东西,给自己添进项,不坐吃山空,不让人诓骗了,这些都是乡下丫头无处去学习的。 如今,卫老夫人愿意教她,她便学得十分认真,加上识字又不蠢笨,学得也很快。 文彬一如既往在望山书院读书,栓子偶尔出门与陆续上京的举子们联络交流,但大部分时间却仍是躲在屋里读书,而郑嘟嘟也找到了他的新去处,拎上他的书袋重新进了学堂。 他当日在十里亭结交了一个新朋友,之后就曾跑到那个叫卫筑的小郎家中玩耍,一来二去混熟了,卫筑的祖父卫平川又正好是个开了学堂专收蒙童的老秀才,他就回来跟云萝说,要去上学读书。 “他们都在读书,我平时都不能找他们玩,好无聊的!唉~” 明明就玩得很开心,每日傍晚被文彬压着读书的时候,那小表情不知道有多忧伤。 眼下突然这样主动的说要去上学读书,也不知是真的想读书还是想要去跟小朋友玩耍。 云萝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把这件事跟郑丰谷说了,郑丰谷就跑去探查了一番,听那边的邻里对这位老先生都是交口称赞的,想到他们要年后才回村,嘟嘟已经荒废了一年没有上学,便拎了礼上门把郑嘟嘟塞进了卫老先生的学堂里。 这样一来,府中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毕竟郑嘟嘟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一家人的闹腾。 没有了郑嘟嘟来打扰,连黑白团子都惬意了许多,懒洋洋的却祸害了竹林旁的小半个花园。 这天,云萝一早起来就发现外面不同于昨日的黑暗,开门便看到了满地积雪,一脚踩下去已经能没到脚踝了。 天上还在往下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云萝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今日的晨练换一个方式。 卯时将过,她听见了门外一阵欢呼快走,郑嘟嘟和文彬顶着满头的雪花跑进了她的院子,一进来就有听见郑嘟嘟“哇”的一声,然后就直冲着她跑了过来。 她的身旁已经堆起了一个比她人还要高的雪人,郑嘟嘟跑过来围着转了两圈,忍不住双眼亮晶晶的,仰起脸跟她说:“三姐三姐,好多雪呀!” 江南也下雪,但很少能下得这么大,而且除非在山里,不然积起的雪很快就会融化。 郑嘟嘟没见过山里的积雪大半个月都不能融化的景象,反正在白水村,在他有限的印象里,一觉醒来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景象,并不多。 他又绕着云萝堆起的两个大雪球转了两圈,说道:“听说京城的雪一整个冬天都不会融化,那这个雪人是不是也能在这儿站一整个冬天?” 文彬看了会儿那两颗大雪球叠在一起的“雪人”,蹲下身抓了抓雪,也说道:“这雪跟我们那儿的也不一样呢。” 江南的雪一捏都是水,京城的雪却是松散的如粉末一般。 天渐放亮,姐弟三人把院子里以及周围的一片积雪都横扫而过,滚出了两个巨大的雪人,几乎要越过围墙了。 月容快步从院外进来,屈膝道:“郡主,瑞王爷来了,正在前院侯爷的书房里,托人传话进来,说要请您去赏雪。” 第339章 友谊的小船要翻了 外面冰天雪地,路上也可能被积雪封路,天上还一直没有停止下雪,云萝并不觉得此时出门赏雪是一件趣事。 但出门没有,在家里的雪地中玩上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侯府与长公主府比邻而居,且开着相通的小门,两处府邸加起来,便是无比的庞大,供几个人嬉闹玩耍是足足的。 今日休沐,卫漓没有当值,文彬和嘟嘟也没有上学,就连太子殿下都溜出宫来了,漫天的大雪和堆积了三寸厚的积雪都不能阻挡他奔出宫门的脚步。 因此,镇南侯府的后院几乎要被闹翻了天,黑白团子都被从隔壁长公主府抱了过来一起玩耍。 亭子里架起了炉子,煨上小酒热汤,暖着点心小菜,卫漓拉着景玥、文彬和栓子结了个诗会,对着满院的雪景吟诗作赋也甚是风雅。 郑嘟嘟只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就表示这一点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便偷偷摸了两块点心,拉着太子殿下到亭外的雪地上去玩耍了。 太子殿下今日出宫,也不是来参加什么诗会的,平日在宫中每天与学业打交道,难得休沐,他一点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因此十分愉快的跟着郑嘟嘟出去,并很快跟从隔壁过来的毛团子滚到了一起。 见了几次之后,黑白团子如今也是太子殿下的心头好,可惜他心里再喜欢,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的年纪,都是不被允许养这种威猛凶兽的。 那边三小只的打闹动静吸引了亭内围炉作诗闲谈的几位,景玥的目光却落在另一边已经滚出了两个大雪球的云萝身上。 两个雪球一大一小,但即便是小的那个也有直径近三尺,大的那个更是惊人的比她人还要稍高一些。 两只雪球紧挨着,云萝蹲下身,张开双手便将小的那个抱了起来,轻轻一抛,那雪球就仿佛空心的一般,没有一点点份量,甚是轻灵的往上飞起并落到了大雪球的上面,两球叠加,便有了雪人的一个初始模样。 她踩上高凳子,用手中的小铲子在“雪人”身上不住的搔刮,想要打磨出人形的轮廓。 郑嘟嘟和太子逐渐被她的动作吸引,带着团子一起围拢了过来,仰头看着眼前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无比巨大的“雪人”,三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三姐三姐,这个雪人比你院子里的还要大!” 云萝不理他,专心致志的磨着两球相接处的缝隙,意图磨出圆润融洽的模样。 但偏偏,越是打磨,那类似于脖子的地方就越是形状奇怪,渐渐的呈现出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郑嘟嘟站在下面双眼晶亮、跃跃欲试,努力踮着脚尖扒拉在大雪球上面,不住说着:“三姐,我帮你,我帮你啊!” 太子却后退一步,反倒把“雪人”看得更清楚了,看着云萝手下逐渐扭曲的雪团形状,太子殿下丝毫不知婉转为何物,直说道:“你这是堆的什么妖魔鬼怪?晚上天黑时若有人从这边经过,怕是要被吓出病来的!” 云萝手上的动作一顿,转首垂眸,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太子表弟。 太子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二字,撇着嘴角拧着眉,双手环胸,似乎连靠近触碰都会玷污了他太子殿下金贵的双手。 郑嘟嘟转头看看瑾儿哥哥,又抬头看看被他扒拉着的“雪人”,最后又看向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这是还没做好呢!做好了就会跟院子里的那两个一样好看。” 文彬在亭子里听见了这话,差点将口中的茶汤喷出来,然后默默的放下茶盏捂住嘴,目光游离了一瞬,就算昧着良心,他也没法说出郑嘟嘟这样的话来。 这难道就是他总能无时无刻吸引三姐关注的原因所在吗? 云萝也不由得眉心一抽,看了郑嘟嘟一眼,又默默的看着眼前正在越发扭曲的形状。 她虽手艺不怎么样,但审美还是挺正常的。 忽然就没了堆雪人的兴致,云萝从高凳上跳下来,脚步一转就转到了后面,然后伸手一推,庞大的、稳稳扎在地上的“雪人”瞬间就被她给推倒了,朝着太子殿下无情的压下。 “嘭”一声,巨大的雪球散落一地,把太子殿下埋得结结实实。 郑嘟嘟也受到了连累,来不及逃跑,面朝下的趴在雪地里,只余一颗脑袋和两只手在外面扑腾。 云萝没有去管他,只从散乱的雪堆里先挖出了太子殿下的脑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懵逼到龇牙咧嘴,伸手就按着他的脑袋又往下埋了一点。 太子气极了,放眼整个皇城,没人胆敢对他这般无礼冒犯! 哦,除了他舅舅。 他一点都不指望坐在那边亭子里看热闹的舅舅会来救他,因此张嘴便喊道:“表哥救我!” 卫漓嘴角一抽,被他们闹得真是什么谈诗论书的气氛都没有了。 放下茶盏,暗叹一口气,卫小侯爷转头对云萝说:“妹妹,当心莫要着凉了。” 云萝按着太子脑袋的手松了些,见他被气得面上泛红,头顶都快要冒烟了,便说道:“无事,太子殿下这些年来每日勤学苦练,身体很是健壮。” 这并非虚言,太子年纪虽小,偶尔看起来似乎还挺淘气的,但他其实学习十分勤奋刻苦,读书练武,一日都没有落下,那些年被毒物损伤的身体也已修复,但养成的性格脾气却终究遗留了下来。 所幸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连帝后都没有想要特意把他扭转过来的意思。 太子被云萝的话气得鼻孔里面都要喷出滚烫热气来了,扭头躲开她的手,被埋在雪里的身子也用力扭转挣扎,终于被他挣出了一只手。 得了一只手的自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帮助身体的其余部位从雪堆里挣出来,而是手臂一挥,扬起一捧雪花就朝云萝飞了过去。 云萝后退两步成功避开,倒也没有再为难他,只是搂过一旁雪地里打滚的毛茸茸,一边摸毛,一边温暖被积雪冻得冰凉的手,一边看两个弟弟在雪地里挣扎,心情甚是愉悦。 雪人,她是不想堆了,以后都不想堆了,但把弟弟们埋进雪地里,看着他们奋力挣扎的模样,似乎也很能调剂心情。 景玥侧身趴在栏上,看着云萝使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扬声问道:“阿萝,可要过来喝一碗热汤?” 两个人已经基本要从雪地里挣出来了,郑嘟嘟虽然被埋得少,但太子的年纪更大,因此进度相差无几。 云萝揣着比她还要大的毛团起身,脚步一转就进了亭内。 这里虽也有两面敞风,但因为火炉子的存在,比外面却是温暖了许多,再喝上一碗热汤,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太子和郑嘟嘟并没有落后她多久,很快就沾着一身雪花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太子的双眼喷火,郑嘟嘟则满脸控诉,委屈巴巴的说道:“我又没有说三姐的雪人不好看。” 文彬将他身上的积雪掸干净,伸手摸了下脖子,发现他被埋在雪地里这么一会儿,身上竟一点都不见冷,还热得冒气。 太子殿下身上的雪也同样被掸干净了,重重的在矮凳上坐下,捧起一碗热汤就喝进了肚子里,再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放,哼道:“大概是嫌你睁眼说瞎话,一味奉承非好儿郎所为。” 郑嘟嘟人顿时就生气了,“才没有奉承,三姐本来就是最好的!” 太子嫌弃撇嘴,“瞧你那谄媚的嘴脸,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我都替你感觉羞耻。”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又鼓起脸,眼看着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 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雀儿匆匆进了园子,看见这里气氛正好,不由脚步微顿,然后快步来到亭外,屈膝说道:“禀侯爷、郡主,长公主殿下出报馆时候遇上有人当街斗殴,被惊了马车,不甚撞伤额头和肩膀,现正在报馆中歇息。” 卫漓当即被惊得站了起来,“母亲被伤得如何?” 雀儿又是一屈身,说:“已就近请了大夫来看,额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只是肩膀被撞狠了,左边整只手臂都有些抬不动。” 太子不由得惊呼一声:“这么严重?” 卫漓亦是目光一沉,云萝却已经放下揣在手上的毛团,抓着兄长的手就直往外走,“先去看看再说。” 一伙人都没了继续玩闹悠闲的心思,牵了马就直往报馆奔,而不擅骑马的几个则被落在了后面。 都没来得及听丫鬟说说事故的始末,他们一路疾行,却也费了不少时间才赶到报馆。 进了乌石巷,就察觉今日这里是不同以往的冷清,应该说,自开设了报馆,乌石巷里已经有很久没这么安静了。 巷道两旁的铺子里都有客人,但一个个都只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却并不踏出门槛。 报馆外围了一队足有二三十人的兵丁衙役,也不只是听说长公主意外受伤之后来保护的,还是来调查情况的。 第340章 这真是个意外 报馆每一间办公的小书房内都设有榻,供长公主他们午间或其他时候的偶尔歇息,此时,长公主就躺在榻上,额头被缠了厚厚的一圈纱布,具体伤得如何,云萝这样也看不出来,但左边的肩膀,却是即便隔着衣服,她也看出了那里肿起一大块。 大夫是男子,又是急急忙忙从最近的医馆里请来的,长公主自然不会撩开衣服给他看受伤的地方,大夫诊断便只能靠把脉和长公主的口述,难免给他增加了难度。 看到云萝过来,这大夫明显的松了口气,迅速的把他诊断出来的情况跟云萝说了一遍,并把位置让了出来。 托之前各种流言蜚语的福,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安宁郡主自幼长在乡下,却据说学得一身医术,不管那医术究竟好不好吧,终归是懂的。 根据这位姓梁的大夫所说,长公主额头的伤口乃撞击所致,从表面上看,就是破了层皮,敷上药膏过几天应该就能痊愈了,内里究竟是否有损伤,还得看之后是否有头晕恶心之症。倒是这肩膀上的伤更重,据他初略诊断,可能是筋脉挫伤,也可能是骨头有损。 说完后,梁大夫就迅速的退出了内室,云萝也能揭开公主娘的衣裳,去检查她肩膀的伤势。 揭开衣襟,便见她白皙的肩膀上呈现了一大片紫红色,蔡嬷嬷在旁边看着,心疼得直抹眼泪,说:“方才大夫过来之前,老奴还亲眼见过,不过红肿而已,没这样发紫发黑的,且也没这么肿。” 长公主见蔡嬷嬷心疼,云萝也一脸严肃,却是反过来安慰道:“嬷嬷也是见多识广的,怎么忘了但凡被撞击所伤,都是初时不显,过上一段时间才会愈发红肿?应当只是撞疼了,这边手臂便有些发麻酸软,缓过来就没事了。” 蔡嬷嬷继续抹眼泪,也说不出“殿下金尊玉贵,从未受过这样的苦”这种话,毕竟她家殿下还真的是一直在受苦,也就最近几年才逐渐松泛了起来。 先帝荒唐,殿下虽为嫡公主,许多时候却还不如几个贱妇所生的庶公主有份量,不得不费尽心机的讨好先帝,在后宫中帮先皇后娘娘和当今陛下挣出了一条活路。 卫侯爷是个会心疼人的,对殿下也是一往情深,殿下嫁给他之后确实过了几天自在日子,但紧跟着就是先帝驾崩,年幼的陛下登上帝位,殿下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为了扶持陛下坐稳皇位,经历的明枪暗箭、阴谋算计、朝堂诡谲无数,连驸马都为了救陛下而死。 那时,殿下差点就没有挺过来,又是几乎拼命般的生下遗腹女,却被小人趁乱调了包,一散就是十二年。 跟那时候相比,如今只是被惊了马车不甚撞伤,还真的只是毛毛雨一般的小问题。 蔡嬷嬷看着平时还会跟小侯爷和郡主撒娇的殿下,此时却不管郡主如何在她伤口附近按压都没有在脸上显露一丝痛色,哪怕回答说疼的时候也十分平静,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忍不住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家公主殿下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娇气的女子。 云萝在内室给公主娘检查诊断的时候,卫漓和景玥就在门外审问长公主惊马受伤的经过。 从车夫和侍卫们的口中得知,当时他们刚出乌石巷,就遇到了两拨二十来个人在聚众斗殴,领头的便是两个京城有名的纨绔,似乎是两人同时看上了一只绿毛鹦鹉,互不相让,然后就打起来了。 这件事并不稀奇,虽然京城内禁止聚众斗殴,但这些官宦世家里的纨绔向来无法无天,就算斗殴被京兆府或其他的有司衙门抓起来了,也不过是被训斥几句,或赔点钱,转眼就能放出来。 一个没有被抓进过大牢的纨绔,是一个不合格的纨绔! 因此遇到有人斗殴,车夫和侍卫们都没有放在心上,隔着一丈远,打马从旁边经过。 却不想,就在将要经过的时候,一个壮硕的小厮突然被人扔了出来,落地之后一时间站不稳当,连连后退,然后重重的撞到了给长公主架车的其中一匹马上。 马匹受惊,牵连到马车不稳,虽然很快就被安抚下来,没有出现当街狂奔疾驰这样的事故,但长公主一时不察还是撞到了肩膀和额头,尤其是额头,正好撞在棱角上,当时就流了一脸的血,把所有人都给吓呆了。 卫漓和景玥听闻后对视一眼,然后一人看向了急匆匆带人赶过来的京兆府尹,一人则看向了缩在角落如同两只受惊鹌鹑的纨绔。 对上卫小侯爷的目光,京兆府尹不由擦了擦冷汗,连忙说道:“是下官失职,没有管好京城治安,让长公主受惊,凤体有损。” 被景玥盯上,那两只纨绔更是瑟瑟发抖,什么争斗矛盾都被他们暂且抛到了脑后,此时只想抱在一起寻求安慰,眼睛不住的往景玥挂在腰间的那根长鞭上瞄。 要是早知道会惊扰到长公主,还把景王爷都惊动了过来,他们……他们就换个地方约架了! 景玥看着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儿,都有点不想怀疑他们是否另有目的了,总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有点蠢。 手指在鞭梢轻绕,吓得两只鹌鹑……哦不,两只纨绔顿时一个激灵,往彼此的身上挨得更近了。 景玥忽然笑了一声,看着他们如同见鬼的表情,问道:“你们为何要在那里斗殴?” 两人愣了下,这个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为了抢一只绿毛鹦鹉啊,难道是他没有听清? 不由小心觑着景玥的脸色,又看了看想旁边的卫漓,其中一人便支吾着说道:“王爷恕罪,小侯爷恕罪,我们就是俩不学无术的纨绔,斗鸡走狗遛鸟啥啥的,实在没想到竟……竟会冲撞了长公主。” 虽然好像被骂了,但另一个纨绔却也是连连点头,“要早知道会冲撞长公主,我们……我们绝不会在那儿斗殴。” 换个地方,或另选个日子也行啊,反正他们有的是空闲,什么时候打不是打? 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那只鹦鹉,就是咽不下贱人要跟他抢的这口气。 景玥继续把玩着鞭梢,说道:“乌石巷外并不是繁华之地,周围也没有售卖鹦鹉的铺子,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鹦鹉此类的东西,向来都是富贵人家欣赏把玩的物件,因此但凡有此类铺子,多是开设在繁华地段。 纨绔一愣了下,下意识说道:“约架自是要挑个僻静处,不然还没打到一半就会有官兵过来,被抓倒是没什么,顶多关上两日被训几句话,就是败兴得很。” 坐于一旁的京兆府尹顿时一脸的扭曲。 纨绔二倒是比纨绔一要稍微敏锐些,转个弯就回过味来了,景王爷这是在怀疑他们故意堵在长公主的必经之路上,趁着斗殴的借口找机会对长公主下手。 顿时一个激灵吓得脸色大变,慌忙说道:“王爷明鉴,就算再借给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故意冲撞长公主啊,真的是意外,就是那么凑巧,撞到了长公主的马。” 卫漓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 二号纨绔的心情一言难尽,他就是个纨绔,但又不是傻子,好歹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就算不学无术招猫逗狗,那平时在家中耳濡目染的,还有爹娘拎着耳朵和板子轮番教导,该知道的总还是要知道。 纨绔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了,像卫小侯爷这种从小就正经的人,是不会了解他们纨绔的生存之道的,他说不定还以为,他们纨绔都是些蠢货呢。 好气,只能憋着! 纨绔听了小伙伴的话,也迅速转过弯来,不由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就是想打个架,要不是这里偏僻,也不会到这里来,冲撞了长公主是我们不对,但你们可不能冤枉我们别的!” “就是就是,可不能冤枉我们!” 打架时不甚冲撞长公主,害得长公主受伤,家中长辈知道后或许会请个祖宗家法,跪几天祠堂,但若是他们故意冲上去要害长公主,他们怕是要被打死。 卫漓眉头一抽,景玥则更直接一点,说道:“以前,这边确实僻静,但自从报馆开设以来,这一片人来人往的可是热闹不少,也常有巡逻官兵走动。” 纨绔二说道:“那也比别处清净啊。” 纨绔一点点头,见景王爷好像没有要抽他们的意思,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说道:“我们都查过了,这里隔两个时辰才会有巡逻经过,避开那个时间,我们能安安心心的打……玩上两个时辰!” 卫小侯爷的表情亦是一言难尽,原来纨绔们打个架,还有这么多程序吗? 选地、探查、约定时间,若有意外,说不定前一刻还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伙人转眼就能勾肩搭背,还大言不惭的说他们是在玩? 有这份心思,放在别处,干什么不能成? 第341章 胳膊还保得住吗 为一只绿毛鹦鹉而聚众斗殴,却不慎冲撞长公主,连累她惊马受伤的两人,其一是兵部王尚书家的二公子,另一人则是泾阳侯武家的四郎。 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大,也就十六七岁,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甚至俊俏,相貌还有几分相似。 毕竟是血缘相连的表兄弟。 王二郎是王尚书的继妻所生,前面还有原配留下的一个兄长和两个姐姐,其中二姐便是三年前在沐国公府与广平王二公子顾安城滚到一处被捉奸在床的女主角之一,三家牵扯,后来又加了一个蒋华裳,至今都没有得出一个让几家都满意的答案,此时,王二小姐都已经十八岁了。 这种原配和继室的孩子同处一屋的事情,往往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一种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原配的孩子们被后娘和她的儿女们压得死死的,另一种则是亲爹与原配情深义重,就算没了亲娘,原配留下的孩子们也依然高高在上,把后来者压得死死的。 很不幸,王二郎遇上的就是后一种。 泾阳侯府武家在十几年前,还是老侯爷当家,据说是个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老纨绔,虽有侯爵在身,却在京城没什么份量,几代积累的家财也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这样的家族,竟能把女儿嫁给当时已是朝中新贵,前途无量的王崇,哪怕是个继室呢,也让许多人认为是武家烧了高香。 哪怕后来有传言说,王崇续娶只是想要为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找一个照顾他们的娘,对继妻武氏并无多少敬重,也没几个人为武氏不平。 毕竟,是那个家里出来的女儿,能嫁给一个这样有前途、有出息的夫君,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摊上这样的爹,王二郎的日子显然顺遂不到哪里去,亲娘武氏似乎也没有要他去跟长兄争夺什么的意思,渐渐的就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直到后来,泾阳侯在边关立下战功,未降等袭爵,京城的那些夫人太太们才不敢欺负武氏和武家人。 武四郎比他要稍微好一些,至少父母长辈疼爱,但因为有个不靠谱的祖父,家道中落、名声不好,小时候就没几个人愿意跟他玩,只能找王二郎。 但别以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亲表兄弟,就感情有多好。 他们是属于从小就为了争夺一盘点心而大打出手的类型,如今大了,倒不至于还为一盘点心动手,但遇上好玩的东西,你看上了,我必然也是看中了的,那就要抢过来。 于是就有了之前在乌石巷外的聚众斗殴。 但如今出事了,两人仿佛终于想起了他们还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便迅速的放下成见,相互抱团取暖。 云萝为公主娘诊治过后,从内室出来时,王、武两家的长辈听说自家孩子打架牵连了长公主受伤,终于也急匆匆的赶到了。 一进门,王尚书就怒喝了一声:“孽子,看你做的好事!我打死你!” 扬手便朝王二郎打了过去。 王二郎仿佛习以为常,当即抱头下蹲护住自己,那动作要多熟练就有多熟练,云萝却在他抱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脸上的憎恨。 莫名的,她出手拦下了王尚书,抓住他挥下的手腕,并将他往后一推,冷着脸说道:“王大人,请你来这里,不是叫你喊打喊杀的。” 王崇身为兵部尚书,虽是文人出身,但也有几分武艺,年过不惑也是正当壮年,却没想到被一个才到他肩膀的纤弱小姑娘给一推就退出了三步。 他脸上的表情一滞,抱拳朝云萝说道:“下官见过安宁郡主,犬子无状,整日惹是生非的,如今更是连累长公主凤体受损,下官实在惶恐,平时忙于公务没有好生教导,都是让他娘给宠坏了。” 说着,又瞪了蹲在云萝身侧的王二郎一眼。 云萝眉头轻轻的一蹙,不悦道:“你平时没有好好教导,出了事就喊打喊杀的,是什么道理?” 王崇顿时脸色一僵,看向云萝的眼神就明显多了几分不悦,沉声道:“安宁郡主,这孽子冲撞了长公主,你怎么反倒替他说起话来了?” 卫漓不由得皱起眉头,张嘴想说什么,却见云萝也转头看向他,说道:“哥哥,不如去请能为王二公子做主,为他的祸事负责承担的那一位吧。” 王崇的脸色更难看了,声音也在瞬间高扬,说道:“安宁郡主!下官乃是王熠的父亲,如何不能为他做主?” “那他犯下的错,闯下的祸你都愿替他一力担下吗?” 闻言,王崇的目光不由得一闪,拱手说道:“他荒唐无能,闯下大祸,自是任由郡主打骂,便是打断他一条腿,下官也绝无二话。” 云萝却摇头,说道:“我看他似乎年纪不大,这样惹是生非,就是爹娘没有把他教好,所以他的错,自然要由他的爹娘来承担至少一半以上,大人是想自己来,还是让夫人来?” 蹲她身侧的王二郎王熠忽然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点异样的光。 云萝没有注意,而是看着王崇继续说道:“大人刚才说,你平时忙于公务没时间管教王二公子,都是被夫人宠坏的,那不知王大人如今是愿意替夫人和二公子一力担下此事,还是请夫人来为二公子的祸事负责?” 王崇的面颊猛的抽了两下,他都要怀疑孽子不是冲撞长公主,而是立下了什么功劳,竟让安宁郡主这样护着他说话! 也不知长公主伤势究竟如何,要如何才能平息卫家和圣上的愤怒?王熠被打被骂他都无话可说,但要他替这孽子担下罪责,他却是不愿意。然而,他此时若当真说出自己不愿替夫人和次子担责,传了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是极大的伤害。 就在这时,王熠忽然往地上一瘫,伸手抓着云萝的一点点裙角,哀求道:“郡主,此事与我爹娘无关,都是我任性妄为才冲撞了长公主,您要杀要剐我都认了,绝无怨言!” 云萝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面无表情的说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在地上打了个滚的王二公子:嘤! 云萝又说:“不过看你年纪应该不足十八,勉强可从轻发落,被免去的那些由你的父母承担。” 王熠飞快的瞥了他爹一样,小心问道:“不知长公主伤势如何?” “你一直站在现场,看到的应该比我更多才对,额头上破了一个口子,听说在大夫来之前流了满脸的血,止都止不住?” 王熠抖了下手,缩着脖子问道:“那那那胳膊咋样了?” “挫伤,骨裂。” 王二公子和武家四郎皆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骨骨骨头都裂开了?长公主因为他们的胡闹被牵连,不禁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连骨头都被撞裂了!? 他们的胳膊还保得住吗? 见他们小心摸着自己的胳膊,一脸的痛惜和不舍,云萝不禁一默,难得安慰道:“放心,不会让你们赔手臂的,按大彧的律例来。” 王二、武四:“……”你还不如废我们一条胳膊呢! 一直在后面看王崇作态的武家老夫人带着儿媳妇走上前来,躬身道:“老身见过瑞王、卫小侯爷、安宁郡主。” 三人忙还礼,并请武老夫人坐下。 武老夫人却没有就坐,而是看着武四郎说道:“侯爷不在京城,府中皆是妇孺,不能好好教导郎君,倒是把他纵得肆意妄为,都是老身和他娘没把他教好,小侯爷和郡主想要如何责罚,老身和他娘都替他认了。” 又看着王熠说道:“熠哥儿是老身的亲外孙,在府上常来常往的,把他纵成这么个性子,老身也不能推脱,只是他母亲近日身体不大好,王大人大概也是心疼夫人病重,才没有将此事告知给她的吧,不然我那女儿定是要一起过来给长公主赔罪的。” 老夫人看着王熠的时候满脸疼惜,看向王崇这个女婿时,却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王崇嘴角微动,最终垂眸,什么话都没有说,对武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武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就连武夫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厌憎的。 内室门打开,长公主额上缠着沾血的纱布,吊着一只手臂走了出来。 屋内人连忙行礼,免礼之后,长公主对武老夫人说道:“本宫身子不便,仪容不整,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武老夫人忙说道:“殿下这样说,真是要羞煞老身了。都是我家这两个孩子任性妄为,连累了殿下。” 这是把王熠也一起归到她武家去了。 王尚书的脸上终于还是浮现了一丝不自在,朝长公主拱手赔罪。 长公主笑着说道:“都还是孩子呢,比我家逸之还要小,少年人哪有不淘气的?” 武老夫人忙说道:“可不敢跟小侯爷相比,这两个孩子若是有小侯爷的十之一二,我和他们的娘都要从美梦中笑醒了。” 长公主笑得一脸和气,“老夫人过谦了,也就有点儿淘气,本宫的伤势亦无大碍。不过,既然犯了错,总要受些责罚才好。” “应当的,不知殿下想如何责罚他们?” “本宫虽伤在左手,但往后铺纸写字也多有不便,报馆中又杂事甚多,不好耽搁,不若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当个侍墨童子?” 第342章 郡主那样的神仙姑娘 长公主一句话,王二公子王熠和武四郎武长风就被留下了,武家人和王崇离开的时候,那表情就跟做梦似的。 王熠也觉得跟做梦似的,小心觑着长公主的脸色,斟酌了再斟酌,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为何这样轻易的饶过小子?” 此话一问出口,站他旁边的武长风就用手肘疯狂的怼他,挤眉弄眼一脸着急。 轻易放过我们还不好?哪有人这样问的?若万一长公主后悔了,你这么一问岂不是正好给她借口加重责罚? 长公主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宫的侍墨童子可不是好当的,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宁愿被打断一只胳膊。” 两人当即一缩脖子,王熠也不敢再问了。 从小生活的环境,造就了王熠虽是个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纨绔,但却是一个胆子相对比较小的纨绔。 武长风比他要张扬一些,但也不敢在长公主的面前放肆。 长公主没有再继续吓唬他们,便说:“天色不早,今日你们且先回家去,从明日开始,每天的辰时一刻,你们都必须到达报馆,若本宫尚未过来,便听从霍先生的安排。” 霍先生也就是霍军师,除了那群伤兵,报馆里的其他人如今都称他一声先生,除编辑审核之外的一应杂务皆由他负责安排,兴致来了,也能写上几笔。 王熠和武长风眼巴巴的看着长公主,辰时一刻?这么早的吗?那岂不是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 不是侍墨童子吗?怎么还要做其他事务? 但他们并不敢有意见,只能乖乖的领命,离开报馆,一直到出了乌石巷,表兄弟两个才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苦色。 “都怨你!”武长风压着声音说道,“要不是你来跟我抢那只鹦哥,我就不会跟你打起来,更不会冲撞长公主。” 也就不会有今日以及往后的那许多事了。 王熠反唇相讥,“分明是我先看上的,你从小就爱跟我抢,但凡是我看上的,就算它是坨屎,你也非要来抢上一回!”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也不知是谁抢了父亲送我的木马!”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你不也抢了我娘亲手给我绣的香囊吗?” “你若不抢我的木马,我会抢你香囊?” “呸!要不是你那两只眼珠子一直落在我的香囊上打转,我会去抢你的木马?” “你抢的可不只木马,我的什么东西你不抢?” “说得好像你从没看上过我的东西似的!” 吵到这里,兄弟俩不由沉默了下,然后齐齐冷哼一声,扭头便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报馆那边,长公主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在众人的小心伺候中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太子和文彬他们虽落后一步,但也在之后都过来了,此时,太子和郑嘟嘟就跟云萝一起坐在长公主的马车上,把伺候的嬷嬷和丫鬟们都给挤到了外面。 长公主此时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太子殿下双手环胸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神色中还有点怒气和怨气,“姑母为何轻易的放过了那两个罪魁祸首?您是长公主,金枝玉叶,整个大彧都再找不出几个比您更尊贵的人,便是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丝都是尊贵的!” 长公主用健全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全天下最好的先生都在你身边,教你学识世事,朝堂波谲,甚至是阴谋阳谋,你竟是看不出姑母此举的深意吗?” 他愣了下,随之皱眉说道:“姑母何必这样委屈自己?那王尚书治家不严,先前就出了个伤风败俗的女儿,如今他的纨绔儿子更是冲撞了您,便是以此问罪他家,天下人也不能说什么!” 长公主点点他的额头,道:“王崇哪里值得本宫费这个心?我看的是泾阳侯的脸面!况且,本宫向来温柔大方,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何必为难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太子殿下表示一点都不相信,别以为他还是个孩子就什么都不懂! 他从未听见有人说他姑母是个温柔大方的女子。 看着姑母笑盈盈不见一丝锐气的样子,太子殿下莫名心虚的游离着目光,倒是没有再继续生气了,只是说:“我定会将此事告知我爹!” 马车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因此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暗了,老夫人已经从侯府过来在此等候,看到长公主又是包头又是吊胳膊的,也是十分意外。 之后便照顾长公主躺下歇息,回头再来找卫漓和云萝询问情况。 泾阳侯府四郎和王尚书家的二郎这对表兄弟又为了抢一只鹦哥聚众斗殴,这次却不甚冲撞了恰巧从旁经过的衡阳长公主,害长公主惊马受伤,头破血流,据说连胳膊都折了一只。 此事不到天黑就被传扬得到处都是,到第二天,更是几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同时相传的还有长公主并没有为难那二人,只让他们在她手臂伤好之前每日到报馆给她当侍墨童子这件事。 “长公主真是好脾气,若我遇上这种事,定要先把这纨绔二人打一顿,免得他们往后还继续肆意妄为,连累旁人。”这是新来京城不久的。 “长公主如今真是通情达理了许多,自从找回失散多年的安宁郡主,长公主似乎就再也没有对谁打打杀杀的了。”这是久居京城,曾有幸见识过长公主那些年黑心病娇之模样的百姓。 跟前些年相比,长公主确实脾气好,待人平和了许多,那些云萝不曾见过的样子,在京城的许多人心中却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因此,哪怕再与睡榻难舍难分,王熠和武长风也在次日早早的抵达报馆,从卯时末一直到酉时初,整整一天,虽然长公主这天在府中养伤,但他们也在霍先生的安排下乖乖的干了一天活。 虽然实在干得不怎么样。 长公主受伤,云萝最近手上又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把报馆的事又接手了回来,在家照顾公主娘两日,第三天就早起出门去了报馆。 她抵达的时候,王熠和武长风已经在忙活了,锦衣玉食的两个纨绔公子混迹在裋衣短褐的糙汉中间,十分显眼,身无几两肉的他们还被衬出了几分柔弱可怜。 看到云萝从门外进来,堂内诸人皆行礼喊一声“郡主”,本来还有气无力的拿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的王熠也眼睛一亮,十分殷勤的凑了过来。 “见过郡主!”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顿了下才问道:“霍先生给你们安排了什么事?” 王熠看了眼手中的抹布,说:“就让我们四处打扫,哪儿沾了灰就擦擦干净。” 说话的时候,他眼巴巴的看着云萝,似乎期望她能给他们换个活计。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稚气未脱,又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十分无害,甚至还有几分可怜。 云萝看明白了他的表情,却无动于衷,还说:“别的你们恐怕也做不来,就先从最简单的做起吧。” 王熠顿时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不是侍墨童子吗?怎么成粗使小厮了? 云萝不再理他,径直越过他,踏上楼梯登上了二楼。 竖着耳朵在后面听了全场的武长风此时凑到王熠身边,翻着白眼说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宁郡主是个性子清冷,不好说话的姑娘,咱之前又连累长公主受伤,你这么巴巴的凑上去,岂能得她好脸色?” 王熠一胳膊肘撞在了他肚子上,不悦道:“明明通情达理得很,我害得长公主受伤,郡主却仍在见到不平事时替我出头,我那爹这几天在家里的脸色不知有多难看呢。” 武长风噎了下,侧目看着表兄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的模样,忽然脸色古怪,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看上安宁郡主了吧?” 王熠的脸色瞬间爆红,用力推搡了武长风一把,怒道:“你别胡说!郡主那样高洁出尘的神仙姑娘,岂是我能肖想的?没的玷污了她。我不过就是感激她帮我拦下那人的打骂,还怼得那人脸面全无罢了。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那人说得哑口无言,这两日每次在家遇见都要看他的脸色,我心里头却不知有多畅快。” 顿了下,他又说:“郡主怎么能这样厉害?明明也没有说许多话,却句句都戳在那人的心肺上,到现在三天了都没有缓过来呢。” 武长风不由得面色古怪,侧目看着手舞足蹈、双眼锃亮的表兄,倚靠着长桌托腮沉思。 这明明就是一副怀春少年的样子,跟话本上说得一模一样。 王熠激动了会儿就缓过神,转头看到武长风的姿势,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干嘛呢?忘带帕子了,拿抹布擦脸?” 武长风一愣,猛的发现他托腮的那只手上还拿着抹布,当即满脸嫌弃的将它扔到地上,又用袖子用力的蹭起了脸。 “你怎么不早说?” “呦呵!你自己拿抹布擦脸,反倒还怪起我来了?” 第343章 争宠 王熠和武长风二人就这么在报馆里留了下来,锦衣玉食的两个公子哥儿,渐渐的竟是把小厮伙计的活儿干出了趣味来,天天来报到,莫名有种要在此安家落户的错觉。 直到某一天,武长风还是原来的那个泾阳侯府四公子,王熠的脸上却多出了一个红到发紫的巴掌印。 云萝到报馆的时候,发现王熠没有像往常那样殷勤的迎上来,不由多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他遮遮掩掩、目光闪烁、神情略显狼狈的模样。 武长风还笑嘻嘻的说:“郡主莫要在意,这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似的,过两天便没事了。也就想着他今日还要来这里,不然伤得只会更重。”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把王熠打成这样的,只会是他爹王崇。 云萝眉头轻蹙,然而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老子打儿子,在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甚至律法上都有明文规定,儿子杀老子是大不赦,老子杀儿子却轻者罚款打板子,最重也不过流放几年而已。 她是幸运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得父母疼爱,从没有经历过这种被亲爹打骂的事情。 然而看到王熠脸上的巴掌印,她却莫名想到了同样被亲爹不喜的沈念,在年少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沈念都活在她爸的阴影下。 但沈念可比他有出息多了,十八岁成年之后,她一朝爆发,她爸和后妈,以及他们生的一双儿女就基本不敢在沈大小姐面前瞎比比了。 思绪回笼,她看着王熠忽然说道:“昨日刚刚发布新报,你今天就跟着一起到街上去卖报吧。” 王熠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云萝。 他都这样了,竟然还让他跑到外面去经受寒风凛冽?街上的人看到他的脸,该怎么笑话他啊? 嗯? 他忽然眨了眨眼,小心的觑着云萝表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霍先生单手夹着一大卷纸从旁边经过,摇头叹息道:“你都这个年纪了,你爹怎么还往你脸上打呢?” 王熠顿时眼睛大亮,欢欢喜喜的接过了云萝交给他的这个新工作,他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他被他爹给苛待了! 武长风一脸懵逼的看着面上愁苦,却脚步轻快的表兄,探头看了眼外面街巷上在寒风中打卷的布幡,默默的缩回了头。 他还是继续在屋里当个伙计吧。 将近午时,景玥拎着个食盒进了报馆,直上二楼。 云萝正在翻看下面搜罗起来的各类八卦新闻,思考着是不是要再开一刊八卦报。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大彧月报如今更多报道的是朝中大小事,只在边角末尾处才勉强能划出点空隙来放置一两则民间轶事,剩下还有这么多八卦,白白放着落灰,实在是太浪费了。 书房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自动开启,她抬头就看到景玥走了进来,又转头往窗外看了眼,“已经中午了吗?” 景玥将食盒放在桌上,挑眉道:“你这是忙于工作,把用膳的时辰都给忽略了?” 这几天,景玥每天中午都会给她送来午食,轮换着花样,至今没有遇上过重复的菜式。 云萝看着他把食盒打开,修长的双手捧出盒中饭菜,在桌上摆放好,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俊美绝伦,怎么看都跟这种端盘子布菜的事情不那么搭配。 心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云萝的额头抵着笔端,看景玥的眼神有点像是在看贤惠的小媳妇。 周身蓦然窜起一阵恶寒,她连忙将这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转而问他,“你好歹也有公职在身,一天天的都没事可做吗?” 这是她见过的最闲的权贵,连上早朝都要看心情。 景玥已经帮她把饭菜都摆放好了,闻言眉眼一弯,笑盈盈的说道:“事情是做不完的,能交托给别人的事情何必要亲自动手?如今于我而言,再没有比见你更要紧的事了。” 说着,就把一双筷子塞进了她手里。 云萝嘴角轻抽,然后和他一起把他带来的满满两个食盒的东西全部吃光了。 吃完后,她悄悄的捏了下肚子上的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最近好像有点长胖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她吃得多,可能是这段日子一直在报馆里,缺乏运动所致。 景玥将她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脸上不由得更添了几分笑意,伸手将她从凳上拉起来,问道:“要不要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消食就不必了,但走走还是可以的。 两人一起出门,报馆里的人对此已经习惯了,甚至看景玥的眼神也多了点看自家姑爷的意思。 况且,这里的人,有许多原本就是在景玥麾下搏过命的。 武长风捧着个碗从门后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缩回去,摇头叹息。 与他同桌的残疾伙计瞪着他,“小子乱看什么呢?莫非是对我家郡主有不轨的企图?” 武长风连连摇头,还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说:“我喜欢这样的!” 云萝侧头,正好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不由眼角低垂,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武四公子还无知无觉的,跟屋里同食的**子们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景玥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头跟云萝说:“他来报馆也有好几天,既然王熠都能到外面卖报,就不该让他这般闲着,以免他光影虚度。” 云萝点头,觉得他说得特别对。 于是,刚用过午食,他就被打发出去跟王熠作伴了。 时光流逝,从冬月进入腊月,天气愈发寒冷,王熠却仗着报馆的便利,跟他爹斗得热火朝天。 长公主歇了一个月,伤势渐好,就又接过了报馆的事务,虽然老夫人觉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至少也要等伤势痊愈之后再去忙活那些不大要紧的事情,但长公主如今身体康健,暂时只是左手有些不便,精力充沛的实在闲不住。 泰康帝听闻之后,还特意派遣太子出宫来询问,并着重查探长公主的身体是否当真已无大碍。 又逢一年腊八,城外的兰若寺要开法会,老夫人与景老太妃约定要一同前往,同行的还有郑家人和傅彰一家。 傅彰的闺女如今已一岁半,长得白白嫩嫩胖乎乎的,摇摇晃晃的走路,正是最可爱好玩的时候,一见面就直接扒住了云萝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放开。 郑嘟嘟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二话不说就蹲下抱住了云萝的另一条大腿,跟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傅大姑娘看着他,渐渐的皱起两根眉毛,忽然伸手往郑嘟嘟的身上推了两下,说:“走,走开!” 她说话的口齿还不清晰,又奶声奶气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郑嘟嘟此时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可爱讨喜,不仅越发抱紧云萝的大腿,还拿眼睛去瞪她,不高兴的说道:“这是我三姐,要走也是你走!” 傅大姑娘便继续用力的推他,奈何人小力弱,郑嘟嘟就蹲在云萝身边,由着她推也推不动。 渐渐的她就急了,小胖脸鼓囊,眼眶发红,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彰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还转头跟旁边一起看热闹的两位老太太说:“小萝从小就格外招惹小孩儿的喜欢,常有小孩儿粘着她,赶都赶不走的,还特别听她的话。” 景老太妃看得有趣,对卫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说道:“这若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儿,不知要省多少心。” 卫老夫人嗔了她一眼,说道:“老姐姐您跟我说这话可没用,万事都得她自个儿愿意才行。” 景老太妃笑道:“这是自然,我不过就是白说一句,最后能不能得个好孙媳妇,还得看我家阿玥争不争气。” 说着就特别慈爱的看了眼景玥。 景玥……景玥也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这么久了都没有得到阿萝的一句应承。 傅大姑娘还在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小胖手推郑嘟嘟,嘴里还不忘嚷嚷着:“走开,走开!” 郑嘟嘟可生气了,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瞪着她,但双手是坚决的不松开,反而抱得更加用力。 这个胖丫头真是太过分了,不仅来跟他抢三姐的欢心,竟然还想把他赶走! 两个胖小孩僵持不下,耽误了行程,刘氏就过来劝说郑嘟嘟,说:“嘟嘟是当哥哥的,理当多让着些妹妹,先松手好不好?” 这当然是不好的。 郑嘟嘟直接撇开脸,浑身上下都在说不愿意! 师娘季千羽也意图把胖闺女抱走,奈何她迅速的察觉到亲娘的意图,当即连那只推搡郑嘟嘟的手都收了回来,一起用力的抱着云萝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撒手。 季千羽当然是能把她扯下去的,但太用力了又怕伤到她,于是,这边的母女俩也僵持了下来。 云萝的左腿一个胖小子,右腿一个胖丫头,扯得她都要劈叉了,不由得眉心抽搐,好想把他们都扔出去。 第344章 可是意中人 两只小胖子分抱着云萝的一条大腿,谁也不肯让谁,甚至,傅大姑娘在察觉两只胳膊可能挡不住亲娘的力气时,两条小短腿也勾了起来,如同一只树袋鼠似的挂在了云萝的腿上。 云萝感觉自己的裙摆沉甸甸的,快要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了。 总是格外的招小朋友喜欢,这让她甚是烦恼。 太不会看脸色了! 为了自己身上的新衣裳不至于被他们撕裂,云萝终于还是弯腰将挂腿上的胖丫头拎了起来,随意的往胳膊下一夹,另一只手则把郑嘟嘟拎了起来夹在腋下。 这是一个不大雅观的姿势,勒着肚子面朝下,舒不舒服的云萝也不知道,但两个小胖子似乎都没有对此表现出不好,还挂在她手臂上兴高采烈的,大概是挺舒坦的吧? 解决了闹事的小孩,行程也能顺利的出发,四家人,近十辆马车,加上随行的侍卫,便是浩浩荡荡一大群,穿过街道,出了城门,直往兰若寺走去。 腊月酷寒,天地萧瑟,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几乎看不见一丝绿色,官道上倒是被提前扫去了积雪,这两日又不曾下雪,除了地面硬邦邦的有些滑之外,其他的并不碍行走。 外面寒风凛冽,马车内却暖烘烘的,尤其是云萝的马车,不仅暖和,还格外的热闹。 两个小胖子虽然刚才还闹了一场,不仅吵架,傅大姑娘还对郑嘟嘟动起了手来,但如今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两人又很快的玩到了一块儿,一个奶声奶气,一个清脆稚嫩,叽叽喳喳的连前头后面的马车里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就和好了?” 季千羽侧耳细听,还听见了她闺女的“咯咯”笑声,一点都没有抛弃亲娘的不舍和想念。 傅彰拉着她的手,说道:“放心吧,别看小萝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模样,其实十分喜爱小娃娃,不会让咱家大姑娘受委屈的。” 云萝:不,我没有,是他们自己凑上来,好烦! 傅大姑娘虽然还不足两岁,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名——傅嫣,人称一声小嫣儿。 她的五官随了她爹,其实并不很精致,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难看。 更何况,相同的五官落在不同的人身上,总会有些微妙的差异,在满周岁不久的小姑娘脸上,更是将其柔化软化到了极致。况且,傅彰本身就不难看,之前还特意养了络腮胡子来遮挡不够威武的娃娃脸。 大眼睛,小嘴巴,粉嘟嘟的圆圆脸,傅嫣儿把所有的可爱集于一身,上了马车后就只是挨着云萝,没有如之前那样抓着搂着不撒手的,便是刚跟她闹了不愉快的郑嘟嘟都忍不住凑过去跟她嘀嘀咕咕的玩到了一起。 他还没跟比他小这么多的妹妹玩耍过呢。 从天未明到日头渐升,他们终于到了兰若寺的山脚下,沿途也遇到了不少同路之人,有车马随行的富贵人家,也有骑驴搭车的寻常百姓,到了兰若寺附近,路边还有徒步而行的。 兰若寺的山脚下便已十分热闹,沿着上山的一路台阶,随处可见兜售香烛供奉和其他零碎小东西的小贩,这些大都是附近村庄的村民百姓。 郑嘟嘟刚下马车,就蹬蹬蹬的朝近处的摊贩跑了过去,抠着荷包里的铜钱,买了一个素馕饼。 那馕饼比他的脸还要大,不厚不薄,一口咬下去,就把里面的馅料露了出来,是切得细细的白菜馅。 郑嘟嘟吸着鼻子嗅了嗅,转头跟云萝说:“是用豆油炒过的,三姐你要不要吃?” 说着还把饼高高的举起来,想要让她先尝尝味道,再决定买不买。 文彬走过来,趁他不注意,“啊呜”一口就咬去了一大块,皱着眉头说:“马车上带了那么多的点心吃食,哪个不比这些更好吃?” 郑嘟嘟气呼呼的哼了他一声,他就是觉得外面的吃食更吸引他怎么了? 小嫣儿抬头看着他手里的饼,嘴角在不知不觉中便多了一点晶莹,伸手扯着郑嘟嘟的衣角,眼巴巴的说道:“吃,吃!” 郑嘟嘟看看她,又抬头看看那边的傅夫人,然后揪下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塞进她嘴里,且不知是嫌弃还是担心的问道:“你牙都还没长齐呢,咬得动吗?” 小嫣儿先小嘴嘬了两下,然后一点点的拧起了两根眉毛,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当然比不得她以前的吃**致,但尽管难吃,进了嘴的东西她并没有再吐出来,而是皱着小眉头用力的嚼了几下,然后费劲的咽了下去,之后对郑嘟嘟手里的饼再不垂涎。 转着小小的脑袋四处打量,对于鲜少出门,就算出门也还留不下多少记忆的她来说,此时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是新鲜的。 她抓着云萝的裙摆扯了两下,然后指着蜿蜒没入山林的层层台阶说:“那儿,那儿!” 所有的人都在往那边走,她当然也不能落下! 傅彰和季千羽过来想要抱她走,却被她直接躲开了,转身就又抱上了云萝的大腿,仰着小脸看她,想要让她抱的意图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郑嘟嘟突然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和挑衅,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一个胖丫头的份量对云萝来说算不得什么,抱着她也能健步如飞,路上若遇好玩的地方或景致,还能放她下来玩一会儿,反正她们走得快,就当是等等被落在后面的其他人。 景玥就跟在云萝身边寸步不离,怀里还搂着一个感觉三姐被抢,有些失落,但放到地上去玩的时候却又能跟抢他三姐的小妹妹玩到一处,甚至颇为照顾的胖嘟嘟。 他们走得快,其他人被落在了最后面,沿路也会经常的越过其他香客行人。此时,他们停留在路边的亭内,亭内有个炉子,烧着一锅热姜汤,锅边立着一个知客僧和一口大水缸,过往香客都能进来喝上一碗。 郑嘟嘟和小嫣儿手牵手的探着脑袋往锅里看了眼,然后被那略冲鼻的姜味吓退了,转身就跑出到了亭外,去扒拉地上的草根残枝小石头,或者把模样稀奇的冰溜子小心取下。 隔着厚实的手套,他们的动作愈显笨拙,但每当成功取下完整的冰溜子时都会发出一声欢呼,拿在手上把玩许久。 冬日萧瑟,没什么好看的景致,倒是路边偶尔经过的一株梅树上结出了几个零星的花苞,总让人忍不住要多驻足一会儿。 小嫣儿就踮脚指着枝头的一点花苞让郑嘟嘟看,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那是多稀罕的珍奇。 对她来说,眼中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珍奇。 亭内正坐着一对年过花甲的老人,视线忍不住跟着亭外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儿女打转,每当郑嘟嘟和小嫣儿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看了一会儿,那老太太便转头问云萝,“听你家小郎的口音,仿佛是江南那边的,你们是从江南而来?” 云萝没想到这老太太会跟她搭讪,这老太太虽穿着朴素,但举止气质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虽气质温和,但与身旁的老爷子坐在一起时,却仿佛自成一方空间,不容旁人插足。 顿了下,云萝说道:“是,老太太也去过江南?”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老太太神态舒缓,带着些感怀的说道,“那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名士荟萃,连说话都斯斯文文的,温柔极了。” 身旁的老爷子转头就跟她说:“你若想去,回头我便陪你去江南走走。” “还是再等等吧,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若是又急匆匆离开,儿子怕是要闹意见的。” 老爷子眉头一竖,“他敢?老子供他吃穿花用,养到这么大不够,难道还想我们养他到老不成?” 老太太当即伸手轻拍了他一下,嗔道:“说什么浑话?儿子孝顺,想留我们多些时候,咱就该偷着乐了。” 老爷子绷着脸,不耐烦的说道:“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吧,反正女人生了孩子,那心思就再不会放到男人身上。” 云萝仿佛被突然硬塞了满嘴的狗粮,噎得慌。 也不知这两位是谁家的老人。 景玥却看着他们若有所思,随之上前一步,拱手道:“二位可是齐老太爷和老夫人?” 老爷子当即将目光落到了景玥身上,皱眉问道:“你是谁家小子?” “小子景玥。” “景……” 齐老爷子一愣,齐老夫人则恍然说道:“我就说这郎君瞧着眼熟,还在想是谁家的儿郎呢,原来竟是景家的,多年未回京,不知你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齐老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嘟囔道:“你看哪个俊俏的郎君都觉得眼熟。” 老夫人温温柔柔的瞪他一眼,他当即就闭上嘴不敢嘀咕了。 景玥等了会儿才说:“祖母身体安康,今日也来了兰若寺,就在后面,过会儿便能上来了。” “是吗?那可真是巧了。” 齐老爷子却看向了云萝,然后跟景玥说:“你身旁的是谁家小娘子?看你一路都小心翼翼的护着,可是意中人?” 第345章 无所求 齐老爷子的问题来得出人意料,景玥不由得面上微热,但却并没有否认,只将云萝引见给两位老人家,云萝也借此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乃是曾经的理国公和夫人,如今的靖安侯之父母。 云萝当即就把他们和记忆里那份庞杂名册中的人对上了号。 据说,理国公乃是先皇的伴读,凭着与先皇的交情和信任,曾经也是在朝中呼风唤雨般的人物,先帝朝的混乱荒唐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那时候,像泰康帝这样不被先帝宠爱,忽视到了犄角旮旯里的小皇子,哪怕他是正宫嫡出也不能被他放进眼里。 这样的人物,照理来说,随着泰康帝的逐渐掌权,应该得不到一个好下场,他也确实在十几年前,还身强力壮的时候就上表将爵位传承给了儿子。 但也仅此而已,齐侯爷承爵时只是按照规矩降了一等,并没有被过于为难,这些年甚至还逐渐得势,并非那些空有爵位的闲散勋贵。 这固然有泰康帝当时势单力薄不敢对他们这些先帝遗臣下手的原因,但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于齐老爷子在先帝驾崩后的紧要关头,推了泰康帝和长公主一把,之后又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出了朝堂中心,把手里的那部分势力全交给了长公主。 这不仅仅是有眼力见,也是十分具有魄力的,还惊掉了一大群人的下巴,毕竟当时朝局混乱,皇帝年幼,正是最好掌控的时候,他却那样轻易的抽身离开,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如今看来,他却因此保住了自家的富贵,当时意图掌控幼帝,满足自己私欲野心的朝臣勋贵,此时还在朝中出没的,可没有几个了。 齐老公爷卸下职位后就带着夫人开始到处游山玩水,一走十几年,期间几乎没怎么回过京城,便是回来也悄悄的,从不与勋贵世家和朝臣多接触,唯一一次大张旗鼓进京还是在他们的女儿,前广平王妃病逝之后。 没错,前广平王妃是他们唯一的女儿,顾安庭正是他们的亲外孙。 顾安庭兄妹三人这些年来一直得广平太妃的偏爱,刨去祖孙情,未尝也没有这两位老人家的原因,虽然他们出门远游极少回来,但这不是还有靖安侯在京城呢吗? 安平侯杜家和靖安侯相比,势均力敌,但若是再加一个看似会被皇上忌惮猜疑的齐老公爷,那份量就立刻不一样了。 猜忌了这么多年,齐家不也一点点的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任? 而此时,得知云萝的身份,这两位久别京城的老人家看她时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齐老夫人笑言道:“一直有所耳闻,甚是好奇能种出土豆玉米那等天赐珍宝,又开设报馆,开阔天下百姓视野的该是何等风采的人物,今日一见,才恍然回过神来,这还只是个不足二八芳龄的小娘子。” 齐老公爷也摸着胡子说:“竟是比你爹还要更出色几分。” 老夫人看向了景玥,说道:“你们这一辈人,都比父辈更出色。十三岁初入战场,十六岁便攻占了西夷王庭,掌一方大军,镇一方安宁,比你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厉害。听说卫小侯爷十四岁就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玥是先瑞王的幼子,前面除了当今皇后这个长姐之外,还有两个兄长,都年长他许多,比当今皇后还要更年长,却和父亲一起全死在了十五年前的北疆沙场。母亲受不住刺激,也随后而去,偌大的景家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太妃和一对孙儿,等皇后嫁入宫中,更是只剩下年幼的景玥陪着老太妃,说一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此时听见齐老夫人的这番话,他淡然浅笑,却深知他只是占了重生的便利,并没有比谁更出色。 前世经历了那么多事,总得留下些什么,不然岂不白活一场? 亭外响起了郑嘟嘟的呼喊声,小嫣儿百忙之中转过头,看到出现在下方视野的一行人,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站起来转身就摇摇晃晃的跑到了云萝面前,手臂一张,先抱住大姐姐的大腿再说! 季千羽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胸口发堵,指着她说道:“真是白疼你了,看到好看的大姐姐,就连娘亲都不要了?” 小嫣儿歪着圆圆的脑袋冲她“嘻嘻”的笑,伸出一只手摊开,将躺在手心里的一朵不知从哪儿捡的梅花递给了她,另一只带着肉窝窝的小爪子却把云萝的裙摆抓得紧紧的。 “娘,漂酿,给你!” 季千羽总算有点安慰,捡过她手心那朵已经蔫了,还掉了一片花瓣的梅花,并顺手摸了下她的小肉爪子,皱眉问道:“小猴儿,你把手套扔哪里去了?” 傅大姑娘无辜的眨眨眼,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儿。 最后还是傅彰在路边捡到了他闺女的两只棉实手套,并在傅大姑娘不情不愿的表情下强行给她戴上了。 寒冬腊月,大人露着手尚且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一个皮娇柔嫩的奶娃娃? 那边,景老太妃和卫老夫人也与齐家老两口碰上面了,一阵寒暄之后还是寒暄,亭小容不下许多人,两位老太太就只留了几个丫鬟婆子在身边,其余人则被她们打发到外面,先行一步上山到寺庙中去。 其实说来话长,但直到他们站在兰若寺的寺门前,时间也不过辰正而已,日光刺破云层,投射下万丈金光,把兰若寺的大门院墙都映照得金碧辉煌。 郑嘟嘟仰着脑袋“哇”了一声,转头跟身旁的栓子说:“姐夫,别忘了求符,保你金榜题名,还要保我二姐母子安康。” 出门前,二姐可是特意跟他嘱托了的,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忘记。 刘氏摸了下他的头,笑道:“急啥?先去拜菩萨。” 他们在府中通晓此事的婆子带领下依次拜佛,云萝在后面跟了一会儿,却趁着空隙转身就溜出了大殿。 空气中到处都缭绕着浓郁的香烛烟气,今日寺中的香客也格外多,没有哪里是清静庄肃的。 她转身往寺庙的后面走去,好歹也来过两回了,对于踩过的地盘,并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路径。 往后出了寺庙,就是后山,山上景色优美,秋日枫叶红如花,冬日雪景赏心悦目,还有在枝头冒出来的零星花苞随风摇曳,拂动一段清冽幽香。 等再过些时日,枝头的花苞竞相开放,将会有诸多文人墨客不顾严寒的上山来雪中赏梅。 云萝不是这样浪漫的人,赏不出这景致有多骚动人心,就算只是一点花苞,都有人对着它们吟诗作赋。 这行为落在她眼里,只觉得这人有点傻,撇开头就看见了另一边,站在一方大山石上的景玥和傅彰。 两人凑在一起似乎在说什么要紧事,脸色严肃,傅彰还一边听着景玥说话,一边频频点头。 很快,景玥也发现了云萝,便跃下山石朝她走了过来,“这么快就拜好佛了吗?” “没有,还在拜呢,我先出来走走。” 她不信佛,今天纯粹是陪长辈过来,但是跟在他们后面求神拜佛,机械的做一些重复又固定的动作,她想不出这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出来四处走走,就当是补上今天被耽搁了的晨练。 傅彰也走了过来,闻言笑道:“你这丫头,连求神拜佛都这么不尽心。” “我并无所求。”就算有所求,也不会来找所谓的佛祖菩萨。 傅彰“哈哈”一笑,伸手就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一如她小时候。 云萝拿眼角睨他,并无情的后退离他三步远。 她现在虽然不太矮了,但还是不想被摸头。 傅彰看着她“啧”了一声,又转头跟景玥说:“徒儿长大了,倒是跟师父也没那么亲近了,以前老子还把她架在脖子上掂量呢。” 景玥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让他羡慕得很。 于是对云萝说:“我们刚才正在讨论齐老公爷为何突然回京,阿萝怎么看?” “他们不是顾安庭的外公外婆吗?顾安庭和蒋四姑娘定亲,婚期将近,他们说不定就是回来喝喜酒的。” 景玥一愣,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呢。 傅彰摸了摸额头,纳闷道:“难道是我们想多了?” 实在是这一对老夫妻离京多年,突然悄咪咪的出现在了兰若寺外,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皇上如今虽对靖安侯还算信重,但对于那些先帝时期的老臣,尤其是深得先帝信重的权臣,仍有忌惮,谁知道齐老公爷突然回京,会闹出点什么。 有些事情、有些人,就算你想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也会有人主动上门来给你找事儿。况且,谁也不敢肯定,齐老公爷当年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又是否仍心有不甘。 云萝想的却更简单,“你们在这里凭空猜测,又能猜出什么?他若有别的心思,总有显露的一天。” 多留意几分便是了。 第346章 都不是好东西 兰若寺还是那个兰若寺,与前年腊月并无太大的改变,最大的差别或许就是今年要稍微冷一些,梅花才冒出几个花苞,开得不如前年旺盛。 傅彰转身回去找他的媳妇和闺女了,云萝和景玥站在后山的入口,正要往山上走,就看到温大公子温墨探头探脑的从后门走了出来,那么巧的,正好跟云萝的目光对上了。 气氛突然安静,他保持着半边身体露在外面的姿势朝云萝眨了眨眼,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 温墨在上个月回京赶考,却刚一回来就差点被他亲娘打死。 原来,得知卫老夫人十月便会进京,温夫人特意遣人送信,让温墨随卫老夫人同行回京,路上也能有个相互照应。 这个时代出远门并不便利,还有可能遇上山贼土匪、黑店疾病,与人结伴同行,相互有个照应是最被人们接受和欢迎的出行方式。 然而,温墨并没有与卫老夫人同行,还延迟了一个多月才和同窗一起上京,天寒地冻的,把温夫人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一见到他就动手揍了一顿。 此时在兰若寺,还是自他回京后的第一次碰面。 他很快从门后跳了出来,十分熟稔的意图勾上景玥的肩膀,并朝云萝说道:“刚才还在寺门口遇见了老太妃和卫老夫人,此时应当正忙着烧香拜佛,你们却站在此处,莫非是偷溜出来幽会的?” 景玥本想避开他的手,听到这话就勉为其难的让他在肩上搭了一下,侧目问道:“你又为何在此处?” 他挥挥手,唉声叹气,一脸忧伤地说:“求神拜佛若是有用,还要我十几年寒窗苦读做什么?我是最不信这个的。” 无奈娘亲很想来此求个安心,他只能认命陪同,天寒地冻的,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该有多好呀! 三人说话的时候,卫漓也从兰若寺的后门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眼又意图拐走他妹妹的某人,然后问温大公子,“明年的春闱你可有把握?” 温墨转了下眼珠,说:“大概是要比上一次多几分把握的,不然,这三年苦读就要白费了。” “不行就再读三年。”温墨如今刚过弱冠,对大部分考取进士的举人而言,其实还很年轻,虽然上一届的头甲三人都十分年轻,但那其实才是少见的例外。 所以卫漓觉得这话没毛病,温大公子却觉得他真是魔鬼,对于明年必须要考中进士的心情也突然间迫切了起来。 他可不想再苦读三年了! 所以,回去后就继续读书吧,再辛苦三个月,一朝金榜题名,他就能入朝为官,还要娶媳妇了! 四人上山踏入梅林,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姻缘。 顾安庭虽凭空戴了顶绿帽,与蒋华裳退婚,颜面大失,但如今又与蒋四姑娘定亲,婚期将近。 温墨是早有婚约的,因为未婚妻不在京城,又年纪尚小,他才等到现在,不过明年科考之后,也要成婚了。 景玥早有目标,就差宣告天下,卫家的安宁郡主是他的意中人,搞得如今京城里许多有那心思的人家,都不大敢到长公主那里给自家儿郎提亲。 就只有卫小侯爷,至今没有一点动静,还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之前还有人打着向云萝提亲的旗号上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卫小侯爷的婚事上面,热情的向长公主和卫老夫人推荐自家或亲戚家的姑娘。 姑娘家矜持,双方若有意,总是要男方正经的请媒人上门提亲才好。 他们这般年纪,似乎总是绕不开姻缘这个话题,云萝对此却没很大的兴致,脚步逐渐落在了后面,只听温大公子跟友人吹嘘,他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娇俏可爱。 卫漓总觉得他好像在跟他显摆,不由问了句:“白大人不是已经外放近十年了吗?这些年他一家都远在蜀地,祖籍又并非京城,你何时与白家小姐见过面?” 温墨一噎,不服气的说道:“那小时候不是见过吗?我那时还常带着她玩耍,粉团团的不知有多可爱!” “女大十八变,她如今还能是十来年前的模样吗?此时便是站在你面前,你恐怕也认不出她。”就莫要在此吹嘘了。 温大公子被他一堵再堵,气得想跟他割袍断义,这个朋友不要了! 景玥侧头看向身旁的云萝,他也有幸见过阿萝小时候的模样,胖乎乎小模小样的,却总是一本正经,不知有多可爱。 云萝莫名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总觉得他像是在想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事。 继续往前走,他们碰见了在梅林把臂同游的顾安庭和蒋四姑娘,见那两人姿态亲密,似乎并没有被蒋华裳闹出阴影,他们便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拐进另一条小路绕开了。 温墨说起了前年腊月,在梅林中烤肉被抓之事,云萝却想起了三月青梅熟,她却一直都没有来摘上几颗。 不由转头看了眼景玥,恰好他也正转头看她,两人对视,就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某些一样的东西。 趁着前面的卫漓没有留意,景玥悄悄伸手勾住了云萝的手,见她没有挣脱,眼里的笑意就一下子绽放了开来,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阿萝,我们往另一边走,不与他们一道。” 热气喷洒在耳朵上,云萝不由得微侧脸,离他稍远了些。 景玥见此,却眼中突然泛起一丝涟漪,浮动着奇异的光,甚至有一种想要伸手摸摸她耳朵的冲动。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真是让他心慌意乱,口干舌燥。 连忙把旖旎心思全部压下,压得他心里一片烧灼,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云萝感觉到他的手心发烫,不由动了两下手指,却被他一下子握得更紧,然后拉着她飞快的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卫漓察觉身后过分安静,转头去看的时候,就发现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妹妹和景玥都消失不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呵”了一声。 温墨还在旁边火上浇油,“阿玥把云萝妹妹拐去幽会了吗?都没有跟我们打个招呼,真是太失礼了!” 卫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看得温大公子甚是委屈,然后用力的瞪了回去。 真是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没有看好妹妹,被景玥拐走了却迁怒到他的身上,这样的朋友要来何用? 温大公子再次怀疑朋友存在的意义,总觉得他遇到的每一个朋友都略坑,不是啥好东西。 坑了一个又一个朋友的景小王爷此时正和心上人漫步梅林,对于被他坑的朋友连点微末心思都挤不出空隙来。 心上人就在身边,还要兄弟做什么?做拦路虎、绊脚石、电灯泡吗?牵着心上人的小手幽会过二人世界,难道不香吗? 香不香的,反正卫小侯爷是丝毫感觉不到,妹妹被景玥拐走,他也就懒得继续跟温大公子在一块儿,两个男人把臂同游,以前从不觉得如何,现在却突然觉得怪恶心的。 于是温大公子被无情的抛弃在梅林里。 往前看,是一对少年小情侣,哪怕彼此相隔三臂远,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酸臭味却依然飘散千里;往后看,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别以为袖子宽大,遮挡了袖中的风景,他就不知道两人正手牵手,对视一眼都让人觉得腻得慌。 温大公子忽觉得心口发堵,甚是想念多年不见的未婚妻,也不知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可爱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是娇俏可爱,还是千娇百媚? 捂着受伤的心,孑然一人,温大公子也没了游玩的心思,枝头新冒出的花苞都突然碍眼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往回走,突然想回去寺里烧几根香,求个小小的愿望。 沿着小路弯弯绕绕的往下走,他突然听见前面似有吵闹声,不由得脚步一顿,眼睛一亮,然后将衣摆一撩,飞快的朝那边跑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刚才无声无息的从身后消失的景玥和云萝两人。 “咦?”了一声,他下意识往两人靠近,目光却看着争吵的中心,发现都是熟人,便越发的兴致盎然,轻声问道:“怎么当众吵成这样?” 景玥看了他一眼,脚步一转就跟云萝换了个位置,面无表情的说:“自己看。” 看见身边的人瞬间从软绵绵的小姑娘变成了冷冰冰的汉子,温墨轻哼一声,自己看就自己看! 其实就算不听,他也大概能猜出为何争吵,因为吵架的双方一个是兵部王尚书家的二姑娘,一个是安平侯府杜家的六小姐。 两个出身、教养都不缺的大家小姐,此时却像两个市井泼妇一般的争吵。温墨转头看了眼周围跟他一样看热闹的人,不由摇头“啧啧”了两声,“真不知那顾安城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又不是没见识的小户人家,竟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什么教养、脸面都不要了。” 这也是云萝所好奇的,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个原本与她们并无关系的男人把其他的东西全都抛弃了? 不由转头看了眼身旁某人,无法想象。 第347章 你比我差远了 云萝原本是听到动静后过来当个围观群众,看热闹的,却不曾想热闹到最后竟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同样被她们的争吵声吸引过来的王二公子王熠。 抛开教养、不顾仪态,当着满山香客的面为着一个坏她们名声,毁她们清誉,还拖拉至今仍不想对他们负责的男人争风吃醋、吵闹不休,都不觉得丢脸,却在看到异母兄弟的时候,王二小姐突然觉得丢脸了。 人在觉得脸的时候,除了极个别脸皮比较厚的人之外,大部分人无不或掩面而逃,或恼羞成怒,而显然,王二小姐属于第二种类型。 她虽自幼丧母,却得父亲偏爱,连继母在她面前都要退让一射之地,更何况是继母生的弟弟? 那天在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是她平生最大的耻辱,谁看笑话都容不得家里那个抢了她母亲位置的女人和那女人生的儿子来看她的笑话! 一着不慎,她从天之骄女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能把自己嫁进广平王府当个二少奶奶,已经是她如今能为自己谋求的最好的亲事。 不巧,与她有着相同经历的杜六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针锋相对至今,许多时候都顾不得他人和场合,今日并不是她们第一次当众争吵,也不在乎被这么多人看热闹。 有人看着,她们更得把对方吵赢了才不丢脸! 但是这个时候,王熠突然也出现来看她的热闹,王二小姐一下子就炸开了,比和杜六小姐争吵时更加的声嘶力竭。 “滚开!”她冲刚从梅林中走出来的王熠喊道。 王熠一挑眉,反而走得更近了,“二姐这是何意?我好歹也是你亲弟弟,这样面目狰狞的大声呵斥,当心让人看了笑话,说你不悌不贤淑,岂不是更给你的名声雪上加霜?” 他如今连亲爹都敢斗,自觉整个人都已经升华了,哪里还会怕这个整日里只会嚷嚷的纸老虎? 王二小姐自也知道这个弟弟近来做的好事,把爹气得几乎每天都在家里发脾气,简直忤逆不孝! 但听到他的话时,她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毕竟他以前再是顽劣,见了家里的几个兄长姐姐却是如老鼠见了猫,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从不敢顶嘴反抗,猛的一下听到他说出这种话来,王二小姐都惊呆了。 惊呆过后便是愤怒,指着他怒道:“你竟敢这般跟我说话?就不怕爹知道了……” “知道又能如何?打我一顿还是罚我跪祠堂?从小到大,他也就这么点对付我的手段了,你也是。” “你你你……”曾经只能在她掌心里无力挣扎的蝼蚁突然跳起来咬她了,王二小姐看着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弟弟,有一种失控的慌乱和愤怒,突然看到站在离王熠不远的云萝,顿时冷笑一声,说,“我都忘了你如今已找到新靠山,每日跟只狗腿子似的在长公主身前奉承,说不定什么时候惹她高兴了,还能招你当个上门女婿。” 云萝不禁目光轻抬,王熠则突然变了脸色,飞快的看一眼云萝,然后朝王二小姐怒道:“真是不知所谓,安宁郡主是何等样的神仙女子,岂是寻常人能觊觎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见着个男人就迈不动腿,还跟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真是脸都被你丢尽了!” “神仙女子?”她被王熠气疯了,说话便也口不择言,“什么神仙女子整天跟个外男同进同出的?也不知道暗地里两人有没有……” “王素兰,你放肆!” 她被王熠喝止,愣了下,然后看着云萝脸色一变。 云萝倒是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反倒是景玥,鞭子都已经拿在手上,若非王熠刚才及时阻止她说话,现在那鞭子恐怕已经落到她身上了。 王熠看到景玥手里的长鞭,却不禁扼腕,后悔出口太快,竟帮王素兰挡了鞭子,也不知小气的景王爷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 他现在把话收回还来得及吗? 云萝转头看了眼景玥,然后伸手把他的鞭子按了回去。 回头看向王素兰,面无表情的说:“你是乱咬人的疯狗不成?从杜六小姐吵到自家亲弟,如今还骂到我的头上来了?” 王素兰嘴唇轻嚅,不敢回嘴。 云萝并不因此就放过了她,又说:“还请王二小姐嘴下留德,别把仪态教养都当成了那什么拿去喂狗,徒惹人笑话。至于本郡主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就算我真跟景玥有什么……” “那真是求之不得,定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将你迎娶过门。” 景玥忽然插了一嘴,侧头看着云萝的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向往。 云萝嘴角一抽,之后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王熠也突然觉得嗓子眼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不禁嘀咕道:“从来只听说十里红妆出嫁的。” 景玥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小孩子懂什么?别胡乱插嘴。” 王熠:“……” 谁是小孩子了?他好像还比安宁郡主大一岁呢。 眼看着话题就要歪了,云萝及时开口,还是对着王二小姐说:“你已经把自己的名声折腾的差不多了,就莫要再雪上加霜胡乱得罪人。也不知那顾安城是什么品种的扫把星,跟他扯上关系的姑娘都没了好名声,却还被你们这样不顾脸面的争抢,十几年的教养都抛到了脑后,挺稀罕的。” 王素兰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恼羞成怒地说:“像郡主这样的人自不能理解我们的苦处,我们如今除了嫁给他,还有别的什么好出路?” 云萝不敢苟同,“你们只是遇不到比他更有权有势,又愿意娶你们的人罢了,别把自己的贪图富贵说的这么清丽脱俗。” 此话过于戳心,说的似乎也不仅仅只是王素兰,杜六小姐听了后也当即被炸了出来,说:“你说的轻巧,自己却又为何一直抓着瑞王爷不放?” 云萝突然就被噎住了,转头看看景玥,总觉得他的存在影响了她发挥。 景玥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点点嫌弃和思量,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委屈道:“你莫非又在想如何弃我于不顾?卫阿萝,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明明先前还说看上了他,还由着他牵牵小手摸摸脸的,转头就因为一点点小事想要把他甩开? 这幽怨小媳妇的模样看得旁人大开眼界,云萝眼角一抽,轻说了一声,“别闹!” 景玥一愣,而后笑容舒展,仿佛这两字带给了他极大的愉悦和满足感。 云萝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杜六小姐说:“这大概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 杜六小姐……好气! 气急了,她就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是侯府嫡女,我也是侯府嫡女,并不比你差多少。” 这话,云萝就不能同意了,“你爹比不上我爹,你娘更比不上我娘,就连兄弟,也比不上我哥哥更优秀,所以你比我差远了。” 卫漓刚一走近就听见了妹妹在夸他,不由得嘴角轻扬,心里也美滋滋的。 景玥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名字,便指着自己问道:“我呢?” “她有什么可拿出来跟我比你的?顾安城吗?”说到这个名字,云萝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伸手把景玥往后一推,“别闹!” 别扰乱我发挥! 站在后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小侯爷的好心情顿时就没有了,侧目冷睨着景玥,冷笑一声,然后上前站到了云萝身边,“出了何事?” 妹妹怎么会在这里跟人吵起来?实在是稀罕。 不用多说,肯定是对方的错,她们若不来招惹,他妹妹才懒得搭理她们呢! 杜六小姐看看卫漓,又看看景玥,脸色难看得不得了,也再提不起跟云萝针对的勇气。 一个她就挡不住,两人联手护着卫浅,这是要逼她去死啊! 便匆匆的一福礼,说一声“无事”,就带着丫鬟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王二小姐王素兰瞪了王熠一眼,暗恨自家弟弟跟别人家的兄长差距竟如此之大,然后也低着头想要离开。 从热血冲上头顶的愤怒中冷却下来,在正常情况下,她是不敢跟云萝作对的。 但她才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景王爷说道:“王二小姐请留步。” 她心头一跳,回身问道:“王爷不知还有何事?” “何事?”景玥冷眼相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刚才对郡主出言不逊,肆意诋毁,现在想什么都不做的转身离开?” 她顿时脸色一白,咬着嘴唇低头,端的是柔弱无助,怯声说道:“一时冲动冒犯了郡主,却并非有意,还请王爷恕罪。” 鞭梢绕着指尖打转,景玥目含讥讽,冷笑道:“王尚书不曾教过你该如何正确的赔礼道歉吗?” 卫漓皱起了眉头,沉下脸,转头问身旁的妹妹,“她诋毁侮辱你了?” 云萝想了下,点头道:“算是吧。”不过她当时就还回去了。 第348章 长安轶闻 看热闹,却亲身上阵吵了一架,此事对云萝的心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在王素兰被逼着像模像样的给她赔礼道歉之后,就算是结束了。 但此事传到在兰若寺礼佛的老太妃和卫老夫人耳中,却惹得两位老人家忍不住皱眉骂了一句“没规矩,不成体统”,并在之后云萝回去时,好一阵嘘寒问暖,似乎都觉得她受了委屈,需要她们的安慰。 而郑嘟嘟却是一副错过了大戏的遗憾模样,拉着云萝就嘀嘀咕咕的抱怨她竟然自己偷溜出去玩了,没有带他,甚至都没有事先跟他打一声招呼,真是太过分了! 之后一整天,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云萝,傅大姑娘也想跟,无奈身体还小,跟了没一会儿就累了开始犯困,气得她又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王、杜两位姑娘在兰若寺后山梅林里当众争吵,还牵连安宁郡主下水的事情很快在整个兰若寺内都传遍了,并随着众多香客的离开而传扬得愈加广泛。 不仅是早心知肚明的上层官宦勋贵人家,民间的百姓也再次将三年前的事情翻了出来,津津乐道。 没几天,云萝琢磨了一个多月的京城八卦报就开版发刊了,定名为《长安轶闻》,头版就是化名后的王、杜两位小姐和顾安城之间的风流韵事,引得京城诸人竞相购买。 安平侯府和王尚书府有没有人怒摔杯盏,云萝不知道,但她的公主娘却是总算稍稍出了一口气,并且觉得新开的长安轶闻要比大彧月报更加的行文自在,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始挑选下一期的内容了。 随着大彧月报的逐渐官方化,报馆里已经积压了许多民间轶闻趣事,那可都是报馆养着的一大群人辛苦收集得来的,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好去处。 每一篇被选中刊登的轶闻的记录者,还得了一百到几百文不等的铜钱奖励,并承诺报纸若卖得好,他们以后得的奖励还会更多,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热情都激发了起来。 而很显然,《长安轶闻》的开局十分顺利,比之前的《文秀报》顺畅了不知多少,刚一出现就受到了普通百姓的追捧,便是朝中官员也基本人手一份,当个乐子看,真是十分有趣。 只除了王、杜两家,以及和他们亲密相关的一些人。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知情人谁会看不出那甲小姐和乙小姐说的分别是王、杜两位姑娘?而那丙郎正是广平王府的二郎顾安城。 安平侯和王尚书一时间觉得所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都是在议论他们家的姑娘。 广平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朝上进言,衡阳长公主行事放肆,把别人家的私事拿出来供人取乐,简直是枉顾礼法,请皇上管教一二。 泰康帝当时的脸色有点奇怪,并感叹道:“阿姐如今也就这么点爱好了,朕如何舍得坏她兴致?况且,朕也不敢啊。她前两日还因为安宁在兰若寺无辜受到委屈而进宫朝朕发了一通脾气,朕心里也委屈得很,又不是朕让外甥女受委屈的。可是阿姐生气发作,朕也只敢受着,你们谁若是有意见的,不妨去对长公主说,朕也能跟着少受点气。” 众臣看着对他们大吐苦水的陛下,脸色真是一言难尽。 但让他们去跟长公主说,让她以后不要借着报馆公报私仇,他们也是不大敢的。 毕竟她在报纸上公报私仇也不是第一次了,刚开始的时候,御史弹劾她的奏表跟雪花似的,但皇上一心护着她,加上报纸上发表的皆为事实,皇上还借此贬了好些官员,直叫百姓们拍手称快,皇权也越发巩固了。 如此,谁敢确定,报纸上发表的那些,不是出自皇上的授意呢? 之前还有人想要效仿,也开办一份报纸,却刚露出一点苗头就直接在朝中受到了来自帝王的打压,更是当堂质问他们,身为臣子竟意图掌控百姓耳目,意欲何为? 这让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怎么回答? 无法回答就只能默认了长公主的行事,许多人心里也明白,只要长公主和陛下仍姐弟情深,随着皇权的越发稳固,长公主的地位也必然越发超然。 挑拨他们的姐弟感情?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南海边上,也不知受不受得了狂风巨浪的拍打。 其实,只要不与自己切身相关,朝中的这些官员们其实也很乐意看到那些轶闻趣事,娱乐那么少,看份报纸调剂一下心情也是极好的。 他们连《大彧月报》都容下了,一份专注报道轶闻轶事的报纸有什么要紧?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以后要把自家一些不大光彩的私事给捂紧了。 不过,总不能比王尚书、安平侯还有广平王他们更丢人。 “好好的,那王二姑娘招惹安宁郡主做什么?”下朝后,有大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的袖子里可能还藏着一份昨日新发表的《长安轶闻》。 他未必不知道王素兰是怎么招惹的云萝,只是说出来感叹一句,那王家姑娘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王素兰的长姐,王大姑娘嫁的也是权贵人家,她公爹从旁边经过听了一耳朵,不由得冷哼一声,沉着脸甩手离去。 下朝后,还有一个人也匆匆离去,出了宫门就直奔乌石巷。 长公主正在欣赏一则则的轶闻趣事,看得乐不可支,忽然听说沐国公拜访,眼波一转就猜出了他的来意,叫人将他请了进来。 沐国公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说道:“殿下,您这一招杀得王崇他们颜面大失,确实大快人心,但在下家中也不甚受了牵连,您事先怎么都不告知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长公主请他坐下,又亲手倒了茶,说道:“是我的疏忽,不过这事总是免不了的,就算我一字不提,但只要说到顾安城,人们就会紧跟着想起你家五娘。” 沐国公将茶水一口闷进肚子里,重重的叹息道:“真是前世欠了那孽障的!” 长公主又为他斟满茶,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一直把她留在府中,恐怕她还要闹出事来吧?” “还能如何?之前是看她可怜,毕竟是亲生的,我也确实有些不忍心,就只把她放在偏僻处,却没想到她竟还有脸回头去算计安庭!”他越说越生气,还有些沮丧,“安庭是个好孩子,华月也被她连累受了不少委屈,这两人能走到一起是我们都乐见其成的。” 也是对两家关系的修复。 他又一口闷下一杯茶,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开春就把她送回老家,以后就在那孤老吧。” 长公主微惊,“不找个妥帖的人家把她许配出去吗?” “还是莫要祸害人家好儿郎了。”想到什么,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对着长公主大力吐槽,“顾平秋竟还有脸来跟我说,要替他次子求娶华裳!呸,早就知道他是个不要脸的,却没想到这么不要脸,自己不想娶那两家的女儿当儿媳妇,就想让我蒋家帮他分担压力,我若是答应,叫安庭和华月往后如何自处?他竟是一点都不为安庭着想,仿佛那不是他亲儿子似的!” 长公主索性把整个茶壶都推到了他面前,挑眉问道:“他知道齐老公爷和老夫人回京了吗?” 沐国公取茶壶的手一顿,道:“两位老人前日还来拜访我母亲,但顾平秋知不知道他们回京,我就不清楚了。” 长公主取盏浅抿,轻笑道:“找个机会,把广平王这心思透露给那两位知道,他们会教他做人的。” 沐国公端着茶壶若有所思。 但事实上,不用他透露,齐老公爷和老夫人就已经知道了广平王的心思,还是从卫漓的口中知道的。 两位老人当即气冲冲的去了广平王府,留在飨宴楼的云萝则转头看着若无其事,还给她夹菜的兄长,总觉得他今日带她出门里吃飨宴楼新出的菜式是另有所图。 不过……看着眼前热腾腾、红光发亮的鲜虾,她终是把怀疑放下,认真吃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故意挑着时间来的,反正该吃的好东西她都吃上了。 小侯爷就坐在对面,专心的给她夹菜、剥虾,在预估她已吃到五分的时候,忽然问道:“妹妹预备何时嫁给景玥?” 云萝一愣,抬头看他,“哥哥等不及要送我出门了?” 小侯爷有点心塞,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否认她会嫁给景玥的这件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说:“我恨不得留你一辈子,但我见老太妃近来频频登门拜访祖母,说什么多年不见,来联络感情,其实说的都是你与景玥之事。” 昨日恰巧听见,两位老人家连婚礼的仪程都开始讨论了。 当然,这个事情他是不会跟妹妹说的,免得她忽然心疼老人家,想让她们早点如愿。 云萝又低下头去将剥好的虾肉舀进嘴里,淡然说道:“我还小呢。” 卫漓眼睛微亮,当即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听说女子太早嫁人不好,便是贫困人家,但凡疼女儿的都会多留她几年,你身为郡主,怎么也不能比她们差了,二十过后再嫁也不迟。” 就让景玥等着吧! 第349章 随便算算 卫漓在给景玥添堵和设置障碍的事情上面越发的驾轻就熟和费心尽力,随着云萝及笄,离世人所认为的适嫁年纪越来越近,他看景玥就越来越不顺眼,那种妹妹将要被抢走的紧迫和焦虑感让他总想给景玥添些不痛快。 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什么京城无数人眼中的乘龙快婿,在卫小侯爷眼里都是一头想要拱他家水嫩小白菜的猪。 景玥深知他的心思,在几次与云萝独自相处的中途突现“大舅子”之后,一边咬牙切齿,一边也开始给卫漓找事做了。 忙起来,就没那闲工夫来盯着他和阿萝培养感情了。 皇上一直都有心把卫漓外放历练,却又顾忌他年纪小,又是长公主和卫家的独子,不敢轻易放他出去。 但跨过年,他就弱冠了。 岭南黔桂那边甚是混乱,各族混居难以治理,又山高路险,是仅次于西北的贫瘠险恶之地,但只要稍有成效就是耀眼的功绩。 临近年底,朝中诸事繁忙,京城里也不平静,从王、杜两家的姑娘和顾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到齐老公爷和齐老夫人回京后大闹广平王府,听说广平王的一只眼睛都被齐老公爷打肿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消息从宫中漏出,说卫小侯爷将要被外放到黔桂。 所有听闻这个消息的人都被惊呆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听错了,然后又觉得消息有误,皇上怎么可能会把亲外甥派到那样的穷山恶水去呢?长公主那儿就首先不能答应! 然而,长公主在得知此事后,却只是问了卫漓一句,“你想先成个家,还是待你任满回京后再论婚事?” 得到卫漓如今并不想娶妻的答复后,长公主想了想,又说:“听说黔桂那边的各族姑娘们长得都各有风姿,与我们大彧的姑娘甚是不同,你到了那边后若是中意看上个什么族长之女的,本宫也并不嫌弃,送个信回来,为娘定给你安排得风风光光。” 话虽说得轻巧,但转头,她就挑出三百扈从,安排进了卫漓的随行护卫之中。 云萝则把她去年的岭南之行仔仔细细的记录成册,将所遇到的各族风俗和禁忌详细陈述,还跟随行的大夫探讨了那边的各种毒虫瘴气,写下药方,做出了大量用于解毒驱虫的药物,忙到搭理景玥的工夫都没有了。 景玥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打转,帮她取药、研磨、烘烤……偶尔还要小心的观察云萝的脸色,猜测她有没有生气。 虽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但促进卫漓这么快就被派遣到黔桂却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那里百族混居,遍地都是流放的罪犯,几乎是所有为官者避之不及的险恶之地,历代以来,死在当地的地方官员也不在少数。 云萝被他打量得莫名其妙,得知他想法后更是莫名,看着他说道:“既然是大彧的地盘,总要有人去治理,我相信哥哥他能做好。况且,他还不及弱冠就已位居四品知府,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等他日任满归来,必将其他人甩开更大的距离。” 说得一脸理所当然,丝毫没有兄长将要去险恶贫寒之地受苦受累的怨愤不满。 富贵安逸之地谁都想去,轻轻松松的加官进爵,不受苦不受累不受世事磨难,卫漓身为长公主之子,皇上的亲外甥,自然也是可以的,但这有什么用?若没有在朝堂上立足的本事,安心的当个富贵小侯爷就好了,何必要跑出去祸害他人? 景玥看着她,逐渐莞尔,说道:“桂州府紧邻滇南道却又分属岭南管辖,而岭南总督叶诀去年几乎死在甄庆手上,被我所救之后,两人互成犄角,绝无联手的可能。” 云萝便想到了住在温家的叶蓁蓁。 但不等云萝去找,叶蓁蓁就递贴子来访,听说小侯爷年后春暖就要到桂州任职,想要拜托他帮忙顺带两车东西给她父亲。 卫漓欣然应下。 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在为卫漓的出行忙碌,就连过年送礼的事都被暂且押后了,外面的人也终于确定,卫小侯爷真的要被皇上外放到桂州去了! 有人盯着两府看了好几天,却遗憾发现长公主对于独子远行前往那个罪恶险恶之地显得格外平静,也没有进宫去找皇上或明或暗的反对。 年关将至,景玥以为他只需再忍耐卫逸之一两个月就够了,腊月二十八那天,却忽然有快马急报送到京城,西夷扣边,有一队兵马穿过隐秘小道忽然出现在了西北大军的背后,虽被及时发现杀了回去,但西夷大军陈兵边关,大战一触即发。 这不是之前的小股队伍骚扰边境百姓,而是大军压境,两军对垒,将要开打了。 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打上了。 泰康帝当时就摔了一只杯子,“狼子野心,就不该让他们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然而想要把那些人都灭了,谈何容易?历朝历代几百上千年,没有一个君主不想灭了那些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的外族。 那天,泰康帝和景玥在含英殿内说了一整夜的话,出了宫门,景玥就直接出城去了城外的军营,只派了无痕过来跟云萝回话。 仅仅只用了两天时间,五万大军整装待发,泰康帝亲自出宫壮行,送他们在严寒中奔赴边疆。 这天,正是大年初一,昨日的除夕宫宴直接取消了,文武百官留在家里,却谁也没有过好这个年。之后,原本例行的年节假期也没有了,整个朝廷都飞快的运转起来,粮草、兵马,还要留意其他几方不能出乱子。 这两年,某些地区虽也有灾情,但整体而言,大彧年年都是丰收,国库充盈,高产的玉米已经将要传遍整个大彧了,土豆的蔓延速度慢一些,但也正在逐步扩散。 云萝把这几年来从自家庄子上散出去的种子合计了一番,然后预估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和数值,得出如今国库中的粮草应该足够供应一支百万大军消耗一整年还有余。 长公主看到这个数值都不由得惊了下,随之一脸稀罕的看着云萝,“你就凭着从我们自家的庄子里撒出去的种子数量,算出了这个结果?” 云萝显得一脸寻常,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她看着公主娘的脸色,眉梢微动,问道:“难道算错了?” 长公主把那张纸放在火上点着了,说:“你没有算错,不过,你没事算这个做什么?” 轻薄的一张纸,很快就在火焰中消失了,云萝看着飘飞到手背上的一点灰烬,抬头特别乖巧的看着公主娘,“我就随便算算。” 长公主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说:“撒谎!” 厉害了我的娘,我这么无辜的模样,您竟然都能看出我撒谎了? 不过,您说撒谎,那就撒谎吧。 云萝把手背上的那点灰烬掸去,问道:“娘,有什么办法能把西夷彻底打压下去吗?” 长公主又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除了打,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那一片雪域草原太大了,他们想要逃,随便找个地方往里一躲,我们想要把他们找出来就如同大海捞针,等我们走了他们再出来,缓过一口气就又来骚扰我边境百姓,如同杀不完的恶狼。” “恶狼能驯化,人也能吧?” 长公主一愣,随之莞尔,笑道:“哪里有这样简单?历代以来,未尝没有想要将他们驯化的君主,但无论何种手段,一旦放松,他们就会迅速的回到原来模样,对我天朝土地的觊觎之心从不断绝。” 云萝想到了前世,那么多民族被汉化、同化,这里怎么不行? 她想了想,说:“打败后,让他们说我们的话,学我们的字,读我们的书,几代过后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的祖宗?” 这话在这个时代说出来,可谓是十分缺德了。 长公主都愣住了,仿佛没想到她善良可爱的闺女会说出这样意图断人传承的缺德话来。 好一会儿,她忽然轻笑一声,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肃然说道:“这可不是一个短短几十年就能有成效的事情,付出极大,后代子孙若不消,瞬间就能将先辈的努力化为乌有。” “然而不试就永远都不能成功。” 长公主抚着手指陷入了沉思,也不知脑子里进行了怎样的交战,许久,才又看向云萝,说道:“你进宫去找你舅舅吧,他才是大彧的天子,这些事要如何做,还得他来下决定。” 不过,以她对阿弟的了解,听到这样的缺德主意,舅甥二人怕是要一拍即合。 当今天子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皇宫里也长不出正人君子。 云萝当即没有犹豫,转身就出门,进宫找皇帝舅舅去了。 长公主看到她这不带一点犹豫迟疑的样子,不禁忧伤的叹了口气,这样耿直无畏的性子,多大的事都不晓得先仔细思量几遍,可叫她怎么放得下心? 第350章 我想去西北 随着天气渐暖,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前线传回了京城,满城学子、全城百姓都在激烈的谈论此事,《大彧月报》更是用大篇幅的版面大肆报道,用词激昂,极具挑动人心。 《长安轶闻》上则增添了许多褒奖之事,某人某日在街上掉了一个钱袋子,本以为找不回了,却没想到几天后有人找上门,将他丢失的钱袋送了回来;某某坊某条街巷上的某户人家,兄长在几年前病亡,嫂嫂扔下五岁小儿改嫁,他们就把侄儿接到自己家中,悉心教养、视如己出,三年前,当年的五岁小儿高中进士,为婶娘请封诰敕…… 所有的报道似乎都在说长安城是一个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的太平之地、繁华都城,街上的车水马龙,路旁的商铺林立,白天的联袂成荫,夜晚的灯火如昼,只是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这简直是人间仙境,让人心向往之。 这些报纸大部分都被仔细包裹,暂时封印,只等战事结束就要送去西北。 此时送去的,是朝廷对边城的支持,无数的粮草兵马,对士兵的抚恤,对受战争牵连的百姓的安抚慰问,以及对西夷贼子的抨击,挑起了所有大彧百姓的满腔热血。 据说,瑞王爷领着四十万大军再次进攻西夷,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西夷大军节节败退;据说,西夷的赫木将军被瑞王一箭射落马下,至今生死未卜;据说,西夷的三王子被大彧生擒了…… 这些都是事实,而同样的,大彧军营里伤兵遍地,许多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伤后的感染,还有人自觉往后人生无望,选择自杀,也都是事实。 云萝听说此事后,在房里想了一夜,第二天就去找公主娘了。 “你要去西北?”长公主瞬间从软榻上坐直了身,面露惊愕,然后断然拒绝,“不行!” 然而云萝既已经开口,便是想清楚后做了决定,岂会因为他人的阻拦而改变主意?况且,她也早就准备好了迎接长辈的反对,连劝说的话都想好了。 “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带上随行的侍卫,不往最危险的地方走。” 长公主冷笑一声,“战场之上,区区几十几百的侍卫能顶什么用?胆子小一些的,怕是当场就要被那里的杀气吓到腿软,又如何还能拿起刀剑护卫你周全?” “所以我得带他们去见识见识,从战场上历练一遭,往后也能更好的护卫我安全,免得以后遇上危险就胆怯,还要我保护他们。” 说得好有道理,长公主差点就要相信了。 但终究还是不相信的,更说服不了她,想到自己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要跑到战场上去经历风吹日晒、刀枪剑戟,她就心口发堵。 “我不许!”她捂着胸口说,“你在庄子上折腾庄稼,开办报馆涉足朝政,甚至跟你舅舅狼狈为奸要去做那或许名传千古、或者臭名昭著的事情,我都能由着你,但你要深涉险境,跑到战场军营中去胡闹,我是绝不能答应的。”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严厉了些,她表情稍缓,苦口婆心的说道:“浅儿,你在京城也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做,何必要跑到西北去涉险?你之前在报纸上写的那几篇文章就极好,让所有的百姓都与我们同仇敌忾,激起他们的血性,想要从戎报国的儿郎都比往年多了不少。” 满篇白话,读之却十分的激荡昂扬,读书人能看懂,普通百姓也能听懂,长公主看了都忍不住心血翻涌,恨不能披甲上阵与跟西夷拼杀一场,在报馆谋生的那些残兵们,如今越发的将云萝捧在手心上,看她的眼神都是闪闪发光的。 可惜这些云萝都不在意,她做那些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要让谁崇拜敬佩她,她只是想那么做。 就如同长公主听不进劝,长公主说的话同样也劝不动云萝,她侧首凝神,格外认真的说道:“这些事情都不是多困难的事,随便拉个人都能做,并不耽误什么。我就想去战场上看看,走过一遭,我说不定还能写出更激昂的文章呢。” 长公主气得眼发昏,手指轻颤、蠢蠢欲动,想要狠狠的拧她耳朵。 她是想她写出更多好文章吗?她稀罕一篇好文章吗?身为郡主,她家浅儿哪怕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又有什么要紧? 带着丫鬟去逛街买买买不好吗?跟小姐妹弹琴论诗插花,凑在一起暗戳戳的说些小话不美吗?找看不顺眼的别家小娘子去显摆衣裳首饰、身世背景不香吗? 便是纵马跋扈、惹是生非,长公主表示,她也都能给闺女兜住了! 可她先是摆弄粮食,民生之大事,再开报馆挑动了无数官员的心弦,之前才刚悄默默的意图把手伸到西夷,现在又想跑到边关战场上去了? 越想越气,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耳朵,把云萝一下子就拉到了面前,气冲冲的说道:“京城里的事情还不够你摆弄的吗?你要交给别人去做,你想交给谁?什么事你都只开个头,然后甩手交给别人,然后去折腾更大的事情!你能不能安分些,有个大家闺秀,千金贵女的正常样子?” 正在最后检查行囊,过两日就要离京赴任的卫漓听闻消息后急匆匆赶来,一来就看见了母亲拧着妹妹耳朵训斥的模样,不由一惊,连行礼都忘了,飞快的进来先把妹妹的耳朵解救出来,然后对长公主说:“母亲息怒,妹妹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您说她便是了,怎能动手?” 长公主冲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忽然一扶额,软软的倒进了身后的软枕里,唉声叹气的说道:“孩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哪里还能听进为娘的话?胡作非为的,我想教训一顿都不行,还要反受儿子的训斥。” 卫漓神情无奈,“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儿子何曾敢训斥您?” 长公主不理,还侧转了个身,气呼呼的说道:“罢了,总归你们兄妹俩才是最亲的,便是当爹当娘,也只各占了你们身上的一半血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云萝揉着被拧的耳朵,嘴角轻抽,然后默默的看向了兄长。 卫小侯爷扶额,他也不擅安慰人啊。 但既然是妹妹有所求,他自是再为难也要上的,想了想便说道:“母亲一直对妹妹疼爱有加,今日怎么动起手来了?弄疼弄伤了,到时候心疼的不还是您自己?” 长公主背对着他们动也不动,只气冲冲的吐出一句:“你自己问她!” 对上兄长投过来的目光,云萝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我听说西北战况激烈,伤兵营中哀嚎遍地,许多士兵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挣下命来,却死于伤势过重和感染,我想去看看。” 卫漓忽然就沉默了。 长公主此时转回身来,冲儿子冷笑一声,又对云萝说:“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仗着一身力气和武艺就以为哪里都去得了?边关军营那是什么地方?你又经历过多少生死大事?怕是还没靠近,就先要被吓破胆了。” 云萝放下手,说:“娘,我并不怕那些。” “你怎么会不怕那些?是人都会害怕的。你从小长在乡下,之后也不曾经历过凶险,战场上的凶恶是你不能想象的。” “可我确实不怕。”云萝想了下,说,“您忘了三年前去城外接应玉米种子的事吗?我可杀了不少人。” 长公主一惊一呆,霍的转头看向了儿子。 卫漓也是一愣,看着云萝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惊疑。 他当时竟一点都没有觉得疑惑,此时再次提及才察觉异常,自小在乡下那样淳朴的环境下长大的妹妹,她是怎么能够在砍人的时候还面不改色? 心里窜起一股凉气,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云萝的肩,皱眉问道:“你怎么会……难道是我们疏忽,未曾查到你在白水村经历了凶险之事?” 不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吗? 云萝目光一飘,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从小就不怕血腥,小时候第一次宰杀活兔子时没有害怕,后来在山上遇到景玥被人追杀,他杀了满地的刺客,鲜血飞溅的,我也没觉得害怕,只是担心被他发现可能会被灭口。” “还有此事?”卫漓脸色难看,咬牙问道,“所以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山上?他当时发现了你,是不是还对你动手了?” 云萝沉默了一下,感觉兄长的重点好像抓得有点不对。 难道不是应该惊奇她天生不怕血腥杀戮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看到兄长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由替景玥多解释了一句,“但他并没有伤到我。他突然晕倒在地,还是我把他拖到山洞里给他包扎疗伤的。” “你还把他拖进山洞包扎疗伤?若他中途醒来,岂不是又要对你动手?”卫小侯爷心气儿不顺,冷着脸说道,“就该把他扔在山上让野兽吃了!” 第351章 你们是何人 云萝想要去边关的事情几乎把家里人都炸了个人仰马翻,从长公主到卫漓,从郑丰谷到云萱,都意图劝说打消她的这个危险念头,反倒是文彬和郑嘟嘟两个小的,对云萝表示了支持。 文彬转头看看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场的春闱,再看看不管家人同意不同意,都开始大肆收购各类药草的三姐,陷入了沉思。 他以后人生要走的是文官之途,此时理应留在京城多看多学多长见识,但他也很想跟着三姐一起走怎么办?会不会给三姐添麻烦? 郑嘟嘟就比他少了许多顾忌,直接眼巴巴的看着云萝,小手抓着她的衣角,想要跟随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吓得刘氏心惊胆战的,恨不得把他拉回去关起来。 “小萝啊,边关那样危险,我虽不曾见过,但也听说过不少,那就是个人命最不值钱,有去难回的地方,你何苦放着京城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跑到那样的地方去历险呢?” 刘氏一边想要把郑嘟嘟从云萝身边拉离,一边满脸忧愁的意图劝说云萝。 云萝也顺手把郑嘟嘟的胖爪子从衣角扒拉了下去,认真道:“这次不能带你。” 又抬头跟刘氏说:“娘,我已经决定了,等药材收集够,我就立刻启程,你们若是同意,到时候就送我出城,你们若不同意,我就独自上路。” 说得这样凄凉,刘氏不禁捂住了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云萝为何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多少人费尽心机和力气,也不过是想要过上富贵安宁的日子? 郑嘟嘟鼓囊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的说道:“三姐,你别看我小,可是也能帮你干活,保证听话,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刘氏一巴掌拍在捣乱的他背上,怒道:“你给我安生些!” 云萝也垂眸看他,说道:“你太小了,我此行有要紧事,没工夫照顾你,你就留在京城继续读书。” 郑嘟嘟努力挺直小身板,不服气的说道:“我可以照顾我自己的,还能顺便照顾三姐!” 云萝依然摇头,“不能带你。” 很平静的语气,透露出的却是最坚定的意思,郑嘟嘟虽调皮捣蛋还时时粘着三姐,却也深知她的性子,见此就知道三姐肯定不会改变主意,便当即耷拉下了脑袋,满脸失落。 云萝又摸了下文彬的头,十三岁的少年郎身高已经快要赶上她了,不禁又在他头顶摸了两下,然后才说:“姐夫要专心春闱,二姐又即将临盆,你帮爹娘一起多看顾着一些,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文彬……文彬能怎么办呢?只能点头答应。 纵观两府,除了文彬和郑嘟嘟,也就只有祖母对她的决定不曾提出异议了。 是的,老夫人并没有与其他人那样意图阻拦云萝的出行,她甚至还拿出了她珍藏的一副银丝软甲给云萝,说:“你想去便去吧,护好自己,莫要让我和你娘再经历悲痛。” 长公主:“……”婆婆您竟拆我的台?! 但不管如何,启程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他们也始终没有能够动摇云萝的决定,为了避免她凄凉的独自启程,还一路将她送出城,送了十里又十里。 到此时,外面的人才忽然知道,安宁郡主卫浅竟要亲赴西北边关,带着她这段日子大肆收购的药材和紧急召集的大夫。 几乎所有人都为她这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更震惊的却是长公主竟然敢放她女儿出去! 她不是一直把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放在心尖,还容不得人说一句不好? 也有人在震惊之后燃起满腔妒火,背着人狠狠的骂着:“她倒是真狠得下心,追着景哥哥竟要跑去战场,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没有规矩、不知羞耻,这样跑过去,都不知要给景哥哥添多少麻烦!” 还有人在家里对着夫人大发雷霆,“你竟让王熠跟着安宁郡主走了,我这个当爹的还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存在?” 王夫人武氏大病初愈,脸色蜡黄,之前又冒着寒风出门着了点凉,有些咳嗽,面对王尚书的指责,她捂在床上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淡淡的说道:“老爷又何曾把我们娘儿俩放在眼里?要不是我哥哥还算争气,我们娘儿俩恐怕早已经死在你王家了。可惜老爷也位高权重,我哥哥又常年不在京城,只留下一门子老弱妇孺,连想要给我这个出嫁的姑奶奶和亲外甥做主都显得力不从心。” 王崇脸色阴沉,“倒是我亏待了你们不成?” “亏不亏待的,老爷心里没点数?”武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又说道,“你前头的三个孩子都是宝贝疙瘩,我的熠儿倒像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从小,你对他就非打即骂,似乎生怕他长大了会跟您的宝贝儿子争家产。” “你……”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若非顾念着熠儿,怕他独自在王家被你们欺负时连个对他说关心话的人都没有,和离也好,休弃也罢,我早就不想跟你过了。他如今也十七了,老爷你以前既然从没好好的关心教养过他,他此去边关不管是死是活,都请你莫要再瞎操心。” 王崇瞪大了眼,一副仿佛第一次认识武氏的震惊模样。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眼里没有丝毫夫妻间该有的情谊,有的只是空茫茫如同看一个陌生人,微微上挑的眉梢显出几分冷峭,说:“对了,此后也请老爷管好自己的儿女,若再敢跑到我这儿来吵闹,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王崇一惊,“你想对大郎和二娘做什么?” “这就要看他们想对我做什么了。”她在床上缓缓的转了个身,语气幽冷,“我是个没本事的,不知道要怎么教育儿子,倒是把我的熠儿也教得没出息了。我哥哥如今虽有几分能耐,可惜老爷也不差,我是出嫁女,熠儿更是王家子,我娘家纵是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好干涉太多。但我听说安宁郡主虽性子冷淡,却很护着自己人,熠儿若是能乖乖的跟从她,想必以后也不能轻易的被人给欺负了。” 缓了口气,她继续说:“我没有一个好父亲,没有其他出身富贵的夫人有见识、有学识,更比不得老爷才高八斗,但后院阴私却看了不少,有些手段,老爷怕是闻所未闻。” 王崇从心底窜起了一股凉气,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你以前那软弱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不然难道让你毁了我儿子吗?”她一直在试图给儿子寻求出路,却求救无门,年前他冲撞了长公主,她得知后吓得当场闭过气,最后却没想到峰回路转,那孩子反而得了长公主的庇护。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不管长公主是真善良还是假慈悲,这都是她儿子从王家这个泥潭里挣脱的绝好机会,即便总是要受制于人,那不如挑一个更位高权重的。 所以在听闻安宁郡主可能要去边关时,她拖着病体出府求见,请求安宁郡主把她的儿子带上。 外人如何热闹,长公主全不在意,因为在云萝离京之后,卫漓也紧跟着要离京赴任了,她哪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如何? 而云萝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随行带着的大批药材严重拖慢了她的行程,加上积雪未消,行路艰难,从日出到日落,却往前走了不足百里。 第二天,她就把运送车队交托给随行管事,她自己则带着侍卫弃了马车,轻装上路,直奔西北边关。 白天赶路,夜晚或投宿驿馆客栈,或在路边挑个空地就地驻扎。 即便如此,前行的速度依然不快。 日行三百余里,轮番换马,整整奔走了十天才赶到大军驻扎的边城。 这十天,每当停下休息的时候,她就把所有人聚集在一处,教授他们如何快速有效的处理外伤,伤口如何包扎,骨折后该如何固定,脑子灵活的几个人连正骨的手艺都摸到了一点边。 她随行二百多名侍卫,到了边城时,就是二百余名能简单处理外伤的学徒。 他们中,一部分是一直跟着云萝的罗桥几人,一部分是长公主和老夫人派给她的侍卫,还有一部分则来自皇帝陛下。 他们有的曾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有的却未曾见识过战场厮杀,边境荒凉,这一路过来,越靠近边关,入目所及的景色就越荒芜,他们也就越沉默。 二月下旬,边关的积雪尚未融化,前方忽有飞马奔腾,扬起积雪飞散,一队几十人的兵丁打马而行,不知要去向何方。 他们忽然调转马头,朝这边奔了过来。 身边的侍卫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迅速的把云萝围在中间,手握刀柄,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战马盔甲上面都凝结出了冰霜,在惨白的日光中反射出冷光。 他们奔到跟前勒马停步,领头人的目光在最中间的云萝身上重重的扫过,“你们是何人?来此做什么?” 两方相互戒备,气氛凝重,云萝却在此时忽然拉下了面巾,喊道:“师父!” 第352章 仿佛还在梦里 傅彰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边关看到他的宝贝徒儿,因此云萝的这一声“师父”着实让他愣了好久。 回过神来再细细打量,他忽然翻身下马就朝云萝大步走了过来。 脸上遮挡风雪的面巾扯开,露出了他一个多月不见,又长出满脸络腮胡的脸来。 穿过两层侍卫,他站到了云萝面前,低头看着她,越看,眉头皱得就越紧,最后扶着她的两边肩膀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祖母和娘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的。”云萝伸手往周围一转,说道,“你看我还带了这么多侍卫,就不是我私自出走能带出来的。后面还有一批药材,我嫌车马前行得太慢,就带了部分侍卫先一步过来了。还有几个大夫,身体禁不起快马疾走,也跟在后面,可能还需要十天半月的才能抵达。” “你还带了大夫和药材?”傅彰眼睛一亮,与他同行的身后那队兵丁也起了点骚动。 云萝见此,不由问道:“军营之中如今已有药材短缺?” 傅彰摇头道:“如今倒是不缺,只是每日的消耗很大,仓房中的存量一日日减少,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短缺。但大夫是真的缺,军中几位先生几乎日夜不休的给将士们疗伤,却仍有许多士兵还没等到治疗就没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眶都不禁微微泛红,看着云萝说道:“你来了也好,活人性命是天大的功德,只是边关苦寒,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要受更多的苦。” “师父,我从来都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她也不知为何总有人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娇滴滴”这三个字到底是怎么跟她扯上关系的? 傅彰愣了下,忽然拍着她的肩膀“哈哈”的笑了起来,手下的力道可是一点都不轻柔,寻常人怕是要被他一巴掌拍趴下。 但云萝却纹丝不动,惹得师父不由惊奇的看着她,“你这力气似乎又变大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往上看他,说:“师父,我已经十六岁了。” 他“啧”了一声,摸着脸上的满面胡子似有感叹,然后带着云萝就他刚才来时的路走。 云萝转头看一眼他们刚才人前行的方向,问道:“师父原本是要去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日常的巡视而已,以防西夷那些贼人又从不知那条小径摸进来。边境太长了,总有些空隙能让人钻进来,实在是防不胜防。” 因此刚才远远的看到云萝这边的几百个人,必会上前询问,也做好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准备。 他拍了下云萝的头,说道:“我先带你回营去见大将军,他们则要继续巡视。” 大将军就是景玥。 此地离大营已不远,但他们仍是策马奔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军营大门前。 二百余布衣轻铠的陌生人冲到营门前,若不是领头三人披着熟悉的盔甲,守门的士兵差点就要敲响警钟了。 等到他们在大门前五十步远就下马步行,也看清了领头三人面巾下的脸时,门卫们才稍稍放松一些,远远便问道:“傅将军,你怎么现在就回营了?身后是什么人?” 傅彰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徒儿,朝询问的兵丁说道:“这是从京城过来的安宁郡主和她的侍卫,大将军今日可有出营?” 安宁郡主?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傅彰身后,身形相对娇小许多的云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因此也看不出他们此时的脸色如何。 一队士兵从他们身后的营地里巡逻路过,然后领头的那人忽然又退了回来,直往门口走,“郡主?” 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云萝抬手就朝他打了声招呼,“大罗。” 大罗挤开门口的士兵,硬挤了出来,搓着手说道:“哎呀郡主,您咋来了?这里天寒地冻的啥都没有,还常有敌军骚扰睡个觉都不能安生,苦得很嘞,我家王爷肯定是要心疼的。” 云萝抬头看着这高壮的汉子,说话时,那热气都要透过蒙面的布巾喷出来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着,满是促狭笑意。 不由一默,问他:“你不是景玥的亲卫吗?怎么带着人在巡营?” 他叹了口气,说道:“来了边关之后,王爷就嫌我们碍眼换了一批亲卫,让我们另谋他路。” 其实是给了他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更好的出路。 只要立下足够多的战功,升到一定的品级,他们就能脱下身上的军籍,给子孙后代留一个能自由选择前程的机会。 虽然大部分人仍会走和父辈一样的路。 云萝看着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眼里也不禁染上一丝笑意,伸手指着他身后的营地,问道:“我们能进去吗?” “能!自然是能的!也就王爷不知道您要来,不然早已经迎出几十里了。” 莫说只是大营了,就是想要进王爷的大帐里去,也没人敢拦啊! 傅彰一巴掌拍开他,骂了声,“滚犊子!”然后就带着云萝进了军营,留下门口几个站得笔直,眼珠却乱转的士兵。 “尊贵的郡主竟跑到我们这儿来了,这是京城的舒坦日子过够了想来边关吃吃苦?可别把那细皮嫩肉都吹皱了。”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这位郡主娘娘竟然直呼大将军的名讳,罗校尉还没有对她翻脸。” “瞎说什么?你们一直在这里不知外头的事,这位安宁郡主可了不得,我们早上吃的玉米土豆就是她弄出来的。因为跟我们大将军的关系好才优先把种子送来了西北,让我们西北的百姓少了多少饿死鬼?” “当真?” “这有什么好骗你们的?我之前跟随大将军去了一趟京城,看到的东西可不少。单只是这位安宁郡主,她不仅弄出了玉米土豆这样的高产粮食,还开办报馆,把玉米土豆的种植之法刊登在报纸上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了,她还做出了豆油,咱之前不是也吃到过吗?我听说,等她赚回了本钱,就会把榨豆油的手艺也公开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能有油吃。” 一直留在偏远边关,耳目闭塞的士兵们不禁发出一声惊叹,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 又有一个之前跟随景玥去过京城的士兵说道:“你们都给我把眼睛擦亮,嘴巴闭严实了,别啥啥都往外说,这位郡主娘娘跟别的千金小姐可不一样,她不仅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镇南侯府卫家的大小姐,还是咱大将军的心上人呢。” 门口的士兵们顿时都站不直了,忍不住扭过身来看说话的战友,“啥?” 那人深知战友们最惊异的是什么,身姿挺拔,站立在那儿纹丝不动,眉毛却飞扬了起来,说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将军中意安宁郡主,想要娶她做王妃,可惜安宁郡主好像不是很愿意。” “为啥不愿意?我们大将军这么好,模样好、家世好、品性好,一身武艺还战功赫赫,不是说京城的千金小姐们都排着队的想要嫁给大将军吗?” 这么优秀的大将军竟然被心上人不喜,不愿意嫁给他!这位安宁郡主莫非是个瞎的? 瞎了眼的安宁郡主一路穿梭在军营之中,与军中将士们并不相同穿着的这一队人一路都吸引着众人的注目,尚未到达主帅大帐,那边就已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你说谁?”景玥从沙盘中抬起头来,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竟听见有人说阿萝来了。 禀报的士兵也有些懵,于是又说了一遍,“傅将军从外面带来了一队人,足有二百余,护卫着安宁郡主从京城而来。” 景玥豁然站了起来,“啪”的一声,不慎划落手边杯盏,摔得稀碎。 然后他听见帐外一个清清冷冷的,昨晚还在他梦中出现的声音说:“这是不想见到我吗?知道我来,把杯子都砸了?” 除此之外,他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如风一般的卷过,他瞬间出现在门口,掀起帘子,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小姑娘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哪怕穿着臃肿,包裹得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仍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阿萝。” 云萝掀开斗篷的帽子,又拉下面巾,然后抬头看着他说:“听说你军中大夫稀缺,我给你送了些过来,不过他们脚程比我慢,还在很后面,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不如先将就一下我的侍卫们?” 景玥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脸,安静的听她把话说完,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忽然伸手就把她搂进了怀里。 突然被埋进一个怀抱,脸贴在铁甲上,冰冷冰冷的,云萝眉心一跳,就要伸手把他推开,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仿佛还在梦里。” 伸出的手一顿,然后就缓缓的收了回来,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至于脸冷不冷?反正早已经被风吹得没知觉了。 第353章 岂有此理 云萝的到来吓到了一群人,尤其是景玥,又惊又喜,连走路都仿佛踩在云端,之后不论云萝到哪里,他都亲自陪同在身旁。 但云萝也没去哪里闲逛,稍作整顿就带着人直接去了伤兵营。 军中的大夫不知云萝底细,起初还以为她是仗着大将军的纵容来捣乱的,尤其是当她将伤兵营当做教学现场,让她手下的那些侍卫们动手处理士兵们的伤势时,有几位军医的脸都要绿了。 “既受不得苦,又何必跑到这里来?从未听说过治病救人还能从旁指挥,让他人替你动手的!” 有人不满的嘀咕,又被身旁的同僚扯着袖子制止了。 大将军还在这里呢! 那人终于还是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转身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同时又庆幸分派给这位郡主娘娘的伤兵都是些伤势较轻的,如果不甚被她折腾得更严重了,他们应该也能再抢救一下吧? 景玥却没空理会心怀不满的他们,他看阿萝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看他们?此时再不满,以后总会心服的,他对阿萝的信心从来都是足足的。 他看着云萝带来的那两百余侍卫在她的指导下,从几人轮番上手还手忙脚乱到逐渐的有序,毕竟这一路过来,他们每逢停下休息的时候都会在彼此的身上练手,这些步骤都已经很熟悉了,包扎的手法也练得娴熟,只是突然遇到真正的伤者,一下子有些忙乱。 都是些轻伤者,有些人甚至一直在伤兵营里待到伤口自动愈合了,都等不到大夫的关注,还有些则是自己胡乱的包扎两下,是否会伤口感染伤势恶化就要看命了,毕竟大夫们还有伤势更严重的士兵要看顾。 因此,众侍卫们在他们身上练手的压力就没那么大,尤其是曾上过战场的那一部分人,不管手法到不到位,只要有共同的话题,就很快跟这些伤兵们热热闹闹的打成了一片,哪怕不小心把对方的伤口戳裂戳疼了,也不过哈哈一笑,然后在云萝面无表情的指点下继续。 手重了,手法不对,清理得不够仔细,伤药的用量轻了不利伤口愈合,多了又浪费,纱布扎得太松了容易往下掉,太紧了又不利血液流转。 云萝冷着脸一一点出他们的不当之处,吓得他们差点不敢动手了,还让伤兵们回头来安慰他们,让他们只管动手,练熟了,他们以后若是再受伤,也能找他们。 有脑子灵活的,更是在旁边仔细观察,把云萝教她侍卫的那些话都暗暗的记在了心中。 其他的大夫,从不肯这样教他人手艺,哪怕是身边跟着的学徒,教导时也总留着几分,从没有谁像安宁郡主这样对着二百多个人指点他们手艺的,说的话虽有些扎心,但听得久了,看到她面无表情的模样都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当然,安宁郡主本就长得十分好看,又这么聪明厉害,难怪大将军也拜倒在了她的魅力之下,不知何时才能答应嫁给大将军当他的王妃? 短短的几天时间,军营里已经传遍了他们的大将军爱慕安宁郡主,想要娶她的这件事。 而同时,云萝随身带来的二百多名侍卫也从手忙脚乱到得心应手,不过只用了两天的时间。毕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止血、清理、上药、包扎,又三天后,几乎所有的轻伤者就都被他们处理完了。 管理医药物资的管事将消耗的药材纱布等一一清点,发现这样大规模又迅速的给伤病疗伤,不禁没有过多消耗物资,反而比之前直接分药给伤兵们节省了不少。 云萝盯了他们五天,却从不主动去跟营中其他的大夫招呼,从非议不满到惊讶而不敢靠近,这些对她都全无影响。 当遇到质疑时,无需理会,直接用实力碾压比说再多的话都有用。 这是爷爷教她的。 五天后,轻伤者都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她就让他们各自散开,自己去找能上手帮忙的事情,遇上不会不解的暂且记下,等她有空时再来找她解答。 而她,则带着两个打下手的,直接往重伤者那边过去了。 伤兵营里的其他大夫一直都在关注着她,见她行走的方向就知她想做什么,这次却没人嘀咕或阻拦,甚至还有一个老大夫放下了手里的事,主动朝云萝迎了过来。 “参见郡主。”他拱手作揖,说道,“老朽姓赵,是这伤兵营中的医正,这几天见郡主一直忙于指点弟子,便不敢打扰。这边有几个士兵伤势沉重,不知能否请郡主帮忙治疗?” 他们已经见识了安宁郡主在处理皮肉外伤方面的本事,但她医术究竟如何,却还不清楚。 云萝看了这赵大夫一眼,说:“带路。” 赵大夫就把她带进了一个帐篷里,一进去就是冲鼻的血腥气和其他一些混杂难闻的气味,跟在她身后的兰香和罗桥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云萝却只是眉头一蹙,脚步反而更快了。 不大的营帐里躺着十几个重伤者,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有被开膛破肚的,身上缠绕的层层纱布上侵染着刺目的红,有的脸上青筋暴突在强忍疼痛,又的在低声呻吟,也有大声哀嚎或是陷入了昏迷的。 兰香不忍的扭开了头,扭头看到的却是另一个重伤患者,一时间都不知要如何安放视线。 云萝已经走到了陷入昏迷那人的旁边,手指压在他的腕上,目光从缠绕在他腹部的染血纱布上扫过,平静的说道:“把纱布解开。” 旁边照顾他的年轻学徒迟疑的看着她,又转头去看带她过来的赵大夫。 罗桥见状当即上前两步,伸手小心的托起伤兵,和兰香一起把缠紧的纱布一层层解了下来。 解开后,露出来的就是一条横贯腹部的狰狞伤口,几乎要将他拦腰斩断,兰香不禁被吓得轻呼一声。 伤成这样,他竟然还活着,这得活得多痛苦啊? 云萝看到的却是被缝合的伤口又红又肿,还在往外溢出黄白的脓水。 赵大夫站在旁边说:“此人在七天前受伤,一直高热不退,我们都以为他撑不过两天,却没想到他竟坚持到现在。” 见惯了生死,他对生死就有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但说起此人的时候,语气中也不禁多了丝感叹。 不知是有什么未了的执念,竟让他在这样的伤势下坚持至今。 云萝沉默,转头看了眼营帐内的环境,说道:“给他换个干净的营帐。” 躺在旁边的另一个伤兵一直扭着头往这边看,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我这兄弟当真是没救了吗?” 这都要给他换个好营帐让他走得舒坦些了! 云萝转头说道:“换个干净的地方方便治疗,但能不能救他性命,我并没有许多把握。” 伤兵茫然的点头,又问道:“那我能跟着去看看吗?您放心,我就坐在旁边看看,绝不打扰您!” “不行,你似乎伤在肋骨,不易移动。” 他眼睛一亮,说道:“小哥好生厉害,竟只看一眼就看出了我伤在何处,其实我觉得我的伤势并无妨碍,但他们硬是把我安排到了重伤营里,我想着能就近看顾我兄弟,也就厚着脸皮应下了。” 说着还想转个身,更方便他说话。 赵大夫一步上前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又按了回去,虎着脸斥道:“安分些!好不容易把你那几根断骨接回去,若是乱动错了位,戳到你里头的脏腑,可没人再救你!” 他就不敢乱动了,只能用力扭着脖子跟云萝说:“小哥是新来的吧?以前从没见过你,不过能被赵大夫带来这里,肯定有好本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兄弟,翠花还在家乡等着他回去娶她呢!” 已经有人去就近安排干净的营帐,云萝就留在这里进一步检查昏迷者的伤势,又问断了肋骨的伤兵,“你们是同乡?” “是啊,我家就在他家隔壁,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还有翠花。翠花啥都好,就是眼神有点歪,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她怎么就没看上我呢?如果这小子真有个好歹,那翠花就是我的了!” 云萝看到伤重昏迷的那人忽然动了下手指。 眉梢微扬,转头就对罗桥说:“小心些,把他也一块儿抬过去。” 伤兵愣了下,刚才不是还说他不宜移动吗? 赵大夫也皱起了眉头,想要阻止罗桥的行为。 但他一个年老的大夫,哪怕在军营待久了有些身手,也轻轻松松的被罗桥一手拨到了旁边,又招呼了两个在营帐外探头探脑的同伴进来帮忙抬伤患。 赵大夫站稳后气得瞪眼,转头要质问云萝,却见她正跟人聊得热火朝天。 “翠花长得好看吗?” “好看,我们岭北村就数她长得最好看!” “那上她家门求亲的人岂不是很多?” “可不,把她家门槛都要踏破了!” 赵大夫气得倒仰,过去几天,也没见这安宁郡主是个喜欢跟人聊天的啊,此时这样不正经,给人治疗还得折腾别的伤患陪她聊天? 真是岂有此理! 第354章 怎么打起来了 花了一个多时辰,云萝仔细的将伤口附近化脓腐坏的肉一点点剔除,这个过程不仅伤患受罪,旁边看的人也会觉得十分恶心,兰香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两回,其他人的脸色也发白,似在强忍着什么。 “这也太折磨人了,亏得他昏迷过去没了知觉,不然怕是要被自个儿吓死。” 旁边打下手的一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惹来赵大夫的瞪视,骂道:“你们在前面打打杀杀的倒是痛快,受了伤却还要我们这些当大夫的给你们治疗,不仔细着些,难道还能大开大合的在你们身上随便切几块肉下来?” 躺在旁边扭着脑袋,却怎么也看不清的骨伤士兵听见这话就说道:“赵大夫这话说的让人心里不痛快,好像是我们愿意跟人打打杀杀似的。” 赵大夫一噎,脸上却逐渐浮上了无奈和悲伤,然后叹息一声。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打仗,但总得有人守在这里,挡住来势汹汹、怎么打都打不死的西夷贼人。 他抬头看了眼专心致志,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们对话的安宁郡主,看到她手起刀落,动作又快又轻,将坏肉飞快的剔除,然后抹上金疮药。 他对她拿出的金疮药产生了兴趣,似乎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金疮药都更有效用,决定等事后去找她问问。 一个时辰后,坏肉全部剔除,重新上药包扎,而那人仍在昏迷,却也仍然活着。 云萝转头跟同一营帐内,躺着不能动弹的骨伤士兵说道:“你跟他说说话,说一些他舍不下的事情,有利于他早点醒过来。” 那人一愣,“他都这样了,还能听见?” “能,你刚才说翠花的时候,他就有反应。” 那人顿时用力的一拍身下床板,怒道:“真不是个好东西,都这样了竟还惦记着翠花,当初要不是我让着他,翠花能看得上他?” 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云萝也没有管他说得是否前后相合,留下两人照看,就要转身离开。 那人却突然喊住她,问道:“小哥,我叫李铁柱,我这兄弟跟我同姓,叫憨子,您咋个称呼?” 赵大夫瞪了他一眼,说道:“胡叫什么?这是安宁郡主!” “谁?”安宁郡主是个啥名儿?官名? 为了方便,云萝穿的是窄袖裋衣,一头长发也全部梳拢在头顶绾了个发髻,看起来就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她没有跟李铁柱特意解释,只看一眼,然后就带着人转身出了营帐。 刚一出来,就看见一人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远远的看见了她,便挥手喊道:“小萝!” 云萝微眯眼,几乎没把人认出来。 骑马奔到跟前,被晒得黝黑的少年翻身下马,张着手臂就朝她跑了过来。 但跑到跟前,却又把手收了回去,转而虚虚的在她身上比划,咧嘴笑道;“你咋好像变小了?” 来人除了虎头还能有谁? 分别两年有余,十六岁的少年如今也已经十九岁了,身形迅速拔高,比上次见面时足足高了一个头都不止,身板也越发的壮实,厚重的铁甲披挂在身上,站在面前就像是堵了一面墙。 云萝刚扬起的一点喜悦瞬间被他的这句话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后退一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是你长得太快了。” 他便叉着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笑嘻嘻仿佛还是那个满腔热忱的乡下少年,得意的跟她说:“我这样才威风呢,只要往前一站,光凭气势就能压敌人一头。” “你这样的,以后恐怕不容易找媳妇。” 虎头一呆,“为啥?” “看上去太凶了,以后若是万一吵架,怕被你打。” 他撇嘴不满的说道:“真是瞎操心,我郑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会打媳妇的!再不行,我找个你这样的不就行了吗?” 云萝……什么叫她这样的? 不等她回击,郑虎头就突然对她摆开了架势,一脸的跃跃欲试,“我现在已是千户,大小经历的战争也记不清有多少回了,身手跟以前可大不一样,说不定能打赢你了呢!” 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 云萝眼角微扬,直接挥起一记直拳就朝他打了过去。 “嘭”一声,两拳相击的声音把周围的其他士兵都吸引得转过了头来,郑虎头却甩着手龇牙咧嘴的问道:“你的力气是不是又变大了?” “我虽然个儿没你长得快,力气倒是长了不少。”云萝面无表情的说完一句话,又迈步欺身上前,白生生精致小巧的一个拳头,挥出去的气势却极为惊人。 当然,力气更惊人。 虎头迅速回手抵挡,直被打得连退三步,然后瞬间提气猛扑了回来。 两人久别重逢,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上手打成了一团,“砰砰”的肉搏声听得人肉疼,也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听见动静朝这边围拢了过来,包括正在巡营的景玥和几位将军。 看到中间打斗的两人,其中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不由皱眉说道:“郑文琰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回营就跟郡主打起来了?” 语气是责怪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担忧,还小心的打量景玥的脸色,似乎担心他会因为郑文琰的莽撞冒犯郡主而心生不悦。 尤其郡主看上去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郑文琰这小子下手从来没个轻重,若是把郡主打出个好歹来,这刚坐上的千户恐怕立马就要丢了吧? 然后,他看到娇滴滴的安宁郡主轻易挡下了郑文琰的一击后忽然欺身入怀,一拳打在郑文琰的肚子上,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另一只手勾上他的脖子,然后将他脸朝下的用力按在了地上。 那声响,听着就觉得疼。 郑文琰在第三扑腾着想要爬起来,又见安宁郡主抬脚连踢,把他的双腿交错着用膝盖压住,双手也被反扭在背后,当即把他压得动弹不得。 老将军:“……”真是瞎了他的老眼! 围观的将士们发出了一阵喝彩,鼓掌叫好,还有对虎头的无情奚落。 郑文琰还在扭着屁股意图挣扎,嘴里也不满的叫嚷着:“小萝你太过分了,一见面就把我打成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千户,军中比武第一名,你这样让我的面子往哪搁?让那么多败在我手下的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云萝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拍得他额头“咚”一声磕在了地上,瞬间红了一块。 “打不过就认输,做什么扯上旁人?从小到大,你哪一次打赢过我?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习惯?” 话音刚落,旁边就又响起了一阵哄笑,虎头翻着白眼不去看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账,自觉挣不开就干脆卸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一副放弃反抗的模样。 他还扭过头来委屈的小声说道:“我如今都能拉开六石的弓了。” “能使用吗?” “……不能。” “那有什么用?” 景玥忽然轻笑了一声,走上前来说道:“用来吓唬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云萝放开虎头站了起来,虎头也跟着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泥,拱手行礼道:“参见大将军,参见各位将军。” 景玥拉着云萝,问道:“怎么打起来了?” 云萝看了虎头一眼,却见郑虎头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刚才有一句话惹恼了她,还义正言辞的说道:“就是许久不见,切磋一下。” 嘴角一扯,看着郑虎头满身的泥,云萝暂且默认了他的这个说法。 那胡子花白的老将军好奇地问道:“文琰与郡主相识?” 虎头就说:“小萝是我妹妹!” 老将军:“……胡说八道!” 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大话了?还是当着人的面说。 虎头看了眼云萝,说道:“确实是我妹妹没错,虽然她经常都不肯叫我哥哥。” 想想就觉得好气,便伸手抓着她的衣角扯了两下,似乎想让她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这一看就是皮痒的征兆。 景玥在他抓着云萝衣角的手上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上前把他挤到一边,问云萝道:“听说你在治疗伤患,情况如何?” 云萝说:“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撑过来就要看他自己。” 景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你来之后就一直忙于替人疗伤,连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当心累坏了身子。眼下将近午时,不如先歇一会儿再去忙其他?” 郑虎头也颠颠的跟我后面,说:“我今日一回营就听说你来了西北,立刻就跑来找你,可不像你,到了这里都没有跟我知会一声,还要我从别人那里晓得你的消息。” “你不是出去了吗?” “那不也一直有互通消息吗?你让人给我带个话又不费啥事,我晓得你来了还能早点儿回来。” “公事为重。” “其实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只是这两天暂且休战,我在营地里无事可做,就跟着他们去四处巡逻。” 第355章 姗姗来迟 不到三年的时间,虎头从一介小兵到百户,再到千户,固然有景玥关照的原因,但他身上的功勋也是实打实的。 自从西夷被景玥打得改朝换代,连王庭的位置都换了一个,直到去年冬,西北边境上都没有大战,但小规模的冲突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西夷一边对着大彧俯首称臣,一边却又在边境上不断的试探,虎视眈眈。 四年的时间让他们勉强缓过了气来,加上去年草原上干旱严重,他们就有忍不住的对大彧伸出了利爪獠牙。 云萝到军营的第八天,修整了几天的大军悄然开拔,朝西夷大营主动攻打了过去。 大战瞬间席卷了这一片广袤又荒芜的草原,云萝没有机会上前线去看看古代战争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因为大批的伤兵被送了回来,伤兵营中的大夫们忙得连停下脚步喝一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上一场战争的伤兵尚未全部安置好,新的伤兵就又涌入了营帐,而伤势不重的那些伤患们更是再次投入了战场。 遍地哀嚎,哪怕身处后方,云萝也真切的感受到了战场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情的收割着士兵们的血肉和性命。 这与她曾经历的现代战争很不相同。 更野蛮更粗暴更血腥,死伤的人也更多。 刀枪剑戟的屠戮,每一个被送回来的伤兵都是血肉模糊,尚有战斗力的将士们哪怕受伤也不会轻易退回来。 所有人都忙得跟陀螺一样,便是只学过包扎之法,刚开始入门接骨的那二百余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独自应付伤兵。 战场上,多一个士兵也是好的;伤兵营中,多一个略通医术的学徒也是好的。 耳边就是前方战场上的杀声震天,云萝正在低头给一个被斩断了腿的士兵止血,忍无可忍的痛苦哀嚎宛若人间炼狱。 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因失血过多已呈半昏迷的士兵费力的抬起头来,眼中的光芒暗淡,却仍固执的看着她说道:“别救了,没救了,不如就让我就这么死了吧!” 没了一条腿,他便是活下来回到家乡也只会是父母兄弟的拖累,与其拖累他们到最后还被他们嫌弃,不如死了干净。 哪怕被抓住手臂,云萝的动作却依然不停,头也不抬的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受伤退役后拿着抚恤金买两亩田地,土豆和玉米的产量比稻子麦子都要高,哪怕只有一条腿也饿不死自己。” 抓在她手臂上的力气略松了些,她就又说道:“你如果识字,我的报馆正需要大量的人手,收的大都是你这样身上有疾的伤兵,你离开后可以去试试。现在不识字也没关系,专门安排了先生,只是识字而已,很简单的。” 那只手又松缓了些,呐呐问道:“就像往日来送报纸的那人一样吗?” 云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见过?” 他咧着嘴似乎想要笑一下,又因为疼痛而使得这个笑容格外狰狞,说道:“我之前轮到守门的时候见过一回,瘸着一条腿,听说也是从西北军中退出去的,走路不大灵光,总是迟到,将军们有时候会骂他,骂完之后又会留他吃顿饭再走。他总是说,报馆的主人是个好人,愿意雇佣他们这些伤残者,给他们一口饭吃。” 云萝面无波澜,淡定的说道:“那报馆是我的,我还打算过些时候再开个驿馆,帮人们传递往来的信件和物品,腿脚健全的负责押送,不方便走动的可以分拣信件,所以你得识字,至少也要能认得出信件上书写的各地地名。” 那只手彻底的松开了,“你你你……您是郡主?” “我以为你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才对,毕竟整个营地里,像我这样年轻又长得好看的大夫只有我一人。” 说着,趁他忍不住咧嘴笑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把金疮药按进了他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脸色刷白,然后眼皮一翻,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疼晕了过去。 云萝摸了下他的脉搏,然后淡定的给他把伤口扎紧,转身洗个手,就换了另一个伤重者,面不改色的把他拖出到外面的肠子清理干净后塞回肚子里,然后一层一层的迅速缝合。 她的女红做得不怎么样,但伤口却缝合得十分漂亮。 大战打了一日夜,云萝却在伤兵营中又忙了整整三天都没有把所有的伤患都处理完。 三天后,被她落在后面的那些大夫和大批药材终于姗姗来迟,抵达了军营门外。 他们似乎在路上遭了点意外,形容狼狈且不说,还有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 看到云萝快步过来,正在给胳膊换药的王二公子当即就哭唧唧的扑上前,“可算见着您了,差点尚未抵达军营就要身先士卒!” 跟着云萝一起过来的虎头眉心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往前一挡,就把王熠挡在了外面,狠狠皱着眉头说道:“你干啥呢?站着好好说话!娘们唧唧的,乱扑啥呢你!?” 王熠看着比他高比他壮的虎头,默默的把到嘴边的骂咽了回去。 纨绔也是会看形势的,此时此地,还有眼前的这个人显然都不是他能随意招惹的,若是把人惹恼了揍他一顿,估计也没人会站出来帮他。 听说军营里是用拳头说话的,他娘怎么就硬是把他塞到了这里来呢?哪怕是去舅舅的麾下也比来这里好呀。 悄咪咪的看一眼已经转身跟管事聊上的云萝,王二公子忧伤的叹了口气,然后笑嘻嘻的跟虎头寒暄道:“在下王熠,是跟安宁郡主一起押送药材过来的,兄弟怎么称呼?” 好歹跟云萝有点关系,虎头勉强给了他一个好脸色,拱手道:“郑文琰。” “好名字,一听就不是个普通人。”至于好在哪里,怎么个不普通法,他就说不出来了。 毕竟,他在过去的十多年岁月里,一直都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但纨绔有一点好——脸皮厚。 在云萝跟管事询问这一路过来的情况时,王熠也跟虎头和旁边的其他士兵们聊上了。 主要是他说起了他们前两日在路上遇到流窜的西夷士兵,双方发生冲突,虽然西夷士兵只有区区不到一百人,但他们全都十分凶狠,没怎么见过血的两百多名侍卫还真差点没应付过来,幸亏遇上了巡逻的己方士兵,不然怕是还要死伤不少人。 即便如此,也有十多名侍卫丧命,剩下的人中皆有挂彩,其中两名被保护在中间的大夫也在混乱中被砍伤了。 三天前,西北军大胜,确实有部分西夷士兵往四处逃窜,张惶之中窜到了大彧境内,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哪怕前方交战得再激烈,在后方巡视的士兵也不能减少,就是防着这些流窜的小股敌军进入后方城镇村庄里去屠戮肆虐。 这些人,一旦遇上,却比他们在战场上的时候还要更加凶狠。 而王熠他们倒霉,跋山涉水了两千余里,正是身疲神乏的时候,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就遇上了流窜的敌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未经历过这些纨绔公子王熠几乎要吓破了胆,惊慌之中被人在手臂上砍了一刀,反倒激起他的凶性,捅了一人,事后回过神来,又不禁瑟瑟发抖。 虎头见他说着说着就一副眼泪都要掉出来的模样,顿时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转头跟云萝说:“小萝,趁着这两日休战,我得带人到后面四处看看。” 一场大战之后一般都会有个修整期,不然敌方受不受得住且不说,己方将士们也要受不住的。 而两场战争之间的修整期,也是休战期。 休战期的结束,下一场大战的开始和能否占据主动及优势,则取决于哪方先修整过来。 云萝目送虎头出营,又把物资交接的事情直接扔给管事和军需官,她自己则又回到了伤兵营。 景玥匆匆过来,也只和她打了个照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有各自忙碌去了。 当天夜里,云萝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出了营帐又登上高地。天上的月光暗淡,但有未化的积雪反光,她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一队骑兵披着白袍,静悄悄的离开了军营,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次日凌晨,天最黑暗的时候,她看到了西夷军营的方向突然间火光冲天,早已整装待发的大彧将士们在远处烟花炸开的时候,策马冲了出去。 云萝犹豫了一下,也牵出了自己的马,翻身而上,缓缓的跟了上去。 她到的时候,天已破晓,却还不够明亮,西夷的大营内乱成一团,火光映着一张张狰狞的的脸,杀声四起、哀嚎遍地,成千上万的士兵交错在一起,如同一锅翻涌着血肉的粥,几乎要分不清敌我。 云萝坐在马背上远远的看着,手指顺着缰绳的纹理来回滑动,目光一点点暗沉了下去,直到似两团漆黑的墨点,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古代战争。 第356章 绝境 一场大战过后就又是无数的伤兵,但因为多了几个大夫,云萝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忙碌了。 正面对战,西夷大军节节败退,西北大军则步步紧逼,大营随着军队的前进而移动,回头眺望,已经看不见身后边城的影子。 积雪逐渐消融,春暖花开,草原上也冒出了点点绿意,从娇嫩的芽尖到繁茂葱翠,零星的几棵树木也抽了芽,披上了绿装,远处的高山由白变黑,天气开始逐渐变得温暖炎热。 景玥终于把西夷剩下的二十多万大军逼入了绝境。 此时已是六月盛夏,草原上的太阳晒得人心头发慌,被逼入绝地的西夷将士们看着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大彧军士,却心中发凉,犹如困兽。 困兽之挣,异常凶狠,大彧的将士们却并不靠前,只是把他们团团的围着。 这里是一处峡谷,也是西夷大军想要撤回王庭的必经之路,除非他们愿意多走几百里绕过两边大山。 然,两边都被景玥切断,他们被一点一点的逼入这里,走到半途又突然发现后有追兵,前方的出口也被堵住了,还有埋伏已久的大彧将士从陡峭的山壁上冒了出来,推翻木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就顺着山壁迅速的往下流淌。 西夷军越发的焦躁不安,抬头死死的盯着在山壁上流淌的火油,仿佛亲眼看着死神逼近。 大军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怒吼:“景玥,你当真要逼死我西夷这么多勇士吗?” 景玥缓缓地出现在了山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峡谷里无处可逃的敌军,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温情,说道:“在你撕毁降书,陈兵边境的时候,就该做好被我大彧将士屠戮的准备。这半年来,你我双方交战,哪次都是你死我活,死在你西夷刀下的大彧儿郎成千上万,然事到如今,大王子竟还说出这种话,莫不是在与本王说笑?” 峡谷里的西夷大王子斡其哈豁然抬头看向上方,双目赤红,被逼入绝境的狼狈直接显现在了他那张狰狞邋遢的脸上,看着景玥不由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景、玥!” 垂死之际的嘶吼对景玥造不成丝毫影响,他看着已流淌到崖底峡谷里的火油,神情冷漠,“本王能灭你西夷王庭一次,就能灭第二次,只是不知下一任西夷王族还有没有与我大彧作对的勇气。” 斡其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猛的停止,朝景玥喊道:“想灭我牧达一族?你做梦!这一次不过是我一时大意才中了你的奸计,但即便我死了,还有我父亲,我的两个弟弟都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他们会给我和二十万勇士报仇,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这嚣张的言语激怒了站在景玥身边的一名将军,当即反唇相讥,回骂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境况,便是那瓮中的王八都比你自在,还敢对我们大将军比比个没完!不过你如今也只能嘴上比比了,有本事你就插上翅膀,带着你的二十万勇士逃出困境,老子还敬你是条汉子!” 喘了口气,他继续骂道:“都快成火烧王八了,还敢在此大言不惭的叫嚣,我们大将军能弄死你,自然也能弄死你爹和你的兄弟,你当我西北的四十万将士都是纸糊的不成?四年前能灭你姑父一族,如今就能再灭你牧达一族!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年饶你们一命,还将你们拱上王座,缓过劲来了就转头来攻我大彧边关,杀我大彧百姓,今日我便将你们全都烧成烤猪!” 说着,手上就点起了火把,只等景玥一声令下,就要将它扔下去。 斡其哈的瞳孔急剧收缩,低头看着已经流淌到他脚下的火油,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他虽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不怕死,但谁又能真的不怕死呢?尤其还是要和二十多万将士一起被活活烧死。 “景玥,你这样心狠手辣,死后必要下地狱,十殿阎王都不会放过你的!” 景玥眉梢轻挑,“你们不是信奉长生天,信奉狼神的吗?怎么,大王子竟还相信六道轮回?” 斡其哈被噎了下,景玥伸手接过了身旁将军手上的火把俯视着下方说道:“给你和你身后的二十万将士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弃械投降,大王子自缚而出,本王就灭了火把,饶你们性命。” 西夷将士不禁又起了一阵骚动,纷纷转头看向他们的大王子。而一直守在斡其哈身旁的几人却是脸色一变,其中一人更是抬头怒道:“要杀便杀,休想侮辱大王子!” 景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朝那边瞥过去一眼,只看着斡其哈问道:“大王子也是这么想的?宁死,不屈?” 这死的,可就是二十多万西夷最精髓的将士。 景玥手中的火把逐渐低垂,只需一点火星,地上的火油就能瞬间呈燎原之势,沿着它流淌的方向,淹没下方的峡谷,吞噬血肉之躯,不知有几人能从火海中逃出升天。 峡谷的两端,一端被巨石堵住了去路,一端是西北大军用盾牌竖起了高墙,轻易冲撞不开。 西夷将士们的骚动越来越大,斡其哈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死死盯着景玥手上离地越来越近的火把,青筋暴突、汗如泉涌。 他的眼珠开始四处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 但时间已经容不得他继续等待,他忽然朝景玥喊道:“你带着大军一路追杀,难道就不担心被你留着后方大营里的安宁郡主吗?” 景玥蓦然抬眸,眼底有暗色瞬间翻涌,“你做了什么?” 见他如此,斡其哈不禁又得意了起来,大笑着说道:“安宁郡主金尊玉贵,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却千里追随来到这苦寒边境,真是好一腔深情厚意,让小王羡慕得很。我本不愿意为难她,只是有人不甘心就这么狼狈的逃回去,偷偷带了一队人脱离大军,绕去了你们的大营,不知待会儿若安宁郡主出现在这里,瑞王爷你是要她生,还是要我们死?” 景玥脸上的表情尽数收敛,目光幽暗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即便隔着几十丈距离,斡其哈浑身的寒毛都因惊惧而根根竖立,但他面上却仍不服输的抬头与景玥对视,看到景玥变了脸色,他又觉得痛快和得意。 “听说长安城内无人不知你景小王爷爱慕安宁郡主,安宁郡主的一手医术还救了你手下的无数士兵,不知她若死在你们面前……” “无耻!”虎头已经听得满腔怒火,跳了出来就冲斡其哈骂道,“堂堂正正的打不过我们,就使这种下三滥手段去欺负柔弱的姑娘,你们西夷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 说着,反手取下背后的长弓,拉弓搭箭就要朝斡其哈射过去。 却被他身旁的老将军拦下了,“文琰,莫要冲动,还不知郡主如今怎样了。” 虎头顿了下,不甘不愿的收起弓箭,转头却悄悄的跟老将军说:“我觉得小萝她肯定不会有事,她都能按着我打呢,从小就没在打架上输过谁!” 老将军眼角一抽,心情真是一言难尽,面上却还要保持威严,不能表露出来。 那你刚才是怎么有脸说出安宁郡主是个柔弱姑娘的? 虽然云萝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大营中也有将士留守,但是西夷这些混账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虎头还是很生气的,恨不得直接一箭射穿了那大王子的脑壳。 斡其哈的脑壳上忍不住的飕飕冒凉气,但他面上还是很镇定的,看着不甘不愿将弓箭收回的虎头,得意一笑,又转头看向景玥,问道:“不知在瑞王爷的心里,心爱的安宁郡主能占几分重?” 气氛陷入僵持,景玥紧紧的握着火把,几乎要将其捏碎。火焰不安的跳动,似乎随时都会落到地上。 安静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尖啸,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然后他们看到了一朵绿色的烟花在青天白日下也绽开得十分耀眼。 景玥的表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看向斡其哈的眼神却凶戾非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带一丝温度,“看来,你的人失败了。” 斡其哈从天空收回视线,皱眉看着景玥,“不可能!乌桢带了整整五千人,他又不傻,定不会去冲营,只会挑安宁郡主落单的时候动手,怎么会失败?” 景玥眼皮一跳,“乌桢?前王族的六王子?” 斡其哈呼吸一滞,随之就大方说道:“是又如何?他如今已不是六王子,而是我父亲麾下的一名勇士,大将!” 还对大彧恨之入骨。 景玥冷笑一声,火把指向地面,问道:“你如今可安心选择了,是要束手就擒,还是宁死不屈?” 是拖着二十万将士一起死,还是接受景玥的折辱,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为难的选择。 第357章 云萝受伤 被必入绝境,面临着会被活活烧死的威胁,是拼死反击,还是紧紧抓住那条突然出现的求生路? 西夷的将士们大都失去了斗志,还在不断往他们脚下流淌的火油让他们心里头发凉,几乎要连手中的武器都握不住了。 其实投降也没什么,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向大彧投降,大不了再朝贡几年。 但对斡其哈来说,景玥给他的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区别不过是被当场烧死,还是过后慢慢的折磨而死。 景玥在等他的回答,十分有耐心,身后的将士已经垂下手臂,没有了继续拼杀的勇气,斡其哈双目赤红,须发散乱,狼狈得几乎找不见两年前在大彧京城的那个西夷大王子的丝毫风采。 他放下了武器,卸下盔甲,缚住双手,然后从大军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西夷军中的骚动突然大了起来,似乎是因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统帅被辱而悲愤,有人刚垂下的手臂又忍不住握紧了武器。 “都不许动!”斡其哈突然大喝一声,背对着他们说道,“他们大彧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都是我大漠的勇士,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在等着你们回去。” 骚乱平息,景玥在上方听见斡其哈的话,忽然勾唇一笑。 “大将军,不能放这些人回去!”站在身旁的将军对景玥说道,“这可是二十多万青壮,放他们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熬过了这一次阵痛,下次他们依然会挥兵大肆侵犯我疆域,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烧死了干净!” 只是,活活烧死二十万性命,哪怕这是敌军,哪怕他见惯了生死,杀的敌人不计其数,只需想想还是会觉得心里头森凉。 景玥将火把还给了他,视线一直盯着斡其哈,缓缓说道:“朱将军多虑了,我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去处。” 回是不会让他们回去的,挖矿、背石、筑城墙……阿萝说,大彧缺人,她的庄子上也缺几个种田干苦力的,面对自家朴实的百姓,她总是不好意思太过使唤他们。 二十多万苦力就在眼前,应该够她挑出几个满意的。 只是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青壮,西夷恐怕需要至少十年才能缓过这一口气。 而十年后,下面的那些小孩长大了,就又是一群凶狠的狼崽子,实在是讨厌得很。 斡其哈已落入手中,西夷二十万大军全都弃械投降,景玥站在高处看着将士们忙碌,又转头望向了身后大营的方向。 不知阿萝现在如何,有没有受伤。 云萝此时正在揽镜自照,兰香、罗桥、王熠,甚至是军医赵大夫都挤在她跟前,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脸上的伤痕。 王熠“咕咚”咽了下口水,小心的扯扯身旁赵大夫的袖子,轻声问道:“赵先生,郡主这脸上不会落疤吧?” 赵大夫皱着眉头一脸沉重,说:“伤口有些深,不好说啊。” “难道就没有什么祛疤嫩肤的圣品?郡主金枝玉叶,什么好东西用不得!” “军营之中哪里来的这种东西?”他瞪了王熠一眼,转头小心翼翼的跟云萝说道,“郡主,要不让老朽先给你包一下伤口?” 云萝抬眸,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镜子塞进兰香手中,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包,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清理起了伤口。 左边脸颊上,斜斜的一道近三寸长的伤口,乃是利刃所伤,伤口不浅。 兰香小心翼翼的捧着镜子,看到郡主脸上清理之后越发清晰的伤口,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又不敢随意开口安慰,深怕不仅没安慰到她,反而戳中了她的伤心处。 云萝很快就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了,面无表情的也看不出是伤心担忧还是不在意。 但肯定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吧?哪个姑娘家会对自己脸上的疤痕不在意?而且,她刚才自己对着镜子也看了挺久的。 兰香收好镜子,转头就恶狠狠的瞪向了王二公子。 王熠脖子一缩,不敢有一丁点意见。 他腆着脸凑到云萝跟前,说道:“我之前曾听说宫里有那啥冰露雪肌膏,抹了能祛斑祛痕的,您是皇上最疼爱的外甥女,肯定不会吝啬几盒凝膏。” 挠了下头,又说道:“多亏郡主出手相救,不然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那些西夷人手中了。但却害得郡主容颜有损,我我我会负责的!” 罗桥忽然一巴掌将他推到了一边,没好气的说道:“滚!郡主好心救你,你竟想恩将仇报?” 王二公子气红了脸,指着他,半晌骂出了一句,“本公子不跟你个侍卫计较!” 云萝不想听他们这毫无意义的争执,起身走向站在旁边的一名副将,问道:“人都抓起来了吗?” 副将朝云萝拱手说道:“有一小股人四散逃走了,末将已派人追击,定不让他们逃进我大彧境内,骚扰边境百姓。” “景玥那边有消息了吗?” “尚无。不过请郡主放心,大将军英明神武,又筹谋良久,这一次定能将西夷大军一举拿下。” 说起大将军的时候,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之前大军离开的方向。 赵大夫却又腆着老脸走了过来,说道:“郡主这次使用的药似乎与您之前拿出的金疮药又有些不同。” 兰香听见就不满的嘀咕一声,又想来骗她家郡主的药方。 云萝倒是不在意,直接将那个手指头大的瓷瓶拿出来递给了他,说:“大致的配方是一样的,只是添加了几味珍贵的药材,不适宜大批量制作。” 赵大夫在听见“几味珍贵药材”的时候就歇了心思,但他还是接过来仔细甄别,然后塞好瓶口还给了云萝。 “郡主大气,那样珍贵的药方都随手拿了出来,那金疮药比我们之前用的都要好,也让受伤的士兵减了许多折磨。只是,那一味主药三七,据老夫所知,应是生长在西南的密林之中,外面的药铺里很难寻到,价格可与人参比肩,即使用量不多,也不该那样便宜才对。” “但在西南,这却不是稀罕东西,大批收购还能更便宜一些。” 赵大夫不由得一愣。 云萝便又说道:“那里山高林密,不适合种庄稼,倒是种植药材的温床,等人们能把三七种植出来,价格还能再往下缩减。” 赵大夫更惊讶了,“郡主去过西南?” “嗯。” 她前世的小命都是丢在那一块的,虽然时隔千年,地貌风俗都有不同,但相比于其他地方,那里反而是她最熟悉的。 傍晚,景玥亲自压着西夷大王子斡其哈,带着一队人回来了,剩下的将士却还留在峡谷那边。 要把二十万俘虏分开安置妥当,可有得忙了。 大半年来,西夷将士被一点点蚕食,加起来也有好几万人了,如今剩下的二十多万大军更是被一锅端,西夷的损失相识于几年前似乎还要更大一些。 虽然那一次,景玥直接攻占了他们的王庭,但一个王族被灭了,重新推选一个便是,但损失的人口却是实打实的,尤其这还是几十万青壮。 草原上天高地阔,人口却零零散散的并不很多,失去几十万青壮,能让西夷几十个部族全都伤筋动骨。 所以,战败的消息传到西夷,他们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想要回被大彧人俘虏的二十多万将士,大王子斡其哈反而无人问津。 他好大喜功,自以为是,落入景玥布置的陷阱,害得二十多万将士全都被俘,已是西夷诸部的罪人,就连他所在的牧达部落,能不能继续当西夷的王族,事后各部首领还要坐下来好好的商量商量。 但他们想要回被俘的人,景玥会答应吗? 放他们回去,修养两年,然后继续来侵犯大彧的边疆? emmm……如果西夷愿意付出的代价足够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以大河为界,西至昆仑,两国的边境往北推八百里,景玥就愿意把俘虏的二十万普通士兵全还给西夷。 至于那些高层的将领,那就又是另一个价格了。 西夷的使者几乎当场掀桌,景玥却还不愿意搭理他,当下将他们扔在营帐里,出去找云萝了。 云萝的脸被划伤,他可是在黑本上给整个西夷都记了重重的一笔,这几天更是恨不得把云萝揣在兜里随身携带。然而,这些没眼色的东西却跑来扰他与阿萝的相处,还连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呵! “乌桢还活着吗?”出了与西夷使者谈判的营帐,他问跟在身旁的无痕。 无痕说:“还有一口气,若不加以治疗,恐怕熬不了几天。” “让他活着!”景玥轻捏着手腕,敢伤阿萝,哪那么容易死?“给他换个干净的地方,好吃好喝的养着,然后告诉他,本王要西夷送他们的三公主来大彧和亲!” 无痕嘴角一抽,说道:“爷,这样不好吧?和亲什么的总要先跟皇上说一声。” 听说那位三公主和乌桢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蜜里调油的,爷这不是要挖人心肝吗? 话说,爷怎么对这位西夷的前王子这么大意见?大王子斡其哈已经被不闻不问的关了好久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乌桢伤了安宁郡主的脸? 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而且,那位三公主还是大王子斡其哈的胞妹,从小就疼爱有加,两年前,斡其哈跑到大彧来说想要求娶大彧公主,指名道姓的就是安宁郡主,直往爷的心肝上戳,这个仇,爷竟然记到了现在? 景玥不知无痕脑补了些什么东西,也没兴趣知道,只说:“宗亲勋贵那么多,总有容得下一个和亲公主的地方。” 第358章 啧,渣男 这是一场时间相对比较短的战争,从西夷陈兵边境发起战争到现在的结束,不到一年时间。 但此战对西夷的打击,却比几年前的侵占王庭,灭了几乎整个王族还要大。 三十万青壮大军,战死几万,剩下的二十几万全被逼入绝境束手就擒了! 西夷诸部的首领听了使者带回去的话之后,不由各执一词,激烈的争论着到底要不要花费那么大的代价换回二十万被俘将士,不仅俘虏,还有该如何跟大彧讨价还价让他们停止继续进攻的脚步。 而这个时候,景玥下面的人却已经给这二十多万人安排好了去处。 大彧境内的各大小矿场急缺人手,西夷人普遍长得人高马大,有一把子好力气,而且他们身为战俘,不论怎么使唤都不用有顾忌,拉他们去矿场做苦力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但在西夷给出答复之前,这些人还都只是清册上的安排,尚未动身前往各处。 万一西夷各部愿意把边境后移八百里来换回这样俘虏呢? 而在西夷商议出结果之前,朝廷的嘉奖旨意就先一步到了边境大营,不仅大肆褒奖英勇无畏的西北将士,还把与西夷的战后交涉交给了景玥负责。 景玥看着跟随圣旨一同前来,将要协助他与西夷谈判的使臣,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你们这一路是爬过来的吗?从捷报送出至今已有一月,西夷在半月前就遣使者来走了一趟,再迟几日,这里就没你们的事了。” 使臣主官是鸿胪寺少卿——苏炽,虽姓苏,但他与尚书令苏成恒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而是出身大商贾之家,刚过而立之年就能稳坐鸿胪寺少卿之位,全靠他的满腹才华和一张厉害的嘴。 面对景玥的不满,他神色不变,拱手说:“西夷往来不过几百里,从京城到此却有近三千里路途,确实比不上他们方便快捷。捷报送抵京城,百姓听闻之后皆欢欣鼓舞,京城里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皇上亦在朝堂上开怀大笑,只可恼微臣是个文弱书生,这一路紧赶慢赶,仍是走了半个月才抵达。” 景玥随手请苏炽坐下,“我怎么听说苏大人文武双全,在外任地方官时还曾领兵围剿山匪?” “不敢当不敢当,跟王爷比起来,下官的确只是个没甚大用的文弱书生。”他顿了下,又问道,“听闻安宁郡主受伤了,皇上和长公主都十分惦记,临行前特意嘱咐下官看望郡主,不知郡主如何了?” 景玥的眼里划过一丝暗色,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说道:“这个时辰她应该还在伤兵营中忙碌,苏大人不妨随我走一趟。” 苏炽当即也站了起来,跟着景玥出了大帐,穿过半个军营,一直来到伤兵营中。 休战近一个月,除了不治伤亡的,大部分伤兵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营地,还留在伤兵营中的都是当初伤势严重,至今没有痊愈,就算痊愈也大部分将会被退役回到家乡。 景玥他们过来的时候,云萝正在低头给一名伤员拆解绑在腿上的夹板,检查断骨愈合的情况。 “下官苏炽,见过安宁郡主。” 随着云萝的抬头,左脸上的一道三寸长的伤疤就出现在了苏炽的眼前。 苏炽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安宁郡主竟是伤在了脸上,这像花儿一样的小姑娘脸上若是落下这样一道疤,以后可该怎么办?若是被爱女心切的长公主看见,怕是要生撕了伤她之人。 不等他继续往下想太多,云萝就伸手摸了下脸上的伤口,伤口已结痂,但摸着硬邦邦的,凹凸不平。 她表情不变,特别淡定的问了句,“吓到苏大人了?” 看着她这淡定的模样,苏炽不由得一默,这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怎么看她都好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 但在最初的惊吓之后,他很快恢复成了不动声色的模样,拱手朝云萝说道:“皇上和长公主听说郡主受伤,皆十分担心,特意嘱咐下官看望郡主,太子殿下还托下官给您送来了一大箱伤药。” 这像是太子殿下会做的事情。 “有劳苏大人。”云萝重新低头忙于手中事,淡然说道,“不过被刀尖划了一下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苏炽莫名的操心,伤在脸上,再小的伤都是要紧的,尤其是姑娘家。 想想自家正当豆蔻年华的闺女,脸上冒出个红疹子就跟天塌了一样,每每都把她娘和她屋里的几个丫鬟折腾得人仰马翻。 云萝处理好手上的伤患,才与他们走出了营帐,又问苏炽:“京城里一切可好?” “与郡主离京前无异,一切安好。三月春闱,四月殿试,郡主养父母家的女婿高中二甲进士。” “我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 “是,不过,郡主或许还不知道,郑家姑娘在三月中旬生了个大胖小子,琼林宴后将将满月,就一起随老夫人和您的养父母回江南了。” 也就是说,等她从这里回京城,已见不到祖母、爹娘和姐姐弟弟了? 景玥似乎知她心中所想,忽然牵住她的手握了握,“或许再过两年,文彬就又要赴京。” 到时候就是赴京赶考。 云萝轻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世上本也没有永不分离的亲人,于是就放开了此事,瞬间也不失落纠结了。 景玥和苏炽还有要事商议,说上几句话就离开了,云萝也转身继续忙她自己的。 自来到边境至今,她从没有意图去干涉插手军中之事,只做自己能做的,然后安安静静的围观这一场在此之前,她只在史书上看见过的大型血肉搏杀。 如今两国交涉,战后谈判,自然也有更熟悉流程的人去做,她只需安静看着,然后把自己以为要紧的事情记录在小本本上,方便日后翻阅,以及计划要做的事情。 她不是战争狂人,其实并不喜欢生死搏杀,但在有些时候,这却是一个必要手段。 论如何进一步扩张边界,将广袤的雪域草原纳入大彧的疆域。 她在忙于治疗伤兵的空隙,又把这半年在边境看到的景象绘制成一笔又一笔的线条,愈发的详细之前所画的大彧舆图,再将此地的风俗风貌记录成册,打算回京城后就送给皇帝舅舅当礼物。 她其实一直都是靠脑子取胜的文化人,不像沈大小姐,只会打打杀杀。 沈念……你又拉我出来瞎溜啥呢? 两天后,西夷的使者又来了。 如今两方休战,却也只是暂时的休战,西北军战力充足,继续进犯西夷也不在话下。但同时,西夷虽损失惨重,而若当真把他们逼急了,这个自小生长在马背上的族群依然能狠狠的撕咬下大彧的一块血肉。 谁都不愿意鱼死网破,所以哪怕占据绝对的上风,景玥也不愿意拿手下将士的性命去继续拼杀,能不动兵戈就得到的东西,为何要去白白的牺牲性命? 而且,将士们已经持续打仗近一年,也该让他们歇歇缓一口气,以免绷出毛病来。 边境后退八百里,这虽然是景玥亲口说出来的,但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不可能得到的结果。 但有什么关系呢?谈判桌上也讲究一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俘虏是不可能还给他们的,各大矿场上都等着他送人过去呢,但价格还是要开一下的,万一西夷真愿意不惜代价的换回去呢?而且,俘虏是俘虏的价格,西夷想要他不继续攻打他们,还得给出另外的代价。 首先,他要西夷王把他最宠爱的三公主送到大彧来和亲。 这一点,西夷的使者听到之后,想都没有想的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甚至还有点窃喜,因为他们原本就打算送一个公主到大彧和亲,现在不过是由他们原先定的另一个公主变成了大王最宠爱的三公主。 西夷此次损失惨重,大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让他送三公主和亲,就算他不愿意,各部族的首领也会让他同意的。 鸿胪寺苏少卿却神色古怪的看着景玥,还下意识往营帐外张望了一眼,莫名的有点担心安宁郡主突然出现在门口。 瑞王爷莫非看上那西夷的三公主了?不然何至于第一件事就是和亲,还指名道姓的要西夷三公主? 啧,渣男,明明之前还一副非安宁郡主不娶的样子,如今却看上了别的姑娘,叫安宁郡主情何以堪?! 听说那位三公主被称为大漠上最璀璨的明珠,也不知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而安宁郡主原本也是顶顶好的样貌,但脸上多一道疤,难免失色几分,不知还能不能比得过西夷三公主? 呸,区区一个蛮夷公主,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能跟大彧最尊贵的郡主相比?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儿比较的他,简直就是个罪人! 景玥侧目斜睨着苏炽,总觉得他端着一本正经的脸,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第359章 原来郡主很斯文 云萝空闲下来,正举着巴掌大的铜镜在看自己的脸。 铜镜昏黄,照不出太清晰的影子,她不得不凑到很近,还要用手指辅助感受,感受着脸上的血痂似乎确实有了松动脱落的迹象。 莫名手痒,想要把这一条暗色又坚硬的血痂抠下来。 兰香站在旁边看得莫名紧张,几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提醒道:“郡主,过两它自个儿就会掉下来,你莫要一直抠它,当心又流血。” 云萝默默的收起了镜子,又仿佛并没有听出兰香的言外之意。 这段日子,她已经养成了随身带着一面镜子的习惯,得空了就拿出来看看自己的脸,每看一次脸上的疤痕,心情就糟糕一分。 七月的西北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尤其今日还是阴,风吹着,甚是凉爽,清晨起来时候穿上的一件袄,到了此时半上午,仍不觉得多余闷热。 云萝难得偷闲,坐着发呆都觉得舒服,仿佛浑身的骨骼筋肉都软了下来,想要瘫着。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不似饶嘶吼,云萝转头看过去,然后轻轻的眯了下眼睛。 “那似乎是关押几年前从京城逃离的西夷前六王子乌桢的营帐,就是那个伤了郡主的乌桢!”兰香站起来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儿,愤愤又忍不住兴奋的道。 突然叫出这种声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去看热闹的心思几乎都要写到脸上,这个时候,又一声吼叫传来,似乎还骂了什么,只是隔得有点远,听不真切,但“景玥”两个字还是落入了耳郑 兰香眉头一皱,带出了几分气恼,“这人莫非是在骂王爷?” 云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想要站起来的意思。 那边骂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任是兰香再侧耳细听都再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不知是乌桢骂得没意思了,还是被人制止了。 看着仿佛无动于衷的自家郡主,兰香忍不住操心,怎么她家郡主真的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景王爷呢? 等了一会儿,她拉住一个从那边走过来的士兵,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我怎么听见好像有人在骂大将军?” 那士兵挠挠头,又悄悄红了脸,飞快的瞄一眼云萝,然后对兰香道:“是大将军与西夷谈判,他们若想休战,其中一条就要把西夷王最宠爱的三公主送到我大彧去和亲,那乌桢听之后就突然疯了一般,要不是我们拦得快,差点被他冲出营帐。” 兰香“啊”了一声,转脸就愤然道:“活该,前年,他们还想要我们郡主去他们西夷和亲呢,真是不要脸!” 那士兵愣了一下,脸上也涌起了怒意,道:“咋能这样?他们分明败于我军,咋还有脸肖想我大彧的郡主?” 兰香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更可气的是,当时朝中的某些大人竟还真动了这个心思,还美其名曰:安抚臣国。 那士兵又飞快的看了眼云萝,皱着眉头脸色略阴沉,“呸!一个被我们几次打败的蛮夷竟妄想跟我们大将军抢心上人,难怪大将军这次定要他们送西夷王最宠爱的公主来和亲。” 这是给安宁郡主报仇啊! 他回头定要将此事跟兄弟们上一,西北偏远,他们身在此处竟完全不知道大将军在京城还受过这等委屈,竟被西夷人给挑衅了! 整个西北大营几十万将士,都知道了安宁郡主是他们大将军的心上人,非她不娶的那种。 一句“心上人”让云萝默默的捂脸,都怪景玥行事过于肆意,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的,以至于现在做点什么事都让人下意识往她身上想。 战胜国要求战败国送公主和亲,这难道不是自古有之的传统吗?那些大彧的附属国们,不知有多想送公主来朝和亲呢。 至于和亲公主远离家乡亲人,孤身独闯他国可不可怜……她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呢,哪有空闲去关心一个敌国公主过得好不好? 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能给自己闯出一片地,无需他人同情。 三公主和亲大彧,大漠后退百里,还每年都要给大彧上供十万头牛和十万只羊,其余的香料特产若干,同时,大彧朝廷将会派遣使臣常驻大漠,协助大漠王治理这一片雪域草原和草原上的百姓。 这就是大彧与西夷签下的停战协议,离开西北军营帐的时候,西夷使者们的脸都是绿的,但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一份停战协议。 在还有路可走的时候,他们比大彧更不想鱼死网破。 公主和亲,割地赔款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但大彧将要派遣大臣常驻大漠,协助大王治理臣民,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也是让西夷最不能接受的。 如此一来,他们大漠在大彧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连个秘密都要保不住了?甚至,这位大彧使臣还能插手到他们各部族里面。 但最终还是签下了,因为景玥答应释放那部分不曾屠杀过大彧边民的将领,这其中,有好几个是各部族首领们的儿子。 至于那二十万普通士兵,西夷已经付不起代价了,只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大彧。 但西夷的上层同时也在暗戳戳的等着看笑话,二十万可不是个数目,这么多人关在营地里,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到时候烦恼的还是该死的景玥。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摆好看戏的姿势,就发现二十万俘虏被分批送出了西北大营,朝着四面八方不知究竟去向何处。 听,景玥把二十万俘虏卖给了大彧境内各大矿场的东家,狠狠的赚了一笔。 所以他们之前在西北大营看到的那些总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的大彧商人并不是做粮食、药材、布匹买卖的,而是来买他们大漠勇士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们之前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不管西夷各部族是摔杯怒斥还是咬牙切齿,西北大营中却是推杯换盏,一片欢欣鼓舞,因为景玥把卖战俘所得的银子全部都拿出来给将士们分了。 有功者多得一份,受伤有疾者多得一份……剩下的再给其他将士们分享,最少也分到了二两银子。 将士们突然觉得西夷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了,等下次他们再敢侵犯,就再把他们抓起来,卖了换银子! 这个想法得到了大部分将士的护拥,哪怕他们其中有些将领并不稀罕这几两银子,甚至直接散给了手下士兵,但他们在负责分银子的时候就是感觉格外舒爽,此时还在扼腕叹息,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样好的法子? 那模样就仿佛他们损失了万贯家财。 景玥不由转头看向了云萝,目光含笑,却又在看到她脸上那道疤痕的时候一滞。 血痂已经脱落,露出三寸长的一条粉红色细长痕迹,横亘在她的左边脸颊上,与她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格外刺眼。 桃花眼不适的眯了一下,景玥倾身到云萝的耳边,轻声道:“正事已经了结,等西夷把他们的三公主和赔偿送来,我就要带着他们回京受封赏,趁着这几日空闲,我带你去草原上跑马可好?” 从来到这里,云萝就一直在伤兵营里忙碌,偶尔出营也只能在附近打个转,不能走远,让景玥不由得心疼。 “你虽斯文,不爱出门走动,但第一次来西北,总要四处看看才好,免得回京后皇上和长公主问起来,你除了战争就再不出其他好的东西。” 到时候,若长公主也觉得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更不愿意把阿萝嫁给他,又或者就算嫁给了他也不同意她离开京城跟他到边境,他该找谁去哭? 他这几年虽一直留在京城,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常年镇守边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阿萝的。 忍不住越想越多,也越想越远,却不知旁边正好听见他话的一个中年将军正表情古怪的看着他,又转溜着眼珠子看一眼云萝。 不巧,这位将军正是那日负责守营的,曾亲眼目睹安宁郡主一刀将人从头劈开却不占一丝血腥到身上的壮举,便是他这样常年镇守边关的人,当时见了都不由得心肝一抖,从此,安宁郡主在他眼里,再无斯文乖巧的印象。 原来大将军还觉得郡主斯文吗?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见过郡主不斯文的样子?那他要不要提醒一二,免得他将来若不甚惹恼了郡主…… 场面太残酷,他都不敢想象。 突然觉得自家丑婆娘温柔得不要不要的,虽然平时的脾气不大好,但她不会一刀把人劈开,或是拦腰斩断两人,主要是她也没那本事。 真奇怪,伤了郡主脸面的那个乌桢,当日究竟是怎么在郡主的手上活下命来的? 将军端着杯子,黑脸严肃,脑子里却已经马行空,自嗝身旁同袍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 云萝不知这些,只是对景玥点头了声:“好。” 第360章 你想跟我私奔吗 在这个战事暂歇,等待回京的相对空闲时间,景玥带着云萝出了大营。 鸿胪寺的少卿大人苏炽站在他自己营帐的门口,目送两人远去,不由“啧啧”了两声,“年少青春就是不一样。” 捧着满怀东西的虎头从旁边经过,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传承自郑家祖上的那双大眼睛让他看上去就特别老实,问道:“苏大人咋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也年轻得很,做什么摆出好像已经年纪很大的样子?” 苏炽“哈哈”一笑,说道:“我大闺女都已经十二了,哪里还年轻?也没了你们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子热乎劲了。倒是文琰小兄弟正当年少,此次想必也是要跟随大将军回京受赏的吧?回去后不知有何打算?要不要本官帮你引荐两个小娘子?” 郑虎头顿时脸一红,羞恼道:“你一个当大官的,怎么跟媒人抢起了生意?” “这你可就错了,像大户人家给儿女说亲,官媒冰人大多数时候都只做个面上工夫,真正的媒人都是与他们家世相当,甚至是更尊贵的夫人太太。不过,本官家中确实有不少生意人,赚点小钱谋条生路,媒人红封,本官也眼热得很。” 虎头一脸怀疑的看着他,然后扭头说道:“这……这种事,自有我爹娘给我做主,就不劳烦苏大人了。” “哦?莫非是早就有了中意的小娘子?”苏炽厚着脸皮凑上去,还伸手帮虎头分担了些手上的重量,说道,“听说文琰小兄弟与安宁郡主从小一起长大,也当得上是青梅竹马……” 虎头忽然跳了起来,急忙说道:“你可别胡说,小萝是我妹妹,什么青梅不青梅的?” 苏炽一愣,然后“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说道:“兄妹之间也当得起一句青梅竹马啊,这又不是一个只能用在小情人身上的词。不过,你有个安宁郡主这样的妹妹,恐怕也瞧不上一般寻常的小娘子吧?” 虎头仍是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一副“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的表情。 但他这个年纪,正是对媳妇儿好奇的时候,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跟苏炽搭话说道:“反正我们村里没一个比得上小萝的,小萝也从小不爱跟那些女孩儿玩耍,大概是嫌她们太笨了吧。” “哦?看来文琰小兄弟是比较喜欢厉害些的小娘子。” 虎头忽然可疑的沉默了一下,飞快的转头四顾,然后压低了声音跟苏炽说道:“温温柔柔、娇滴滴的小娘子其实也挺好的。” 可是小萝说,他长成这样,恐怕没有软绵小娘子会看上他,那……跟找不着媳妇儿相比,找个厉害些的似乎也不错?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让外人知道了。 出营的两人不知郑虎头正在为找个怎样的媳妇发愁,反正景玥是不愁的,他在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了云萝一个人,唯一要愁的就是如何让她早日点头应下婚事。 但他很快就发现,虽然说好了今天是出来跑马、游山玩水的,但阿萝似乎并不是正经出来玩的。 她带了炭笔和一大叠宣纸,还有许多他甚至分辨不出用途的测量工具,策马出营,直往她之前尚未到达的远处奔跑,然后站在高耸的山坡上,一点一点的往纸上勾画线条。 景玥……景玥就在旁边安静的看着她忙碌,偶尔还要给她递个尺子、换张纸,或者拿出小刀削一削被磨圆了的炭笔。 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 虽然有些工具他不知到底作何用途,但云萝在做什么事,他还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这是把之前尚不清晰的边境舆图愈发详细了啊,把那边此时还属于西夷的地盘也尽归舆图之上,一看就是要干大事的。 “皇上看到这份舆图,怕是要越发的坐卧不宁了。” 因为照她这么画下去,国土辽阔的大彧恐怕只能占据天下的一角,这让从骨子里就认为自己是天朝上国,天下中心的君主如何平静得了? 他曾见过更完善的舆图,被泰康帝珍藏在含英殿后的密室里,都是阿萝这样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云萝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不是正好?安逸使人懒惰,一个懒惰的君王是麾下百姓的灾难。” 时近八月,中原腹地正是秋高气爽,江南还有些炎热,但在这里,却已经裹上小袄和厚实的氅衣。 草原上的风又猛又烈,吹动衣袂纸页,猎猎作响,一张没有被压实的纸忽然被风卷了起来,朝着远处飞去。 景玥忙放下手里的小刀,纵身朝它追了上去。 腾挪跳跃,身姿如鸿,跟随着风放肆游走,很快就把被卷走的宣纸抓了回来。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唳,一只灰鹰束拢翅膀从空中冲了下来,然后将翅膀猛的展开,几乎贴着草原地面掠过,抓起一直野兔就又冲上了云霄。 又一声鹰唳响彻云霄,它在空中如炫技般的飞掠,围着景玥绕了整整两圈。 云萝忽然朝他说道:“它是在与你比试吗?” 景玥摸摸下巴,他怎么觉得它是在挑衅呢? 忽然将手里的纸往怀里一塞,反手取下背后的弓箭,箭搭在弦上,拉满弓,然后瞄准、松开一气呵成。 “咻”的一声,声音才响起,箭已直冲云霄。 受惊的鸣叫伴随着一阵翅膀扑腾声,灰鹰突然朝远处飞走了,那只冲上天空的箭则带着一团毛茸茸落回到了地面。 是那只野兔。 景玥走过去将它捡起,把箭拔出,擦干净后又放回到箭筒里,然后拎着兔子转身走回到了云萝身边,举着手说道:“午食也有了,不知你想怎么吃?” 这是鹰爪夺食吧? 云萝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就盯着送到眼前的这只肥兔子说道:“烤吧,方便。” 这荒原野外的,难道还能来一锅红焖兔肉? 景玥将刚才被风吹走的纸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回原位用石头压好,然后拎着已经死得透透的兔子往旁边去寻找水源清理了。 多年的边境生活,景玥并没有像京城里的那些勋贵子弟一样四体不勤,他能杀兔子能搏狼,还有一手还算不错的烤肉手艺。 不过,狼肉不大好吃。 一只兔子当然是不够他们吃的,所以他又去附近找了找,不敢走太远,没遇上别的稀奇猎物,只是又抓了两只兔子和一些可食用的果子。 除了极少数,大部分果子都酸涩得直麻嘴,但挤出汁液抹到肉上面烤,那股酸涩味道就没有了,肉里还带上了淡淡的果香味。 云萝被这股子肉香味勾得几乎无心作画,强忍着画完最后一笔,然后将东西收拾起来全塞进囊中,转身就顺着味儿找过去了。 其实离得不远,就在她身侧的背风处,三只兔子全架在火上烧烤,“滋滋”的直往外冒油,表皮已经被烤成了酱褐色。 划开面上的皮肉,撒上孜然粉末,在高温烘烤下散发出愈发诱人的香气。 “咕~”肚子忽然有自己想法的叫了一声,云萝眼角一抽,然后格外淡定正经的看着景玥。 景玥……他能说阿萝这一副假装正经的模样比她的肚子更可爱吗? 说了恐怕要把她惹恼,于是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只将一只烤得最好的兔子递到了她手上,“小心烫。” 云萝接过,吹了两下,就抱着啃了起来。 入口就是满嘴的肉汁混着香料的味道,表皮酥脆,筋肉饱满,讲良心话,比她烤得好。 景玥侧头看她,眼里盈满了光,忽然倾身问道:“若哪天我不做王爷和大将军了,开个烤肉铺子,是不是也能养活你?”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看上去有些冷漠,嘴上却说:“我养你也行。” 景玥顿时一愣。 回过神后,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又带着几分委屈的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云萝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他说道:“你一直在说要我嫁给你,却也一直没有请个媒人正经的上门提亲,难道是想我跟你私奔?” 在景玥又愣住的时候,她摇头说:“我不会跟你私奔的,看看蒋华裳的下场,就知道私奔不会有好结果,尤其对女子来说。” 说起这个,她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愿之色溢于言表。 景玥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说道:“我怎会忍心让你与我私奔?自是要上禀祖宗高堂,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的抬进门。” 说完之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景玥不由得红了耳根,又有些晕乎乎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似乎跟做梦一样。 他悄悄的,在云萝看不见的角度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生疼。 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嘴角的一点点弧度到粲然绽放,手已不受控制的抓住了云萝的,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 云萝看到他的眼眶都红了,不由抿了下嘴,心里莫名的紧张,因此脸上的表情越发正经严肃,“你不会是想哭吧?” 她可不会安慰人!→_→ 第361章 哪个更威风 哭是不会哭的,就算为了面子,景玥也不会当着云萝的面哭。 但之后无痕他们却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还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一些奇怪的话,归根结底就是让她对他们爷好一点,让云萝不禁怀疑,难道景玥当时在她面前忍住了,却又背过身在下属面前哭了? emmm…… 再见面,景玥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何这样看着我?” 云萝默默的收回目光,想了想又转头看着他问道:“你昨日回去后,是不是哭了?” 景玥……嘴角一抽,他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反问道:“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并没有。” 云萝“哦”了一声,一看就是并不相信他的否认。 景玥不由扶额,暗戳戳决定回头要弄死那几个混账,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对阿萝解释清楚,可不能让她留下这样有失形象的印象。 “我只是太高兴了,回去后就没忍住与他们多说了些,有些东西需交给他们去置办。大约是多说了几句话,又过于和颜悦色,不知叫他们乱想了些什么。” 说到最后,他不禁咬牙切齿,也亏得那几人此时不在这里,不然怕是要被他一剑戳死。 竟敢跑到阿萝面前来败坏他的名声! 云萝微侧头,眼里染上了几分笑意,说道:“他们请我对你好一些,仿佛我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了。” 景玥牵着她的手说道:“能被你一直欺负着,不知是我盼了多少年的事。阿萝,回京后我就请祖母去长公主那儿替我求亲,好不好?” 云萝问道:“你干嘛总是问我好不好?” 这不是怕惹你不快吗? 景玥看着她,缓缓的笑了起来,桃花眼中似乎盛载着万丈光芒,把云萝都不禁看迷了眼。 这果然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紧锣密鼓,景玥突然加快了拔营起寨的速度,也没空继续陪云萝出营跑马了,便派了一队将士护卫跟随,带着她踏遍这一方边境。 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郑虎头。 他探头看着云萝在纸上画出的一根根线条,虽知她是在画與图,却完全不知她是凭什么觉得这条线应该画在这里,且要画成这个形状的。 云萝教了他两天,他仍一脸懵,在旁边一起听教的其他人也茫然又满脸崇拜的看着她,就是一副“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云萝就放弃了继续教他们,不会画就是不会画吧,只要以后能看懂就行。 但他们虽然没有学会,安宁郡主在画边境堪舆图这件事却逐渐被人所知,还惊动了几位军中的将领。 看到云萝画出的几张草稿之后,虎头这一份守卫云萝安全的工作就突然变得吃香了起来。 千户、偏将,虎头都尚且能争得过,但是当胡子花白,前日傍晚还跟他抱怨忙得喝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的朱老将军都跑来表示愿带队护郡主出营,她想去哪,他就带她去哪的时候,虎头当即气得跳脚。 要不是这三年来,受这位老将军的赏识和照顾良多,虎头就要撸袖子跟他干架了。 他已经打趴下了好几波人。 老将军还美其名曰:“老夫在边境待了几十年,这周围的地势环境就没有一处是老夫不知晓的,这些小崽子们可比不上老夫。郡主既然要画與图,就该带一名像老夫这样的,您想去哪里,老夫都能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 正说着,傅彰也悠哉悠哉的晃了过来,一来就先笑眯眯地摸了摸云萝的头,说:“我徒儿真不愧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子,干啥都比别人干的好,如今竟连與图都会画了。你师父我小时候就是在边境长大的,哪里有座山、哪里有条沟都一清二楚,接下来就让我带你去吧,咱师徒两个还能说说话。臭小子不稳重,哪里能护得好你?西夷虽降了,但保不准有那不服气的还在附近转悠,出去可得小心。” 然后特别趾高气昂的看了眼朱老将军和虎头。 虎头不服气的说道:“您这是污蔑,这几天一直都是我带人跟着小萝,哪里不稳重了?我也有许多话要跟小萝说呢!” 傅彰挥挥大手,一脸嫌弃的说道:“就你们把小萝画與图这样重要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便已经是不稳重了。” 朱老将军虽不高兴跑出个拦路的,但这句话还是颇为认同,看着虎头说道:“还是太年轻了,这样要紧的事情若是被他国得知,郡主恐怕要有危险。” 與图许多人都会画,但画成安宁郡主这样,一眼就能把山川河流尽收眼底,而且位置、距离都极为精确,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 虎头瞪大了眼,哪里就人尽皆知了?不是只有你们这几位大佬得了风声吗? 权势压人,虎头说不过他们,不得不转头向云萝求助,“小萝,你给评评理!” 云萝……她对人选并没有特别的要求,谁去都行。 当然,以亲近相论,她更倾向于虎头和师父,只是…… 她转头看向傅彰,问道:“师父,你不是正忙吗?” “那些事情交给其他人也无妨。” “那你之前为何不交给其他人,陪我出营?” 那不是以为你是出去玩的嘛! 傅彰的一句“孽徒”在嘴边打转,终于还是舍不得骂出口,只是瞪了她两眼。 云萝又看向朱老将军,说道:“我们并没有走出很远,若是遇到意外,营地这边马上就能看见信号,请老将军放心。” 虎头自觉小萝是站在他这边的,连连点头说道:“大将军也是中意我的,不然怎么会把这样要紧的事情交给我?” 景玥其实一点都不想交给别人,但他想尽快回京,就抽不出空来陪云萝出营,二者选其一,他选早日回京跟阿萝定下婚事。 这一整顿,就是大半个月,西夷的使者也带着他们的三公主和给大彧的赔偿过来了。 “我要见乌桢,你带我去见乌桢!” 云萝在回营的时候被人拦下了,一开口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一句话。 今天是云萝最后一次出营,接着就要把东西整理整理,准备回京城了。 她坐在马背上,看着拦在前面的异域姑娘,沉默了会儿,转头问身旁的虎头,“这就是那个西夷三公主?” 虎头瞥了一眼,说道:“应该是她没错。他们几天前就过来了,但大将军拒绝他们进入大营,只让他们在旁边自己扎营,等大军开拔回京的时候就自己跟上。听说,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试图面见大将军,也不晓得有啥阴谋。” “什么阴谋?”三公主听到这话就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是仰慕瑞王爷的英武,才想要拜见的!” 虎头当即翻了个白眼,朝远远站在后面的几个西夷人喊道:“看好你们的三公主,若再敢冲撞我们的安宁郡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几个西夷人往前走了上来,那三公主却指着云萝说:“你是郡主,我是公主,怎么就是我冲撞了你?” 云萝俯视着她,说:“因为我是大彧的郡主,而你只是西夷的公主。” “什么西夷西夷的?我是我们大漠最尊贵的公主!” “或许,我应该说你是战败国的公主,才能让你更有自知之明?” 西夷三公主顿时脸色一变,之后就不再继续纠缠云萝,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看来并不是个横冲直撞没脑子的。 云萝又看她一眼,打马从她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伸手来拉云萝胯下战马的缰绳,说道:“我想见乌桢,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咻!”马鞭凌空抽下来,要不是她躲得快,必要被抽个皮开肉绽。 虎头瞪着眼睛怒道:“乱扯个啥?惊了小萝的马,我就抽死你!” 说着就又举起马鞭,似乎要朝她抽去。 三公主慌忙往后躲避,云萝也拉住了虎头,拉着他就进了大营,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这么凶,对着个小姑娘都喊打喊杀的,当心更找不着媳妇。” 虎头……我这都是为了谁?好气! “她这样冒犯你,你难道不生气吗?” 云萝面不改色,“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犯不着跟她计较。” 又说:“在军营呆了几年,你这脾气怎么更坏了?回去后可要收敛着些,不然伯伯和伯娘会打死你的。” 虎头呆了一下,问道:“我还能回家乡吗?” “这是自然,朝廷封赏之后会有假期。不过,江南和京城相距甚远,路上就要费不少时间,能在家停留的日子恐怕不多。” 虎头当即就扔开了西夷三公主,琢磨起了回家的行程。 半晌,他突然问云萝:“我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会不会比郑文杰考中秀才的时候更威风?” 云萝……云萝说:“就算不再升官加爵,你如今也是个千户了。” “也是!话说,大伯和郑文杰他们怎么还没考中举人?” 如果你把语气中的那一点得瑟减去几分,我或许还会以为你是在真的关心他们。 第362章 安宁郡主回京了 西夷三公主的行为并没有对云萝造成多大的影响,虽然她之后又几次想要入营见她的情郎乌桢,但那已经跟云萝没有一点关系了。 云萝正忙着整理她这些日子画出来的一叠又一叠草稿,安静等待景玥把边境诸事都安排妥当,然后和进京受封赏的将士们一起踏上了归途。 此时已是九月初,距离停战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善后工作才终于暂告一段落,大部分将士仍留在西北大营之后,景玥只带了不到五万人进京。 这不到五万的将士中,其中有大半还是他去年出征时从京城带出来的,只要活着的,皆需全部带回。 行军的速度很慢,即便都有战马骑乘,从西北到京城也走了大半个月。 云萝在距京城约百里的时候就与大部队分离,带着她的人单独上路,率先回京。 对此,几个将军们是有意见的,他们认为安宁郡主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功劳并不比他们小,理应与他们一同进城。 而且她画的那份舆图以后定也要用在军中,他们可是眼馋很久了。 但不管如何,云萝却没有想要与他们大张旗鼓的一起进城的意愿,景玥知她性子,虽不舍,却也放她先一步回京了。 此时的京城也已经十分凉爽,策马奔腾,微凉的风从衣领子的空隙往里钻,整个后背都感觉冰凉冰凉的。 扎紧氅衣的系带,云萝还往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脂膏,预防脸上的肌肤被迎面刮来的凉风吹出裂痕皱褶。 穿过城门,走过街巷,越过鳞次栉比的商铺房舍,京城还是她离开时的那样热闹,甚至似乎比平时还要更热闹几分。 街头巷尾、酒楼茶舍,到处都在议论瑞王爷即将凯旋的事情。 根据最新消息,大军已经到了三百里外,若无意外,最早明日,最迟后天就能进城。 云萝从他们身旁经过,刮起一阵风吹动了行人的衣袂发梢,有人被扬起的灰尘眯了眼,不由转头想要骂上一句,却忽然顿住。 用力揉了揉眼,那人指着已经远去的一群人说道:“那好像是安宁郡主,安宁郡主回京了!?” 其他人转头看去,只看到几个背影,不由怀疑道:“传说安宁郡主带人去了西北,怎么会现在就进城回来?定是你眼花了!” 另一人也说道:“你这街头卖馕的小贩,还能见过安宁郡主不成?你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 小贩不服气的说道:“我自是见过的,去年腊月里,安宁郡主还带着她养父家的弟弟来我这儿买了两个肉馕,那郑小公子长得喜庆又机灵,极得安宁郡主的喜爱,前两日还领着几个小公子来我这儿买饼吃。” 是的,虽然郑家人已经随老夫人回江南去了,但郑嘟嘟小朋友却依然留在京城没有回去。 云萝在长公主府内看到这个小胖子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郑嘟嘟看着突然出现的三姐,也是惊呆了。 半晌,他忽然惊叹一声,“三姐,你咋这么黑了?!” 正想说话的云萝闻言后,顿时嘴角一扯,什么喜悦之情都没有了。 胡说八道,她只是肤色略深了一个度,哪里就黑了?明明还是军中最白最嫩的崽儿。 但对郑嘟嘟来说,三姐虽然变黑了,但看到她突然出现还是很开心很惊喜的,回过神后就立刻从软榻上跳了下来,直往云萝的怀里冲。 大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身上的肉虽还是有点多,但总归是个灵活的小胖子,一头就撞进了云萝的怀里。 也就是云萝,若换个人,怕是要被他撞得直接坐到地上去。 “三姐,你可回来了!我怕你回来的时候看不见我会难过,都没有跟爹娘和哥哥姐姐们回家去呢。” 说着时还眼巴巴的抬头仰望着她,满脸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似乎还在等着她夸他几句。 云萝一点都不想夸他,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嘟嘟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三姐,她什么脾气,他心里有数得很。 不管云萝回不回应,郑嘟嘟自己就能说得很开心,巴巴的跟她分享从她离开到现在,他遇上的各种大小事情,还说:“爹娘原本是不愿意我留在京城的,但是瑾儿哥哥都亲自邀请我留下了,爹娘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说起来,真是超得意,“虽然瑾儿哥哥不能经常出来玩,但我也每天都要上学,只休沐的时候才有空到外面玩耍。我还认识了许多其他的小伙伴,他们都说以后要去我们乡下玩耍。” 云萝把越粘越紧,都快要爬到她身上来的郑嘟嘟撕开,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打算要长居京城了,原来还要回乡下吗?” “当然要回去啊!”郑嘟嘟瞪大了眼,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是专门在等三姐回来的,不然半年前就跟爹娘回家了,我还要回家读书呢!今年的状元虽然被别的书院夺走了,但榜眼、探花都是从江南书院出来的。温家的大哥哥上次还落榜了,因为在江南书院读了三年书,今年就一下子考中了探花,可把温家的伯伯和伯娘高兴坏了。他们都说江南书院好,我以后也要去那里上学!” 云萝不置可否,毕竟以郑嘟嘟这爱玩不十分专心学习的样子,等他能考进江南书院,还不知要多少年以后。 文彬还更靠谱一些。 长公主虽然没有打扰他们姐弟俩说话,但一双眼睛却已经在云萝身上打了个好几个转,此时终于寻着了插话的空隙,便说道:“瞧你这灰头土脸的,快先去洗漱,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郑嘟嘟被长公主的话转移了注意,煞有其事的点头说道:“三姐,你身上都有汗味了!” 云萝……云萝真想打死他! 但话虽那样说,郑嘟嘟却依然颠颠的跟在云萝左右,赶都赶不走的样子。 大半年没见,他可想三姐了! 他如今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半年不见就连三姐样貌都不记得的笨小孩。 在进浴室之前,郑嘟嘟终于被赶了出来,他一脸无辜的站在门口,惹得身旁丫鬟们忍不住偷笑。 他也不生气,看了她们几眼后就转身在门口的台阶上托腮坐了下来,还一点都不打扰他跟云萝说话。 “三姐,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我还想去看你和大军一起进城呢,那肯定威风极了。” 隔着屏风和房门,云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成千上万个人,你到时候恐怕都找不到我在哪里。” “怎么会呢?三姐肯定走在最前头,或者,往景哥哥的旁边找就对了!” 长公主站在他面前,闻言不由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他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云萝这一洗,就洗了大半个时辰,几乎要把身上的皮都给泡皱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洗干净,她脸上那道之前被脂粉和灰尘遮住的疤痕就露了出来,惊得长公主几乎要跳起来,捧着她的脸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脸上为何会落下这样一道疤?” 云萝伸手摸了摸,不在意的说道:“之前与捷报一起送回来的信件上不是说了吗?敌军袭营,我受了点伤。” 长公主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怒气,怒斥道:“你也没说竟是伤在脸上!” 云萝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说道:“不用担心,疤痕已经很浅了,以后就会消失的。” 长公主并没有被安慰到,手指小心的触碰这道疤痕,说道:“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这疤痕仍这样显眼,当初得是被伤成什么模样?” “就是这样细细长长的一道。”云萝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伤口略深,所以恢复得慢了些,现在就这样浅浅的一条,多擦点胭脂水粉就看不见了。” “擦什么擦?那是什么好东西不成?”长公主皱着眉头轻斥道:“又不是再好不了了,在彻底痊愈之前莫要往上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自己就精通医理,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云萝的眼里浮现笑意,乖顺的点了点头。 郑嘟嘟用力的抬起头看她,此时也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三姐还是很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了。” 长公主摸摸他的头,笑骂了一句,“马屁精!” 他还不乐意,特别义正言辞的说道:“才没有!三姐本来就是最好看的,京城里那么多大姐姐小姐姐,都没有比三姐更好看的!” 长公主被他这正经模样给逗笑了,这大半年来,郑嘟嘟留在她身边,可是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也亏得他,让整个长公主府都鲜活极了。 想到他不久后就要回自己家去,还真是舍不得。 进了隔壁的花厅,长公主把云萝安置在身前,拿帕子给她轻轻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她这一趟去西北的情况,云萝皆据实已告。 郑嘟嘟还对他之后不能在大军入城的时候看到三姐威风模样的事情耿耿于怀,连连问道:“三姐怎么先回来了?事先也没个通知,不然我还能出城去接你。” 第363章 老太妃和孙媳妇 时隔五年,景玥再次大败西夷,今日凯旋,全京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围观,万人空巷,从西城门到皇城的西元街上却人山人海,比过年时还要更热闹。 大军入城,威威赫赫,冲天的血气和杀意震得人们瞬间静默,然后轰然沸腾。 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小娘子起的头,绣帕、香囊,随身佩戴的一些小饰物如雪花般的从街道两边飞向了中间的将士们。 作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景玥自然也是无数小娘子投掷的目标,不过他之前几年在京城小娘子群中有着一个怎么不好的名声。 五年前,他少年风华,惊艳了全京城。 五年后,他也不过才将将成年,却再次带着他的将士们败西夷,凯旋入城。 看他一身戎装,高居马上,明明谁都没有看,却俨然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让年轻的、年少的小娘子们仿佛忘记了他是怎样的辣手摧花,对娇弱的小娘子也从不手软,让她们又爱又恨,恨他不懂怜香惜玉。 郎君们也在看他,看着他身后气势如虹的将士们,仿佛看到了战场厮杀、金戈铁马。这让他们忍不住的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能从戎护国,到沙场上撒一腔热血。 “看到这些小姑娘热情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场景,一扫小王爷之前在小娘子堆里的坏名声,恐怕又得让他烦恼上一段时日了。” 街边的某个茶楼雅间里,景老太妃正坐在里面看孙儿回京,听到身旁老仆的话,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景玥的身上,含笑说道:“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别的,我一个糟老婆子就无需管那么多了,也管不了。” 老嬷嬷躬身说道:“安宁郡主前日傍晚就回城了,在家歇了一晚,昨日一早进宫,至深夜才回府。” 老太妃神色一动,侧头朝两边和对面的雅间张望。 那老嬷嬷见状,便说道:“长公主几日前就定下了雅间,老奴来迟一步,两边的雅间都被人先定走了,便就近定了这里,我方才还听人说长公主一早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就在我们左边隔了两座雅间的品芳阁。” 老太妃把头探出窗外往左边看去,就是那么巧的,正好看到了趴在窗台上,兴致勃勃的胖嘟嘟。 他不知在吃些什么,小脸鼓鼓囊囊的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看着从远方绵延而来的大军,忽然转头不知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老太妃似乎还能看见他说话时,从张开的小嘴里往外喷洒点心碎末。 只是这里太过嘈杂,她老人家的耳朵不大灵光了,没能听见他的说话声。 但随后,她就看见一只白嫩小手伸了出来,直接捂住胖嘟嘟的嘴,云萝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窗前,低头似乎在训斥他什么。 老太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稀罕地看了两眼,然后一脸心疼地说:“西北那边的日头总是格外晒人,这丫头瞧着被晒黑了不少。” 老嬷嬷也看了两眼,说道:“老奴瞧着倒是没多大差别,还是比别家小娘子更好看。”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老太妃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她说了一句废话,却又说:“他们年轻的小娘子跟我们这些老皮子不一样,平时脸上多冒出个红疹子都跟天塌了似的,安宁她瞧着确实黑了不少,回到京城之后,周围都是白白净净的小娘子,又娇生惯养,真正好性儿的可没几个,手段更是千奇百怪,她出去玩耍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被人嘲笑欺负。” 真是操碎了老太太的心! 老嬷嬷也是担忧的一皱眉,随之展颜笑道:“您就是多虑了,有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在,哪个敢欺负安宁郡主?再不济,咱小王爷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心上人啊。” 说到心上人,老太妃也不由得展颜,好奇道:“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也不知那两个孩子有进展没有,老身的这个孙媳妇何时才能抬进门?” “咱小王爷人品样貌都是顶尖的,之前是没遇上钟情的小娘子,也是那些姑娘自个儿没规矩,才会惹他动怒,行事略微出格了点,还被那起子小人传出些不好的名声来。但如今他有了意中人,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哪个小娘子挡得住?” 老太妃听得高兴,又忧心的说道:“他爹当年就是凭着那股子不要脸的劲把他娘娶回家的,不过我瞧着他脸皮没他爹那样厚,在安宁面前也有些畏畏缩缩的,这追求意中人,脸皮太薄了怎么能行?” “小王爷那是真正把安宁郡主放在心上,才会小心翼翼,不然,您何时见过他在别人面前那般模样?” 景玥终于走到了楼下,老太妃暂且放下聊天的事儿,忍不住站起来从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努力的张望着她挂心了近一年的孙儿。 甲胄在身,遮挡了他全身上下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就连脸也只能看见半张,但只这半张脸,就够老太太仔仔细细的看上许久了。 郑嘟嘟也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忽然指着下方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三姐,他们全部都骑着马呢,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当大将军!” 所以你是为了能骑马才要当大将军的吗? 孩童的声音清脆又格外的有穿透力,即使环境嘈杂,周围还是有许多人都听见了他的话,转头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子,不管认识的或不认识,大都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嚷嚷着说以后要当大将军的小孩,可不止一个两个。 景玥正走到楼下,从进城到现在一直目不斜视的他在听到这个耳熟的声音时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看到的却不是趴在窗台冲他兴奋挥手的郑嘟嘟,而是站在郑嘟嘟身后的云萝。 这近一年来,他习惯了每天都能看见阿萝,突然两天不见,真是想念的很,梦里都是她。 所有附近的人都看见,景玥笑了,他冲着路边茶楼上的一座雅间,笑得不知有多好看。 云萝突然感觉投向她这边的目光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善意的或带着打量的,还有更多的羡慕嫉妒,这些大多来自年轻的小姑娘。 云萝默默的后退一步,至少避开了从两边投过来的目光,然后瞪了景玥一眼,眼里就差写上几个字——招蜂引蝶! 景玥只看了一眼,就已经从楼下经过,郑嘟嘟几乎要把自己从窗户掉出去了,指着跟在景玥身后不远的虎头说道:“三姐,那个大哥哥一直在对我笑。” 这话一听就知他肯定不认识虎头了。 大军过后,集聚在街道两旁的人们也各自散开,长公主等到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带着两个孩子走出雅间,但还是遇上了有心等待的人。 比如,景老太妃。 长公主此时看到她老人家,莫名的有些怕,脸上也不加掩饰的露了出来,“您老怎么还没回去呢?” 老太妃笑得格外慈祥,先是一把拉住云萝,然后空出手来摸摸郑嘟嘟的头,笑眯眯的说道:“隔着几间屋都听见了你发下的弘愿壮志,但大将军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郑嘟嘟回头看了云萝一眼,然后说道:“我每天都有练武,是哥哥教的,哥哥是三姐教的,可厉害了!” “是吗?练多久了?” 他挠挠头,说:“我那时候还小呢,不记得了。” 老太妃被逗笑了,摸着他的头说道:“你现在也不大啊,还要更小,那得是什么模样?” “我已经长大了!”他义正言辞,“小嫣儿那样的才是小孩子呢!” 旁边的老嬷嬷笑着对老太妃说道:“真是个机灵的小郎,让老奴忍不住想起咱小王爷小时候,他那时也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景玥若是听见这句话,大概是要叫屈的,他的确是大人没错,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老太妃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一晃眼,他就真的是个大人了,都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 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萝,“他自小就是个眼光高的,寻常人连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之前还传出些风言风语,我见他那行事作风和浑不在意的作态,差点就以为他这辈子都遇不上能让他钟意的姑娘了。亏得你出现,我就算现在闭眼也不担心无颜去见他爹娘祖宗了。” 云萝:“……” 长公主:“……” 您老这目标也太明确了!这不能说得稍许婉转些? 她那样精明的一个老太太,此时却仿佛看不见长公主不乐意的脸色,拉着云萝一个劲的说话,好话、坏话、埋汰话轮番上场,间或还装个可怜,抹一把辛酸泪。 她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太婆拉扯大一对嗷嗷待哺的孙儿是多么不容易,如今想要给孙儿娶个媳妇,都怕姑娘嫌弃景家太过单薄。 长公主想说,卫家也人丁单薄,这一辈就剩兄妹二人了,却怕老太妃接一句“绝配”,让她更加的无话可说。 这位老人家什么话说不出来呀? 第364章 赏功宴 三天之后就是赏功宴,文武百官及官眷再次济济一堂,另一边就是三天前入城的部分西北将士。 论功行赏,泰康帝对他们并不吝啬,赏银、升官,还册封了两个爵位。 虽都是伯爵,但两位新晋伯爷还是得到了满堂恭贺和羡慕。 一个爵位就是至少三代的富贵啊。 这两位新伯爷,一个是已年近花甲的朱老将军,另一个就是傅彰。 封了爵之后,朱老将军就要从军中退下了,之后就留在京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而傅彰仍镇守边关,此次并未随大军回京,册封的圣旨还是他夫人季千羽代为领旨的。 但季千羽并没有入宫赴宴,因为她还在月子里。 是的,在傅彰出征后的一个月,季千羽诊出了身孕,如今刚刚生下一个儿子,尚未满月。 圣旨送到傅府,傅夫人领旨后虽不能亲自入宫谢恩,但天使却把傅大姑娘抱进了宫里。 从寻常将军府小姐到伯府千金,反正小嫣儿是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差别。 她如今已经走得很利索了,从天使把她交给云萝开始,她就一直粘着没有离开,还趴在云萝的腿上,跟她探听爹爹的事情。 爹爹什么的,她其实不大记得了,但还是问得很认真,听得很仔细,表示回去后她还要好好的跟娘转述。 看着她说话都还打磕巴的样子,云萝对于她是否能够把话转述清楚表示怀疑,但听到她稚言稚语询问的时候,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了她。 小姑娘虽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却十分机灵,察觉到师姐没有像其他大人那样,总是用糊弄小孩子的态度对她的问题敷衍了事,就……就更喜欢她了! 于是她越问越多,又是不知收敛、不知天威的年纪,很快这周围的一片都几乎是她叽叽喳喳稚嫩的声音。 许多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转头望了过来,然后对她善意一笑。 景老太妃就在旁边,招手想要把她叫过去,她还不乐意,靠着云萝说道:“阿太您自己玩。” 老太妃见状笑道:“这么喜欢你师姐,不如跟她回家去算了,她家里还有个小哥哥,也能陪你玩耍。”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拍着手说:“我知道,嘟嘟哥哥,他不好,老是欺负我。” 说到后面,两根小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云萝察觉到总有视线落在她身上,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坐得板板正正的郑虎头。 他虽然坐的端正,两只眼睛却咕噜噜的一直往云萝这边张望,对上目光后,又朝她咧嘴一笑。 云萝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拘谨和不自在。 他身边和他一样第一次进宫的其他人,也是和他几乎一样的表现,肃容端坐,瞧着就是一副让人不好亲近的样子。 云萝忍不住嘴角轻扬,然后被西夷使者觐见的通禀声拉回注意。 一直到封赏结束,在外面等了半天的西夷使者才被带进宫殿,觐见大彧的皇帝陛下。 这并没有给他们减少丝毫亲身经历打败了他们大漠的将士,却得到敌国皇帝封赏的尴尬,因为他们刚才站在外面,已经把所有该听的都听见了,此时在大彧满朝官员的注目中进殿,只会更加的威压深重。 这跟他们原先预估的有些不一样,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不管是战败上供还是平常的两国往来,他们以前一直都是和大彧的官员一同进殿入席的,像今日这样让他们单独在殿外等了半天、听了半天的武将封赏才被宣召的境况,还是第一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要如何接待他们这件事在这两天的朝堂上还闹出了点不小的风波,某些大臣认为,如此刻意的轻慢羞辱西夷使者,有失大彧的风度。 可惜泰康帝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仁君,他跟历代的先祖都有一点特别的不一样,那就是脸面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他受权臣辖制,姐夫为保护他而命丧眼前,曾经活蹦乱跳的姐姐也成了病秧子,唯一的太子还差点莫名被害,移了性情的那些年,他就已经不把脸面这个东西放在心上了。 现在,他就是想要羞辱西夷使者! 因为这些背信弃义的东西,大彧死了多少英勇战士?又损失了多少钱财粮草?这一年来他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到现在,就不许他给自己找点痛快? 他还想把那一片草原纳入大彧的国土呢! 指尖摸着这几天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那份崭新與图,泰康帝飞快的朝景玥递了个眼色。 拜见之后,西夷使者奉上了厚厚的赔偿单子,泰康帝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西夷要赔大彧些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当堂认认真真的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才邀请他们入座。 这一通操作下来,西夷几位使者的脸色变了又变,但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忍着。 不忍又能如何?身为挑起战争却又被打败了的战败国,旁边还有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身上的血气都没来得及散去,又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西北将士,他们从被景玥羞辱到如今的被大彧天子轻慢,都快要习惯了。 宫女鱼贯而入,撤下了各位桌案上的盘盏,重新换上御膳房出来的美味佳肴。 宴席从这里,才算是刚刚开始。 推杯换盏,轻歌曼舞,一切都似乎十分的欢快和睦,直到酒宴过了大半,西夷的使者突然站起来说道:“彧皇陛下,我大漠的三公主亲自编了一支舞曲,要进献给您,人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请陛下欣赏。” 泰康帝下意识侧头看一眼身旁的皇后,然后瞪一眼另一边的景玥,之后才淡淡的说了个“宣”字。 景玥仿佛没看见,只与皇后换了个眼色。 泰康帝气得捏紧了酒杯,却又有些无奈。 他给不了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景玥这个小鬼就一直在暗戳戳的跟他作对,导致皇后把他当皇帝,当夫君,当亲人,但就是缺了点男女情爱。 他敢毫不犹豫的说,皇后愿意为他去死,但一点都不敢确定,她对他有几分深情。 放下酒杯,泰康帝有些气闷的想着,罢了,反正太子都生了,皇后到死都得跟他埋进同一座墓穴,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瞎矫情! 但下面西夷的三公主究竟跳了个什么舞,他是一点都没有记住,恍惚好像是五颜六色的一片,甚是晃眼。 一曲舞罢,西夷三公主跪在下面等待他的赞赏或垂怜,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先开口,他们也好根据他的话意随时更换立场。 泰康帝沉默了会儿,然后淡淡的点头说了句,“甚好,入座吧。” 西夷使者有些懵,大彧的大臣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上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们是该出言赞赏,还是轻慢奚落? 脑壳疼! 三公主坐在西夷使者旁边的座位上,刚经历激烈的舞蹈,她的脸上染着红晕,越发娇艳,整个人都似乎在闪闪发光,引得不少男子都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一眼,然后被坐在身旁的夫人或姐妹长辈给掐了。 云萝一下子看到好几张龇牙咧嘴、强忍疼痛的脸,还有三公主朝她投射出来的两道目光。 那目光有些奇怪,打量中带着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然后没甚兴趣的收回了目光,抓住小师妹意图伸进汤碗里去捉鱼的小爪爪,从另一个点心盘子里挑了个用萝卜雕刻而成的小花,给她玩。 没有鱼,有一朵萝卜花,她也很满足,捏在肉肉的小爪爪里好奇把玩,突然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下了半边花瓣。 下一秒,生萝卜的辣味充满了她的口腔,呛得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的模样,急忙把萝卜花吐出来,一起从嘴角流出的还有连绵不绝的口水。 这一番动作把旁边的几个夫人和姑娘都逗笑了,邻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忍不住凑近过来,伸手在她脸上戳了一下,一下子又戳出了傅大姑娘的满嘴口水,吓得她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擦,还好奇的看着小嫣儿手里抓着的另半边萝卜花,问道:“这个花儿是什么滋味?” 满嘴口水忍不住,小嫣儿凑过去又在这个小姐姐的帕子上蹭了蹭,然后转身无情的投进了云萝怀里。 小姑娘抓着湿答答的香帕,无措的看着小嫣儿的后脑勺,憋着小嘴还有些委屈。 长公主给她递了一块奶糕,说道:“娴儿莫恼,妹妹这是害羞了。” 她表情一缓,又有些羡慕地看了眼埋在云萝怀里的小嫣儿,捧着奶糕,细声细气的说了句:“谢过姑姑。” 她身后的老太太摸摸她的头,笑着对长公主说道:“我们家里也没个跟她能玩到一处的姐妹,看到别人家的姐姐妹妹就喜欢得不得了。” “婶婶若不嫌弃,不如得闲时带娴儿来我家坐坐,只是我家浅儿是个闷性子,半天说不上两句话,恐怕会冷落了客人。” 云萝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个老太太和妹妹,以前都不曾见过。 这边其乐融融,对面的西夷三公主却气得堵心,这种用尽全力挥岀一拳,却绵软无力的感觉,就像是一口血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百度一下“农门贵女有点冷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365章 我要嫁给瑞王爷 一直到宴席即将结束,泰康帝都再没有提起对西夷和亲公主的安排,西夷使者们坐立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站起来说道:“彧皇陛下,为了表示我大漠对贵国的一片诚心,我们大王特意把他最宠爱的三公主送来了大彧,还请彧皇陛下对她多加怜惜,希望我们两国能够永世修好。”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泰康帝又瞪了景玥一眼,景玥便说道:“贵国三公主是你们主动挑起战争,却又被打败后,为了免受再次灭族之祸而送出的赔偿之一,并不是两国邦交时的正常联姻,这一点,本王希望你们能时刻谨记。” 西夷几位使者的脸上当即闪过怒色,有那性子略显急躁的,更是怒瞪着景玥,似乎想要冲上来砸了他这张恶毒的嘴。 头使伸手一拦,然后朝景玥躬身说道:“多谢瑞王爷提醒,下使不敢忘记,也不敢提过分的要求。只是三公主毕竟与寻常宝物不同,她是我们大王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大漠上最耀眼的明珠,不管彧皇陛下将对她作何安排,只希望能多一点怜惜,也能让远在大漠的我等安心。” 景玥嗤笑一声,看着他们不置可否。 那头使见此不由目光微闪,把不准这位景家的小王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却在这时,三公主突然站起来冲到了殿下,跪在泰康帝的面前说道:“彧皇陛下,我大漠这一次虽被你们大败了,却也并非没有对战之力,只是我父王不忍看到麾下子民死伤过多,这才答应把我送来大彧,也是他的一片诚心。只是,我们的诚心彧皇陛下已经看到了,却不知大彧的诚心在何处?” 泰康帝摩挲着酒杯,脸上的表情喜怒不辨,但这位西夷三公主的心思,他却大概看出来了。 便平静的问道:“那么,你想要怎样的诚心?” 西夷的使者们原本看到突然冲出去的三公主,正想要出言制止,却又在听见泰康帝这话的时候收回了抬起的脚步,只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三公主飞快的看了眼泰康帝的脸色,可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这个年轻的君王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她父亲一样深不可测,不,或许比她父亲还要更加的深不可测。 她微垂着头,眼角的余光朝着两边扫视,然后说道:“我们大漠的姑娘最仰慕英武的勇士,瑞王爷虽然打败了我们,但我却并不怨恨他,我希望彧皇陛下能够让我嫁给他!” “痴心妄想!” 其他人,包括泰康帝和景玥都尚无反应,列席在旁的温二姑娘就被气得拍案而起,坐她身旁的温夫人和叶蓁蓁拉都拉不住。 她甩开表妹叶蓁蓁的手,指着西夷三公主就斥道:“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一个蛮夷降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也敢肖想瑞王爷,你当你是来我大彧招亲的不成?什么你们大漠姑娘最仰慕英武的勇士,呸!说得好像我们大彧姑娘就不喜欢似的。” 这句话说出,顿时引来满殿姑娘的附和,温夫人却只觉得脑壳疼,万分尴尬的朝坐在不远处的常宁伯府张夫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张夫人微微一笑,侧头跟身旁的长子轻声说了句什么。 三公主被温如初的一席话怼得心堵,却转头来看着她说道:“莫非这位小姐也仰慕瑞王爷?我愿与你比试,公平竞争。” 温二姑娘双手环胸,下巴高扬,一脸睥睨的回道:“公平竞争?你配吗?再说,你当我们瑞王爷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随便比试几个回合,谁赢了他就娶谁?” 景玥……总觉得温二好像在骂他。 三公主的脸上浮现怒色,两只眼睛因此而愈发明亮,瞪着温如初问道:“不知你又是谁家的小姐?我大漠如今虽比不得你们大彧,但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 温如初腰杆子一挺,冷笑道:“稀罕,再尊贵也容不得你在我们大彧的地盘上对我们的大彧儿郎挑三拣四,还敢肖想瑞王爷,你怎么不撒泡……嘶!” 话题瞬间被来自亲娘的无情一掐打断,温二姑娘俏脸微红,扭头不满的看了温夫人一眼。 是亲生的不?气势都没有了,气势! 温夫人瞪她一眼,转头笑盈盈的对西夷三公主说道:“公主见笑了,我这个女儿被宠坏了没什么规矩,好赖话都不过脑子的就说了出来,我们大彧,可没有姑娘家为了个郎君跟人当众争吵的规矩,让人看了,真是笑也要笑死。” 西夷三公主顿时脸色一僵,温如初却不满的看着她娘说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丢脸。” 温夫人又瞪她一眼,并在案桌下再掐她一下,笑得温柔极了,“别忘了你是已定亲的人。” 三公主仿佛一下子抓到了把柄,看着温如初就问道:“小姐既然都已经定了亲,却又为何还要来跟我争抢?难道就不怕与你定亲的未婚夫婿心里不痛快吗?” “谁跟你抢了?我……我这是见不得你厚颜无耻竟敢肖想瑞王爷!”温二姑娘白眼一翻,气势又瞬间起来了,“多大的脸啊,说得好像没人跟你抢,瑞王爷就会看上你似的!” 好几个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落到了云萝身上,但是当她们看见安宁郡主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情搂着个小胖姑娘喂她吃点心的时候,皆都齐齐一默,然后突然觉得好生气,比西夷三公主竟敢肖想瑞王爷这件事还要让她们更生气。 被一群大姐姐看着,小嫣儿觉得点心都不香了,便伸手扯了扯师姐的袖子,然后指着那些看她的大姐姐给她看。 云萝抬头,还顺手把手里的最后一点点心碎末塞进了小嫣儿的嘴里,迎上她们或愤然或纠结的目光,拿帕子擦了擦手之后问道:“都看我做什么?有事?” 西夷三公主这个时候也看向了云萝,其实她一开始就是冲着云萝来的,却没想到一句话刚说出口就被另一个她都不认识的姑娘给怼上了,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反倒把正主儿给抛到脑后。 此时事情好像终于回到正轨,西夷三公主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就挑衅的看着云萝,问道:“安宁郡主对于我嫁给瑞王爷这件事,有何见解?” “我没意见。” 一句话出,满殿哗然,景玥也是脸色微变,下颌瞬间绷紧,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西夷三公主也一愣,“你没意见?” 难道这一路过来,她的看错了? 云萝坐在那儿,将她从头打量到了脚,就仿佛这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脸色平静得可怕,说话的声音也淡淡的,“这是你的事,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意见?你更应该去询问你爹娘的意见,还有景玥和景家长辈的意见。不过,你与我们大彧姑娘不同,乃是从西夷和亲而来,首先,你还得征求我们皇上的意见。” “你的意见还是顶要紧的。”景老太妃突然说道,“你虽然还未进门,但我们两家已开始议亲,我家阿玥的王妃只能是你,夫君纳妾,皆得征求正房嫡妻的同意。我景家虽不大喜欢纳妾那一套,但为了两国邦交,倒也无所谓府里多养几张吃饭的嘴,当个摆件玩意放在后院里就是了。” 长公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还什么都没有答应呢,谁跟你们议亲了? 旁边的夫人、老夫人纷纷向老太妃道贺,老太妃笑眯眯的说道;“殿下把安宁看得跟宝贝眼珠子似的,舍不得早早送女儿出嫁,老身这也是提前先定个亲,安安心,免得这样好的姑娘被别人抢了去。” 又说:“我家是急得很,恨不得今日就能把安宁八抬大轿抬回家去,不过老身也明白殿下的一片爱女之心,多少年我家阿玥都等得起。好东西总是不那么容易得到的,好姑娘更是如此。” 那边的刘大夫人笑看了眼西夷三公主,向老太妃问道:“那您老是打算先给瑞王爷纳个娇美的妾室回去?” “这不行!”老太妃摇头说道,“正妻未进门,怎能纳妾?显得我家没规矩!” 泰康帝高高的坐在上方,看了这一场好戏,若非场合不对,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了。 清了下嗓子,他对云萝说:“朕也不能强行做媒,家里人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老太妃这边没了意见,不知浅儿以为如何?” 景玥感觉他遭受了来自帝王的反击和报复,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先来问问他的意见吗? 云萝想了下,说道:“我没意见,反正到时候下跪磕头、斟茶倒水、伏低做小立规矩的又不是我,我还能多一个使唤丫头。” 景玥默默的放下了酒盏,好气。 但是细想想又莫名的有点高兴,因为阿萝这全然就是一副他夫人的姿态呀,连纳妾这种事都给他安排上了。 不行,还是好气! 泰康帝这个时候才看向景玥,一脸的似笑非笑,“既然都没意见,那朕这个当姐夫的先给你做个媒?” 皇后忽然侧目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不过是个妾,还值当皇上去做媒?也不嫌磕碜。” 第366章 先定个亲 皇后的一句话让泰康帝当即就偃旗息鼓了,想想又觉得皇后说得对,不过一妾室,哪里值得他一国之君放下身段去说媒?没得抬举了她,坑害的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 听说老太妃昨日还亲自登门长公主府,替景玥向安宁提亲,阿姐当时虽没有立刻答应,但这门婚事吧,八九不离十。这么一算,景玥这个臭小子,以后是不是得跟着安宁叫他舅舅? 反正不论如何,安宁跟着景玥叫他姐夫,他是绝不答应的! 泰康帝摸着小胡子,心里暗戳戳的莫名有点爽。 皇后说了一句话后就不再理他,看了眼西夷三公主,又看着景玥说:“我们景家,从祖父到父亲皆不曾纳妾,你自己要想好,要不要往家里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身为皇后,说出这句话其实不大合适,显得不够贤惠,但是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说一句不好,管天管地,他们还能管到景家男人纳不纳妾? 怕不是想被瑞王爷抽死吧? 其实皇后打人也挺疼的。 景玥正色道:“阿姐放心,我也不想让脏东西污了自家的地。” 太康帝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这大约就是皇后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却唯独不予他深情的原因吧? 西夷的嫡庶之别并不很分明,但所谓入乡随俗,大彧人把他们的公主与小妾相提并论,还是让西夷使者和三公主恼羞成怒,变了脸色。 况且,即便是在他们大漠,大妃和其他侧妃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只是差别没有大彧这般大,更何况是跟女侍女奴等同的小妾? 这就是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羞辱! 不仅仅是羞辱他们三公主,更是把他们整个大漠都给羞辱了。 使者们站到了三公主的身后,愤然道:“彧皇陛下,您的子民正在试图再次挑起两国的战争!” 今日进宫受赏,正坐着看热闹的几百名西北将士听到这句话,霍然站了起来,一双双怒目圆睁,瞪着他们,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他们撕碎。 西夷的使者们瞬间就怂了,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一次,是他们不敢直面大彧的锋芒,主动求和投降,而大彧并不惧怕跟他们继续战争。 说不定,这些凶恶的西北战士还巴不得能跟他们继续打,然后立下赫赫战功,以此加官进爵、荣华富贵金满堂。 头使看向了乖巧窝在云萝怀里的傅大姑娘。 这个小丫头的父亲就是那个跟在瑞王爷身后的傅彰将军,作战十分凶猛,前后杀了他们大漠不知多少勇士,而今天,他被大彧的皇帝封为了伯爷。 小嫣儿悄悄的往云萝怀里缩了缩,有些怕怕的看着这个长相奇怪的大叔。 她不怕大胡子,却有些害怕他的眼神。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云萝扭过脸护进了怀里。 云萝抬头看向他们,说道:“你们的大彧话说得很好,但我们大彧有一个词叫自取其辱,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三公主忽然转头看向云萝,说道:“安宁郡主才是恼羞成怒吧?你害怕瑞王爷被我抢走,所以才故意这样羞辱我。” 云萝淡漠的瞥她一眼,“你抢不走。” 平静,却格外的信心十足,三公主脸色变换,忽然说道:“我要跟你决斗!” 温如初突然在旁边嗤笑了一声,忍不住又插嘴说道:“你们西夷人真是奇怪,之前要跟我决斗,现在又要跟云萝决斗,我似乎记得两三年前,你们的大王子前来朝贡,想要求娶云萝,还说要跟瑞王爷决斗呢。你们是不是都不把人当人,随便打个架决斗一场就能把人赢当个物件似的回去?” 温夫人又掐了一下乱插话的闺女,斥责道:“瞎说什么大实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温如初怨念的看了眼亲娘,下手这么狠,身上都不知青了几块,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但反正她最想说的话也已经说了,闭嘴就闭嘴呗。 云萝又把西夷三公主认真打量了一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说出要嫁给景玥的话,若我没有记错,来京城的这一路上你还几次三番的意图看望乌桢,反倒把自己的亲兄长放到了一边,想必是情深义重。” 泰康帝忽然坐直了身子,“乌桢?” 云萝的话语被打断,就淡定的接过舅舅的问题,“就是那个前几年从大彧逃回去的乌桢王子。” 泰康帝似笑非笑的看向几名西夷使者,说:“若朕没有记错,几年前你们的大王子来使大彧的时候,说起乌桢王子,他说他们也不知乌桢从我大彧逃离之后去向何方。” 使者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头使便躬身说道:“彧皇陛下恕罪,此事我等并不知晓,或许是当时大王子为了保护他的表弟,而对陛下撒了谎吧!” 这是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了他们的大王子身上。 反正大王子如今还被关在大彧的牢房里,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大漠。 三公主听了之后,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怒色,刚要出言反驳就被他们制止并强行拉回到了座位上,同时还向泰康帝赔罪道:“三公主第一次来大彧,还不知大彧的规矩,行事冲动惹了笑话,请陛下恕罪。她既然是我们大王送给陛下的诚意,那么一切安排都理当听候陛下旨意,大漠绝无二话。” 他们现在也不敢让三公主继续胡闹了,自取其辱,更怕她坏事。 之前还以为她能给景玥找点麻烦,没想到反而被大彧的两个小丫头给带头羞辱了! 这个安宁郡主平时不声不响的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他们这一路过来也没机会跟她正面打交道,没想到她说起话来竟这样的让人招架不住。 还有那个黄衣姑娘,简直比大漠的姑娘还要张扬。 不是都说大彧的姑娘温柔如水,说话都轻声慢语的,听到大点的声响就会把她们吓坏吗? 事情闹了一场笑话,到此时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泰康帝的目光在殿下扫了一圈,从宗室子弟到勋贵世子,再到文武大臣家的年轻儿郎,最后看了眼西夷三公主,总觉得不管把她许给谁,都是坑害了那一家人,怕是要对他这个皇帝心生怨恨的。 赐给他看不顺眼的人家?他还怕他们内外勾结坑害了整个大彧王朝呢。 景玥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给他找了个麻烦,他自己还不愿意接手。 一边暗戳戳的决定散宴后找阿姐说说心里话,维持一下姐弟感情,一边,泰康帝说道:“那就留在宫里吧,封个……漠妃,皇后安排一下。” 进吧进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虽然这个封号起得有点随便,但紧跟着就是西夷谢恩,群臣恭贺,宴席上转眼又热闹了起来,只除了西夷三公主脸色惨白的被宫女从宫宴上带了下去。 云萝对此没有丝毫同情,毕竟这个人刚才还想来跟她抢景玥呢,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目的。 尘埃落定,长公主就开始生气了,旁边座上的景老太妃拉她说话都不理睬,惹得老太妃笑声连连,指着她说:“孩子们都能娶妻嫁人了,殿下如今怎么反倒越发的小孩子脾性?”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扶一下鬓边的步摇,说道:“您老自然是高兴,一句话就把我家浅儿给定下了,我这个当娘的还连个意见都不好提。” “罢罢罢,确实是我唐突了,不如赶紧商量一下何时适宜纳采问名,我家定备上厚厚的聘礼,不叫安宁受一点委屈。” 长公主……长公主好生气,还不能反驳,毕竟老太妃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自家闺女也没有否认,此时她这儿再反悔,岂不落了她宝贝女儿的脸面? 便说:“您老挑个日子吧,不过事先说好,三书六礼,任何一样都不能减薄了我家浅儿,但凡是有一点叫我不满意的,我这儿都过不去。还有,我家浅儿年纪尚小,我得多留她在家几年,迎亲之事得往后挪。” 老太妃笑眯了眼,只管点头全应了下来。 定了亲就是她景家的半个媳妇了,还怕她跑? 云萝坐在边上,往那边看了一眼又一眼,这种事难道不是该在私下里说,并且先问问她的意见吗? 察觉到闺女的目光,长公主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 这门婚事,难道不是你自己先答应了阿玥? 云萝……云萝无话可说。 景玥坐在另一处,将士堆里,远远的看到祖母脸上的笑容,就知道大约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心里顿松一口气。 突然有点感激西夷三公主闹的这一场了怎么办?不然单只是想让长公主点头答应定亲就不知还得费上多少劲。 先定个亲,定了亲之后,成亲还会远吗? 忽然觉得杯中酒都格外香醇,目光不受控制的直往云萝身上飘。 虎头忽然悄悄的摸到了他旁边,轻声问道:“大将军,您真跟小萝定亲了?” 虽然是大将军,但心里怎么就这么不乐意呢? 第367章 下聘 庆功宴结束,泰康帝的后宫中多了个异域公主,而景家将正式与卫家联姻的消息更让人津津乐道,沸沸扬扬。 就连正忙着跟这一年多来新结识的小伙伴们告辞的郑嘟嘟都听说了,从外面回来,拉着云萝就问道:“三姐三姐,外面好多人都说你和景哥哥定亲了,我以后是不是就要叫景哥哥三姐夫了?” 长公主听见之后就把郑嘟嘟拉了过去,跟他说:“不过先定个亲而已,离你叫他做姐夫还早呢,只是你大哥哥如今不在京城,等景家来给你三姐纳征送聘礼的时候,还要拜托你代为招待,恐怕要推迟你回家的日程了。” 郑嘟嘟当即挺起了小身板,义不容辞的说道:“没问题!这个事情我有经验,我二姐和姐夫定亲的时候,也是我招待的!” 虽然他早已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在爹娘离京回家之前,他还听他们念叨过呢。 长公主摸摸他的头,说道:“完了之后,让你三姐和景哥哥亲自送你回家。” 想想到时候这偌大的两个府邸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主人了,就冷清得很,但于情于理,老夫人不能回京城出席,那么定亲之后,云萝和景玥就得亲自去江南拜见祖母,还得往宗族那边走一趟,告知祖宗和族老们一声。 这是景家的礼数,也是卫家的颜面。 郑嘟嘟不懂这么多,只听说三姐竟然要亲自送他回家,顿时就眼睛都亮了,扳着手指粗略一算,一来一回,他能跟三姐多处近半年时间呢! 开心! 一旦开始走流程,就走得飞快,纳彩、问名、纳吉,不过几天时间,兰若寺的方丈就亲笔给出了“天作之合”的批语。 十月廿八是个宜纳征的好日子,老太妃亲自领着景玥,押送准备了一个月的聘礼从瑞王府的大门抬出,一大早就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前往长公主府。 那一抬抬绫罗绸缎、珠玉首饰、奇珍异宝看花了沿途百姓的眼,更有那一只只数不清的、不知装了多少好东西的大红箱子,一路绵延数里远。 “瑞王爷这怕不是把王府都搬空了吧?娶个媳妇还真是狠下血本。” “安宁郡主可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长公主独女,瑞王爷若是不把诚意做足了,那两位恐怕就要第一个不高兴。” 还有人指着当头一对活灵活现的大雁,说道:“这个时节还能找到这样精神的大雁,可不容易。” “听说为了捉这一对雁儿,瑞王爷亲自出城,费了半个月才终于找到。” 景玥坐在马背上,看着绵延一路的鲜红聘礼,听着街道两边传来的一声声议论,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要飘起来。 从那日宫里的庆功宴之后,他这一个多月来始终持续着一种晕乎乎又极端兴奋的状态,不仅放下所有事务亲自猎雁,费了整整十二天才终于找到这一对不知是落队还是找到了温暖处越冬的大雁。 回来后,祖母已经列出了聘礼的礼单,沉甸甸的一大卷,他却仍觉得不够,又在几个库房里转了几圈,挑出他觉得好的和云萝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全都加进礼单。 为了不逾规,装聘礼的箱子都是特意定制加大的,抬聘礼的也全是从军中挑选的身强力壮者。 因为忙着准备聘礼,景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云萝了。 上一次,似乎还在三天前的晚上,他趁着空隙出门越过几条街,在夜深人静时翻过了长公主府的高耸墙头,与云萝窗里窗外的说了几句话。 天太黑,他都没有看清楚阿萝的模样。 他总觉得阿萝好像并没有多激动,面对他时也没有害羞难为情的表现,不过无妨,定了亲,连聘礼都将要收下了,她若再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退婚这种事情比结亲不知要麻烦多少,以她那怕麻烦的性子,只要不惹恼了她,她才懒得跟他退亲呢。 所以,这辈子,妥了! 景老太妃在马车里掀起一点缝隙,看着走在旁边看似镇定,实则早不知神游去了哪里的孙儿,不禁莞尔,转头跟身旁的老嬷嬷抱怨道:“这孩子,我真担心他走在路上都会撞到墙。” 老嬷嬷笑着说道:“小王爷这是心里头高兴呢,老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兴的样子,等以后成亲时,怕就要绷不住脸,笑傻了。” 老太妃顿时一乐,一脸感怀的说道:“跟他爹一样,当年刚与媳妇定亲,就大晚上的跑去趴人家墙头,竟被巡夜路过的几个家丁吓得从墙头掉了下去,脸都摔肿了,惹了好大的笑话。” 说着,脸上的笑容就不由得逐渐收了起来,“如今,他的幺儿都要娶妻了。” 老嬷嬷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道:“安宁郡主是个好姑娘,难得还是小王爷自己中意喜欢的,过两年等郡主进门,您就可以真正放下府里的事,当个只管吃喝享乐的老太太。” 老太妃眨去眼里的湿意,又乐了起来,“听说衡阳早已经把两府中馈交给安宁打理,打理得十分妥帖,我应当也能在闭眼前享两天福。” “可不止两天,您长命百岁,还年轻得很。” “不好不好,活得太久了招人嫌,我只盼着阿玥能顺顺当当的把媳妇娶进门,就能安心闭眼了。” 此时,长公主府也十分热闹,交好的人家皆都登门恭贺,连太子都被放了一天假,天不亮就出宫到了长公主府,打着来给云萝撑腰的名号,却一来就跟郑嘟嘟跑到了花园里去找黑白萌宠玩耍。 不只是他们二人,那些随长辈而来的孩子也被食铁兽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吸引了注意,但其中那些亲眼看见过安如郡主断臂伤口的人却心里头打鼓,不敢让自家孩子靠得太近。 这可是一口咬断了安如郡主一只胳膊的食铁兽呐! 只要这只团子还在一天,或者说它的同类出现在京城人们的面前,安如郡主曾经被食铁兽一口咬断胳膊的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 简王妃感受着那些状似不着痕迹的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心里默默的憋气。 她不能生气发作,还要当做什么不知道的跟衡阳长公主笑脸相迎,恭喜她觅得乘龙快婿。 姑嫂二人都笑得假惺惺的,她们原本的交情还算不错,但是自从安如郡主因为景玥几次三番的为难云萝,偏偏到最后她自己还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一次又一次,这两个当娘的心里就都有了些隔阂,不似以往亲密,甚至有时候说话都带上了刺。 虽然从没有把宗琦玉当做一个对手,但是只要想到自家女儿之前几次在她手上受的委屈,而今看到简王嫂,长公主就莫名有点爽。 她把这一点得意小心的收了起来,好歹不至于让对方更难堪,而此时,瑞王府的聘礼也送到了长公主府大门前。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奇古玩……自是皆为上品,在场的又不是没见识的穷苦人,倒不至于跟外面的百姓那样看到些稀罕东西就大惊小怪。 但是当一抬又一抬的聘礼源源不断的似乎送不完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今日宾客不算多,来的只有几户亲近人家,成安侯程夫人看着那一口口的大箱子,忍不住问人身旁的小姑子,“是不是我看差了?这些箱子似乎格外大一些。” 她的小姑子就是沐国公夫人,摇头说道:“嫂嫂没看错,听说瑞王爷为了能塞进更多的聘礼,特意定制了一批大箱子。” 程夫人莞尔,叹道:“那个当街挥鞭抽打弱女子的景家小王爷竟会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真是没想到。” “这几年来,小王爷的心思人尽皆知,谁不知他把安宁郡主护着捧着放在心尖尖上?不过看到他这样费心的置办聘礼,确实让人吃惊。”还有些羡慕。 看到这样风光热闹的场面,蒋大夫人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虽比不得安宁郡主,但她原本也能够光明正大的三书六礼,广平王府的聘礼比不得景家,却也丰厚得为人称道。 最重要的是,她原本能够风风光光的被人八抬大轿抬进广平王府做世子妃,而不是如今被送回老家,青灯常伴。 轻叹一声,然后蒋大夫人扬起了笑脸,朝着被景玥扶进来的景老太妃迎了上去。 “您老今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见,还亲自送聘礼上门,可见是十分满意安宁郡主这个孙媳妇了。” 老太妃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几个,“是我家有福,像安宁这样好的姑娘,要不是规矩不能坏,我真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搬过来给她做聘礼。” 眼角瞄见景玥正转头张望,便问迎过来的长公主,“怎么不见安宁?” 长公主秀眉一动,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景玥,说道:“这样的场面,哪里有叫姑娘出来招待的道理?那不是羞也要羞煞她了吗?” 景玥耳朵一热,总觉得未来的岳母大人对他的意见可大了。 第368章 我去见景玥 前面的正院很热闹,云萝的院子里也并不冷清。 温家几个姑娘、叶蓁蓁,已经在几个月前嫁给顾安庭的蒋四姑娘也带着两个小姑子顾灵素和顾灵佩过来了,还有成安侯府程家的两个姑娘和刘大奶奶秦书媛。 这些或是与云萝有交情,或是家中与卫家和长公主府极亲近,又或者是像秦书媛这样,既与云萝私交甚笃,夫家还与云萝有着额外联系的,总归今日瑞王府来下聘,她们都跟着家中长辈过来道贺,也有陪伴云萝的意思。 这些人中,成安侯府的两位姑娘与云萝最不熟悉,以往的交际也很少,但卫侯生前与成安侯有着八拜之义,这些年来成安侯也十分照顾长公主和卫漓,两家从没有断了往来。 两位成安侯府的姑娘都是性格爽利的人,京城里这些年龄相仿的姑娘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陌生,很快就热热闹闹的说到了一起。 身为唯二两个刚嫁了人的,蒋华月和秦书媛在一开始就成了其他几位姑娘的打趣和探问对象,这也是未嫁姑娘对婚后生活的好奇。 “刘大公子高中状元,可是给京城学子很出了一口气,秦姐姐身为状元郎的夫人,有何特别的感受?” 秦书媛轻轻的瞪了眼瞎起哄的温如初,笑道:“等你嫁给张大公子,不就知道做状元夫人是何感受了吗?你们已定下婚事,过了纳征,想必婚期也不远了吧?” 程家三姑娘捂着嘴笑,也跟着打趣道:“秦姐姐莫要误会,她这可不是在关心你,是想要提前打探如何做个状元夫人呢。” 温如初当即扑过去要捂她的嘴,闹成了一团。 顾三姑娘顾灵素又好奇的问道:“秦姐姐已嫁人,刘家不阻拦你每日出门去报馆吗?” 秦书媛摇头道:“不曾,我婆母还羡慕得很,几次想要把中馈交给婶娘们,她好抽出空来到长公主那儿自荐,可惜婶娘们都不愿意接手,她气不过,还在公中克扣她们,然婶娘们都有丰厚陪嫁,叔叔们也有私房,并不在意公中每月分给他们的那点东西。” 想到这几个月在夫家亲身经历的事情,秦书媛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在嫁进刘家之前,虽不时也会从刘雯口中知道些许家中情形,但她真是从没有想到德高望重、正经严肃的刘相家里,竟是这样的争斗场面。 因为刘家兄弟众多,又全都住在一处,外面虽传言良好,但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究竟呢?母亲担心她摆弄不过来婆母婶娘们,在出嫁前还教了她一肚子的宅斗手段,结果那手段用是用上了,但总感觉并没有用在正经地方。 正经不正经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归在夫家的日子她过得十分舒坦,甚至比在娘家时还要更自在些。 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庶出,刘家规矩严,却又宽和,她嫁进去之后只觉得公婆和善,叔叔婶婶们也都对她很好,就连严肃的祖父都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下面的十几个小叔子对她或敬重或亲近,还有的偷摸来跟她打探外面的小娘子。 秦书媛的目光在屋里几个小姑娘身上打了个转,撇开已经定亲的几个,剩下的全是她重点关照对象。 她可是有十几个小叔子等着娶媳妇呢! 想想真是……难怪婆母和婶娘们看见自家孩子就犯头疼,她身为长嫂,也感觉到了压力。 顾灵素转头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欲言又止。 蒋华月看见她的神色,忽然把顾灵佩拉了过去,往前面一推,笑盈盈的跟秦书媛说道:“我这个妹妹性子腼腆,却胜在乖巧,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倒是十分喜爱读书,我之前还跟她玩笑说要给她找个读书人家嫁出去。” 顾灵素顿时感激的看向了蒋华月。 叶蓁蓁坐在一边,轻声跟云萝说道:“听说广平王太妃的身子不大好了,灵素姐姐已经选定婚期,灵佩却还没人家,若是太妃娘娘有个万一,灵佩的婚事可就要落到她继母的手上了。” 此事云萝也有所耳闻,转头问叶蓁蓁,“你比我还大两个月,定亲了没?” 叶蓁蓁顿时羞红了脸,轻嗔道:“怎么突然说到我身上来了?我还早,我爹也传信给姑姑,让她别着急给我找人家,先缓缓。” “哦,看起来像是叶大人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叶蓁蓁忍无可忍,红着脸就来捂她的嘴,急切道:“你可别忘了今儿是你的什么日子,我关照你,没有起哄打趣你,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 云萝一手就把她按回到了凳子上,说道:“你想说就说,我又不害羞。” 叶蓁蓁认真看她脸色,发现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羞答答的神色。 不由捂脸,怎么会有姑娘家对自己的婚事这样平静的呢?就算对方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说起来也该是害羞的呀。 迟疑了下,她小心的凑到耳边来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瑞王爷?” 云萝奇怪的看她一眼,“不喜欢我为何要答应嫁给他?”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喽?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叶蓁蓁心里纠结,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你如何还能这样冷静?今日可是纳征的日子,收下聘礼,只剩请期和迎亲,你就要成为景家人、瑞王妃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或忐忑吗?之前,那西夷的公主在宫宴上扬言要嫁给瑞王爷的时候,你也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竟是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叶蓁蓁,问道:“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景玥若娶她,那两个人就跟我毫无关系,景玥若不娶她,她闹出这一场也不过是个笑话。她好歹是西夷的公主,若真给景玥当妾,让西夷人以后怎么在景玥和他的大军面前抬起头?” 叶蓁蓁扯着帕子一脸纠结,半晌说道:“可是你若在意瑞王爷,又怎么能够对肖想瑞王爷的女子无动于衷?哪怕明知道那只是个跳梁小丑,心里也应该是不痛快的。万一……万一那西夷公主当真脑子不清、不顾颜面的要给瑞王爷当妾呢?他们西夷可没有我们大彧这样的嫡庶分明,或许根本就不在意是正妻还是小妾,到时候你话都说出去了,当着满朝文武,可收不回来。再有,你这样冷静的说出瑞王爷若娶别人就与你再无关系的话,倒是显得瑞王爷在你心里可有可无。” 云萝缓缓的放下了茶盏,垂眸沉思半晌,抬头认真的问道:“一定要把心思表现出来,才能显得我有多看重他吗?” “啊?” 叶蓁蓁有点不很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云萝却说了这一句后就再不说话,只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牵着小嫣儿慢悠悠、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雀儿跟在身后,朝云萝屈膝道:“福慧县主随成王妃前来贺喜,殿下叫奴婢送县主和傅小姐过来,交给郡主招待。” 福慧县主就是当日在宫宴上坐在邻桌的那个小姑娘,成王一家在几个月前刚被泰康帝召回京城,福慧县主是成王世子的独女。 小姑娘规规矩矩的朝云萝和屋里的其他姐姐行礼,小嫣儿则一把丢开她的手,朝云萝直扑了过来。 “师姐!”她奶声奶气的唤一声,然后跟她告状道,“弟弟坏,又尿裤子!” 本来早就能见到师姐了,都怪弟弟耽误了她大小姐的时间! 几个姑娘相互见礼后,温如初就一脸期待的问雀儿,“瑞王府的聘礼送到了吗?” 雀儿屈膝道:“前头的已经送到了,后面却还有不知多少,老太妃和王爷亲自押送,此时正在前边说话。” 温二姑娘当即一把将雀儿拉进了屋里,“快说说,瑞王府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过来?” 雀儿笑道:“温小姐急什么?等会儿您自己去看看,岂不是比奴婢说的更清楚?” 就如同成亲时男方晒新娘的嫁妆,纳征下聘时,女方也是要晒聘礼的,本意是让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们做个见证,渐渐的便多了些显摆和攀比的意味。 云萝看一眼围着雀儿叽叽喳喳的几个姑娘,又看一眼被大姐姐们拉过去玩耍的小嫣儿,却悄悄的退出了花厅。 刚出了花厅门,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从院门口探了进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那张寻常普通的脸都要笑开了花,屏气飞快的说道:“郡主,我家王爷约您到小花园一见。” 然后飞快的缩回了脑袋,紧跟着云萝出来的月容都没有发现他。 “郡主?”月容往院门口看了一眼,疑惑的问道,“您怎么出来了?可是屋里炭火烧得太闷了?” 云萝说:“你回屋里招呼好客人,我去见景玥。” 月容“啊?”了一声,但是不等她再次询问,云萝就已经飘然离去,眨眼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369章 阿萝,别这样看我 今日天气不错,融融暖阳为寒凉的初冬添了几分温度,而在这个万物凋枯的时节,花园里精心培育的花草仍有绿意艳色。 云萝一进小花园就看见了站在一株茶花前垂目观赏的景玥,他今日收拾得格外好看,红衣黑袍黑玉冠,墨色腰带上锦纹环绕,点缀着剔透润泽的白玉石,也将劲腰勾勒,蜂腰猿背,长身玉立,精妙无双。 听到声响,他转头看向云萝,展颜一笑,一下子就把他身旁开得正艳的茶花都给比了下去。 “这株十八学士开得正好,阿萝过来一同赏析?” 云萝瞥了那茶花一眼,面不改色的说道:“这是用金钱堆积而成的,自然好看。” 景玥眨了下眼,不禁莞尔。 好好的气氛被她一句话就给破坏了,景玥伸手刮了下她的脸,察觉到她脸上被寒风吹出的凉意,又用温热掌心给她捂了捂。 云萝目光一顿,垂眸瞥向捂住她脸的两只手,然后抬眸看他,问道:“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捂暖了脸,就又去捂她的手,握进手心里后才发现她的小手比他的似乎还要更暖一点,但抓住了,他就不想松开了。 见她神色无异,他就放心大胆的抓着不放,还忍不住的揉了揉、捏了捏,并说道:“今日下聘,此后你再想反悔就不能够了,想到这个我便忍不住的心中欢喜,见不到你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云萝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神色中不由得多了点异样,想起刚才在屋里时,叶蓁蓁说的那番话,便问道:“我是不是太冷淡了,总让人觉得我并不在意你?” 景玥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会这样想?你对我分明是与旁人大大的不同,那些人不了解你,你又何必管他们说三道四?我知你是在意我的,就够了。” “所以,你并不需要我改变,表现得对你热情一点,多在意一点?” 景玥可疑的沉默了下,随之轻咳一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云萝微侧头,不由得眉眼轻弯,浅浅的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好看极了,仿佛三春暖阳,不娇艳,却在一瞬间使积雪消融,浮出了冰雪下的灼艳芬芳,那一双天生带钩的狐狸眼中都浮动着魅色。 景玥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口,喉结滑动,然后倾身在捂着她眼睛的手背上小心的印下了一吻。 “阿萝,别这样看我。”他哑声道,“我会受不住的。” 他对她从来都毫无抵抗之力,之前她淡漠冰冷,他尚且能勉强控制自己不越雷池,此时她突然对他笑得这样可爱,让他怎么受得了? 云萝忍不住的眨眼,睫毛在他的掌心拂过,一直痒到了他的心里。 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的往下移,落到了他手掌下方娇嫩的嘴唇上,不由得呼吸一滞。 虽然被捂住了眼睛看不见,但云萝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流连,又眨了两下眼,在景玥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往下一拉,然后踮起脚尖凭着感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景玥……景玥脑子里都是“嗡嗡”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被她亲吻的脸上也热辣辣的一瞬间就全都灼烧了起来。 云萝却已经松手,并后退了两步,表情依然平静又淡定,仿佛刚才把景小王爷拉下来亲了一口的那个人不是她。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郑嘟嘟和太子殿下领着两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郎“哒哒哒”的跑了过来,风吹得他们鼻子尖儿都红通通的,他们却混不在意,只顾嬉戏打闹,身后还跟着一团圆滚滚的毛球。 那毛球黑与白相间,比当初刚送到云萝手上的时候大了许多,已经是一只成年熊的模样了,却依然憨态可掬,不失萌性。 毛团子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却几步就能撵上一个小郎,但是每当它想对小郎们做点什么的时候,身后跟着的饲养人就会上前把它拉扯回去。 养了快两年,这团子如今虽然一般不伤人,但其杀伤力仍是巨大却不可预知的,眼前这些小郎可都是各家的小祖宗,磕了碰了都是大事,所以看看行,在饲养人的看顾下摸摸毛也可,滚到一起打闹就免了吧。 他们大呼小叫的冲进了小花园,就像是几只野猴子,太子虽比另三人多顾着几分仪态,却也衣袍散乱,发髻都歪了。 看到小花园里的两人,他们急忙停下了脚步,几双眼睛瞪大了看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郑嘟嘟下意识遮了下乱糟糟的鞋子,仰着脑袋冲云萝嘻嘻的笑,问道:“三姐,景哥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太子转头,不高兴的看着他说道;“这是我舅舅,你怎么能叫哥哥呢?这样显得你好像还是我的长辈。” 郑嘟嘟茫然说道:“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而且,而且景哥哥以后就是我三姐夫了,我三姐不也是瑾儿哥哥的表姐吗?那你以后要叫景哥哥舅舅还是姐夫?” 太子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悄默默的看向了景玥。 在几个小郎冲过来的时候,景玥就已经从旖旎中被惊回了神,此时对上外甥那个暗戳戳的小眼神,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太子……太子殿下当即就怂了,乖乖的拱手喊了声:“舅舅。” 又喊云萝一声:“姐姐。” 跟他们一块儿过来的另外两个小郎忽然“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好奇的看看云萝和景玥,又转头问太子,“太子殿下,你的姐姐以后要嫁给你舅舅吗?” 此话一出,就连云萝都不由得表情古怪,这种差辈真是莫名的羞耻。 景玥嘴角一抽,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是嫌弃,然后对疑问的蔡嵘小郎说道:“这有何稀奇的?真论起辈分,你爹恐怕还要叫你娘一声姑姑呢。” 蔡嵘小公子一脸的不相信,挺着小身板说道:“才没有!” 景玥并不因这是个还没他一半年纪的小郎而轻易放过,“你的高祖母是卫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与你曾外祖母乃是同一个曾祖的堂姐妹,论辈分,你母亲与你祖父是同辈的表兄妹,若不信,你大可以回家去问爹娘。” 蔡嵘小公子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突然就“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成功惹哭一个小郎,景玥又警告的看了眼太子殿下,太子慑于舅舅长年以来的淫威,心里抖了两下,不敢再继续扎刺挑衅,一左一右的拖着两个小伙伴就飞也似的跑走了。 只是他们来了这么一回,小花园里的气氛却早已经被他们破坏得一干二净,景玥侧头凝视着云萝,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火烧火燎的。 伸手触碰刚才被亲吻的脸颊,只觉得格外烫手。 此时阿萝还在他的眼前,四周无外人,他看着放在心尖上两辈子的小姑娘亭亭玉立,毛茸茸的一圈脖领随风轻拂,衬得她格外可爱,不禁轻唤了一声,“阿萝。” 云萝转头看他,下一秒就被他扯进了怀里紧紧搂住,埋首在她的颈侧蹭了两下,轻声问道:“阿萝,你预备何时嫁我?” 他就像是一个得寸进尺的坏人,明明之前还说只要先定亲就好,成亲的事他不着急,转眼就开始催促起了婚期。 他真恨不得把她时时搂在怀里,揉碎到身体里,一刻都不舍得分离。 他还想触碰她的身体,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想…… 云萝感觉他的双臂将她越搂越紧,也越来越热,直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鼻子,顿时眉心一蹙,伸手就把他推开了。 景玥后退两步,一手捂着口鼻,目光闪烁,指缝间还有一丝血迹。 云萝沉默了下,面无表情的问道:“上火?” 说着,还迅雷不及掩耳的伸手给他把了个脉,景玥想躲都没来得及,那紊乱的跳动尽数落入云萝的手中。 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缓慢,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但其实也就是几个呼吸之后,云萝往下瞄了一眼,特别正经的跟他说:“憋得难受也可以用手纾解,不然容易憋出病来,需要我教你吗?” 景玥简直要落荒而逃,又忍不住的想问一句:你要如何教我? 反手抓住她的手,景玥咬牙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云萝依然谈定,朱唇轻启,缓缓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身为一个大夫,知道这些事情很奇怪吗?” 不,一点都不奇怪,只是你对着一个对你想入非非的男人说出这种话,难道就不知道他会扛不住的吗? 景玥咬牙在她手上用力的捏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松手转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却又转回了身来,牵着她的手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云萝看着他不敢往她身上落的目光,眉头一挑,忽然轻笑了一声,“好。” 景玥的血槽已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对她做点不规矩的事。 第370章 一起走吧 当天晚上,景玥做了一个格外羞耻的梦,半夜惊醒,他将沾染证据的亵裤扔进了火盆里当场毁灭,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越睡不着就越容易胡思乱想,翻来覆去满脑子混沌,索性又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无视寒冷的出门到练武场上去发泄了一通无处安放的精力。 待天光拂晓,无痕他们过来向景玥禀报事务的时候,却正好在院门口遇到了刚从练武场回来,浑身都散发着热气的王爷。 不由得一愣,“王爷,您今日起得这么早?” 景玥意味不明的看他们一眼,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转而问道:“何事?” 几人进了屋,在景玥洗漱的时候,无痕禀报道:“出行的车马行囊都已经准备好,礼单是老太妃亲自拟定,也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只等出城,王爷此次预备带上多少人手?” 景玥想了下,说道:“人太多了耽误行程,长公主那边也不会放心阿萝单独出行,怕是要安排不少人手,我们只需带上百十人就够了。” 纳征之后就要去江南拜见老夫人了,趁着如今天气还不是十分寒冷,要尽快动身,不然等到大雪落下,冰封千里的时候,再赶路不仅艰难,还十分危险。 云萝也正在忙着收拾行李,虽然她本身觉得随便收拾一点东西就够了,但显然她的公主娘不是这样想的,衣裳、首饰、吃食、车马……样样精细,保证云萝在路上都能过得舒舒服服。 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好几辆马车的东西,云萝从一开始的搭把手到后来的眼不见为净,干脆就安心的坐在了旁边看公主娘忙碌。 看到她忙得似乎还挺开心,云萝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娘,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也冷清,不如和我一起走吧。” 长公主一愣,随之笑道:“京城里也有诸多事务,我哪里能轻易离开?” 云萝却说:“如今朝政平稳,您已卸下身上事务,忙碌的也只有报馆,让刘霖分担几个月,或者您请一个合适的人帮忙分担,也不妨碍什么。” 长公主不禁神色微动,却仍有犹豫之色。 云萝又问她,“娘去过江南吗?” 长公主点头说道:“和你父亲刚成亲的时候,曾随他回乡祭祖。” 她在旁边缓缓坐下,脸上有着怀念之色,“一晃眼,就二十年过去了,那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见识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当年回乡的路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亏得有你爹一路护着,不然怕是都回不到京城。” “如今的江南固若金汤,百姓们安居乐业,一路上还有我护着您,定能护您安然。”云萝说道,“那里是卫家祖地,是父亲长大的地方,也是我长大的地方,娘不想再去看看吗?”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并没有应承要随她离京去江南。 云萝在屋里环顾一圈,说道:“哥哥如今在岭南,我再走了之后,家里就只剩您一个人了。” “瞎说。”她笑道,“府上来来回回的这么多人,如何就只剩我一个了?” “他们哪里能跟我相比?” 长公主“噗嗤”笑了一声,点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当长公主出行是这样方便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雪,别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轻车简从,未尝不可。” 为什么一定要带这么多行李呢?她觉得许多东西都是可以简略的,劳师动众的反而累赘。 但长公主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出行路上,啥啥都缺,岂不是显得很寒酸? 云萝见此便没有再继续劝说,转个身翻开放在手边的一本书籍就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样淡定随性的样子,反倒让长公主有些纠结,纠结的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倒是再劝两句啊,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 过了纳征,又过了一个生辰,冬月初三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城门刚刚开启,两队车马就浩浩荡荡的出了南城门,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 冬月初已经十分的寒冷,风从耳边“呼呼”的吹过,刮在脸上,生疼。 郑嘟嘟刚把脑袋探出去就立刻又收了回来,并手脚飞快的把掀开的布帘子重新压得严严实实,然后缩着脖子凑到了云萝的身边,蔫头耷脑的说道:“瑾儿哥哥真的没有来送我。” 自从知道郑嘟嘟要离开京城回家去,太子殿下就跟他闹了好几回别扭,上次休沐出宫,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殿下又不高兴了,辞别回宫的时候还说了好几句狠话,说得眼眶都红了。 云萝摸摸他的头,“他是舍不得你,才会跟你生气。” 郑嘟嘟哼唧了两声,噘着嘴说道:“我都请他去我们家了,他非要我答应留在京城,可是我也想爹娘啊。” “他是太子,不能轻易离开。” “那上次他怎么可以?” 云萝不由得沉默了下,却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因为那时候他还小,他爹娘又察觉他的性情出了点问题,而京城里无人能压得住他,就算有,皇上和皇后也不放心,所以才把他送到了他舅舅身边。” 姐弟俩齐刷刷转头,就看到长公主殿下披着薄被坐了起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云萝。 郑嘟嘟咧着嘴特别甜的喊了她一声:“婶婶。” 长公主点点他的鼻子,然后又看向云萝,沉着脸问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云萝目光一飘,伸手把郑嘟嘟揣进了怀里,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觉得娘对出京去江南之事颇为心动,却又有所顾忌,我便索性替您做了决定,带您一起去江南玩。” 长公主伸手就要掐她,却又舍不得用大力气,反而把自己给气着了,气呼呼的说道:“你所谓的替我做决定,就是将我迷晕了抗上马车吗?” 郑嘟嘟说:“才不是呢,婶婶是三姐亲手抱上马车的,没有抗。” 这是重点吗? 长公主脑壳疼,太阳穴突突的。 云萝放下郑嘟嘟,给她倒了杯水,又扶她躺下,说道:“照理来说,还有半个时辰您才会醒,现在强行醒来难免会有些头晕,您还是先躺着吧。” 哼唧一声,长公主又瞪她一眼,“我只是没想到我亲闺女竟会对我下药。” 云萝眨眨眼,嘴角轻抿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您真的不想陪我回江南吗?” 长公主看着她的笑容怔愣了下,然后撇开脸,状似无可奈何的说道:“罢了,出都出来了,难道还能让你再送我回去?” 不吉利。 静默了会儿,她又问道:“报馆里的事情,你是如何安排的?” “我请舅母帮忙看顾几个月。” 长公主一愣,“倒是个极好的安排。” 再没有比皇后娘娘更合适的人选了。 罗桥忽然在马车外轻轻的敲了两下,说道:“郡主,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好像是太子殿下。” 郑嘟嘟几乎是瞬间就跳了起来,巴拉开厚实的布帘子,也不怕外面的凛冽寒风了,只往后探头张望,“瑾儿哥哥!” 行走的车马暂停,后面的人便很快追了上来,也在旁边停下,被侍卫们拥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车门被狠狠的推开,露出了太子殿下那张气势汹汹的脸,质问道:“不是说辰时才出发吗?为何提前走了?” 郑嘟嘟一脸无辜的说道:“是辰时出发的没错啊,我们出城门的时候,刚好是辰时。” 太子殿下气得脸都胖了三圈,怒道:“谁家出发的时辰是按出城算的啊?这难道不是出门启程的时辰吗?” 虽然太子殿下的态度十分恶劣,还拿眼睛瞪他,但郑嘟嘟依然高兴得很,不顾他的脸色就一蹦三跳的跑了过去,喜滋滋的说道:“瑾儿哥哥,我以为你真的不来送我了。” 太子的脸色一僵,然后撇开脸冷哼道:“谁来送你了?我是来送我舅舅和阿姐的。” 郑嘟嘟不解道:“这不是一样的吗?” 哪里一样了?你顶多就是个添头! 郑?添头?嘟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从三姐到瑾儿哥哥,都是从不会跟他说温软话的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笑嘻嘻的说:“公主婶婶也要去我家呢!” 太子一愣,抬头看向那边马车上的姑母,突然就红了眼眶。 郑嘟嘟吓了一跳,眼睛都不由得瞪圆了几分,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他怎么突然就好像要哭了。 阔怕! 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也看向了长公主,然后他就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即转回去对他安慰道:“瑾儿哥哥你是不是舍不得公主婶婶?你放心吧,公主婶婶就是去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的,还会给你带礼物呢。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真是特别的财大气粗。 太子殿下瞪着他,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还好像更生气了! 你们都去玩了,把本宫一个人丢在京城里,还说要给我带礼物? 呸!本宫什么稀罕东西没有? 第371章 低调进城 进入十一月,京城就已经十分寒冷了,风呼呼的似乎能刮下饶一层皮,即便出了太阳也感觉不到多大的暖意。 等到进入腊月,大雪落下,还会更加的寒冷。 但是随着一步步往南走,气反而逐渐温暖了起来,尤其是白太阳高升的时候,晒在人身上,暖得让人后背能沁出一层细汗。 长公主就喜欢在这个时候掀开马车的帘子,让阳光从外面撒进来,而她坐在太阳底下,被暖烘烘的阳光烘烤着,一连新鲜了好几日。 “这日头,怎么跟春秋时节似的?” 话虽如此,但长公主还是着凉了。 清晨、夜晚,和没有太阳升起的阴雨里,那种要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让一直生活在京城的长公主殿下十分不习惯,不过是太阳落山后晚披了会儿氅衣,晚上的时候她就觉得鼻子微堵,着凉了。 蔡嬷嬷一下子紧张得仿佛要塌了,自从殿下的身子被郡主调理好,她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此时闷着声儿咳嗽几声,就让蔡嬷嬷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些整担惊受怕的日子。 长公主自己反倒不怎么紧张,云萝也甚至淡定,让人熬了一碗红糖姜汤,然后在晚上睡觉时往被子里多塞一个暖炉,暖暖的捂着,没两就好了。 蔡嬷嬷觉得郡主这个手法略粗糙,尊贵如长公主,是吃不起药还是用不起珍贵补品? 云萝却,是药三分毒,补品吃多了对身体有害无益,不过着凉而已,多喝热水就好了,用自己的身体扛过来,以后还能少生病。 长公主毫不犹豫的决定听闺女的。 长公主生病并没有耽误行程,该走的还是继续走,甚至在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来的时候,云萝还多了一个拉着公主娘散步的任务,让公主娘更真切的感受一下南方的冷。 这也就是云萝,若换个人敢这样折腾长公主殿下,把她一大早从被窝里拉出来经受寒风霜露,每每都冻得瑟瑟发抖,回去还要被灌一大碗姜汤,长公主殿下早已经生气了。 如此不过几而已,细心的蔡嬷嬷就发现,殿下不仅身体恢复了,连胃口都大了不少,每日吃下的饭食转化为身体的能量,使她气色变好的同时,还长胖了一点。 从未听过谁长途跋涉还会长胖的,郡主似乎有特殊的养身技巧。 仔细看,嘟嘟少爷好像也胖了些,随行的侍卫们虽略有疲累之色,但气色不算差,毕竟就算在荒郊野外,也有郡主给他们找肉吃。 郡主逢林必入,王爷时刻相随,带回来的兔子那是一串一串的,偶尔也能猎到一二别的野物,但最多的还是兔子,然后煎的烤的炖的,吃得人满嘴流油,蔡嬷嬷都担心这沿路的兔子怕是要被他们给吃光了。 郑嘟嘟耳朵灵,听到了蔡嬷嬷的嘀咕,就啃着一只兔子腿跟她:“嬷嬷别担心,兔子一窝就能生十几只,多了不但啃坏山林,还会跑出林子咬坏田里的庄稼,我们这是在为民除害呢。” 蔡嬷嬷虽是个奴婢,但她一辈子伺候在长公主身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法。 云萝此时在看随行侍卫趁着休息时间硝制兔皮,这硝制的手艺还是她之前教给他们的,如今光是兔皮就已经积累了一大车,便对他们道:“越州城里有专收皮毛的商行,他们每年都会派遣商队往北方去收购各类皮毛,我们亲自送上门去应该能讲个好价格。到时候我请卫府的管事给你们带路,帮你们讲价,得了银子就大伙儿分了吧,大约每人都能添一件新衣。” 其余侍卫们面面相觑,相处日久的罗桥当即笑嘻嘻的拱手道:“那的就先谢过郡主了,不仅送了一堆皮毛,还教了我等一门手艺。” 云萝看他一眼,淡淡的道:“算不上手艺,将就着学吧,这些皮毛多是杂色,也卖不了多贵。” 着就拍了下裙摆,站起来走了。 旁边一个景家的侍卫凑了过来,指着放在最角落的那满满一大车皮毛,惊奇的问道:“郡主当真要把这些皮毛全部送给我等?” 虽然一张皮毛不值钱,但是一车皮毛,还是能卖许多银子的。 罗桥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郡主从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连榨豆油的秘方她都能刊登到报纸上告知给全下的人,如今各地的油坊建了一座又一座,豆油的价格下降了不止一半,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那个岂不是比这一车毛皮更珍贵?” 何止是珍贵?油脂的摄入能在一定程度上节省粮食,且强健体魄。 同时,以往不值钱的豆子如今虽依然比不上正经的粮食,但也能卖上一个好点的价格了。 景玥看了凑一起议论的侍卫们几眼,转身跟上了云萝,“阿萝可知这一车毛皮能卖多少银子?” “一张灰兔皮在庆安镇上能卖二十多文钱,越州城要贵不少,应该能卖到三十四十文以上,挑出纯白毛色的,还能另外加价。这一车兔皮也就几百件了,给一百多侍卫分,勉强能添一件薄衫。” 这是一个能用布替钱的时代,布匹是很珍贵的,即便是最粗糙的麻布,也要十几文钱才能裁上一尺。 景玥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然后就被她瞪了。 他收手,倾身道:“还有几日就要到越州城,拜见祖母和族中长辈之后,虽尚未成婚,但我也算是正经的卫家姑爷了吧?” 云萝侧目,问道:“你何时是不正经的卫家姑爷?” 景玥一默,然后就看着她眉眼舒展,缓缓的笑了起来。 长公主远远的看着越凑越近的两人,用力咳嗽了一声,朝云萝招手道:“浅儿,你过来一下。” 等云萝走到面前,她拉住她的手就嘱咐道:“你们虽已定亲,但平日里也要多加注意,不可离得太近,省得有些让寸进尺占你便宜,被人看见了还容易招惹闲话。” 景玥:“……”他还站在边上呢,可否得稍微声一点? 长公主就是给他听的,完了还瞪他一眼,眼里脸上都是警告。 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但长公主看景玥,以前一直很顺眼,最近却越来越不顺眼了。 景玥能怎么办呢?只有受着了,谁叫他要跟长公主抢闺女呢。 云萝看了他一眼,手指在袖子底下轻轻的勾了他一下。 触碰到那柔软的指尖,景玥不禁睫毛轻颤,反手就把这根手指连着整只手都收进了掌心。 长公主:“……”你们当我是瞎的吗? 一路晃晃悠悠的往江南走,中途虽不停留,但也没有着急赶路,直到临近腊月,他们才抵达越州城门外。 而此时,跟在车队最后面的毛皮已经有两大车了,以兔皮为主,也有零星的其他种类。 看着这两大车皮毛,长公主不禁了一句“作孽”,然后愉快的指使出城迎接他们的其中一个卫府管事,让他带人去把这两车毛皮卖了,好尽快给大伙儿分钱。 卫府的管事也有些呆愣,疑惑的看看那两车东西,然后呐呐的领了命令,带着人去出售皮子,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卫氏也有专门收购各类皮子的商校 长公主低调入城,越州城内无人知晓她的到来,只以为是卫家大姐又回江南了。 在江南,卫大姐比安宁郡主更为人所知。 听,卫大姐和瑞王爷定亲了,此次回江南是特意领瑞王爷来拜见老夫人,还有拜访卫家的族老长辈。 越州城内的官吏富绅纷纷递帖拜访,却全都被拒之门外,直到两之后才有风声传出来,长公主殿下也来江南了! “上次长公主来江南,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老人坐在路边茶楼里感叹,“当年长公主随卫侯爷回江南,皇家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排出了十里远,老汉我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没见过比那更有派头的排面。” 旁边有人问道:“那这一次,长公主怎么静悄悄的就进了城?” 那老汉睨了问话者一眼,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二十年前,是新妇第一次上门,开祠堂、上族谱、接见族人,自然要摆开阵仗不能失了皇家威严;如今,长公主就是卫府的主母,谁回个家还要敲锣打鼓的?” 此时,长公主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上,侧着耳朵把这话听了,转头笑盈盈的跟老夫人道:“与二十年前相比,越州城内的百姓富足和乐,少了许多惶然困苦,这都是母亲的功劳。” 老夫人摇头笑道:“是所有江南官场上的诸位大饶功劳,我在这里不过是起个威慑作用,其余事务皆不插手。” 长公主笑了笑,没有再,心里却清楚,有时候,这个威慑才是最要紧的,他能让人在想要做坏事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 第372章 出游 长公主到越州城的第四天,卫氏宗族开了祠堂,长公主带着云萝一起进祠堂祭祖,之后又接受了族人的拜见,再然后,出了祠堂,才是景玥与卫家族人的见面。 这一场祭拜和几番拜见,从清晨太阳初升的时辰持续到了将近正午,宗族的宴席已开,连摆了三天才罢休。 这三天的席面,吃得云萝都感觉到了乏累,从早到晚几乎时刻都要与人应酬,虽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但她还是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疲乏和不喜欢。 她还见到了当初刚回卫家时,闹了些不愉快的旁支八房的几人,如今在她面前却皆都如鹌鹑一般,就连看她一眼都显得小心翼翼。 云萝不是小气的人,对当初的那点不愉快其实从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要不是身边的兰香提醒,她甚至都没有把八房的这些人全认出来,反倒是景玥对这些当初曾欺负和意图欺负云萝的人印象深刻。 但他此次是以卫家未来女婿的身份来拜访卫氏族人的,总不至于为了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坑害自己,顶多在送礼的时候略有差别。 而这点差别,也足够让八房的人难受了。 歇了两天,腊月初六的早上,长公主乔装一番,打扮成一个寻常富贵太太的模样,拜别老夫人后,就乘着马车悄悄的出城了。 前日刚下了一场雪,积了三寸厚,但是经过昨日一天的曝晒,除了背阴处的积雪,其他地方都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官道上一片泥泞。 长公主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二十年前来江南也不是冬日,积雪落下才一天就融化了这样的事情只存在驸马曾经跟她叙说的故事里。 因此,虽满地泥泞不好走,马车颠簸,车轮还陷进了泥坑里出不来,这些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下马车等在路边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的指挥侍卫们如何把车轮子从泥坑里拉出来。 云萝见她玩得高兴,就束手站在旁边,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免得坏了她家公主娘的兴致。 终于把马车从坑里拉出来,站在路边的云萝等人也免不了被溅了些泥点子,简单清理之后再度登上马车,罗桥又带了几个人从路边找来一些大小不等的碎石头,简单的把路中间的坑给填平了。 马车继续晃悠悠的往前走,走得很慢,四面门窗全部掀开也没有感觉到疾风扑面,反而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 长公主看到了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草,零星的甚至还能看见几朵野花在路边开放,不由对云萝感叹道:“以前听你爹说,江南的冬日也不缺生机,抬头四顾皆是一片葱翠,尚无法想象是个怎样的场景,如今才终于看见了。” 她指着路边不远处的地里,一个正弯腰掐菜的妇人,又说道:“你爹以前说,江南的冬日也不缺菜吃,此次来了江南之后我才相信,看这地里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缺什么也缺不了菜。” 云萝看了眼后,对她说:“这是紫云英,又叫翘摇,但百姓们多叫它草子,秋收后把种子撒在田里,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抽穗发芽,但也是最鲜嫩的时候,掐了嫩芽,凉拌、放汤、清炒、蒸煮都可以吃,城里集市上还有人捆成一束一束的贩卖。等过些时候,它会开出紫白相间的小花,到时候一眼望去,整个田野都是小花的颜色,娘若有兴致,我到时候再陪您来看。” “好。”长公主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随之看着外面整片的葱绿若有所思,“我之前似乎听谁说起过此物。” 景玥策马,始终护在马车旁边,也将马车内母女两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便侧头说道:“等到春耕时节犁地时,把草子连根翻到泥土下面,能使土地变得肥沃。这草子在最初,还是阿萝从野外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良田种草,曾被村民非议了许久,如今倒是几乎整个江南的田地上都会在秋收后撒上种子了。” 这些种子,就是从白水村一点点流出来的。 经这么一提醒,长公主也想起了此事,“种草肥地,江南这边的土地连年丰收,粮食逐年增产,你舅舅还曾与我感叹过,可惜这草只能在南边种植。” 她的闺女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却几乎所有人都把她的功劳给淡化了,其中也包括她这个当母亲的。 长公主看着一脸平静得仿佛这些事情皆与她无关的云萝,不由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却并没有说回头要给她请功之类的话。 一路游玩,马车走得堪比龟爬,当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才走出了不到三十里路。 找了一家客栈住宿一晚,日次等到日上三竿才再次启程。 如此慢悠悠的,寻常最多两天的路程,他们却直到第五天的傍晚才终于看见白水村的影子。 是的,长公主此行是特意来看云萝从小长大的小山村的。 白水村三面环山,一面绕水,从村口到河岸,以及周围环绕的一大片都是良田,如今虽是寒冬腊月,山林农田却皆不荒芜,郁郁葱葱的十分鲜活。 路边菜地里,一个妇人正撅着屁股在拔菜苗,身旁的竹篮子里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大半篮芽苗菜。 听到马蹄车轮声,她抬头随意的看了一眼就又埋下头去,一棵菜苗还没有拔起,她又忽然猛的抬起头来,盯着那逐渐靠近的,与她平常见到的不大一样的马车。 这一看就不是来拉货的骡马车队,也跟镇上那些在村里常来常往的老少爷们不同,她说不上那种感觉,似乎要更气派一些。 她索性站直了身子,伸着脖子好奇眺望,华盖马车,架着两匹骏马,马车周围拥护的侍卫全都精气十足,胯下的马也是好马,长公主就算是低调出行,也不是寻常的富贵人家能相比的。 她看到了马车旁的景玥,看了又看,忽[]然用力的一拍大腿,转身就飞快的朝村子里跑回去了。 “丰收家的,你家云萝回来了!” 哎呦喂,云萝又回来了!京城离此几千里之遥,她怎么跟走亲戚似的,几乎每年都回来啊? 那妇人还没跑进村,两个身影就拉拉扯扯的从村子里飞快的跑了出来。 文彬跑得快,郑嘟嘟跟不上就索性死拽着哥哥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让他先一步往前跑,还扯着脖子喊:“三姐!” 气得文彬“咚咚”敲他的脑壳,身上挂着一个小胖子,已经严重拖累了他的速度,还怎么扯也扯不开。 刘氏跟在他们后面,追是追不上的,况且她现在也没心思去管差点就要打成一团的两个儿子。 马车的速度稍稍快了一点,很快就进了村口,在他们面前停下。 打开车门,云萝率先从马车内走了出来,然后是两个丫鬟,最后长公主也下了马车。 看到长公主,刘氏顿时一惊,连忙行礼拜见:“民妇拜见长公主殿下。” 村口一向是白水村最热闹的地方,几乎任何时候都有人聚在这里聊天说闲话,原本都在好奇的看即将两年未见的云萝,听到刘氏的话,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也慌忙跟着行礼,跪了一地。 这与云萝两次回村所经历的待遇截然不同。 长公主下了马车后就快步走到刘氏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刘姐姐快别这样多礼,我只是想来看看我家浅儿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冒昧打扰,还请姐姐多担待几分。” 刘氏连称不敢,长公主能来,她不知有多高兴。 长公主这才转向其他村民,说道;“都平身吧,本宫只是四处看看,并不愿惊扰到诸位。” 她的一双眼睛迅速的从眼前这些村民身上扫过,据说白水村的乡风淳朴,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淳朴的,她得亲眼来看看。 长公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但挺直的腰背和举手投足的仪态却无一不在彰显着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笑得再和善也让人不敢亲近。 村民们站起来后,刘氏拘谨的说道:“前些天嘟嘟回家来,便说小萝过几天也会回来一趟,却没想到长公主殿下竟也到了我们这个山窝窝,路上辛苦,不如先到家里去歇会儿吧。” 从郑嘟嘟的口中,她是知道长公主也来了江南,却是真的没想到她竟会来村里。 怎么想,都觉得长公主跟他们这个小村子极度的不搭。 长公主对刘氏是真的和善,闻言就拉着她的手说道:“那就有劳刘姐姐带路了。” 也不嫌弃她手上还沾着颜色奇怪的卤汁。 在刘氏尴尬想要躲避的时候,长公主又把景玥叫到了身边,对刘氏说道:“想必您也已经听说了,阿玥与浅儿已经定亲,虽以前就有往来,但定了亲后,他于情于理都该来正式的拜访你们。” 刘氏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到了景玥的身上,面容舒展,笑得分外慈爱。 云萝站在他们身后,问文彬,“爹呢?” 文彬可疑的沉默了,郑嘟嘟却“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第373章 娘们唧唧 随着长公主的离开,原来安静的村口瞬间炸了开来,一个个的皆都神情激动,扭头与前后左右的人热烈讨论了起来。 “那就是小萝的亲娘,我的个乖乖,好大的派头,长得也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旁边的妇人用手肘戳了她一下,说道:“要叫郡主了的,不好再小萝小萝的叫唤,也是小萝不跟我们计较,不然我听说直呼郡主名讳,是要被抓进大牢里判刑的。” “你也别只光说我,都是叫惯了的,小萝都不计较,上次见面还叫我婶子,帮我拎了一路水桶呢,你还是先把自个儿的称呼改一改吧。”然后转身跟另一边的人说道,“这长公主咋就长得这样年轻?我们跟她站一块儿,就跟两辈人似的,又这么大的气派,刚才我差点连气都不敢喘。” “她可是皇上的亲姐姐,富贵日子过着,风吹不着,日头也晒不着,吃饭喝水都有人捧到她面前,天天人参燕窝的吃着,能不年轻吗?” “那小萝被接了回去,岂不是也天天过着这样的富贵日子?” “这还用说?瞧见刚才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丫鬟了吗?一个个打扮得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要好看,都是伺候公主郡主的丫鬟。” “小萝前两次回村里来,也有带丫鬟,可没带这么许多的。” 另一堆人则在说:“听见了吗?小萝跟景公子定亲了。” “这也没啥稀奇的,景公子之前几次来我们村里,都是因为小萝,那心思就差摆在脸上了。” 一人突然摸出了一份报纸,展开指着头版摇头晃脑的说道:“瑞王爷率领我大彧将士杀得西夷贼子丢盔弃甲,血流成河,保得边境百姓一份安宁,这带着大军凯旋还没三个月呢,就跟小萝定亲,到江南来走亲了?” 几颗脑袋瞬间凑了过来,不管认不认识字,都盯着报纸看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人问:“呦,你咋还随身带一份报纸呢?啥时候成文化人了?” 那人得意的往下一指,正好点在了“郑文琰”三个字上,眉飞色舞的说道:“这不还有虎头的名字在这儿吗?我家大妮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就是那啥青……青梅竹马的,他离开村子三年,我家大妮就等了他三年,我正打算找个空当的时候去跟丰庆说说两个孩子的婚事呢。” 旁边的人顿时“嘁”了一声,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虎头打小就不爱跟别的小丫头玩?要说青梅竹马,那也是跟小萝青梅竹马,轮得上你家那个怕是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的大妮? 正说到虎头,就看见虎头从村里飞快的跑了出来,视线转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就远远的停下了脚步。 看到他,村民也十分热情,包着一只手的李宝生朝他喊道:“虎头,小萝跟她娘回家里去了,不光景公子来了,连长公主都来了我们村里呢!” 虎头一愣,然后掉头就往村西边跑去,让人想要拉住他聊聊天都没来得及。 李宝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叹,“好心养了个闺女,他郑家算是发达了。” 旁边有人嘀咕:“也不是每个姓郑的都跟着发达。” 李宝生转头瞪了那人一眼,“你没跟着沾光?我们白水村如今成了十里八乡顶顶富裕的村子,以前无人问津,现在挑个媳妇都能挑花眼,这些可都是小萝的功劳,别做那些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下作事!” 那人被骂了个灰头土脸,也不敢反驳,只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正有老大意见的都在那屋里呢,我算个啥。” 云萝此时已经到了家里,也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编簸箕,一只脚裹得跟粽子似的郑丰谷。 郑丰谷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这一群人,顿时就惊得要跳起来,却忘记了一只脚受伤,刚站起就因身子不稳又跌落回了小板凳,差点把小板凳砸翻。 景玥几步上前把他连同小板凳一起扶稳,低头看着他被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右脚,问道:“二叔怎么受伤了?伤势如何?” 郑丰谷龇牙忍痛,听到景玥询问之后一下子收了脸上的表情,不自在的在小板凳上挪了下屁股,干笑道:“没啥,一点点小伤,崴了一下。” 郑嘟嘟站在云萝身边,又咬着手指“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刘氏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头,郑丰谷也瞪他一眼,然后缓缓的站起来,朝长公主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你……您咋也来了?” 长公主快走几步拦下了他的行礼,“郑大哥快别多礼,我就是随浅儿四处走走,看看这江南风景,郑大哥莫非是不欢迎我?” “不敢不敢,只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乡下人家,怕怠慢了殿下。” 景玥把郑丰谷从长公主手上接了过去,又扶他在一旁坐下,长公主也看着他的脚关切询问,道:“郑大哥这脚,看起来可伤得不轻。” 郑丰谷摸了摸腿,说道:“前两天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一脚踩进身后的水沟里,没想到这样就崴了,都是孩子们不放心,硬是拖来了他们六爷爷给我包成这样,其实歇两天就好了的。” 郑嘟嘟张嘴就想说话,被身旁的文彬一把捏住了脸,捏得他嘴巴都嘟了起来,想说话自然也是不能的了。 长公主心知有内情,但见郑家人似乎不太想提,便也没有多问,只说:“这也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自你们离京之后,幸亏有嘟嘟留下给我作伴,让我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郑丰谷憨厚一笑,说道:“他就是只皮猴子,一刻都没的安静,跟他的哥哥姐姐们都不一样,怕是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 刘氏上前把长公主请进了堂屋,看看她身上丝滑的绸缎,再看看自家粗糙的家具,都不敢请她坐下,生怕刮坏了她金贵的衣裳。 长公主倒是对这个农家庭院甚是好奇,随意挑了个凳子坐下,转头看到神色拘谨的郑丰谷夫妇,略一想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情,便说道:“你们只管把我当一个寻常的亲戚就好,我这半辈子都活在京城里,只在成亲的时候来过一趟江南,对外面的事情仅从书上和他人口中得知,论见识,恐怕还比不上您二位。” “殿下太抬举我们了,我们就是个乡下人,哪里比得上您有见识?真是一丁点都不敢比的。” 长公主能一路护着幼帝长大,逐渐掌权,与人打交道这种事情做起来不要太熟练,一切都只看她愿不愿意。 她愿意,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况且她与郑丰谷夫妇如今并不算是陌生人,好歹也在京城相处了几个月。 谈儿女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从郑嘟嘟说到文彬,再从云萝说到云萱,郑丰谷和刘氏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找回了与长公主相处的感觉。 栓子考中进士之后,在老家待了大半个月,然后就带着妻儿到岭南桂州府下辖的启南县赴任,正好是卫漓的下属。 这显然是特意安排的。 那边不是富饶之地,相比大彧腹地的其他地方,那里还格外混乱复杂,难以治理,甚至一个不好还有性命之危。 郑丰谷和刘氏不懂这些,栓子也没有跟他们详细说起,只告诉他们,那里贫困,但是容易做出成绩,有了成绩就能升官,又在小侯爷的属下,肯定能多得一些照顾。 所以这边的家人亲戚都很放心。 云萝在外面,正指挥着人把旁边一直空置着的院子收拾出来。 这边的新房子原本就是两个并排的院子,不过一家人一直住在东边院子里,西边院子就空着,平时放一些东西或是有客人来的时候留宿,如今收拾出来招待长公主也正好。 郑嘟嘟也跑前跑后的忙碌着,虽然他其实并帮不上什么忙。 云萝和文彬站在一起,趁着空隙问他:“爹的脚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文彬的嘴角抽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飞快的靠近,转眼虎头就跑进了院子,探头朝堂屋里望了一眼,遥遥的一拱手,然后扭身进了西院。 进了西院,他又朝景玥先行了一礼,然后跟云萝说道:“我在家听说你回来了,跑到村口才晓得你们已经回家里来了。” 云萝还等着他也对她行礼呢,没想到他这么不见外,便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听说你这一个月在家里过得极滋润,瞧着是白胖了些。” 虎头下意识捏了捏手臂上的肉,说道:“白倒确实白了些,胖却是绝对没有的,不过……” 他忽然转头看向景玥,问道:“王爷,我何时能回营?” 景玥一挑眉,“这是在家里待腻了?” 虎头的两根眉毛全都耷拉了下来,一脸愁苦的说道:“家里人天天逮着我说成亲的事儿,乡亲们看我的眼神也跟看见肥肉似的,这一个多月,光是姑娘落水的戏码就在我眼前上演了三次,多冷啊,她们也真是敢往水里跳。” 云萝好奇问道:“那你下水去救她们了吗?” 郑虎头的白眼翻得高高的,冷哼道:“我又不傻,救了岂不是正好给她们借口赖上我?我见跟我回来的有几个士兵挺想找媳妇的,就让他们下水去救人了,没想到救上来之后她们竟然不肯以身相许,呸!白眼狼!” 云萝……云萝能说什么呢?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部分都不愿意嫁给当兵的,之所以对虎头献殷勤、使手段,是因为他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个千户……不,经历了与西夷的战争之后,他如今又升职了,已是裨将,也能被人叫一声将军了。 他还在愤愤不平的抱怨着:“假装脚崴了往我身上倒,在我经过的时候故意摔倒在路上,偷偷的躲在路边然后突然跳出来跟我装偶遇,还有往我身上塞东西的!大人们也是如此,见了我就一副见到亲女婿的样子,我如今见着人都不敢靠近,就怕他们又拉着我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景玥轻笑了一声,问他:“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虎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然后咳嗽一声,耳根子都红了。 景玥的双眼微眯,嗯?这小子莫非是看上阿萝了? 云萝也看到了他的反应,特别淡定的问道:“你难道看上了我?” 虎头顿时一脸的纠结,一副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先拿话哄哄她的表情。 他怕说了实话,会被小萝按在地上打。 人生艰难! 他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云萝不由得握了握拳头,面无表情的对他发射死亡凝视。 景玥又忍不住的轻笑了一声,伸手摸摸她的头,看她的眼神软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看就是个没眼光的,不过,阿萝有他一个人喜欢就够了。 虎头看到他这个腻歪的眼神,不由得抖了一下,想不通在战场上宛若杀神的大将军,为何在小萝的面前总是娘们唧唧的? 第374章 嫉妒让人 面目狰狞 在刘氏陪着长公主说话的时间里,云萝不但把院子收拾了出来,布置好起居物件,连晚饭也一并做好了。 当然不是她亲手做的,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亲自下厨作羹汤,就怕其他人吃不下去,白白浪费她的一番心意。 虎头叫人回家去说一声,然后也不客气的留在这边,打算吃了晚饭再走。 在兰香领着人到灶房忙碌的时候,几个人一起蹲在院子里,总算是给云萝把爹为何受伤的疑问解答了。 事情的起因还在虎头。 或许再往前追溯,郑丰谷越过越好,去年还一家人到京城去住了半年,见了大世面,回来时便是女婿高中进士,转眼就要去当官了,这件事也在有些人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羡慕嫉妒恨的种子。 但主要还在虎头的身上。 亲侄子比不上女婿,咬咬牙也就认下了,但是当发现隔房的堂侄子都比亲侄子更亲近更占便宜更有出息的时候,郑丰年对他二弟一家的不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虎头回来时,虽然不如栓子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时的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就连知府大人都送上了贺礼,县太爷更是亲自到场恭贺,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十卫兵,带着一身的功勋和帝王赏赐,却是另一种独属于武将的威风荣耀。 郑二福看到大孙子完完整整的回来了,没有缺胳膊也没有断腿,身上哪哪都没有少,还果真如他离开前所说的,建功立业,短短三年就成了一个将军,一高兴就摆开阵仗,亲自去请算命的先生挑了个好日子,然后在那天请来戏班子,设了三天的流水宴,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跟着沾了喜气,比过年还热闹。 乡亲们纷纷感叹,今年真是个好年景,上半年李宝根家的栓子考了进士,设宴搭戏台子,然后被乡亲们欢欢喜喜的送出去当官了。下半年,郑丰庆家的虎头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的回来了,从一个乡下小子变成了将军,又是设宴搭戏台子。 如此轮番上演,真是把过年过节的风头都给盖过去了。 白水村曾经最有出息的秀才相公郑丰年看着这些与他家有关又仿佛无关的热闹,心里没滋味极了。想想就连其他乡亲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而他却连镇上教书的工作都丢了,中举更是遥遥无期,儿子……儿子也不争气,娶个儿媳妇还天天闹腾没一刻安生的,心中烦闷就多喝了几杯,又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酸话。 大喜的日子,郑丰庆不跟他计较,郑二福听了个耳风也没放在心上。 有人羡慕说酸话,那说明自家的日子过得好啊,应该高兴! 谁料,郑丰年见无人制止,郑丰庆也是一副听见了当做没听见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是畅快还是越发憋闷,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进肚子里,说话也越来越放肆难听。 终于,坐他附近的村民忍不住怼了他两句。 这就像是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郑丰年胸口的憋屈愤懑,仗着醉酒,抛开一身读书人的斯文,与那人对骂了起来。 旁边的人看不过眼,从劝架到忍不住也加入到争吵之中。 郑丰年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这么多年的教书先生也不是白当的,一人舌战众乡亲仍游刃有余,把这些没读过什么书,笨嘴讷舌的汉子气得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嘟嘟的眼睛锃光发亮,挥舞着两只胖胳膊,又语带可惜的说道:“那么多人都吵不过大伯,可惜我没有看见,早几天回家就好了。娘说,读书还是很有用的,连吵架都比别人厉害。” 此事其实就发生在不久前,虎头虽比他们要早一个多月回家,但挑日子、搭戏台子、酒宴前的各种准备,还有邀请各路亲朋好友都是要花费时间的。 文彬对着他的脑壳拍了一巴掌,在虎头的“哈哈”嘲笑声中,继续跟云萝讲述当日的事情。 郑丰年与人越吵越厉害,眼看着就升级到了动手推搡的程度,郑丰庆这个主人家,郑丰谷这些当兄弟的自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纷纷挤进去想要把人拉扯开。 但人怒气上了头就容易冲动,也不是谁嘴上劝说两句就能冷静下来的,郑丰谷就是在劝架的过程中被人推了一把。 其实也没有特别用力,就是人在争吵的时候随手一推,郑丰谷被人群挤攘着没有站稳便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进了院子边沿的排水沟里。 他当时都没感觉,一心都在劝架上面,事后才感觉脚脖子疼得厉害,掀起裤管一看,都红肿了一圈,连忙请来六叔一看,说是崴了,伤了筋,需得仔细养上两三个月才能好。 当日酒席上受伤的不止他一人,还有食肆隔壁的李宝生在推搡中摔倒在地,手按在了地上的碎瓷片上,血流了一大碗,直到现在都没有到作坊里去上工。 他们是受伤最严重的两人,其他或是身上哪里青紫了一块,或是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之类的人,已经引不起他人的注意了。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归根结底就是郑丰年醉酒闹事,郑丰谷这些过去劝架的人受到了连累,受了点小伤。 乡下人淳朴,但打架斗殴的事情也不少,夏季天热时,两个村子为了争水还有扛着锄头扁担打群架的呢,平时邻里之间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动手也寻常,等那阵火气过后,就还是你好我好的好乡亲。 但郑丰年的这件事闹得实在有些丢脸,身为兄弟,被人提起的时候还是会感觉难为情,当着贵客的面,更丢脸。 云萝听完之后,沉默了会儿,问道:“此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文彬摊了摊手,说道:“还能怎么处理?庆大伯出面给受伤的乡亲赔礼道歉,大伯醉得一塌糊涂,被人抬回了家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不晓得是在打斗中受伤严重,还是清醒后自觉丢脸不敢出来见人。” 虎头“哼哧”一笑,两手扶着膝盖,撇嘴说道:“他受的哪门子伤?那些推搡都被我爹和二叔挡下了,也是我爹和二叔实诚,不像三叔,老早就远远的避开了,压根就不管大伯跟人吵成了啥样。” 文彬看他一眼,幽幽的说道:“那是你家的酒席,客人打起来了,庆大伯能避到哪里去?我爹才是真实诚。” 虎头伸手用力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咧着嘴笑道:“行,是我家让二叔受累了。” 文彬甩开他的手,又捏捏一直偷笑个不停的郑嘟嘟,“你笑什么?爹受伤了你还这样高兴,当心挨打。” “爹才不会打我呢!”郑嘟嘟一点都不怕,还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我从没见爹跟别人打过架呢,他们大人打架是不是也和我们小孩子一样?” 皱皱鼻子,又说道:“爹竟然还打输了!” 身为白水村一霸,郑嘟嘟跟小伙伴打架,从来就没有输过! 这个问题,文彬表示他无法回答,应该让爹来管教一下郑嘟嘟。 景玥看着那蹲成一圈的兄妹姐弟四人,抬头看向了门口,正好与从门外探头进来的云桃对上了眼神。 云桃……云桃悄悄的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缩到一半,看见虎头扭过身来朝她喊道:“小桃,你鬼鬼祟祟的在那儿干啥呢?” 谁鬼鬼祟祟的了? 云桃不由得瞪他一眼,然后挪着脚尖走了进来,朝云萝咧嘴一笑,叫一声,“三姐。” 十五岁的云桃亭亭玉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肤色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呈麦色,没有富贵小姐的细皮嫩肉,但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瞪人的时候格外有威慑力。 身为三房唯一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且是长姐,云桃既懂事又泼辣,护着下面的三个弟弟妹妹,让村里的孩子们都有些怕她。 但此时,看到阔别已久的三姐,她却羞怯怯的连说话声音都下意识的放轻了。 虎头和文彬都奇怪的看着她,云萝则站了起来,仿佛没有看见她神色中的那点生疏拘谨,跟她说:“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待会儿就自己拿回去,省得我多跑一趟。” 说着转身进了屋,翻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递给她道:“前两天才听说你定亲了,也没有特意准备,只随便拣了几样东西,给你贺喜。还有你出嫁的时候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添妆也先给你,你自己收着,到时候怎样都方便。” 云桃捧着沉甸甸的匣子,见三姐似乎还是那个熟悉的三姐,表情也一点点的放了开来,笑着道了声谢,说:“那我不跟你客气了。” 堂屋里有说话声传出来,二伯、二伯娘的,还有一个从没听过却格外好听的女子声音,她忍不住好奇的往那里面瞄了两眼,然后问云萝,“三姐,你这次回来,能在村里住多久?” “不会很久,过年前就要回府城。” 第375章 装满 当初一起背着长辈偷吃肉,一起看大房笑话的孩子们都长大了,这一次见面,云萝明显感觉到了云桃的拘谨和生疏,她早有预料,因此仿佛没看见的寻常对待。 随着彼此境况和身份的改变,分离太久,再次相处时的心境改变总是在所难免,云萝虽依然愿意当对方是堂姐妹,但在云桃看来,她已经越来越像个高高在上的郡主,离她三姐的身份一步步走远。 她捧着云萝给她准备的礼物和长公主的见面礼离开,出了大门就微微的垂下眼角,轻叹一声,笑容也不如刚才明媚了。 云萝站在屋檐下,目送她离开,转身听见刘氏说道:“她爹娘给他定了十里外桃花村的丁员外家的二郎,是她自己挑的,瞧着倒是个厚道老实的孩子,丁员外一家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慈善人,修桥铺路,造福乡里。” 长公主听了便说道:“听起来,倒是个好人家。” “是个好人家,家中有良田千亩,养了不少佃户长工,很能过好日子了。当初也是丁家主动请媒人上门来说亲的,说是之前丁太太曾在镇上见过一次我家这个侄女跟人争吵,一眼就相中了她的这份泼辣。” 长公主轻挑眉,赞同道:“找媳妇确实得找个厉害些的,不然容易被人欺负。” 云萝转头问道:“娘也想找个泼辣的儿媳妇吗?” 长公主扼腕,“我倒是想呢,就怕你哥哥不喜欢,听说,西南那边的姑娘们都泼辣得很,也不知有没有我儿媳妇。” 刘氏笑道:“小侯爷那样贵重的人品相貌,殿下还怕找不着儿媳妇?先前在京城时,可是见过许多好姑娘中意小侯爷呢。” “只一方中意有何用?”长公主看了文彬一眼,转头对刘氏说道,“文彬如今也已十三了,过两年就要开始相看媳妇,您可有中意的人选?” 这可把刘氏为难住了,她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总觉得孩子还小,恍惚还是那个跟在小萝身后因为偷吃了一口肉就笑眯眼的小豆丁。 而如今,小萝已定亲,文彬长成了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家里也很久没有缺肉吃了,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却已经离他们很远。 等到天光微暗,灶房里急急忙忙整治出来的一桌菜也呈进了堂屋,饭后稍作歇息,就到了歇息的时辰。 刘氏看着自家简陋的院子,再回想一下京城侯府、长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不禁羞赧的说道:“家里简陋,怠慢殿下了。” 长公主却对这样的环境很新鲜,充满了乡间野趣,尤其当想到这里是她家女儿长大的地方,更是莫名的激动。 意外的,娇贵的长公主在这个乡下的简朴院子里一夜好眠,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清晨被一阵“笃笃”声叫醒的时候,打开窗户还看见了扑棱着翅膀飞走的鸟儿。 她不由得愣了下,目光在窗外的院子里搜寻了一圈,跟蔡嬷嬷说道:“这样的风景,在京城可见不到。” 蔡嬷嬷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说道:“江南温暖,即便冬日也有许多鸟儿不曾南迁,但在清晨傍晚的时候还是寒气很重,您得多穿件衣裳。” 长公主拢了下大氅,“这儿的日头确实很暖,没了日头,那寒气就直往骨头缝里钻,怪不舒服的。浅儿起了吗?” “天不亮就起了,说是想吃板栗炖鸡,王爷和郑副将就陪她上山去摘毛栗子了。” 长公主眉头一蹙,“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便是了,怎么还亲自上山去寻?都腊月了,山上还有板栗可摘吗?” “郡主想要的或许就是这一份亲自动手的乐趣吧,至于有没有,老奴也不知,郡主说有,那大约是有的吧。” 长公主抬头遥望远处的青山,喃喃说道:“或许又要带回来一串兔子。” 蔡嬷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一言难尽,从京城到江南的那一路上,她可真是吃够兔肉了! “这野兔怎么哪哪都有呢?” 云萝此时已经攀上了又一座山峰,陡峭的山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障碍,但当站在山顶上的时候,虎头回望身后,忍不住跟云萝说道:“当年我跟袁承表哥爬到一半就走不动了,还被你用刺球撵下山,差点以为要没命回家。” 云萝看他一眼,“所以你现在觉得自己变得很厉害了吗?” 虎头将腰板一挺,双手叉腰的说道:“难道不是吗?我可是经历了战场厮杀、刀山血海的人,区区一个山坡,现在还能难住我?” 云萝于是伸手一指,说:“那你去摘栗子吧。” 这山顶上有一棵栗子树,成熟得格外迟,如今虽也过了成熟期,大部分毛栗都从树上掉了下来,但仍有一些顽强的挂在树上。 金黄的毛壳离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板栗,坚硬得能砸碎石头。 但是破开硬壳,里面的果仁却又甜又糯,比别的板栗都好吃。 虎头看着那满地的刺壳和头顶挂着的能反射出光亮的毛刺,又默默的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也在看着他,对他眼中的怨念并不为所动。 去吧,少年,今天的板栗炖鸡就靠你了! 虎头看看她,又转头去看景玥,似乎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景玥一挑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你竟然妄想我帮你?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虎头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不由咬咬牙,一脚踏进了满地的尖刺中。 云萝利索的解下背上的竹篓子,朝他扔了过去,并特别冷酷无情的说了一句:“装满!” 虎头狠狠的把竹篓子往地上一扔,又撩起衣摆朝栗子树踢了一脚。 “砰”一声,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毛栗子顿时“噼里啪啦”的当头砸了下来,任是虎头躲得再快,身上、头上也挨了好几下。 云萝就默默的看着他被砸得活蹦乱跳,然后折一根树枝,把一个个的毛栗子划拉出来,用脚把它们碾开,挑出完好的一粒粒黑褐色板栗。 撬开硬壳,剥出一粒淡黄色的果仁,她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即便是生的,板栗的口感竟也带着粉糯,回味一丝甘甜。 于是又剥了一粒,反手塞进景玥的嘴里。 景玥没想到他还有这等福利,嚼了两下,完全没嚼出别的味儿来,只觉得甜。 虎头在栗子树下转头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嘴里也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酸腐气息,噎得慌。 他指着云萝,生气的喊道:“是你要吃板栗的,我陪你上山,你却啥也不干,倒是站在那儿自个儿吃上了?” “咔嚓”一声,坚硬得能砸碎石头的板栗直接被她用两根手指头捏开了,然后安静的、看上去格外乖巧无辜的看着他。 虎头默默的咽下一口浊气,转身蹲下,特别乖的捡起了刚掉落到地上的新鲜毛栗。 如此怂样,景玥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挑着长得最好看的栗子剥开,一粒一粒的往云萝嘴里喂食,喂得不亦乐乎。 郑·单身狗·虎头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背过身,很不愿意看见他们。 他到底是为啥要陪他们上山来的? 殊不知,景玥这一路都在觉得郑虎头十分多余和碍眼,让他失去了一次和阿萝独处的机会。 这样没眼力见的人,就让他被刺扎死算了。 满满的一背篓栗子,付出的代价是虎头的满手红点和被磨薄了一层的几双鞋底。 背着篓子下山,路过老屋门口的时候,还听见了门内院子里传出的一阵争吵。 一个尖锐的叫骂,一个弱弱的分辨,还有一个从声音里散发着疲惫的无力劝解,热闹得像是在戏台子上轮番表演。 云萝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争吵的人没有看见,倒是正好与背着手一脸沉郁的从门内走出来的郑大福对上了视线。 这一刻,门外格外的安静,云萝沉默了下,向老爷子问安道:“爷爷,刚从山上新捡了一篓栗子,分你一些。” 郑大福嘴唇嗡蠕,表情十分的复杂,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摇头说:“老了,牙口不好,咬不动这些东西了,你们自个儿留着吃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想吃啥说一声就是,咋还亲自跑到山上去?” 云萝指着虎头说道:“都是虎头捡的,我就上山去看看。” 郑大福看向虎头,迟凝的点了点头,又对云萝说道:“没事就赶紧回家去吧,你们又跑到山上去,家里大人都挂心着呢。” 他身后的院子里,争吵声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急匆匆靠近,转眼屠六娘就出现在了门口,对云萝说道:“三妹妹怎么不往屋里来坐?该不会是当了郡主,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亲戚了吧?” 说着便捂嘴娇笑了两声,眼角斜斜的勾向了景玥,眼睛猛的一亮,又说道:“许多年没有见到景公子了,今日一见,便觉得越发英俊潇洒,听说您与三妹妹定了亲,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景玥默默的往云萝身后躲了一步,垂眸凝视着云萝,倾身说道:“阿萝,我觉得她好像在勾引你未婚夫。” 虎头猛的扭头看向了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着不敢置信和深深的唾弃。 脱下战袍的大将军真是像极了小白脸,总是对小萝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云萝也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着遮掩不住的难以言喻,然后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把景玥往后推了推,却看也不看屠六娘一眼,只朝着郑大福肃礼一揖,“爷爷得空了不妨到我家去坐会儿,我就先告辞了。” 景玥也朝老爷子一揖,与云萝一同转身离开,虎头挠挠头,然后拎着满篓子的板栗就追了上去。 “小萝小萝,这样就完了?那……那女人不安分的想要勾搭王爷呢。” “想勾搭他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管得过来?”云萝十分的淡定,“郑文杰都不在意头顶一片绿草原,我更没兴趣帮他管教媳妇。” “那你管谁?” 云萝瞥了景玥一眼,虽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但又似乎已经把什么话都说清楚了。 景玥挨近过来,手指勾动她的小手手,侧头笑道:“那你可得把我看严实了,不然总有人对我意图不轨。” 这样不正经的话,云萝却毫不犹豫的点头说了声:“好。” 虎头默默的捂住自己的牙,酸得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 他为啥子要在这里? 第376章 那啥配狗,天长地久 在云萝终于吃上板栗炖鸡的时候,郑虎头一脸幸灾乐祸的跑来跟她说:“屠六娘被郑文杰打了,打得可厉害了,嗷嗷叫的,在我家都能听见。” 云萝给他递了一双筷子,没什么意外的说道:“他终于还是受不了屠六娘意图给他戴绿帽子了,何必呢,该戴的早就已经戴上了,他这辈子都别想摘下来。” 屠六娘婚前失贞,带着肚子里的孽种嫁给郑文杰,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原本并不多,但是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现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心中有数,在背后指点嘲笑的不知有多少。 虎头连吃了好几块鸡肉,然后一脸困惑地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郑文杰会动手打她?为啥呀?我听说这几年屠六娘在村里一直不大安分,跟人勾三搭四的,郑文杰都不敢说什么,怎么今天跟王爷说了那一句话,就被打了?” “大概是因为嫉妒吧。” “啥?” 看着他满脸的震惊和困惑,云萝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景玥。 景玥看都不往虎头那边看一眼,只说道:“越是嫉妒在意某人,就越是想要在那人面前保存颜面。” 虎头啃着骨头若有所思,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所以小萝你果然是故意的,你虽然当时连理都没有理她,但是之后跟王爷说的那两句话却全都被郑文杰听见了,我当时瞧着大爷爷的脸色难看得很,郑文杰虽躲在屋里面,那脸色恐怕都要拧成麻花了。” 什么绿帽子,什么不帮他管教媳妇,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却突然发现,这话多毒啊! 就郑文杰那个从小就在兄弟姐妹中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伪君子,本来看到几个叔叔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比他家还要好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再听见以前压根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萝说出这种直往他脸上剥皮的戳心话,岂有不炸的道理? 但他再嫉恨,对小萝再多不满也不敢当时就站出来说什么,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让他丢脸的屠六娘身上。 屠六娘以前在村里勾三搭四,他害怕她带着嫁妆回娘家,所以忍了。他一边鄙弃着水性杨花不安分的屠六娘,一边却又依靠着她的丰厚嫁妆过日子,反正还有个小意温柔的小妾,对屠六娘这个不安分的妻子,只当做没看见就是了。 但今天却一下子忍不住了。 将屠六娘殴打一顿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屠二爷一家因为当初得罪景玥,被屠家逐出家门,但是再落魄,一身的本身仍在,仍不比郑丰年家差,屠六娘在夫家的腰杆依然挺得直直的,所以她才敢一次又一次的踩着郑文杰的脸面,才敢指着郑文杰,甚至是公婆的鼻子骂。 云萝并不关心后续发展,但在村里待得无聊的虎头总是会把他探到的最新消息拿来跟她分享,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跟她讨论别人家的夫妻秘闻、家常琐事,云萝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些古怪。 听说,屠六娘被打之后,屠家来人了,但是很快又走了,并没有带走屠六娘,似乎也没有为难打人的郑文杰,虎头多方查探之后发现是因为他们得知屠六娘竟然当着云萝的面勾搭景公子,这才遭到了一顿毒打,屠家人当时是什么脸色他不知道,但是据说得知“真相”之后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离开了。 听说,郑文杰自从打了一次屠六娘之后,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打起媳妇来再也没有了顾忌。但屠六娘也不是吃素的,夫妻对殴,把郑文杰的脸都挠花了。 脸被挠花,郑文杰越发的有借口不去上学,只躲在家里享受小妾的温柔解意,还美其名曰:闭门苦读。 旬末休沐回家的文彬没想到他去县学读书的这几天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从气愤到鄙夷,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恶心的表情,满腹怨念的跟云萝吐槽道:“他如今在书院里早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师长同学们提起他的时候都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我真是一点都不想承认他是我亲大伯家的堂兄!” 但是几乎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因此常有与他不对付的人借此取笑他。 郑嘟嘟虽然刚回来就被送去学堂里读书,但他每天都回家,算得上是经历了全程的,此时听到哥哥的抱怨,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一脸的同情。 他如今在学堂里混得可好了,所有的小伙伴都知道他有一个十岁就考中了秀才的哥哥,一个新晋进士的姐夫,上一届的探花郎是他表哥,堂姐夫如今也在外面做官,最最重要的是,卫家的大小姐,安宁郡主是他姐姐,他还去京城住了近两年,见过大世面,根本就没人敢欺负他! 没想到哥哥在书院里,竟然还被人欺负了。 只看他的表情,文彬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禁没好气的朝他翻一个白眼,转头轻哼着跟云萝说道:“这两个人倒是般配,都不是好东西!” 云萝突然想到了曾经从沈念大小姐口中听见的、用来形容她亲爹和继母的一句话,此时莫名的就脱口而出,“贱人配狗,天长地久。” 她当时是怎么回复沈大小姐的? 她好像问了一句,“你爸是狗,那你是什么?” 沈大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她“汪”了一声。 那是她见到的,沈大小姐对自己最狠的一次,为了diss亲爹,不惜把自己的物种都给换了。 她抬头,然后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说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 云萝:“……有什么问题?” “第一次见阿萝骂人骂得这样直接。”景玥的整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轻声说道,“真是可爱得很。” 原本也想接一句的虎头顿时卡住了,不晓得这话还该不该接。 不接,显得好像不支持她似的,接了又感觉良心会痛。 不过良心这种东西,痛着痛着就习惯了,甚至是麻木感觉不到了。 所以虎头选择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小姑在半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初时不明显,但听说越长越像她家隔壁的周大郎,何姑父闹着要滴血验亲。就在前不久,验血后却发现不仅他与儿子的血能相融,他跟隔壁周大郎的血也能相融。如今何家和周家闹得不可开交,连各自族中的长辈都被请出来了,不知是周家大娘绿了周大伯,还是何大娘与周大伯勾搭成奸。” 此话的信息量略大,屋里众人皆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郑嘟嘟突然“哦”了一声。 文彬忍不住按了下他的胖脑袋,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是啥意思吗?” 郑嘟嘟不服气的晃头说道:“我咋不知道呢?就是说小姑父是何阿婆和周老伯生的,或者他家隔壁的周大郎是周大娘和何阿公生的呗!” 文彬嘴角一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懂得这样多,失礼了! 虎头看着被震惊的一屋子人,挠头问道:“你们不晓得啊?二叔二婶没跟你们说?” 文彬摇摇头,“爹娘怎么会跟我们说这种事?” 虎头咧嘴一乐,“等着吧,用不了几天,这事儿就会在村里传遍,到时候,就算二叔二婶不跟你们说,你们也会晓得了。” 长公主坐在旁边,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安静的听众,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种乡下寻常人家里的事情也怪有趣的,四下无人的时候,便悄悄的跟云萝说:“我将这些事情写成文章,刊登到报纸上,定能吸引许多百姓争相阅读。” 您这是要逼死人啊。 长公主殿下摸摸闺女的脸,笑眯眯的说道:“放心,我有分寸,好歹也与你有些联系,我会给他们改名换姓,当成一个话本故事来书写。” 顿了下,她又说道:“自从帮你打理报馆,每日与各种文章打交道,我就对写文章之事也有了些兴致。毕竟你爹和你哥哥都是读书人,你虽从不往外传名声,但学识亦不差,我总不能太差了是不是?” 云萝:“……” 不,您完全可以当一个只知吃喝玩乐、享受荣华富贵的公主殿下,不必这样辛苦。 长公主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往村口走动了,时常会坐在一边听聚集在村口的村民们说话,虽常有粗鄙之语入耳,但抛开那点不适,却比京城里的大小宴席更有趣味。 她甚至还跟李宝生的媳妇交上了朋友,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昨日傍晚回来的时候,蔡嬷嬷的手上拎了一篮子青葱碧绿、还带着泥土的小青菜。 而此时,看着公主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云萝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想在白水村养老,不回京城了? 如显摆似的,她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给云萝看,“这是我根据村民讨论的话整理出来的,回头叫人给你舅舅送去。” 云萝翻了几页,忽然问道:“娘想要往别的村子里去走一走吗?” 第377章 作践福气 衡阳长公主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公主,而是一路护着当今皇帝从年幼到成年,并一步步执掌朝政权势的大彧朝最尊贵最功勋煊赫的长公主,当她对乡间琐事产生了兴趣之后,那么整个白水村都将对她没有丝毫隐秘。 大到今年庄稼地里的收成有多少,男人出门做活能挣多少工钱,妇人的工钱又是多少,小到一般人家里的成年男子每天能吃上多少饭,能吃几分饱,多久能吃一回肉,甚至李宝生家里养了两头猪,一公五母的六只鸡都在长公主的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而白水村是整个庆安镇数一数二的富裕村子,李宝生家亦是白水村里算得上数的宽裕人家。 不知不觉中,白水村几十户人家的家底全都被长公主摸得清清楚楚,且记录在册,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在皇帝陛下的案上。 当云萝想要带她去别的村子走走看看的时候,她却对郑家的那一桩桩闲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面上却说:“若当真亲自把所有村子都一个个的走过来,得走到什么时候?身边养的那么些人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云萝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还特意跟虎头交代了一声,老屋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过来说一声,给长公主殿下调剂心情,逗个闷子。 虎头欣然答应,他反正闲得很,待在家里还要时刻面临被拉着说亲的风险,如今村里最安全、安生、安静的就是二叔家了,他恨不得晚上都宿在这边。 他觉得,是时候离家回营了。 没过两天,村里果然传出了一些郑玉莲的闲言碎语,身为近几年白水村话题的中心,她虽已出嫁一年有余,乡亲们对她的关注依然超乎寻常。 谁让她每次闹出的都是些让人津津乐道的大事呢? 人们从猜测那孩子到底是何姑爷的还是周大郎的,到猜测究竟何姑爷是隔壁周老汉的儿子,还是周大郎是何老汉的种,只可惜两家的老汉都已经过世,不然还能继续滴血验亲。 这事情一出,连郑丰谷他们都不禁再次觉得面上无光,郑大福也在天黑之后悄悄的摸上了门来,为这个被宠坏的小闺女操碎了心。 “不管咋样,孩子都生了,总不能叫她退回娘家来,以后再想嫁可没那么容易。”郑大福忧心忡忡的,看着郑丰谷意有所指的说道,“就她那性子,跟你们亲兄嫂都处不好,若是回来了,还要闹腾得你们也没个安生。” 所以,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也不能让郑玉莲被夫家休回来。 话就是这么个意思,郑丰谷听了后也不由得跟着担心起来,虽是血脉相连、最亲近也没有了的亲妹妹,但郑丰谷还真的不想看她回来。 文彬却觉得爷爷在逮着老实人欺负,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爷爷,我们早已经分家,小姑就算回家来,也是跟着您和大伯他们住,对我家的影响并不大,却不知大伯是怎么个意思?” “大人说话,小孩子莫插嘴。”郑大福看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文彬啊,你如今也是秀才相公了,难道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还不懂?我们再是分家,身上的血缘联系都是扯不断的,你小姑遭了难,你这个当侄儿的冷眼旁观,不伸把手,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文彬抿紧了嘴,缓缓的垂下眼睑。 见此,郑丰谷便有些不高兴了,说道:“文彬说得也没错,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都能扛起一家的重担了,怎么在自个的家里还连句话都说不得?小妹那遭的是什么难?全都是她自己不安分惹出来的。” 郑大福的脸色一沉,“老二啊,玉莲是你的亲妹妹。” 郑丰谷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也亏得她是我亲妹妹,不然早不管她的死活了。这些年来,她闹出的事情还不够多?每次闹出事来,我们都要跟着丢脸,您嘴上说得再厉害,也没有真的狠心管教过她,我说她几句,您还要跟我闹意见,好像我咋虐待了她似的。” 郑大福面皮子一抽,整个人的气息都沉沉的,不说话了。 见他这样,郑丰谷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说道:“这件事我管不了,那滴血验亲的法子虽然好像不大靠谱的样子,但那孩子我看八成就是隔壁周家的,小妹是个啥样的人……” 接下去的话太难听,郑丰谷自动的收了回去,但即便不说,意思却都懂了。 她可是曾纠缠过李三郎,吓得李三郎差点不敢来岳家,之后又跟郑云兰的相公勾连在一起,还怀上了孽种的人,连侄女婿都不放过,那个周大郎……郑丰谷之前送郑玉莲出嫁的时候也曾见过,长得怪好看的。 郑大福忽然说道:“这何家可是你给你小妹找的。” 郑丰谷不由得呼吸一窒,身子往后仰了一下,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老爷子,“爹,摸着良心说话,那何家是不是一个好人家?妹夫他虽然比玉莲大了一轮,下头还有三个孩儿,但配玉莲是不是绰绰有余?玉莲如今的这个事儿,是何家造成的吗?” 郑大福嘴唇嗡动,缓缓的吐出一句:“你如今有能耐了,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不如你,反倒不愿意伸手帮他们一把了。” 看着丈夫憋屈的样子,刘氏忍不住说道:“爹,我家有现在的好日子全赖小萝,没有小萝,谁晓得我们是哪个?不如您跟小萝去说道说道?” 郑嘟嘟眼珠一转,扭身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云萝从她房里拉了过来。 云萝手上还握着一支笔,笔尖一抹嫣红的朱砂似血,被郑嘟嘟拉进堂屋里,静默的看着屋里的人。 郑丰谷瞪了小儿子一眼,又轻咳一声,问云萝:“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写啥呢?不是很要紧的话,等明日天光亮的时候再写吧,当心被烟火熏坏了眼睛。” 云萝把毛笔反手背到身后,说:“嘟嘟的那一手字实在差强人意,我给他圈一些出来,趁着过年放假没事干,正好练字。”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这咋还有他的事呢? “三姐三姐,我以后想当大将军!” 云萝睨他一眼,点头道:“那我给你找几册兵书,你争取早日读懂,但练字的事也不能放松。” 郑嘟嘟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当大将军咋还要读书练字呀?虎头哥哥明明是个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的学渣! 虎头不知他成了反面教材,但郑大福看到这场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然后他听见云萝对他说:“我母亲最近正对写话本故事满腔热情,就让小姑回来吧,我娘还能就近打听,等日后登上报纸,小姑也能一鸣惊人、流传天下了。” 郑大福当即骇得脸色都变了,他并非不知道郑玉莲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他只是仗着他在村里还算有几分威望,寄予厚望的长子虽不争气,但次子却是村里比里正还要说一不二的人物,因此习惯了对小女儿的纵容,不愿改变。 在这个时代,他算得上是年纪很大了,之前几年尚且还有几分清明,如今却是越老越固执,偏心得也更加明目张胆,郑丰谷对上这样一个老顽固还偏心眼的亲爹,经常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萝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把他吓醒了,他甚至不用看就能想象出在长公主笔下的故事里,他的小闺女会是个咋样的形象,一旦登上报纸,岂不传扬得全天下都晓得了? 这是要逼死人啊! 他突然觉得次子家的凳子上都长了刺,扎得他坐立不安。 云萝仿佛没有看见,又说道:“我母亲从未亲身经历过乡下人家的生活,兴致正浓,还打算将她的所见所闻写成册子送去京城。老爷子可有什么心愿想要上达天听?” 老爷子腿一抖,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挪了下屁股,脸色灰白,讷讷的说道:“乡野村夫,不敢污了陛下耳目。” 云萝按了一下郑嘟嘟乱转的脑袋,直言不讳道:“所以,您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有些事情很经不起讲究,但您依然要拿这些事情来为难您的亲儿子。” 老爷子涨红了脸,“兄弟姐妹之间相互扶持,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文彬忍不住反驳道:“您也说了是相互扶持,可没有一味的只叫一方付出的道理。圣人都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见这好不好都是相互的。” 不知是哪一句话或哪一个词说的不好,郑大福一下子被激起了怒火,忽然站起来就朝文彬打了一巴掌,并指着他骂道:“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当爹的就算打死亲儿子都没人能说什么,我是你爹的爹,你敢不孝,我就是打死你,我看谁能把我咋样!” 他突然暴起的速度太快,也太让人意外,云萝又离文彬有点距离,没能够阻拦下来。 文彬被打得摔在了地上,伸手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表情从茫然到愤怒,一把甩开来扶他的刘氏,目光沉沉的盯着还想冲上来打他的老爷子:“郑文杰才是个废物,您有空不妨回家去管教他,看看他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了哪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挨打了,带小时候挨过的打却印在了骨子里。 他再次推开过来要扶他起来的母亲,自己从地上慢慢的爬了起来,看着老爷子说道:“你就是觉得我爹老实好欺负,仗着身份,自己不好好管教子孙,出了事就拉我爹出去收拾残局,大伯、小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惯的!” 郑大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忽然眼皮往上一翻,直直的仰面倒了下去。 文彬的怒火顿时冷却了,茫然的看着倒下的祖父,又隐隐带着希冀的看向云萝,“装晕?” 云萝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就往他身上扎了几下,不一会儿老爷子便悠悠转醒,刚恢复点意识就听见云萝在他耳边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吃好喝好争取多活几年吧,父子之情并非牢不可破,不要把好好的福气作践没了。” 他下意识转头寻找郑丰谷的身影,看到次子的眼睛里充满着烦恼和忧愁,却并无几分关心和担忧,忽然心凉了一下。 现在再仔细想一想,也恍惚有些记不起来刚才怎么突然那样大的火气,仿佛失心疯了一般。 他看向文彬欲言又止,文彬却直接别开了脸。 蔡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口,朝云萝屈膝说道:“殿下听见这边似有争吵声,叫奴婢过来看看,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可有需要她帮忙的?” 郑丰谷面上臊红,忙说道:“没事没事,不过是老爷子担心出嫁的闺女,过来跟我们说道几句,打扰长公主殿下休息了。” 蔡嬷嬷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闻言便笑眯眯地说:“说什么打扰不打扰?我们这么多人住在您家中,要说打扰也应该是我们打扰了郑二爷。” 目光转向郑大福,又关切的问道:“老爷子看着似乎身体有些不大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郑大福连道不用,客气了两句,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让郑丰谷送他回家。 一场争端就此平息,郑大福的上门更是虎头蛇尾,但他被郑丰谷送回老屋之后却病了,还病得很严重,短短的两天之内就连床榻都下不了了。 病中时常有呓语,不是叫唤着郑玉莲的名字,就是失望于长子、长孙的不争气,把郑丰年羞得直接躲进屋里,伺候病重老父亲的事全扔给了两个弟弟。 郑丰收朝门外唾弃了一声,虽伺候得不甘不愿,但好歹没有扔下郑丰谷一个人。 老夫妻俩一个床内一个床外的躺着,如同两条咸鱼,就连亲生的两个女儿回来都只住了一个晚上就急匆匆的找借口离开。 听说,郑玉莲回去之后,再没有因为夫家对她的怀疑和为难就叫嚣着要和离。 而此时年关将近,云萝也要回府城了。 第378章 小萝太凶了 这一次离开,过年后云萝也未必会再来村里,等下次见面就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郑嘟嘟已经长大了,所以他只是躲起来偷偷的哭了一场,然后红着眼睛送别云萝,面上是一副别人都瞎了,看不见他红眼睛的理直气壮。 跟云萝相比,长公主反倒要更舍不得他一点,抓着他的小胖手一个劲的哄他跟她走。 郑嘟嘟心动了一下,回头看看爹娘和哥哥,然后摇头拒绝了,还振振有词的说道:“婶婶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会考上秀才、举人,去京城看你!” 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连童生试都没有经历过的蒙童。 文彬看了他一眼,转头跟云萝说:“下次秋闱,我定能考中。” 云萝倒是没这样的要求,但是他既然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会去泼他冷水,便说道:“那我在京城等你。” 长公主跟刘氏和郑丰谷说道:“到时候家里若无要紧事,您二位也一块儿进京吧,家里人陪着,文彬路上能安顺许多,到了京城,还能赶上浅儿出嫁。” 原本只安静站在旁边等待他们告别完,好赶路的景玥顿时眼睛一亮,转眼就看向了长公主。 刘氏和郑丰谷也是一愣,转头看看云萝和景玥,问道:“婚期不是还没定下吗?” 长公主蹙眉轻叹一声,“过了年就十七了,我顶多还能再留她两年,多了就要惹人非议,显得我好像对女婿有十二分的不满意。” 刘氏伸手摸了摸云萝的脸,然后转头把她扔在一边,只一个劲的对着景玥嘘寒问暖,殷殷关切。 云萝:“……” 郑嘟嘟在旁边得意的跟文彬说:“就算我没有考中举人,也能和哥哥一起到京城去见三姐呢!” 莫名有种赢了哥哥一筹的满足感,忍不住就笑得两只眼睛都眯弯起来,像一只胖墩墩的猫儿。 文彬轻哼一声,看在他眼圈还红着的份上,才忍住没有拿话打击他。 郑嘟嘟于是更加得意的翘起了尾巴,他才不管哥哥是不是有意让着他呢。 胡氏和小胡氏此时也走了过来,跟云萝说:“跨过年,虎头就又要离家回营,究竟去哪个地方,他没说,说了我们也不晓得,还是要继续托付你费心看顾他一些。” “二奶奶放心,虎头现在大小也算一个将军了,进出都有人护卫服侍,过两年,他还能接你们去城里。” 小胡氏忍不住笑眯了眼,却说:“他能顾好他自己,家里人就阿弥陀佛了,我在村里住得好好的,啥都不缺,还能跟你娘做个伴。” 因为儿女出息,刘氏和小胡氏这两个当娘的如今在村里真是过得自在极了,啥大事小事也都忘不了她们。 虎头站在旁边,咯吱窝下还夹着一个不断扑腾的郑小虎,跟云萝说道:“王爷说了,过年后让我随你们一起回京城,我很快就会去府城找你们的!” 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小胡氏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一脸忧愁的说道:“离家前,先给你定个媳妇,抓紧时间,几天也够办一场喜事了,到时候你走了她还能在家替你尽孝。” 虎头当即跳了起来,“你娶个儿媳妇咋跟找丫鬟似的?你想要人伺候,我今天就能给你卖十个八个丫头回来!” 小胡氏的脸色有点难看,一巴掌拍在虎头身上,没把人打疼,自己的手掌反倒被震得麻木,不禁越发的生气,“我这都是为了谁?给你娶个媳妇咋跟要你命似的?” 虎头撇脸,“我看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儿媳妇,不如你给小虎找个童养媳,也算是满足了你想要当婆婆的梦想。” 郑小虎在他的胳肢窝下抬起头来,“啥是童养媳?” 小胡氏伸手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然后用力的指着虎头,“也不看看自己都啥年纪了,三驴子只比你大一岁,如今孩子都能跑能跳的,你还嫌我逼你娶媳妇?不过在外头争了点功劳,你倒是开始看不上乡下姑娘了,这个不要那个不好的,你还想找个天仙儿不成?” 虎头压根不害怕,还撇嘴说道:“我以前也没看上哪个乡下姑娘啊。” 小胡氏顿时被噎了下,回过气来便说道:“你以前倒是只稀罕小萝,但小萝都已经定亲了,还是跟王爷定亲,你哪哪都比不过!” 虎头瞪起了死鱼眼,满脸无语的看着他娘,“你乱说啥呢?小萝是妹妹,我啥时候对她有那种心思了?” 云萝默默的后退了两步,这种事情,她不掺和。 然后她又听见虎头说:“我要找就找一个娇滴滴的温柔姑娘,小萝太凶了。” 景玥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当着亲娘的面打她儿子总归是有些难为情,还打不痛快,不妨暂且记下,等回头无人打扰的时候再揍也不迟。 小胡氏一脸古怪的看着虎头,语气中更不乏嫌弃,“就你这样貌,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眼瞎了会看上你?能娶个凶悍的媳妇回来,我就烧高香了。” 想想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不对,转头就跟云萝说:“小萝别误会,我可绝没有说你凶悍的意思,你从小就是个特别乖巧的闺女。” 云萝:“……” 您不加这一句解释,我或许还不会多想。 景玥轻笑一声,拉着她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还有其他的村民自发的前来送别,以里正为代表,给云萝送了一车的东西。 今年新收的粮食,地里的菜蔬,被捆了翅膀和脚爪的鸡,埋在糠皮里的鸡蛋,村里油坊新鲜榨出的豆油……全都是这家一点,那家一点的聚集起来的。 看到云萝毫不犹豫的收下,被里正扶着的老里正笑得满脸褶子都堆积了起来,还跟她说:“十来年前,村里能吃上饱饭的人家一只手都不到,如今却几乎家家有余粮,哪家都能随时拿个几贯钱出来,这全都是郡主的功劳。我那小孙子不是读书的料子,我也不为难他,只让他把字认全乎了就打算送他去肥皂作坊里当个伙计,好好干,说不定以后也能当个管事啥的。读书太难了,继祖也想回家里来,在村里办个学堂,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读书科举,我觉得这样也不差,村里有个学堂,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读书也能方便些。” 李继祖跟袁承同科考中的秀才,却一直都没能够再进一步,如今年纪不小,孩子都开蒙读书了,家里虽不缺供他读书的那几两银子,但他却也不想继续留在书院里了。 云萝听了便说:“这样一来,嘟嘟每日清晨就能多睡一个时辰了,学堂之事,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缺,啥都不缺!”老里正摆手说道,“我就是跟您说一声这个事儿,乡亲们的日子都越过越好,丰谷他们一家子村里乡亲们也都会多看顾着些,您远在京城尽可放心。” 云萝肃手朝他施了一礼,他手忙脚乱的连忙还礼,却被景玥伸手托住了。 老里正已经很老了,这几年老得尤其快。 他比郑大福的年纪还要大上不少,曾经高壮的汉子如今也腰背佝偻,牙齿松落,眯着眼睛用尽力气也没有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但影影绰绰的还是认出了景玥,就拉着他说道:“听说景公子跟郡主定亲了,郡主是个好姑娘,您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景玥朝他躬身说道:“一定。” 那边,栓子的祖母也被扶着过来了,跟云萝说:“听说我如果走了,栓子就要回家来给我守孝一年,一年还能不能继续当官还得看运气,所以我得多活几年。我家喜鹊也定亲了,定的是镇上余家三房的五郎,几年前还来过我们村里,不晓得郡主还记不记得。” “记得。”简直是印象深刻。 当年郑文杰觊觎余四小姐,设计推余四小姐落水后又跳下去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毁了余家的一桩好亲事,之后就是这位余五公子带着人打上门来,把郑文杰按在地上打得跟只鹌鹑似的。 陈阿婆又摸摸小孙子的头,说道:“柱子读书没啥灵气,比不得栓子,但书还是要读的,我们家现如今又不差那几个钱,总不能哥哥是进士当官的,弟弟却大字都不识得一箩筐吧?” “您说得对,不管能不能考取功名,读过书总比不读书要好。” 老太太顿时笑得十分满足,仿佛一下子被荣耀加身。 这一场送别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比云萝之前回来的任何一次都要郑重其事,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多了个尊贵的长公主,也或许是因为云萝定了亲,这一次算是特意带着未来夫婿来走亲的,还可能预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事情的繁多,尤其是嫁人之后更加多了牵绊,云萝以后回村的次数不多了。 而一直到云萝扶着公主娘登上马车,都没有看见郑家老屋的人出现。 :。: 第379章 北镇侯府的公子 这是许多年来,卫老夫人过的最团圆的一个年,儿媳妇和孙女都陪伴在她身边,大孙子虽远在岭南,没能回来,却多了一个刚定下亲事的孙女婿。 除夕夜,云萝看了景玥好几眼,最后也没忍住的问道:“你们不是都讲究男子不可在岳家过年吗?但我见你似乎没有任何不适,跟上门女婿似的。” 景玥尚未回答,老夫人就在第一时间拍了她一下,嗔道:“说的什么胡话?江南离京城几千里远,你难道是想让阿玥冰天雪地的快马赶回京城去过年?” 老夫人如今对景玥是看哪都顺眼,云萝刚说了一句不大中听的话,她老人家就先护上了,与长公主的心里头泛酸、时不时还要刁难一二的姿态截然不同。 景玥悄悄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小手,说道:“过去也曾在你家过年,只是今年的身份格外不同罢了。” 以前是小侯爷的好友,世交家的子弟,现在是定了亲自姑爷。 景王爷表示,他还是更喜欢后一个身份。 过了年,长公主在府中接待了部分江南官员和官眷,眨眼就是元宵。 与长公主在宴席应酬中如鱼得水不同,云萝跟她并不同路,而是每日出门,着手在越州城开办了一个大彧报馆的江南分馆,又亲自设计了一份江南地方报。 江南的风土人情、民生百事、官府政令和小道轶闻分列其中,排得满满当当。 在月中元宵这一天,第一期江南地方报人发售,上万份报纸,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被百姓和各地商人抢购一空。 报纸上写了去年一年江南各地的粮食收成,谷子多少、麦多少,玉米多少、土豆又有多少,并着重点出了某县去年获得大丰收,粮食产量位居江南道首位,而今年的江南道粮税依然可以用玉米替代米面细粮,最多可替五成数,按一斤半玉米替一斤谷子的比例收取。 拮据的人家想要留下更多的粮食,就会上交更多的细粮,粗粮留在家里只求一个饱腹,而宽裕些的人家则会用玉米替代,在家里留下更多的细粮,改善家人口味。 而去年虽无大的灾情,几乎各地都是丰收年,但仍有大部分人家每日都要算计着数米下锅,汤汤水水吃个几分饱,不能敞开了肚子吃饭。 翻过第一版,第二版上则是一篇人物传记,说湖州府长阳县有一邱姓富绅,家有千顷良田,万贯家产,却不忘乡恩,每有收益都会拿出半数来造福乡亲,修桥铺路、挖渠引水。 景玥看到这一篇内容,不禁说道:“这短短的数百个字,不知会给邱家带去多大的好处,又不知有多少乡绅富户会竞相效仿。” 说到此,忽然神色一动,盯着报纸若有所思。 云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做事,语气平平的说道:“去年印刷了一大批传颂京城繁华富贵的报纸,在和西夷的战争结束之后全部投放到了西北边境,大部分都流入了西夷境内,不知能不能让他们对大彧的百姓多一些羡慕和向往。” 景玥轻笑了一声,“口舌之争,许多时候都比刀枪剑戟的拼杀还要有用。” “但若没有足够的武力威慑,就只会引来劫掠的豺狼虎豹。”云萝忽然抬头说道,“各地都有越来越多的书院学堂,教出一批又一批的文士学子,但朝廷征兵却依然是从民间征召,长此以往会不会出现重文轻武,朝堂上武将不如文官金贵的现象?而且从民间征集的士兵多是些粗鲁莽汉,能读书识字的寥寥无几,仿佛带兵打仗只需要一身蛮力、会耍刀弄枪就够了。” 景玥的表情从温柔散漫到逐渐严肃,还有点不出所料的无奈,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云萝认真道:“办个武学堂!” 景玥沉默了会儿,然后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没钱。” 穷文富武,武学堂可不像书院,有个房子,放一些桌凳,有几本书就能开场教学了,虽然书籍也很贵,但也贵不过刀枪剑戟各类武器,而且学武之人不仅要吃饱,还得吃好。 放眼天下,有多少普通百姓家是能够吃饱肚子的? 云萝也跟着沉默了会儿,撇脸说道:“回京后,我去找舅舅商量。” 景玥连忙阻止,好笑道:“哪能让你事事争先?我放在这儿是做什么用的?我去跟皇上说。” 云萝觉得这样也行,便愉快的应下了。 过了元宵,天气就迅速的温暖了起来,云萝带着公主娘去看了遍野的紫云英,看到勤劳的农人已经开始为春耕做准备,更多的则是在荒地、旱地上挖一个坑,把发芽的土豆块埋进去,等几个月后就又能收获一筐又一筐的新鲜土豆了。 而此时,云萝他们也要收拾行囊,启程回京了。 老夫人失落了两天,然后打起精神来给他们安排车马行李,长公主邀她回京,如今朝政逐渐平稳,江南也不需要她老人家时刻镇守了。 但老夫人拒绝了,直说她年纪大了,也习惯了江南的风土气候,回京城反而不习惯。 “那么一大堆人伺候我一个,你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就在这儿养老了,死后也方便葬入祖坟,省得还要你们千里迢迢的从京城扶棺回乡,若遇上暑天,尸身在路上就烂成一滩水了!” 这可真是…… 长公主一脸的不能言说,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景。摸摸自己保养得宜,依然十分漂亮的脸,忽然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她以前是不怕死的,总觉得早点死就能早日去找侯爷团聚。 分别久了,他去找别的小妖精怎么办? 长公主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沉重,当天晚上就用蜂蜜牛乳调和上好的珍珠粉,给自己厚厚的敷上了一层。 正月末启程,一路走得不慌不忙,至二月下旬回到京城,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未化的积雪,寒风扑面,比一个月前的江南还要冷。 长公主急忙放下车帘,捧着暖炉问道:“今年是不是格外的寒冷?” 并没有,往年也都是直到进入三月,才看不见边边角角里躲藏着的积雪。 虎头与他们走了一路,也一路护卫着长公主和云萝,直到京城外才与他们分别,转道走上另一条路,直奔大营。 进城的时候,除了随行的侍卫和奴仆,依然是去时的三人。 低调进城,本意是懒得大张旗鼓,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场意外。 有人当街纵马,直冲长公主的座驾。 当时,长公主正在跟云萝抱怨天气太冷,冻得她面皮子发紧,也不知有没有起了褶子。马车也太颠簸了,走了这一路,她的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 云萝特别耐心的听着她的抱怨,还拿出镜子给她照脸,可惜专业对不上,要是沈大小姐在此的话,说不定还能给马车弄个减震系统。 长公主对着镜子,发现自己依然貌美如花,也就略略宽下心来。然后,随着急促的马蹄声飞快靠近,行驶的马车忽然急停,惯性使然,长公主的脸一下子怼在了坚硬的铜镜上。 马车内光线昏暗,但云萝依然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圈红痕,正是铜镜的大小和形状。 长公主愣了会儿,下意识伸手摸脸,摸到脸上微微凸起的红痕,又呆了呆,然后几乎是刹那间,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倒竖,美眸之中喷射出火光。 “大胆!”马车外传来长公主的扈从统领赵无城的声音,“你是何人,竟敢当街纵马,冲撞贵人!” 但那人显然是个嚣张的,不仅没有悔改心虚,还朝赵无城叫嚣道:“你又是何人?竟敢阻小爷的道,惊了小爷的吗,砍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鞭子破空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喊道:“撒手!大胆刁民,你知道我是谁吗?” 然后是一声惨叫,云萝打开车门就看见一个人脸朝下的趴在地上,织锦的披风将他盖得严严实实,除了一颗脑袋,其余的身形皆不可见,也不知他披风底下是个什么姿势。 景玥站在他的身边,一手抓着鞭子将他踩在脚底下,另一只手上还捧着一个油纸包,百年老字号卢氏家的烧鸡隔着油纸都在往外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景玥没想到他转个身的工夫,长公主和阿萝就被这不知哪里来的东西给冲撞了,因此更加生气,脚踩在他身上碾了碾,甚是温和可亲的问道:“不知你是哪座庙里的大佛?说出来让本王得空的时候也好去瞻仰一番。” 那人被踩得“嗷嗷”叫,惹得路人皆侧目,一个素衣老妇不满的说道:“不过被轻轻踩了一下就叫得跟杀猪似的,叫给谁听呢?” 那人抬头怒瞪老妇,老妇却并不怵他,抬头朝景玥行了个礼,问道:“王爷从江南走亲回来了?不知老夫人有没有为难您?” 说着,眼神一个劲的往他身后的马车上瞄。 全京城都知道瑞王爷跟安宁郡主定亲后就去江南走亲,拜见卫老夫人了。 景玥的威望随着他再次凯旋而高涨,京城百姓都没那么怕他了,尤其是在和云萝定亲之后,如今街上竟然还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让他怪不习惯的。 他回了一礼,问道:“您可知这是何人?” 见他举止有礼,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妇人主动插话说道:“王爷去年冬月就去了江南,这人却是腊月才到的京城,难怪不知他是谁。他是北镇侯家的公子,是从北边一个叫……叫不出名的小地方来的,这两个月来在京城里横冲直撞的,嚣张的不得了,前两天还把进城的老汉撞断了腿!” 长公主忽然把马车门大大的敞开,垂眸把地上的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冷笑道:“北镇侯府的子孙就成了这个样儿?老侯爷若泉下有知,恐怕连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他了。” 那人后知后觉,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冲撞了身份尊贵的人。但是这些天来,他一直横冲直撞的,也没有人跟他计较,跟他在老家时似乎并无差别,胆子也就更大。 此时祖先都被人拿出来说了,他便转头过来生气的问道:“你又是何人?” 看到长公主和云萝那两张脸,他的眼神突然就直了。 长公主目光一沉,伸手把云萝往后一推,朝景玥指使道:“给我挖了这一对不安分的眼珠子!” “殿下!”蔡嬷嬷连忙出声阻拦,“这好歹也是北镇侯府的公子,论起来与咱们家还有些亲戚缘分,您若生气,给他个教训也就是了,不至于要挖他眼珠子。” 长公主不屑道:“京城的地界上,哪两家还没点亲戚缘分?” 但该斗的时候不也依然斗得你死我活? 话虽如此,但她也再没有说要挖他眼珠子的事情,景玥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夺过鞭子,反手就朝他抽了下去。 瞬间,一道血痕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横亘着两边颧骨,只差一点就能抽裂他的两只眼珠子。 一声惨叫惊得马匹都不安的踱了两步,云萝透过缝隙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移开目光,对景玥说道:“刚回来就不要喊打喊杀的,晦气。” 打都打完了,才说这句话,是不是有点迟了? 景玥眼里的凉意迅速隐退,把沾血的鞭子往他身上一扔,转身捧着烧鸡送到了云萝面前,“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先填一下肚子。往前走一段就是福满楼,他家的酥肉也是你爱吃的,我已经叫无痕过去准备了。” 第380章 我要阿姐教我 景家小王爷回京第一天,在城门附近就把北镇侯府的世子给打了,一鞭子把苏世子的脸抽得皮开肉绽,落下了一道去不掉的疤。 应该去不掉了吧?毕竟皮肉翻卷,几乎要露出皮下的颧骨,当时就肿得把眼睛都给挤没了。 不过安宁郡主或许有办法,她自己脸上被西夷人所伤的那个刀疤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也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但她会管吗?听说当时就是因为苏世子看长公主和安宁郡主的眼神不规矩,恼得长公主当场指使人要挖他眼珠子,景小王爷只是毁他一张脸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怎么个不规矩,大家表示都懂,毕竟镇北侯一家被召回京城的两个多月里,这位世子的行事脾性众人皆有所耳闻,甚至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而安宁郡主的容貌确实是十分的出色,放眼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只是性子清冷,显得好像没有其他一些贵女们声名传扬。 次日进宫,太子殿下特意跟先生请了半天假,跑到含英殿内绕着云萝转了两圈,然后扬着眉毛说道:“我听说舅舅他一怒为红颜,只因为那北镇侯府的苏世子多看了你一眼,就挥鞭抽坏了人家的一张脸,如今苏世子的脸还肿得跟啥啥似的,眼睛都睁不开看不见。” 泰康帝随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分明是那苏珂先冲撞你姑母和阿姐,后又眼神不规矩乱看,才惹怒你姑母和舅舅,只打他一鞭,留下他一双眼珠子已是看在故去的老侯爷面上。 太子殿下哼哼了两声,“这苏珂确实嚣张得很,时常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听说冲撞了不少行人,元宵灯会上还把身子骨不好的福慧县主撞倒了,惹得成王府上的几位公子把他围起来就揍了一顿,如今又惹到姑母和阿姐的头上,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长公主朝泰康帝问道:“你把这种人召回京城做什么?” 泰康帝翻出了一封折子递给她,说道:“苏契没有老北镇侯的本事,却坐着老侯爷的位置,我不把他召回京城,如何让他腾出登州水兵统帅的位置?” “我见他似乎还挺乐意到京城来的。”他在御案后坐下,继续说道,“老侯爷生前常年不在家中,没时间管教儿子,这苏契也不知怎么的被养成了一个草包,年纪一大把,本事却一点没有,不过几年时间,登州水兵大营就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将士们对他也颇多怨言。他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若是再这么下去,老侯爷留下的功勋都要护不住他了,倒不如及时抽身到京城来过清闲的富贵日子。” 大约也是因此,朝中大臣对这对父子的行事颇多忍让,有的是看在已故老北镇侯的面子上,有的是看在皇上对他们还算宽厚的份上,有的则是单纯的不屑于跟这种人计较。 没想到逍遥了两个月,一朝撞上衡阳长公主和安宁郡主,堂堂侯府世子被当街拉下马,踩在脚底下毁了一张脸。 云萝忽然神色一动,“登州?” 泰康帝对这个外甥女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当即就问道:“浅儿可有什么见解?” “登州与百济隔海相望,乘船几日就能到达。” 好歹也合谋做过不少事了,她之前送上来的那份舆图也把周围许多并不属于大彧的地盘都划了进来,其心思昭然若揭,泰康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云萝这话中的深意。 他忽然把殿内的内侍宫女们都赶了出去,然后伸手探到御案下方,当着几人的面就从密格中抽出了舆图,将折子往边上推一推,然后把舆图缓缓摊开。 这舆图的边缘上都起了毛,也不知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偷偷研究了多少回。 云萝一脸的心领神会,然后指着登州的位置,又点点海那边的半岛,说:“最短距离不足四百里,顺风扬帆的话,一日就可抵达。” 泰康帝盯着那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一脸深沉。 太子也凑了过来,伸手用指甲盖比划了一下距离,惊讶道:“才这么一点!可是历朝以来,攻打那边为何都从陆上行走?” 泰康帝看着他幽幽的说道:“谁跟你说都是在陆上作战?登州的水兵你以为是白养的?” “可是……”太子迟疑了一下,说道,“不是说,他们打的是水匪海寇吗?” “那水匪海寇从何而来?” 太子噎了一下,然后两根眉毛一点点皱起,不满的说道:“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来打,化水兵为海寇来骚扰我大彧的沿海百姓,太卑鄙了!” “兵道诡变,你以为行军打仗都是真刀真枪的蛮干,不需要带上脑子?”泰康帝看着太子若有所思,忽然转头跟长公主说,“我看阿玥回到京城后就过得格外清闲自在,什么事都扔给下面的人去做,缠着浅儿倒是殷勤,实在不像话。不如让他进宫来给太子当个先生,或者送太子出宫去他府上也行?” 太子顿时大惊失色,忽然抓着云萝的手说道:“我觉得阿姐也很厉害,去了一趟西北回来,我听见将军们都对她赞不绝口,让她教我就好了!” 泰康帝神情诡异的看着他,突然发现他家太子好像有点不大机灵。 你舅舅得了闲就去找她,你以为到时候能逃得过他的管教?这是主动给自己多讨了一个先生啊。 云萝也低头看他,心情略微妙,“你真要我教你?” 太子殿下毫不犹豫的点头,就差当场抱大腿了。 二选其一,他当然要选那个看着更顺眼的了。 既然太子都主动要求了,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场下旨,许他每隔一日就可出宫半天。 太子面上矜持,高扬的眉头却显示着他的好心情,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阳。 泰康帝则转头又跟云萝讨论起了两国隔海的距离。 “我早知我们与百济、新罗相隔很近,倒是没想到这么近。不过,海上航行从来没有直线跨越的,以前也从未有人能够一日内抵达,浅儿又是从何得知最窄处的海域不足四百里?” 最后一句问题真是莫名的震耳发聩,云萝不由得沉默了下,然后直接跳过问题,伸手在百济、新罗另一边的狭长岛屿上划了一道,说:“登上百济,过新罗,离东瀛也更近了。” 我说是前世所学,你相信吗? 这回避问题的态度太明显了,泰康帝嘴角一抽,倒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了东海上,那用朱砂描绘的长长一道,不解的问道:“不过是个海外岛国,尚未开化之地,浅儿为何对这里似乎格外看重?” 画得红通通一片,跟血似的,莫名有些瘆人。 云萝再次沉默。 这是前世带来的,留在灵魂里的深刻印记,即使那一片地方现在野蛮又落后,也依然心生警惕,想对它做点什么。 她的指尖在舆图上抠了一下,说:“只是不喜欢罢了。” 长公主看着那被大海阻隔的地方,淡淡的说道:“几年前似乎还见过东瀛的使者前来朝拜,对这些附属臣国,我们不仅要有上次,还得派些大臣过去协理朝政,如此才能显出宗主国对他们的看重,不如就把那些不听话的派遣出去吧。” 这也太狠了,远渡重洋,说是出使附属臣国,实际就是流放海外! 太子殿下在旁边听得瑟瑟发抖,他虽年纪还小,但天下最好的老师就在他身边,又有泰康帝从两年前开始带他参与朝政,亲自指点,该懂的都差不多懂了。 在话题逐渐偏移,泰康帝开始关心起长公主这一趟去江南的行程见闻时,太子殿下也悄悄的把云萝拉出了含英殿,然后反被着双手,故作淡定矜持的问道:“阿姐你刚回京城,近段日子可有什么安排没有?我出宫去找你,会不会打扰你的行程?” 云萝看着他似乎已经在心里悄悄的安排起了行程节目的太子殿下,眼角微扬,说:“不打扰,我会先给你挑几本兵书慢慢看,打扰不到我。” 太子一愣,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云萝摸了摸太子狗头,神情意味不明,说道:“好歹也是接了圣旨要教导你的,总不能跟以前你出宫时那样,带着你到处吃喝玩乐。”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 “你要教我什么?只是看兵书吗?” “先看兵书。” 太子狐疑的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身后的含英殿内,大彧最尊贵的姐弟俩已经又从江南之行说到了云萝和景玥的婚期,而话题的另一个主角景玥,此时则在自家门口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他路的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一身锦衣、满头珠翠,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搀扶着从轿子上走出来,一抬头就正好看见了刚从门内往外走的景玥。 上下打量两眼,还转头跟身旁的婆子确认了一下,然后她颤巍巍又格外矫健的朝景玥扑了上去。 “挨千刀的,小小年纪心肠却为何那样歹毒?竟生生毁了我孙儿的一张脸!老侯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为大彧建功立业,到死都没来得及回家,你去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却被人这样糟践!” 景玥停下脚步,看着在他面前撒泼哭骂的老太太,缓缓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哦,苏老夫人。” :。: 第381章 她孙儿闯了点祸 北镇侯府的苏老夫人亲自带人闹上门来,在瑞王府大门前对着景玥撒泼、哭丧已故多年的老北镇侯,想要以此来给她“无辜”毁容的“可怜”孙儿讨要公道。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附近的行人,逐渐聚集,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着指指点点的人也越来越多。 事情发生虽然还不足一天,但京城的流言向来传得飞快,就算有人孤陋寡闻,还不知昨日之事,但在周围人的普及之下也很快明白了事情的究竟——原来是长公主和安宁郡主昨日回京,刚进城就被人冲撞了马车,那北镇侯府的世子更是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安宁郡主的美色,惹得长公主和瑞王爷大怒,将他扯下马背抽了一鞭。 不巧,那一鞭子正好抽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怕是以后都见不得人了。 瑞王爷练的可是战场杀敌的武艺,一鞭子抽下来,那威力能小? “哎呦喂,那苏世子是吃了多少雄心豹子胆,竟敢觊觎安宁郡主的美色?瑞王爷真是长大了,性子脾气都好了不少,竟然只是打了他一鞭子而已,这要是放在几年前,怕是要把他生生地打死过去。” “自从这一家人来了京城,街头巷尾就没安生过,大家伙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对他们多有忍让,如今可算是撞上铁板,叫瑞王爷亲自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苏老侯爷英雄一世,怎么出了这样的后代子孙?” “老侯爷忠君为国,到死都在守护沿海百姓的安危,自然分不出精力管教子孙,这都是苏老夫人教养出来的!” 众人看着在瑞王府门口如同市井泼妇般撒野的苏老夫人,纷纷摇头,并对她投以谴责的目光。 这样蛮不讲理的粗俗刁妇,能养出什么好子孙来? 几乎一面倒的谴责惊呆了苏老夫人,让她哭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有点哭不下去了。 倒不是她有什么廉耻之心。 以她的身份,又活到了这么大岁数,却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就不是个寻常人。而她之所以停了下来,是因为觉得继续这么下去只是白白的浪费力气,她并不能因此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是她低估了景玥在京城百姓心里的地位和威望。 可她之前明明打听得清清楚楚,景玥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 京城百姓的脑回路,实在是让她费解。 她坐在地上,哭得发髻都乱了,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但是低下头去,眼珠子就骨碌碌一转,然后扶着腰“哎呦呦”喊了起来。 “我这个老寒腿呦,实在是不争气,走两步就受不住了,站也站不起来,活着也是遭罪,景小王爷可否扶老身一把?” 说着,还把另一只手递给了景玥。 景玥却并不上前去接,只垂首轻笑一声,“老夫人这唱念做打的,真是比戏台子上表演的都要精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戏子出身。” 苏老夫人的脸皮子抽了一下。 景玥又抬眸看向她,说:“而且你的老寒腿竟长在腰上,老夫人果然非寻常人。” 苏老夫人的手一下子从腰挪到了腿上,搓着膝盖满脸的隐忍疼痛。 站在景玥身后的无痕简直叹为观止,真想抬起手来给她鼓掌。 果然是人老成精,做什么都比他们年轻人厉害! 景玥侧目斜睨了他一眼,指责道:“傻站着做什么?没看见苏老夫人坐在地上?还不快把她老人家扶起来,若是万一在王府大门前着凉,倒是我家的罪过了。” 无痕嘴角抽搐,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上前两步走到苏老夫人跟前,伸手去搀扶。 苏老夫人本来还想为难他一下,却尚未付诸行动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气作用在她的手臂上,一下子把她从地上扶……不,是拎了起来。 她挣了下手臂,身子往后倒,却再一次被无痕拉了回去,扶着她站得稳稳的。 苏老夫人:“……”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抬头就对上了景玥的目光,似笑非笑中透着几分讥诮,显然是已经把她的心思和目的看得明明白白,并且应对得游刃有余。 苏老夫人目光一狠,盯着他愤然道:“瑞王那般心狠手辣,竟生生毁了我孙儿的一张脸,看到老身,难道都不觉得心虚吗?” 景玥侧首道:“莫非老夫人是希望我挖他一双眼珠子?” 苏老夫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他怒喝道:“竖子!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是说你景家已一手遮天?” 景玥顿时目光一冷,一直收敛着的气势瞬间迸发,如锋芒利刃,似幽暗血海,瞬间将苏老夫人团团包围,吓得她不由后退一步,若非无痕一直扶着她,恐怕真的就要往后栽倒了。 那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气,又岂是她一个惯于撒泼的富贵老太太能抵挡? 冷笑一声,景玥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说道:“我景家离一手遮天还差了点距离,不过我听说,你苏家这些年在登州倒是一手遮天的。” 苏老夫人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气势又一点点收了起来,景玥垂首理了下袖子,悠然说道:“老夫人初来乍到,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好,这里可不是登州,你家也不是老侯爷还在世时的光景。” 话落,他也又回到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等她说话,只侧身给她让了个道,并对站在身后的门房说:“请苏老夫人进府,再跟我家老太太说一声,她孙儿闯了点祸,现在人家的祖母找上门来告状了,请她老人家多多担待,要打要骂,等我回来再说。” 门房当即领命上前,恭恭敬敬地邀请苏老夫人进府,而景玥则与她擦肩而过,扬长而去。 无痕直到把她的手交到从门内迎出的老嬷嬷手上,又躬身行了个礼,然后才转身跟上景玥的脚步。 苏老夫人……苏老夫人已经许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和慢待了,回过神后,顿时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身旁的老嬷嬷似乎没有看见她的脸色,双手扶着她,姿态十分恭敬有礼,赔笑着说道:“别看我家王爷几番经历战场厮杀,身上也有了点不大不小的功劳,但其实还是个少年心性,稍不痛快就爱辉鞭子抽人,前两年几乎三天两头的就有人找上门来向老太妃告状。老太妃愁得是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又怜惜他是景家仅剩的独苗,不舍得狠责罚他,责罚轻了,他又不痛不痒。原本,在遇上安宁郡主之后,王爷也稳重了不少,老太妃前两日还跟老奴感叹呢,没想到一转眼就又有人找上门来,让苏老夫人受累了。” 说了这么多,就只有最后一句的区区八个字还算中听。 老嬷嬷一边把苏老夫人往门里扶,一边根本不给她插嘴机会的继续说道:“老太妃得知苏老夫人上门,当即让老奴出来迎接,没想到老夫人竟先遇上了我家王爷。我家王爷他脾气不好,嘴上也不饶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还请老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家老太妃回头定会好好的说他。” 这样的事情,就只是说他几句而已吗? 怪不得养出了这么个跋扈嚣张的性子! 进了瑞王府之后,苏老夫人的两只眼睛就一直在四处打量,越打量,脸色越沉,嘴角抿出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她忽然回头看了老嬷嬷一眼,说道:“倒是我让老太妃受累了。” “不敢。”老嬷嬷连忙说道,“小辈闯祸,长辈出面赔礼道歉、收拾烂摊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万万没有别人家长辈找上门来,却让他们去跟个小辈为难的道理。” 刚还在大门口仗着年纪跟景玥纠缠了一通的苏老夫人又被噎住了,然后问道:“嬷嬷在老太妃跟前多久了?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不过是一介奴才,哪里来的不寻常?”随之,话锋一转,说道,“我自小就跟随在老太妃身侧,算算时光,都有六十多年了。” 这可真是个大人物啊!在这王府里说话,估计都能顶得上大半个主子。 苏老夫人侧头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这么大年纪了,老太妃怎么还留你在跟前伺候,不放你回家荣养?” 老嬷嬷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一个无家无室的人,能回哪里去?老太妃和王爷倒是给了我一个庄子好养老,还配了一堆的奴仆,但是我嫌冷清,还是在老太妃跟前更自在,就又回来了。平时陪老太妃说说话,偶尔跑个腿,也算是活动筋骨了。” 苏老夫人的两侧面颊都抽搐了一下,“不知老太妃可曾听说昨日在南城门附近发生的事?” 老嬷嬷愣了一下,而后恍然道:“您是说贵府的世子骑马冲撞了长公主和安宁郡主的事?老太妃听闻之后真是担心的不得了,长公主的身子骨刚刚见好,安宁郡主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经不起冲撞。她老人家今日一大早就进了库房,说要亲自挑一些好东西送去给她的孙媳妇压压惊。” 第382章 讨公道 景玥苏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她听见的会是这样一个回答,那安宁郡主不过是被看了一眼,不痛不痒,也没有少一块肉,何至于被瑞王府的老太妃如此郑重以待? 分明是景玥心狠手辣,为了那么点小事就在她孙儿的脸上落下那样一道疤,大夫说,九成是好不了了。 容貌若有损,以后还能有什么建树? 虽然她也不盼着孙儿能有什么大出息,但是他还没有娶媳妇呢,她原本还想来京城给他挑一个真正高门大户的贵女。 老嬷嬷可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好声好气,恭敬又不落姿态的把她请进王府,领到了老太妃的面前。 老太妃此时正在仔细查看匣子里的一颗老参,坦然受了苏老夫人的礼以后,就挥手把她叫到跟前,笑盈盈说道:“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颗老参是不是藏得太久,都不新鲜了?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没眼力见的,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我分忧,我又老眼昏花的都看不清楚,正好你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上门来,赶紧帮我瞧瞧。我那未过门的孙媳妇可是个能干人,这人参新不新鲜、好不好,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送过去万万不能丢了我家的面子,还让她误会是我这个老婆子故意给她难堪。” 开门第一句话就是安宁郡主,苏老夫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在老太妃的下首位坐下,笑道:“您老倒是疼爱小辈,安宁郡主尚未进门就被你这样挂在心上,送个东西都要精挑细选的。听说去年纳征之日抬进长公主府的聘礼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宾相的嗓子都给喊哑了。可惜当时我尚在登州,未能有幸见到这个浩荡场面。” 老太妃笑眯了眼,还带着点得意地显摆道:“能定下安宁,真是我家阿玥前世修来的福分。那丫头满身灵气,天生的气派,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稀罕得不得了,心里跟被猫爪子挠了似的,想着若是不能把她娶进门来当我的孙媳妇,就算闭眼都要觉得不甘心。” 这话聊不下去了! 苏老夫人嘴角抽抽,她今日并不是来听安宁郡主有多好,而是来给她被毁容的孙儿讨公道的。 老太妃放下老参,又拿起一个胭脂盒,说道:“小姑娘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不好的心情都会有所好转,左右我一个老婆子也用不上这些,放久了还会放坏,就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都送去长公主府吧。” 说着就把手上的胭脂盒交给了身旁伺候着的丫鬟,忽然转头跟苏老夫人说道:“说起来这事还跟贵府的世子有些关系,当街纵马冲撞了刚进城的长公主和安宁,当时的态度似乎也不怎么规矩?亏得长公主近两年来脾气温和了不少,这要是放在以前可没这样轻易的放过。况且,朝廷明令禁止在街上奔马,除非是有紧急要务、边关战报,不然轻则关进大牢,重则鞭笞也是有据可依的,你回头还是要多多的管束家中后辈,天子脚下,万万不能任性妄为。” 这话就差明说苏珂被打了也是白打,苏老夫人想跟她来告状,讨那劳什子的公道,怕是不能够的。 苏老夫人胸口一堵,然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哀哀戚戚的说道:“都是被我和他娘给惯坏了,年纪也还小,难免有几份桀骜不服管教。昨日之事原本确实是他不对在先,但是就为了那么点小事,瑞王爷竟一鞭子打到他的脸上,划出了又深又长的一番伤疤,请了太医来也说以后恐怕都好不了了。他还是个孩子呢,连媳妇都没有娶,脸上若是落下那么个疤,以后的漫长日子叫他怎么过?” 老太妃皱眉,一脸的不赞同,“纵马冲撞了长公主凤驾,你以为只是一点小事?那可是连皇上都捧在手心里敬重的尊贵人。” “可不敢对长公主不敬,瑞王爷动手打人也并非因为冲撞了长公主之事。” “那就是苏世子眼神不规矩了,我家阿玥是个霸道的,又把安宁放在心尖尖上,哪里能容许别人折辱了她?” 苏拉夫人目光一暗,说:“哪里折辱了?不过看了一眼而已,难道瑞王还不许他人多看安宁郡主一眼?” 老太妃笑了笑,“看自然是能看的,光明正大的看,谁又能说什么?但若是心里头藏着不好的心思,眼神鬼祟,想必只要是个血性男儿都容忍不了。” “您老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无非就是不想认你家小王爷毁了我孙儿容貌之事,还故意摆出这样的阵仗来说话给我听。” 老太妃顿时脸色一沉,“我有什么好不能认的?倒是你,听了这么多话竟还能理直气壮的坐在这儿跟我辩论,仍觉得你家受了大委屈要求公道,那我倒是真要好好的跟你说道说道了!”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而此时,景玥已经到了宫里,刚与云萝碰上面。 太子站在旁边,一副仿佛逮住了他错处的得意,说道:“舅舅,你来得也太迟了吧?再过一会儿,你就能直接先吃个午膳了!” 景玥睨了眼从小就在挑衅他的路上疯狂蹦哒的太子外甥,抬头与泰康帝说道:“出门时遇到了上门告状的苏老夫人,还在王府门前表演了好一场撒泼的大戏。” 泰康帝眉头一挑,神情中竟丝毫没有露出意外,还摸着胡子笑了一声,“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我却是已经见识过一回了。元宵那天,苏珂在街上撞倒了福慧县主,拒不道歉,被成王府上的几个公子围起来殴打了一顿,之后苏老夫人就是这么闹上门去的。” 长公主皱了皱眉,“成王府是如何与她处置的?” “还能如何?成王叔膝下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孙女,还从小身子骨不大好,一向捧在手心里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磕了碰了,没想到只是去赏个灯会就被人撞倒又受了惊吓。当时陪她出门的儿郎们挨个的被成王叔罚了一顿,苏老夫人这时候闹上门去,差点被直接打出门来。”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同样都是刚被征召入京,但成王叔如今统领京畿防务,你打算给苏家一个什么职务?” “初来乍到,还是等他们先熟悉一下京城的情况再说吧。” 这是连个闲职都不乐意给得太痛快了。 景玥在旁边悄悄的跟云萝说:“祖母得知你昨日受到惊吓,已经把几个库房都几乎翻遍了,要给你送些好东西压压惊。” 太子殿下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句话就撇了撇嘴,伸手意图把云萝拉走。 景玥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云萝,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泰康帝看着自家蠢太子这屡教不改的样儿,忍不住提醒他,“你还是安生些吧,凭他找你阿姐的殷勤劲儿,你往后隔日就要出宫一趟,还有得与他碰面的时候。” 子忽然愣了一下,景玥也问道:“何以出宫得这样勤快?” 心知不妙,太子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阻止其他人把事情说出来,但他才刚有这个想法,就听见云萝说:“太子在战事的认识上有所欠缺,以后让他每两天出宫半天,让我教他。” 景玥声音悠长,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有深意的看着他,“怎么不来找我?” 太子哼了一声,然后又听见云萝说:“舅舅的意思原本是要叫你进宫教导的,但太子不是很愿意。” 这一瞬间,太子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满眼的控诉简直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了。 果然,定了亲的人都靠不住,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给出卖了。 景玥笑了一声,然后摸摸太子的狗头,一脸温柔可亲的说道:“无妨,我会时常过去走动,总不能累坏了你姐姐。” 太子……太子在心里重重的“呸”了一声,突然就明白了父皇之前看他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太蠢了吧? 绝对是!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之前完全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太子殿下满腔怨念,不忍也得强忍住,只想着以后总有让舅舅吃亏的时候。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长到这么大,他一直都是靠着这样的梦想和信念度过一次又一次来自亲舅舅的打击。 云萝与长公主在宫里留到了午后,出宫门,登上马车,车门还没有合上,就看见一辆华盖马车远远的行驶过来,一直来到宫门前才停止,然后从马车内出来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 看到这个人,长公主忽然挑起了眉头,景玥则侧头跟云萝说:“这位便是北镇侯府的苏老夫人。” 云萝看着被丫鬟搀扶着下马车的老妇人,好奇道:“她不是去你家跟老太妃告状了吗?难道是在老太妃那里没讨着好,又跑宫里来告御状了?” 正说着,那边的苏老夫人落地后也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烈焰灼灼的,还含着满腔的愤然。 第383章 海图 这是云萝见过的、最粗野的老夫人,单只是从这个眼神里,她就感觉到了。 一般而言,越是尊贵、有见识教养的老夫人,就越不会剥下脸皮做粗俗撒泼之事,即便是那些脾气火爆的……她们其实更不会与人撒泼,她们只会对你视而不见,或者直接理直气壮的训你一顿,而绝不是撒泼。 那是市井泼妇才会做的事情,有品有级的尊贵老夫人们丢不起那个脸,也不敢给在外行走的后辈子孙们脸上蒙羞。 但苏老夫人似乎全无这样的顾忌,在宫门口恰巧相遇,她直接就朝长公主迎了过来。 她没见过云萝,长公主也仅仅在许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其实具体样貌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是站在她们身边的景玥,她却在半天前才刚刚见过。 她走过来浅浅一躬身,道:“老身拜见衡阳长公主。” 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连着封号的叫她了,目光一动,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她,说:“请恕我眼拙,不知老太太是哪家府上的?” 苏老夫人脸色一变,说道:“衡阳长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老身在十一年前还随我家老侯爷一同进京,与您见过几面。” “呦,十一年前?”长公主一脸惊讶,又凝神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恍然道,“原来竟是北镇侯府老侯爷的遗孀,本宫昨日才回京,不知北镇侯府的人竟然也来了京城,真是失敬。” 你昨天还在街上扬言要挖我孙子的眼珠子,你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北镇侯府苏家进京的事?骗谁呢? 苏老夫人看了眼站在马车旁的景玥,说道:“上次来京城,还见过殿下的二公子,多年不见,倒是没想到又多了个好女婿,因为我家珂儿不小心冲撞了您,就挥鞭子打人,毁我孙儿的容貌。” 长公主的脸色可见的沉了下去,冷冷的看着苏老夫人,说:“原来昨日在街上冲撞了本宫的登徒子竟是苏家的儿郎,我说怎么瞧着面生,在京城的地界上还敢如此跋扈嚣张,原来是刚来京城,还不知京城规矩。不过,府上的公子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规矩,老夫人你好歹也是随老侯爷来过京城的,怎么竟没有把儿孙的规矩教养好?” 这简直就是直接对着她骂她的孙子没教养了。 没教养怪谁?自然是怪没有好好教他的家中长辈! 苏老夫人的脸色都青了,怒视长公主,有些话没有过一下脑子的就脱口而出,“十一年前,长公主对我北镇侯府可不是这样的姿态!” 长公主顿时满眼的厉色,那是一段她甚至在午夜梦回时都不愿意回想的黑暗时期,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指着鼻子说了出来。 当然,她感念苏老侯爷对他们姐弟的支持和为大彧立下的赫赫功劳,但这狂妄老妇算是个什么东西? 长公主挺直了腰背,满脸的肃容沉怒,说道:“若没有老侯爷留下的功勋,就凭你们在登州做下的那些事情,早就够砍你们好几回了!到了今时今日,你竟还妄图拿着老侯爷遗留下来的功劳在京城横冲直撞,把你们在登州的行事习性全带了过来,真是好大的脸!” 苏老夫人的脸色又是一变,“殿下这是觉得老侯爷不在了,我苏家已经没了用处,就想要赶尽杀绝?” 说着,就已经做好了哭丧老侯爷,将之前在瑞王府门口施展的戏码在宫门口再次上演的准备。 长公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在她张嘴要哭嚎之前,就直接打断了她酝酿的情绪,肃然道:“仅仅是在这京城的地界上,比苏家更功勋煊赫的就不知有多少,可从没有哪家敢如你苏家那般行事。不过是仗着当年老侯爷对皇上和本宫的那点恩情,又天高皇帝远的以为无人能管束到你们头上,你在撒泼之前不如再去仔细的打听打听,冲撞宫门是个什么罪名,是不是如今的苏家能够承担得起的!” 苏老夫人一下子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脸上呈现出一个十分扭曲的表情。 长公主又说:“忍了你们两个多月的飞扬跋扈,不过是大家伙看在已故老侯爷的面子上,或不屑于跟你们计较,你莫非真以为这满城的王公大臣都怕了你家不成?!” 说完后,甩袖、关门,一气呵成,车夫驱使着马车缓缓离开了宫门前。 景玥翻身上马,俯首冷睨了苏老夫人一眼,说道:“跋扈惯了,到了一个新的地界上,老夫人似乎也并没有学会要夹起尾巴做人。” 随后策马,亲自护卫在长公主和云萝的马车旁。 留在原地的苏老夫人脸色连连变换,转身看着巍峨雄伟的皇宫城墙,捏着手中帕子,咬了咬牙,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哭了起来。 听到声音,长公主打开窗户往后看了一眼,皱眉厌恶的骂了声:“真是蛮不讲理的泼妇!” 云萝好奇问道:“听刚才在宫里舅舅的话,苏家在登州应该犯了不少事,还把一个好好的水兵大营弄得乌烟瘴气,但即便如此,还是只把他们召回京城,用荣华富贵养着,难道不正是因为此才会让他们觉得连皇上都不能对他们如何,于是就更加的有恃无恐,无所畏惧吗?” 长公主可疑的沉默了一下,转头与马车旁的景玥递了个眼色,然后附到云萝耳边轻声说道:“苏老侯爷生前曾画出一份海图,囊括了东海几千里的海域,还上了密折,说等他凯旋,就把那份海图亲手送到你舅舅的手上,不然交给别的任何人他都不放心。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在追击海寇中遇难,那份海图也不知去向。” 云萝讶异道:“海图?” 长公主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动,问道:“浅儿把舆图画得那样精细,可也知晓海上的情况?” 云萝沉默了下,最终摇摇头。 这确实超出了她所知的范围,她能复制出一份世界地图,也能将那几个很有名的岛屿位置大概的点出来,不止一次出现在课本上的几条重要航线也能描绘详细,但更精细的,就没有了。 但一份海图怎么可能这样粗略? 像她这种看到船就想吐的人,海洋简直就是她的禁区。 几千里海域,那是不是把东瀛都给囊括进去了? 云萝一下子对那份海图充满了兴趣,“你们是怀疑海图在苏家人的手上?” 长公主却摇头说:“不知,老侯爷遇难后的这几年,你舅舅一直没有放松对登州的关注,但苏家人从跋扈的老太太到无用纨绔的苏契、苏珂,都没有露出丝毫知晓这份海图存在的异常。” “不在家中,或许在大营里?” 这个问题如今却只有已故的苏老侯爷能回答,泰康帝派出无数的人寻找了近五年,花费巨大,却至今仍毫无收获。 苏老夫人的声音逐渐被抛在身后,长公主丝毫都没有要转身回头去看热闹,或帮她的皇帝弟弟解决一点麻烦的意思。 泰康帝……泰康帝在含英殿听说苏老夫人在宫门前哭,不禁头疼地扶额,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站在旁边板着一张脸,眼珠却骨碌碌乱转的太子殿下,便问他:“太子以为这苏老夫人该如何妥善处置?” 太子说:“天下命妇皆归母后统管,儿臣能有啥意见?” 泰康帝一愣,忽然就一脸轻松地坐直了身子。 是了,此事归皇后管,他在这里头疼个什么劲啊?难道是让他在含英殿内接见一个外命妇?太没规矩了! 于是他朝站在旁边伺候的奴才挥手说道:“你去跟皇后说一声,叫她准备接见苏老夫人,尽快把这件事给处置了。” 太子的一只脚尖已悄悄地调转了方向,听见这话之后就连忙说道:“我去跟母后说一声便是,不必劳烦赵大公公。” 赵大公公连称不敢,泰康帝则对太子殿下说:“你今日缺了半天学,功课都补上了吗?” 太子殿下顿时一脸震惊,我请假半天,还得把功课补上,你是魔鬼吗? 他的表情太明显,没有一点点掩饰,泰康帝见了,莫名的心中暗爽,随手翻开一本折子,悠然说道:“你以后每两日出宫半天,若是学得不好,回头就得把缺席的半天功课全都补上。” 太子决定去找母后告状! 岂料,一只脚还没有踏出门外就又被抓了回去,泰康帝指着另一边的太子专用席说道:“去吧,功课都给你放在桌上了,先把功课做好,之后不管你是想去玩还是找你母后,朕都不拦你。” 等把功课做完,那边的热闹都早已经结束了,那他还去看什么?看母后给他布置更多的功课吗? 憋着满肚子的不甘不愿,太子殿下挨挨蹭蹭的走到了书桌后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点一点地静下心来。 而此时,苏老夫人也被请到了皇后的宫中,看着与景玥有几分相似,出自景家的皇后娘娘,苏老夫人的内心其实是很不情愿来这里的。 第384章 提前养老 苏老夫人最终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在景老太妃那儿告状不成还被反训斥了一顿之后,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到宫里来告状,然后又被皇后刁难,最后还下懿旨把她和儿媳妇一起给申饬了,说她们身为朝廷命妇却管教不好家中子孙,致使苏世子枉顾朝廷律令当街纵马,为祸百姓,在冲撞长公主之后不仅毫无悔改之心,还行为不轨,被瑞王教训之后更意图反咬一口,实在是蛮横之极。 几乎同一时间,从含英殿内也送出了一份圣旨,一路送到北镇侯府,将北镇侯也申饬训诫了一番,并警告他往后若是再有跋扈欺凌百姓之事发生,必严惩不贷。 一时间,京城里其他纨绔都跟着安分了不少,茶楼酒肆里皆在谈论此事,北镇侯出门与人吃酒的时候都感觉到了周围许多人对他的指点打量,这不禁让他十分恼怒,并怨怪到了他母亲的身上,认为若非她跑到景家人面前去闹,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转身又把整张脸都包成粽子的苏珂训了一顿,骂他色迷了心窍,看到个女人就转不开眼了,看谁不好偏要去看安宁郡主?还是当着瑞王的面! 那景家的小王爷是好相与的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跋扈的,当街鞭打别家公子都不新鲜了,甚至高门贵女都是说打就打,而缘由仅仅是因为人家小姑娘爱慕他,对他使了点女儿家的手段。 曾经有传言说景家的小王爷不爱女色,是个断袖,但是这样一个人却把安宁郡主捧在心尖尖上,下个聘还差点把自家王府给搬空。 如今,皇后是他的亲姐姐,他手上还掌着西北的几十万大军,刚刚把西夷打得俯首称臣,连西夷王最宠爱的公主都送到大彧来和亲,这样的功勋,他就算平时再跋扈霸道,京城百姓都能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况且,他跋扈,是对那些招惹到他面前的贵族公子们跋扈,却从没有无故祸害到普通老百姓的头上,京城百姓对他其实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畏惧。 这样的人,他们就算不去巴结,平时见了也应该远远的避开,老侯爷已经故去多年了,这里也不是登州。 苏老夫人被亲儿子的一番话说得脸色难看极了,却又舍不得责怪这一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正想着可以找谁撒气,就又听见苏契嘀咕着说要换一个世子。 她顿时脸色大变,厉喝道:“你疯了吗?庶子袭爵是要降等的!” 苏家可是和卫家一样的世袭罔替的侯爵! 当年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天下平定之后,共有两王一公四侯爵,皆为世袭罔替,几百年过去了,如今仍屹立着的就只剩下瑞王府、齐国公、镇南侯府和她苏家的北镇侯府了。 东临侯绝嗣,由旁支袭爵,从此就失去了世袭罔替的尊贵;西京侯在百年前参与谋反被诛;近二十年前,先帝朝,西夷与北方其他部族联手攻打大彧,打死了一个瑞王和景家两位年长的公子,长乐郡王府更是一门死绝。 所以,她怎么能容许苏家也退出这个行列呢? 但苏契却指着坐在一旁的儿子,丝毫不顾忌他心情的说道:“他的脸都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继续当世子?” 苏老夫人转头看向苏珂被纱布包裹的脸,也不由得沉默了,心里对动手毁她孙儿脸的景玥越发怨恨。 沉默了许久,苏老夫人拍着桌子说道:“不行!除非你跟静娴再生个嫡子出来,不然休要再提换世子之事。” 苏契想到嫡妻那张衰老的脸和逐渐臃肿的身材,不由得满脸不情愿。 但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让庶子袭爵降了自家的等级。 苏珂坐在旁边,安静得像一尊木雕,脸藏在厚厚的纱布下面,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表情神态。 苏契看到他这样却更加生气,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脚,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因为你,老子现在出门都要跟着被人指指点点,你怎么不干脆被景玥打死算了?” 苏珂摔在了地上,眼里闪过怒气,然后却又自己默默的爬了起来,一声都没有吭。 苏老夫人不悦的看了儿子一眼,但她虽然疼爱孙子,却显然更疼爱自己的亲儿子,尤其是在孙子没了前途之后,因此除了脸色不好看之外,并没有劝说和训斥半句话。 皇上和皇后娘娘接连申饬苏家,这在京城里很是热闹了几天,言谈之中几乎无人为苏家抱不平,顶多叹一句苏老侯爷英雄一世,可惜后继无人。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从何而来,在议论苏家的话语之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说景家出了个皇后,生下唯一的太子,景玥如今手掌几十万大军,又是世袭罔替的亲王,还即将跟镇南侯和长公主府联姻,恐怕以后的朝堂之上,连皇上说话都要看瑞王爷的脸色了。 这个言论迅速的席卷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但让人意外的是,不管皇宫,还是瑞王府,乃至长公主府都迟迟没有动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太子殿下频频出宫到长公主府与安宁郡主和瑞王相会,一待就是半天,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除此之外,什么异常都没有。 不过,在私底下,云萝还是问了景玥一句,“景家势大,若是舅舅真的对你起了忌惮之心,你该如何处之?” 帝王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谁知道他面上笑嘻嘻的,心里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弄死你呢? 景玥的反应十分淡定,但云萝主动关心,还是让他很高兴的,就拉着她的小手手说道:“那我就带着你找个清净地方,提前养老。” 云萝一把甩开他的手,无情的说道:“你自己去吧,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步入老年。” 景玥把她的手拉回来捏了捏,一脸妥协的说道:“行行行,那我就陪你去游山玩水,踏遍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可好?” 他是笑着说的,眼神却无比认真,仿佛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如今拥有的权势地位,随时都能撒手扔出去。 云萝抿嘴,然后轻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愈发灿烂,倾身凑近了她耳边,说道:“其实,我早就把兵符交给皇上了,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云萝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明显的怔愣,上挑的眼尾都瞠大了,那可爱的模样像一只受到惊吓却又故作镇定的猫儿,顿时惹得景玥忍不住心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把,嫩滑的触感让他简直要舍不得松手。 “嘤嘤嘤”的,一只黑白团子耸动着蓬松的毛朝他们滚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云萝脚边,伸出两只前爪子就要抱近在眼前的大腿。 景玥垂眸睨着它,然后抬腿把它一脚踢了出去。 毛团在地上翻滚了两个圈,然后抖抖毛,更加兴奋的朝景玥扑了过去。 养了两年,它已经是一只真正的大猫熊了,直立起来有人那么高,浑身的毛茸茸、肉嘟嘟,让人想要把自己埋进这一滩软绵绵里面,全然想不到它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一爪子挥过来,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都立刻出现了几道凹痕。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那几道爪痕,忽然伸手朝正在跟景玥“玩”得欢快的团子抓了过去,一把抓住它后面脖颈上的毛,轻轻一拉就把它拉扯了过来。 “昂!”它扭头朝云萝叫了一声,露出满嘴锋利又发达的牙齿。 云萝抓住它的上下两颚,轻轻的把这张嘴合了起来,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似乎是牙齿与牙齿碰撞的声音。 被封住了嘴,又抓住爪爪的团子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摇着肥嘟嘟的屁股,要多温顺,就有多温顺。 云萝抓着它的爪子看了看,特别冷酷无情的说道:“野性未驯,立刻把它的指甲都剪了。” 团子温顺的缩着爪爪,全然不知它威力巨大的指甲即将离它远去,还以为云萝是在跟它玩耍。 景玥也伸手过来捏了捏一只毛爪子,笑道:“这东西,寻常人还真养不起,一个不好,恐怕连小命都要交代在它手上。” 瞧这爪子黑黝黝寒光闪闪的,能挠碎坚硬的青石板,给人开膛破肚岂不跟玩儿似的? 得是多锋利的刀,才能把这指甲剪断? 云萝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捏着这爪子思考了一下,转头叫人去把她的长刀取了来。 那把当年太子殿下送给她做生辰礼物的长刀,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锋锐的刀,吴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都被其劈开了。 长刀很快就被送过来,云萝接过后“锃”的一声拔出,刀身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刺目的光,团子浑身的毛都突然全炸了起来,开始挣扎起来。 云萝不为所动,景玥更是十分温柔的把它两只爪子按在了地上,还十分贴心的帮它理了理毛,露出爪尖尖,“怕什么?又不是要剁了你。” “嘤!” 第385章 脱 皇室、长公主和瑞王府的置之不理让流言越传越烈,也不知背后之人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他觉得正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于是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当外面开始出现瑞王爷佣兵自重,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流言时,又到了半月一期的《大彧月报》的发表日。 开篇第一版,就直述了北镇侯府苏家人在登州,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把登州搅得一片混乱,登州百姓苦不堪言,而曾经的英勇之师也因为北镇侯的无能和昏聩跋扈而致使军纪混乱,士气低落,将士们心里充满了怨言。 在文章的后半部分,还清清楚楚地罗列出了苏家人在登州的恶行,北镇侯苏契又是如何在一场又一场的在与海寇作战中,躲在后面、推人上前、拿人挡刀,罔顾手下将士们的性命,在平时无战时,更是飞扬跋扈,对将士们动辄打骂,迫害与他意见不合的将军! 这一份报纸一出,全城哗然,再也没有人去关注景玥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了。 哎呦喂,太子殿下可是瑞王的亲外甥,他若是真有那不好的举动,皇后娘娘就首先不能放过他吧? 散了散了,这八卦没啥好说的,还是北镇侯苏家的事迹更吸引人。 观他们这两个多月来在京城的行事,就可知在登州只有更跋扈霸道的! 一份报纸,长公主甚至都不屑于用八卦小报,而是直接刊登在了《大彧月报》上,一下子让本来就在京城不怎么受欢迎的苏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硕鼠。 听说苏老夫人在家里掀翻了一张桌子,大骂长公主无耻,谗言诋毁、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这报馆从始至终都是我家浅儿的,何时成了公家的东西?”长公主听闻之后不屑的冷笑一声,说道,“她这是想要我把所有证据都张贴出去,这样才能显得本宫并未诋毁他们?” 从未听说过这样奇怪的要求! 刘大奶奶秦书媛在旁笑道:“殿下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个破落户,在登州做恶惯了,就以为京城也能由得他们肆意妄为,这种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长公主招招手让她在旁边坐下,看着她的肚子说:“你这肚子有六个月了吧?前两日你婆婆还专程找上门来,叫我多照顾你一二,你怎么不在家里安心养胎?” 秦书媛赧然一笑,下意识伸手扶着肚子说:“又不是多繁忙的工作,知晓我有孕之后,其他人也替我分担了不少,不让我觉得乏累,在家里反而无所事事,怪冷清的。” 长公主点头说道:“刘家的家风好,尊长都是知书达理的和善人,我若是还有个女儿,定要给她挑个刘家郎。” 秦书媛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哪有您说的这样好?我婆母和婶娘们为了家中那么多儿郎的婚事,愁得头发都白了。” “那是她们自己过于挑剔了,又有你这珠玉在前,寻常姑娘可入不了她们的眼。” 秦书媛羞赧,然后把手中的文章递给了她,说道:“这是新甄选出来的几篇文章,用于下一期《文秀报》,您核实一番,可有哪里不合适的。” “这些文章都是从哪里来的?” “书生、文士,还有朝中的一些大人。如今,许多人写出了一篇好文章,都会送一份到报馆里来,想要借此扬名,也有一些大人和先生是单纯想要指点后辈。” 文风鼎盛,报馆让天下读书人又多了一条扬名的途径,但长公主却想到了云萝说的要开个武学堂。 云萝在家里,突然收到了一篮子青梅。 三月时节,正是青梅成熟的时候,这一篮来自兰若寺的青梅已经迟到了整整三年。 看着送青梅过来的无痕,云萝问道:“你家王爷呢?” 无痕可疑的沉默了一下,随后说:“王爷正在与了尘大师谈论佛法,担心这篮子青梅放久了不新鲜,就让属下先快马回城给您送过来。” 了尘大师? 云萝想起了当年那个在兰若寺后山上遇到的黑脸和尚,一身的暴脾气,举起棍子就砸人,怎么想都不觉得他是会跟景玥谈佛论道的正经和尚。 “偷青梅被抓住了?” 无痕突然用力的咳嗽了几声,一副“我什么都没有说,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但是你好像猜对了”的表情,云萝于是也就懂了。 原来是真的被抓住了,不过看起来问题应该不大。 她收下青梅,一直到晚上才见到爬墙而入的景玥。 “佛法论完了?” 面对她的询问,景玥沉默了一下,随之莞尔,笑眯眯的说道:“论完了,只怕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都要成为了尘大师的拒绝往来户。” 云萝看着他脸侧的乌青和再怎么仔细整理也理不整洁的衣裳,也就知道了他们是如何论佛法的。 那位大师似乎有些暴躁。 转身进了药房,景玥紧随而入,还好心情的问她:“青梅吃了吗?你若喜欢,我明日再去给你摘一些来。有人说,兰若寺后山的梅林常年受佛法熏陶,就连结的梅子都有了佛性,比别处的好。” 云萝:“……不用了,那么酸,还要让人拿去腌渍才好吃。” 说着转身,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递给了他。 景玥却不接,只把脸凑到了她面前,厚着脸皮说道:“你帮我上药,我再跟你说个有趣的事儿。” 云萝差点没忍住把瓶子扔到他脸上去。 其实是景玥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才免于被砸,连着瓶子一起被小心的推了回去,还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以为你定会有兴趣听一听的,这才从城外回来之后连家都未回,就先来找你说事儿。” 云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打开瓶子开始往他脸上抹药,“说吧。” 其实并不是特别想知道,不过是看他好像很想说的样子,也可能仅仅是想让她给他擦药的借口。 景玥享受着她并不温柔的照顾,脸上的乌青被她揉得生疼,又疼又酸,仿佛要把肉都给肉碎了。 抹完脸,云萝看着他的胸口位置,表情特别正经的问道:“身上也要我帮你吗?” 景玥顿时耳根一热,轻咳道:“不用,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不用客气。”云萝握紧了手里的药瓶,不让他拿走,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怎么看都是一副正经纯良样儿,“身上或许有自己不好上药的地方,帮都帮了,索性帮你到底。” 景玥伸手抓着腰带,眯着眼说道:“你确定?那我脱了?” “脱!” 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害羞之色,甚至在景玥迟迟没有动手的时候还主动的伸手过来扯他腰带,要帮他脱,吓得瑞王殿下急喘了一声,慌忙抓住她的手。 云萝的目光从他的腰带缓缓上移到他脸上,心平气和,脸不红也气不喘,那淡定的眼神下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挑衅。 景玥……景玥十分没出息的更加护紧了自己的腰带,呼吸微促,而后忽然俯身,在她的手上轻轻咬了一口,并趁机抢走了她手中的药瓶。 云萝:“……” 见他抢了就想逃,云萝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给拉了回来,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跑什么?” 景玥轻轻的叹了一声,反手握住她抓在他腰带上的手,低头看着她,“阿萝,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云萝似乎笑了一声,太轻太淡,也消失得太快,让人恍惚以为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瑞王殿下忽然觉得有点腿软。 他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身体的反应过于诚实,不由他控制。 然后他听见云萝说:“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没说就想走?” 景玥稍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日在兰若寺看到北镇侯府的苏夫人上香礼佛,想要求子。” 云萝一愣,“求子?这是觉得长子已废,想要重新生个小的?” 景玥握着她抓在他腰带上的、软绵绵的小手手,觉得他们此时的姿势有点不大适合讨论任何话题,毕竟心上人就在眼前,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搂进怀里,为何要去谈论他人呢? 他心不在焉的说道:“苏珂容颜已毁,失去了袭爵的资格,北镇侯只他一个嫡子,庶子袭爵则要降等,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再生一个嫡子出来。” “毁了容就不能继承爵位?当年我祖母身为女子,都袭了我太祖父的侯爵,且并未降等。” “那是老侯爷用大代价换来的。” “这么说来,是不是只要苏家付得起代价,苏珂就算毁容也能袭爵?苏夫人也不必经历高龄产子的风险。” 景玥“嗯”了一声,应完后忽然神色一动,抬头看向她。 云萝在这个时候忽然松开了他的腰带,柔荑从他手心里如鱼儿一般的滑走,并特别冷酷无情的说道:“天色已晚,你可以回家了。” 景玥:“……”刚才是谁拉着他的腰带不让走的?突然就翻脸赶人是什么缘由? 第386章 带你飞 虽然说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苏珂即便被毁容,也依然能继续当他的北镇侯世子,将来继承侯爵之位,但苏家能不能付得起代价,怎么让他们乖乖的付出这个代价,又是一个问题。 爵位继承自有明文规定,但所有的事情都跑不过一个例外,比如卫老夫人当年曾以女子之身袭爵,史书上也有记载,本朝开国时,朝中有女将女爵,且不止一位,因战被毁容的、脸上有疤的更不新鲜。 所以苏珂能够继续当他的世子,并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他有那个本事。 一个纨绔浪荡子能有什么本事呢?比如向朝廷献上一份足够珍贵的东西。 而如今他们能打动泰康帝和朝中诸位大佬的,大概就只有那份海图了,只是那份海图究竟在不在他们的手上如今还是个未知数,这么多年都悄无声息,没有露出丝毫异常,很有可能连他们也不知道当年老北镇侯曾留下这么一样东西。 苏老侯爷连交给亲信下属送来京城都不放心,会放心他这不怎么靠谱的妻儿吗? 但如今,他们是仅有的突破口之一。 景玥虽然被云萝翻脸无情的赶了出来,但她提点的这一件事却还是上了心,回去想了一晚上,次日又一大早进宫找皇上商量了半天。 过了两日,宫里突然往外广发请帖,皇后娘娘要在明园设春日宴,日子就定在三月十八。 掐指一算,时间就只剩下五天了,虽然不明白皇后娘娘怎么会下帖下得这样匆忙,但该准备的还是一刻都不停歇的准备了起来。 上好的胭脂水粉,珍贵的绫罗锦缎,精致的珠宝首饰,在京城的各大商铺里甚至出现了争抢事件。 云萝在几年前开的那个脂粉铺子因为质量好,即使价格昂贵也向来供不应求,如今更是被直接抢断了货。 翻着已经荣升成掌柜的兰卉送来的账册,云萝发现她家黑心掌柜都已经把价格提升到了原来的两倍以上,却依然被买断货,账上的金额也累积到了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不由得沉默。 这真是一个促进发家致富的好办法。 但很显然,长公主也是败家队列中的一员,云萝屋里的衣裳都快要放不下了,有许多甚至连看都没有被她看过一眼,而今,她又收到了几身新衣裳,以及配套的头面首饰。 长公主对于打扮自家闺女这件事,向来是不吝啬且兴致勃勃的,无奈云萝并不十分的配合她。 也亏得云萝不太配合,不然天知道会被她的公主娘打扮成怎样一个富丽堂皇的模样。 别看长公主如今穿戴得素净简单,还柔柔弱弱,偶尔装出一副病西子的模样,但据说年轻的时候最爱华服,还是能一脚把人踹下马,把先帝后宫的妃子当着先帝的面按进水池子里的狠辣女子,而先帝不爱正宫与嫡子,却很宠爱这个嫡公主。 但长公主似乎并没有多把先帝放在心上,先帝驾崩,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胞弟推上位,出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上她的华服,护着幼帝对付起曾深受先帝宠信的老臣更是毫不手软,直到卫侯救驾而死,除了宫装正服,再没人见她穿过别的华衣。 而今,她把这个兴趣延续到了云萝的身上,可惜云萝不配合,她也只能遗憾放弃,却时常在给闺女准备的新衣裳中夹带一些私货,暗暗期盼着宝贝女儿突然心血来潮,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 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应该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美的! 云萝倒是无所谓素净还是华美,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过于引人注意,最好是能够隐匿于众人之间,所以她每次都是这种选择。 不过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比别人更好看一些,十七岁的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亭亭玉立,也长出了她曾经期盼的大长腿,身材在众多的名门贵女中算得上是高挑的,与景玥站在一起,端的是天造地设,一下子把周围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明园并不在宫里,而是相距几里的一处皇家别院,占地十分广阔,内有亭台楼阁,蜿蜒廊道,如今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明园内已经有牡丹竞相开放。 春日宴就设在明园内,阳湖的湖心岛上,前往那里,需要乘坐画舫游船。 云萝已经在阳湖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艘运载客人的小画舫。 画舫虽小,却做得十分精致华美,雕栏画栋一样不少,上面已经或坐或站了好几个人。 她的站立不动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不由得出声问道:“安宁郡主,你不上船吗?” 云萝侧目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将她领路到此的侍者,想问一句:我能游过去吗? 她的沉默让询问的姑娘有些尴尬,羞得脸都红了。 这时候从身后过来一人,站在船沿居高临下的看着云萝,说:“安宁妹妹,金小姐好心询问,你怎么毫无回应,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她身姿婀娜、妆容精致,一出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正是简王府的安如郡主宗琦玉。 云萝抬头往上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她说,才不会让她和旁人以为我是不愿与你同舟才迟迟不上船,好歹也要给你留点颜面。” 宗琦玉的脸色微变,飞快的看了眼与云萝并肩而立的景玥,说道:“你我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你何至于竟说出这种话来戳我的心?” 云萝直接撇开了脸,不欲与她争辩,但不想上船的意思却表现得明明白白,就好像她真的是不想跟宗琦玉同舟,而不是不想坐船。 那位金小姐此时也不觉得尴尬了,上下看看宗琦玉和云萝,满脸好奇。 然后,她被同行的另一个姑娘拉走了,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悄悄咬耳朵,半晌,惊讶的转头看向了宗琦玉。 虽然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但安如郡主想也能猜到会是些什么话,顿时面上火辣辣的,却又咬着牙不肯退缩。 景玥俯身在云萝耳边说了句什么,云萝迟疑一下,看一眼在湖上晃荡的画舫,然后点了点头。 下一秒,景玥伸手环上她的腰,带着她拔地而起,越过画舫,又在湖中借了几次力,如蛟龙腾挪,转眼就到了湖心岛上。 身后传来一阵姑娘们的惊叹声,有人趴在船沿上一脸羡慕的说道:“有人若是能这么带我过湖,我我我就嫁给他!” “别做梦了,就你那分量,掉进水里浮都浮不起来,还想飞?” “我打死你!” 同船之人一半看热闹瞎起哄,一半则悄悄的打量安如郡主。 那芒刺一样的目光扎得宗琦玉眼眶发热,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死死的纠着帕子,明明是她先认识景哥哥的,那时候卫浅还在乡下吃苦受穷呢! 已经到了湖心岛的云萝并没有分给她多少关注,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一个不甘心的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让她费心费力? 捂着被掐得生疼的腰间软肉,瑞王殿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路把她送到宴席上,然后才转身去了湖心岛另一边的场地。 温如初飞快的蹭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云萝的脸,皱着鼻子说道:“这么温柔体贴,不知多少人心里头泛酸呢。” 云萝转头问她:“你也酸吗?” “酸!”她用力点头,从鼻腔里往外哼了一声,说道,“他以前可是连眼角都不往姑娘身上瞄一眼的呢,却独独只对你一人好,位高权重长得还这么好看,回头再看看其他郎君,都黯然失色了。” “张睿也黯然失色?” “emmm……”她眼珠骨碌一转,忽然说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遇到安如郡主在湖边徘徊,过了好几条船都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好像在等人,是不是在等你?” “我跟她不熟。” “那就是在等你家瑞王爷了。”温二姑娘“啧”了一声,托着两边脸颊说道,“到了这个时候竟然都还没有死心,肯定是你对她的打击还不够大,让她以为你好欺负,竟敢当着你的面跟你家王爷勾勾搭搭。” 她转过脸来看云萝,目光斜睨着,说道:“你怎么这么好脾气?遇到这种不顾脸面的贱人,你就应该拿出你的本事,弄死她!我要是有你的本事……” 云萝看到了她眉眼间的一丝轻愁,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迟凝了下,然后摇头说“没事。”紧接着就再次把话题跳转到了别处,“蓁蓁那个没出息的,我前日晚上拉她在花园里溜了个弯,她竟然就着凉了,鼻子堵塞,声音沙哑,害我被我娘骂了一顿。之前从你那儿得了一瓶药丸,对着凉咳嗽十分有用,还有没有?” “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好勒!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等蓁蓁好了,再一起请你出去踏春郊游,让她给你当牛做马!” 真是让人感动的姐妹情。 :。: 第387章 你在咒谁? 跟温如初说话的这会儿,被落在后面的安如郡主等人也乘船到达了。 各自找席位或相熟的人聚集,很快,刚才在湖边发生的时候就在宴席上传扬了开来,众人纷纷对安如郡主投或明或暗、异样的眼光。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声:“放眼京城,爱慕瑞王殿下的姑娘多了去了,但他如今都已经定亲,有教养的姑娘就算心里还惦记着也应该小心收起来,特意等在湖边为难安宁郡主算是怎么回事?” 云萝跟京城贵女们相交不多,藏在人群里,她也没认出声音来,但温如初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凑到她耳边说道:“是齐国公府的董二娘,坊间传闻,我也不知真假,但据说董二娘跟她的一个表兄青梅竹马长大,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那个表兄在一次花会上被安如郡主的一首诗所倾倒,抛弃青梅竹马的表妹,转而拜倒在了安如郡主的石榴裙下,从此,这二人的梁子就结下了。” 此时云萝也略有耳闻,但京城英杰儿郎拜倒在安如郡主裙下的不知有多少,区区一个齐国公府表公子,实在不值一提。 如今,董二姑娘已经嫁为人妇,那位表公子据说也被家中长辈强逼着娶了他人。但不管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人吧,反正董二姑娘看安如郡主依然是哪哪都不顺眼。 她的这句话一出,整个宴席但凡是听见的人都静默了一瞬,气氛异常的尴尬。 先一步过来的简王妃从自家丫鬟的口中听闻后,气得脸都白了,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压着声音质问道:“你之前说要等人,不肯与我一起登岛,竟是在等景玥和安宁,是不是!?” 宗琦玉咬着牙不说话,看到她这样,简王妃也不禁磨了磨牙,又是失望,又是有些痛心疾首,但此时并不是管教女儿的好时候,只能说一句,“你不是说你已经放下景玥了吗?还信誓旦旦的跟我发誓,听从我和你爹的安排,不再惦记不该惦记的人!今日出门前,我与你说过些什么,你是不是全都忘记了?难道真要惹得你爹把你远嫁出去,你才能死心?” 脸色顿时一变,宗琦玉泫然看着简王妃,“娘,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简王妃说出的话格外冷酷,“你凭什么不甘心?景玥是给过你承诺,还是曾与你相交亲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这满京城的贵女闺秀放在眼里,难道凭你跟在你兄长身后多见了他几次面,就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 宗琦玉不由得脸色苍白,坐在那儿摇摇欲坠。 简王妃深深的看她一眼,却终究还是心疼的,叹了口气,笑着跟一个上来拜见的夫人相互问候一声,等身旁没有外人了才再次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与你爹都说了不止一遍,你嫂子上次好心提点你,还被你给怨怪上了,究竟该如何做,你自己把握吧,莫要真把你爹惹恼了,远远的把你打发出去。” 宗琦玉看着对面,被温如初围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云萝,默默的垂下了眼。 云萝忽然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温如初也跟着她看向那边,然后又转头来问道:“你看她做什么?她刚才瞪你了?” 这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那里有一大群人围着在玩投壶,温如初被热闹吸引,站了起来踮着脚往那里看,忽然扯了扯云萝的衣角,激动的说道:“快看快看,你家瑞王爷在跟人比试呢,一挑三,怎么还有个老头儿?” 对温二姑娘来说,年近不惑的北镇侯确实算得上是一个老头了。 她看着那边“啧啧啧”的摇头,“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你家王爷一鞭子抽坏了北镇侯世子的一张脸,如今北镇侯爷看他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不过这苏侯爷是不是有点傻?跟精于骑射、上阵杀过敌的大将军比投壶,还不如比文才呢。” “你觉得一个不学无术的老纨绔,能有多少文才?” 温二姑娘转头默默了的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这话好毒,要是在宗琦玉找你麻烦、为难你的时候你也能这样朝她喷射毒汁,她还敢再跟你过不去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成王家的小姑娘福慧县主俏生生的站在了面前,见两位姐姐转头看向她,便赧然一抿嘴,屈身朝云萝行了个礼,“见过安宁姐姐,温二姐姐。” 二人回礼,然后把她拉到了坐席上。 云萝打量了她一眼,说:“小半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高兴的说道:“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去年刚做的衣裳,今年都穿不下了。” 她转头往四处看了看,问道:“衡阳姑母没有来吗?并不曾在宴席上看见她。” “她在报馆忙碌。”其实主要是嫌宴席无聊,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她已经受够了各种各样的宴席。 小姑娘兴致勃勃的问道:“几份报纸都十分有趣,我能去报馆拜访吗?” “可以。” 她又抿嘴一笑,说道:“那我回去后就亲自写一封拜帖,是给姑母好,还是给姐姐好?” “不用拜帖,什么时候有空了直接过去就好,报馆里每日都有人。” “那会不会太失礼了?” “不会,只是那里有许多粗人,别惊扰了你才好。” 小姑娘捧着脸说:“我都听祖父说了,除了少数几个读书人,在那里干活的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病痛的伤兵。祖父还夸姐姐呢,说姐姐心善大气,给了这些曾为大彧流血御敌的将士一条谋生路。我不怕的,我家里也养着一些身有伤残的叔伯爷爷,他们都对我可好了。” 温如初伸出手指戳了戳她,不满的说道:“你别只顾着跟你的安宁姐姐说话啊,我孤零零坐在旁边很冷清的。” 小脸微红,小福慧轻声说道:“我刚才听见温二姐姐说安宁姐姐对……太客气了,其实没有呢,刚才在湖边,安宁姐姐一句话就让……下不了台,我祖母也夸姐姐厉害,不被人欺,不与人争执。” 温如初愣了下,疑惑道:“这不对吧,不跟人争执,怎么能做的不被人欺?” 小福慧无辜的眨眨眼,“我也不是很明白,要不我再去问问祖母?” 温如初连忙把她拉了回来,“别别别,你还是在这儿坐着吧,莫要打扰了王妃与人应酬。” 成王妃此时已经跟苏老夫人对上了。 因为苏珂在元宵灯会上推倒小福慧,害得小福慧受伤受惊,人都跟着瘦了一圈这件事,成王妃对那个罪魁祸首是深恶痛绝的。 但她当然不会不顾身份的去跟个小辈计较,于是同为祖母,身份还算相当的苏老夫人就成了她的首选打击目标。 尤其这个泼皮老妇之前竟然还跑上门来告状,说成王府的公子们合起伙来把她孙儿给打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说苏珂因为唐突了云萝而被景玥一鞭子抽在眼下,直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张脸以后恐怕就要毁了,成王妃高兴得当日晚饭都多吃了一碗,这些天来也一直保持着好胃口。 但别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消气,她可记仇着呢! 记仇的成王妃看到她就说:“你怎么有空来赴宴?苏世子的伤好了?” 这话只是听着,就让人感觉到满满的挑衅味儿。 苏老夫人的脸色当时就落了下来,成王妃却仿佛看不见,还故作关心的问道:“听说苏夫人在求子?呦,你儿媳妇都多大年纪了?老蚌怀珠说起来是个喜事,实则却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何苦来哉?你家侯爷也太不疼惜人了。” 坐在附近的刘相夫人用帕子掩着嘴,侧目看了一眼,不赞同的说道:“都是能当祖母的人了,求的哪门子子?说出来都要惹人笑话,又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妾室,还得靠儿女立身。” 成王妃笑了一声,转头跟她说:“你家人丁兴旺,光是嫡出的孙儿就有十几二十个,不知惹得多少人羡慕。” “有什么用?没一个是省心的,光是给他们娶媳妇都要把家底给掏空了。”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像那些只有一个嫡子的,嫡子出了事,可不就得赶紧想法子再生一个出来?不然大好的爵位不仅要落到庶子头上,还得降等呢。” 苏老夫人气得翻起了白眼,多年的颐指气使习惯了,让她来京城三个月还没有学会收敛,一句话就没过脑子的说了出来,“我家好歹还有几个凑数的庶子,这京城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可不止一家!” 一根拐杖忽然凌空飞来,直接砸在了苏老夫人的身上,连带着周围几个老夫人老太太都惊了一跳,转头就看见景老太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一脸阴沉的看着苏老夫人,“你在咒谁?” 皇后亲手扶着老太妃,也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成王妃忙站了起来,过来扶着老太妃的另一边手臂,说道:“老太妃息怒,您家小王爷年少英雄,惊才绝艳,把他拿出来与那些个顽劣不堪之徒作比,都是辱没了他。” 刘相夫人也躬身说道:“我倒是想把家里那些个孙子全都拿来跟您老换一个孙儿呢,只怕您舍不得。” 老太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却又听苏老夫人忽然说道:“您何必对号入座?卫家不也只剩一棵独苗?还被派官到了岭南那个乱糟糟的地方,谁知会不会出点意外。” 气氛一下子又凝结了,无数的目光转而落到了云萝的身上,连那边的投壶都停了下来。 云萝眼里浮现一丝暗色,幽幽的看向苏老夫人,说道:“自己的子孙都管教不好,倒是替别人操心上了,我哥哥不需要再袭别的爵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谁也抢不走他的位置。不像你家,废了一个大的就要求神拜佛、费尽心机的再生个小的,生孩子好像生一个玩意。只是苏夫人这么多年都没能再生个孩子出来,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功能。” “噗嗤”一声,温如初直接喷笑了出来,察觉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又慌忙捂住嘴,朝云萝眨眨无辜的大眼睛。 云萝……云萝轻轻的吸了口气,不跟她一般见识,但总感觉气氛都被她弄坏了。 苏老夫人脸色暗沉,“安宁郡主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没想到说起生孩子的事情竟头头是道,让老身大开眼界。” “这只能说明你见识少,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要为一点小事大惊小怪,尽往龌蹉的地方想。” “黄毛丫头,牙尖嘴利!” 云萝轻抬眸,面不改色地反问道:“那么,你是希望我跟你动手?” 第388章 把苏夫人请过来 云萝的一句“动手”简直满场寂静,就连苏老夫人也对她曾经的壮举有所耳闻,什么一刀劈开吴国公府门前的镇门石狮,什么一脚踢飞了元宵灯会上起火倒塌的半边屋顶,什么跟着景玥奔赴战场,一手医术救活无数将士,还生擒了闯营的西夷五千将士…… 苏老夫人看看自己娇弱的老身板,她是疯了才会动手,而且,她一个当祖母年纪的人,跟一个小辈动手也太没分寸了。 她显然忘记了她之前还亲身上阵,在瑞王府门前跟景玥撒泼,刚才还当殿诅咒卫漓,与云萝嘴上争执。 景玥不知何时走到了云萝身后,俯身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就是太善良了,遇到这种为老不尊的,就应该直接动手,与她争辩什么?你又不善言辞,她却练了一辈子的口舌,还有撒泼打滚的大招,总能把事情弄成一个不管怎么做都好像是你之错的场面,让你吃亏。” 他的声音真是太“轻”了,满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含笑,眼睛却如鹰视,刺得苏老夫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胡闹,岂能对长辈不敬?”景老太妃斥了他一声,说道,“此事跟你们小孩子无关,只管坐着吃酒喝茶便好,我和皇后还站在这儿呢,长公主定也不能容许他人诅咒她的儿子!” 苏老夫人的面颊抽动了几下,她这几十年在登州,从不需要收敛脾气,便是指着他人的鼻子骂也无人敢反驳违抗,来京城后的前两个月也过得还算自在,却没想到今日的一时嘴快会把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 她仍不愿收敛,却真的有点怕了。 云萝朝老太妃行礼,道:“有劳您了,但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宴席,此事还是等散宴之后再论吧,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好好好。”老太妃捧起孙媳妇的场从来都不含糊,“还是你想得周到,今日可不是只为某一个人设的宴,因为一个人,就搅了大家伙吃席的兴致,确实太不像话了。” 然后看也不看苏老夫人一眼,径直坐到了她所属的上首位。 相比于苏家,显然奉承老太妃的人更多,见她如此,其他人也纷纷绕过了苏家,这湖心岛上很快恢复成其乐融融的模样,只除了被人有意识排挤的苏老夫人和北镇侯苏契。 云萝坐回到原位,景玥也不去别处了,只坐在旁边守着她,让温二姑娘不禁有一种插足其中,打扰了二人的紧张感。 小福慧也频频朝他张望,眼神中充满着好奇的打量。 察觉这二人的心不在焉,云萝转头看向景玥,问道:“你不去别处找人玩了吗?” “不去。”他支着头看她,说,“一个个都惦记着自家的夫人娘子,玩也玩不尽兴,实在无趣得很,还有几个让人讨厌的东西混在其中。” 温如初“吭哧”一笑,探过头去扬眉说道:“确实只有王爷你还没有可惦记的夫人娘子呢。” 景玥凉凉的瞥她一眼,然后伸手把她往旁边一扒拉,“谁说本王无人可惦记?你的大头挡着本王看阿萝了。” 一句“卧槽”噎在嗓子口,在小福慧的偷笑声中,温二姑娘直接怼了云萝一肘子,然后拉起福慧县主就跑。 云萝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一脸冷漠。 这是觉得她比景玥更好欺负? 景玥起身,直接占据了温如初刚才坐的位置,伸手就朝她的腰侧摸过来,皱眉不悦道:“她打疼你了?” 其实一下之后就不疼了,本来也没有真的用力,但云萝还是朝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也不知她能不能禁得起我打她一下。” 景玥轻笑一声,“若是不小心打坏了,你再把她治好便是。” 又找了一群小姐妹玩耍的温二姑娘忽然打了个冷颤。 湖面上飘来了一艘船,传来“咿呀”的弹唱声,有舞姬在另一边翩然起舞,宴会在皇后娘娘落座后正式开始。 苏老夫人明显的感觉到了来自周围其他老夫人太太的排挤,成王妃更是明里暗里的嘲笑挤兑,把她说成了一个逼迫能当祖母的儿媳生子,不顾体面和儿媳妇活生生一条性命的恶毒老婆婆。 地位相当,甚至是比她更尊贵,让苏老夫人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束缚和压力。 同样受到排挤的还有北镇侯苏契,这些排挤主要来自武将和同为纨绔的部分勋贵,而文官,从来就没有谁看得上他。 老太妃说这件事跟他们小孩子无关,那就是真的一点没有要云萝他们插手的意思,又有皇后娘娘掌控全场,让苏老夫人几乎要以为皇后娘娘今日设的这一场宴是专门为了为难她、给她难堪的。 事实上,皇后娘娘这一场宴还真的是专门为她而设,只不过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是苏老夫人她自己把事情生生弄成了这样。 宴席之后,不出两天,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北镇侯苏世子毁容后,北镇侯和他的夫人正在求神拜佛的努力,想要再生个小儿子出来替代兄长继承世子之位。 普通的百姓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弯绕,但苏家因为苏珂毁容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他,转头把精力都放到了如何才能再生个嫡子出来上面,还是让京城百姓们十分唾弃。 “这生孩子咋跟生个啥玩意似的?大的不好看了就不要了,转头再生个小的、好看的来替代前头一个?” 旁边路过一个书生,听到这话就说道:“老伯此言差矣,朝廷有明文规定,身体、容貌有损者不入朝,不袭爵。” “瞎说!”那老汉当即反驳道,“别的不说,只咱们京兆府的府尹大人就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去上朝时也没见他被拦在皇宫门外啊!” 旁边也有人接连附和,说道:“别的我也没见过,但去年瑞王爷凯旋入城的时候,随行的将军们有好几个都是脸上有疤的,可没听说过他们都被贬了官。” 书生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为大彧立下汗马功劳,一点残损也是瑕不掩瑜,但苏世子有什么?不过一介不学无术的纨绔而已,仗势欺人、飞扬跋扈,就连苏老侯爷留下的功勋也都被他们在登州耗尽了。” “小后生你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多,很快就变得面目全非,几乎无人还记得最初的模样。 这天,苏夫人从城外求佛回来,刚拐进北镇侯府所在的街口,就听见一阵喧闹从前面传来,掀起帘子一看,竟看到北镇侯府大门前围满了人,吵吵囔囔的也不知在闹些什么。 苏夫人顿时心中一惊,忙叫身边伺候的丫鬟先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何以竟然在侯府门前吵得这样热闹? 丫鬟匆匆的过去,又急匆匆折返,带着她刚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衡阳长公主带着人打上门来了,说是老夫人在昨日皇后娘娘的宴席上诅咒卫小侯爷,说……说卫家连我们家都不如,我们家好歹还……还有几个凑数的……庶子。” 苏夫人呆了呆,圆润饱满的额头上也逐渐挤出了几个褶皱,呐呐说道:“母亲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戳长公主的心肝吗?”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老夫人昨日说的是我们家好歹还有几个凑数的庶子,就算世子出事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但京城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人家可不止一户,当时就被景家的老太妃砸了拐杖,老夫人这才转口说到卫小侯爷的身上。” 苏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婆婆竟一口气就得罪了京城里最尊贵的两户人家! 她透过马车的缝隙看向北镇侯府门前,满脸的忧愁,搅着手帕呐呐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管卫小侯爷还是景小王爷,一个是长公主的儿子,一个是她的女婿,如何才能熄了她的这腔怒火?” 丫鬟茫然的看着她,说:“这事跟夫人您又没什么干系,相信长公主也肯定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人,不如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长公主消气走了,我们再回府?听说长公主身边的赵统领已经带着人冲进府里去了,想必是要打砸一通,就是不知道老夫人和侯爷在府里咋样了。” 苏夫人目光一闪,垂眸讷然说道:“老夫人跟侯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且还轮不到我们担心呢,我们就在这儿多等会儿吧,免得还让侯爷碍手碍脚的。只是……不知会不会惊扰了世子养伤。” 丫鬟不禁一脸心疼的看着她,忙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世子爷肯定会好的!” 苏夫人侧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哀哀戚戚的说道:“也是我没用,想要与他亲近都得偷偷摸摸的不敢叫母亲看见,也不能给他生个帮衬的亲兄弟。” 长公主那边已经看见了这边的马车,侧首听侍从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忽然一挑眉,朝守护在旁边的侍卫们说道:“去,把苏夫人给本宫请过来!” 第389章 惊现小白花 虽然苏夫人想要避开,但当长公主府的人站在她面前请她过去的时候,面对将是她唯一的选择。 苏夫人长得不算差,但跟长公主相比就显然不够看了,臃肿的身材,暗淡的脸色,穿着也是暗沉,满身老态,与保养得宜的长公主站在一起,明明年纪相差无几,却更像两辈人。 长公主把她上下打量,眼里闪过一次诧异,然后让人给她搬了一把椅子来,就坐在北镇侯府的大门前。 苏夫人坐立不安,长公主则一派泰然自若,还跟她说:“我不欲为难夫人,只是在这儿等得无聊,请夫人过来陪着说说话罢了。” 在这里吗?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苏夫人不自在的抓紧了膝上的衣摆,垂着头慢声细语的说道:“长公主驾临,是我家的荣幸,只是今日天色阴沉,外头的风也有些大,不如请殿下进屋里去坐着,喝杯茶?” “不必了,本宫坐在这儿等便是,也用不了许多时间。”她上上下下的继续打量苏夫人,挑眉问道,“夫人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被她打量得不自在,苏夫人侧了侧身,含含糊糊的说道:“前两日出城礼佛,今日才回来。不知家里谁惹恼了殿下?让您带人打上门来,却连踏足府中都不屑。” 长公主嘴角一勾,“你刚才指使了丫头过来,不是已经打听清楚了吗?又何必再多问一句?” 苏夫人神情怯懦,缩着脖子越发的弓起了冀脊背。 长公主发现像宝贝女儿那样直言不讳真是格外的舒爽,于是再接再厉,“听说夫人在求子?恕本宫直言,你的身子瞧着可不是很健朗的样子,又是这一把年纪,儿子若成家早,孙子都能开口叫祖母了,还求子,真是要笑死个人,弄得好像是那小门小户的媳妇似的。” 明明刚才还说不会为难苏夫人,但长公主此时说出的话却充满了恶意,字字带毒,“高门大户,只有那以色侍人的妾室才要靠生孩子立身,正室大房,就算一辈子无子,也没有一个小妖精能越过她去。” 苏夫人飞快的看了长公主一眼,讷讷的说了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嗯?”长公主愣了下,“本宫读书少,却也知道这无后并非无子的意思,况且,苏夫人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 苏夫人又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几乎要掉出泪水来,却纠着帕子一副不敢说话的懦弱样。 长公主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她的身上,见此便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恍然道:“哦,苏世子容貌有损,依照朝廷律令,已不能袭爵。虽万事都有例外,但苏家如今也没那个功劳能让自己成为这个例外,老侯爷攒下的功勋能保你们如今在京城安享太平富贵就已经十分勉强了。” 说完轻笑了一声,仿佛这是一件让她觉得十分有趣开心的事情,把玩着手指好笑道:“夫人这样拼命,莫非是怕自己被休了不成?又不是小门小户没规矩的人家,咱这样的人家可不兴休妻的,不过……丧妻后再娶个年轻能生孩子的倒也未尝不可。” 苏夫人的身子忽然激战了一下,瞬间有一股凉气流窜全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落入那个下场。 苏家这对母子绝对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所以她才要拼了命的想再生个儿子出来,不然……不然…… 她忽然听见长公主说:“夫人可有想过,若万一辛苦怀上,拼命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你该如何?” 站在旁边的蔡嬷嬷忽然插嘴说道:“这样岂不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字?是大喜事呢。” 长公主笑了起来,苏夫人却脑子嗡嗡的,看着长公主的笑脸都仿佛看见地狱鬼魅,笑得她心里拔凉拔凉的。 前面的北镇侯府更热闹了,似乎是吵闹的人群逐渐转移到了前院,那些叫喝吵闹、打砸碰撞声,搅得苏夫人越发心神不宁,念了好几遍佛经都静不下心来。 长公主府的人离开后,苏夫人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进了府,抬眼望去,满目狼藉,就连她院子里那颗老夫人前几天才刚命人来种下的石榴树都被连根拔起,红艳艳的石榴花被碾碎进泥土里。 苏夫人如遭雷击,感觉到了来自长公主的无情警告。 因为苏老夫人诅咒卫小侯爷,所以长公主要让苏家断子绝孙? 苏老夫人还坐在地上哭嚎,“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我苏家好歹也是太祖爷亲封的侯府,一代又一代的男儿为大彧立下不世之功,今日竟要受区区一介女子的羞辱,我要进宫,我定要进宫去面见皇上,狠狠的告她一状!” 苏夫人看着这样的婆母,脸上的神情怯懦无措,木讷得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苏老夫人那样泼辣的人竟然娶了个木讷儿媳,瞧她方才在殿下面前,拘谨得连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摆放了,跟苏家的另几个人真是大不一样。” 回府的路上,蔡嬷嬷不由得发出她的感慨。 长公主摸着指甲上新染的丹蔻,神情不置可否,反问了一句:“嬷嬷以为,一个怯懦无用之人,能在侯夫人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吗?” 蔡嬷嬷愣了下,随之缓缓的皱起眉头,说道:“北镇侯夫人是苏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在登州也是高门望族。” “他们家中,与苏夫人年龄相仿的就只有苏夫人一个吗?” “这个老奴倒是不知,不过听说苏夫人生母早逝,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被养成了这样的懦弱性子吧?” 长公主目光幽幽的说道:“一个生母早逝,被继母薄待,性子懦弱可欺的可怜姑娘,她是怎么嫁进侯府当上侯夫人的呢?” 蔡嬷嬷悚然一惊,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丫鬟雀儿说道:“或许,苏老夫人就是想要娶个听话好摆弄的儿媳妇呢,既能扶持娘家,她在府里的权威也不受影响。” “真是个傻丫头。”蔡嬷嬷点了点她的额头,忽然转头看向马车窗外,惊喜道,“那不是郡主吗?还有瑞王殿下。” 云萝现在遇上了一点点麻烦,一个身穿素衣,头带小白花,身形纤细在风中摇曳的女子正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垂怜。 她仔细想了好几遍,也没有想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好像就是这个姑娘突然冲出来,二话不说先跪下,然后就哭哭啼啼、唱作俱佳的表演了起来。 从那零零碎碎的哭诉中,云萝大概的把事情做了个拼接,应该是这姑娘昨日在街上卖身葬父,巧遇瑞王爷,瑞王爷心生怜悯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能够把可怜病逝的父亲好好安葬。安葬完父亲之后,她如今孤苦无依、身无牵挂,只愿跟随在瑞王爷的身后当牛做马,以身相报。 “小女并无他意,只是王爷昨日给了银子,便是把小女买了,小女如今已把父亲妥善安葬,以后就能安心跟随在王爷身旁伺候,还请郡主应允。” 云萝眼神古怪的看着景玥,“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善良了?还卖身葬父?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卖身葬父呢,一直以为那只是戏文上表演的荒唐戏。” 那朵小白花怔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云萝是这样的反应,然后抬头下意识的看向景玥。 景玥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朝她这边扫一眼,只看着云萝委屈的说道:“我何时不是个善心人了?阿萝可莫要冤枉我。不过,我昨日到底有没有跑到街上来给别人送银子,你应该最清楚。” “这可未必,说不定正好那么凑巧的遇上了。”云萝转头看向小白花,问道,“你昨天是在何时何地遇到他的?” 小白花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昨日傍晚约酉时左右,王爷途径此地,见小女可怜就给了小女一锭银子,然后他就走了,还说……还说要不要接小女入府,皆由郡主决定。” 她忽然抬头,慌忙说道:“小女并无其他心思,更不敢跟郡主争什么,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同时也能报答对王爷的救助之恩,请郡主垂怜。”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唯有略微收紧的嘴角泄露了一丝不悦。 手心忽然被身旁某人挠了两下,然后听见他十分厚颜无耻的说道:“阿萝你看,又有这来路不明的野女人觊觎本王的美色,意图毁坏本王的清誉,玷污本王的清白,你帮我弄死她!” 云萝……云萝感受着围观百姓投射过来的奇怪目光,抓着他的手就用力掐了一下,“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景玥“嘶”了一声,觉得手掌都要被她掐碎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进掌心里,满满的嫌弃都要从脸上落下来了,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跪在路中央的小白花说道:“这是哪里跑出来捣乱的野女子?瑞王爷连那些高门贵女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看上她?小模样长得倒是清秀可人,但也只是清秀可人罢了。如今姑娘家痴缠郎君都用上这样的手段了吗?卖身葬父,哎呦喂,老子活了三十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见真的!” 有人附和,也有人说:“昨日傍晚,这姑娘确实在此卖身葬父,我好像真的看见瑞王爷在她跟前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还扔给她一锭银子。” 刚才那人便问道:“当真?酉时天都黑了吧?你还能看清楚几步外的人脸?” 迟疑了下,说:“如今日头长了,酉时还没有天黑呢,那个人确实像极了瑞王爷。” 景玥缓缓的眯起了眼睛,与云萝对视一眼,然后勾唇冷笑了一声。 那个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不能吧?大晚上的穿成这样跑出来卖身葬父,你们都不觉得瘆得慌?” “谁说不是呢,几步外就躺着个死人,客人都不到我摊上来吃东西了,害得我回家后还被婆娘埋怨了一晚上。” 景玥此时忽然上前一步把云萝拦在身后,垂眸看着地上的小白花,问道:“你当真咬定了是本王给你的银子,让你安葬了父亲?” 小白花怯生生的抬头看他一眼,咬着嘴唇一脸泫然,似乎景玥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让她伤了心。 “王爷,您昨日不是这样的,您还说让我葬了父亲之后就来此等候,你会尽快把安宁郡主带来这里见我,当庭广众之下,就算为了不失脸面,郡主也不会太过反对。” 人群起了阵骚动,景玥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杀意,幽幽的看着她,又问道:“为报答恩情,你愿当牛做马、任由本王差遣?” 小白花迟疑了一下,然后含羞带怯的看他一眼,轻点了点头,说:“从王爷给小女银子的那一刻起,小女就已是王爷的人了,不管王爷想对小女做什么,小女都心甘情愿。” 话说得这样引人遐想,让人想要不想歪都难。 “一个几两银子就能买卖的货色还想当本王的人?你做的是哪门子美梦?不过你想当牛做马,何须征求郡主同意?本王就能满足你。”景玥满脸的嫌恶连掩饰一下都没有,说出的话也是每个字都沾满了毒汁,冷笑道,“来人,听说大厨房那边的骡子病了拉不了磨,把这个想当牛做马的带回去,正好能让骡子趁机养病,多休养一段日子,免得把祝妈妈心疼坏了。” “是!”无妄拱着手笑嘻嘻的说道,“祝妈妈昨天还说要买一头毛驴回去拉磨呢,这样一来,倒是把买毛驴的钱给省下了,还给了这姑娘一个安身之所,王爷真是心善。” 景玥也觉得自己怪善良的,竟然都没有当场把这个挑拨他和阿萝感情的玩意弄死,还满足了她想当牛做马的愿望。 也不知是什么人策划了这一场拙劣的表演? 第390章 刨坟 景玥在街上的一番骚操作,惊呆了围观的京城百姓。 看着被两个健壮的侍卫架起来拖走,不管怎么喊叫挣扎都没有用处的娇弱姑娘,有人忍不住起了怜惜之心,嘀咕一句:“这未免也太过粗暴了,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还能真让她去当牛做马啊?” 说完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瑞王殿下从来也没有对除了安宁郡主之外的姑娘有过怜香惜玉之心,他今日没有当街打死这意图攀咬他的女子,便已经十分难得。 没错,就是意图攀咬,虽也有些不大好的言论,但大部分人都认为景玥做不出那样的事情,还特意叫人姑娘在这里等着他把安宁郡主带过来? 别逗了,若只是买个丫鬟下人,哪里需要惊动安宁郡主?若说是对这姑娘动了心思,看上了……不不不,瑞王爷才看不上这样的小家碧玉!尤其是跟安宁郡主相比,这姑娘除了更加的楚楚可怜之外,连个小美人都算不上! 人群中有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到了云萝身上,当即惹得景玥不悦的一一瞪了回去,大有一副再看就挖他们眼珠子的意思。 云萝忽然伸手把他的脸扳了回去,一本正经的问道:“你看他们做什么?比我还好看?” 这当然是不能比的! 景玥拉着她的小手手,说:“一堆歪瓜裂枣,哪里能跟你相比?” 众歪瓜裂枣转头相互看看彼此,然后一哄而散。 走了走了,已经耽误了半天,还有一堆活等着要干呢,哪里来的闲情逸致站在这里看别人的热闹? 不出半天,京城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流言——瑞王爷怕极了安宁郡主,估摸着以后是个惧内! 外面的流言风生水起的时候,长公主正在跟云萝说:“计谋虽拙劣,对陷于情爱的男女却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要你对阿玥稍有一点不信任,此事就在你心里埋下了影子,即便那女子被当场拆穿落个凄惨下场,对方也算是成功了。这样的算计,倒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意在破坏你和阿玥之间的情谊。” 所以,果然是景玥的烂桃花吗? 云萝第一个就想到了安如郡主宗琦玉,迄今为止,三番两次与她为难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但如果真是她,是不是过于明目张胆了? 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景玥的心思,且因此多次为难云萝的情况下,还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滑稽手段,让人一下子想到她的身上,也会让云萝忍不住怀疑她的智商的。 简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以才貌著称的京城双姝之一,不会这么蠢吧? 但她似乎已经做了不止一次蠢事,生动的演绎了何为爱情使人盲目,让人疯狂。 而另一个双姝之一则婚前与未来小叔子勾搭、被退婚,然后私奔、未婚有孕,直到被长辈送回老家,从此似乎就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 第二天,云萝特意往瑞王府去走了一趟,并在半路听见了那个说景玥惧内的流言,看着兰香“噗嗤”一声差点把嘴里刚吃进去的点心渣渣喷出来,云萝嘴角一抽,心情一言难尽。 景玥却对这般流言没有一点意见,惧内就惧内呗,总比说他在外面勾搭别的女子要好。 “阿萝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昨日那个女子的?” 面对这个问题,云萝莫名觉得她若是说出真实答案,某人就会对她摆出委屈的模样来,于是犹豫了下,然后昧着良心说道:“看你,顺道看看那姑娘。” 明知道是谎话,景玥还是觉得满足了,亲自带着她出了前院,七拐八弯的绕过了好几重院落,才到了大厨房。 还没靠近,云萝就先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叫骂声,“多大个人了,还没生病的骡子一半能干!照你这速度下去,等你磨出麦粉下锅,我们这一府的人都要饿死了,还嫌石磨太重,不重能叫石磨吗?不重能磨得出粉来?已经给你换上最小的石磨了,还尽事儿!谁家的牛马像你这样干不出活来,都早已经被宰杀了一锅炖!” “哭哭哭,你哭给谁看呢?丧里丧气的东西!亲爹刚下葬,坟头的土还没干透呢,就惦记上男人了,还敢跑来攀诬我家王爷,真是个不要脸的骚浪蹄子!你当我家王爷也是外头那些酒色不拒的浪荡子?见着个女的、母的就走不动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就你那寒酸样儿,连给我们王爷提鞋都不配!” 伴随着女子小声的抽泣,骂人者还在喋喋不休,“亏得郡主仁慈,不跟你这样的下贱坯子一般见识,不然若是惹得她不快,王爷定要活剥了你的皮!” “啪啪”几声,似乎是藤鞭抽在人身上的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女子的尖叫和求饶,但她的求饶显然并不能让对方心软,还言辞严厉的说道:“休要磨磨蹭蹭的,赶紧干活!今日若不能把这一担麦子磨好磨细了,还有得你教训吃!” “妈妈,我磨不了这么多,我真的推不动了,从昨日到今天我就只吃了一个夹生的黑面疙瘩,又从凌晨推磨到现在……” “呸!祸害人的丧门星!老娘原本能一觉睡到天亮,却要陪着你凌晨起来干活,结果你推了大半天还没大毛半个时辰干得多,我都还没说啥呢,你倒是先嚷嚷上了?” 大毛就是那只生病的骡子,乃是大厨房管事祝妈妈的爱宠,赶车拉磨皆都不在话下,前两天趁人不注意跑到马厩那儿去跟王爷的爱驹抢食,被撵着顶撞了好几下,还被咬了一身的口水,受惊过度就病倒了,又吐又拉的整只骡子都虚脱了,把祝妈妈心疼得不要不要,干活也哪哪都不方便。 越想越气,祝妈妈举起藤条就有往小白花姑娘的身上又抽了两下,怒道:“黑面疙瘩咋的了?你知道老娘为了给你做这一个黑面疙瘩,费了多大的劲吗?特意到牲口槽里去舀麦麸糠皮,还要专门给你备个锅,埋汰死我了!” 小白花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她不介意吃大白馒头大米饭的,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大厨房外,景玥略微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轻声解释道:“祝妈妈以前是祖母身边最温柔细心的大丫鬟,说话慢声细语,跟人吵架争执都提不起嗓音。但自从掌管大厨房之后,她因为不放心下面的人就时常亲自出门到集市上采购,与市井中人打交道多了,说话行事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那这变化还真挺大的。 云萝觉得,她已经没有进去看看的必要了,直接问他,“她交代了是何人指使的吗?” 景玥眯眼笑得意味深长,“大约是吃的苦还不够多。” 那就是还没有交代的意思了。 云萝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想了想,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一天前还鲜嫩娇弱得犹如一朵摇曳生姿的小白花,此时却蓬头垢面的挂在石磨推杆上一步一跌,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狼狈得几乎要看不清她的脸,一身白衣也不见了,换上暗沉的粗布麻衣,全然没有了小白花应有的气质。 看到云萝和景玥进门,祝妈妈顿时把脸上的表情一手,又随手把藤条扔到旁边,笑盈盈的屈身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拜见郡主。这里乱糟糟的,王爷怎么把郡主带这儿来玩了?” 祝妈妈四十多岁的模样,小鼻子小眼睛,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看起来就是一个待人亲善的长者。 景玥免了礼,那小白花却在此时忽然撒手扔开石磨推杆,直朝着景玥扑了过来。 “王爷……” 眼看着人就扑到了跟前,景玥吓得连忙往云萝身后一躲,同时,云萝抬起腿,一脚把她给踹了出去。 人凌空倒飞一丈远,从捡了藤条冲上来的祝妈妈眼前飞过,让她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又默默的把藤条藏到身后。 小白花一下子被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的躺在地上好久都没有缓过气来。 云萝走到了她身旁,低头俯视着她,耐心的等到她缓过气,双目逐渐清明,才问道:“是谁指使你在街上演的那一出?” 她目光垂下头去,捂着肚子咳嗽了几声,小脸一片刷白,气息短促的说道:“我不知郡主为何一定要我说出个人来,但您既然以为有,那便有吧,只是不知郡主希望从小女子的口中听到哪位贵人的名号?” 云萝面不改色,又问道:“把你爹的坟刨了,你也说不出一个人来吗?” 她缩了下肩膀,偏首道:“郡主做出这等有损阴德之事,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什么的压根就吓不到云萝,倒是让景玥忽然夺过祝妈妈手里的藤条,直朝着她抽了下去。 这一下抽得又快又狠,绝非祝妈妈的力气能够相比,瞬间就把人抽倒在地,惨叫打滚。 云萝后退了一步避免被她撞到脚上,转头无奈的看着他,“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景玥随手把藤条还给祝妈妈,拉着云萝又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女子,说道:“这种事情何须你亲自审问?” 云萝静默了下,说道:“我刚才说要刨坟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反应,看来那爹也是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刨坟吧,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具尸体,若真有,再去查最近城里有没有死了却找不见尸首的人。” 景玥不由无奈的看着她,你还真要刨坟啊? 第391章 断线的风筝 不知是云萝的话提醒了她,还是她以为刚才只是吓唬她的,小白花姑娘突然对要刨她亲爹坟这件事表现出了激烈的反应。 求饶、哭诉、赌咒发誓,真是唱作俱佳,表演得十分精彩。 “本王见她不像是从外地逃难来京城投亲的,去戏园子查查,看有没有哪家少了人。”景玥下了令,又对那女子说道,“本王能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你信不信?“ 那女子的哭声突然就哽住了,然后低着头瘫坐在地上小声抽泣,仍然没有放弃她的表演。 景玥不愿再看,牵着云萝转身就走,又把小白花扔给了因为爱宠生病,耽误了不少活而脾气格外暴躁的祝妈妈。 祝妈妈一脸的慈悲相,对这攀诬她家王爷的贱人却毫不手软,逼着伤上加伤,几乎要耗光了身上所有力气的小白花继续推磨,真正是把人当成了牲口一般。 不,她对牲口都不会这样心狠,那头叫大毛的骡子在招惹上王爷爱驹之前,在府里过得可舒坦了,简直是瑞王府一霸! 如今受惊生了病,还有专属棚屋供它休养,简直是骡子界的巅峰王者。 云萝说要去刨坟,那就是真的想去刨,如果不是景玥拦得快,她出了大厨房的门就想让人备马,带她出城去刨坟看个究竟。 可惜被景玥拦下了,“我的姑奶奶,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你亲身上阵?吩咐下去,自有人替你办好,不然岂不是白养了那么些人?” 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有人效劳,云萝当然也是乐得清闲,然后不等景玥想好要如何度过这个与阿萝独处的时光,老太妃那边就派人来把云萝请了过去。 景玥觉得祖母变了,自从定亲之后,她老人家就开始千方百计的把阿萝叫到跟前去稀罕,全然没有了之前怂恿他去追求,还坚决不打扰他与阿萝培养感情的眼色。 这是觉得反正已经定了亲,这个孙媳妇跑不掉了,所以不需要他在行勾搭之事? 心里虽老大的不愿意,但景玥还是顺溜的跟着云萝也到了老太妃的院子里,并祸祸了几盆开得正好的牡丹,惹得老太太大呼心疼,连忙把他赶了出去,云萝也受到了牵连被一起赶出门外。 被赶了他还挺高兴的,在意图给云萝簪上一朵大红牡丹花被瞪之后,他把花往她手里一塞,然后顺势拉着她的手就去玩了。 开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更暖和,躲了一个冬天的人们纷纷换下厚重的衣裳,三五成群的出门放风,城内城外都越发的鲜活。 景玥带着云萝出了城,踏春、赏景,远远的看到有人在放风筝,他也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只风筝出来,和云萝一起把它放飞到了比所有人都高的地方。 抬头仰望着高中只剩下一个黑点的风筝,云萝不由得嘴角微翘,又很快收敛了起来,侧头看着还在往外放线的景玥,突然觉得有点傻。 景玥忽然把线圈递到了她面前,笑盈盈问道:“你也来?” 云萝默默的接过,还没来得及收线或放线呢,就见突然从旁边窜出了另一只风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他们的,然后云萝只觉得手上一轻,线已断,风筝飘然远去。 “……” 云萝脸上的表情可见的怔愣了一下,抬头望着那两只纠缠着飞远的风筝,一根线从空中晃悠悠落下,软软的横在了草地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个人绕过阻碍物走了过来,是一主一仆两个年轻的姑娘,那丫鬟有些气势汹汹的,看到他们就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挣断了我家小姐的风筝?” “小荷,不得无礼!”那姑娘斥了丫鬟一声,然后朝景玥和云萝盈盈行礼道,“见过瑞王爷,见过安宁郡主,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您二位,丫头无礼,冒犯了王爷和郡主,还请恕罪。” 叫小荷的丫鬟脸色一脸,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景玥淡淡的看了一眼就直接收回目光,拿过云萝手里的线圈,把线一圈一圈的绕了回去。 两只风筝已经飞得彻底看不见了,云萝收回目光,心里难免有些可惜,但还不至于为了一只风筝就跟人为难的,便免了那姑娘的礼,然后安静的看着景玥绕线。 那姑娘愣了下,不禁有些踌躇,半晌说道:“小女子是北镇侯府苏家人,在姐妹中行二,之前曾有幸远远的见过王爷和郡主,今日趁着天气好,带着丫头出门踏青游玩,不小心挣断了郡主的风筝,心中惶恐,还请郡主降罪责罚。” 云萝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丫鬟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过,她懒得跟这不相干的人闲扯,便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这位苏二姑娘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往景玥那儿一瞄,然后带着丫鬟告退一声后离开了。 景玥已经把散落的线都收拢了起来,转头见云萝正看着那苏家主仆二人离开的方向轻蹙眉,略想了下,就跟站在远处的侍卫说道:“去查一下这位苏二小姐今日的行踪。” 云萝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说道:“不至于,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苏家的马车已经停靠在山下,她比我们还要早来一步。” “那你看她做什么?还这么依依不舍的。” 云萝直接不理他,抓过他手里的线团就朝着风筝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景玥紧跟其后,不甚在意的说道:“不过一只风筝罢了,哪里还值当你特意去找?你若喜欢,我让人给你扎上几只,你喜欢什么形状和花色的?” “就喜欢刚才那只。”她迟疑了下,说道,“虽不知为何,但我总觉得苏二小姐是故意来缠我们的。她那只风筝刚才一直在我们旁边晃悠,风向未变,却突然窜了过来,只是没有证据的事,不好乱说。” 景玥“嗯?”了一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难道她也看上了本王的美色,想要借此来结识本王?” 云萝……云萝默默的撇开了脸。 景玥走在她身旁,又挑眉说道:“不过,她一个小小庶女,嫡兄长还被本王毁了脸,两家的仇怨难消,她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觊觎本王?” 他忽然倾身到云萝耳边轻声问道:“阿萝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轨心思,紧张了?” 云萝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开,面无表情的问道:“能不能想点别的?除了觊觎你的美色之外就不能有其他目的了?” “从小到大,也就这一点最惹人惦记了,要不是阿萝也喜欢,我倒巴不得也在脸上划一刀疤。” 话虽如此说,更多的却是对云萝的戏谑和调侃,并没有真把那苏家二女放在心上。 两人穿过草地山坡,走出了将近三四里远,景玥都不知道断了线的风筝竟还这么能飞,但云萝的目标始终没有改变,也没有松动或迟疑的表情。 穿行在山林树木之间,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和什么树枝被拉扯发出的“窸窣”声,两人当即加快了脚步,在一颗高耸的大树下看到了几个身穿灰衣的侍从门丁,身上还带着北镇侯府的标记。 四个人围绕着树干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距地三丈高的树杈上,有个人正在伸长着手摘挂在树梢的风筝,只是风筝线与枝丫缠绕得有些紧,他扯了好几下都没有把风筝摘下来,又生怕把风筝弄坏了。 “小心小心小心,别弄坏了!” “用刀,用刀把线割断了,再取风筝!” 树下围观的人比树上那人还紧张,初春时节都忙出了一头汗。 景玥和云萝站在他们的身后,也抬头看着挂在树梢的那只风筝,眯起了眼。 树上的人忙活了半天也只割断了他面前的几根线,但长时间挂在树上让他有点吃不消,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擦一把汗。 目光往树下一扫,忽然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景玥和云萝,顿时整个人都僵了,手上没抓稳,脚下也跟着滑了一下,然后直直的朝树下面掉落下来。 树下的几人惊呼一声,慌忙跑过去把他从落叶堆里挖出来,亏得地上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落叶,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他除了身上哪哪都疼之外,并没有断胳膊折腿。 但他现在也管不了身上疼不疼了,挥手扒拉开扶他的同伙般,又重重的跪到了落叶堆里,脸色刷白,不知是摔的,还是吓的。 其他人这也终于发现了景玥和云萝的存在,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一个跟着一个的纷纷跪了下来。 “王爷饶命,安宁郡主饶命!” “饶命?”景玥笑得意味不明,问道,“你们跑了这么远,又爬到这么高的树上帮本王取风筝,何来要本王饶命之说?” 几人讷讷不敢言,景玥就说道:“去,帮本王把风筝摘下来,若是摘不下来,或者哪里有了破损,有的你们喊饶命的时候!” 农门贵女有点冷 第392章 把你鞋子都弄脏了 几人被迫和挂在树上的风筝继续争斗,然而,他们刚才专心致志的都没能把风筝摘下来,此时身后站着个虎视眈眈的活阎王,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随时都会落下的刀,越发的让他们战战兢兢。 心思不定,想要完好无损的把风筝从树上摘下来,简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们除了听从、执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真是活见鬼了!不过是一只风筝而已,尊贵如这两人竟然跑了好几里山林来亲自寻找,还正好把他们给逮住了! 苏家的仆从们只觉得心里苦,前程无望,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全乎的活着回去。 几个人轮番上树,在往下掉了两个人之后,挂在树上的风筝终于被摘了下来,他们看着风筝翅膀上的一点小缺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景玥。 “王爷恕罪,这真不是小的们弄坏的,是……是落到树上的时候就被刮坏了。” 景玥接过风筝看了两眼,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现在,就让我们来说说,你们为何要取本王的风筝?” 既然脸色微变,其中似乎是领头之人往前站了半步,躬身说道:“我家二小姐不慎将郡主的风筝线挣断,心中十分愧疚忐忑,特意吩咐我等前来寻找。” 景玥眉头轻挑,“既如此,方才为何不说?” 这不是一时惊吓过度,忘记了这个借口嘛。 云萝转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苏二小姐一开始就知道这风筝是我们的?所以风筝线一断,就让你们出来寻找,不然你们为何能赶在我们前面?” 我们走的比较快,不行吗? 想想这两人的身手和武力值,苏家侍从默默的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支吾着说道:“不论这风筝是谁的,被我家二小姐不慎挣断了线,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寻找,若能找到送回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云萝眉头微蹙,又有些不想跟他们耍嘴皮子功夫,于是就看了景玥一眼,然后淡淡地撇开脸。 景玥把风筝交到她的手上,对她说道:“你先去后面等我一会儿。” 云萝不是很愿意,抓着风筝面无表情的说:“不过几个小啰啰,哪里值得你亲自动手?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这不是走得急,连个随从侍卫都没有带嘛。” 苏家的侍从们悄悄的互相递了个眼色,忽然朝着不同的方向逃跑。 景玥笑了一声,身形如电,几人甚至都没有跑出几步远,就又全被他抓了回来。还有一个跑得最快的,几乎眨眼就要钻进林子里,却被从身后飞来的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中了脑壳,一下子将他砸趴在地,头晕眼花,爬都爬不起来。 几个人被横七竖八的扔在地上,景玥走过来,低头看着云萝鞋尖上的浅浅一点泥印,顿时皱眉,心疼地说道:“你站着就好,何必动手?看把你的鞋子都弄脏了。” 云萝抬脚拍了两下,那印子就不见了。 景玥下意识扶着她的胳膊,等她把脚落地之后才松开,然后走过去把那趴在地上晕乎乎的人拖了过来。 人在落叶上拖走,窸窸窣窣中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痕迹,把底下潮湿腐烂的陈年落叶都翻了过来,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烟火冲天而起,没等多久,瑞王府的侍卫就赶到了,将林子里躺了一地的人五花大绑后拖出林地,直接送到了北镇侯府。 等苏二小姐带着仅剩的一个马车夫回到家的时候,正好与瑞王府诸人碰了个面。 看到她,瑞王府的人纷纷对她投以目光注视打量,那奇怪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珍稀物种,让苏二小姐不自在极了。 但他们除了看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任何不规矩行为,看了两眼就转身离开,然后交头接耳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还发出几声短促的轻笑。 叫小荷的丫鬟不由担心的看向她,轻唤一声:“小姐。” 苏二小姐抿了抿嘴角,垂眸缓缓的步入了府中。 刚进门,她就被正要出门寻她的下人请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然后迎面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混账东西,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瑞王府的人都告上门来了!” 屋里坐着苏老夫人,北镇侯苏契,还有唯唯诺诺一脸怯懦的苏夫人。 苏二小姐被这一耳光打得直接原地转了个圈摔到地上,耳朵“嗡嗡”响,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便抬头看向苏契,问道:“女儿做错了什么,竟一回来就遭爹爹这般殴打?与瑞王府又有何干系?” 苏契指着她一脸愤怒,“还敢狡辩!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还要我来告诉你?堂堂侯府小姐,竟跑带外头勾搭男人去了,真是跟你娘一样的下贱!” 苏二小姐眼里划过一丝火光,面上却泫然无辜,惊道:“爹爹此话何意?女儿何时去外面做那不规矩的事了?您就算再不喜爱女儿,也不能这样坏我的清誉。”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情真意切了,苏契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犹疑之色,语气也略缓和,并质问道:“你既然什么都没有做,今日随你出城的侍从们为何会被瑞王府的人五花大绑的送回来?” 苏二小姐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为何会如此?我明明叫他们去捡风筝,却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们回来,眼见着天色不早,这才先回家来,他们却为何会被瑞王府的人绑了?” 苏老夫人坐在上方,重重的哼了一声,“还能为何?自是因为你不规矩,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心思,自己的风筝不捡,偏看上了瑞王爷的风筝。” 苏二小姐急喘了一声,坐在地上摇摇欲坠,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辩解道:“祖母明鉴,孙女万万不敢有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且不说瑞王和安宁郡主把兄长害成那般模样,便是无丝毫仇怨,孙女一个庶出的,又如何敢跟安宁郡主争锋?况且,那风筝明明是安宁郡主的,当时孙女的风筝与安宁郡主的不慎缠上了,挣断了线,使得风筝飞远,孙女……孙女心中忐忑害怕,这才让下人去寻找,想着若能找回来,说不定能让安宁郡主和瑞王爷消气,绝没有别的不好的心思!” 闻言,苏老夫人和苏契对视了一眼,面上的犹疑之色更重。 苏夫人此时开口,轻声说道:“或许真是误会也说不定,方才瑞王府的人过来时也没有说别的什么,或许真是这些侍从不懂事冲撞了瑞王和安宁郡主?” 听到这句话,苏二小姐当即飞快的看了嫡母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捂着痛到麻木的脸说道:“女儿不知父亲会这样想,但女儿当真没有那样不规矩的心思,也不敢有,请祖母和父亲明鉴。” 跪在她旁边的丫鬟小荷突然说道:“奴婢不认识瑞王爷和安宁郡主,当时曾对他们出言不逊,虽然小姐及时制止还为奴婢向他们赔礼,但……但或许他们仍心中不悦,加上与咱们府上……便故意制造了莫须有的借口来为难小姐,也是给咱们侯府难堪。” 这话似乎一下子就说到了苏老夫人的心坎上,顿时脸色沉怒,用力的拍了下桌子,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苏契的脸色也不好看,在登州作威作福惯了,突然来到京城这个处处都是管束的地界上,他也十分不习惯,尤其是自从景玥他们从江南回京之后。 世子被毁容,求告无门,想要再生个嫡子出来承袭爵位,却莫名遭到了全城百姓的嘲讽,让他连大门都不想出。 人在家中坐,祸还能从天上来。 母亲一句话没有说好,惹得长公主打上门来;女儿出门踏青,人尚未回来,随行 侍卫反倒先一步被五花大绑的押了回来,还是仇家瑞王府的人送上门来的,真是大大的丢了脸面。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何曾这样憋屈过? 他郁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盯着二女儿质问道:“你当真没有做不好的事?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与那两人遇上?” 苏二小姐垂眸摇头,说道:“是女儿先去那儿的,瑞王爷和安宁郡主在将近午时才过来。” “那瑞王府的人为何说你弃自己的风筝不要,却费尽力气的要去摘瑞王爷的风筝?分明是别有用心!” “一只风筝罢了,女儿再眼皮子浅也不至于为这么个玩意费心费力,况且,我拿了他们的风筝来又能做什么?只是我见安宁郡主见风筝飞远,有些不高兴,这才派人去寻。” 苏契皱了皱眉,忽然脸色古怪的问道:“你还能看出卫浅高不高兴?” 表情一滞,然后轻声说道:“都是女儿家,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来的。” 苏契目光闪烁,不知想了些什么,转身在凳子上坐下,对她说道:“你起来吧,这次就算是自己倒霉,但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出门,姑娘家成天往外跑,像什么话?” “是。不过,今日是周家的姐姐邀我出门游玩的,若是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我就拒了周家姐姐。” “恩?周家?哪个周家?” 第393章 武学堂 “事情便是如此。”某个趴完墙角,回来后就把他听见的所有事都转述了一遍的人,用最后六个字给束了他的话。 景玥看着眼前这个说完话就默默站在那儿的忠心下属,眼角一抽,“所以苏契就相信了真的是本王故意找事给他难堪?” “好像是的。” 景玥心情复杂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无情嘲讽道:“怪不得短短几年时间,他就把好好的登州水军祸害成了那个样子,原来不仅纨绔无能,还是个蠢货!本王为何要故意找事跟他们纠缠?之前两家交锋,吃亏的可不是本王。” 暗卫默默的站在旁边,不说话。 他也觉得北镇侯怪蠢的,那苏老夫人也不是啥聪明人,只是性子破落,让人退避三尺,遇到有修养的人家,些许小事能忍的也就忍了,于是越发助长了她的脾气,以为只要撒泼就能让她事事如愿。 景玥拿着那只风筝,翻来覆去的打量,思量着苏二小姐的意图。 一只风筝能干什么?只要有心,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能被做出文章来,更何况这风筝上还带着景家的家徽。 看来有必要跟府里养着的匠人们说一声了,别做出什么东西都往上刻印标识,像风筝这种随时都有可能飞走,被人捡到的东西,只需要好看好用就够了! 转眼又到了《大彧月报》发刊新报的日子,上面大篇幅的刊登了登州新任水军统帅整顿军务,率领麾下将士追击海寇,把海寇追出上百里,活捉敌方头领并大获全胜的事迹,又一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卷起了议论的风潮,也十分顺理成章的把苏家又拉入到了八卦的狂潮之中。 北镇侯苏契在府里发脾气,把手中的报纸狠狠撕碎,在只有他一人的书房里大声叱骂:“沈聪那个匹夫、小人、白眼狼!要不是我爹,他早就死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现在却反过头来咬主人,全忘了他有如今的地位是拜谁所赐!” 沈聪就是登州水军的新任统帅,曾在苏老侯爷麾下,老侯爷过世之后,又在苏契的麾下领兵。据说他年幼时曾受老侯爷恩惠,对老侯爷忠心耿耿。 所以苏契下意识的认为,就算他如今离开了登州,沈聪也依然应该听他的,以他为主。 但实际上,他如今只是个被富养在京城的闲散侯爷,还是一个因治军不善,靠着已故老父亲留下的功勋才被免于罪责,却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京城的闲散侯爷,心里纵使有再多的不满,发再多的牢骚和咒骂,也影响不到远在登州的沈聪了。 他想让报馆撤回报纸,不要再报道这种事情更是不可能,到时候长公主定会无情的嘲笑他,甚至还会指使人把他打出来,然后用更大的篇幅来教他做人。 自从来到京城,自从长公主从江南回京,苏家简直要到了寸步难行的境地。 早知如此,他就留在登州,不来京城了。 好像他想不来,就能不来似的。 京城的北镇侯府其实就跟筛子一样,他们在府内府外做的事、说的话,转眼就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只可惜,除了满耳朵的内院八卦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这天,苏夫人又要出城礼佛了,虽然不乏嘲笑之人,但她似乎并没有要放弃拼命再生个嫡子出来的打算,拜佛求子,十分的虔诚。 而一个月的时间,世子苏珂脸上的鞭痕已经结痂脱落,并在脸上凸起了一条横亘整张脸的粉红色伤疤,天长日久的或许会逐渐浅淡,但想要彻底消失……宫里的太医们被请去诊断之后,只留下了一个“难”字。 听说,这一个月来,苏珂性情大变,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没了以往的张扬跋扈,却时常坐在院里,阴恻恻的盯着他那几个庶出弟弟,把北镇侯府的几位庶公子吓得都要不敢出现在他眼前了。 但也有那有野心的,仗着姨娘受宠而故意到苏珂跟前去挑衅,却连累得亲娘也和他一起被责罚,并成功失宠。 在还有挣扎余地的时候,苏契显然并不想把侯爷的位置传给一个庶子,再受宠都不行! 苏夫人今日出门拜佛求子,除了随行的侍卫和奴仆之外,还带了庶出的二姑娘,说是之前受了无妄之灾,今日带她一起到佛祖跟前去去晦气。 身为晦气之源,景玥并没有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苏家上,他之前跟皇上提议开武学堂之事,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朝中商榷,被驳回了。 他也不跟那些大人们去争辩,而是另辟蹊径,另上了一封折子,请求在军营中设立学堂,教授将士们识字读书,让他们以后不论是何种前程,都能更好的活下去。 朝中部分大臣不由得气坏了,纷纷指责他这是挂羊头卖狗肉,他却掏出了一本清册,呈给泰康帝,并说道:“因伤残回乡的将士自古就有,他们因为身上有缺损,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却往往比普通人过得更艰难,甚至还要受到乡邻的嘲笑和欺凌。这是近二十年我大彧因伤退伍的部分将士近况,大多数都过得艰难,过得还算不错的,不是家人友爱乡邻和睦,就是本身有一技之长。臣以为,闲暇时让将士们多读些书还是有些好处的,您看安宁郡主的报馆,便是一个卖报的都要少许识得几个字。” 这不是废话吗?卖报的一个字不识,还怎么叫卖? 反对者依然觉得他居心不良,学堂设在军营中,除了诗书文章圣人言,你还打算教将士们什么? 景玥理所当然的说道:“文人学诗书文章,武人自然要学兵法谋略。” 满堂文臣皆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一本好的兵书有多珍贵,要多少钱吗? 周侍中当即说道:“之前诸位大人不赞同开武学堂,便是因为武学堂的抛费过大,而如今朝廷才刚刚缓过一口气来,国库尚不丰满,恐负担过大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千万百姓。” “所以本王才说要在军营开个学堂,专教将士读书识字。你们不一直在宣扬读书好吗?怎么,我军中的将士们低贱到连读书都不配?” “王爷何必胡搅蛮缠?将士们保家卫国、浴血拼杀,我等都只有敬重的份儿,只是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许多钱财来,瑞王爷若是不问国库要银子,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闹意见。” 此话一出,众臣纷纷附和,而泰康帝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竟当即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吧,朕昨日已与皇后商议,皇后愿拿出她的嫁妆私房来贴补武学堂,这个武学堂往后也跟朝廷没有任何干系,是皇后给太子置办的私产。” 朝堂上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一片哗然。 谁家能把与大军、与千万将士息息相关的武学堂划归到私产之中?他们……他们这是被皇上和瑞王爷联手算计了! 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泰康帝却一刻都不想再等的说道:“既然这个武学堂是开在军营里,名称自然也应该与普通武学堂有所差别才对,朕昨日思量了一晚上,认为皇家军学堂这个名儿就很不错,诸卿以为呢?” 众文臣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中书令刘喜率先走出队列,躬身说道:“老臣以为这个名字甚好,皇上英明。” 尚书令苏成恒犹豫了下,也站了出来表示赞同。 这两人一开口,朝中文官就一下子到这边倒伏了大半,而武将们……他们只想“啪啪啪”的给陛下和景玥鼓掌加劲儿。 挂在太子名下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也迟早要落到太子手上,这些文人就是想得太多,心里头暗戳戳的指不定还在嘀咕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呢。 有啥好嘀咕的?皇上如今就太子一个皇子,想得再多难道还能想到宗室那边去?那可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哎呦,皇上至今只有一个皇子,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太彪悍了? 众武将看看站在最前面的景玥,纷纷把心里的想法收起来。 不好乱说的,那可是景家出来的姑奶奶,嫁给皇上之前,也是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的巾帼英雄。 女英雄此时正在清点她的嫁妆和私房,想到这些东西以后可能就不是她的了,不由心疼得直皱眉,今天已经瞪了亲儿子好几眼。 今日的太子殿下格外乖巧,母亲让他干啥就干啥,就算瞪他,他也当做没看见,还端茶倒水、捶肩捏背的格外殷勤,把宫女的活儿都抢了,只有趁着皇后娘娘忙碌的时候,才凑到云萝身边悄悄的问了一声,“阿姐,我很快也要有私产了?” 云萝却朝他无情泼冷水,“你想多了,不过是借你的名号一用。” “那也是我的,至少名义上是我的!” 这倒是没错,不过……“就算真给你,你要得起吗?你有多少金银珠宝能填进这个大窟窿?” 第394章 每个人都在挣他的银子 虽然被云萝怼了,但太子殿下还是很高兴,直到云萝把学堂规划、费用清单给他看,并且还把管账的工作都交给了他。 “统领一军并不是只要会领兵打仗就够了,还得负责手下将士们的衣食住行,区区一个学堂和整个大营相比算不得什么,管账更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交给你当作是历练吧。” 那册子上的金额犹如天文数字,把富贵堆里长大,从小都没有把钱财太放在眼里的太子殿下都吓坏了。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傻愣愣的抬头看向忙碌的母亲,总觉得母亲的这点嫁妆好像有点不够用。 听说,母亲当年出嫁的时候陪嫁了半个瑞王府,看来瑞王府也不是很富裕啊,那舅舅之前抬到长公主府上的聘礼,是不是也只是面上好看?其实那些大箱子里面并没有太珍贵的东西? 他却不知,这些年来,皇后娘娘的嫁妆已经被用了大部分,说出来,泰康帝的帝王颜面就要保不住了。 虽然朝中的诸位老臣皆心中有数,他们都知道,当今皇上就是靠着长公主的鼎力相助和皇后娘娘的嫁妆,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但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很多人都不知道,皇上的私库如今就掌握在皇后娘娘的手里,皇上想要额外多花点银子都得经过皇后娘娘的点头同意,就连逢年过节打赏后宫这种事情,自从掌权之后,皇帝陛下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对,就是这么抠门! 皇后?皇上都不提的事情,她为何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找事?能省则省吧。 其实,她觉得后宫的嫔妃们挺有钱的,赏起宫里的奴才都是大把大把的往外掏银子,大概也不会很在意皇上赏下去的那三瓜两枣。 毕竟,那些年靠着皇后接济的皇上是真的很穷,如今好了些,他又舍不得掏出去送人了。 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不给人送礼的底气,于是反过来给他送礼的人更多了,逢年过节、寿辰良日,送进宫里来的东西也愈发珍贵。 皇后娘娘对于云萝把账目交给太子之事并没有发表意见,但是,她把剩下的嫁妆清点了一番之后,却并没有真的交给太子殿下,而只是给了他一笔银子。 太子拿着这笔银子,与册子上预估出来的巨大金额比对了一下,突然觉得他可能不是母后亲生的。 这差得也太多了! 皇后娘娘见他如此,便教训道:“做一件事情,有多少钱财是能够一步到位的?就算给了你这么多银子,你能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你身边有那么多的先生老师悉心教导,也曾跟着你父皇上过朝堂,我听说有不少大臣都称赞你行事有章法,有储君风范,那你就先把你姐姐交给你的这件事做好了,不要让那些称赞你的人丢了脸面,让人觉得他们只是在奉承你。” 太子心里苦,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何要他背负这样重的担子? 云萝说让他负责,那就是真的放手交给了他,此后,太子殿下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放眼望去,仿佛每个人都在问他要银子,整理营地要钱,布置学堂要钱,制作各类沙盘模型要钱,云萝从自家书库里找出了几本兵书,还问他要了一大笔银子,拿不出银子就写下欠条,按上手印,其行为简直是丧心病狂,气得太子殿下当即去找姑母狠狠的告了她一状。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报馆承接了兵书的排版和印刷任务,长公主给他算了一个非常好看又吉利的亲情价,总计六百六十六两银。 太子殿下觉得,每个人都在挣他的银子,才不过几天时间,母后交给他的银子就所剩无几了,甚至还在阿姐那里签下了一张昂贵的欠条。 她再也不是他最喜欢的阿姐了,区区几本兵书已经让他看透了她,简直比舅舅还凶狠! “殿下,安先生求见。” 太子殿下正在对着账册唉声叹气,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学堂为何要花这样多的银子?忽然听见下面内侍来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跳起来,“本宫不在!谁来见我都说我不在!” 又是一个来问他要钱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安先生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殿下,草民已经听见了。” 太子殿下的心里头奔过千万只长相奇特的神兽,索性不管不顾的朝门外喊道:“本宫没银子!”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安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进来,“殿下放心,草民这次不是来问您要银子的。” 太子顿时松一口气,脸色舒缓,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理一理略凌乱的衣襟和袖子,端端正正地坐好,然后朝候在旁边的内侍说道:“请安先生进来。” 安先生总管建学堂之事,本是军中文士,后来因伤离开边关,一直以幕僚的身份被养在瑞王府中。 这次被王爷派遣事务,他十分上心,凡事亲力亲为,短短几天时间就跟太子殿下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而太子殿下是不是高兴见到他,就不是他一介草民能管的了。 太子殿下很快就发现他被忽悠了,说什么不是来问他要银子的,但是给他看这几天花费的清单,跟他说还缺些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在变相的跟他讨银子吗? 把事情交给安先生,景玥是放心的,云萝就更不会管这种事了,她只是从自己的私库里扒拉出了一大笔银子,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塞给了皇后娘娘。 她那天也看到了舅母剩下的嫁妆,说真心话,身为一国之后,怪寒酸的。 云萝几乎从没有缺过钱,就算是在白水村的那些年,忍饥挨饿,她却真的没有为挣钱发过愁,只在于她想不想挣。 所以她把银票塞给皇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上更没有一丝心疼之色,让皇后娘娘也不禁以为这是她作为姐姐暗中贴补给太子的,因此收得没有一点负担。 但看到金额之后,皇后却一下子改变了注意,觉得暂时还是别交给太子了,之后还在老太妃进宫的时候拉着她说悄悄话,暗暗发愁:“这丫头也太实诚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别是把她的私房都掏空了吧?之前还听阿姐说,她在大彧各地给报馆置办屋舍院落的银子都是卖豆油现挣的,如今豆油的秘方被她自己公之于众,还大笔大笔的往田庄里投钱,干的都是家国大事,花的却是她自己的银子。” 老太妃又骄傲又担忧,思量着说道:“这丫头的行事确实与众不同,我们家能讨着她,真是赚大了。我回头让阿玥给她多送些东西过去,总不能让她有所短缺,委屈了她,但她做过些什么,你和皇上心里也要有个数,别仗着她不居功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皇后笑了声,撒娇道:“您真是多虑了,皇上把这个外甥女看得比自己的女儿还要贵重。” 说到女儿,老太妃就关切的看着皇后,问道:“后宫近来可太平?两位公主也渐渐大了,性子可还和顺?” 皇后垂眸,淡淡的说道:“都是养在生母身边的,是和顺还是跋扈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不过好歹叫我一声母后,我也不至于去跟两个孩子为难,她们也闹不出幺蛾子来。” 老太妃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你这丫头就是倔,当初我是不同意的。” 皇后挑眉说道:“母仪天下,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是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男女情爱于我而言并没那么重要,郎情妾意固然好,却有几人能走到最后?世间夫妻更多的还是相敬如宾,我就算嫁给一个寻常男子,就一定比皇上对我更敬重?” 老太妃无话可说。 她其实觉得皇上对她孙女有些不寻常的心思,并不仅仅只是皇后,但她不愿挑明让孙女陷入到帝王情爱的漩涡之中,其实相互扶持、相敬如宾也挺好的,比什么情情爱爱的更稳妥。 自古以来,陷入情爱的皇后大都没有好下场。 长春宫门口,泰康帝悄悄的走了出来,被命令等候在外的大内侍赵公公不由诧异的问道:“皇上,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泰康帝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看得他瞬间头皮发麻,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嘤,难道又被皇后娘娘骂了? 听说老太妃今日进宫了,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当着老太妃的面骂皇上吧? 就在心里思绪纷飞的时候,突然看见走在前面的皇上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他,“你有过心悦的姑娘吗?” 赵大总管眼角一抽,含胸驼背的说道:“奴才一个阉人,哪里能有心悦的姑娘?” “是吗?”泰康帝一脸不信,“可朕听说,宫里的奴才还有与宫女找对食的,小日子过得跟寻常夫妻也不差什么。” 赵大总管膝盖发软,简直要跪下了,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是遇上心悦的姑娘了?要不要奴才去把那姑娘接进宫里来?” 泰康帝眼皮一落,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 第395章 烤肉味的狗粮 赵大总管心里发苦,他可不敢想妄议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事,但看到皇上失落苦恼的样子,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说道:“奴才瞧着瑞王爷对安宁郡主真是一心一意,只要郡主在场,王爷的眼里就只瞧得见她一个人。奴才听说景家的历代王爷大都是痴心人,更前的无缘得见,但先一代王爷奴才也是有幸见过的,真是把王妃娘娘捧在手心上,也因此,王爷和两位公子突然离世,王妃才会承受不住的也跟着去了。” 那不就是他岳父吗? 泰康帝垂眸瞥了他的大内监一眼,心里更委屈了,“宫里那里人又不是朕想收进来的,后来,朕不是再没去找她们了吗?” 皇后就是个铁石心肠,她明明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可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跟他相敬如宾,无数次的意图把他推回到帝后该有的距离。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不喜欢他罢了,她从一开始就只想当一个规规矩矩的皇后,守着君臣之礼辅佐他,做好一个皇后的本分。 赵大总管小心的瞄了眼皇上的脸色,小心说道:“皇后娘娘贤惠……” “她当然贤惠,把朕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前还劝朕要雨露均沾呢!”真是越想越气,尤其想到她之前竟然说让他多生几个孩子出来,免得前朝有人议论说他子嗣单薄,但她却不想生孩子。 她不想生孩子,那就是让他去跟那些妃嫔们生孩子了,真是岂有此理! 泰康帝靠着回忆,成功的把自己给气到了,拂袖离开,心情烦郁也不想回崇明宫处理政事,便绕道去了花园里走动散心,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朝他行礼,喊“父皇”,抬眼看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孺慕之色,泰康帝不由得脸色微僵,扯了许久都扯不出一丝慈爱的笑容,只能绷着脸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位小公主都怯生生的,与太子的傲娇矜贵截然不同,闻言,穿粉衣的大公主就规规矩矩的先行了个礼,然后轻声说道:“回禀父皇,女儿们嫌屋里烦闷,就结伴出来游玩。” 泰康帝淡淡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去玩吧。” 大公主脚步后退就要离开,穿鹅黄宫装的二公主却悄悄的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父皇,女儿能在花园里摘一朵花吗?母妃宫中清冷,女儿想摘一朵花给她添些热闹。” 泰康帝顿时目光微冷,脸上的神色却反而自在了,平静的说道:“允了,这花园里万紫千红的,也不差一朵两朵。” 二公主肩膀一缩,然后满脸喜色的谢恩去挑喜欢的花了,反倒是之前要离开的大公主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 泰康帝看向她问道:“你也想摘两朵花?” 大公主慌忙摇头,“没有,女儿不想摘花,女儿告退,不打扰父皇在此游玩。” 然后急匆匆离开,却只是远远的站在二公主身后,明显的与其保持了一段距离。 泰康帝见此,不置可否的一挑眉,然后转身离开了花园。 赵大总管赶忙跟上,行到岔路口的时候,忽然开口提醒道:“皇上,您是去长春宫的方向。” “朕去哪里还要你来插嘴?” 赵大总管默默的低下了头,好吧,皇上果然忍不了多久,只是这气冲冲的,老太妃可还在皇后娘娘那儿呢。 愁! 不止是景老太妃,在他来去的这会儿时间里,皇后宫里又多了两个客人——景玥和云萝。 泰康帝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免了几人的礼后就坐在皇后旁边,然后一个劲的看她。 另外几人又不瞎,老太妃不禁暗叹一口气,担忧的看了自家孙女一眼,然后起身告辞。 泰康帝就把目光飘到了安安稳稳坐着不动的景玥和云萝两人身上。 云萝:“……” 我才刚来,坐下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话也没说,就要被赶出去了? 云萝有点生气,她进宫一趟也怪折腾的,花的这些时间她干什么不好?事情都没说完就想让她离开,等下回再来,不可能! 于是撇开脸当做没看见皇帝舅舅的眼色,还抓了盘子里的一块点心来吃,然后被那甜味给齁住了。 景玥忙把茶杯捧到她面前亲自喂她喝了一口水,轻声责怪道:“你又不爱吃这些,吃它干嘛?你要真的突然想吃点心,我给你找些味儿淡的。” 他阿姐可是个嗜甜的,她宫里备着的点心无不甜得发腻,而他们才刚刚坐下,宫女还没来得及送上符合阿萝口味的点心。 云萝咽下一口水,默默的摇了摇头,她其实并不怎么想吃。 景玥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又喂她喝一口水,以驱散她满嘴的甜味,轻声温柔的说道:“飨宴楼又出了新的菜品,出宫后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嗯。” “或者你更想吃那家胡人开的烤肉?” 云萝认真的想了下,说:“今天不是还有两顿吗?”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 泰康帝坐在那儿冷眼旁观,这甜腻腻的狗粮不仅塞得他胸口发堵,还刺痛了他的双眼。 不由得转头去看皇后,却不料皇后直接撇开了脸,根本不与他对视。 ……其实也不是很意外呢。 泰康帝摸摸隐隐作痛的胸口,强行忍下了这一口气,却也见不得景玥和云萝继续在那里你侬我侬的,就开口打断了他们,问道:“你们今日进宫有何要事?” 景玥表示,他就是陪阿萝来的,顺道看望下姐姐,倒是云萝有正经事。 她问皇后,“娘娘有空闲吗?” 皇后疑问道:“你有何事?” “报馆的事务逐渐繁多,我娘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不知娘娘可否帮她分担一些?”这是云萝和长公主都觉得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她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皇后了,就连皇上听到后都愣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你可知让皇后加入意味着什么?那报馆可能就再也不属于你一人了。” 云萝无所谓的说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如果舅舅觉得占了我便宜,心里不好意思,不如花银子把报馆买下?” 泰康帝当真开始认真考虑了起来,然后就被皇后娘娘无情的掐了一下子。 你可真是占外甥女的便宜占上瘾了! 泰康帝嘴角一抽,然后很不要脸,还特别理直气壮的跟云萝说:“朕没银子!” 云萝脸上没啥表情的看着他,“你想吃白食?”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君王! 泰康帝也没想到外甥女竟如此神来一笔,不由得被噎住了,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轻咳一声对云萝说道:“我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宫里宫外的恐怕不大方便。” 云萝眨了下眼,一本正经的问道:“我舅舅限制您自由行走?” 泰康帝又瞪了她一眼,皇后摇头道:“历朝历代都没有时常出入皇宫的皇后。” 云萝静默了会儿,认真的问道:“您就说,您愿不愿帮忙吧。您若不愿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您若愿意,一道宫门又如何能拦得住人?再不济,您身边养着的这么多下人总不能白养,让她们给您跑腿递送也不是多难的事。” “这……”皇后不由得迟疑,道,“于文章一道,我并不精通。” “不用您写文章,您只要看看别人写的文章有没有不合适的内容就行了。” 这正是这份工作的要紧之处啊,等于是掌控了报纸的风向,天下百姓的思想都将跟着她的意愿来行走。 皇后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然后看向了泰康帝,“皇上以为呢?” 泰康帝此时都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这个外甥女,沉默了下,就点头说道:“皇后若抽得出空来,不妨帮阿姐分担一些,我瞧她近来忙于报馆诸事,都没空进宫来玩了。” 这个便宜真是不占也得占,泰康帝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能让他忍痛拒绝的理由。 不知这丫头何时嫁人,他到时候给她多添些嫁妆。 这么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阿玥打算何时娶安宁过门?” 景玥瞬间觉得他无比顺眼,看着云萝说道:“只要阿萝愿意,我自是越快越好。” 老太妃也笑道:“我正合计着什么时候去跟衡阳商量这两个孩子的事呢,我家虽着急,却也要顾念衡阳的心情,还有逸之如今仍在岭南,总要等他回来送安宁出嫁,不然我真担心阿玥娶了媳妇后要少个兄弟。” 景玥觉得媳妇还是比兄弟重要。 可惜这兄弟是未来大舅子,不管他怎么撇都撇不开,而卫逸之若不回来,他还真娶不了阿萝! 长兄如父,卫家如今卫漓当家,他甚至有资格直接给云萝换一个未婚夫婿。 所以这个兄弟不仅不能丢了,还得好声好气的捧着,直到把阿萝娶进门。 对,至少也要忍他到把阿萝娶进门! 第396章 太子的生财之道 景老太妃说要跟长公主商量云萝和景玥两人的婚期,那就一刻都不想耽误的找上了门来,她不仅亲自上门,还精心准备了礼物,看得正好出宫的太子殿下两眼放光,仿佛找到了什么发财之道。 “阿姐,如果我在东宫设宴,宴请群臣,他们上门赴宴的时候是不是都得带一份礼?” 虽然云萝之前逼他签下了一份巨额的欠条,他当时还气冲冲的打定主意,以后都不跟她玩了,但是真遇上了事,他还是下意识的来跟云萝商量,并且为自己想出了这个好法子而感觉得意。 事情只要起一个头,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更多,扳着手指头细数道:“年节生辰都不可错过,平时还能赏花赏景、吃喝玩乐。” 这可真是个让人意外的生财之道,云萝听完之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毫不手软的给了他一个脑瓜子。 景玥坐在边上冷眼旁观,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不学好,不思经营,这贪腐之气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你可知朝堂上有如今勉强还算平顺的局势是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成的?你这个歪主意一出,多少人的辛苦要付诸流水?” 太子被他说得面上通红,但是他明知道是自己的主意不妥,还是想要顶上一句,“这京城的各家各户里,每天的大宴小宴都没有个断绝的时候,舅舅怎么不去管他们,倒是训上我了?” 景玥抬了一下手,太子瞬间做出一个抵挡的姿势,那模样真是又可笑又有点可怜兮兮。 这个没出息的怂样,景玥都不好意思打他了,便只是在他抱着脑袋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说道:“他们还在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呢,你要不要跟他们学一学?” 察觉到没有威胁,太子殿下当即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微仰着脑袋一脸傲娇的说道:“他们是些什么身份?本宫又是什么身份?舅舅拿我与他们相比,这是看不起谁呢?” 太子如今虽还只是个小少年,但却是一个被名师环绕、被帝王亲自教导,还上过朝堂的一国储君,知道的比寻常人多多了,见识也远非一般少年可比。 但终究还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少年,最近为银子发愁,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也没有多想的就说了出来,但其实说完之后他就知道此事不妥了。 不过,知不知错是一回事,认不认错又是一回事,要不要回嘴更是另一回事了。被教训了他还是不爽快的,尤其是竟然还拿他去跟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相比,简直是严重挑衅了太子殿下的尊严! 痛快地回了嘴,该他头疼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头疼,最近这短短几天时间已经严重的刷新了太子殿下对金钱的感官,为了从各个地方抠出一点银子来,他简直要把自己的脑袋都愁秃了,躲避来问他要银子的人也如同躲避瘟神一般,翻窗爬墙的功夫简直一日千里。 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就又转到了云萝身上,收起脸上傲娇矜持的表情,格外乖巧的问道:“阿姐,你都是如何挣银子的?可否教教我?” 云萝想也不想的说道:“你只要有没别人没有的东西,自然有人捧着大把的银子来跟你交换。” 所以,什么东西是他有,而别人没有的呢? 太子之位? 高贵的血统? 然而这些东西都是不能买卖的! 他宫里倒是有些珍藏的古董字画、珍奇玩意儿,可惜母后不许他拿出来倒卖,他……他也丢不起那个人!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要靠倒卖宫中珍奇来过日子,不出两天他就会被大臣们弹劾他的折子压死。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来请教很会挣钱的阿姐了。 可是她说的这句话就好像废话一样,根本就没有解他的疑惑和困境! 当然有问题,请教人的时候这个态度是一定要摆好的,于是很诚恳的又问道:“你能说得更仔细一些吗?” “肥皂,豆油,各类胭脂水粉,甚至是农庄粮田里产出的庄稼粮食,都在源源不断地为我挣钱,报馆挣得不多,但也没有再继续亏损。”云萝说得一脸平静,大概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不是她花费巨大精力,辛苦得到的,因此说起来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停顿了一下之后,还又加上了一句,“哦还有葡萄酒,你舅舅如今每年都要与我分红,也有不少。” 太子殿下一张冷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本宫并不是来听你给我报家产的,你说的再多,难道还能分我几样吗? 舅舅?不要跟我提舅舅!我舅舅的眼里只有你,根本就没有其他闲杂人等的容身之处! 太子殿下很有自知之明的把自己归类到了“闲杂人等”的行列,连挣扎迟疑一下都没有。 云萝摸了摸太子狗头,动作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姐弟情,“你不如到外面去走走,看能不能找到挣钱的事,到时候若是银子不凑手,我可以资助你一些,只要谈好红利分成。” 刚开始还有一点点感动的太子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落下了脸色,重重的哼一声,然后转身就飞快的跑走了。 他再也不想来找他们了! 虽然当时刺激了太子殿下,但是回过头来,云萝却又给他送了一张熬盐方子,把太子殿下吓得差点一头栽倒到地上。 便是再小上几岁,他也明白,就算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这东西也不是他能够私下经营的! 一个不好,就是太子之位不保!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这张方子就落到了泰康帝的手上,惊得他当时就派人找来了不能食用的黑盐,然后紧闭宫门,叫人严加把守,连夜起锅从黑盐中熬出了洁白透明的盐粒。 当时在场的几位帝王心腹都被惊呆了,看着眼前一罐子晶莹剔透的盐巴,就仿佛看见了一座光芒刺眼的金山银山,脑海里同时闪过三个字——发财了! 一直耐着性子等到宫门开启的时辰,泰康帝才派人出宫将云萝紧急召进宫来,即便如此,路上遇到早起上朝的大臣们也纷纷对云萝的马车投来了惊疑的目光。 这一大早的,安宁郡主为何进宫? 云萝也觉得她皇帝舅舅怪麻烦的,一大早就叫人来接她进宫,把她的晨练时间都打乱了。 泰康帝如今对这个外甥女却是越发稀罕得不要不要的,若不是还要注意影响,他甚至想要亲自出宫来见她,总好过在含英殿内一次一次的往门口张望,盼得脖子都要伸长了。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太子殿下,他不仅盼云萝进宫,同时还在暗搓搓的算计着能从他爹手中抠出多少银子来。 这银子怎么也得有他的一份!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太子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步朝门口冲去,把领头进来的大太监王福海撞得“哎呦”一声直往后倒。 云萝在后面托了他一下,又把他给托了回来。 王福海感激的看她一眼,然后松开撞进他怀里的太子,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安宁郡主到了。” 并不需要他禀报,皇家父子二人已经绕过他把云萝拉进了殿内,泰康帝还稀罕的绕着她转了两圈。 “浅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方子?” 为什么一定要问她方子从何而来?说实话你们不相信,编假话她又嫌累,只能说:“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舅舅这么快就熬出盐来了?” 太子已经把那罐被他们欣赏了半个晚上的盐捧了过来,得意的说道:“阿姐你看,我们一下子就熬出了这么多精盐!” 罐子里的盐颗粒分明,呈现着半透明的色泽,其实仔细看还有些不太干净,隐隐透着一点灰,但以此时的标准,确实称得上是精盐了。 云萝抓了一小撮到手上仔细打量,抬头问道:“不能熬得更干净一点吗?” 太子瞪大了眼,“这还不够干净?阿姐你可知道精盐要多少钱一斤?” 泰康帝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姐姐知道的只会比你更多。” 这一点,太子殿下也表示没意见,但还是忍不住说:“这样的盐已经很精细了,比咱们宫里用的都不差。” 云萝看着单纯的太子,直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精盐昂贵吗?那比精盐更精细,洁白如雪的盐是不是更贵?” 太子愣了一下,说道:“那么贵的盐,老百姓如何能吃得起?” “老百姓本来就吃不起精盐,但是世家贵族、富商大贾定会竞相采购,在数量有限的情况下,卖得越贵,他们抢得越狠。” 太子突然就有点明白他阿姐为何总是能轻易的赚到银子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心比较黑,毕竟对着他这个可爱的弟弟,她都能为了区区几本兵书而逼他签下巨额欠条。 跟这件事相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第397章 要不您舔一口 太子殿下自以为发现了他阿姐的生财之道,因此十分得意,之后又为了分银子的事情跟他爹争论了一番,最后却只拿到了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分成,他几乎要被气哭了。 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就算只是这样少得可怜的分成,也会给他带来巨额金银。 不过他现在还体会不到那个感觉,因此气得眼眶发红,之后还跟他爹怄气了好几天。 这种事情,云萝是不会掺和的,她在宫里转了一圈,混了一顿御厨做的午膳,然后就带着一堆赏赐出宫回家了。 那些赏赐看得外面的朝臣们莫名其妙,不知好好的,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又给安宁郡主赏赐东西了,而且她今日一大早进宫究竟所谓何事?总不能是皇上想念外甥女了,一刻都不能等的把她接进宫里去,连今日的早朝都迟到了吧? 不管外面怎样的猜测和打探,云萝倒是又一次充实了她的小库房,在她寻思着要不要再开一间库房,不然东西都要堆放不下了的时候,还被公主娘给教训了。 “缺心眼的,你可知你送出的一座金山银山?你舅舅却只给了这么几样玩意儿,真是越发的小气了!” 云萝不在意的说道:“本来就是送给太子的,我又不缺银子花。” “还有嫌银子太多烫手的?”长公主点了下她的脑门,然后拉着她进了屋,说道,“这些东西交给下人们去打理便是,你进屋来陪娘坐着说会儿话。” 长公主是很少这样特意找她聊天的,毕竟云萝也不是个多好的聊天人选,你说十句她都未必能回上一句,一个不好惹她不快了,倒是口齿伶俐,却是字字带刺。 所以长公主除了每日请安、吃饭、坐一块儿的时候唠上几句闲话,很少会这样正儿八经的把她拉进屋里去说话。 因此,云萝也不由得郑重了几分,坐下后就主动问道:“娘找我有事?” 长公主把她拉到身边,摸了摸手,又摸摸脸,神色中是满满的不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昨日景老太妃来商量你和阿玥的婚期,你看你如今也十七了,娘就算想要继续留你在身边也留不了多久了,就合计着你哥哥任期的时间,先跟老太妃商议了一番,你自己看可有什么想法?” 云萝摇头说道:“我没意见,您给我安排着就好。” 说起自己的婚事,从来都没有寻常姑娘家的害羞赧然,长公主每次看到她这样淡定的模样都莫名有些心塞,让她感觉仿佛少了一点嫁女儿的乐趣。 本来女儿要出嫁她就已经很不舍很难过了,还少了调笑逗女儿的乐趣,这不是让她更难过了吗? 云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总觉得公主娘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让她心里直发毛。 难道是她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对? 于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云萝又说道:“您若是真舍不得我,就多留我在家几年,早点嫁还是迟点嫁,我都没关系。” 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这样随意的吗? 长公主更心塞了,忍不住语重心长的说道:“浅儿啊,你以后对阿玥可不能这样冷淡,就算做不来温柔小依,好歹对他稍微热情一点,不然会让人觉得你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云萝……云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不管做不做吧,先答应再说。 只是看她这个样子,长公主就知道她在敷衍,不禁在她脸上轻轻的掐了一下,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的又掐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阿玥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你,还能尝出甜味来。” 云萝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不您舔一口,看甜不甜?” 长公主一下子就被她逗笑了,把她搂在怀里稀罕了一阵,接着为她以后的日子操心,耐心教导道:“老太妃是个明事理的,做不出为难孙媳妇的事情来,但你也要记得敬重孝顺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守寡,生了三儿一女全都走在她前头,还送走了一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子。这些年来,多亏她老人家护着你舅母和阿玥,才有他们如今的风光前程,辅助你舅舅平稳朝局,我和你哥哥也赖她多次护卫。” “原本,之前看出了阿玥对你的心思,我真担心老太妃会上门来提亲,叫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推诿,但她却一直等到阿玥先在你那儿得了应承才请媒人上门,我真是……松了口气。” 她感激老太妃,却也不愿意把女儿随意许配出去,所以老太妃如果那个时候上门来提亲,为难的必然就是长公主了。 因此,她对老太妃越发敬重,得知云萝自己也愿意之后,并没有多少为难的就应承了这门婚事,虽然对景玥这个来跟她抢闺女的臭小子依然不怎么顺眼,但也只能自己嫌弃,别人若是敢说她女婿一点不好,她必然要拿出长公主的威仪,好好教他们做人。 她轻轻拍打着云萝的背,继续说道:“阿玥这孩子能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当年他爹和两位兄长出事的时候,他还不到五岁,紧跟着亲娘又离他而去,身边只剩下祖母和长姐两个嫡亲的亲人,被人叫着小王爷,但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的却没几个,都说,景家嫡支就只剩下这一根幼嫩的独苗苗,长于妇人之手,以后也恐怕没什么大出息。” “老太妃狠得下心,从不对他放纵宠溺,他自己也从小就格外的刻苦,虽性子不大讨喜,还时常跟同龄的小郎君们争执斗殴,却从没吃过亏,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学堂里的先生们对他又爱又恨,小小年纪就传出了神通、文曲星下凡的美名。当时还有人说,景家也终于不敢再把儿郎送上战场了,也学着卫家走文臣之路了。” 但万万没想到,景玥年仅十三岁就突然披挂上阵,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收服西北几十万将士,把西北大军的掌控权重新夺回到了景家人的手中。 那不仅仅是景家重新崛起的关键,也是泰康帝在皇位上彻底坐稳的契机,就算朝中仍有野心勃勃之辈,也在之后被一个一个的收拾了,如今还残留着的那几个,也自觉藏起了爪牙,生怕被皇上抓到把柄,落得个和前辈们一样的下场。 “外人只看到他的风光,他如今的权势动人,说他年少成名、少年英雄,不过弱冠之龄就取得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功勋,但是你不能这样想。”长公主就像是拍孩子一样的拍着云萝的背,语气轻柔却也格外的认真,说道,“成了婚后,你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娘知道你是个骄傲的姑娘,做不来温柔小意的那些事,但你要晓得心疼他。” “不是叫你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天,女子就算成了亲,嫁了人也不能把一颗心全然托付到男人身上,世道不公,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移情别恋看上别的女子?但在他还一心一意对你的时候,你也不能冷了他的心,相互扶持爱护才是长久之道人,如果他哪天真的……” “那我就休了他,回家来陪您过日子。” 这话真是大逆不道,长公主一下子觉得心里的伤感都消了几分,十分痛快的说道:“好,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娘亲自去接你回家!” 婚期都还没有定下呢,这娘俩就连婚后景玥若是有负云萝的退路都商量好了,景玥若是知道,怕是要心塞到不能呼吸。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公主也没那么难舍了,反正闺女有她罩着,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嫁去别人家,谁想要欺负她都不行! 心气儿舒畅了,长公主就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你们这些小姑娘转眼就都长大,都到了能出阁的年纪,趁着还是家里姑娘的时候,就该好好的玩乐,你也可以在府中设个宴,请交好的小姐妹来赏花看水,便是坐在一起说些小姑娘的私房话也是一桩乐事。” 但云萝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有这时间,她能看多少医书,研究多少草药,描画出多大的一片世界地图? 再不济,请景玥出外面吃吃吃也挺好的。 长公主真为闺女这不爱交友的性子捉急,虽说以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特意去与别人交际应酬,但年轻的小姑娘,身份若是没有几个能凑在一起八卦说私房话,一起骂人的小姐妹,岂不少了许多乐趣? “你不是跟温家的几个小娘子玩得很好吗?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你不如请她们来赏花?还有那个叫叶蓁蓁的姑娘,你哥哥如今在岭南,受叶总督的照拂,他唯一的女儿在京城,我们总也得多照顾几分。” 云萝狐疑的看着公主娘,又想到远在岭南的哥哥,就点头道:“好,我下个帖子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来玩。” 第398章 做你嫂子如何 温如初几个月后就要出嫁了,家里正在忙着给她置办嫁妆,她也被温夫人逼着躲在家里刺绣做衣裳,突然收到云萝的请帖,简直像是见到了来解救她的曙光,当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就回了贴,表示无论如何都要抽出时间来赴宴。 云萝其实觉得她如果真忙的话,不来也没事,然后就又被公主娘给教育了。 “温二从小就不是个静姑娘,这些日子被她娘拘在家里准备嫁妆,怕是早已经把她给憋坏了,请她来我们家里玩闹一日也好。”然后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你自己的嫁妆也要一点点操办起来了,虽然万事都有下人供你差使,但有些事情却也不能真的全交给别人去做,好歹,以后阿玥贴身穿着的小衣,你不能交给丫鬟们去做吧?” 做衣服这种事情,云萝是拒绝的,当即说道:“他这么多年穿过来的衣裳难道都是他自己缝的不成?跟缝制衣裳相比,给他清洗衣裳其不是更亲密?那样我以后是不是还得帮他洗衣服?”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长公主一瞬间无言以对,低头看看宝贝女儿细腻柔滑的纤纤玉手,想到堂堂郡主婚后竟还亲手给夫君洗衣裳,长公主就怎么也接受不了。 她的女儿就应该金尊玉贵的,被人捧着宠着爱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谁都没资格让她折下身段去迁就伺候! “罢了。”她面不改色的一口推翻了她自己的言语,说道,“哪里能指着你给他做一辈子衣裳?针线房里养着的那些绣娘们又不是吃白饭的,回头那些东西娘都会给你准备好。”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不再坚持坚持吗? 做衣服这种事情,云萝前世一辈子都只拿起过缝合伤口的针线,这辈子倒是学过女红,虽然她自己觉得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总是会被人嫌弃,她也就不乐意做了。 深受其苦的还有正在紧张备嫁的温二姑娘,她把两只手,十根手指头摊开在云萝的面前,诉苦道:“就为了给张睿绣两个荷包和衣裳,我的手指头都要戳烂了!这还没嫁出去呢,我娘的眼里就已经没有我这个亲闺女了,张口闭口都是张睿如何如何,完全把我抛在了脑后!” 云萝看着她十根手指头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也不禁觉得无语。 她自己虽手艺差了些,但绝不会轻易戳到自己的手指,这得是多糟的手艺才能把自己戳成这样? 伸手捏了几下,疼得温如初“嘶嘶”的连抽冷气,云萝就往她手指上抹了点药膏,期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还没有一丝丝同情的问道:“你是怎么把两只手都戳成这样的?” 药膏抹在手指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温如初当即不客气的把剩下的药膏盖紧盖子,并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苦着脸说道:“就这么绣呗,我也不知道那针尖为啥老是往我手指头上戳,可疼死我了!” 叶蓁蓁在旁边捂嘴偷笑,道:“还被疼哭了呢。” 温如初当即恼羞成怒的一帕子扔到了她脸上,气哼哼的说道:“你还敢说?叫你给我帮忙,你却只会坐在旁边看我笑话!” 叶蓁蓁好脾气的笑道:“我不是帮你绣了许多荷包、手帕吗?不然你要做的还有更多呢,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云萝略诧异的问道:“都是你们做的?这些东西交给针线房的绣娘不就行了吗?” 叶蓁蓁解释道:“光我们哪里能做得了这么多?不过是做些零碎的东西,她身为新嫁娘,好歹要给姑爷亲手准备一身衣裳。” “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有那手巧的姐姐,还亲手给夫家的长辈们也都准备了女红作礼。” 温如初反驳道:“胡说!我听书媛姐姐说,她出嫁时给夫家长辈准备的礼上,就只动了几针,做个样子而已,其实都是交给下头人做的!” “连刘大哥的东西都是交给他人去做的吗?” 温二姑娘一下子哑了声,举着两只布满红点点的手,委屈巴巴的坐在那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沉着脸轻声嘟囔道:“我在这儿巴心巴肺的为他把手指头都戳烂了,他说不定正红袖添香,风流快活呢!” “表姐。” 温如初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云萝察觉到她们话中的异样,眉心一蹙,问道:“什么意思?张公子移情别恋看上别家姑娘了?” 不至于吧? 说起来,这门婚事是张家高攀,就算张睿脑子突然进水遇到了真爱,张伯爷和张夫人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况且,温如初在家里又不是不受宠,若真有不好的事,温尚书和温夫人都不能答应吧? 温如初鼓了下腮帮子,撇开脸不想说话。 云萝就看着叶蓁蓁。 叶蓁蓁看了眼温如初的脸色,然后对云萝轻声说道:“倒也没到那个份上,只是威远伯府上突然来了个投奔的表小姐,是张伯爷嫡亲的外甥女,母亲早亡,她在继母手下受了许多磋磨和刁难,张伯爷心疼她就把人接到了京城,如今就住在威远伯府上。” 这么一说,不用听之后的话,云萝就大概的明白了。 表哥表妹,自古以来就是最容易发生情爱故事的身份,那么多的话本中,都以表哥表妹作为男女主角,就算是在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也有一些国家并不禁止近亲结婚。 于是她问:“是那位表小姐缠上张公子了,还是张公子也动了心思,对这位身世坎坷的表妹多有怜惜?” 温如初不知何时转回了身来,噘着嘴赌气道:“身边有个柔柔弱弱的小表妹时刻跟着,娇滴滴的喊表哥,他心里不知有多美呢!” 叶蓁蓁却说:“你别瞎说,张公子端方守礼,不过是看在已故亲姑母的份上才对她多几分看顾,但平时他们一个住在前院,一个在后院客房,相隔甚远,想碰一面也不容易。” 温如初白眼翻上了天,“你去花园里走走,我也去花园里走走,可不就立刻遇上了吗?” 这一副尖酸吃醋的嘴脸并没有让人感同身受,还逗笑了叶蓁蓁,气得温二小姐差点不顾手上伤痛,扑过来掐她。 姐妹俩打闹成一团,云萝见温如初提起张家的那个表姑娘时,虽然从神态到言语皆都满腔醋意,但却并无阴霾,想必实际问题应该不大,也就没有再继续过多打探。 温如初和叶蓁蓁两人在长公主府内吃吃喝喝,玩到了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温如初尤其不舍,想到回家后就又要面对能让她窒息的女红刺绣,她就恨不得赖在这儿,让云萝多收留她几天才好。 可惜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呢,就被叶蓁蓁直接塞进了马车里,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稍微慢一点,她就会赖着不走了似的! 马车在姐妹俩的吵嘴声中离开,云萝站在门口目送,直到马车拐过弯看不见影了才转身回府。 被三个姑娘闹得乱糟糟的屋子里已经迅速的收拾整洁,长公主不知何时来到云萝的院子里,此时正在翻看她们今日的乱涂乱画。 “温二娘这一手狂草写得真好,飞扬肆意,真是让人意外。”京城里从来没有温二姑娘写得一手好字的只言片语,温如初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率真、爽利、真性情的姑娘,至于说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e完全说不上来呢。 不知想到什么,长公主突然轻笑一声,说了句,“不亏是温理的女儿。” 转头她又拿起了旁边叶蓁蓁写的一幅字,赞道:“这簪花小楷细腻温柔,一看就是个静的姑娘。” 云萝坐在旁边作陪,闻言就说道:“蓁蓁更擅棋艺,听如初说,她平时在家没事时就一个人坐着自己跟自己下棋。” “下棋好,你哥哥也喜欢下棋。” 嗯? 云萝忽然抬头看向她的公主娘。 长公主轻轻的把字放下,抬头问云萝,“浅儿,你觉得叶姑娘如何?” “您指的是哪个方面?” “做你嫂子如何?” 就算心有所感,真的听到了,云萝还是不由得瞠大了眼睛,眼角的弧度被撑开,乌溜溜的像只猫儿一样。 这个模样顿时把长公主给稀罕坏了,捧着她的脸就摸了好几下,然后才说道:“之前收到你哥哥的来信,信中说起他在岭南受到了叶诀的许多照拂。就在前两天,叶诀的信也突然送到了我的手上,信中除了叙述你哥哥在岭南桂州的情况之外,还多次提及他的女儿,字里行间都透着那么点看中了你哥哥的意思。” “所以娘才让我请她们来家里玩?” “没错,之前虽在京城,却一直也没有真正仔细的打量过她,不管成不成,总要先仔细看看。你哥哥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一点不着急自己的婚事,我若不给他操心着,说不定为卫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要落到你身上了。” 云萝嘴角一抽,不大想讨论传宗接代这个问题,便问道:“那您看了一天,觉得蓁蓁如何?” 话题被及时拉回,长公主沉吟道:“别的都好,就是这性子有点太静了。” 第399章 夫人别致 开在军营中的武学堂正在如火如荼的建造中,报馆里的事务被皇后接手了一部分,长公主有了空闲时间,又开始琢磨起了儿媳妇的事情。 要不要娶,娶谁都得等卫漓任期满三年后回京再由他自己决定,但人选,长公主总得准备好,高门贵女、出色的小家碧玉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但她重点关注的还是叶蓁蓁,抛开长公主殿下的个人偏好,叶蓁蓁姑娘确实真是个优秀的好姑娘,唯一能被人诟病的也只有年幼丧母,但她从小就被养在鲁国公府,她亲姑母的膝下,受的是与温家姑娘们一样的教导,知书达理。 就是太斯文了,镇南侯夫人是个娇滴滴的柔弱姑娘,总感觉要被别人欺负。 长公主纠结了两天,在后头又列出了长长的一大串名单,都是她根据人品、相貌、才华、名声和家世仔细甄选出来的,然后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她认为有这样那样不满意的一一剔除,最终留下了约十个人的名单。 云萝见她折腾得开心,一点都不嫌累、不嫌费心费力费神,也就没有去打扰她的乐趣,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 请皇后娘娘帮忙分担报馆事务真是做了个正确选择,公主娘又了空闲时间可以去折腾更多她自己喜欢的事,这几天眼看着就脸色红润,似乎还丰腴了一些。 她的行为被外面的人察觉,霎时间,长公主在挑儿媳妇,要赶在小侯爷任期结束后回京述职的时间赶紧完婚的流言就传遍了全城,之后,投上门来的请帖拜帖在极短的时间内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几乎要把人都给埋了。 有许多帖子还送到了云萝的面前,吓得她第二天就寻了个借口出城,打算等那些人冷却一些之后,再回来应付她们。 云萝出城,某个总是把事情扔给别人去做,清闲得整天都只想着如何博心上人欢心,连皇上都快要看不下去了的王爷自然寸步不离的跟随,一起前往城外几十里处的营地。 那么凑巧的,他们在半路遇到了又出城拜佛的北镇侯府苏夫人。 苏夫人对神佛十分的虔诚,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城,几乎把京城附近的大庙小庙全都拜遍了,时常还要在寺庙里宿上两夜,焚香斋戒,虔诚祷告。 但是这样诚心诚意的求了一个多月,佛祖却至今没有给她送上一个儿子。 对此,云萝简直匪夷所思,在看到前方的马车和马车里的人影时,忍不住跟景玥吐槽道:“想生孩子不是应该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吗?她这样一天天的往城外跑,大小寺院都拜了个遍,难道是想跟佛祖生个孩子?” 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未婚夫面前说起生孩子这种事情也脸不红气不喘的,寻常得就像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反倒是景玥有些莫名的羞赧,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得不安分极了。 他无奈的看着她,说道:“你这话可莫要被别人听见了,前方有一座广济寺,香火鼎盛,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信徒众多,若是被他们听见定会责备你不敬佛祖。” 云萝姿态不变,语气淡然,说:“几个泥塑的人像罢了,还真被当成了神佛来跪拜。即使真有佛祖,但天下信徒那么多,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愿望,也不知佛祖忙不忙得过来。” 景玥轻笑一声,“他们说,佛祖有亿万分身,天下无处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蚯蚓吗?能把自己分裂成一段一段的。” 旁边的侍卫们想象了下那个场景,齐齐打了个冷颤,还有人忍不住提醒道:“郡主,兰若寺的佛祖还是很灵验的,小的每次出远门都要去求一张平安福,能保佑我路途平顺,就算遇上意外也总能够化险为夷。” 云萝想说,你能全乎的活到现在,跟佛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想了想,还是把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她不信鬼神佛祖,却不能迫使别人也没个信仰。 景玥表情微动,忽然跟她说道:“兰若寺的了尘大师脾气暴躁,却做的一手好菜,三月去摘青梅时与他比斗了一场,我略胜一筹,改日叫他做菜给你吃。” 云萝十分认真的问了一句:“他会煮肉吗?” 再好吃的素斋,也比不上一顿肉对她的吸引力。 景玥想也没想的说道:“那就叫他煮肉,我们自带食材,免得他还要找诸多借口来推脱。” 远在几十里外的兰若寺后山水潭边静思打坐的了尘大师突然感觉身上激过一道寒流,打断了他的禅修。猛的睁开一双虎目将周围的打量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一样,但心里却总有股不大好的预感,让他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都静不下心来。 索性站起来在水潭边练起了棍法,很快就进入到忘我之境。 这边的云萝和景玥已经赶上了苏家的马车,透过被撩起的窗帘,看到了刚才被遮挡住身形的苏二小姐。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出门拜佛求子竟然还随身带着庶女,苏夫人的行事也挺别致的。 尤其是听说这个庶女在府中并不受宠,因生母身份卑微,她也跟着受到连累,连个下人奴才都能奚落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嫡母带在了身边常进常出。 苏夫人刚才就知道了他们出现在身后,本以为一前一后能够相安无事,但此时云萝他们已经赶超了上来,几乎与她并肩而行,想要再当做不知道,不打个招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飞快的从两人身上扫过一眼,然后微拱着背一副怯懦的样子,问道:“瑞王爷和安宁郡这是要往哪里去?” 云萝回道:“四处走走,苏夫人怎么又出城了?这是还在寻找灵验的寺庙,圆夫人的求子梦?” 这个问题让苏夫人一下子接不上来,不由得表情凝滞了一下,然后才木讷又怯生生地说道:“不过也是四处走走罢了,比不得郡主策马潇洒,我们也就能坐在马车里,隔着窗看两眼外面的风景。” 云萝面不改色,“那夫人看的景色都挺别致的,皆是佛音飘渺、香烟缭绕之处,其实如果佛祖不灵的话,夫人还可以试试求道,说不定我们本土的神仙比外来的佛祖更灵验呢。” 苏夫人手指紧缩,又缓缓松开,软绵绵的说道:“多谢郡主提点,妾身不过是觉得寺院清净,并无其他多余的心思。” 云萝诧异道:“原来府上竟那么污糟吗?让夫人都要跑到寺院里来躲清净了。” 这话叫人如何接? 苏夫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由得凝滞了,然后有些慌忙的解释道:“并没有,郡主怕是对我家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的大家都心里清楚,况且,云萝此番并不是因为计较之前的事情,而是另有目的。 她把苏夫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一脸真诚,看不到一点虚情假意的说道:“我看夫人的身体不是特别好,还请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少些忧思,不然,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也怪可惜的。” 之前曾听说安宁郡主说话直率,极少拐弯抹角,难道就是这样的直率?这简直就是当面咒她死啊! 从登州到京城,苏夫人从未遇见过这种类型的姑娘,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招架不住,偏偏还身份尊贵,让她不敢怠慢。 云萝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噎人,旁边还跟着个觉得她哪哪都好的景玥,对于她一句又一句的怼苏夫人,他看得不知有多津津有味。 怼你怎么了?你们要是安安分分的,我家阿萝才懒得费这个力气呢! 他解下水囊递给云萝,说:“说了这么多话,先润个嗓子歇会儿。” 云萝确实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接过了水囊抿得一口后随手递还给他,然后跟苏夫人说了声告辞,骑马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她还能感受到落在背上的视线,刺得她浑身发麻,不由问道:“她这一天天的,当真只是拜佛求子吗?” “阿萝可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云萝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从没见过谁家求子只一心拜佛的,她跟苏侯爷相处的时间都没跟佛祖的多吧?她有请大夫调养身体吗?” 景玥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无痕。 无痕也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确实是一心拜佛,没有其他的异常举止,至于调养身体,我们这样的人家,府上至少都会养着一两个大夫,日常养生调理皆不会落下。” “去查。”云萝说,“我觉得这个苏夫人不像她表现的这样懦弱,无能之辈也坐不稳侯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说不定整个北镇侯府就数这位夫人最聪明。” 这话跟他家王爷说的一样。 无痕看了看他家王爷,然后带着两个人径直脱离队伍,折身往回走。 而云萝和景玥也不在路上继续慢悠悠的耽搁时间,策马快走,直奔大营。 第400章 梦想还是要有的 营中的武学堂已经初步搭建起来了,之后则要一边教学,一边将各种设施布置进一步完善,而如今最忙的却是筛选学堂的第一届学员。 到了营地,云萝就见到了虎头,精神小伙此时却蔫头耷脑的,满腔的怨念简直要从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嘀嘀咕咕的跟她抱怨,“我上阵杀敌咋还要读书?难道是让我们在战场上跟敌人说之乎者也吗?” 小时候被爹娘祖父母逼着读书,在他跟同学打闹时掀翻书桌,差点打了先生之后,终于不了了之。 后来被云萝逼着认字,磕磕巴巴的总算是把《千字文》背了个全乎,但要是把里头的字单独拎出来,他还真不一定能认识。 身边都是读书人,还一个一个的都考了功名,在父母亲的念叨和羡慕眼神中,少年郎一如既往的淘气,但其实心中压力山大。终于走通了另一条路,建功立业,却万万没想到如今这军营之中都开起了学堂,要教将士们读书识字,而他赫然就被选入了第一批学员的行列之中。 虎头的心里有几千万只神兽在奔腾,面对同袍和下属们的羡慕眼神,他还不能表现出对此事的抗拒,免得被人套麻袋打死,云萝的出现就是他急需的宣泄口。 可惜这个宣泄口好像有点不大讲道理,听到他的抱怨之后,二话不说就先按着他揍了一顿,把他打得嗷嗷的。 刚才还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的同袍们,此时却围成一圈,不仅没有撸袖子上前来帮他,还在那儿一个劲的起哄叫好,叫郡主狠狠的揍他! 人生如此艰难,虎头真想一脚把云萝踹飞。 梦想是美好的,却可惜被按在地上挣脱不得的那个人是他。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在云萝的手下占到过一丝便宜! 这打得多了,他也跟着越发的皮实,寻常人轻易打不疼他,但云萝的拳头落到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疼。 云萝打够了,心情自然舒畅,随手把他往地上一扔,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虎头却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憋屈的说道:“学学学!我学还不行吗?” 瞥一眼死狗样瘫在地上的郑虎头,云萝揍抬腿踢了他一脚,说:“你又不是为我学,跟我大小声做什么。” 虎头:“……”谁敢跟你大小声?我如今这是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够了? 最终,他被七手八脚的抬了下去,虽然他一点都不需要,但同袍们太热情,对他太关心,硬是要抬他。 云萝看着闹哄哄离开的一群人,转身就看见了一直站在身后的景玥,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也携手进了营帐。 这是云萝第一次来京城外的守备营,受到了守营将士们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当她提出要在武学堂旁边另设一座医馆,专门传授外伤治疗、接骨之术、如何照顾伤兵的时候。 她称那些以后将要学成的士兵们为战地护士,诸位将军觉得这个名字真是恰到好处,合适极了。 大概只有太子殿下才会觉得他的小金库要承受不住这样大的负担了,对他们这先斩后奏的行为充满怨念。 但再大的怨念,他还是想尽法子的抠银子出来,小小的肩膀上面已经很能承担重量了。 当细腻洁白如雪的精盐出现在京城,第一次摆放在某家夫人的宴席上时,此物很快就在高门大户之间流传了开来,大受追捧,似乎谁家没用上这种精盐就是没有脸面的事。 因此,京城里出现一盐难求的景象,多少人捧着银子上门购买都空手而归,价格也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哄抬。 如此暴利,自有人打探这精盐从何而来,所属谁家,直到皇上见他们闹得有些不像话了,才在朝堂上提了一句,“那炼盐方子是安宁送给太子的,朕之前也从未见过这样细白的精盐,就允了太子卖盐。太子孝顺,还分了朕八成。” 这哪里是孝敬您八成啊?分明就是您占据主动,这盐买卖其实是您的吧? 此事若是放在几年前,泰康帝紧接着就要被纳谏折子淹没,但如今,朝中百官只是沉默了会儿,几乎无人对他这个与民争利的行为表示谴责和反对。 况且盐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事关百姓民生的利害物资,握在皇上手里总好过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拿出来。 他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皇上不是个正经的皇上,他把脸面看得一点都不重要,他们若敢断他财路,他就能反手把他们家里的产业给弄没了。 站在朝堂上的人,谁家没点养家糊口的产业呢? 到底是谁把皇上教成这样霸道又不要脸的样子? 众人纷纷对站在文臣首位的中书令刘喜投去了谴责的目光,当然,泰康帝的老师并不是他,而是已故多年的那个刘相。 一晃眼,老刘相都已经故去近十年了。 刘喜对同僚们的注视恍若未闻,并在散朝后带着银子去定了两斤盐。 出门时遇见也捧着银子来买盐的尚书令,然后就毫不意外的受到了尚书令苏成恒的无情嘲讽,“世人都道你刘相奉公克己、端方正经,真该让他们来看看你这副谄媚圣上的嘴脸!” 刘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看一眼他怀里鼓鼓囊囊藏银子的地方,不发一言,却已经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苏成恒一侧身避过他的视线,伸着脖子往铺子里看,又看看空着手的刘喜,问道:“堂堂刘相大人竟也空手而出?” 刘喜往旁边给他让了半个身,淡然道:“铺中已无库存,来货之后自会送到我府上。” 尚书令“啧啧啧”了几声,“如此火爆受人追捧,也不知这精盐究竟是如何提炼的。” 刘喜不搭这话,径直迈步往外走。 苏成恒随手掏出银子塞给身后的小厮,指着铺子里示意了一下,然后提起衣摆转身朝刘喜追了上去,曲起胳膊肘捅他两下,说道:“那武学堂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办起来的,就算有皇后娘娘的贴补,太子这般年纪想要排摆开也不容易,我之前还想着太子怕是要把他的东宫都搬空了。安宁郡主真不是个简单女子,好像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似的,还这样大方说给人就给人了,你说她还能拿出什么本事?” 刘喜闻言脚步一顿,侧头看他说:“安宁郡主不是我等能随意谈论的,还有没有好东西更是人家的私事。” “我这不是好奇嘛,可没有丝毫轻慢之心。”苏成恒下意识辩解一句,又神情古怪的看着他说道,“我早就发现了,你对安宁郡主似乎格外看重,你全家都对她格外另眼相看,莫非是想跟景家抢媳妇?那你们的动作也太慢了!” 人家都过了纳征,眼看着婚期都要定下,你们还一点动作都没有,是不是太拖沓了? 刘喜瞪了他一眼,“一派胡言!安宁郡主天人之姿,老夫家里那几个臭小子哪里配得上她?” 苏成恒被噎了下,莫名觉得对方其实是在跟他显摆子孙繁茂。 冷哼一声,也忍不住想要跟他显摆,说:“我家四郎小小年纪就不听话,不顾他祖母娘亲的阻拦,硬是带着几个人回了老家去考试,昨日刚送信回来,说是已经过了县试、府试,还想再试试八月的院试,不知能不能考个秀才功名。” 刘喜问道:“去岁不是已经考中秀才了吗?” 尚书令大人眉毛一扬,脊背都挺得更直溜了,说道:“去年过了院试的是三郎,四郎与他年纪相仿佛,看到他三哥有了功名也在家里坐不住了。” 刘相淡淡的“哦”了一声,“我家十一郎也刚过童生试,可惜名次不大好,排在了二十名往后,早叫他再学两年,偏不听。” 苏尚书令呼吸微促,这是跟他显摆儿孙有出息,还是多子多孙? “你家二郎不都拖到二十啷当才开始考功名的吗?怎么你家十一郎这样着急?” “小子不听话,被他爹娘宠坏了,吃了苦头才知道神童之名华而不实,没有一丁点用处。”那淡淡的语气,却把不屑一顾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成恒“啧”一声,“如今的小子越发的听不进老人言,好像我们会害他们似的。我家四郎亏得考过了童生试,多少算是有点成绩,不然这大老远的白跑一趟,回来后我都担心他哭鼻子。你家就方便了,祖籍便是京城,家中子孙都不用为了考个功名就来来回回的跑。” 两个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又是朝中重臣,德高望重,此时却一个面上冷静自持,一个阴阳怪气的几乎要在大街上吵起来,也与他们最初的话题相距甚远。 云萝今日恰好出门,在街上遇见了这两位,也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忽然想到如今已过了四月,之前离开江南的时候还听郑嘟嘟跟她说,他今年也要去考童生试,不知成绩如何。 当年,文彬十岁考中了秀才,而郑嘟嘟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超越哥哥。 emmm……梦想还是要有的。 第401章 大师,你破戒了 这边刚想到郑嘟嘟,紧接着云萝就在回府后收到了从江南来的书信,厚厚一沓,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照例先开启祖母的来信,薄薄几张纸上承载的是老夫人对她大孙女的满腔慈爱之心和殷殷关切之语,还随信一起带来了好几箱子她老人家特意为云萝搜罗来的好东西,吃的、穿的、玩的一应俱全,未必样样都稀罕,却每一样都精挑细选。 信中还提及了云萝的婚事,言道还有一批嫁妆正在筹备之中,等全都备齐了再装船运上京城。 云萝粗略的估算了一下,预估出她的嫁妆可能会相当的丰厚。 她家公主娘之前就说了,景家纳征送来的聘礼她只留下几样,其余全都填充进她的嫁妆之中,还有长公主当年的嫁妆也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卫漓,另一半则留作云萝的嫁妆,另外,云萝自己院里的私房,长公主再另外给她置办的嫁妆…… 其实关于她的嫁妆,京城里早已经有许多猜测和流言,从前年,安宁郡主那个在乡下种地的养父眼也不眨的买了两个价值几千两银的铺子,许多人就被这大手笔给镇住了。 虽然几千两银子在真正的高门勋贵人家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对大部分士绅官宦人家来说,几千两银子嫁一个女儿是标配,当然,以云萝的身份,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自然不能跟她相比,但是一个乡下种地的庄稼汉都能给养女置办近万两银子的嫁妆,还是把人们给吓到了。 此事过了两年还被人时常提起,而那两个铺子的契书正被云萝妥善保管。 跟老夫人的信件相比,另一封信就真的太厚实了。 开篇几个字,一看就是郑嘟嘟写的,因为文彬的字没这么难看。 他说,他二月时过了县试,排名二十三位,经过两个月的闭门苦读,四月府试低空飞过,恰恰好在榜上的倒数第二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名次不大好,但他如今也是正经的童生了,八岁的童生,比哥哥文彬还早了一岁,放眼整个庆安镇都找不出比他跟小的童生。 “我决定八月去府城考院试,虽然不管先生还是哥哥都说我登不了榜,但是万一呢?我觉得科举也没什么难的,我都没感觉到压力就过了两试,主要是我若是今年不参加院试,明年是乡试年,我再考就要等到十岁了,那岂不是跟哥哥一样?” 这话中的意思,好像他十岁时候就一定能考中秀才似的。 然而,文彬当年的名次可比他好多了。 云萝盯着那“倒数第二名”看了好一会儿,差点就要把他跟郑虎头划上等号。 她本身,从未经历过这样稀缺的名次。 不过,考过了童生试,还是值得庆贺的……吧? 反正看这信中所写内容,他自己是挺得意的,还说爹娘也高兴得不得了,请二爷爷等几个亲近人家来家里吃了一顿,当时大伯和大哥的脸色可难看了,爷爷自从生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但那天也撑着身子过来坐了好久,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郑嘟嘟表示,他反正看不懂。 此事之后,唯一有点不如意的就是三叔家的两个小哥哥现在见了他就绕道走,不爱跟他玩,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但是郑小虎还是会跟他打架,前天因为跟他抢一块花糕,竟然把他推进了沟里,真是一点都不把他这个童生放在眼中! “三姐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去京城找你!考过秀才考举人,然后进京赶考,金榜题名,你觉得我去哪里当官比较好?” 这刚考过童生试就开始操心以后要去哪里当官的了? 云萝已经打好了回信的腹稿,不打压一番,郑嘟嘟恐怕就要飘上天了。 大概是太得意,郑嘟嘟写的几乎全都与此有关,其他的则被一笔带过,仿佛那并没什么要紧的。 在他的厚厚一沓信纸下面,还有文彬的一封信。他就比郑嘟嘟靠谱多了,把家中、村里、学业上的事都罗列整齐,叙说清楚,并在信末把郑嘟嘟狠狠的吐槽了一遍。 这一如既往的兄弟相处模式,让云萝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知道家中一切安好,白水村也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她觉得是时候远程操控一下郑嘟嘟的教育了,为何练了半年,他的字还是没有多少长进?虽然过了童生试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但是倒数第二名是什么好名次吗? 长公主得知云萝异常介意那个倒数第二名之后,忍不住笑道:“名次不名次的有什么要紧?考过了就行。等日后步入官场,前十名和后几十名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若自身能力不足,朝中无人扶持,哪怕考中头甲前三名,起步比其他人高一两阶,也很快就会被人迎头赶上。也就说起来的时候,状元、榜眼、探花确实比进士要好听一些。” 读书时期,从来都是和沈大小姐一起包揽第一第二名的云萝表示,倒数第二名在她的眼里就是个学渣! 郑?学渣?嘟嘟还不知道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他家三姐给他布置了无数作业,正在快马加鞭的给他送来。他今天休沐,趁着哥哥埋头读书、心无旁骛的时候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跟小伙伴们一起在田沟里挖了满满的一大篓子泥鳅,打算回家后让娘清理干净,裹上面粉,然后把它们炸得酥酥脆脆的,或者油煎红烧也很好吃。 要是三姐在家就好了,她一定会喜欢哒! 不过三姐虽然不在家,但是三姐布置的作业正在过来找他的路上。 他拎着装了泥鳅的竹篓子偷偷摸摸的回家,却在门口遇见了搬出小凳子在屋檐下读书的兄长,那架势,一看就是在等他,郑嘟嘟顿时…… 他如果说,是小虎硬把他拉出去的,哥哥会相信吗? 这样拙劣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放弃这个愚蠢的决定,然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递着竹篓子说道:“哥哥,我给你抓了好多泥鳅,三姐说,泥鳅比肉更补身子,你读书辛苦,爹娘和三姐都盼着你明年中举呢!” 文彬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卷起书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说道:“你分明是想出去玩,还拿我做借口!” 他捧着脑门不满的说道:“我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学生,不是学堂里那些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你不能再这样动不动就打我了!” 文彬冷笑一声,又在他脑门上连续敲了三下,“打你又如何?你还能还手不成?” 郑嘟嘟好气,要不是人小腿短打不过,他真想…… 一篓子泥鳅被倒在木盆里养着,最终成了他们的盘中餐。云萝虽然没有吃到这一道油炸泥鳅,但她品尝到了兰若寺了尘大师做的一桌子肉菜,真是人间美味,比宫中的御厨都不差什么。 了尘大师的脸色就相当的不善良了,不过,景玥不怕他,云萝也吃得面不改色,还毫不吝啬对大师手艺的赞赏,谁都不觉得跑到寺院里来请和尚大师给他们做肉吃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要说大逆不道,做得一手好肉菜的和尚才是真的大逆不道吧?这是杀了多少生才练出的一手好厨艺? 了尘大师看着这俩心安理得的货,真是忍无可忍,于是念了声佛号后转身背转过去,眼不见为净。 这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让云萝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下一秒,目光就被景玥夹到她面前的红酥肉吸引了回来。 明明背着身,但是了尘大师就仿佛能看见一样,忽然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声调冷硬,一点都没有慈悲的感觉,反而有些杀气腾腾。 景玥又往云萝的碗里夹了好几块肉,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的说道:“大和尚,跟你打听个事。听说北镇侯府的苏夫人前日又往兰若寺捐了一千两香油钱,你可察觉出她有何异常之处?” 了尘大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影巍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景玥抓过一旁的拂尘,反转过来以手柄戳了戳他的背,说道:“你若帮我留意,我下次让你三招如何?” 大和尚转过头来,双目圆睁,无情的朝他骂了一声:“滚犊子!” “大师,你破戒了。”景玥换了个坐姿,伸手把云萝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调换过来,还为她斟上一杯花茶,真是十分的细致体贴,然而对大和尚说话时却是另一副嘴脸,“北镇侯夫人求子,怎么天天往你们这些寺院里跑?难道是想跟你们佛祖生个儿子?”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好像曾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了尘大师一下子涨红了脸,瞪着他怒斥道:“一派胡言!收起你那些龌蹉心思!” 景玥面不改色,毫无顾忌的继续挑衅着大师,“想生儿子却不在家里待着,天天往寺院里跑,不是想生佛祖的儿子,难道是想跟你们这些大和尚生?” 第402章 被你亲得腿软 景玥的一步步挑衅终于还是把大和尚彻底激怒了,两人全椒相击、迅速的打成一团,五年前遇到了尘大师还要扛着云萝跑的景玥,如今却已经明显的把大和尚给压制了。 云萝安静的看着,大概明白了她此时的这炖肉也是这样换来的。 等她把一桌子好菜扫空,这架也打得差不多了,了尘大师稍逊一筹,一脸憋屈的告诉了景玥一件事,“北镇侯似乎已经不能生了。” 景玥顿时一愣,“什么意思?” 了尘大师满脸的不耐烦,声音冷硬的说道:“不能生就是不能生,还能有别的意思?” 景玥挑了下眉,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北镇侯不能生的?苏夫人告诉你的?” 对上景玥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了尘大师脸皮子一抽,要不是刚刚打了一场,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就又想挥拳头上了。 “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了尘大师气得黑脸都要变白了,对景玥说道,“不过是偶尔听见苏夫人与苏二小姐说话时提及。” “这话你都能听见?莫非是躲在什么角落里偷看女客?大和尚,你如今还俗还来得及。” 了尘大师再次忍无可忍,忽然抓过一旁的僧棍就朝他抡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破空呼啸,长棍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将青石板砸得石屑纷飞。 大师怒目圆睁,瞬间又抡起棍子朝景玥杀了过来。 景玥一路闪避,一直闪到云萝的身旁,将她往怀里一拉,说了声“今日天色已完,我就不跟你打了”,然后搂着云萝瞬间远去。 一物飞快的袭来,了尘大师伸手一挡,一个白净的小瓷瓶就落入了手中,远远的又听见景玥带笑的声音,“这是我家阿萝送给大师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 云萝收回手,转头看向搂着她跑得飞快的景玥,面无表情的问道:“我何时成你家的了?” “一直都是。” 确定大和尚不会追上来,景玥才把她轻轻的放回到地上,然后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往山下走,另一只手则捂着腰侧说:“大和尚毫无慈悲之心,下手太狠了,我身上不知有多少淤青,待会儿你帮我擦药可好?”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堂堂瑞王爷,西北军统帅,怎么会畏惧区区几块乌青?擦什么药?药不费银子的吗?” 景玥捏了捏她的小手,软绵绵的让他一丝脾气都生不起来,只能委屈询问:“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云萝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面临一个这样的问题,不禁心情微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扭头撇开了脸。 景玥顿觉得心灵受到了伤害,连站直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歪歪扭扭的往她那边倒过去,将脑袋倚靠进她的肩窝里,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阿萝。” 前方路口突然转出了两个年轻公子,抬头看到这番场景,顿时就被惊呆了,傻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反应过来,慌忙拱手行礼道:“拜见瑞王爷,安宁郡主。” 景玥从云萝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这两个羞得满脸通红的少年郎,不由得嘴角一抽。 他都不羞,他们脸红什么?而且……“看到此情此景,有眼色的人不是应该扭头就走,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好好的气氛都被这俩人给破坏了。 两个少年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大概是好友相约来游玩,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场面,此时又听到景玥这般不要脸的话,脸更红了,急急忙忙的作揖后退,简直是落荒而逃。 走出几十步,又忍不住好奇的悄悄转头往后张望了一眼,然后两人对视,挤眉弄眼的仿佛发现了什么稀罕事,然后脚步急促且欢快的跑走了。 云萝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微痒的耳朵,目送着那两道欢快离开的背影,几乎能预料到紧接着将会听到怎样的流言蜚语。 扭头去看景玥,正好他也在看她,笑盈盈的两只眼里全都是她,忽然眼睑轻垂,软软的朝她倒了过来。 云萝下意识的伸手一接,于是他就很顺利的直接倒进了她的怀里,歪头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道:“阿萝,我走不动了。” 百多斤的份量撼动不了安宁郡主丝毫,这耳边的轻言细语却让她不由得心跳漏了几拍,一道激流从耳边瞬间传遍全身,连手指尖尖都是酥麻的。 她垂眸,逐渐平心静气,然后悬空的手心才轻轻落到了他的身上,声音平静得仿佛丝毫没有被挑拨到,“要我抱你下山吗?” 景玥的目光却落在她耳朵后面那一片细腻的肌肤上,淡淡的粉红色正从白皙中一点点透出,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要把他的魂儿都吸过去了。 在云萝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逐渐幽深,喉结滚动,忽然凑过去在那块肉上亲了一口。 云萝不料他竟有此举止,瞬间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硬。 耳后脖颈上的触感被不断放大,那柔软的、濡湿的触感激起她体内一阵阵的电流,她听见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声,还感觉到那里被含进嘴里舔舐了好几下。 下一秒,把她紧紧搂着的怀抱突然松开,他飞快的后腿两步,目光游离不敢看她。待到起伏过大的胸膛平缓下来,他轻咳一声,说:“如果我说是不小心碰到的,你信吗?” 云萝反手捂着此时仍感觉异样的耳后,垂眸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 见她这般,景玥不禁有些心慌,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一直以来都只敢牵牵小手,搂搂抱抱,这上去就亲,还是亲在那样的地方……只在梦里做过。 所以,阿萝觉得被冒犯,生气了吗? 他带着几分心慌的去抓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不由得怔了一下,然而不等更大的心慌袭来,他就被另一股力道推倒在了身后的山坡上,然后两只柔软的小手捧着他的脸,他曾在梦中亲吻过无数次的小嘴落到了他的唇上。 一起一落,景玥的魂儿都要离体而出了,他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轻颤,似乎带着风,把他的心也吹动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搂腰,一手紧紧的按在她脑后,从小心试探到疾风骤浪也不过是几息的工夫。 辗转勾缠,满腔春情。 “阿萝,你觉得婚期定在何时比较好?” 还是那个地方,景玥坐在山坡上搂着云萝的腰不肯撒手。云萝挣了两下没挣脱,索性站着不动,说:“老太妃和我娘不是正在商议吗?” “我想早日娶你过门,多等一刻都是煎熬。”他的声音微哑,呼吸还有些急促,忍不住埋在她的肚子上亲了一口。 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但云萝还是觉得仿佛被烫了一下,一手把他的脑袋推开,轻蹙眉说道:“你以前不是说,等一辈子你都乐意?” 他双手环着她的腰,手指在她脊背上轻轻摩挲,眼角微红,仰头笑盈盈的看着她说:“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贪心,得到了一点就想祈求更多。” 云萝不由得嘴角微扬,并且毫不手软的把他意图靠过来的脑袋再次推开,“起来,再不下山,天都要黑了。” 景玥不问所动,还不要脸的说:“我被你亲得腿软,这回是真的走不动了。” 云萝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认真的问道:“要我抱你下山吗?” 三百多斤的野猪她都能轻松的抗下山,区区一个百多斤的男人,更不在话下。 景玥……景玥叹息一声,忽然松开了搂着她的手,转而将她打横抱起,“还是我抱你下山吧。” 云萝晃了下腿,“你不是走不动了吗?” “突然又有力气了。” 下山,再一路回京城,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昏暗了,长公主亲自在门口接,责怪道:“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人出去找你们了。” 云萝看了景玥一眼,说:“了尘大师做的菜太好吃了,就多吃了一会儿。” 长公主点点她的脑门,嗔一句“胡闹!”却并没有真的责怪之意。 转头看到还站在旁边的景玥,长公主客套的邀请道:“阿玥在这儿吃了晚食再走吧,这个时辰你回家里去也过了饭点。” 景玥就等着这句话呢,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拱手道:“多谢殿下收留。” 长公主……本宫只是客气一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的答应了啊?而且不过是请你一起吃顿饭,说什么收留? 你难道还想留宿不成? 留宿,景玥是不敢想的,但他也不想这么早早的回去,能跟阿萝多待一刻钟,他都能不顾长公主的冷眼,厚着脸皮留下。 吃顿饭怎么了?从小到大,他在长公主府吃的饭食还少吗?丈母娘请女婿吃几顿饭又算得了什么? 第403章 脉案 虽然一时间被色迷心窍,但冷静下来之后,该做的事情还是不能落下。 了尘大师一句偶尔不小心听见的话让景玥很是上心,北镇侯不能生了,是一直不能生,还是后来出了变故不能生,又或者,是被人用了阴毒手段? 想到此话出自苏夫人之口,听到此话后的景家暗卫们就不由得打一个冷颤,一点都看不出来苏夫人会是那样阴毒的人呢。 众人分散调查,自有他们各自的手段能耐,不出三天,北镇侯的脉案就完整详细的出现在了景玥的手上。 他看了两眼,完全看不出什么,便将脉案一卷,藏进袋子里,然后出门找阿萝去了。 “府里养着的现成大夫不用,偏要费时费力的去找安宁郡主,王爷这哪里是去解惑的,分明是打着解惑的名义去见心上人?”肃容目送王爷出门后,趁着四下里无外人,瞬间就卸下了面具与身旁同僚交头接耳。 “借口,这都是借口!”一群单身狗皆都忍不住愤愤的。 已经脱单好多年的无痕站在他们身后用力的咳了一声,惊得几人瞬间散开,各自找到位置肃容站好,连头发丝都透着端肃,看不出丝毫刚才满脸八卦的模样。 无痕踱步到他们面前,说道:“有这工夫凑在这儿说闲话,不如好好办事,若是能被郡主看上眼,自有你们的好处!” “是,统领!”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们也不敢有意见。不过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挑唆我等撇开王爷,追捧郡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无痕挎着刀,状似无意的说道:“王爷不喜被人近身,更是从小时候就没用过丫鬟,咱府上也就老太太院子还有几个丫鬟,剩下的不是年老的婆子就是媳妇妈子,真是……等郡主进门就好了,她身边的丫鬟个个貌美如花。” 话不多说,剩下的他们都明白了,转头与身边人面面相觑,突然发现全是对手。 有人忍不住问道:“统领,你见过吗?郡主日常出门一直都只带兰香和月容两个姑娘。” 无痕挑眉,说道:“兰卉姑娘在为郡主打理胭脂铺,你们没见过?如歌姑娘倒是深居简出,我也不曾见过,但据说一手女红出神入化,郡主身上的许多衣裳配饰都出自她手。除此之外,还有八个二等丫鬟,十六个三等丫鬟,粗使杂役无数。郡主虽脾性好,不爱张扬繁杂,但该有的牌面一点都没有少。” “哦~” 云萝不知道有人正在打她身边丫鬟们的主意,景玥上门的时候,她正在编写伤患护理手册,打算编写好之后就印刷出来,为即将开启的护理班做准备。 她把所有文字都写得尽可能详细和直白,手边的书桌一角,已经堆了尺厚的一沓,装订成册的话,怎么也得分成十几册才行。 景玥是第一次看见这一沓文稿,不由得愣了下,然后捧起云萝的手仔细检查,心疼的说道:“你这手指上都要磨出茧子了,何必这样着急?他们一下子也学不了这么多,你大可以慢慢写。” “还要修改矫正呢。”云萝抽回手,写下最后的两列字把这一页纸写满,然后放到一旁等待晾干墨迹,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么大的字,一页纸也写不了几个。” 若是放在前世,这些内容都不够一本厚一点的书。 她一边整理着被她放得乱七八糟的书桌,一边说道:“我见院里几个丫鬟都挺闲的,就趁着空闲教她们处理伤患,还有去年我带去西北的那些侍卫,大部分被留在了军中,也带回了几个,他们对护理之事都已经很熟练了,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去授课,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景玥一愣,“你还想亲自授课?” “不然呢?”云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有谁比我教得更好?此地大夫对授课之事看得十分郑重,就算在教徒弟的时候也大都教一半留一半,说得又晦涩,你觉得你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能听懂?还是他们能花费几年的时间去辨认草药、望闻问切?” 景玥沉默,这些都不能! 云萝接过他递来的一页纸,按次序放好,然后说道:“他们不需要成为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战场上刀剑无眼,最多的就是外伤,他们只要学会如何给伤口清理、止血、包扎和伤后的护理,就能保住许多人的性命,再多的,还是交给正经的大夫吧。” “所以……”云萝手上整理的动作不停,似乎很随意的说道,“这是保命的技能,选一些学有所成的士兵出来专门负责日后的战场救治,但其他想学的人都可以来听课,哪怕只学会一点点,以后万一受伤又等不到别人救治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凭着这一点知识保住自己的性命。”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在鼓励生育,人口的增长还成了当地官员的一项政绩,但其实,保住已经存在之人的性命,比重新生一个孩子等他慢慢长大更划算,是不是?” 许久没有听见景玥的声音,她不由抬头看去,然后就对上了他格外明亮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又好像还带着一丝怀恋。 怀恋?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景玥就突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了怀里,埋在她的颈侧蹭了蹭,轻声说道:“阿萝真是个宝贝。” 你是从哪里看出这一点的?不妨详细说说? 云萝窝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然后无情的将他推开,转身搬着沉甸甸差不多有一尺厚的稿子走到一个箱子跟前,把它们仔细的收好。 景玥看见那箱子里面,已经有两叠这么厚的纸了。 不禁头疼又心疼,他以为一沓就已经很多了,没想到更多的被藏在箱子里,这些可都是阿萝亲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你这是写了多久?” “从西北回来的路上,我就开始准备了。” “……”那你这准备得可够久的,还一直没有显露风声,他也到今天才发现。 分类摆放好,云萝转身问他,“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又看一眼已经合上盖的箱子,景玥掏出了那份北镇侯的脉案递给她,“这是北镇侯的脉案,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云萝好奇问道:“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他们总有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本事。”他状似无奈,却并无丝毫不满和忌惮。 云萝眼里浮现一丝细微的笑意,转瞬即逝,但笑意虽不在,目光却比平常更显柔和,问他:“你不好奇吗?” 他摸了摸她额角的一缕碎发,笑道:“那么多人,一个个的我哪里管得过来?只要他们能把事办了,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 云萝没再多问,低头翻起了这份脉案。 一开始,她看得面色平静,翻到后面,却不知不觉中蹙起了眉头。 景玥伸手把她的眉心一点点揉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云萝翻过最后一页,又回过来从头翻了起来,缓缓说道:“前面没问题,偶尔得病也是着凉伤风之类的小病,还有些肾虚。” 她看了眼时间,赞道:“你家侍卫好厉害,连十年前的脉案都能找到。不过,北镇侯竟然十年前就肾虚了,他如今也不到四十吧?二十几岁就虚成这样,后院还养了那么多妻妾,他应付得过来……唔!”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嘴,同时响起的还有景玥无奈的声音,“这种事情,我们就不要管了吧?” 突然有点后悔拿给她看了! 云萝抬眸,一双水泠泠的眼睛从他的手掌边缘露出来,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无辜,真是好看极了,就是没有一点羞涩。 她扒拉开他的手爪子,继续低头翻看,并说:“之后他开始吃药助兴,大概还同时在吃一些补肾的东西,一下子倒是没有亏得很厉害,到这里,七年前,开始出现了疲累困乏的症状,不知是太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延续至今,他的身体底子不大好,时常会有头晕乏力的症状,行房也力不……” 景玥再次捂住了她的嘴,满脸纠结,“这种事情你就不要跟我详细叙说了吧。” 云萝拉下他的手,看一眼他微红的耳朵,说道:“又不是你的脉案,你害羞什么?再说,他这脉案上也只有这些,肾虚体虚,酒色过度。” 景玥捏了捏鼻梁,弱弱的问道:“那他有没有不能……” “这个看不准,我得亲自给他号个脉才能确定。” 亲自号脉?景玥瞬间精神了,忙说道:“这个不必你亲自动手,我会另外安排!” 云萝嘴角微勾,把脉案塞回到了他手中,说道:“不过照他这虚法,还有多年吃药史,又没有主意节制,很大概率是真不行了。” 景玥捏捏她的脸,无奈道:“姑娘,就算你是大夫,也不要把这种事说得这么平常。” 云萝直接转身不理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道:“北镇侯府上个月是不是刚添了一个小郎君?” 景玥愣了下,然后两人面面相觑,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第404章 头顶有不得了的东西 这天,北镇侯在街上偶遇景玥,发现这个平时对他不屑一顾、十分冷淡的年轻人竟接连看了他的头顶好几眼,那眼神古古怪怪的,让他恍惚以为头上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跑去问人借来铜镜照了照。 铜镜中映出一个乌发玉冠白面郎,锦衣华服,就连唇上的小胡子都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丝毫不妥,虽然上了点年纪,但依然风流倜傥。 所以,景家那小子看什么呢? 想不通,他就只当景玥是故意作弄他,不由愤愤的哼了一声,甩袖到翠云楼找他的新相好去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京城的大小花楼都已经被他转了个遍,加上出手阔绰,很快就成了各家鸨母最钟爱的贵客之一,据说前两天还有两家鸨母为了争夺他而大打出手,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好几个花娘的脸都被对家抓破了。 他今天就是去安慰其中一个受伤的相好。 景玥目送他离去,侧头和隐在人群中的某个人示意了一下,那人便顺着人流朝北镇侯追了上去,很快就不见身影。 给北镇侯号脉确诊似乎比获取他的多年脉案还要更困难一些,毕竟人是活的,再是闲置侯爷身边也少不了护卫伺候之人,轻易不好下手,而脉案藏得再隐秘,终究只是个死物。 诊脉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这种不易诊断的隐疾,不可能说摸一下他的手腕就能确诊,至于说估摸的猜测,那从脉案中就能大概看出来了。 转眼就到了北镇侯府新生小公子的满月那天,原本只是个庶子,京城诸家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顶多就是派个管事下人送上一份礼,求的是一份面上情,关注一个庶子,还不如打听一下北镇侯夫人到底求到子了没有。 但那天,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瑞王府竟也派了管事来送礼,还受邀留下吃了一顿满月酒,跌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据说,那瑞王府的管事还跟北镇侯甚是亲热,仿佛两家之前没有一点龃龉,还把臂言欢,捧了北镇侯苏契足足一盏茶时间。 但他们不知道,当管事带着人告辞离开北镇侯府的时候,还一起带走了一个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北镇侯的确身子有损,坏了根基,恐怕已无法使女子受孕。不过,老朽从他的脉象中推断,他不仅仅是酒色过度,吃多了壮阳之物反受其害,他体内还有一丝晦涩之气,像是某种阴邪毒物,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精气。” 大夫说得委婉,其实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他被人下毒断了子孙。 云萝第一个就想到了卑怯懦弱得像只鹌鹑的苏夫人,而显然,景玥也想到了。 他轻轻的“嘶”了一声,下意识转头去看云萝,那眼神有些怯怯的。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嘴角微抽,“看我做什么?我没有这种药。” 景玥轻咳一声,义正言辞的说道:“怎么能让这种阴毒之物脏了你的手?” 眉梢微动,云萝眼里浅浅的浮现一丝促狭,说道:“下药这种事情,份量太多容易被人察觉,份量少了又需日积月累,费时太久,其实只要在两侧大腿上划上一刀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只要对准位置,刀子够锋利,不痛不痒的一点疤都不会留下。” 那位大夫甚是好奇,下意识问了一句,“不知郡主说的具体是什么位置?” 云萝随手在身旁某人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个位置有一根很细的筋,只要切断了它们,别说生孩子了,连硬……唔!” 景玥终于从一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一手抓住她在他身上比划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的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朝书房里的几人发射死亡凝视。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无妄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老大夫还无知无觉、满脸求知的看着郡主,想到他好歹也是他和许多兄弟的救命恩人,当即拉着他就头也不回的逃出了书房。 书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差点就拍上了他的脚后跟,耳朵一动,他听见他家王爷咬牙切齿的说:“阿萝说得这样头头是道,莫非亲手做过?” “嗯?你不知道吗?白水村的李大水突然不举,就是因为他欺负小姑娘被我撞见,我帮他切了两刀,他求遍大夫都没有找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妄顿时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凉气,脚下似有青烟升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离了书房门前。 书房内也安静了很久,直到景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意味不明的问道:“你亲自动手的?” “不然呢?”她看到他眼里瞬间闪过杀意,才悠悠的加了一句,“可惜隔着裤子,没有找准地方,流了不少血。” 景玥无奈极了,揉揉额头,然后用力的把她捁进了怀里,“你就气我吧!” 云萝挣出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按在他的脑后,踮起脚亲上了他。 他轻轻的“唔”了一声,声音低沉,自带几分旖旎,微眯的眼睛里有流光乍现,像只勾人的妖精。 妖精勾着云萝,把这一个亲吻的时间不断延长,直到两人皆气息不稳,情动心动。 他弯下腰,把脸深深的埋在她颈窝里,嗅着她身上的迷人香气,许久都平静不下来,心里仿佛有一只猫爪子在不停的挠着他,挠得他想把云萝揉碎在怀里。刚才被她手指比划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跳动,激得他浑身都有种住不住的战栗。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他们明明在讨论正经事。 是阿萝先不正经的,而他总是挡不住她的一丁点诱惑。 书房门再次开启已是大半个时辰后,无妄从墙角后探出了一颗脑袋,见两位主子脸色平静,身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一点不妥当的地方,不由失望的暗叹一声。 多好的机会啊,王爷怎么就一点都不晓得把握呢? 不过想想安宁郡主的杀伤力,他又觉得,王爷还是不要乱来比较好,安全! 回到家,云萝继续一头钻在书房,仿佛丝毫不关心外面的风雨。 而外面也不平静,北镇侯在某日上午从花楼相好的床上爬起来,刚踏出花楼大门就被扔了一封信在怀里,吓得他宿醉后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左右打量,却见左右两边除了与他一样夜宿花楼,此时正摇摇晃晃准备回家的寥寥几个人影和他们的随从伴当,再没有别的值得人格外关注或多看一眼的一场。 这不会是大半天的遇见鬼了吧? 他本想把这来路不明的信扔了,手都已经抬起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信打开了。 说不定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内容呢。 他这么想着,然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大变,脸上宿醉的红晕也在顺便转化为铁青。 随侍的小厮关切中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的问道:“侯爷,出什么事了?这这这信好像是突然飘过来的,不如让小的带几个人去把那装神弄鬼的家伙搜出来?” 苏契忽然转头看了随身小厮一眼,这一眼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两只眼袋耷拉着,更显出几分颓然和阴沉。 小厮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对视,不知这信中写了些什么,竟惹得侯爷这样生气,仿佛要杀了他似的。 苏契把打开的信纸重新折叠起来,叠了一折又一折,直到再也弯折不过来,他才将它藏在手心里,暗沉沉的一双眼睛里有暗芒不停闪烁。 他又转头往周围扫视了一圈,这一刻,突然有了一点曾经位高权重的威慑。 可惜,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他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还不离开,也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身后花楼的鸨妈扭着腰肢走出门来,娇声问道:“侯爷可是舍不得鸳鸳?不如就别这么急着回去了,上楼再让鸳鸳伺候您睡个回笼觉?” 说着,她便自顾自的率先娇笑了几声。 若是平时,苏契定要与她调笑一番,然而如今却满脑子都是信中的内容,心里又惊又怒,一边觉得是被人戏耍了,一边又忍不住怀疑是否当真如信中所言? 他一把推开想要把他拉回花楼里的鸨妈,在鸨妈的“哎呦”声中大踏步登上了马车,又将门帘子重重一甩,驱逐了想要跟进来伺候的小厮,“走,回府!” 马车缓缓驶出花街,朝着北镇侯府走去。 日上三竿,此时街道上车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这些市井嘈杂却让苏契太阳穴突突的疼,宿醉的眩晕又涌上了头。 他把刚才被他折叠成小块的信又一点点摊开,努力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十分用力,突然将它揉成一团又狠狠撕碎,朝外面喊道:“掉头,去京城最好的医馆!” 贴身小厮在外面问道:“侯爷可是身上不舒服?不如赶紧回府叫董大夫来看看。”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本侯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第405章 转机 这一刻,北镇侯连自家府上养着的大夫都不相信,他毕竟不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经历过的老纨绔,几年的统帅也多多少少让他学了点东西,因此,他此时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怀疑不信任的。 他指使车夫调转马头驾车去了京城最好的医馆,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找的是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结果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是据说他气冲冲从医馆里走出来,回到府上就去找那个刚为他诞下麟儿的爱妾,亲自上手把她打了一顿,还差点把刚刚满月的苏小郎君当场摔死在地上。 苏老夫人及匆匆赶来,骂他突然发的什么疯,但是此等事关男人尊严的隐私,就算是对着亲娘也是说不出口的,反而越发的怒火中烧,在屋里打砸了一通之后,指着小妾质问道:“说!这是你跟哪个野男人勾搭成奸生下的贱种?” 虽然被戴绿帽子也很丢人,但是跟自己已经失去了某种功能相比,似乎也算不上大事了。 小妾脸色大变,哭哭啼啼为自己叫屈,但是眼前这个之前还会因为她掉几滴眼泪就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似的疼爱的男人,突然就对她的楚楚可怜无动于衷,甚至还怒色渐浓,抬腿就又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她被踹倒在地,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晕乎惊慌中又听见他说:“贱人!本侯供你锦衣玉食,万般宠爱,你竟不知足跑去找别的男人苟且,还敢胆大包天生下这个野种,我我” 他气得原地转了几个圈,既是因为被戴了绿帽子,但更多的还是惊怒于自己的身体,借此把满腔的怒火狠狠发作出来。 他突然看见被奶娘抱着躲在角落的襁褓,眼里顿时冒出一阵火光,大踏步上前欲要再次抢夺孩子,动作十分粗鲁,丝毫不顾及襁褓中娇弱的孩子。 奶娘哪里敢让他把孩子抢走?争夺之中孩子被惊扰,吓得哇哇大哭,被踢翻在地上的小妾也慌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一起护着孩子。 “侯爷,六郎真是您的孩子呀,您看看他的眼睛鼻子,那模样与您处处相似,您缘何疑心妾身的清白?妾身卑贱之躯,担些污名也不敢有怨言,但郎君金贵,无论如何都是您的血脉呀!” 北镇侯又一脚把她踢了出去,“你真当本侯是傻子不成?由着你三言两语的就被哄骗了?” 乱糟糟真是好大一场戏,原本是来保护小孙子的苏老夫人看着儿子这个模样,也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襁褓。 这小贱人妖里妖气的本就不是个安分人,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她老太太平时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向来是不管她们的,莫非真的守不住寂寞,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 短短的一瞬时间,苏老夫人就把这府中能有机会跟她接触的雄性都扒拉个遍。 “所以,那孩子被苏契摔了没有?”如果真摔了,倒是个罪过。 想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千万别期望瑞王爷能有多少同情心。 探听消息的暗卫禀报道:“奶娘和那个雪姨娘护得紧,没有被苏侯爷抢走,不过在争夺时,小郎君的身上被掐出了不少淤痕,哭得厉害。” 这些景玥不是很关心,只问道:“苏契这是全然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 “是。” “那不知接下来他会如何保住他苏家的世代侯爵之位。” 世子半废,再生不出第二个嫡子,不想被降等就只能身负足够大的功勋,但是一个把父辈功勋消耗殆尽的老纨绔,又有什么本事能够靠自己再立下功勋? 这也正是北镇后头疼的事情,发作一通,小妾被关押,那个孩子暂时被苏老夫人带走了,他也从自己已经是个半废人的打击中逐渐冷静下来,很快就想到了自家的袭爵问题。 跨过五月,又流进了六月,才准备了两个月的武学堂终于在驻扎于城外的营地中开学,第一批正式学员全都是有品级的武将,学的是兵书谋略、行军打仗,还有更系统的武学演练。 将领中也有那大字不识几个的真正粗人,他们还得从识字学起。 太子在这个花光了他所有积蓄,还欠下一大堆债务的产业中晃了两天,突然发现自己已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也就能这样安慰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了,且明白武学堂的核心课程并非识断字,虽然识字必不可少。 云萝在另一边,教授将士们简单的外伤疗法,还十分顺利地找到了能帮助学员更简单直观的学习知识的工具两名伤员。 军营中从来少不了伤员,就算是在休战时期,每日的训练有人受伤真是不要太多, 一大群人围着伤员,在云萝的指导下,七手八脚的给他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把受伤的士兵戳得龇牙咧嘴,还要被嫌弃给他治疗的时候随便乱动,让他们不好操作。 终于做到最后一步,扎紧绷带,虽然伤员觉得他的伤势比来时更重了,原本只是指甲盖大的一个伤口生生被戳到铜钱大,皮破血流,周围还乌青了一片,但是当看到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等着他夸奖的同袍们,他还是默默的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形势比人强,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旁边另一个扭了脚的比他更惨,浓烈的烟酒抹在受伤部位,被人用力的搓揉,如同油泼火燎一般,痛得他嗷嗷叫。 他突然觉得铜钱这么大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伤口附近的那一块肉也没有火辣辣的。 北镇侯府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送到景玥面前,也送进了云萝的耳朵。 据说,苏夫人与长公主偶遇,提起了已故多年的苏老侯爷,说当年老侯爷亡故在海上,遗体送回家的时候,苏老夫人和苏契伤心欲绝,无暇顾及其他,老侯爷的后事是她一手操持的,连老侯爷留下的遗物,也都是她带着人亲自收拾。 这话看似闲话家常,却又似乎透露出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苏夫人和长公主并没有多好的交情,之前长公主打上北镇侯府,还把苏夫人堵在门口,拉着她连消带打的说了许多话。 长公主生来强势,苏夫人却是个怯怯懦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半天也憋不出几个字的受气包,不管有没有那件事,见了长公主从来都是绕道而行,怎么会偶遇,还聊上话了? 聊什么不好,家长里短、衣裳首饰,大户人家的客套应酬不就这么回事?她却偏要说已故多年的苏老侯爷,仿佛她在老侯爷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如何能叫泰康帝不惊喜呢?惊喜之余又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懦弱的、存在感极低的北镇侯夫人竟然当真有这等手段,在苏老夫人和苏契的眼皮子底下藏下了老侯爷的遗物。 只是不知她藏下的到底是不是寻找多年的那一份海图。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有了点转机,帝王不方便接待外命妇,皇后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不宜太过耗费心神,于是就把这件事交托给了长公主处置,同时,原本已经有所松线的北镇侯府内外也一下子多了无数双眼睛,就连晚上都不得安宁,时刻有人盯着苏夫人的一言一行。 他们以前盯着苏老夫人,盯着北镇侯,甚至是盯着纨绔无用的世子苏珂,却总是在无意间把这位苏夫人给遗落了。 这真的是一个被婆婆压制,被夫君不喜的懦弱女子,就连亲生的、唯一的儿子都刚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老夫人身边,长到这么大,她平时想要多见他一面,母子亲近一番都需小心翼翼。 她和长公主偶遇了一次以后就没有动静了,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而长公主也沉得住气,每天长公主府和报馆来回跑,一副忙忙碌碌,没有一点空闲的样子。 苏夫人往宫里递了一封请安贴,却被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她进宫探望。 终于,在六月下旬的某一天,她再次找上了长公主,这一次她还正正经经的先往长公主府递了拜贴,而不是所谓的偶遇巧遇。 长公主选了个日子接待她,云萝也放下了她的瓶瓶罐罐们,想要去听听苏夫人会说些什么。 但是当苏夫人看到云萝在场的时候,却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了半天,有时候实在找不到话题,就安静的坐着,就是没有开口说正事。 云萝懒得耗这个时间,告辞后出了花厅,却转个弯就进了花厅的后门。 海图呀,她也十分好奇。 隔着一扇门,她听见她家公主娘说:“如今这屋里也没有其他人了,苏夫人今日为何上门,也可告知了吧?” 安静了会儿,然后苏夫人特有的怯懦的声音响起,“前几年整理公爹的遗物时,曾在一处隐秘的暗格中找到几样奇怪的东西,妾身也不知到底是作何用的,只是见它们藏得隐秘,大概猜测可能是好东西。” 第406章 海图 苏夫人前来拜访,支支吾吾的说起了多年前的事情,表现得一派天真无知,仿佛对于她自己口中所说的东西当真稀里糊涂,只是因为那是苏老侯爷生前留下的,加上找到它们的地方藏得隐秘而猜测可能是好东西,于是一直留存至今。 她惯于摆出怯懦无害的模样,让人放松警惕,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在登州那一片地界上,她倚靠这个模样得到了许多她想要得到的,并且一直到京城,那些夫人老太太们纵然对苏家颇有微词,说起她这个侯夫人的时候,却总要更多些善意。 人们对于自认为无害的人,总会更多点宽容和谅解,甚至是怜惜。 长公主听她看似支吾犹疑,实则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缓缓放下茶杯,轻笑一声,说道:“夫人和这满京城的各当家夫人们都不大一样呢。” 苏夫人嘴角柔顺的弧度微微一僵,下一秒就拿手帕轻拭,怯怯的说道:“妾身天资愚钝,不敢与人相比,况且,婆母尚在,岂有交给小辈当家的道理?妾身平生所愿也不过是能侍奉婆母左右。” 长公主微微一笑,然后就不说话了。 见此,苏夫人不由得目光微闪,有些诧异,还有些忐忑不安,纠了两下帕子,似乎才终于找到另一个话题,说道:“听闻安宁郡主和瑞王爷的婚期将近,到时候老夫人也势必要回京的吧?妾身久居偏远之地,却也久仰卫老夫人的大名,十分敬慕,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婚期未定,外面倒是传得有鼻子有眼。”长公主有些不大高兴,又问道,“苏夫人今日拜访,莫非就是来跟本宫闲话家常的?” 若非情况特殊,长公主原本是不愿意接手这一桩事的,她好不容易卸下身上重担,如今单只是报馆中事就已经够她忙碌了。 因此,她对苏夫人并没有额外的耐心,说话也就直率了一些。 “苏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手上有老侯爷留下的珍贵物件,却又含糊其辞不说明白。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本宫年少时在宫中见过不知多少奇形怪状的面孔,后来一路陪伴皇上至今,见过的人和面孔更不知凡几,有些人只需看一眼,就能大概明白是个什么脾性。所以,你不妨直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又想要拿它换取什么?你以为,那东西值得你想要的吗?” 苏夫人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超出了预想的情况让她不禁有些心慌,沉默了几息才站起来屈膝说道:“长公主恕罪,妾身并无丝毫轻慢之意,只是没什么见识,又慑于殿下想威仪,不知该如何跟您开口。”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笑了,堂堂北镇侯夫人,便是皇室宗亲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何至于在本宫面前不敢开口?” 所以,你能拿出来保住你儿世子之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尽管有了猜测,但是当真的从苏夫人口中听见“似乎是一份海图”的时候,长公主还是忍不住的心头一跳,连坐着的姿势都不由自主的板正了一点。 所有的异样都只有一瞬,转眼,长公主又慵懒的靠在身后软枕上,疑惑的挑眉问道:“海图?苏夫人莫不是在跟本宫说笑?区区一份海图,就算再细致,对寻常人来说或许珍贵,但你以为皇上会缺一份海图?” 苏夫人也有些不确定了。 她出生富贵,过去的半辈子都居住在海边,自然明白一份正确的海图到底有多珍贵,但是拥有几十万水兵的朝廷会没有海图吗? 她只能说:“妾身见识有限,看不出那海图究竟寻常还是珍贵,但是之前还在登州时,妾身曾在侯爷的书房里见过另一份海图,似乎要简陋不少。” 长公主垂下眼睑,遮掩眼中有些控制不住流露的异样,却忍不住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千辛万苦,寻寻觅觅,几乎要把整个登州都给掘地三尺了,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竟落在了北镇侯府这个常年被婆母压制,被夫君不喜,进门二十年都没有当过一天家的苏夫人手上! 怎么竟会落到她的手上呢? 她还不声不响的藏了这么多年,丝毫没有泄露她找到了老侯爷密藏的异样,也没有引起登州城那么多暗探的怀疑。 所以,这究竟是个怎样怯懦无用的女子啊? 长公主抬头看着她,说道:“你说,那是一份更详尽细致的海图?你藏了多年却始终默不作声,如今说出来是想用它给苏珂换一个牢固的世子之位?那你可知,臣民私藏舆图是死罪?” 苏夫人茫然道:“苏家守护东海几十年,府上有一二海图应该算不得私藏吧?” 长公主突然笑出了声,“夫人真是个妙人。” 她当即诚惶诚恐的,连手脚都似乎不知该如何摆放的说道:“妾身惶恐,不过是凭着一颗为母之心才敢斗胆发言,当不起殿下的称赞。” “当不起吗?但是夫人却觉得那份海图值得一个侯府。” “不敢不敢,妾身见识少,只是觉得那海图比寻常的要珍贵一些,但究竟有多珍贵却还要请贵人定夺。妾身一介妇人,不得面见圣颜,皇后娘娘又抱恙无暇接见,思来想去,唯有来拜访殿下,请求您帮妾身传递一二。” 说着,竟是当场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了一卷锦帛,双手呈给长公主,姿态十分谦卑的说道:“请殿下过目。” 长公主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道:“你就这么拿出来交给我了?” 苏夫人神色迷茫,似乎不明白她何以问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怯怯的带几分忐忑难为情的说道:“妾身轻易进不了宫,只好厚颜劳烦殿下帮忙递交。” 海图落到手上,过于轻易反倒让人忍不住产生了怀疑,怀疑此事的真假,怀疑海图的真假。 或许,并不是他们找了多年的那份海图。 送别告辞的苏夫人,长公主转身回来就看到长长的一卷锦帛已经被摊开在了桌案上,云萝正伏在上面仔细观赏。 “浅儿觉得,这海图是真是假?” 云萝摇了摇头,说:“我看不出来,只能分辨大致的布局是对的。”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她这么轻易的就把海图交了出来,我心里怎么反倒有些不踏实?” 锦帛上密密麻麻的画着无数大小圆点、方块和线条,看得人眼晕,以云萝的知识储备也只能勉强找出有限的几个岛屿,那纵横交错的线条是他们彼此间的航线。 这图很大,囊括的范围也很大,不仅有海湾对面从大陆延伸出去的那一块半岛,还有半岛那边隔海相望的一大片狭长岛屿,以及分布在海面上的数不清的小岛。 云萝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点点的把它卷回去,低垂的眼眸遮住了她眼底的暗芒。 她抬头跟长公主说:“她反正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出海图来确保儿子的世子之位,与其遮遮掩掩的惹人不快,倒不如痛快的拿出来,还能少些麻烦变故。” 她能把海图藏这么久,主要归功于无人知晓,而此事一旦泄露,以她的能力是保不住它的。 道理很简单,但是能做到的人却没有几个,这么快就把东西交了出来,万一对方拿到之后不认账怎么办?又或者,东西珍贵与否全靠对方的一张嘴,他们说这海图并不珍贵,她难道还能再拿回去不成? 交出来就再也拿不回去了。 长公主带着海图进宫,云萝在家里想了想,然后出门去找景玥。 她过去的时候,景玥正在处理前段时间被他带回府中当牛做马的那朵卖身小白花。 每天推磨、舂米,擦不干净的灶台,洗不完的碗,纤纤玉手被泡涨起皱磨破皮,再也看不见原来的细腻纤柔。每天两个能砸死人的黑馍,让她本就纤细的身姿越发瘦成了纸片一般,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天上去。 看着水盆里倒映出来的那张脸,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如同一个市井乡下的中年妇人,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身体承受的痛苦,她终于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哭哭啼啼的松了口,表示当日给她银子的确实不是瑞王爷,而是有人找到她,故意设计出来的。 但是,何人找上她,设计了这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她却说不出个具体的人名。 “我真的不知是何人所为,当时说话见面都隔着帘子,只从声音中可辨认应该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具尸首叫我去街上卖身葬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我只需过后把事情赖到瑞王爷的头上。那……那人还说,只要我进了瑞王府,被王爷看上,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尽。” 第407章 等我长大,我娶你 熬不住的小白花终于承认是别有用心,看似还了景玥的清白,但实际上并没有一点切实的用处。 景玥会在意那一点诬蔑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爷从不是怜香惜玉的人,除了安宁郡主,其他女子连让他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他曾经怀疑是安如郡主宗琦玉所为,毕竟这样的手段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若说是他的对头所为,简直侮辱了“对头”二字,谁家死对头、政敌会耍手段来做这种志在破坏他和阿萝感情,但实际损伤却十分有限的事?这怎么看都像是后宅手段。 然而,经他多方调查,却早早的把宗琦玉排除了怀疑,安排这一场戏的另有其人。 是谁?却无从得知,就算在瑞王府当牛做马了多日的小白花,也不过是人家随手捡来的一枚棋子,除了承认她的别有用心,一点有用的线索都不能提供。 景玥不由觉得被浪费了时间,只把她扔给下面的人处置,转身就无趣的离开了。 在门口遇到畅通无阻,没有一点阻碍的云萝,他愣了一下,冷淡的目光已在瞬间发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自动的牵上她的手,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老太妃前几天就出城到庄子上避暑去了,如今瑞王府中只有景玥一人主人,云萝过来他也能一人独占,不必费心思跟自家老太太抢人。 牵着心上人的小手迈步在游廊之中,景玥不禁觉得,其实老太太在庄子上多住些日子也挺好的。 可惜云萝少了一颗风花雪月的心,一本正经的说起苏夫人奉上海图之事,瞬间就把谈情说爱的气氛给打破了。 在长公主进宫之后,朝堂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但在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悄悄的沸腾了起来,无数暗卫被帝王召集,然后悄然无声的奔向东海岸边。 有那触觉敏锐的大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也有帝王心腹参与其中、出谋划策。 时节进入盛夏,长公主受不住这烈日炎炎,也带着人跑到了城外别院去避暑,那里正好与老太妃避暑的庄子相距很近,两个年龄不相仿,脾性也不相似,原本就是姻亲,不久将要再添一层的未来亲家,在隔绝了京都繁华的别院农庄甚是得趣,相处得也十分融洽。 她们原本就没有不融洽的,如今只是更加亲近。 云萝在别院陪了两天,第三天晨曦微露时就骑马回了京城,那急急忙忙的模样,好像走慢一些就会被拉住脱不了身似的。 但她也并没有顺利的回到家中,刚进城门就被宫里出来的人给堵了,她的皇帝舅舅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住在偌大的两个府邸之中,特意派人来接她进宫住几天。 看着说得头头是道,很那么回事的王大公公,云萝沉默半晌,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正好回城?还是说,你原本打算出城去庄子上接我?” 内侍王福海小小的噎了一下,然后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点头哈腰的说道:“哪能呢?奴才又没有学过能掐会算的本事,如何算得到郡主今日回城?不过是皇上挂心您,猜测您可能在庄子上待不了多久,就让奴才日日来城门口等候,不敢放您一个人住在外头,不如去宫里住几日。郡主还不曾在宫中留宿过呢。” 与此相比,云萝宁愿住在城外庄子上。 但是接她的人都站在她面前了,现在掉头出城回庄子上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泰康帝派人来接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只是接她到宫里小住几日,虽然外甥女有事没事的就到舅舅家里住上几天再正常也没有了。 她有点想不通,她家皇帝舅舅为什么能这样毫无负担的连番把她拉进朝廷大事之中,这难道不是一个男权社会? 云萝一边烦恼,一边给他出谋划策,还要一边帮皇后娘娘安胎。 是的,皇后娘娘终于又怀上了,不过帝后将此事瞒得紧,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其余人尚不知晓。然而,前两天,皇后突然动了胎气,据太医检查,应该是接触了相克之物,但是宫女嬷嬷找遍了整个长春宫都没有找到害娘娘动了胎气的东西,泰康帝特意接云萝进宫,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此。 太医不能做的事情,她能做,她进宫第一天就把长春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皇后的一件小衣上查出了能使孕妇滑胎的药物气息。 这显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点风声,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多年之后又生下第二胎,故刻意为之。 帝后是如何处置的,又流了多少人的鲜血,云萝皆不关注,她只把长春宫的上下里外都又检查了两遍,然后就找太子去玩了。 太子殿下如今穷得不要不要的,虽然时常有卖精盐的收入进账,但出的总比进的多,日子过得紧巴巴,连东宫的一应开支都逐步缩减了。 听说皇后娘娘要给他做两身新衣服,他拒绝了新衣服,却问可否将做衣裳的花费换成银子交给他? 这可怜又抠搜的模样,皇后娘娘不禁又好笑又心疼,云萝在旁边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太子满腔怨念,难道是他自己想要这样的吗?若非迫不得已,他巴不得每天换上三身新衣裳,每顿膳食都摆满一整张桌子! 他向云萝讨教生财之道,如何安排每一文钱,却从来不问她还有没有别的赚钱方子可以送给他,甚至还从自己仅剩的一点可怜巴巴的小金库里扒拉出了一笔银子,说是给她的卖盐分成。 完全没有想过要跟云萝分银子的泰康帝看到他这一番操作,默默的撇开了脸,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回头还跟云萝哭穷,可谓十分的不要脸。 云萝也只当做听不见、看不见,回头就送了太子一沓银票,用来资助他的事业。 当然,之前签下的欠条还是要还的! 背负着巨额债务的太子一边感动,一边又满腔愤懑,忍不住跟她抱怨说:“为何跟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是不是有人贪了本宫的钱?” 云萝此时正坐在树荫底下画图,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从头到尾你都亲自盯着,有没有被贪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就是这样才更生气呢!若是当真有人贪污他的银子,他还能找个借口去抄家,填补他不断缩水的小金库。 云萝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方法其实很有可行性,历代以来,凡大肆抄家之后,国库势必能丰盈一层。 太子突然觉得阿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心里发毛,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猜测大概是因为他刚才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堂堂一国储君,竟然想着抄下面人的家来发家致富,确实太不像话了! 心里发虚,他就意图转移话题,目光一飘,突然问道:“阿姐,郑文彬若是今年中举,明天春闱他是不是又要来京城赶考了?胖嘟嘟会跟他一起来吗?” 云萝的手腕在空中一顿,然后继续在纸上轻轻落下一笔,淡然说:“不知道,文彬能不能中举也还是个未知数。” “肯定能行!”太子的话锋一转,说,“就算没有上榜,他们明年肯定也要来京城!”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 太子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还要端着表情故作矜持地说道:“你明年出嫁,他们总不好缺席,不然真是枉费你白疼他们一场。” “谁跟你说我明年出嫁?”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好像认定了似的?分明婚期未定。 太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明年就十八岁了,再不出嫁,难道是想在家里留成老姑娘?” 云萝额角一抽,然后又听见太子说:“不过也行,我舅舅比你还老呢,急死他!”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嘴角往上翘,忍不住的期待。 云萝缓缓的放下了画笔,抬头朝他发送死亡凝视。 你说谁老呢? 太子殿下完全没有get到她介意的点,还在那儿洋洋得意,带着显而易见的挑唆,说:“阿姐,你别着急,就让我舅舅等着,等到七老八十的,看他急不急!” 这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也很太子,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图挑衅景玥,给他找麻烦,哪怕每一次都会被教训的很惨。 此时背着景玥,他更加放心大胆的挑唆,如果背后长着尾巴,那此刻肯定也是一摇一晃的,和他上扬的嘴角相映成辉。 “我也不知道阿姐你怎么会看上我舅舅,他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看点,其他的真是一无是处,脾气还那么坏,以后万一吵架,他可是会动手打人的!要不,阿姐你再等一等?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娶你呗!” 云萝静静的看着他身后,等他说完之后,就提议道:“要不,你跟他商量一下?” 第408章 挑拨太子 背后说坏话,挑唆云萝被景玥当场撞见,并毫不意外的被教训了一顿之后,太子殿下丝毫没有接受教训加以收敛,反而在接下来的时间越发逮着空的就在云萝面前吐槽景玥,意图给他舅舅找点麻烦。 那兴冲冲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多有趣的话题,就连他的亲娘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时日尚短,皇后的肚子还看不出来什么,也没有太大的孕期反应,看起来与以往并无差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皇上和太子往长春宫跑得更勤快了,就连以往没事都懒得上朝的瑞王爷都几乎天天进宫。 但这些差别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因为安宁郡主在宫中小住。 云萝就住在长春宫的偏殿厢房里,隔三差五的还往含英殿跑,在宫中当真如同自己家里一样来去自由,期间曾偶遇对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宫妃,不等她出声反驳,那宫妃就先被太子殿下给教训了,之后皇后又降下懿旨把她训斥一顿,皇上紧接着又给她降了两个品阶。 此后,云萝在宫中无人敢惹。 她还遇见了去年投降后和亲大彧的西夷三公主,她被纳入后宫大半年,但据说,泰康帝从未去过她的宫里,也不曾招幸过她,她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后宫这个大湖里,除了最初的一点涟漪之外,再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虽然无宠,但时刻关注着她的人却一点都不少,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无数人的眼前。 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她在后宫受尽冷遇和欺压,一个在一开始就遭了帝王厌弃的异族公主,在同样无宠,整天无所事事熬日子的后妃们眼里,正是最好的欺压对象,伺候的宫人们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十分怠慢。 鲜嫩的花儿逐渐枯萎,阴郁在她的眉宇间留下深深的刻痕,在看到云萝的时候,那份阴郁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扭曲着朝她恶狠狠的扑过来。 那感觉就像是被恶鬼盯上,云萝虽不惧,但身体却本能的泛起了一点凉意。 “听说你已经和瑞王定亲,也不知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能不能去喝一杯喜酒。” 对着她充满恶意的目光,云萝面不改色,目光平静的说道:“不能,没有我舅舅的允许,你这辈子都不能踏出宫门一步,谁家的喜酒都喝不上。” 三公主……不,此时应该称呼她为漠妃,她脸色顿变,扭曲了一瞬之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表情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是了,我如今是皇上的妃子,郡主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舅母?” 说完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但这份期待中带着的是深深恶意。 云萝被着厚颜无耻的话给惊得双目微瞠,忽然耳朵一动,转头就朝身后喊了一声,“舅舅,她想让我喊她舅母!” 漠妃顿时一惊,猛的抬头朝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泰康帝从一丛紫竹后转出来,一脸沉怒之色。 长公主从别院避暑回来已是八月初,那天正好是今年院试的开场,长公主和景老太妃的车马被堵在了贡院旁边的一条街上,足足堵了一个多时辰。 虽然被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两位大佬还都挺高兴的,坐在马车里兴致勃勃的观赏着外面的人头攒动,那谁的衣冠被挤歪了,那谁在大声叫喊着谁踩掉了他的鞋,又有谁看见他飞走的鞋子?还有结伴而行的几人挡不住人潮汹涌被挤到了两个方向,还要伸着手隔空喊话、依依不舍…… 在这样的拥挤之中,却还有小贩行走如游鱼,十分有经验的在人群中穿梭,兜售瓜果小食。 老太妃跟长公主感叹道:“虽然不新鲜了,但是每每看到这个场景,都忍不住欢喜,瞧这些人,多鲜活啊!他们为家人奔波,而他们的家人都是大彧的栋梁。” 透过外围的人群,她们还看到了在贡院门前等候开门的学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沉稳有度的青年,也有胡子一把的中年学子和白发苍苍的老童生。 长公主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人,指着其中一人对老太妃说道:“那是刘相家的十一郎,才不过十岁就已经连过两场取得童生功名,若是再过院试,就又是一个年仅十岁的秀才郎。” “他家倒是少有这样着急考功名的,一个个的都被刘喜压着磨性子。”老太妃眯着眼笑,说,“我若没有记错,郑家的大郎也是十岁就取得了秀才功名吧?明年乡试后进京,正好能赶上安宁和阿玥的婚期。” “郑家夫妇养育浅儿一场,浅儿与他们的感情甚深,前一次来京城,他们更是掏空了家底的给浅儿置办嫁妆,比亲生的女儿还要丰厚,浅儿成婚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能缺他们一家出席。” 长公主缺两个铺子吗?她早早给云萝准备起来的嫁妆何止百万,两个铺子也就能塞个箱子角。 但这是郑家倾家之力的心意,让长公主也不禁动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对郑家人更多了几分客气外的亲近,去年还跟着云萝一起在白水村住了半个月。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让长公主屈尊降贵去住上几天的。 婚期定了,就定在明年的冬月初六,并且,长公主已经派人送信去江南,将此事告知给老夫人知晓。 云萝是在出宫后才知道的,对此,她没什么意见。 景玥自从得知婚期终于定下,好心情就没有消退过,虽然觉得还要再等一年有点漫长,但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阿萝之前说得清清楚楚,十八岁之后再成亲。 明年冬月初六,正好满十八岁。 泰康二十一年八月,童生院试开场,安宁郡主和瑞王的婚期定下,城外的武学堂正如火如荼,医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已经能处理简单的外伤,太子还在为银子犯愁,《大彧月报》留出了头版准备报道登州海寇来势汹汹……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皇后娘娘再次有孕来得让满朝大臣们更震惊。 皇后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即便穿着宽松也挡不住小腹浑圆,俨然是五六个月的模样。 这让满朝的大臣都不由得心惊,在那个天下最尊贵也最为人注目的地方,皇后竟能把她有孕一事藏了半年之久! 他们突然想起了之前安宁郡主在宫中一住就是两个月,且就住在长春宫的偏殿厢房里。本以为是帝后宠爱安宁郡主,却原来还另有所图。 听说,安宁郡主进宫的那一天,长春宫里有一个宫女对郡主不敬,被当场杖毙,另有二三同伙被关进内狱,至今没有放出来。 安宁郡主时常进宫,深得帝后宠爱,怎么还会有宫人不长眼的对她不敬呢?那分明是长春宫中出了鬼,暗害皇后腹中的皇子啊! 那之后的陈嫔被贬,漠妃被罚,又是否与皇后的肚子有关? 人一旦展开联想就很容易想多,原本并无相关的事情也会被牵扯进联想之中,并深以为然。 云萝向来不关注这种流言,她遇上了另一件让她在意的事情。 有人找上了太子,言语暗示,皇后腹中若是个皇子,那生下来后就是大彧唯二的皇子,且都是中宫嫡出,比太子也不差什么。而为人父母,向来会更宠爱幼子一些。 看着闷闷不乐的太子,云萝面不改色,眼底却多了几分森然,还有点意外他竟然会把这种事说给她听。 “那你担心什么?”云萝问他,“担心你爹娘会更疼爱弟弟,还是担心多个弟弟,以后会跟你抢皇位?” 太子忽然就被噎住了,用力的拿眼睛瞪他,说道:“你别胡说!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那些人不就是拿着这点事来挑动你的吗?连你母后腹中的是男是女都未定就这么急巴巴的跳出来找事,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而被这种蠢货轻易挑动了心弦的,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太子恼怒的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又忽然沉默良久,说道:“我还是想要一个弟弟,这样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也还有他可以顶上。” 云萝诧异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太子眨眨眼,然后扭头说道:“本宫这是未雨绸缪,也算是让他来跟本宫分担些,省得那些人一天天的只盯着我看,烦死人了!” 云萝没说话,书房里也安静了下来,过一会儿,太子在凳上蹭了下,别扭的把头转了回来,问道:“阿姐,长辈是不是都会比较喜欢小的?” “不尽然。”云萝斟酌了下语句,缓缓说道,“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父母都会下意识的偏向更弱小的那一个,希望强大的那个孩子能帮衬相对弱小的兄弟,无非是希望孩子们都能过得一样好。而且,幼子不用承袭宗祧,担负一族前程,似乎淘气一些,多宠爱一些也不要紧,但长子往往身负重任,长辈们对他也会有更高的要求,因此相对会少些宠爱而多点严厉。” 第409章 世界那么大 从没有人跟太子说过这种话,无论父母还是老师,一旦知道他为此惶然,都只会跟他说,他是兄长,理该爱护、礼让兄弟,甚至还可能会训斥他一顿。 他虽然没有当面问过他们,却不必问就知道会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 很显然,那并不是一个会让他喜欢,能安抚他内心的答案。 舅舅?舅舅才不会安慰他呢! 此时听到云萝这样说,太子不由得就听住了,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忽然说道:“这也不对啊,郑家的两位老人不是就偏心长子吗?” 好歹也在白水村住过一段时日,虽然当时年纪小记忆不甚清楚,但之后一直没有与那边断了联系,跟郑嘟嘟还时常有书信往来,白水村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基本上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尤其印象深刻的就是郑大福老两口对儿女的偏心。 云萝不由眼角一抽,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你拿你爹娘跟他们相比?” 太子略心虚的往门口瞟了一眼,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跟我爹娘有何关系?不是你说的父母都会偏向更弱小的那个孩子吗?听说在许多年前,郑丰年还是郑家最有出息的儿子。” “我明明说的是一般父母,并非全部。人有千样,对待儿女的方式自然也各不相同,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更看重长子,却相对会更宠爱幼子几分,不管是世家宗族还是寻常百姓,长子都天生的高其他兄弟一等,却也往往要负担得更多。” 太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所以,郑家的那两位老人不是正常人吗?明明郑丰年已经高人一等了,但为家里付出的更多的却一直是郑二叔和郑三叔。” 为何你的重点这么奇怪?不是刚才还在担心有了弟弟之后,你在你爹娘心里的位置摇摇欲坠将要不保吗? 云萝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的低头不理他了。 太子却又不甘寂寞的凑了过来,探出脑袋看她笔下的轨迹,看了两眼没看懂,便问道:“阿姐,你又在画哪里的舆图?” 云萝落下完整的一笔后才抬头看他,似若有所思,然后放下了笔,转身从身后暗格里抽出一个卷轴,先往地上铺了一层粗布,然后才将卷轴放在布上缓缓打开。 完整打开后,足足占据了半个书房的面积。 太子一下子就被那上面勾勒的山川河流给吸引了所有目光,缓缓的、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萝指着图上最大一块陆地的东南角说:“这是大彧。”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不敢置信的问道:“才这么点?” 大彧地大物博,大彧之外皆蛮夷,但这蛮夷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云萝的手指在图上弯弯扭扭的画了一圈,说道:“大概是这么一个范围,若有机会,还可以往外扩展一些,但冒然扩张容易引起本国动荡,得不偿失,而且道路难行,通信不便,国土面积过大还要面临一个不利监管的问题。” 太子盯着她在舆图上比划的手指,盯着那手指上修剪圆润的指甲,忍不住胆战心惊的说道:“你动作轻点,莫要划破了图!” 云萝眉心一抽,面无表情的问他:“还听不听?不听我就收起来了。” “听听听!”太子不敢再又意见,就连看到她脱了鞋直接踩到图上面,他也只敢弱弱的问一声,“你是要把这份被你踩过的舆图送给我父皇吗?” “他可以拒收。” 别开玩笑了,他才不会拒收呢,之前收到的那份大彧舆图他都藏得跟宝贝似的,轻易舍不得给他多看一眼,更何况是这样一副似乎把天下都尽归其中的庞然大物? 他看到图上许多地方还只有一个空白的轮廓,显然尚未全部完成,但以大彧为中心,正一点点的朝四周辐射。 “图上空间有限,只能画出大概的山川地势,更详细的还得另外再制。”云萝点着大彧的西北方向,跟他说,“这里是河西走廊,过玉门往西,至乌孙月氏,穿越沙漠经过楼兰、大宛等西域诸国,过安息、波斯,直达罗马。往南可抵天竺、大食。” 这条商路由来已久,太子正好学过,也有相关的商路地图,但详细到连山川地貌都勾画出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不觉中,他也脱了鞋子趴在巨大的舆图上面,随着云萝的讲解,逐渐沉迷其中。 这一个下午,一道更大的新世界大门在大彧太子的眼前缓缓打开,让他隐约窥见了大彧之外更广阔的天空。 往西穿越沙漠和崇山峻岭至天竺大食、抵波斯罗马。 往南出海至南洋,穿越海峡抵达另一片广袤的大陆,听说那上面有无尽的丛山密林,还有身如黑炭的土著。 在遥远的,隔着海洋的另一边,还有两块巨大的陆地,上面物种丰富,据说有能养活无数百姓,比玉米土豆更高产的作物。 据说,玉米土豆也来自那片土地。 这天回宫已是夜幕降临,太子殿下满脸的神思不属,几乎是飘着回去的,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但究竟是什么,却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似乎有一种叫野望的东西在心里肆意生长。 他这神游天外的模样把帝后都给吓了一跳,皇后不由拉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淘气被你阿姐教训了?” 看着不太像啊。 太子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转头发现自己竟已回到宫中,此时正在母后的宫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 这模样更让人担忧了,皇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说道:“怎么跟游魂似的?” 太子眨了几下眼睛,终于清醒过来,“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又眼珠一转朝他父皇那边瞄了一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泰康帝见他这小样儿,便问道:“今日出宫,你阿姐都教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他晃了下脑袋,脸上是遮不住的得意,说道,“之前有人在我跟前挑拨离间,说母后若再生个皇子,势必会影响我的地位,阿姐说那人这样着急慌忙的跳出来,一看就是个蠢货,只有蠢货才会被他挑拨。还说,不够聪明的人才会靠打压兄弟来确保自己的地位,聪明人能优秀到让兄弟敬仰膜拜。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毕竟你们能生出一个像我这样聪明的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应该多让着些不大聪明的弟弟。” 帝后从震怒到惊奇再到无言以对,皇后拧着他的耳朵一把就将他拎了过去,柳眉倒竖,骂道:“胡言乱语,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真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太子护着自己的耳朵“哎哎”痛叫,眉眼间的神色却飞扬了起来。 泰康帝笑眯眯的看着皇后教训太子,侧目朝身旁的内侍递了个眼色,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又寒光凌厉、杀气毕现。 哪个混账竟敢跑到太子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真是活腻了! 太子身边少了一个右赞善大夫,此事在朝中引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然后就重新归于平静。 泰康帝一直到十天后才知道,他的外甥女又制了一副舆图,摊开足有她半个书房大,整个大彧都只在其中占据了很小的一角,而太子已经暗搓搓的比他先看了好几天。 这就很过分了! 帝王不好轻易出宫,太引人注目了,于是云萝就被召进了宫里,前来接她进宫的赵大总管还几番暗示她把东西带上。 带什么东西,他却又没有明说。 云萝真想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想进宫,来来回回的多浪费时间?不知道她很忙的吗? 正逢景玥拎着一篮月饼来找她,献宝似的,“厨房做出了咸蛋黄馅的月饼,我家老太太吃了也觉得好,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儿?你若喜欢,我再让他们多做一些,还有火腿的,肉蓉的,都不甜。” 眼看就要到八月中秋节,景玥前几天亲自上门来送中秋节礼,长长的一串礼单,十分丰厚,唯有月饼全都是甜的,都是云萝不怎么爱吃的。 这也没办法,从没听说过月饼还有咸的。 但景玥看到云萝动也没有动那几块月饼,总觉得不圆满,回想起前世的事,他回头就找上了自家的大厨子,瑞王府的大厨子听见他说要把咸蛋黄包进月饼里面作馅,都以为他疯了。 但事实证明,咸蛋黄馅的月饼真的很不错,老太妃都连吃了两个。 看到云萝吃上新鲜的月饼了,且眉眼舒展显然不讨厌,景玥才终于看见了赵大总管一般,问道:“大总管今日怎么有空出宫来了?” 赵大总管躬身行礼,笑容可掬的说道:“陛下想念郡主,就派了奴才来接郡主进宫。” 景玥若有所思,转头问云萝:“他又看上你什么东西了?” 云萝吃下一块月饼,又伸手抓了一块,淡然说道:“还没做好呢,之前让太子看了几次,没想到他口风这么不紧。” “也可能是皇上察觉了什么,设计引诱他说出的,毕竟还小,哪里是他爹的对手?” 赵大总管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第410章 我们住在一个球上 云萝最后还是带着尚未完成的與图进宫去了,随带一个姓景的拖油瓶,进殿就看到眼泪汪汪,一脸委屈的太子殿下,气鼓鼓的坐在泰康帝下首,听到脚步声,他转头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歉疚,然后又一脸控诉地看向他爹。 看来,正如景玥所说,小狐狸被大狐狸给算计套出了话,此时正委屈着呢。 泰康帝从来都不吝啬于对亲儿子的鞭打,见他委屈也没有要安慰的意思,反倒是看到云萝进来,他顿时眼睛一亮,从坐席上站起后亲自相迎,一双眼睛却直盯着云萝的双手。 那意思也真是表现得十分明显了。 云萝直接把卷轴交给了他,看到他迅速接过去,也不要人帮忙,而是弓着背亲自在昂贵的地毯上小心摊开,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上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 其实,他就算想叫人帮忙也没得叫,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经被遣退,连一个贴身的内侍都不留,此时含英殿内除他之外,就只有一个刚在他那儿受了大委屈的太子殿下和云萝、景玥。 卷轴内还叠了三层,完全展开后就是一副足有一丈宽,长约三丈有余的巨幅画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勾画着山川、河流、官道、城市…… 内容太多而占地太小,在属于大彧的疆域中,只标注了州府大城,县城小镇却无法一一标注,比之前云萝送上的那份大彧疆域图简陋了不少。 但是,这是一幅囊括了四海八方的舆图,看到只在其中占据一个小小角落的大彧,泰康帝从震惊到陷入沉思。 他早知道天地广袤,在大彧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却没想到他抬头看见的天地依然如此狭小,小得若非太子伸手指了一下,他都没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江山。 在大彧之外,他看到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只用墨线细细的勾勒出了几个弯曲的形状。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那些地方多停留了一会儿,缓缓的深吸一口气,转头问道:“浅儿是如何能够画出这样的舆图?”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了,云萝面不改色,真诚的说道:“就存在脑子里,大概是前世学来的。” 泰康帝轻笑了一声,“那我家浅儿前世定是个小仙女。” 他显然并不相信这个回答,却也没有再多问,他的外甥女向来有些奇异之处,聪慧近妖,也亏得她不爱四处显摆,不然哪里还有那些个才子才女们的活路? 说来也奇怪,世人都在传言她天生神力,武艺不凡,一刀劈开吴国公府的镇门兽,一脚踢飞半边屋顶,上战场、救伤患、擒敌将……不亏是卫家的女郎,不坠先祖风采。 但是他几乎从没有听见过任何有关于安宁郡主才思敏捷、才华出众的传言,哪怕有刘雯等人在某家宴席上为她出言,夸她文章写得好,当时惊了一群人,但过后就是没有许多相关的流言传出。 是她那天一刀劈开甄家镇门兽的行为太过深入人心了吗?还是带着几百卫兵就敢奔赴战场的胆识让人惊讶?那些人怎么就只能看见他外甥女的勇武,却记不住她除了身手之外的其他优点? 大概是宣扬得还不够?也可能那些人都是些没眼光的瞎子。 泰康帝莫名有一种自家孩子被人轻视的愤怒感,因而对满京城传扬的那些个才子才女也不那么喜欢了。 他的目光从大彧的边疆一点点往外延伸,从西北过大漠、越西域至波斯、至罗马,从滇南至安南、暹罗,过蒲甘至天竺大食,出海下南洋,东越新罗、百济,至东瀛。 他指着北方的大片土地问道:“这么大片的土地都是属于罗刹国的?” 神色中充满着不敢置信,仿佛感觉堂堂天朝上国被一方蛮夷给比过了。 云萝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说:“那里气候寒冷,有大片的荒漠和雪原,不是很适合居住。” 泰康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确实,北疆已是十分寒冷,一年有半年的寒凉天气,再往北走,必然更加的寒冷。” 他又指着左右两边问道:“画不下的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没有了,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全部。” “嗯?” 太子也顾不上生气了,忍不住惊奇的跟他说道:“阿姐说,我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圆的,我们所有人都住在一颗巨大的球上面。” “胡扯!”泰康帝当即反驳道,与太子只是惊奇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论相比,已然有了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的泰康帝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天圆地方、天圆地方,他们脚下的土地怎么可能是圆的呢?若当真所有人都站在一颗球上面,那他们脚下的另一边,那些人岂不是与他们站立得全然相反?难道不会掉下去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云萝沉默了很久,不知该如何跟他们解释地心引力说。 说起地心引力,是不是应该先说一说何为引力,再说说昼夜变换、四季交替,如此就涉及到了自转和公转,地球的体积1083207300000立方千米,太阳的体积的18次方立方千米,太阳是地球的一百万倍有余…… 不,一下子还说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可能还得从球形体积的计算公式开始说起。 云萝当即撇开了脸,一副你们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反正我说地是圆的! 景玥掩嘴轻咳一声,用以遮掩控制不住想要笑出来的声音,并在泰康帝瞪过来的时候说道:“不管是圆的还是方的,我们这一辈子恐怕也走不了那么远,此时争论这个问题又有何意义?” 太子不服气的说道:“一辈子那么久呢,怎么会走不了那么远?” 景玥摸摸太子狗头,提醒道:“太子殿下,以你的身份,这一辈子能走遍大彧就已经是古来未有了。” 太子愣了下,转头看看他爹,然后垂下眼不说话了。 他如今是太子,尚有几分自由,如父皇这般却是等同于困守在皇宫里,想要出巡一次都是劳民伤财,那他是不是应该趁着还是太子的时候,抓紧时间多出去玩……微服私访、体察民生? 眼珠骨碌碌一转,他下意识的抬头就要看向云萝。 然而,脑袋才刚微微一动,云萝就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巴掌把他的脑袋给按了回去。 一直到暮色微沉,泰康帝才依依不舍的放云萝带着未完工的舆图出宫回家,不仅和太子一起亲自送她出崇明宫,还一路都在殷殷嘱咐抓紧时间,尽快完工,完了又叫她不用着急,顾着自己的身体是最要紧的。 所以,到底是希望她赶快制图,还是慢慢来? 这一幕落在外面人的眼里,传进有心人的耳中,第二天早朝时,朝中各大臣之间就隐隐出现了一个流言——皇上昨日在含英殿内与太子、瑞王和安宁郡主密谋到深夜,也不知暗搓搓的又想做什么。 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除了皇后娘娘再次有孕之外,长公主依然稳坐京城第一号不敢惹的大佬宝座,东海海寇闹事,有沈聪将军顶着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今年各地都风调雨顺,免不了的小灾小难不至于让皇上大动干戈,前两天,岭南总督叶诀还从禺州送来一份捷报,在南海擒获一伙恶贯满盈的海寇,随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从岛上缴获的大批金银财物,户部官员脚不沾地的忙了半个月,国库都丰厚一层。 怎么想,皇上此时都不应该不愉快才对。 诸大臣稍稍放下心来,却不料,早朝时皇上突然放出一枚炸弹——叶诀上表请求在岭南新增十万水兵,用以抵抗日益繁多的南洋海寇,护沿海百姓安宁。 十万水兵?岭南总共也不过才十六万兵将而已,其中水兵更是只占据不足三成。 朝中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泰康帝高居龙座之上,俯视着下方的臣子,双眼藏在冠冕之后,暗暗的与景玥对了个眼神。 在进行扩张之前,得先保证内部的平稳,以免被人从内腑里狠插一刀。 其实往外宣扬大彧的国富民强、繁华如梦就挺好的,据说西夷的普通百姓如今对大彧充满了向往,还有小部族主动到边境投诚,愿意放弃他们的信仰,只想要成为大彧的子民。 当然不能轻易放他们进来,但这是一个好兆头,不是吗? 而今天,远在三千里外的江南白水村,郑嘟嘟坐在村口自家的食肆的门槛上眼巴巴看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他想等的报信人出现在路尽头,眼看着太阳离西山只有一尺高,他院试落榜几乎是板上钉钉。 文彬抱着一捆柴从他身旁进屋,衣角蹭过他的手臂。 文彬拎着一桶脏水走出来,木桶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文彬又拎着空桶进屋,抬腿挨着他差点把他蹭倒。 郑嘟嘟忍无可忍,皱着脸气冲冲的说道:“这么大的门,你就不能走过去一点吗?” 文彬换了一只手拎,木桶在空中划过,“嘭”的一下不轻不重的撞在了郑嘟嘟的屁股上,撞得他身子一晃,差点撅着屁股摔趴出去。 然文彬却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还笑眯眯的反问他:“这么大的门,你就不能往那边坐过去一点,非得坐在这儿碍手碍脚?” 郑嘟嘟稳住摇晃的身子,呆怔了一下,然后气得“嗷”一声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他扑了过去,吓得刘氏慌忙从灶台后面探出头来,见又是兄弟俩打闹,便训了一句:“文彬,你弟弟今日心情不好,你莫要去惹他。” 文彬一边抵挡来自郑嘟嘟的扑打,一边还文文气气的回应母亲的话,“我可没有惹他,只是不小心碰了两下,他就跟炸毛的小胖鸡似的跳了起来,还跟兄长动手,娘你快来管管他。” 小胖鸡……不对,郑嘟嘟又是“嗷”的一声,龇出了亮闪闪的两排大白牙,简直要从头顶冒出腾腾的火焰来。 “你是小胖鸡,你才是小胖鸡!不,你是大胖鸡!” 文彬“啧”了一声,语速悠然的说道:“不就是落榜嘛,瞧把你激动的,眼神都不好使了,真该让三姐回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儿。” 郑嘟嘟突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不打了,只是朝文彬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咋晓得就一定是落榜了?说不定是报喜的差丁走错路,或者被别的啥事情给耽搁了呢!” “哦?那你明日还要再等一天吗?” 郑嘟嘟顿时一噎,然后慢慢的红了眼眶。 文彬眨了眨眼,然后嘴角一抽,伸手往他下巴上一接,转头朝屋内喊道:“娘,快拿个碗来,郑嘟嘟要掉金豆子了。” 明明是催促的话,他却依然说得慢悠悠,明显的戏谑多过着急。 刘氏走出来拍了他一下,蹲下来搂着郑嘟嘟说道:“哭啥?你还小呢,考不过其他人很正常,你哥哥当年第一次科考的时候也落榜了,他可一点都不难过。” 郑嘟嘟吸着鼻子,抬眸睨了文彬一眼,然后抽抽噎噎的跟刘氏说:“可是明年又不能考,哥哥可能明年就是举人了,我却还只是个小童生,三姐会不喜欢我的。” “瞎说!你三姐最喜欢你了。” 文彬挑眉道:“瞎说,三姐明明最喜欢我。从很小的时候,她看到脏兮兮哭鼻子的小孩都会嫌弃的避开,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郑嘟嘟……郑嘟嘟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把在睫毛上转悠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岂料用力过大,眼泪化为鼻涕,在他猛呼出一口气的时候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鼻涕泡。 文彬“咿”了一声,嫌弃的连退三大步,把郑嘟嘟气得脖子都红透了。 第411章 甄家被抄 郑嘟嘟落榜的消息传到京城,云萝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与此相比,之前听说他竟然连过两场童生试,才是真的意外。 此时已是九月,九九重阳,云萝被温如初拉着出城去登山,景玥和温大公子自当跟随,中途又偶遇顾安庭等人,便结伴而行,可说是十分热闹了。 顾安庭看到温如初就说道:“下个月就是你的大婚之期,你今日怎么还有工夫出城游玩?” 温如初不服气的说道:“那又不需要我万事都亲力亲为,怎么就连游玩的时间都没有了?” “听说你正苦练女工,却至今连只鸳鸯都绣不出来。” 温如初当即瞪了身旁的兄长一眼,这种事情,肯定是大哥在跟好友聚会的时候当笑话说出去的! 但温二小姐向来是个嘴上不吃亏的,反唇道:“听说蒋四姐姐有了身孕,又逢佳节,你为何不在家里陪她,却跟些个狐朋狗友跑出来玩?” 狐朋和狗友们齐齐侧目,有人说:“也是今日忘记把张睿一块儿叫出来,不然看你还敢不敢说这话。” 温如初俏脸微红,却仍嘴硬道:“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又没有说错!” 走在一块儿的,基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互之间的感情未必有多深多亲近,但相互逗趣打个嘴仗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云萝不着痕迹的落到了后面,听着前面的吵闹,又转头看了看与她并肩的叶蓁蓁叶姑娘。 今日的叶姑娘格外的安静斯文,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羞怯,似乎想要跟云萝说什么,但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 云萝在脑子里一转就隐约明白了。 之前叶总督书信长公主,很有点想要结亲的意思,长公主之后去信询问卫漓,前几收到了来自岭南桂州的家书。 卫漓在信上说,在京城时,他与叶姑娘曾有几面之缘,不是个刁钻的姑娘,又与云萝交好,而他在岭南任上也承蒙叶大人多方相助,这门亲事但凭母亲做主。 那意思,也相当于是同意了。 叶蓁蓁此时这个模样,是已经收到了她父亲的来信,知道了她爹有意与卫家联姻? 云萝不由得转头多看了她几眼,看得叶姑娘越发含羞露怯、红霞满面。 这谁还能看不出来呢? 身为一个贴心的未来小姑子,云萝一句打趣的话都没有提及,避免她更加的尴尬,而是说起了她家公主娘在府中的日常。 “我娘沉迷于报馆事业,已经很久没有管府里中馈了,如今两府的大小事暂时都由我管着,蓁蓁你学过管家了吗?” 叶蓁蓁连耳朵尖都是红的,轻声说:“姑母已经教了我……我和如初许多年,但我资质愚钝,学得不好。” 这一听就是谦虚的话,就算不是谦虚,云萝也当谦虚来听了。 她点点头,又说道:“我哥哥要到明年才能任满回京,大概刚好能够赶上我的婚期,随便一耽搁就要耽搁到后年,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已然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想娶个鲜嫩的小姑娘恐怕都要被人说是老牛吃嫩草。” 叶蓁蓁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红着脸轻声说道:“你别这样说,小侯爷人品贵重,不知有多少姑娘在惦记着他呢。” 云萝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叶蓁蓁一下子闭紧了嘴,脸上火烧火燎的。 景玥悄悄伸手,勾住云萝的手指,又在她掌心轻轻的挠了一下,倾身到她耳边说道:“阿萝可是嫌弃我老了?” 他与卫漓同龄,自我感觉还年轻得很,却原来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大龄男青年了吗? 他看着云萝的侧颜,细腻到能反射出日光的肌肤白里透红。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出门前还特意照过镜子,也是丰神俊秀的。 云萝转头看他,因为凑得太近,她似乎感觉到脸上细微的茸毛与他的嘴唇擦过,微微的有一点痒。 她微愣了下,景玥则喉结滚动,忽然做贼似的往前方旁边看了眼,然后贴上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云萝不料他有此动作,第一反应就是伸手糊上了他的脸,一下把他推得远远的。 景玥后退,牵着她的手却丝毫不松开,于是拉着她也一起往后退了两步,瞬间就跟前面的人拉开了又一段距离。 原本走在云萝身旁的叶蓁蓁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目不斜视、头也不回的飞快往前走去,脚步急躁,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萝挣了一下手,没挣开,转头看前方吵吵闹闹逐渐走远的一伙人,又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景玥丝毫没有被她的神情吓退,反而还把她更往自己的怀里拉近,几乎是咬着她耳朵的轻声说道:“我们不与他们走一起,好不好?” 声音低沉,撒娇一般的口吻,还有喷洒在耳边的气息和似有若无的触感,云萝莫名的就被蛊惑了,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于是被他理所当然的理解成默认,搂着她就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等温如初跟人吵完架回头寻找的时候,哪里还有这两人的身影? “云萝呢?又被景大灰狼叼走了?” 唯一有留意的叶蓁蓁默默的撇开了脸,耳朵尖尖一直到此时仍格外红润。 一直到傍晚回城的路上,他们才再次与云萝和景玥相遇,对上温如初格外怨念的目光,云萝无情的撇开脸,没有一点点愧疚和羞涩。 过了重阳,天气就可见的越发寒凉,清晨夜晚需得穿上一件夹棉的小袄才能抵挡寒凉的气温,云萝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晨起练武之外,也越发的不爱出门了,不是钻进药房里钻研各类药物医书,就是窝在书房里进行她繁杂的制图大业,俨然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景玥隔三差五的上门找她,在街上看到好玩的好吃的还会专程给她送来,那清闲的模样,把小小年纪就要忙活大事的太子殿下都给酸倒了牙。 但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清闲,毕竟他真清闲的时候,是天天上门来报到,且一待就是一整天,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十月下旬,某日夜间突然下了一场雪,虽然不大,但到第二日清晨,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一片,尤其是空旷的屋顶,不管琉璃碧瓦还是青砖黛瓦,都是一个模样。 吴国公府突然被五千近卫军围了。 霎时间,整个京城都震动了起来,往常与甄家走得近的那些官员亦是惶然,或为其奔走,或悄然远离,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滇南水灾,吴国公府被围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又是为何? 没有一点点征兆,泰康帝突然下旨把吴国公府包围了,并在甄家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冲进去一通搜查,从吴国公的书房里搜出了他与滇南道总督甄庆的往来书信一匣子,以及藏在匣子暗格中的几封书信。 那轻易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在进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匣子里的暗格,以及几封信上的内容。 吴国公府的正门、后门、侧门、角门全都被严密把守,墙外各个方向还蹲着最好的弓箭手,时刻盯紧头顶是否有鸟雀飞过,京城四方的内、外城门亦加派人手,所有出城人员都要经过几道严格检查。 防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泰康帝在次日的早朝上公布那几封密信内容的时候,昨日还在为甄家奔走的那些人也霎时鸦雀无声,并且恨不得汇过去打死昨天的自己。 滇南道总督甄庆与安南、暹罗勾结,把控边关战事,维持自己在滇南的地位和权势,从这几封信上已经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对甄庆和吴国公府甄家的激烈讨伐,整个朝殿都仿佛要炸开了。 泰康帝却反而十分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只是到今日才终于拿到了切实的证据。 他轻描淡写的把甄家人全都打入天牢,并制止此事往外泄露。 “其实现在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警告了诸位大臣之后,他话锋一转又如此说道,“叶诀应该已经动手,等此事传到西南,他若是还未拿下甄庆,倒是枉费了朕这么多年对他的信任。” 有人轻轻的抽了口气,眼角朝景玥的方向瞟。 两个月前,陛下还在朝堂上说叶诀上表增兵之事,景玥和他郎舅俩一唱一和的几乎不给人反对的余地就把此事给定下了,还就近抽调了蜀中、两湖之地的兵将加入禺州水兵营。 掐指一算,两个月的时间,那两地的将士正好调派到位,说不定此时并不在禺州,而是进了滇南呢。 云萝今日难得出门,只带了兰香和罗桥两人来到吴国公府门前……看热闹。 吴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很热闹,都是赶来看甄家人被带上镣铐押出来的景色,云萝站在人群中,目光从大门两边那两只还带着新意的镇门兽上扫过,跟身旁人说道:“这两块石头除了摆个样子,显然并没有切实的作用。” 第412章 看了个热闹 也可能是被你之前那一劈坏了风水啊。 这句话在兰香的嘴边转了转,又默默的咽了回去,毕竟她又不是跟甄家一伙的,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不过,若是真有风水,原本好好的镇门兽被一刀劈成两半,正门前的地面开裂,之后还送凶兽冲门,再好的风水也挡不住这样的折腾吧? 兰香不确定的想着,侧头看到她家郡主面色虽清冷,双眼却隐隐发亮的看着甄家人,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也转头把视线落回到了吴国公府。 巍巍国公府,那道寻常人轻易扣不开的朱红大门此时却敞开着,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的富贵堂皇在兵将的冲撞中倒塌,沾染了尘埃。府中人慌乱无措、哭爹喊娘,与兵将们的呼呵交织成一团乱麻,听得人心中直泛寒气。 终于,骚乱逐渐安静下来,然后就看到所有的人,男子以吴国公为首,女眷则以甄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为首,从主子到奴仆皆都锁链加身,串成一串如提蚱蚂一般的被押了出来。 云萝看到了曾经趾高气昂的甄家人几乎人人都衣冠不整,神色惶然萎靡,甄老夫人曾经还有几许灰黑的头发也似乎一下子就全白了,而吴国公表现的更多的则是愤怒,仿佛受到了冤枉和污蔑的一代忠良,对推搡他的兵将怒目而视,厉声呵斥。 “皇上定是受了奸人懵逼,我甄家世代忠良,从无二心,污蔑,那都是小人作怪的污蔑!” 然,无论他再怎么叫嚣,旁边的兵将们全都不发一言,并毫不手软的把他押上了囚车。 吴国公、甄家的男女老少们都各分到了一辆囚车,浩浩荡荡的绵延了好几十丈远,在囚车的后面,还跟着被束缚双手,拖着沉重锁链的仆从下人。 囚车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 一辆辆的囚车从眼前经过,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往前囚车的方向走,无论古今,世人都格外的喜爱凑热闹。 吴国公府邸前很快就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影,云萝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抬头看着大门上方高高悬挂的匾额,眼中隐约有暗芒流转。 把守大门的小将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带着点迟疑,似乎在确认什么,终于走了过来,拱手道:“可是安宁郡主?” 视线落到他的身上,云萝点头道:“是我。” 他眼睛微亮,当即一躬身,道:“末将参见安宁郡主,不知有什么能为郡主效劳?” 云萝顿了下,问道:“吴国公府抄家之后,他家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要进行拍卖后收归国库?” “确实如此,郡主是看上了甄家的什么东西?不妨告知末将,末将定会替您留意。” 这般殷勤,成功引起了罗桥和兰香的几分警惕,两人都下意识的往云萝身边更靠近一些,打量着这个不好好守门,跑来他们郡主跟前献殷勤的小将。 小将的年纪不大,二十多岁,颀长白净,一看就不是穷苦老百姓出身,就算不是权贵之家也是朝中有人,背靠后台的,莫非不自量力的想要来勾搭他们郡主? 云萝不知身旁两人的想法,而是看着小将从头盔里露出来的大半张脸若有所思,“你看着有点眼熟,是谁家的?” 小将又朝云萝一躬身,说道:“末将是泾阳侯府武长崎,在兄弟中行三,之前一直随父亲在横州,回京不久,尚无荣幸面见郡主。不过,末将的四弟和表弟之前曾冲撞长公主,长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郡主更是不计前嫌带末将的表弟入了西北军中,且多有照顾,末将时常在家中听祖母和姑母絮叨,两位长辈都对您十分感激。” 哦,泾阳侯武家的人。 云萝想起了那个被她扔在西北边军的王熠,还有刚刚过去的中秋,王夫人送来的丰厚节礼。 听说,自从王熠离开京城,王夫人没了后顾之忧,一下子就仿佛打开了新技能,王尚书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在家里有些不好过。 “你们不心疼他吃苦就好。” “总得吃点苦头,才能懂事稳重一些。”可惜,两个混世魔王只被带走了一个,还有一个赖在京城里混吃等死,没一点上进心。 云萝不欲过多寒暄,就说道:“吴国公府的这座府邸也在拍卖之列吗?” 武长崎顿时一愣,说道:“此乃御赐的府邸,犯事之后理应收归朝廷,会不会拿出来拍卖,还需皇上定夺。” 停了一下,又试探的问道:“郡主想要买宅子?” 云萝其实也是刚才突然心思一动才有的想法,正好武长崎撞上门来,就随口问了一句,听了他的回答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样大的府邸大都会留着赏赐功臣,拿出来拍卖的可能并不大。 又听武长崎另一个问题,便说道:“不过是心血来潮多问一声,细想想,这宅子太大了也不合适。” 武长崎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多问其他。 云萝带着两人离开,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报馆。 报馆的存在让曾经僻静的乌石巷大变了模样,因为多了文士读书人的走动,杂货胭脂铺纷纷转行开起了书画笔墨铺子,就连狭小的食肆都更多了几分文气。 云萝到报馆的时候,长公主正埋首在文稿堆中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上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一篇锦绣文章,但云萝知道,她家公主娘近来正沉迷于话本小说之中,不能自拔。 痴男怨女,穷书生和千金小姐的故事向来被长公主鄙弃,所以能让她沉迷的自然不是这种品类。 此事源于云萝一时心血来潮的随笔之作——穷书生贪慕富贵,痴恋年轻貌美的千金小姐,费尽心机接近,然后被千金小姐打断了狗腿。 穷书生一朝金榜题名,抛弃糟糠娶官家小姐,后来事情败露,被官家小姐的父兄打断狗腿扔出门外,丢官位、毁前程,狼狈回乡找糟糠,被他抛弃的糟糠之妻却已另嫁他人,夫妻和乐、生儿育女。 书生进京赶考,在荒郊野外偶遇勾魂艳鬼,春风一度后被吸成了人干。 风流公子娶妻纳妾,享尽齐人之福,妻妾和睦,却暗中联手把公子弄成了残废,然后霸占其家产,当着他的面养面首,与人厮混。 长公主无意间在她书房看见,顿时惊为天人,自己看了仍觉得不过瘾,大手一挥就新开了一份报纸,专门刊登此类话本。 没错,就是这么壕! 但出乎意料的,这份报纸一经发售就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已经看腻了才子佳人的人们一下子就被这清丽脱俗的故事给吸引住了,并且很快有人写了类似的话本送来,想要在报纸上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 很快,长公主就不缺故事看了,雪花一般的故事朝她飞来,虽品质有好坏,但也都各有风采,尚可一观。 云萝已经在门口站很久了,但是向来疼爱女儿的长公主却依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捧着文章看到了如痴如醉。 作为一个贴心又乖巧的女儿,她此刻是不是应该悄悄的退出去,不打扰母亲的兴致? 退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云萝也没有立刻打扰公主娘,而是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抽了一份文稿来看。 薄薄十几页纸,写了一个俊秀郎君邂逅貌美小娘子,被小娘子的美色所迷,如痴如醉,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如胶似漆,然后,俊秀小郎君被小娘子卖进了小倌馆,大赚一笔。 云萝……云萝默默的把它放了回去,“菡萏居士”四个字十分雅致,也不知这是哪个彪悍小娘子的雅号。 一般郎君写不出来这样的故事。 长公主看完一篇文章,终于发现了她宝贝女儿的身影,不禁惊讶道:“你今日怎么出门了?来多久了?怎么不提醒我?” 云萝起身走了过去,“也没有很久,看您正认真,就没有打扰。”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长公主把她拉到了跟前,问道:“你是专程过来找娘的?出什么事了?” 云萝摇头,“听说吴国公府被抄家,我去看了会儿热闹。” “那有什么好看的?闹哄哄的当心被冲撞了。你舅舅早就想动那一家子,如今是了结一个心腹大患还是再起波澜,只等南边的消息。” 云萝就问道:“桂州在岭南和滇南的交界,此次叶总督逼入滇南,哥哥是否安全?” 长公主摸摸她的手背,笑道:“安心,你哥哥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边还有侍卫环绕,不至于连这点场面都经不住。” 云萝其实也没有很担心,“想必叶总督也会护着哥哥,不然他自己看上的女婿岂不泡汤了?” 长公主“噗嗤”一笑,又有些忧心的说道:“叶诀这个闺女脾性和顺,从未听说她与谁起争执,真担心她被人欺负,以后我还得多看顾着些。” 云萝却说:“可是也从没听说过她被谁欺负不是吗?” “那是有温家丫头在护着她。” “以后有哥哥和娘护着,就更没人敢欺负她了。” 第413章 师姐有甜甜的药丸 屹立多年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似乎也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当滇南总督甄庆伏法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在天牢关押了一个多月的甄家也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但他们还要在天牢里度过一整个寒冬和春日,直到开春天气回暖的时候,等甄庆被押解回京,也把在滇南的所有证据都送到京城审判之后,才会一同问罪。 随便一算,也至少还能再多活半年。 京城的冬天呵气成冰,今年又似乎格外冷,一夜大雪之后,积雪又增高了一层,一脚踩进去,需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脚拔出来。 尤其对腿短的人来说,更是寸步难行。 比如傅伯爷家的大姑娘——傅嫣儿。 傅夫人季千羽今日带着一双儿女登门拜访,傅大姑娘是个活泼的小娘子,在屋里待不住,才一会儿就想往外跑,丝毫不惧外面的冰天雪地和师姐的冷脸。 她拉着师姐,先是跑去跟啃竹子的毛团子玩了会儿,摸摸抱抱的爱不释手,然后被花园里未曾清扫的积雪吸引了目光,无惧无畏的跑进去,成功的把她自己陷在了雪地里。 云萝站得远远的,冷眼看她在雪地里扒拉,一点都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小嫣儿也不求人,吭哧吭哧的在雪地里艰难扒拉,还扒拉得很欢快,直到被云萝抓着后衣领子拎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她惯性的划了几下四肢,又愣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来看云萝,一双猫眼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娇憨和疑惑的喊了声:“师姐。” 云萝晃了她两下,把她身上沾着的雪花抖落下去,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你是不是长胖了?” 傅大姑娘虽然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但也已经知道漂不漂亮了,闻言顿时撅起小嘴反驳道:“才没有呢,我只是长大了,但是肉肉并没有变多哦!” “是吗?”云萝捏了下她脸上的嘟嘟肉,然后拎着她转身出了花园,也远离了积雪的范围,不顾她依依不舍地反抗,说道,“只能玩一会儿,不然你会着凉的。” 小嫣儿还意图反抗,说道:“我不怕!师姐,我的身体可好了,才不会着凉呢!” 云萝不为所动,径直拎着她回到了屋里。 傅夫人正在和长公主说话,看到两人进来,不由得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嫣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忧伤地说道:“师姐不给我玩,抓着我的衣领子就把我拎回来了!” 季千羽一点都不心疼自家闺女,还笑了起来,说:“你这只皮猴子,亏的还有你师姐能管一管。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嫌冷,若是着凉了要喝苦药汁,你可别跟我哭。” 傅大姑娘抓着云萝的袖子,得意的说道:“才不喝苦药汁呢,师姐有甜甜的药丸,一点都不苦!” 这就是你不惧着凉的原因吗? 刚过周岁几个月的傅家大公子扶着椅子在屋里转圈圈,本来有些闷闷不乐的,但是当看到他姐姐的时候,顿时眼睛一亮,撒手就飞奔了过来。 却突然,两条小短腿在中途打架,原地转了半圈,然后“噗”一声趴到了地上。 小嫣儿跑过去,在照顾的奶娘之前跑到他跟前,费力的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并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笨?路都不会好好走!” 傅大郎冲她傻乐,露出上下总计九颗小米牙,还有一滴控制不住的口水。 口水往下落,直接挂到了他姐姐的新衣裳上,恼得小嫣儿直皱眉,掏出手帕一边给他擦,一边嫌弃地说:“你能不能把口水忍住?真是太脏了!” 傅大公子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来自她姐姐的嫌弃,还摇头晃脑的想要把脸往她身上蹭。 这边小姐弟俩自得其乐,长公主把云萝叫了过去,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都满周岁了,你师父镇守边关至今还没见过他儿子,你师娘想要把小嫣儿送到我们家养几个月,她带着大郎去边关探望你师父。” 云萝诧异道:“现在?” “当然不是。”季千羽往儿女那边看了一眼,轻声说道,“等开春之后,天气暖了才好赶路,现在就是来提前询问一声,看是否方便。” 总不能等事到临头再直接把人送过来。 顿了一下,她又说:“照理来说,应该把小嫣儿送去她舅舅家,只是我兄长和大侄子都不在京城,嫂子一人管着家和好几个孩子,近来身子也不大好,小嫣儿又不是个安静省心的丫头,我实在不敢开口。” 云萝点点头,说:“那就送来我家吧,我会看着她的。” 季千羽笑道:“云萝总是格外的讨小孩子稀罕,再淘气的小子丫头到了你面前都乖巧得像是换了个人。”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其实云萝本身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却无奈小东西们总是主动朝她靠近,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他们告辞之后,云萝才问公主娘,“师娘怎么突然想要去边关探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说:“有些心思不正的人见你师父身旁空虚,就往他帐中送了几个貌美丫鬟,你师娘得知风生,这是打算去问罪呢。将门虎女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这一去,要么打死狐媚子和意图带坏你师父的那起子人,要么打死你师父。” 云萝初时神色不愉,却在听见公主娘的最后一句话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长公主又趁机教导她,“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男人身边养几个貌美妾室、伶俐的丫鬟稀松平常,若是当妻子的稍有不快,还得背上一个善妒的名声。世道如此,委屈的却是那些身在其中的女子,所以有些疼爱女儿的人家会挑一个出身微寒的女婿,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家女儿少受委屈。你和阿玥身世相当,如今看来,他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但往后如何却谁也说不准。若有一日,他让你觉得委屈了,你切莫忍着受着,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娘想一想,我的心肝宝贝不是跑到人家里去受委屈的。” 云萝心中一暖,没有多做辩解,只管点头答应了下来。 天牢最深处的审讯室内,在瘆人的惨叫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喷嚏,刚从盐水中捞出刺鞭的无妄顿时关切的转头看了过去,“牢内阴寒,王爷不如到外面去等候,属下定把这几张嘴全部撬开!” 景玥摸了下微热的耳朵和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然后挥手说道:“继续。” 这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又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了。 鞭笞、惨叫、怒骂、呻吟……穿过天牢长长的甬道和石壁,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回音,如恶鬼炼狱,十分瘆人。 他托腮坐在太师椅上,面对着狠辣酷刑,却眼神放空,很显然的,心思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直到这一轮刑罚告一段落,他才目光聚焦,看向了被吊在最中间架子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蓬头垢面、血肉模糊,又低垂着头被两边落下的长发遮住了脸,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相貌。但他身形高大,被鞭子抽裂的布料缝隙中露出的身体肌肉虬结,甚是壮硕。 景玥看了他一会儿,也是等他缓一口气,然后悠悠说道:“何必还要受这皮肉之苦呢?甄庆已经伏法,开春后就能来京城跟你们团聚,有些结局已经无法更改,但是你或许可以试着让有机会活着的人活得稍微好一点。” 那人“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却丝毫不影响他恶狠狠地瞪向景玥,张口还能骂:“竖子,你休要得意!你谄媚君主害我甄家,以为你景家能得个什么好结果?功高震主,总有忍无可忍抄你一族的那天!” 景玥的指尖敲着椅子扶手,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牵引着他人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跟上了这个频率,扰得人心绪不安。 他轻笑了一声,“国公爷这话说的,仿佛本王是那陷害忠良的佞臣,就是不知道,你忠的是哪个君?” 锁链碰撞的声音,是那人挣扎时发出的,“你还想往我甄家头上扣多大的帽子?” 燃烧的火光映在景玥的眼里,仿佛一簇幽冷扭曲的鬼火,他幽幽说道:“听说,国公爷曾与三王交好,三王反叛被杀,你侥幸没有牵涉其中,却又三番两次的不把幼帝放在眼里,这些年来,费尽心思的与养兄弟联手把控滇南,还意图操控皇上。” “一派胡言,我甄家上下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日月可鉴!” “啪”的一鞭子凌空抽到他身上,瞬间皮开肉绽,再添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在吴国公强忍疼痛的闷哼声中,无妄阴着脸说道:“还有力气在这大喊大叫、胡言乱语,看来是用刑还不够。” 在鞭笞声中,又听见景玥幽幽说道:“我知道你还藏了东西,把他们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家女子不会沦落到烟花之地。” 第414章 只能走才华路线了 度过了又一个年,当春日来临,积雪开始逐渐消融的时候,西南传来了动身押解甄庆进京的消息,而云萝则在家里越发的深居简出,连长公主也将报馆事务暂且放手给他人,专注于为云萝准备嫁妆。 没错,就是准备嫁妆! 婚期就在今年,再不赶紧收拾就要来不及了。 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会一点点把嫁妆积攒起来,但云萝流落在外十几年,回来的这几年长公主虽也早已寻摸起了嫁妆,却总觉得远远不够。 古玩字画、金银珠宝、家具摆设、绫罗绸缎……景家的聘礼丰厚,长公主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自然只会更多,还学着景玥也去专门定制了一批容量格外大的箱笼,全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陪嫁的恭桶里都装满了好东西。 云萝被要求在家里做针线,她们这样的人家,女红活轮不到女主子亲自动手,但是成亲时至少也要给新郎做两身贴身的衣裳,好歹做个样子。 对此,云萝也没意见,于是亲手裁了式样,飞快的穿针引线,几天就把两身衣裳给做出来了。 长公主好奇的打开看了看,沉默半晌,又默默的放了回去,睁着眼睛说瞎话道:“针脚整齐工整,式样也新颖,就这样吧。” 式样新颖吗?她明明是按照最正常的款式来裁剪的。不过针脚是真的整齐,每一针落下都是一样的距离,不偏不倚。 云萝垂眸看了眼,又抬头看向公主娘,脸上明明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流转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说道:“我给娘也做一身吧。” 长公主嘴角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一瞬,然后拉着她的手说道:“这种活只管交给针线房去做便是,哪里值当你三番两次的亲自动手,没的把手指头都给磨粗了。” 她从云萝的手指尖上一个一个的捏过去,又揉揉她的手掌,说道:“这手就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平日也要仔细保养,不能损坏了。” 云萝岂会不知她的意思?不由抿了下嘴角,再次看向笸箩里那件刚刚完成的男式内衫。 明明挺好看的。 长公主看着闺女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生怕她真的给她做一件衣裳,那她到时候是穿呢还是不穿? 思绪转得飞快,长公主想要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来婉转的打消宝贝女儿这个突然兴起的想法,还有点头疼。 明明以前也没有想要拿针线的爱好,难道做了一回衣裳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正在这里,门房突然来报,说宫中来人,皇后娘娘突然腹痛,将要临产了。 二月的春风刮得人脸疼,春寒料峭,还远远不到脱下厚重棉袄的时候,在常年照不见太阳的阴暗角落,呼出的气还能看到白白的水雾。 长春宫内却热得几乎要沸腾起来,所有人走路都是用小跑的,端着热气腾腾的热水进屋,然后捧着满盆血水出门。 泰康帝在产房外的花厅内坐立不安,几次差点与端着水盆出来的宫女相撞,实在是碍手碍脚。 无奈这个天下都属他最大,再是嫌弃他添乱也没人敢发表意见,只有在他意图往产房里钻的时候,嬷嬷们硬顶着君威把他拦了下来。 他就趴在门上、窗户外面倾听屋内的动静,听了半晌,满脸担忧的跟同样守在门外的景玥说道:“你阿姐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不会有事吧?” 景玥抖了下腿,很快又按捺住了,说:“祖母和长公主都在屋里,若有事定会传话出来,皇上不如安心坐下来等候。” 泰康帝斜睨了他一眼,老大的不高兴,指责道:“你倒是坐得住,等哪天你也要当父亲的时候,若是还能这样冷静,定要被逸之打断狗腿。” 景玥下意识的转头去寻找云萝的身影,一眼就看到她正陪着太子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察觉他的视线,云萝也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清灵的双眸中带着一点疑惑。 莫名的,景玥心里好像突然被烫了一下。 产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哼,与之前稳婆嬷嬷安抚说话的声音截然不同,那是属于皇后的声音。 泰康帝简直一下就跳了起来,不顾君主威仪的把耳朵贴在窗上,意图把产房内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一些。 与他一起跳起来的还有太子,急匆匆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想是突然冷静下来一般,绷着脸在院子里转圈圈。 细细碎碎的,皇后忍痛到极致而忍不住哼出的声音从产房传出来,断断续续的,不似一般女子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喊叫,听起来却更让人揪心。 泰康帝的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想起了多年以前生太子时候的情景,那真是一个不大愉快的记忆。 自幼相识,他的皇后是一个十分坚韧的女子,曾被人在背上砍了一刀,落下一道又深又长的疤,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哼一声,就如当年生太子时,她能在生产中一刀划开心怀不轨的嬷嬷的脖子。 泰康帝沉着脸在产房门前踱了几步,景玥坐在距他不远的椅子上,又动了一下腿,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冷静的似乎就是云萝了,她和太医院的御医一起,把每一样端进产房的东西都经过仔细检查。 小心翼翼了大半年,总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她觉得,在宫里生个孩子真是太危险了,怪不得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了都不愿意再生第二个。 云萝往她皇帝舅舅那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从午后开始发动,断断续续的抽痛到持续连绵的疼,经历了一整个下午。明月高升,挥洒的光辉却比不上长春宫内的灯火通明,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皇后偶尔传出的声音都已微弱了几分。 外面等待的人也都跟着熬了一夜,太子已经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又会忽然惊一下。 泰康帝看着他这样,想让他回东宫,莫在这儿碍眼,他都不乐意,趴在桌子上,谁若动他一下要趁他睡着带他离开,他就用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瞪人。 就连到旁边的厢房里去睡都不愿意,一人占据一个凳子和半张桌,谁都不能动。 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灯光不及之处一片幽深,今日正逢大朝,文武官员此时都该起床,收拾收拾准备进宫了。 赵大总管在门外探了好几次头,似乎想要提醒皇上是时候为上朝正衣冠,做准备了。 可以皇上视若无睹,皇后娘娘又还在产房里挣命,已经快一整天了,皇上现在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说第二胎会比第一胎更轻松吗?” 泰康帝沉着脸询问御医,他清楚记得,当年生太子的时候可只用了半天,清晨开始腹痛,正午时分就出世了。 寒凉的清晨,御医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他不敢伸手擦一擦,躬身说道:“每个孩子都不相同,娘娘腹中的孩子比太子当年要胖了些。” 泰康帝狠狠一皱眉,不满的说道:“没事吃那么胖做什么?等他出世,朕还会亏待了他不成?” 太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旁边煞有其事的点头,也说道:“害娘吃苦,不如小名就叫胖胖吧。” 泰康帝胸口一哽,伸手呼噜了下他的脑袋,没好气的说道:“有你啥事?给我安分点!” “怎么没我的事了?以后得叫我哥哥呢,给他取个小名怎么了?胖嘟嘟的小名就是他哥哥取的!”太子说得义正言辞,探着脑袋往产房那边看了看,又说道,“爹,你该收拾收拾去上朝了。” 泰康帝一甩袖在旁边坐下,任性的说道:“不去!今日就由太子代朕主持朝会吧。” 太子……太子目瞪口呆,刚想反抗,就又听见他爹大言不惭的说:“朕要在这里陪你母亲,你留在这里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这说的好像他在这里就能帮皇后生孩子似的。 太子没想到他爹还能这么不要脸,不由得重重哼一声,忽然听见产房内一阵欢呼,然后一个嘹亮而稚嫩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长春宫。 正逢天边晨曦微露,泰康帝和太子都猛的转头看向了产房那边,并瞬间挤到门前。太子更是直接趴到了门缝中,想要一窥究竟,泰康帝也想趴门缝,但这个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帝王威仪,不好意思跟儿子去抢,只能死死的盯着房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房门打开,长公主亲自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面有疲色,却又洋溢着喜悦,说道:“恭喜皇上,本宫又多了个小侄子。” 泰康帝已经伸头去看,太子也踮着脚尖探头打量,只看了一眼就忽然嫌弃的后退,整个表情都皱了起来,说:“好丑!” 这么丑的弟弟以后恐怕都不好娶媳妇吧?毕竟是皇子,总不能娶个小门小户的,但京城贵女们的眼光可都高着呢! 看来,只能走才华路线了。 唉,愁! 泰康帝没好气的敲了下他的脑壳,迈步进了产房,太子也想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好气! 第415章 兄长回京 皇室添新丁,皇上在太子之后终于又多了一个子嗣,小皇子身强体壮,刚出生就有足七斤半,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虽然这天皇上耽搁了大朝会,但这个时候没哪个谏臣会没眼色的去找不痛快。 朝上朝下都喜气洋洋的,就连宫外的百姓都知道皇朝多了个二皇子,是太子殿下嫡嫡亲的亲弟弟,大街小巷除了议论纷纷之外,还有商铺打出了打折销售为庆贺小皇子出世的旗号,一时间顾客盈门。 太子却忧心忡忡的,接连几日天天去看望母后,并顺便看看刚出生的弟弟,却发现他还是那么丑,嬷嬷说什么过几天就会张开,还会长得白白胖胖的都是骗人! 此时他又趴在摇篮边上,看着红通通、皱巴巴,脸上似乎还有老皮皱纹,一点都不白不胖的弟弟,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的在小皇子的脸上刮了一下,触手是粗糙的,一点都没有传说中小孩子该有的细腻光滑,顿时飞快的缩回了手,又叹息一声, “我会督促你刻苦学习的。”太子义正言辞的对着襁褓中呼呼大睡的弟弟说道,“你也要努力,毕竟你长得这么……不大好看,若是再没点才华在身,就会沦落得连那些纨绔不孝子都不如,毕竟皇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身边啥样的人都有,不够聪明的话,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要被人笑话愚蠢。” 太子殿下仿佛深有体会,尤其是在皇后怀孕之后,他耳边突然多了许多奇怪的言论,要不是他心思坚定,说不定就要不喜欢这个弟弟了。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多喜欢,毕竟弟弟长的这么丑,多看一眼都是因为天然携带在血缘中的兄长之爱在作祟啊! 泰康帝站在门口,看到太子的这一番操作,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他用力的揉了下自己的脸,然后转身离开,没有惊动屋里正在努力克服心里的嫌弃,跟弟弟培养感情的太子,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仿佛压根就没有来过这里的样子。 太子嫌弃着嫌弃着,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母后给他生了个丑弟弟这件事,看久了也有点开始看顺眼了,没事还能在他醒着的时候跟他玩一会儿。 一直到小皇子满月之后的某一天,太子殿下突然发现一直被他嫌弃的弟弟变得好看起来了。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人们纷纷脱下了裹了一冬的厚重棉衣,小皇子也换上了轻薄的襁褓,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还能解开襁褓只着小衣在太阳下晾一会儿,两条腿又短又小,却十分有力,大腿那儿还肉嘟嘟的挤出了两条肉缝,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两只小小的手也很有劲儿,抓住太子的手指,能把他自己从摇篮里拎起来。 太子看着这个白白胖胖,还有点好看的弟弟,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会是有人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换了个弟弟吧? 他沉着脸,一双眼睛严厉的从旁边伺候小皇子的宫人、奶嬷嬷们身上扫过,太子威严已初现锋芒,吓得奶嬷嬷和宫人们心中战战,纷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太子殿下突然好可怕,是不是哪里伺候得不到位,惹他生气了? 云萝听说此事的时候正是太子又出宫来找她的时候,听了他的疑惑,她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一言难尽。 “小皇子只是张开了,吃得好养得好,自然会变白长胖,以后还会更白更胖。”云萝顿了下,又说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丑是暂时的,等张开了就会变得好看吗?”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忧伤的说道:“谁信呐?那么丑,我以为你们是在安慰我。我都给他制定好了培养计划,就突然发现他变好看了。” 耷拉着眉眼,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每个刚出世的小孩都是那样的,你当年也曾这么丑,可能还没你弟弟好看,毕竟你弟弟刚出生就有七斤半,我听说你当时只有不足五斤,出了月还皱巴巴的。” 太子顿时一脸震惊,想也不想的反驳道:“胡说!才不会呢!” 云萝的视线往上翻了一下,悠悠说道:“这是我娘跟我说的,你若不信可以再去问问你爹娘。” 太子一脸不信,又不禁有些犹疑,最终气冲冲的跑回了宫。 但是真回了宫,他反而冷静下来,并没有真的跑去问他父皇和母后这种幼稚的问题,只是盯着他变好看的弟弟看了许久,然后一脸深沉的离开了。 伺候小皇子的宫人们一直胆战心惊的站在旁边,直到他离开都没有缓过神来,总觉得太子殿下看小殿下的眼神有点可怕。 她们不敢深想,只是伺候小皇子的时候越发细致了,不敢有一丁点疏忽。 三月末,甄庆和他的家眷及党羽被押解进京,一大早,南城门到天牢的一路上就被戒严了,禁卫军层层把守,严阵以待。 京城百姓们却也并不很怕他们,没有关起门来躲避,而是站在道路两边往城门的方向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辰末巳初,第一辆囚车穿过了南城门进入京城,然后第二辆、第三辆……每一辆囚车的前后左右都守着一队士兵,第一辆上的甄庆更是被团团包围,不留一点能被人攻入的缝隙。 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们,议论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交织在一起就是“嗡嗡嗡”的一片,不仔细去分辨,根本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街边的茶楼内,长公主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指着领头那位身披战甲,说道:“那位就是叶诀叶总督,镇守岭南十余年,这是他第三次回京。” 云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叶诀的半张脸被隐在头盔下看不分明,只见他面庞黝黑,颌下一把大胡子。 他似乎感觉到这边的视线,忽然抬头看了过来,两点寒星从头盔下射出,摄人心魂。 云萝却不闪不避,长公主还朝他颔首打了个招呼。 他转头跟身旁的亲兵说了句话,那亲兵抬头朝这边包厢看了一眼,然后往外走了一步,掉头往后面回转。 约一刻钟后,包厢的门突然被敲响,并不等回应就径直打开,一个青衫布衣、身长玉立的年轻郎君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长公主愣了一下,忽然惊喜,“逸之?” 可不正是卫小侯爷卫逸之吗? 他比两年前更成熟稳重了些,气质越发温润,就算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卓然如玉。 他含笑着朝长公主躬身行礼,“母亲。” 一个礼还没有行完,就被匆匆站起来的长公主一把拉了起来,欢喜的说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有提前送个信,你这是跟叶总督一块儿回来的?” 卫漓先是看了云萝一眼,然后才回答道:“抓捕甄庆时,儿子也出了点力,在桂州的任期也将满,索性就跟叶总督一起回来了。” 他又看向云萝,说道:“况且,妹妹的婚期将近,我原本就是打提前回京。” 云萝歪了下脑袋,说道:“既然提前回来了,是不是今年就能跟蓁蓁定下婚事?” 卫漓不由得掩嘴轻咳一声,脸上有些赧然。 长公主才不管他到底是为什么提前回来,看到足足两年没见的儿子,她也顾不上继续看热闹了,拉着他絮絮叨叨的问了许多话,后来见外面进城的队伍还没有走完,就带着人从茶楼的后门出去,绕小路回了长公主府。 回到府上,卫漓先回自己的院里洗漱了一番,换上家中一直给他备着的衣裳,然后才来正院与母亲和妹妹相聚。 长公主看着他,忽然皱了皱眉,伸手帮他理了下衣摆,道:“这衣裳是不是短了?” 卫漓低头看了眼,笑道:“儿子这两年好似又长高了一点。” 长公主点点头,当即吩咐下去让人重新给小侯爷裁衣,然后拉着他再次问起了这两年在桂州的经历。 事无巨细,势要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卫漓突然站起来朝云萝施了一礼,说道:“还要多谢妹妹相助。初到桂州,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妹妹的那一册岭南攻略,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 长公主一愣,转头看向云萝,“什么岭南攻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云萝顿了下,然后缓缓的说道:“啊,那个是我随手写的,能帮上哥哥就好。” 长公主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她这闺女怎么好像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但她并没有多问,毕竟她可是能画天下舆图的人,对岭南多一点了解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事。 卫漓则笑道:“你随手一写就帮了我大忙,还有人愿意出万两白银买这本书呢。” 云萝惊讶道:“这么值钱?那你卖了吗?” 卫漓摇头,“这是妹妹送我的,又与岭南紧密相关,如何能为了区区万两白银就出卖给他人?” 云萝“哦”了一声,明明没什么表情变化,却又好像有点失落。 第416章 被我家人护着的感觉 卫小侯爷回京本应该是一件大事,却因为叶诀押解甄庆回京这件事而被人忽视了,直到在叶诀的庆功宴上看到他,朝中众臣才突然知道,抓捕甄庆及其党羽之事,还有卫小侯爷的功劳。 看到席上叶诀对卫漓的亲近模样,人们不由得心思浮动,虽然早知道叶诀是皇上一派的,但跟卫小侯爷这么亲近,可见皇上跟叶诀的君臣关系越发牢靠了。 “叶总督常年镇守岭南,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几趟京城,但他的女儿却被养在温家,如今已是十八芳龄,却尚无婚配。” 此事全城皆知,不少人家其实都动了心思,但不等他们有进一步的动作,忽然传出了卫小侯爷向求亲叶家的流言。 叶家早已经败落,但随着叶诀回京,清算历年功勋,封官赐爵,在朝中如日中天,如今似乎又有了崛起的希望,如果他们在早年没有欺负亏待叶诀和温夫人姐弟俩的话。 叶诀与本家,温夫人与娘家不和,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就算是不了解那些陈年往事的新秀们,只看叶诀回京后始终没有踏足叶家大门这一点,也能看出个大概来。 如今,叶诀不仅封爵,卫家欲与叶家联姻,他在朝中的地位势必更加稳固,但所有的好处都似乎与叶氏本家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倚仗,就凭着身上流淌的同种血脉,叶诀再有怨恨,也不能够真的把他们彻底撇开,更何况叶老爷子尚在世,叶诀能撇开兄弟姐妹,却撇不开这个身生父亲,不然他拼搏至今的前途也就毁了。 “所以你们被老爷子召回本家,狠吃了一顿排头?” 宴月楼雅间,云萝安静的听了温二姑娘的一通吐槽,转头问坐在旁边一脸不自在的叶蓁蓁。 不,现在似乎不应该再叫温二姑娘了,得称呼她为张大奶奶。 温如初去年十月嫁给张睿,至今已有近半年,但看她这半年来的行事似乎与婚前并无太大不同,平日里还能隔三差五的跑回娘家晃一圈,温夫人嫌她老是回娘家影响不好,她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把张睿也拉上了,鲁国公府不仅要继续伺候出嫁的姑奶奶,还多了个姑爷专用的席位。 张夫人很喜欢这个媳妇,对于儿媳妇时常回娘家,还拐带着她儿子也隔三差五的往岳父家跑的行为,一点意见都没有,在外行走更是一心护着儿媳妇。 不仅如此,之前威远伯府多了个表姑娘,跟大公子张睿传出些不大好的流言,便有人当面背后的嘲笑温如初还没嫁过去就多了个姐妹,让她和温家人都十分郁闷,甚至起了退亲的心思。但还不等她和温家做什么,张夫人就亲自手撕了那个姑娘,张伯爷心疼外甥女,跟她吵了几句,结果当场就被张夫人挠花了脸,还扬言她这辈子最厌恶那些妖妖娆娆、自甘为妾的贱人。 据说,张伯爷当时的脸都绿了。 从成亲到现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温如初就已经一跃成为了京城无数已婚和未婚女子的羡慕对象。 谁都想要一个这样明理又会心疼人的好婆婆,甚至觉得相公差一点也不要紧。 所以温二姑娘虽已嫁为人妇,却依然过得肆意,张嘴骂人那是一点负担都没有。 但叶蓁蓁显然没她那样肆意,一方面是本身性子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云萝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就算相识多年早已知晓彼此性情,她此时依然下意识的想要表现得更温柔和顺一点,还有一点说不出的赧然羞涩。 她不自在的在凳子上挪了下,低声说道:“不过是祖父叫我们回去团聚罢了,相互之间有些争执也正常,你跟我还经常吵架呢。” 温如初瞪了她一眼,不满的说道:“你竟然拿他们来跟我比较,呸!” 叶蓁蓁嘴角一抽,以帕子掩着嘴,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摸了下鼻子,温如初转头跟云萝说:“你别听她瞎说,她从小就以为这世上全是好人,最容易被人哄骗,以后到了你家,你可得多盯着她一些,免得她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 叶蓁蓁俏脸微红,羞中带恼,伸手在桌子底下用力的拧了下温二的大腿。 温如初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那扭曲的表情跟忍不忍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云萝捧着茶杯悠悠的抿了一口,特别淡定的说道:“我会转告我哥哥,让他以后多护着些。” 叶姑娘霞飞满面,温如初缓过气来,眨眨眼恍然道:“也是,你今年就要出嫁当王妃去了。” 她本想看看云萝害羞的样子,但云萝听到这句话却一点羞涩的反应都没有,淡定的抿一口茶水,再淡定的点点头,说道:“是的呢,张大奶奶。” 温如初顿时一噎,也禁不住有了点羞涩,扑过来要打她,却被云萝用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按了回去。 叶蓁蓁被表姐这不自量力的行为给惹笑了,渐渐的,那种与未来小姑子面对面的莫名羞涩也一点点消退,又找回了以往好友相聚时的感觉。 温如初打不过云萝,连一点力气都拼不过,蔫蔫的坐了回去,哼哼唧唧的说道:“行吧,以后你们才是一家人。” 云萝看着她若有所思,她却被这个眼神看得莫名不自在,还伸手在脸上摸了摸,“你干嘛这样看我?” 收回目光,云萝淡然道:“看你嫁了个人,却仿佛还小了几岁,像个被交换的小孩子,看来传言不虚,你在威远伯府确实过得不错。” 温如初轻咳一声,以掩饰心里的不自在,然后昂首挺胸的说:“这是自然,能娶到我这样好的媳妇儿,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叶蓁蓁笑骂她“不害臊”,云萝却点头说:“对!” 这一本正经的应和,脸皮厚如温二姑娘也不禁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害臊了。 三人在宴月楼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又在附近的铺子里逛了一圈,各有收获,最后,云萝顺路分别把温如初和叶蓁蓁都先送回了家。 叶蓁蓁如今已经从鲁国公府搬了出来,和他爹一起住在御赐的禺安伯府,崭新的大门,崭新的匾额,就连门口的石台阶都是崭新的。 云萝在这里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热情欢迎,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放着光,让本来打算进去看看这个新伯府的她当即跟叶蓁蓁提出了告辞,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家时,随口跟公主娘说了一声,她便笑了起来,“这些人倒是跟叶诀一样有眼色,这么早就开始讨好他们姑娘的小姑子了。” 云萝眼角耷拉,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就说道:“听说叶家昨日请了叶伯爷和蓁蓁回去,想要塞个庶女到蓁蓁身边当丫鬟,被拒绝之后,叶老爷子大发雷霆,骂了叶伯爷和蓁蓁足足一顿饭的工夫。” 长公主一下子就看出了叶家人的心思,再是庶女也不可能当嫡出姑娘的丫鬟,就算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塞一个隔房叔叔的庶女到身边来当丫鬟,这是让蓁蓁使唤她还是不使唤她? 这心思分明就是动在卫漓的头上,实在是让人……“恶心!” 不仅恶心,胆子还很大,一个没落勋贵竟敢把歪主意打到了卫家小侯爷,皇帝亲外甥的身上! 骂了一句之后,长公主就挥挥手,不甚在意的说道:“倒是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有眼色,知道要讨好你这个他们家姑娘的未来的小姑子。” 长公主沉思半晌,忽然站了起来,也不需要人伺候,自顾自的就在屋里翻转了起来,嘴上念叨着:“蓁丫头昨日受委屈了,我得给她送点东西,压压惊。” 最后,长公主找出了一车的好东西叫人送去禺安伯府,给姑娘压惊。 不仅如此,她还进宫请皇后娘娘也给叶伯爷家的姑娘赏了点东西,且特别的理直气壮。 她不能插手去管别人家的父子、祖孙关系,老子骂儿子、骂小辈天经地义,就算请出家法打一顿,别人也没资格插手,但是难道还不许她在事后安慰安慰受委屈的未来儿媳妇? 此番动作一出,外面的人就都知道了长公主有多看重她的儿媳妇,叶氏本家一瞬间安静如鸡,底下翻涌着怎样的浪花,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之后的皇宫春日宴上,叶蓁蓁的身边不是有卫小侯爷,就是有云萝作陪,叶家的另外几位姑娘几次想要找她的事儿,都被安宁郡主不留情面的怼了回去。 叶蓁蓁初时懵逼,后来就逐渐回过神了,不禁感动又有些无奈,悄悄的跟云萝说:“这种事我自己就能解决,她们欺负不到我的,你还是去找景王爷玩吧,他一直在看我呢,眼神好可怕。” 跟景王爷相比,那些人真的算不了什么,而且,她只是不喜欢与人起争执,真的不是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 云萝往景玥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先不管他,我知道你自己就能解决这几个人,但还是要让你提前感受一下被我家人护着的感觉。” 第417章 史上最拮据的太子 叶蓁蓁之前在京城贵女圈中的名声并不显,身份地位也不是顶尖,叶诀虽为一方封疆大吏,但叶家早已落败,她一个自幼丧母,被托付养在姑母家的女娃,就算温夫人对她视同己出,与温家正经的姑娘并无区别,但真轮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不一样的。 许多人家,对丧母的姑娘会有忌讳,所以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叶总督的独女以后的婚事必然比不上她的那几个表姐妹,也从没有人认为她能够攀上卫小侯爷。 当初景玥定亲,京城的贵女芳心就碎了一地,但云萝的身份摆在那儿,能与她争锋,敢与她争锋的真没几个。 如今,卫小侯爷也定亲了,再次满地的芳心碎片,叶蓁蓁面临的挑剔和嫉妒却比云萝多了不知多少。 这个时候,长公主、卫漓和云萝对她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之前的送礼压惊,再到春日宴上走一遭,再敢当面向叶蓁蓁挑衅的一下子就剩不下几个了。 就如云萝所说,这是她家护着的人,等成婚之后,更是镇南侯夫人,放眼整个大彧都是顶顶尊贵的人物。 不过卫小侯爷名花有主的热闹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压下,这种小儿女情态的热闹哪里比得上事关天下的朝廷大事? 随着甄庆和他的家眷党羽被押解回京,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叶诀在滇南甄庆大本营里搜出来的罪证,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审问核查,至五月初,甄庆及曾经也煊赫了许多年的整个甄家被最终定罪。 甄庆通敌叛国,勾结境外敌国把持滇南民生政事,满门抄斩;甄家与甄庆密信往来,亦是通敌叛国,但念在甄家祖上于国有功的份上,从轻发落,嫡系七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斩首,其余人全部发配充军或流放。 这还真是从轻发落,甄家的女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被充入教坊司,虽然流放千里苦寒之地,身上要几辈子都带着罪民的印记,但吃苦受穷、甚至是死在流放的途中,也好过落入烟花之地。 五月已是暑天,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眼晕,甄家人被拉出了大牢,押出城外,要送往不同的流放之地。 男丁充军,将会被编入最前锋的敢死队,能不能活下来,能活到什么时候就看天意了。女子流放,有的往西北,有的往南海边沿,全都是边远苦寒之地,从此莫说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能不能养活自己都将成为一个难题。 但总好过被斩首示众……吧? 城门外一片哭声,将要被押往不同地方的亲人,这一别就一辈子都再见不着面了,而前路茫茫,同行的族人又是否能够相互依靠扶持? 有出嫁的姑奶奶、各自娘家人和曾经交好的人家来送别,更多的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还不乏有落井下石的。 云萝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幕场景,面上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一直看到他们被押着往不同的方向离去,才转头问站在她身旁的景玥,“听说你替甄家求情了,得了什么好处?” 景玥撑着一把油纸伞为她遮挡头顶过于火热的阳光,白色的伞面上勾画着花间飞蝶的图案,与他的形象十分不搭。 他从远处收回目光,轻笑着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形象?需得有了好处才能帮人求情?说不定是我突然怜香惜玉,不忍见她们流落烟花之地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她,似乎想要找出一点点她为此吃醋的表情。 “怜香惜玉?”云萝眼底浮现了一丝很淡的笑意,轻轻的仿佛一层涟漪在她眼中荡漾开来,然后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声,“哦。” 哦是什么意思?景玥表示不懂。 油纸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低头看地上的影子,尽量给她遮挡更多的烈日。 旁边传来一个脚步声,转头就看见太子背着手走了上来,走到云萝身边,侧头往城外看了一眼,不屑的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丧家之犬,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 云萝拍了下他的头,“话不要说得太满,人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们在往后的人生里不会有奇遇,挣脱戴罪之身重回京城呢?” 被拍一下脑袋什么的,太子殿下已经习惯了,如今连一点驳斥的想法都没有。 他的脑袋是顶顶尊贵,但总有那么些人一点都不晓得要轻拿轻放小心对待,他又能有啥法子呢? 他低头想了想,又转头看城外正在一点点远去的甄家人,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阿姐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免得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反害了自己!” 云萝……不,我没有,你别胡说! 太子没有看到她的脸色,他还在看着远去的甄家人,已然开始琢磨要怎么不动声色的斩草除根。 然后他的脑袋又被拍了一下,这次拍得有点重,“啪”的一声响在脑门,让他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下。 他摸着额头,幽幽的看了云萝一眼,冷哼道:“本宫的脑袋若是有个好歹,砍你十颗都赔不起!” 云萝斜睨他一眼,“放心,拍不出问题,就算真出了事,我也能治好,我还能给你掀开头盖骨呢你信不信?” 太子脸上的表情一顿,然后迅速的绽放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扯着她的衣角撒娇道:“阿姐你说啥呢?尊贵如你,哪个人值得你亲自动手?就算是太子都不行!治病疗伤这种粗活,还是交给太医院那些人去干吧,别磨坏了你的手。” 这没出息的怂样,景玥斜睨他一眼,又嗤笑了一声,问他:“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景玥,他就又没好态度了,撇着眼说道:“自然是来我阿姐的,舅舅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我出宫向阿姐请教问题的日子?一大早的就把阿姐拐带出来乱走……你好歹给阿姐搬一把椅子来坐着啊,再备些小吃食。” 在景玥的目光下,他的话到后来很顺利的拐了一个弯,义正言辞的语气反正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说完后,他还左右四顾,似乎想要在这城墙上给云萝找一把椅子过来,免得站久了把他阿姐给累坏。 在两人面前,太子殿下总是格外的怂,偏偏还总是要在怂之前先挑衅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显现他也有过抗争,只是抗争不过,所以才会识时务为俊杰。 云萝无言的看着他,也没有在城墙上久待,很快就带着太子下了城墙。 既然已经在街上了,云萝和景玥也就没有马上带太子回府,而是在街上逛了起来,中午还一起去飨宴楼吃了一顿丰盛的。 太子吃得肚儿滚圆,完了却又看着这一桌的盘子,满脸心疼地说道:“这得多少银子啊?自从阿娘给我置办了一份私产,我就再也没有进过这么贵的酒楼了。” 那哪里是私产?分明就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他还不得不填! 说话的时候,他就转头看向了景玥,两只眼睛blingbling的,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我没钱! 景玥不为所动,还说:“付不起钱的话,你可以先写一张欠条。” 太子……太子鼓了下脸,又眼珠骨碌一转,说道:“我可是你亲外甥!我听人说,外甥和舅舅是最亲的,外甥花舅舅的钱也是理所应当的!” “哪个人说的?你把他叫过来。” 太子转头不理他,双手扒在桌沿可怜巴巴的看着云萝,说道:“阿姐,我爹太抠了,明明是你送给我的,但他拿走之后却占了大部分,只分我一成而已,前两天刚拿到上月的红利,转眼就被支取走了,我一文钱都没有留下!” 从古至今,哪里见过他这么拮据的太子? 我真是太难了! 太子如今已是个少年郎,身高腿长的,站着时已经到了云萝的肩膀位置,但此时这么趴在桌沿上委屈巴巴的看人,却依然甚萌。 大概是因为这张脸真的很好看吧。 云萝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淡定的说道:“这顿我请你。” 他顿时喜逐颜开,还得意的看了景玥一眼。 景玥不跟蠢外甥计较,转而问他,“听说,孙少傅被你气走了?” 太子眉毛一挑,不屑的说道:“分明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我不过多问了几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就算了,还生气跑到我爹那儿告状说我不尊师长!” 云萝问道:“你问了他什么问题?” 太子一摸鼻子,说道:“也没什么,那不是他前几天又添了个儿子嘛,我见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生儿子,就关心了他几句,结果他就恼羞成怒。” 云萝再问:“你是如何关心他的?” 太子的目光虚虚的往上飘,又忽然义正言辞的说道:“他一个臣子,倒是关心我爹的后宫,还跟人凑在一起偷偷议论。身为学生,我自然也要关心回去,就问他,年轻姑娘和七老八十的老头睡觉,是不是就跟年轻郎睡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一样,都怪恶心的?” 云萝:“……” 景玥:“……” 第418章 浅儿想要哪块地 甄家的事在折腾了半年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太子不经意间听见教授他课业的孙少傅在私下里言论帝王与后宫,心中恼怒,之后寻找机会,几句话把孙少傅问得老羞成怒,还跑到泰康帝面前去告状。 紧接着,太子还因为此事受到了几封弹劾奏表。 然后,太子就换了个少傅。 这些事之后的紧接着就是二皇子的百日宴,云萝、卫漓跟着长公主进宫赴宴。 满百日的二皇子已经白白胖胖,跟刚出生的时候相比,大变了模样,太子也再没有嫌弃过弟弟长得太丑,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宴上,当所有人都围着二皇子赞不绝口的时候,太子又悄悄摸到了云萝身边,趁着身旁无人,便小声的说道:“阿姐,我爹让我问你,那你舆图画好了吗?” 云萝侧头问道:“他自己怎么不问我?” 太子轻哼一声,一脸深沉的说道:“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毕竟他上次亲口说了,让你慢慢来,不用着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金口玉言,哪里还能再来催促?”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泰康帝也等得十分焦心,于是暗搓搓的指使太子来问。 云萝面不改色,“还没完成,再等等。” 太子从端坐到不知不觉的托腮,问道:“画舆图这么慢的吗?” 云萝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辩解,慢就慢,这事本来就快不了,她已经尽量的抽时间到这上面了。 她看了眼那边被众星捧月的小皇子,又转头看已经懒懒的趴在她桌案上的太子,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阴霾,反而有几分惬意轻松。 不禁若有所思,问他:“小皇子近来如何?” “还能如何?吃吃睡睡,不知道有多舒坦。”他转了个方向继续枕着双手趴在桌上,并说道,“不过他现在有点粘人,我都不爱理他。还一点都不知羞,在我身上尿了好几次,脏死了!” 说起来都要皱眉头,满脸的嫌弃从眉眼中溢出来。 可是你若当真不理他,他是怎么能够在你身上尿了好几次? 看到云萝的目光转到了那边簇拥着的人群,太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阿姐,你要去看看我弟弟吗?他现在特别喜欢长相好看的人。” 云萝坐着不动,她从不会主动靠近小孩子,从来都是被主动靠近的那个。 太子轻咳一声,眉眼间浮动着一丝喜色,转而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情。 百日宴后,天气越发的炎热,加上之前太子的询问和皇帝舅舅明里暗里的催促,云萝索性躲在家里专心这一件事,反正她原本也并不是一个多爱出门的人。 这一幅與图太大了,画得又尽可能精细,翻阅无数的资料书籍,又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对应,许多地方都有着随时间流逝而改变的差异,她也无法保证全部正确。且这么多的事情全部由她一个人完成,所需要耗费的时间自然也是极大的,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年有余,也不过只完成了大半。 从东往西,又穿越辽阔的海洋到另一片陆地 如同闭关修行,她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整个暑天,惹得长公主都差点跟她弟弟闹意见。 皇帝陛下能怎么办呢?哄着呗! 除此之外,他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扒拉出了许多珍奇玩物,巴巴的叫人送出来,说是给宝贝外甥女的添妆。 那低声下气的模样,真是毫无一国之君的威仪。 到云萝终于完成出关的时候,日子已经进入八月,三年一届的乡试又将开场,牵动着无数学子和家长的心。 科考开场,全城关注,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卷了她终于制作完成的舆图,往宫里递了帖子。 帖子刚送进去,宫里就派了人出来接云萝,进到崇明宫,就看见她的皇帝舅舅亲自从含英殿内迎了出来。 这高规格待遇,让云萝下意识的掉头就走。 然后被舅舅给一把拉住了,“跑什么?进了宫你还能跑哪里去?”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被拉进了含英殿。 突然想到,她其实完全可以把舆图交给别人送进宫,而不是亲自送进来。 天知道她又要面临多少答不完的问题,烦躁。 泰康帝很喜欢跟云萝对着舆图讨论大彧之外的疆土,虽然云萝表情欠缺,话也不多,多问几次还会没大没小的瞪他,但他莫名有一种心有灵犀的畅快。 这是类似的,对周边土地的惦记。 “浅儿最喜欢哪块土地?”他站在占据了半面墙壁的舆图前,突然问云萝。 云萝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向了距离大彧最远的那块陆地。 她主要是想要那上面的物种。 泰康帝顿时沉默,默默的与云萝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很干脆的撇开了脸,仿佛什么都没有问过。 见他这般,云萝只眉梢微动,也跟着转开了眼,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反应。 上午进宫,被硬留下吃了一顿午饭,期间还被太子拉着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在含英殿直到暮色降临,云萝才终于被放出了宫。 正逢秋闱第一场结束,回家的途中,还遇到了好几拨从贡院接家中子弟回家的车马,气氛各不相同。 走过一处街角的时候,云萝听见了从旁经过的另一辆马车内传来一阵男子的哭声,还喊着“对不起祖宗”什么的,让她不由得侧目。 月容掀起帘子往外看,回身对云萝说道:“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想必是第一场没考好,有些受不住吧。” 云萝默然,这种体验,她无法想象,毕竟像她这样聪明的人,从来就没有为考试犯过愁。 月容放下帘子,轻声说道:“不知郑大公子考得如何。” 彬吗? 云萝不怎么担心,十分淡定的说道:“考得上是喜事,考不上就三年后再考。” 月容抿嘴轻笑,“若是世间所有的长辈都如郡主这般开明淡然,定能少许多为了成绩要死要活的书生。不过,郑大公子的学问一向都好,又有郡主为他搜罗的那么多书,此科定能榜上有名。” 秋闱三场九天,江南的八月还有些炎热,京城却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对朝廷来说,这也是一件大事,几个部门连续运转,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件事情对太子暂时还没有太大影响,他如今最犯愁的依然是他那个如无底洞一般填不满的所谓私产。 他今天又出宫来请教云萝,正好看到长公主在清点整理一箱箱的好东西,据说全部是皇姑母给阿姐准备的嫁妆,他就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看,看得眼睛都红了,满腔的羡慕嫉妒恨简直忍不住。 他还跟着到专门堆放云萝嫁妆的库房里去看了看,更是大受刺激,酸得表情扭曲,差点就要忍不住伸出手去了。 一脸深沉的转身离开,到了云萝面前却瞬间变成一个小可怜,“阿姐,我过来的路上遇到一家馕铺子,正好有些饿了,却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出几钱。” 这可怜的,堂堂太子殿下,竟连买个馕饼的钱都掏不出了? 云萝嘴角一抽,却意外的没有对他无情嘲笑,而是转身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抽出了一沓银票,直接塞他怀里,“拿去!” 太子殿下捧着一沓银票,不由得惊呆了。 他就是心里酸,嘴上说说,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这个时候,他反倒是有些难为情,脸也红了,吭吭哧哧的说:“你真给我啊?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以后都不能问我要欠条!” 越说越理直气壮,如果他的眼神不那么飘忽的话。 “给你的。”云萝一如既往的淡定,仿佛给出去的只是一叠纸,而不是一叠银票。 太子抿了抿嘴,然后利索的塞进了怀里,也不去看看这些银票的具体面额。 有得进账,就算只有一两银子他也要! 云萝转头又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他,“接下去的十天,你都不用来找我了,把这本书看透,十天后我会考校。” 太子接过书,翻了几页,抬头问她:“是不是短时间内你看到我就会想到损失了一大笔银子,所以不想看到我?” 这么薄的一本书,他不用三天就能倒背如流,毕竟他这么聪明! 云萝说:“不,这是给你不能出宫的补偿。” “那你可以多补偿我几次吗?” 嗯? 云萝眉头一挑,然后伸手就朝他藏银子的胸口探了过去,吓得太子殿下一下子往后跳了三步远,从没有过这样的敏捷。 他轻咳一声,一手护着胸口,又义正言辞的说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往回拿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脸面值几个钱? 她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意思却已经表达出来了,太子歪着头想了想,觉得竟然还挺有道理。 他爹就是因为不要脸,所以霸占了他的几乎全部精盐份额,不然的话,他现在哪里还需要为银子发愁? 第419章 太好蹭了 太子得到了云萝的资助,手上宽裕,心里也就跟着宽松了许多,虽然他知道这笔银子在他手上留不了多久,很快就又会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搜刮一空。 所以他趁着手上宽裕的这一会儿,在进宫之前带着人往街上去了,打算奢侈一把。 然而,当他在百年馄饨铺里吃了一碗价值六十钱的馄饨,曾经视金钱如粪土的太子殿下突然感觉心好痛。 这六十一碗的馄饨吃起来并没有多么让人难以忘怀,郑二婶家的馄饨只要三,也鲜得很! 放下汤匙,他忧伤的叹了口气,虽然还没饱,但是却没有再要第二碗,而是起身走出了铺子,在门口给他终于能坐稳当的弟弟买了个小玩具,然后揣着怀里纹丝不动的银票回宫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太子殿下了,他的高贵品格已经被金钱彻底腐蚀! 云萝听说了太子的这番行为,也不由得沉默许久,悄悄的在心里算了笔账,然后就不去管他了。 武学堂已经初具规模,学外伤包扎的士兵也逐渐灵活熟练,学堂里教的有些手段,就连混迹在营地里的几个大夫都前来学习,深受启发,平日训练受伤的那些兵将则成为了他们最好的练习对象。 这一笔一笔往外抛的钱财,如今还看不出太大的效果,但是等十年二十年后,太子会为他如今的拮据感到庆幸。 从八月下旬开始,各地的秋闱榜单就陆续传入京城,最先知晓的自然是京城本地的秋闱榜单,然后是四方临近的道省,至九月中旬,江南道的名册也放到了云萝的面前。 下一期的大彧月报的整版内容都将是这些榜单名册,各地的前三名排列在头版,然后按地域区分,将所有新科中举的举人的姓名籍贯都排列其中,传扬天下。 这是全天下都关注的大事,报馆里也为此忙得团团转,云萝难得过来帮忙,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江南中举的榜单。 第一名,郑彬,越州府长乐县庆安镇人。 哦,解元。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列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继续一列一列的往下看,在将近末尾的时候,又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屠嘉荣。 庆安镇竟一下子出了两个举人,看来当地的百姓有得热闹了。 几年前,屠嘉荣考中秀才的时候,屠家一高兴就抬着箩筐往外撒铜钱,且连开三天流水席,敲锣打鼓、好戏登台,庆安镇的百姓们争相恭喜讨彩头,整个镇上都沸腾了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听说,屠大老爷捧着他三儿的秀才印册,激动得眼泪哗哗流,被无数宾客亲眼目睹,从此沦为庆安镇上的一大笑谈。 但是这样的笑谈谁不想要呢? 考得功名,从此门庭改换、光耀门楣,多少商户人家挤破了脑袋、挥洒着大笔银子争抢官学书院的几个名额,不就是为了让自家子弟有一个科考的资格,倾一家一族之力博一个功名,升级一下自家门庭吗? 看到一个熟人,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更多,回头问身边的人,“庆安镇上三大家,屠家已经出了个举人,金家金多多他考中秀才了没有?余家有一个国子监的名额,他家有子弟考中秀才了吗?” 至少要有秀才的功名,才能入读国子监。 她已经很久没有关心庆安镇上的那些人了,就连他们的相貌都逐渐在记忆中褪色,曾经发生的吵闹争执和矛盾,也跟着褪色。 因为云萝的关系,兰香一直有留意庆安镇的情况,此时听见她询问,想了下就说道:“另外两家都不曾有人考取功名,金公子去年过了童生试,院试时略差一些,但他还年轻,明年再考也不迟。” 云萝眉心一簇,“他今年已经二十了吧?” “科考场上,白发苍苍的老童生都不罕见,金公子才刚及弱冠。”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说:“哦,他如今都跟郑嘟嘟同科了。” 兰香愣了下,笑道:“世间有几个人能如您两位弟弟那么聪明?读书本就不易,金公子他又从小跳脱坐不住,能静下心来读书真是怪不容易的。” 算起来,金多多还是卫家的表公子,每年总要上门拜访几回老夫人,兰香从小在卫府长大,对他也不算陌生。 身为家里的独苗苗,又与卫家连着亲,在庆安镇上,他从出生开始就是镶着金边的,没长成一个纨绔已经是祖宗保佑,还能以一方学渣的身份考过童生试,都多亏了身旁彬和郑嘟嘟的轮番鞭策。 云萝不想谈论学渣,就转过身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两天后,云萝又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书信。 信是彬写的,向她分享了中举的喜讯之后,又说,已选定了宜出行的好日子,一家人将会随老夫人一起,在九月廿六巳时启程,乘船北上前往京城。 此时距离云萝和景玥的婚期已不足三个月。 随着婚期将近,长公主更加的忙碌了,卫漓也时常见不着影,除了忙于公务,还要帮着母亲一起整理妹妹的嫁妆。 府里专门腾出了两个库房用来装嫁妆,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搬进里面,两个库房都似乎有点不够用了。 这种事情,云萝本身是搭不上手的,只能站在旁边看看,顺便好奇的问一声:“娘,你给我准备了多少东西?” 长公主百忙之中从清单上抬起头来,皱着眉头说:“当年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托你祖母寻了江南那边最好的工匠给你做床,连日赶工,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别人家都是从出生就开始寻摸木料,再精雕细琢,一点点打磨,而云萝失踪十二年,回来至今满打满算也只有六年而已,时间太紧张了。 云萝不知她家公主娘在想什么,只是听到她的话后犹疑的说道:“一张床,做了六年还没做好?” 长公主斜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没见识的土包子,也没有跟她辩驳,毕竟她闺女在有些时候真是太不讲究了。 她转身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了厚厚的一沓册子,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说道:“这是我和你哥哥暂时给你理出来的嫁妆单子,你先看看,可还缺了些什么?缺什么就赶紧说,只有两个多月时间准备了。” 云萝却没有接,只是看那两个库房她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嫁妆有多么丰厚,据说外面还有尚未运送进府的东西,她不觉得她还会缺什么。 “您少写一些,祖宗们积攒点家业也怪不容易的,若是全都被我带走了,他们在地下也要闹意见的。” “全带走?你想得美!”长公主笑嗔了她一眼,说道,“放心,你哥哥拥有的只会比你更多,卫家几百年积累,不是你随便一副嫁妆就能全带走的。况且,镇南侯府大小姐,本宫的闺女出嫁,嫁妆自然不能寒酸了,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本宫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老太太在江南也给你置办了一些,如今正随船上京,总要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还有呐?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长公主正在为安宁郡主大肆置办嫁妆,此事也在京城中流传,被人津津乐道,还有人猜测,等安宁郡主出嫁那一天,究竟能从镇南侯府内抬出多少嫁妆? 景玥来看云萝的时候,笑盈盈的跟她打趣,“我这是将要娶个金娃娃回家呀。” 云萝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自然是来见你。”他笑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估摸着算了算,至少有两年未见了。” 云萝行吧,你说啥都对! 景玥见她依然不理他,仿佛手中的笔、笔下的墨都比他迷人多了,就一点点的挨近,直到把她整个人都笼在怀里,侧头去看她的脸。 云萝写不下去了,耳边的气息让她莫名的麻了半边身子,不由得恼羞成怒,想也不想的抬手就往他脸上画了一道。 就算生气,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冷淡淡的,看他的眼神特别平静,好像拿着笔往人脸上画的那个人不是她。 景玥愣了一下,然后细细感受着脸上湿冷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墨香味,他枕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若有所思,突然换了一边肩膀,然后侧头就往她脸上蹭。 云萝眼疾手快,一巴掌往他脸上按,却还是来不及了。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用力的蹭了一下,几乎把脸都挤变形了,不用照镜子,云萝也知道她现在的脸上是个什么样子。 捏着笔杆的手紧了紧,然后把笔一扔,却不等她动手就被身后的人缚住双手紧紧抱住了,还有他在耳边的轻笑,“我错了,别生气。” 那你的脸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还蹭?! 景玥觉得这件事不能怪他,实在是他家阿萝的脸太好蹭了,又嫩又滑。 第420章 婚期将近 秋闱过后,京城就越发热闹了起来,各地举子纷纷进京赶考,有上几届的,也有新一届举人,酒楼、茶馆、客栈里聚集了大批书生文士,每天吟诗作对,谈古论今,还要把最好的文章投到各府,求一个扬名。 十月中旬,正是初冬时节,风刮在脸上、钻进领子里,冻得人不禁缩起了脖子,并且咧嘴“嘶”一声。临河的码头上更是寒风凛冽,把云萝用来挡风的帷帽都吹走了。 她和兄长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今天终于在远处的河面上看到了卫家的船队,船头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一个大大的“卫”字,足以让沿途的水匪望而却步,不敢惊扰。 巨大的楼船逐渐靠岸,在码头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云萝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身为卫家大小姐,她还没坐过卫家的船呢。 楼船有三层,不起眼的暗色外表并不能掩盖它本身的巍峨峥嵘,看似慢悠悠的,但它实际行进的速度却很快,当它们终于停靠在岸边,一下子就把码头上的其他船只比成了玩具小舟。 人群涌动,还有人在惦着脚尖往那边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冲撞了贵人。 “这是专门给安宁郡主送嫁妆的船队,来来回回的已经运了好几趟,跟卫家的其他船队不大一样。” “今儿多了一艘楼船,应该是卫老夫人从江南进京,来给安宁郡主送嫁,我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大船!” “这算什么?禺州那边出海远航的海船才叫真气派呢,寻常的河道甚至都装不下它们。”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楼船靠着码头彻底停稳了,卫家管事迅速的带人上前,清理出了一块地方,迎接老夫人和贵客下船。 艞板落到了地上,当先一个管事领着几个小厮过艞板下船,与船下迎接的管事打个招呼,然后分列左右护在艞板两侧。 后面的人还没有往下走,两颗脑袋就先从甲板上的护栏后探了出来,一人挥着手朝云萝喊:“三姐!” 背着光,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云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郑嘟嘟。 她和兄长一起登船,刚踏上艞板,就微不可察的顿了下,然后面不改色的继续往上走。 兄妹俩踏上甲板的时候,老夫人才刚刚从舱房里走出来,原本趴在船沿的一个小胖子忽然转身就先一步朝她飞奔过来,脚踩在甲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脚下的船都跟着微微震动了起来。 云萝眉心一抽,垂首冷眼相看,那目光特别的冷酷无情。 郑嘟嘟眨了下眼,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的放轻了脚步,然后冲她咧嘴傻乐,“三姐,娘跟你一样,刚登船就晕了!” 云萝……谁晕船了?你看我这样像是晕船的样子? 可惜郑嘟嘟没有读心术,说完之后还十分贴心的伸手扶着云萝,嘴上也巴巴的说着:“你在码头上等就好了,我会扶卫奶奶下船的,你看我现在还得先扶你。” 云萝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两年未见,郑嘟嘟这是飘了呀。 文彬朝卫漓拱手作礼,又叫了声“三姐”,然后就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亲弟弟作死。 所幸老夫人已经走过来了,深知自家孙女看到船就头晕的神奇体质,她直接拉着云萝就往艞板方向走,还越过她瞪了卫漓一眼,怪道:“也不护着你妹妹一些,跑船上来做什么?” 卫漓好脾气的笑着请罪,“是我的错,祖母教训得对。” 于是,刚登船,云萝就又被拉了下去,连行礼问安的工夫都没有。 在她的身后,郑丰谷和文彬一左一右的扶着刘氏下船,明明脸色苍白,神情蔫蔫,但刘氏此时却脚步飞快,看着码头的眼睛都亮了,仿佛看到救命的稻草。 这一刻,云萝特别的感同身受。 老夫人看到等候在码头上的马车,转头对刘氏说道:“接下去一直到京城,都再不用乘船,你也能宽宽心。” “让您老见笑了。”刘氏掩了下嘴,赧然说道。 老夫人摇头,“这有什么好见笑的?要不是赶时间,原本从官道走马车也无妨。” “原本就因为等文彬耽搁了不少时间,可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继续耽搁,我这一路躺过来,其实也没有多难受。” 云萝不由问道:“娘你们上次来京城也是乘船的吧?怎么一直没有听你说起晕船?” 刘氏笑了笑,“这有啥好说的?我就是觉得摇摇晃晃的有些不踏实,下来就没事了。” 这是实话,下船后双脚踏在地上只一会儿工夫,她就觉得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郑嘟嘟站在边上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跟三姐一样。” 云萝幽幽的看他一眼,老夫人则笑了起来,说道:“合该有这母女缘分,咱两家人就只有你二人坐不得船。” 这话让刘氏喜逐颜开,晕眩的症状也越发缓和了,拉着云萝上上下下的打量,满脸稀罕的说道:“两年未见,越发的标致了,终于是个大姑娘。” 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可不就是个大姑娘了吗? 云萝乖乖的站着让他们看了个够,然后才各自登上马车,离开码头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行。 停靠在码头的船上的东西,自然不用他们操心。 一路没有停留,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京城。 天色微暗,远远的看到城门附近站着一队人,走近了便发现正是景玥带着几个侍从等候在那儿。 “给老夫人请安。”车马缓缓停下,他翻身下马迎上前来,先朝老夫人问安,又转身朝后面的另一辆马车行礼道,“二叔、二婶一向可好?” 郑丰谷和刘氏连连说好,越看他越是稀罕,脸上都要笑出两朵花儿来了。 云萝与老夫人共乘,此时从马车内探出头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笑盈盈显得云淡风轻,“昨日才听说你和逸之去洛水码头迎接老夫人和贵客,本想追上去,又被府中事绊住脚步,只能让人留意动静,来城门外迎接。” 老夫人笑道:“你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就你一个主事的,何必还要抽出时间到这儿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客套的脾气。” 景玥拱手一揖,说道:“自是要费尽心机的讨您欢心,不然若是您突然反悔,不愿意把阿萝嫁给我了,该如何是好?” “贫嘴!”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快别在这儿堵着了,天色不早,再不进城就要被拒之门外了。” 谁敢把她老人家拒之门外啊?守城门的小将早已得了吩咐在旁边恭候多时,闻言连忙在前引路,把他们一行放进了城。 此时夜幕已降临,街上路人行色匆匆,两边的店铺也大都关了门或正在关门,但也有那酒肆之流仍开门营业。 途径西镜湖附近的时候,远远的还看到湖边灯火阑珊,湖面上也被一艘艘的画舫点缀得华灯明媚。 郑嘟嘟曾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京城的大街小巷基本上都被他钻了个遍,虽然时隔三年,记忆已经褪色,但从城门一路走过来,褪色的记忆也就又一点点的明媚了起来。 对郑嘟嘟来说,三年格外的漫长,占据了他人生的三分之一,有些小伙伴他都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他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想了想,指着灯火灿烂的西镜湖说道:“我们在那里塞过龙舟!蔡嵘还被温家和苏家的哥哥打哭了!” 文彬伸手把他探出车窗的脑袋按了回去,“谁打他了?不过是被牵连得摔了一跤而已。你小时候记不住三姐,大了些还会随意篡改记忆呢?” 好气啊,哥哥老是欺负他! 郑嘟嘟从鼻孔里喷了口气,目光飞跃到前面的马车上看了一眼,又看看骑马护在马车旁的景玥,再看看眼前的哥哥,忽然忧伤的叹了口气。 文彬侧目,然后就听见他说:“很快,三姐也要变成别人家的了。” 想想就伤心。 暮色更深了,镇南侯府的大门前却灯火通明,长公主亲自站在门口等候,看到终于出现在街头的一行车马,她脸上的神色舒缓,从高高的石台阶上走下去,快步往前迎接。 马车停下,老夫人从车内走了出来,长公主亲自伸手搀扶,语气恭敬又不是亲昵的说道:“您可算是来了,家里乱糟糟的,就等着您来帮我理一理。” 老夫人莞尔,“我这还没歇口气呢,你就把活儿都给我指派好了?” “这不是怕您心里不踏实嘛,孙女儿出嫁,您当祖母的总得理个章程出来。” “我踏实得很。” “那您疼疼您儿媳妇。” 逗趣两句,长公主又与郑家人招呼,然后一起簇拥着老夫人进了镇南侯府。 云萝被景玥轻轻的一扯就落到了最后,手里还被悄悄的塞了个小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的巴掌大,棱角都被磨得圆润,那在手上触感细腻,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云萝低头看了眼,又转头看向他,“什么?” “在街上随手买的小玩意,给你玩的。” 第421章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说是给她玩的,那还真是个玩具。 一个胖乎乎的泥娃娃,玉冠束发,穿大袖红衣,昂首垂眸,神色中带几分睥睨之色,emmm……有几分眼熟。 云萝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上把玩时,卫漓不经意间侧目掠过,顿了下,又转回头来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嘴角一抽,问她:“这哪里来的玩意儿?” 其实不用问,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莫名的还想再挣扎一下,说不定就猜错了呢? 云萝翻到正面给他看,“是不是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简直是要瞎了他的眼! 丫鬟们捧着膳食鱼贯而入,刚刚入府的一行人正坐着歇脚闲聊,听见这边兄妹俩的动静,老夫人转头看了过来,看到云萝手上的泥娃娃,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之好笑的说道:“这娃娃倒是捏得活灵活现,像极了阿玥。” 郑嘟嘟伸手想要来拿,下一秒就被刘氏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看着就行,别动手动脚的!” 郑嘟嘟摸着被打疼的小胖手哼哼两声,眼珠骨碌碌一转,就跟云萝说道:“三姐,下次我也送你一个长得像我的,再捏一个像你的!景哥哥也太小气了,只捏了他自己,都没有给你多捏一个!” 此话一出,老夫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大笑,旅途的疲劳都为此消散,真想伸手揉一揉他那傻乎乎的脑袋瓜子。 其他人亦是忍俊不禁,花厅内的气氛越发松快。 郑嘟嘟被笑得莫名其妙,但也猜测可能大概是因为他说了傻话,只是回想一遍,却并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一句说得不对惹人发笑,便将求知的目光转到了云萝身上。 云萝摸摸他的狗头,却一点都没有要为他解惑的意思,只是转手把泥娃娃放回到锦盒里,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吃饭了。” 郑嘟嘟表示,他刚才在马车上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现在一点都不想吃饭!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精致的佳肴已经堆满了桌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能够抚慰旅途劳顿,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的肠胃。 第二天,太子殿下出宫,拜见过老夫人以后,两个许久不见的小伙伴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的尴尬结束在郑嘟嘟的“嘿嘿”傻笑中。 郑嘟嘟站起来的时候,眉毛弯弯,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两天缝,配着肉肉的圆脸,格外讨喜。 太子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肉肉的、软软的特别好捏,他不禁皱眉嫌弃的说道:“你怎么还这么胖?” 郑嘟嘟的笑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皱着鼻子不满道:“你懂啥?我这样才好看呢,这叫有福气!而且,我三姐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像我这么胖,可招人喜欢了!” 太子顿时一脸惊奇,问道:“当真?你见过没有?” “这个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小呢,但是我爹娘都说,我最像我三姐!” 太子不屑的嗤笑一声,“你们又不是真的亲姐弟,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哪里像了?别找借口,你就是个管不住嘴的小胖子!” 郑嘟嘟好气,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友谊的小船眼看着就要翻了。 太子清了下嗓子,又问道:“听说你去年考过了童生试,怎么没继续考个秀才功名?” 郑嘟嘟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是他不想考秀才吗? 太子见他脸色不对,就装模作样的安慰道:“考不上也不要紧,你还有许多年可以考呢。” 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的郑嘟嘟捏了捏拳头,思考着殴打太子后会被抓进大牢里的可能性。 他的拳头都是肉肉的,但威力并不小,太子垂眸看一眼,然后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撇着嘴角不耐烦的说道:“算了算了,你还没来得及出门吧?我带你去找蔡嵘玩。” 郑嘟嘟瞬间放下了拳头,点头说:“行!” 刚说到高兴的事,就听见旁边一个凉凉的声音,“你今日出宫是来玩的?” 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到了现在回廊上的云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他们说的话。 太子:“……” 郑嘟嘟:“……” 空气突然安静,郑嘟嘟小心的滑着眼珠,缓缓的把目光落到了太子身上,突然义正言辞的说道:“瑾儿哥哥你要好好学习,怎么能只想着玩呢?我就特别爱读书,在家里的时候天天跟我哥哥一起读书,我们先生都夸我读书多,见识广,我可是明年要考秀才的读书人!” 太子的眼角抽搐,恶狠狠的瞪着他。 郑嘟嘟却已经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显而易见的心虚。 云萝不管他们在打什么眉眼官司,说了那一句话,又看了他们两眼之后,转身就走了。 两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没有勇气跑出去玩,太子搭了着脑袋跟在她身后,郑嘟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也颠颠的跟了上去。 跟太子走在一起,郑嘟嘟打量着走在前面的背影,然后悄悄地问道:“瑾儿哥哥,听说我三姐在亲自教导你,她都教你些什么?” 神色中很是羡慕。 太子理了下袖子,下巴微抬,一脸矜持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跟我说一些少傅少师们不会教的事,还有兵法谋略、练兵之法、民生民事,有时候还要出城到庄子上去当几日农夫,繁杂得很。” 郑嘟嘟用幽怨的小眼神看他,看他这么一副不以为然,还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他迈开脚步,哒哒哒地追上了云萝,“三姐三姐,我能在旁边听吗?一定会乖乖的不打扰你和瑾儿哥哥!” 云萝瞥他一眼,“你不是要出去玩吗?” “是瑾儿哥哥想出去玩,我就是陪陪他!” 身后的目光简直要刺穿他的脊背,郑嘟嘟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眼神虚虚的往后一瞟。 太子紧走两步追了上来,斜睨着他,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了,却又要憋着火装作大方的说道:“我是怕你无聊才有此提议,你难得来一趟京城,身为东道主,总要给你安排些行程,方为待客之道。” 郑嘟嘟觉得这话有哪里好像不对,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把他归到了客人的行列,客人就是外人,而身为东道主的太子和他三姐则是自家人。 于是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未见面时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小伙伴,真见了面,还没来得及多亲热一会儿就又觉得不过如此,甚至还有点讨厌。 真巧,太子殿下也有一样的想法。 于是哼一声,各自扭开脸,连走在一起都觉得嫌弃了,就一左一右的走在云萝身旁,找自己的话题跟云萝聊天。 “阿姐,今日教什么?” “三姐三姐,你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咋还有空做这些不相干的事?不用准备嫁妆绣嫁衣吗?” 太子冷笑一声:“阿姐是什么身份?这种事情自有下面的人替她打理得清清楚楚,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 郑嘟嘟不服气的说道:“那也不能真的啥事都没有呀!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喜事,你的事情就不能先缓缓?” “不能!教导太子功课是第一等的大事,如何能缓?我虽然不用考功名,但是学的可比你们这些读书人多多了!” 一言不合就展开人身攻击,郑嘟嘟因为院试落榜已经耿耿于怀一整年了,今天却被三番五次的提及,一下子就被气成了河豚。 云萝隔在两人之间,却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两边耳朵里都是叽叽喳喳的,吵得她脑袋也嗡嗡作响。 于是一左一右的捏住了他们的后脖颈,就像捏着两只汪汪叫的狗子,冷冷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狗子……弟弟们顿时就听话的安静了下来,她的耳边也恢复了清净。 虽然云萝嫌弃他们吵,但因为他们的存在,府中确实鲜活热闹了许多,长公主的心情都变好了。 随着婚期将近,府中愈发的忙乱,从长公主到老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郑丰谷和刘氏都在为婚事上手帮忙,还忙碌得似乎挺开心。 瑞王府那边,因为老太妃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又没有别的嫡亲长辈能做主,许多事情都要景玥亲力亲为,忙得他几乎抽不出时间来见云萝,于是他身边的亲卫来来回回的在两家之间传信,两条腿都要跑细了。 太子和郑嘟嘟虽然闹了一点点矛盾,但是很快就又跟没事人一样的和好了,趁着某日空闲,两人还一起跑出去跟几年未见郑嘟嘟的其他小伙伴们见了一面,玩的相当愉快,在寒凉的初冬天里玩出了一身汗。 出门时是两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郎君,回来时却蓬头垢面、油光发亮,差点被云萝嫌弃的扔出门外。 长公主还指着太子笑骂道:“你这模样若是被教你礼仪的周大人看见,明日少不得又要去你爹那儿告上一状。” 第422章 赵家兄妹 在热热闹闹一场生辰宴后,离云萝和景玥的婚期就只剩下六天时间了。 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一下子进入到了高度紧张的状态,对婚礼的议程做最后的仔细检查和确认,两府的客院中也住进了一些特意为这场婚事而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宾客。 比如平川侯府赵家,也就是英国公世子夫人赵婂的娘家。 平川侯府来的是他们家老夫人,赵老夫人已经十多年没回京城了,这次就是特意为云萝而来,还带着家中的几个小辈。 赵家与卫家连着亲,过世的赵太夫人就是卫家的老姑奶奶,还是卫老夫人嫡亲的姑母,因为最近几代子嗣单薄,赵家俨然成了卫家那边与云萝血缘最近的亲戚。 平川侯府在京城自有府宅,但因为久不住人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收拾了,因此赵老夫人索性就没有费那个事儿,很干脆的选了住在镇南侯府,连她孙女想请她住到英国公府去都没答应。 此时,赵老夫人就坐在卫老夫人院中的花厅内,两个老夫人并肩坐在上方,她眼睛却看着坐她另一边的赵婂说道,“老婆子我这一次进京又不是为了你们,你们那几张脸我老早就看腻了,我乖乖巧巧的表侄孙女却正新鲜。” 她老人家这么说,赵婂能怎么办呢?只能陪着逗趣了,“您这样说我可真要伤心了,明明以前我是您的心肝肉,如今看到更标致的小姑娘,您就腻烦我了?” “可不就比你长得顺眼多了!”赵老夫人拉着云萝稀罕的看了半天,然后才转头跟卫老夫人说道:“这丫头的眉眼跟她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嘴巴却更像长公主,跟逸之一个模样。” 卫老夫人笑道:“如今大了模样也越发的张开了,几年前那才是真的与逸之一般模样呢,但凡是见过逸之少年样貌的,就没有不能把她认出来。” “是吗?”赵老夫人惊讶,“那还真是可惜没能早几年见面。” 除赵老夫人这一拨人之外,还有祖父陈家那边的,但祖母她老人家别的谁都没有请,只请了小时候在她身边养大的那位侄女,正是金多多的亲娘,对陈家其他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金太太来了,金多多也一起跟着来了,这些天就一直和文彬一起在京城转悠,据说,与读书考功名相比,他显然更关注挣钱做生意。 云萝在赵家的表伯祖母那儿收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后领着赵家几个表哥表妹从花厅出来,迎面就遇上了从外面晃进来的金大公子。 金多多看到她,莫名的游离了下目光,然后眯起眼睛冲她微笑,拱手作揖道:“表妹,大外祖母这里有客人?” 云萝看着他,淡淡的“嗯”了一声,问他:“有事?有事就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金多多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能有啥要紧事啊?不过是从外头回来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她有客人就不要去打扰了。” 他的目光从云萝身边的另外几个人身上扫过,虽不知对方身份,但也知道必定是非富即贵,便拱手一礼。 云萝就给他们介绍道:“这是我陈家姑姑的长子金来。” 陈家姑姑?金来? 赵家的几位公子小姐愣了一下,然后纷纷还礼,除了最初的一丝怔愣之外,并无其他异色。 云萝又淡定的跟金多多说:“这是平川侯府赵家的公子小姐。” 身为老夫人唯一承认的陈家亲眷,金多多对卫家这边的亲戚也有所了解,闻言便笑脸相迎道:“原来是平川侯府的贵人,失敬失敬。” 赵老夫人这次进京带了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女,除了年纪最长的赵三公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另外三个皆是十四五六的适婚之龄,且都未曾定下婚约。 赵四面上客气,实际不怎么感兴趣的看了一眼金多多,赵五、赵六姑娘也暗中打量一眼,然后默默的站到了两位兄长身后,唯有赵三公子与他寒暄了几句。 生在商人之家,金多多从会走路起就跟着祖父、父亲游走在生意场上,耳濡目染的惯会看人眼色,也练就了一副圆滑的面孔。 他当初就是靠着这点眼色跟云萝搭上讪的,此时看到赵家这兄妹四人的表现,他眯着眼笑了笑,然后主动提出了告辞。 云萝忽然叫住了他,说:“你等等,我先送赵家表哥他们去客院,回头有事跟你说。” 金多多转回身,一脸纠结地看着她,“不是,还有不到五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不忙着备嫁,找我有啥事呀?” 云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金多多顿时脖子一凉,忙话锋一转说道:“行行行,我晓得了,等你等你等你!不过,你不会是想揍我吧?我来京城后都不晓得有多安分守己,没干啥坏事呀!” 你还能在京城天子脚下干坏事?那你倒是真出息了! 云萝这回连理都不理他,只引着赵家四人往另一边客院的方向走。 赵三公子却说道:“不敢劳烦表妹,您找个下人带我们过去便是,您若有事只管去忙,不必特意招呼我等,委实见外。”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说道:“既如此,那我就不与表哥见外了。兰香,你替我送赵家的表公子和表小姐们去客院歇息。” 赵三公子反而露出一丝放松的喜意,又与金多多拱手告辞一声,然后带着弟弟妹妹们转身离开了。 走出很远,转头已经看不见云萝的身影,领路的丫鬟也走在前面,赵六姑娘悄悄的拉着她五姐姐落到了最后面,轻声问道:“那个陈家,是不是就表姑婆入赘招亲的那个?不是说,陈家的表姑丈偷养外室,被表姑婆打断腿关在府里,与陈家也断了往来吗?” 赵五姑娘看了眼走在最前面领路的兰香,然后低声跟六妹妹说道:“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没有好好做功课,祖母教导的时候你在开什么小差呢?卫家与陈家是断了往来,但是陈家有个姑奶奶,她的母亲当年是为救卫侯……就是咱们的表叔动了胎气,早产难产而死的,那位太太死后,表姑婆就把她拼死生下的女儿当亲女儿一样养在身边,就算与陈家断了往来,也不曾牵连到这位陈家姑奶奶身上。祖母说,表叔在世时,对这位堂妹也十分疼爱。” 赵六姑娘“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见郡主表姐对那个金公子比对我们亲近多了,不知那位陈家的姑奶奶嫁的是什么人家?” “并没有嫁到高门大户里去,而是自己看上了江南一个小镇上的商户少东家,如今应该也是那家的当家太太吧。” 赵六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商户人家?” 还是个小镇上的小商户? 她噘了噘嘴,说道:“看郡主表姐对他那么亲近,我还当是哪个公府侯门的呢。不过也是,哪个公侯家的公子会穿成他那样?恨不得把金的银的玉的全都挂在身上。” 赵五扯了她一下,轻声警告道:“你小声些,生怕别人没听见?” 赵六姑娘往前看了一眼兰香的背影,努着嘴说道:“离这么远呢,她又没有顺风耳,听不见的。” 而在她们身边环绕的都是自己惯用的贴身侍婢,可不是镇南侯府或长公主府的人。 她一边注意着前面的兰香,一边跟她五姐姐说道:“不过我听说,我们的这位郡主表姐刚出生就被人掉包偷了出去,紧跟着被一对乡下的贫苦夫妇收养,小小年纪就要上山打猎,自己谋生,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有什么新鲜的?你去外面走一遭,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呢。” 赵五姑娘不赞同的说道:“外人说归外人说,我们却不能也在背后议论表姐的是非。” “我这不是也只跟你说嘛。”赵六姑娘不高兴的嘟囔一声,又说,“刚才在屋里,表姐从头至尾都没说上几句话,性子冷得很,一看就是不擅应酬交际的。其实也对,她之前十几年一直住在乡下,自然不会有人教她如何做好一个贵女的本分,你说她日后当了瑞王妃,该如何与京城里那些王妃公主夫人太太们相处啊?” 说着,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神色便不知不觉的带出了几分傲然,仿佛她已经把那位大彧最尊贵的郡主殿下给比下去了。 赵五姑娘轻轻的蹙了下眉头,忧心的看着她,沉吟道:“你别这样说,表姐除了性子略微冷淡之外,言行举止皆都恰到好处,让人十分舒坦。况且,以她的身份,就算真有哪里不对,又有几个人敢笑话她呢?捧着都来不及。” 赵六姑娘撇了下嘴角,一下子就有些不大高兴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走在前面的三哥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是很严厉,只有淡淡的一点警告,却瞬间吓得赵六娘心口都凉飕飕的,也不敢再继续说些有的没的。 第423章 菜比肉贵 兰香一路把赵家四兄妹领到了他们各自的客院,从始至终,她都含笑恭谨、进退有度,仿佛并没有听见赵家两位姑娘在身后的窃窃私语。 他们四人分在两个客院,两位赵公子在前院的客院,距卫漓的主院不远,两位赵姑娘则与她们的祖母同住,也十分宽敞。 兰香把他们送到之后,又招来一队丫鬟仔细吩咐了一遍,并把人留在客院,然后才躬身告退。 赵三公子站在屋檐下目送她离开,许久都没有收回目光,惹得赵四都不由得跟着多看了两眼,挑眉问道:“三哥怎么这般依依不舍的?难道是看上这丫鬟了?这可不好弄,怎么说也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当心祖母打断你的腿。” 赵三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神色并不因为他的话而有羞恼或窘迫,淡然的理着袖子说道:“这里不是川城,别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的往外说。” “那你看她做什么?”还这么含情脉脉的,让人想不想歪都不行。 赵三公子顿了下,说道:“我只是在想,刚才五娘和六娘在后面说的那些话,她听到了没有?” “她们说什么了?”赵四公子一愣,拧着眉头说道,“我倒是没留意,不过我都没听见,她一个丫鬟哪里来的那么好耳力?” 然而,赵三公子并没有被安慰到,还鄙夷的看了他四弟一眼,“听说安宁郡主身边有两个丫鬟是姑婆亲自调教出来的,练得一身好武艺,寻常高手都近不了她们的身,你还真未必能打得过她们。” 赵四顿时一哽,犹自不服气的说道:“哪里就这么夸张?我好歹也是在校场大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你说我还打不过一个丫鬟?” 话虽如此说,但看到三哥一脸的意味深长,他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 不过与此相比,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五娘和六娘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赵三眯了眯眼,又看看满脸好奇的堂弟,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摇头说:“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思,我看郡主未必会放在心上。” 云萝确实没有放在心上,听完了兰香在她耳边的转述,面上连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她本来就是在乡下长大的,也确实小小年纪就自力更生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再被人拿出来跟姐妹说几句悄悄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与温如初她们相聚的时候,也经常说起别人的私房八卦。 主要还是温如初说得最多。 她如今混迹在夫人太太圈中,听到的八卦也就比以前更多、更有趣,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拿出来跟好姐妹分享,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但是云萝不放在眼里,她身边的人却相当在意。 此时,他们一群人正在亭子里围着火炉烤肉吃,刚才兰香附在云萝耳边说话的时候,虎头耳朵灵光,听到了零星几句,现在就竖着眉毛说:“这里又都不是外人,干啥偷偷摸摸的?兰香,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是不是有人欺负小萝了?” 兰香看了眼云萝的脸色,说道:“文琰公子说笑了,放眼京城,谁敢欺负我家郡主?” 郑虎头冷哼一声,“遮遮掩掩的,我都听见了,有人说小萝穷酸,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一套,会丢人,会被人欺负!你跟我说,这都是哪个混账说的话?” 兰香不由得惊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刚才说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文彬放下了筷子,皱眉看向兰香,“哪个不知好歹的敢这样说我三姐?” 金多多抓着筷子若有所思,“兰香你刚才不是去送赵家的那几位公子小姐了吗?是不是他们说的?” 是的,金多多也在这里,刚才云萝说的找他有事,就是叫他一起来烤肉吃。 此刻,在这个亭子里坐着的都是庆安镇人,彼此自幼结识,一起玩到大。 “赵家?”郑虎头转头看他,“哪个赵家?” “平川侯府赵家,已故的太夫人是卫家的老姑奶奶。” “哦,没听说过!”虎头恍然,又十分理直气壮的说道。 金多多噎了下,索性把他往边上一推,问兰香:“是那位赵四公子,还是两位姑娘?在镇南侯府说云萝的坏话,这心挺大的呀!” 网架上的一片肉在炭火的炙烤下一点点卷曲,云萝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它上面,手上的筷子已经做好了准备,耳朵听到他们这你来往往的几句话,头也不抬的说:“不过几句闲言碎语罢了,我都不在意,你们这么激动是想要做什么?” 金多多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有人在背后说你是非,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肉已经烤的差不多了,油脂滴落到炭火上,“呲”的一声冒出了一串火苗,还有属于肉类的香气。 云萝迅速的把它夹了过来,轻轻咬一口,满嘴都是香料和肉混合的味道,好吃极了! 一片肉吃完,她盯着即将烤好的第二片随口说道:“不值得生气,谁都免不了会被人说,就像你们很快就会说别人。” 文彬咳了一声,脸色微缓,又伸手重新拿起了筷子,当他低头看到面前的烤架时,表情忽然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添上新的,又把另几片肉翻了个面。 郑虎头还未察觉异样,眼皮往上一翻,抱着双手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说人?偏不说!” 云萝“哦”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呗,正好她也不怎么想听。 真不说,虎头又觉得浑身都难受,但他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于是转头跟金多多打听,“这个平川侯府赵家是咋回事?好像没咋听说过。” 金多多无奈道:“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如今大小也是一个将军,还要我这个第一次来京城的人给你介绍朝中勋贵?” “我又不在京城里头,咋会晓得这里有些啥人呀?”说起来,他自己还觉得委屈呢,每天累死累活的训练,完了还要捡起课本重新读书识字,不然连教授兵法战略的课堂大门都踏不进去,烦都要烦死了,哪有时间关心京城里有些什么人家? 但虎头终于弄清楚赵家和卫家的关系,还撬开了兰香的嘴,得知了那两位赵家小姐悄悄话的内容,心满意足的捡起筷子要继续吃烤肉的时候,突然发现肉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双筷子从旁边伸出来,夹起了最后一大片完整的烤肉,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这片肉移动,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塞进嘴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一双虎目眨了眨,他幽幽的问:“小萝,你吃饱了吗?” 云萝摸了下肚子,说:“半饱。” 金多多也有些呆愣,看看还剩下零星几点残肉的烤架,又看看只剩下腌料汁水的肉盘,不禁有些担心的看着她问道:“吃这么多没关系吗?你可是还有几天就要当新娘子的人,别吃上火了!” 毕竟他们之前可是准备了一大盘肉,那是镇南侯府大厨房里最大的一个盘子,一般人甚至都搬不动它。 本来想用盆的,但是侯府的人表示,他们金尊玉贵的郡主殿下,怎么能用盆吃东西呢?太不讲究了! 金多多的手都抖了起来,一脸害怕的看着云萝,若是真的吃肉吃上火,在出嫁那天脸上突然长了个包啥的,此时在场的这几个人都会被打死的吧? 绝对会被打死的! 云萝很淡定,“不会,放心,已经备好凉茶。” 虎头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会不会上火,而是指着她控诉道:“你把肉都吃了,我们吃啥呀?我辛辛苦苦打一头鹿,拼死抢回半只,结果还是没能吃上几口?” “吃菜!”她把一盘绿油油、水灵灵的小青菜推到了他面前,“青菜比肉还贵。” 再贵不还是一盘青菜吗? “下次猎到什么东西,你看我还给不给你送来!”他一边啃着小青菜,一边愤愤地说道。 最终,比肉还贵的青菜全进了他的肚子里,金多多和文彬都不跟他抢。 鹿肉没有了,不是还有其他肉吗? 郑嘟嘟回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烤肉香气,他呆了半天,然后控诉的看着他们,“你们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自己在这里吃肉!” 虎头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跟太子殿下去瑞王府做客了吗?他们连肉都没给你吃?” 那怎么能一样呢? 他硬是挤进了云萝和虎头之间,伸着鼻子用力的吸了两口气,“好香,跟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太子被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到盯着残羹流口水的郑嘟嘟,嫌弃的撇开了脸,简直没眼看! 虎头、金多多和文彬纷纷站起来行礼,“见过太子!” 太子挥挥手,随意的坐在了云萝的另一边,说道:“阿姐,我舅舅叫我带来了一整只鹿,说是给你尝个鲜,已经送去大厨房。” 虎头的眼睛顿时“噌”的一声就亮了。 第424章 晒嫁妆 婚期越近,镇南侯府就越热闹。 平时都在隔壁的长公主府出入,这边的侯府就显得几分冷清,但现在,镇南侯府大门敞开,披红挂彩,热闹极了。 客院里住满了远道而来的宾客,送上丰厚的添妆和贺礼,亲朋络绎往来,云萝也没工夫再偷闲了,太子从瑞王府给她带来的那头鹿最终全便宜了郑虎头他们。 之后见面,赵三郎不止一次的刻意关注云萝的脸色,想要以此判断她是否已知晓了赵五娘和赵六娘对她的谈论。 但云萝那张脸,想要从上面看出她的心思,至少也要修炼到景玥那个程度,不然,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与她相处的久了,身边的人也都越发的不动声色,兰香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因为赵三公子的打量而露出丝毫异色,仿佛不知道他的打量,不知道两位赵姑娘对她家郡主的议论,更没有把那些话转述给她家郡主知晓。 赵三郎心情复杂,见云萝对他们与昨日并无差别,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初五,天气越发的寒冷,尤其是太阳未升起的清晨,那寒风刮在脸上,似乎能把人的皮肉都给刮裂了。 镇南侯府昨日一晚上都未曾真正的安静下来,今日天未亮,从前门到后院的空地就已经被无数箱笼摆件占得满满当当,那张独占一整个院子的千工拔步床在晨曦中显露着它特有的光泽,如平地而起的一座华丽卧房。 它将会被拆卸后送往瑞王府,装进新房之中。 跟着这张床从江南而来的工匠已经整装待发,在一天之内拆卸重装,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今天为云萝送嫁妆的是长公主的八百扈从和老夫人精挑细选的几百侍卫,每个人都戴着大红抹额,腰上束着大红绸带,极大的缓和了他们身上的锐气,每个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的。 天色逐渐明亮,宾客陆续上门,一路进府就是一路观赏嫁妆的过程,一声声的惊叹此起彼伏,皆都被长公主和卫老夫人的大手笔给镇住了。 有人与卫漓玩笑道:“这怕不是要搬走半座侯府吧?小侯爷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卫漓微微一笑,谁说他不心疼?他都快心疼死了好吗! 想到过了明日,妹妹就成了别人家的,从此与另一个人双宿双飞,为另一个家谋划操持,往后想要回一趟娘家都得经过夫家的同意,回得勤快了还要被人说闲话,他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温大公子刚走过来就要被他身上的气息吓得转身而逃,抚了抚手臂上鸡皮疙瘩,他没好气的说道:“好你个卫逸之,刚一碰面你就给我脸色看,是不是忘了我们如今的身份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叶蓁蓁没有亲兄弟,与叶氏本家不亲,又从小在温夫人身边长大,若不出意外,日后出嫁时还得他这个表兄来送嫁! 卫漓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温墨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好奇怪,今日是咱浅儿妹妹的大日子,我若是不来,你才应该多问一句为何不来吧?” “今日用不到你。” “怎么,用不到你就连看都不想看到我?就不许我来瞻仰瞻仰浅儿妹妹的嫁妆?” 卫小侯爷今日心情不大好,没心情跟他斗嘴皮子,眼看着宾客来得差不多,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吩咐下去,准备送嫁妆出门。 金银玉器、古董字画、绫罗绸缎、家具摆设……一抬又一抬的嫁妆蜿蜒成一条红色的长龙,练武的汉子们步伐轻快,但他们肩膀上的扁担却弯曲成了一个惊人的弧度。 大到千工拔步床,小到一针一线,贵重如遗世孤本、稀世珍宝,寻常如锅碗瓢盆、绣花被面,甚至连棺材板都备上了。 金丝楠木的棺材板,排在所有嫁妆的最后面,寻常人连最小的那一块都抬不动。 上千个人抬着嫁妆招摇过市,在街上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好事者站在路边清点,数到后来却反而把他自己给数迷糊了。 “明日就是冬月初六,安宁郡主和瑞王爷的大喜之日。” “卫老夫人和长公主这是给安宁郡主准备了多少嫁妆呀?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几辈子都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吧?” “上次看到这么长的送嫁队伍,还是皇上大婚的时候。” 听说,当年景家是实打实的陪嫁了半个王府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因此一跃成为历代以来嫁妆最丰厚的一国之母。 有人站在路边看热闹,也有人坐在雅间里往外看,神情晦暗,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茶盏,指节暴突。 正是安如郡主宗琦玉。 身旁的丫鬟被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心的捧着茶壶,不敢把它放回到桌上,怕磕碰出响声来惊扰了主子,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她。 另一个丫鬟的胆子稍微大一些,在主子跟前也更有脸面,此时还能小心翼翼的开口,说:“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哪个珍贵的姑娘出嫁不是十里红妆?安宁郡主也就比其他人稍微多了一些,不过奴婢听说卫家在江南行的就是那商贾之事,最不缺金银俗物,如今给自幼失散,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安宁郡主多些陪嫁,也是有些补偿的意思吧?” 见主子没有一点反应,她的眼珠也不由得轻颤了一下,看了眼身边捧着茶壶的丫鬟,再次开口说道:“金玉楼新上了一批首饰,郡主不去看看吗?说不定正好有你喜欢的呢。” 宗琦玉终于有了回应,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哪里还能剩下好东西?早不知进了谁的梳妆匣子!” 她又看向街上连绵不绝的送嫁妆的队伍,那张向来温婉明丽的脸上布满了阴鸷,又冷笑一声,说道:“门口都被堵了,谁还能走的出去?” 捧着茶壶的丫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安静的低下了头。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未经通报,雅间的门就被直接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二十有余的郎君漫步进来,惊讶地看着宗琦玉,“郡主怎么还坐在这儿?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去给安宁郡主添妆吗?” 宗琦玉的手一紧,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扭曲了一下,但是当她转身看向来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勉强恢复了平静,扯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说道:“只是走累了,想先在这儿歇歇脚。镇南侯府此时宾客盈门,我们迟点过去也能给衡阳姑姑少添些乱,而且你看,正好遇见安宁妹妹这浩浩荡荡的嫁妆。早就猜到她的嫁妆必定丰厚,真正见着了却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 年轻郎君的身体似乎不是特别好,脸色微白,走路也比一般人要慢一些,走一直到宗琦玉身旁,与她一起看楼下经过的一抬抬嫁妆,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比较的?郡主的嫁妆已经足够丰厚,当初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宗琦玉垂眸遮掩眼中的神色,然后抬头看着他,说道:“二郎这么说,可见如今也在羡慕瑞王爷,能娶这么一个身份尊贵,嫁妆无比丰厚的王妃。” “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家夫人已经足够尊贵,我无需再羡慕其他人。”说着,还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宗琦玉却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昵,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喜。 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大合适,便扯出一抹笑,状似玩笑的说道:“你就算真羡慕也没用,毕竟人家可是要当瑞王妃的。” 二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微微一笑,点头道:“不敢与瑞王爷争锋,不过夫人,是否该起身去镇南侯府了?再坐下去,可就要到中午了。” 宗琦玉看了眼外面依然源源不绝的嫁妆,然后敛袖站了起来,与男子一起出门。 安如郡主宗琦玉在两年前,云萝和景玥定亲后就嫁人了,嫁的是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五年前金榜题名,如今在兵部任职的封炫,两人去年年底还生了个儿子。 因为封炫身体的原因,这个孩子的出生让封总督一家欣喜若狂,封夫人还亲自到京城来伺候二儿媳坐月子。 云萝不知这些,也不关心这些,她此时正坐在闺房里接待客人。 夫人太太们在长公主和老夫人那儿,男客自也有男客的去处,剩下一些姑娘和年轻的太太,还有几个年幼的小郎就到了云萝这儿,总有那么几个格外活泼的,整个院子里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热闹极了。 叶蓁蓁也在这儿,还送了一套十分名贵的宝石头面,惹得温如初都不禁酸溜溜的说道:“你们现在果然是不一样了,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手笔。” 叶蓁蓁被她说得红了脸,云萝倒是不为所动,还翻出一面镜子递给她,“看看你那嫉妒的嘴脸。” 温如初捧着镜子一脸忧伤,“我总感觉被你们针对了。” 第425章 主要是想抱大雁 文彬和郑嘟嘟以兄弟的身份,跟着卫漓押嫁妆去了瑞王府,回来时不仅带各带回一个丰厚的红包,还有瑞王府今日的热闹场面。 “看到那么多嫁妆,从正院摆到后院,景哥哥家的客人都惊呆了,我还听见有人跟太妃奶奶说,说三姐你是个金娃娃,娶了你,之前送出去的多丰厚的聘礼都全要了回来,还有得赚。”郑嘟嘟摸着沉甸甸的大红包,一点都没有被它抚慰心中的不快,眼皮往上一翻,说道,“嫁妆是给三姐一个人的,又不是给谁家的,那个人说这句话是啥意思?觊觎三姐的嫁妆?想让三姐你接济她?” 卫漓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道:“你之前不是已经把那位老夫人怼了一顿,怎么还未消气?” 太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跟云萝说:“阿姐,你是没看见,今日胖嘟嘟可神气了,把景家旁支三房的老太太说得脸红耳赤,差点哭出来。” 郑嘟嘟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看了云萝一眼,见她没什么不高兴的,才放心大胆的挺起了胸膛,还跟太子装模作样的拱手客气,“过奖过奖,多亏有瑾儿哥哥你在旁边给我撑腰,不然那个人就要打我了!” 云萝突然抬眼看向他,“她要打你?” 这样的日子,郑嘟嘟又是以那样的身份去的瑞王府,竟然有人敢对他动手?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不把云萝放在眼里,又或者是不把长公主和卫家放在眼里? 小舅子押着嫁妆上门,那就是今天瑞王府最尊贵的客人,所有人都只有捧着他的份,唯一能越过他的大概只有身为大舅子的卫漓。 郑嘟嘟用力的点头,说道:“我看她手都举起来了,明显就是想要打我。” 文彬咳一声,“若不是你招惹她,她怎么会生气要打你?” “明明是她先招惹我的!”说得真是十分理直气壮,“她如果不说那种话,我还懒得搭理她呢!毕竟我今天那么忙。” 卫漓又忍不住一笑,笑过之后,抬头对云萝说道:“不过是个拎不清的老妇,还不值得你放在心上,日后也影响不到你,你只管安心待嫁,今日是你当姑娘的最后一晚了。” 云萝总觉得这句话有种莫名的污。 她看了兄长一眼,默默的点点头,心里却也把郑嘟嘟说的那个人给惦记上了。 虽是景家旁支,但能在老太妃的面前说上话,想必也是有些地位的吧? 夜幕降临,长公主亲自过来把他们都从云萝的院子里赶了出去,又打发走屋里伺候的所有丫鬟,确认连门口都没人了以后才转过身来,却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云萝了然的目光。 这一刻,长公主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又忍不住想要再挣扎一下的说道:“浅儿,今晚,娘陪你睡吧,咱娘俩说些私房话。” 云萝体贴的说道:“其实不用麻烦,我知道您想跟我说什么,那些我基本都懂,您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已经忙了几天,明天还要大忙呢。” 长公主一点都不领情,耷拉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云萝,又不好意思直说,她想体验一下和女儿一起躲在被窝里看小黄书的感觉! 云萝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家公主娘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此时见她脸色不对,还觉得奇怪,这既不像害羞又不像烦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深吸口气,依然朝云萝走了过去,伸手把她往床里侧推了推,然后合衣躺在了外面,“该教的还是要教你,你自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册,又能真正学到些什么?” 云萝能说她看的不仅仅是图册吗? 这话不能说,于是就安静的闭上了嘴,打算听听这个时代的母亲是怎么给女儿做婚前性教育的。 这一晚,云萝反正是睡得很安稳,次日天未亮,不等人来喊,生物钟就按时的把她叫醒了。 沐浴洗漱,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美衣裳,然后再次净面,被扶着坐到梳妆台前。 福嬷嬷拿一根细细的线缠在两手的手指上,飞快的把她脸上细微的汗毛一一绞去,摩擦和细微的疼痛让她的脸白里透红,滑溜溜的真正如剥壳鸡蛋。 五福夫人请的是中书令刘喜的长媳,刘家的当家大夫人。 她执着玉梳穿过青丝缓缓的滑下,另一只手护在旁边,就像捧着一团云,细腻柔滑的触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一梳梳到底……” 缓缓的吉祥话在房里流淌,所有人都专注于她们今日的流程,不敢出一丝差错,云萝也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身旁的人摆弄,看不出丝毫新嫁娘的紧张忐忑。 青丝绾起,妆容精致,戴上流光溢彩的凤冠,最后才穿上最外一层,也是最精致华丽的一件嫁衣。 她的嫁衣不是大红色的,而是黑色为底,以金线绣着祥云锦绣、凤飞九天,只在袖口和领口衣摆的位置点缀着红色的镶边。 这是历代景家主母的嫁衣式样,从贴身的小衣到最外层的披帛大氅都有讲究,花样十分繁杂,景家供养的六名顶尖绣娘历经三年才完成了这一整套吉服的绣制。 就连历代的瑞王妃都少有能在出嫁的时候穿上这一身吉服,因为她们成婚的时候可能还只是世子妃或公子夫人。 穿着这身吉服,就说明她进门就是瑞王妃,是景家的当家主母,且必须是原配正妻。 与尊贵成正比的还有它本身的份量,虽然这点份量对云萝还造不成印象,但一层层的衣裳实在是过得太紧了,她有点担心呼吸得重一点都会把它们撑裂了。 毕竟她力气可不小。 心里莫名有些小心翼翼,但她面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而当她转身面向他人时,霎时便惊艳了众人。 从没有人见过她浓妆艳抹的样子,这样的明媚娇艳,像一只勾人心魄的妖精。 不,妖精没有她的冷傲和矜贵,一双泠然水眸平静的看过来,仿佛能让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让人自惭形秽不敢对视。 赤金凤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确实如景玥之前所说,比她及笄时的金冠更华美,细碎的流光如暗夜流星,闪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她走出了闺房,背后的金凤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活过来一般,要一飞冲天。 长公主忽然背过身去抹了下眼泪,老夫人和刘氏亦是泪水涟涟,远远的,隐约传来了一阵喜乐声,郑嘟嘟忽然跳了起来,转身就朝大门的方向冲,“快快,关上大门,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抢走三姐!” 安静的气氛霎时间沸腾了起来,卫漓深深的看了今日格外明艳动人的妹妹一眼,然后带着人转身离开。 他今日将守第一道门。 云萝就安静的坐在她院中的正厅里,身边陪伴着几个平日交好的小姐妹,如叶蓁蓁,如成王府的福慧县主,如亲师妹傅大姑娘…… 侯府门口似乎闹了起来,隔着那么远,那边的声音都隐约传到了后院,傅嫣儿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往外张望,可惜连点影子都看不见,不禁忧伤的叹了口气,“怎么都没个人来跟我们汇报一下外面的情况?” 小小姑娘五头身,站在那儿像个大人似的叹气说话,这模样除了萌也就只有萌了。 福慧县主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可爱讨喜的妹妹,每每见了傅嫣儿都移不开眼,此时见她如此就安慰道:“别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知会我们的。” 傅嫣儿看了她两眼,又叹了口气,“我才不着急呢,我是担心他们闹得太过了耽误师姐出嫁。” 温家的五姑娘笑嘻嘻的捏了捏她的脸,逗她道:“你就这么着急让你师姐嫁出去啊?” “也不是很着急。”嫣儿勾着手指悠悠的说道,“但是我想当压轿小娘子。” 温四姑娘也凑了过来,问她:“为什么想当压轿小娘子?” “能抱大雁!”不仅能抱大雁,还能被人抬着走在最前面,想想就觉得好威风,为此,她今天还特意穿了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裳。 这话一下子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温四惊叹道:“你竟然为了抱大雁就想要把你师姐早早的嫁出去?” “才不是呢,师姐本来就是今天出嫁,哪里是我要早点把她嫁出去?” 傅嫣儿斜着眼睛看了温四几眼,总觉得这个小姐姐好像在挑拨她和师姐的关系,想要趁机顶替她在师姐这儿的位置。 一个穿粉衣,戴红花的丫鬟小跑着进来,傅嫣儿的眼睛顿时亮了,忙问道:“前面怎么样了?他们过了几进门?” 那丫鬟朝她们一一行礼,然后侧头对傅嫣儿说道:“才刚进了正大门,此时郑大公子正带着一群读书人守在二门处,要瑞王爷作诗对对子。” 傅嫣儿顿时“啊?”了一声,“这也太慢了,他们知道我师姐等在几进院吗?” 真是急死个人,难道就不能快一些?磨磨蹭蹭的还娶不娶媳妇了? 第426章 闯关 为了能顺利迎到他的新娘,景玥可谓是做足了准备。 他把身边的人都扒拉了个遍,最终带着浩浩荡荡几十个傧郎,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到了镇南侯府门前。 出发前就已经商量好,一定要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不能惊扰到新娘家人,让人以为不重视对方,所以文的有才子,武的有将军,要雅致的让世家公子上,要粗暴的……世代领兵镇守疆域的景家,最不怕的就是粗暴。 其实景玥觉得他一个人就够了,文的武的,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他都行,但是一个人显得太冷清,而且他也不能把所有力气都花在进门这一道程序上,于是人手十分充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抢亲的。 过第一道正大门的时候,镇南侯府内的人只觉得外面闹哄哄的,肯定来了不少人,这推门的力度也让里面顶着的人甚感吃力,来来回回、摇摇晃晃,这两扇自大彧开国以来就屹立在这儿的大门都差点被他们给折腾倒了。 “别推了别推了!若是把大门弄坏了,你们可吃罪不起!” 门内有人喊,门外的人却一点都没有要听从的意思,反而推得更加用劲儿,还有人在往里喊:“要吃罪也是大家伙一块儿吃,要不然,你们倒是松手啊!” “呸!奸猾之徒,你们今日休想轻易踏进镇南侯府的大门!” 卫漓皱着眉头站在旁边,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精心设置的关卡到底是如何变成眼前这个场景的?门里门外的竟然比着力气推门,你们是有病吧? 刚才又是谁在门外说,迎亲也要客客气气的,要像个斯文人? 他差点就相信了。 前头突然架上了一架梯子,这梯子有点长,露出来一截在墙头上方。宗琪钧眼明手快,迅速扯过旁边的凳子垫在脚下就跃上高耸的围墙,伸手就想要把梯子推开。 对方的速度却也不慢,已经顺着梯子攀爬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并顺势也跃上了墙头。 赫然是广平王世子顾安庭。 两人在墙头上你来我往的交起了手,都是自幼习武,走武职一道的,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宗琪钧皱眉看着他,“你今天是那边的?” 顾安庭笑一声,“没办法,阿玥比逸之快了一步,今儿个,我是来抢亲的!” 宗琪钧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顾安庭侧身躲过,然后与他乒呤乓啷的打了起来。 两人在墙头打的分外精彩,吸引着下方众人纷纷抬头往上看,还有不知谁站在人群中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开的,十几二十多个大小伙子从推开的门缝中涌了进来,直接把里面顶门的人冲撞的七零八落。 温墨温大公子正趴在二门的墙头上看热闹,眼见着迎亲的人冲开大门涌了进来,顿时瞪大眼睛怪叫了一声:“我滴个娘亲嘞,景玥你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这是要抢亲呀!” “快快,他们要过来了,赶紧准备好!”他低头朝脚下喊了一声,又扭头朝二门外,已经冲进前院的迎亲队说道,“这一关我们不来硬的,像本公子这样的文弱书生肯定打不过你们。这一关由咱新娘子的弟弟亲自出题,过了才给开门,可不许硬闯!多说一句哈,咱这位小舅子可是今年江南秋闱的解元!” 在他的一左一右探出了两颗小脑袋,一个圆头圆脑的跟他不满道:“还有我呢!” 温墨摸了摸他的圆脑袋,惊讶道:“你不是守着下一道门吗?怎么跑这来了?” 郑嘟嘟这眼神飘了一下,随后理直气壮的说:“我先来看看热闹!” 迎亲的人看到了他另一边的那颗脑袋,当即就喊了起来,“太子殿下,您怎么站在那里面?您不跟我们是一伙的吗?” 太子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们,抬着下巴,神情睥睨,“本宫现在是拦路的娘家人!” “您明明昨日还陪我家王爷同睡新床上,拿了丰厚的大红包,怎么转头就成了我等的拦路虎?” 郑嘟嘟在旁边摇头晃脑的说道:“不要在这儿拉交情,没面子的,今天谁都没面子!” 景玥施施然从后面走了上来,抬头看一眼趴在墙上的太子殿下,轻笑一声,能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刁难他的机会,这小子都不知道高兴得几宿没睡了。 今天就且让他高兴一回,今日过后,他再出宫找阿萝,就要去瑞王府了。 此刻的太子殿下一点都不虚,他今日可是奉旨而来,这样的大喜之日,舅舅也绝对不能跟他生气,至于以后会不会被打击报复…… 能爽一天是一天! 门内已经递出了题目——先作诗三首,每一首都要包含对新娘的情意和承诺,旁人不得帮忙。 好歹也是考过状元的人,虽然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但这显然难不倒景玥,只稍稍一沉吟,便张口就来。 从上午到中午,跑腿的丫鬟一趟一趟的来回,腿都跑细了,嗓子也说哑了,却依然挡不住她的满腔兴奋。 “启禀郡主,瑞王爷带了好几十个傧郎来迎亲,趁着简王世子和顾世子在墙上打架,吸引了我们注意的时候闯进大门。” “启禀郡主,瑞王爷只用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就作诗三首,奴婢叫人抄写了下来,您看看。” “启禀郡主,蒋三公子出了个对子,据说是什么千古绝对,瑞王爷对上了,都没有用上他人帮忙,这是那副对子。” “启禀郡主,太子殿下和郑二公子被瑞王爷的两个大红包收买了,都没有怎么为难的就放了行。” “启禀郡主……王爷往这边过来了!” 姑娘们已经在院子里筑起了一道人墙,就那么笑吟吟的站着,却似乎比之前的任何一道关卡都更加坚固,反正几十个傧郎,不管是文人学士还是粗莽汉子,又或者世家公子,全都连碰也不敢碰她们。 哪里敢碰她们呦?这每一个可都是金贵的玉娃娃! 一个长着张讨喜娃娃脸的少年走上前来,拱手朝他们团团作揖,笑嘻嘻的问道:“不知要如何,姐姐们才肯让道?有什么要求,你们只管提,能答应的我们绝无二话,暂时做不到的我们也能想想办法!” 云萝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热闹,也有些忍不住的把视线投向了外边。 宾客们也大多跟着汇聚到了过来,站在旁边看着一群小姑娘堵在院子里,再严谨古板的老夫人都对她们此时的行为表现了极大的宽容。 长公主扶着老夫人绕过人群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云萝面前,伸手为她细细的打理并没有不妥的衣冠,并把一柄团扇塞进了她手里,“就快要进来了,你遮一遮。” 团扇也是以黑玉为骨,黑面绣着金色的并蒂莲。 云萝顿了下,然后乖乖的用扇遮住了脸。 院子里的笑闹声一股脑的钻进耳朵里,透过扇面,她隐隐约约的能看到门外的人影晃动。 吵闹逐渐停歇,空气中却似乎涌动着更不平静的气息,她看到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直直的朝她走过来,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尖上,除了他的脚步声,仿佛再也听不见其他。 云萝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了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一步远,伸手就能触碰,从扇子的边缘能看到他黑色的衣摆,以金线绣着祥云,还有一节似乎是什么的尾巴。 看不到全貌,但似乎是龙尾的形状。 龙?不对,应该是蟒吧? 景玥平时喜穿红衣,今天的大喜之日却反而穿了一身黑,跟云萝的一样,只在袖口衣襟处能看到一截红,那其实是内衫的颜色。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虽然扇子挡住了她的脸,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欣赏她此时的模样。 其实单只是看到她穿着这一身吉服,他心里就已经涨满了,尤其她还得穿这么好看。 扇子悄悄地往下移了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泠然的眼睛,眼尾上挑,胭脂在上面晕出色彩,就像一只毛茸茸的从洞穴中探出头来的小狐狸。 景玥忽然呼吸一窒,差点就要伸手去揉揉她了。 手已经伸出去,伸到半途却突然拐了个弯,托着她的手把扇子往上抬了抬,又遮住了她的眼睛。 云萝……云萝真想一扇子砸在他的脸上,但是她忍住了。 今天,她是一个温柔贤淑、端庄大方、美美美的新娘子! 所以她只是又把扇子往下移了一点,没啥表情的盯着他。看的仔细了,就突然发现了一点异样,不由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眶,轻声问她:“很明显吗?” 他明明已经用脂粉盖了一层,竟然还是没有遮住两个黑眼圈? 云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默默的用扇子遮住了脸。 景玥……真是抓心挠肝的,又不能抓着别人去问,他脸上的黑眼圈是不是很明显?看上去是不是特别的憔悴,很不精神? 第427章 生不生 起嫁酒后,云萝如一个牵线木偶一般乖乖的被拉着拜谢客人、拜别家人,然后坐在正院正堂的正座上,由母亲亲自为她换上崭新的绣着。 长公主走了过来,手上拉着一个神态拘束,满脸臊红的刘氏,一左一右的在云萝面前蹲下,握住了她的脚。 脚上的绣鞋被轻轻脱下,长公主握着她的脚,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刘氏也忘记了拘束和紧张,捧着她的脚怔怔的发呆,另一只手上的嫁鞋迟迟没有往她的脚上套。 云萝低头,只能看到两个娘的头顶,但是能听见她们轻轻的抽泣声,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扇子往前移了一点,让她的视野能更清楚的看见两个娘,说道:“我后天就又回来了,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的。” “瞎说!”长公主抬头瞪了她一眼,拭一下眼角,一边给她穿鞋,一边轻声说道,“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哪里还能经常往娘家跑?” “娘你不也经常往宫里跑吗?可从没见舅舅嫌弃你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是您觉得老太妃没有我祖母更通情达理,会阻挠我回娘家?” 景玥就眼巴巴的等在旁边呢,两位岳母迟迟没有换好鞋子,急得他恨不能抢过去亲自给云萝换上,竖着耳朵听了他们的对话,连忙说道:“岳母放心,以后小婿还要时常来打扰您呢,只望您不要嫌弃才好。您若是嫌我们吃的多,我和阿萝还可以自带口粮。” 刘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长公主的脸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只是手上飞快的给云萝换好了鞋子,简直有些迫不及待的对卫漓说:“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卫漓走上前,把云萝抱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文彬,郑嘟嘟,还有太子殿下都紧跟在他的身后,郑嘟嘟正在跟太子小声的咬耳朵,“昨天送嫁妆,太妃奶奶给我包了一个好大的红包,今天送嫁,公主婶婶说,红包会比昨天的更大!” 太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给阿姐送嫁,今天我是小舅子!” 景玥走在前面,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活腻了! 太子心虚的不敢看他,脚下的步子却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昨天的他是舅舅的,今天的他却是阿姐的! 跟着阿姐,就连辈分都长了呢! 想想都觉得心里有点爽。 卫漓抱着云萝出了正院,穿过夹道的宾客走出二门,他前行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景玥侧目斜睨他,也不催,多少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么一会儿?有本事你就走到天黑,他还能趁机多看几眼阿萝。 这一身景家主母、瑞王妃的吉服穿着阿萝身上,怎么就能这么好看? 门外锣鼓唢呐喧天,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卫小侯爷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开心,紧紧的抱着妹妹,如同抱着即将要被人抢走的稀世珍宝。 走的再慢,终于也还是走出了大门,景玥抢过了喜嬷嬷的活,亲手撩开花轿的门帘,等着卫漓把云萝送上花轿。 卫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小心的把云萝放下,退出前,一点都不避讳的对她说道:“如果在他家过得不自在,哥哥随时能接你回家。” 景玥……默默的忍了! 卫漓退出,门帘放下,喜乐声一下子就越发的欢快了起来,随着喜嬷嬷的唱词,八抬大轿被稳稳当当的抬了起来。 八个黑衣汉子抬着两架小轿走在最前面,轿上一左一右盘腿坐着一对小人儿,怀里抱着一只肥嘟嘟的大雁,除了傅嫣儿,另一个男童是向刘家借来的十八郎。 压轿的童子童女之后,是御赐的玉如意,卫老夫人精挑细选的花开并蒂,长公主亲自刺绣的白首同心,郑丰谷和刘氏精心准备的金童玉女,再往后,才是昨日未曾送到瑞王府的其余陪嫁和新收的添妆,浩浩荡荡,依然排出了几百丈。 新娘起轿,鼓乐奏鸣,卫漓和文彬他们也坠在花轿后面,再次前往瑞王府。 这一次,是送嫁。 长公主的眼泪忍不住的又掉了下来,紧紧抓着叶蓁蓁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喜嬷嬷端来一盆水,也被她给瞪了回去。 你女儿才是泼出去的水呢,你全家都是泼出去的水! 迎亲的队伍离开镇南侯府,最后一个人都转过弯看不见了,长公主还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张望,刘氏亦和郑丰谷站在一块儿,抚着胸口叹气道:“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若是真不嫁出去,反倒更着急,只是这心里咋就这么空落落的呢?” 明明自从小萝回到卫家,来到京城之后,见的面也少了,但跟眼前的出嫁仍是不一样的,心里的感觉就不一样。 队伍此时已经到了街上,街上路人皆都驻足围观,小声议论。 这一场婚礼与其他人家有些不同,十里红妆在昨日,今日的婚礼却有更多的黑色,喜乐从欢快到肃穆,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十分严谨的典礼。 就连沿路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气氛渲染,逐渐的少了嬉闹玩笑,莫名的有些肃然,不敢喧哗惊扰。 “多少年没有看见这样的场景了?”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街头,一脸感叹和追忆的说道,“上一次还是在几十年前,当年我也还是个年轻的少年郎。” 旁边的人看着他估摸了下他的年纪,惊讶道:“莫非是老太妃和老王爷?” “可不就是!”老者看着这些年轻人,莫名的有一种优越感,“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见识少了,什么王府为聘、十里红妆,觉得那就已经很了不得了。然而这才是景家娶媳妇最大的排场,只有进门就是当家主母的瑞王妃才有资格穿上那黑色吉服,从此,安宁郡主在景家上管王爷,下管旁支仆从,凡景家之事,没有她不能插手的,就连老太妃都要让她三尺!” “这这这……这么厉害?” 郑嘟嘟不知这些,还在跟兄长交头接耳,“景哥哥迎娶三姐为啥是这样的?好像一点都不喜庆。” 文彬目视前方,眼角都不往他这边飘一下,“那只能说明你见识少。”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郑嘟嘟不高兴的噘嘴。 文彬这回看了他一眼,“虽未见过,却至少听说过一些。” 郑嘟嘟觉得跟兄长说话咋就这么气人呢?于是扭头跟太子咬耳朵,“今天还没昨日热闹呢。” 太子摸摸他的傻脑瓜子,“这可是连我外祖母都没有的排场,从此阿姐她在景家就能横着走,谁敢惹她不高兴,她一句话就能让那个人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热闹有啥用?闹闹腾腾的显得不庄重。” 郑嘟嘟似懂非懂的,他这短短不到十年的人生还不足以让他接触更多东西,因此不能很理解太子这话的意思,也不明白为啥热热闹闹娶回去的反而还比不上这样冷清的。 对,在他眼里,这就是冷清,跟他见过的所有婚礼都不一样,除了一开始的迎亲,从三姐上花轿开始,就连奏的乐都不一样了,他们村里娶媳妇都比这喜庆。 他看看太子,又转头看看兄长,虽不懂,却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便也肃着小脸安静的跟在后面。 不能表现得像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给三姐丢脸。 花轿八人抬,一路从镇南侯府出康平坊再绕过半个京城,到瑞王府的时候正好到酉时。 天色都已经昏暗了,瑞王府内外却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宾客们皆已就位,他们有一部分人是刚从镇南侯府赶过来的。 婚礼,昏礼,花轿进正门,落于正院,云萝被景家旁支的一个彩衣小姑娘从花轿中引了出来,团扇遮面,与景玥并肩一步步的踏入了王府正殿。 拜天地,拜祖母,夫妻对拜,再出正殿入祠堂,上香叩拜祖宗先人,上族谱,在景玥的旁边添上“卫浅”二字,从此她就是景家的人了。 退出祠堂,拜谢宾客,入新房。 有人在窃窃私语,“第一天就开祠堂记上了族谱?” “你还年轻,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景家的规矩,主母进门,婚礼程序跟其他人不一样,以此彰显主母的尊贵。上次这样还是老太妃进门的时候呢。” “呀,难道张太妃也不曾?”张太妃就是景玥的母亲。 “张太妃进门时老王爷健在,她还是世子妃,自然是没有的。” 这一圈走下来,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喜宴才终于开席。 此时已经过了正常的晚食时间,但没人在意这一点,谁来这里都不是真的为了吃,就算饿了,正宴虽未开,小点心却从没有断过。 外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新房里却是另一番场景。 结发、合卺,云萝终于能放下她捧了大半天的扇子,吃上了一口生饺子。 “生不生?” 云萝幽幽的看着给她喂食的喜嬷嬷,张嘴就把口中的半个生饺子给吐了出来。 喜嬷嬷猝不及防,一脸懵逼的看着她。 第428章 我觉得还差一点 景玥也是猝不及防,却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在喜嬷嬷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过去把那碗饺子拿过来放到了边上,并转身吩咐道:“去为王妃端几样吃食。” “王妃”两个字说出口,他的心也跟着被烫了一下。 喜嬷嬷忽然觉得自己挡在这里甚是碍眼,不由得退到了一边。 云萝擦了擦嘴角,侧目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自从进了新房,你就再没看我一眼,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你还用扇子遮我的脸。” 景玥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把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双眼里满满的全都是她,还有几乎要流泻出来的情意和涌动的不知名暗潮,能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 只看一眼,他就又下意识的偏开,再抬眼看她,似乎终于稍稍平静了些,俯身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 “我不敢看。”他垂首贴在她的腿上,轻声说,“看了我怕把持不住。” 云萝瞬间垂眸,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用力的拧了一下,拧得他闷哼一声,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嬷嬷木着脸站在旁边,心甚累。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跟他们不一样了,真会玩!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捶门声,紧接着响起的还有温墨的大嗓门,“阿玥,出来敬酒了,你今日休想安安分分的待在新房里躲过去!” 与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人,在新房门外吵吵嚷嚷的,大有景玥若是再不出去,他们就要闯入进来的架势。 新房内带几分旖旎的气氛瞬间被破坏殆尽,景玥杀气腾腾的往门口看了一眼,转头却又回到了温柔细致的模样,对云萝说道:“折腾了半天,你先在房里吃些东西,填一下肚子,我出去应付完他们就回来陪你。” 云萝淡定的点头,“好。” 景玥仍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几句,再吩咐下人照顾好王妃,然后才转身走向门口。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温柔到冷酷,打开门后,看着门外还在举手砸门的几个人,他的眼神简直要把他们冻成冰坨子。 几个人往后退了一步,温墨却仍坚挺的站在原地,在房门打开之后还伸着脖子想要往新房里面张望,可惜被景玥挡住了视线。 对上景玥不善的目光,他摸摸鼻子后退一步,然后嬉笑着想要勾住他的肩膀,“走走走,大家伙都等着你去敬酒呢!” 景玥拍开他的手,问他:“你怎么又来我府上了?” “咱俩好歹也是多年交情的知己,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自然是来喝喜酒的!” 刚才迎亲时,在侯府拦门拦得那么起劲,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来王府喝喜酒? 景玥看了眼他的脸皮,果然非比寻常的厚。 顾安庭把玩着腰上挂着的玉佩,笑言道:“你就算不屑于应付其他客人,送嫁的大小舅子还在宴席上等你去招待呢,那可怠慢不得。” 所以,还是别着急慌忙的躲在新房里跟新娘子亲亲我我,怠慢了送嫁的娘家人,以后的日子难过。 景玥去招呼客人了,云萝则留在新房,不慌不忙的吃完了丫鬟端上来的丰盛佳肴,然后卸下沉重的凤冠,脱下厚重的吉服,沐浴更衣,顿时一身清爽。 新房里只剩下陪嫁的四个贴身大丫鬟,多余的丫鬟都退出了门外,云萝没别的事可干,坐着无聊,看到眼前四个俏生生的貌美丫鬟,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也该嫁人了?可有看上的意中人?” “我不嫁。”如歌想也没想的说道,“我如今过得这样好,郡主疼我,每天都只需做自己喜欢的事,嫁人做什么?找个没什么用的男人来给自己添麻烦吗?” 月容的手肘怼了下她,“今日是郡主和王爷的大喜之日,你在这儿说什么丧气话?” 如歌就低着头不说话了,其他人也都了解她的性子,每天专注于她自己的爱好,想听她多说几句话都千难万难,今天能一下子听到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云萝就对另外三人说:“你们最小的也已经年满二十,按照规矩,此后的路也该做个选择了,是脱了奴籍回自己的家,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后当个管事嬷嬷?” 依然是如歌最先开口:“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郡主身边,一辈子给您做漂亮的衣裳和配饰。” 兰卉举手说道:“我如今已经是铺子里的管事了,郡主给我的月钱那么高,我才舍不得走呢!再说,我若是走了,谁给郡主看铺子呀?谁看我都不放心!” 月容摇头说:“奴婢没爹没娘,也不知家在何方,除了郡主这里,并无其他的地方可去,至于终身大事还是别的,奴婢都听从郡主的吩咐。” 兰香反而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也说:“奴婢也不走,一辈子留在郡主身边,听候您的差遣。” 云萝多看了眼兰香,默默的点头,沉默了下,似乎是在考虑她们之后的安排,随后说道:“那就暂时跟之前一样的安排,你们该干嘛干嘛,我身边不喜欢留太多的人。” 但嫁入王府之后,她身边势必会增加几个人,想到还要给她们安排去处,就觉得脑壳疼。 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难得跟几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时间竟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深夜。 喜宴散席,宾客也都各自离去,丫鬟们已经等得在旁边打起了瞌睡,云萝倒是还清醒,清醒的等着景玥送完客人后回来。 将近亥正,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丫鬟们行礼道:“参见王爷。” 房内的丫鬟们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连忙站直站好、严阵以待。 房门从外推开,景玥带着一身酒气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但看他的脸色,似乎还算正常,并没有醉酒的失态和迷糊。 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沿的云萝,他愣了一下,问道:“怎么还没睡?” 云萝觉得他这句话问得真奇怪,当即抬眸瞥他一眼,“这不是规矩吗?” 景玥忽然就红了脸,一边挥手让多余的丫鬟们全都退出去,一遍跟云萝说:“这都已经过了你平日歇息的时间,你若是觉得困乏,只管自己先睡便是,不用特意等我,我……” 他看着云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云萝此时就坐在床沿,换下了厚重的衣冠,洗去了脸上过多的胭脂,素面朝天却如清水芙蓉,在轻轻跳跃的龙凤烛烛光下,大红色的寝衣衬得她粉面桃腮,双眼之中两点星光闪烁,水泠泠的,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更加温柔。 丫鬟们安静的退出了新房,云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特别淡定的问了一句,“睡吗?” 景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那儿简直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扶额冷静了一下,最终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手掩在口鼻处,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有暗潮在眼底生成,逐渐涌动,似要将眼前的人搅碎了。 “阿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云萝眉头一挑,似乎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洞房花烛夜还能干什么?盖着棉被聊天,还是来一场单纯的友好交流?你若是想,我倒也没意……见。” 之后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景玥已经瞬间到了她的面前,没有再给她说出话的机会。 红罗帐暖,一夜春宵,当大红龙凤烛燃尽最后一滴的时候,天光破晓,天际的云被渲染出了璀璨的色彩。 云萝的生物钟突然失去了作用,已经过了她平日醒来的时辰,但她却依然沉浸在睡梦中,整个世安堂都静悄悄的。 晨曦透过窗户钻进了世安堂内的新房,越过屏风,穿过帐子,悄悄的照亮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一直修长的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轻轻遮在身旁人儿的眼前,不让晨光扰了她的安眠。 景玥侧身,双眼细细的描绘着云萝的额头、鼻子、嘴巴,下巴藏进了被窝里,柔软的身躯正与他紧贴。 他的眼底忽然浮现一抹暗色,忍不住凑过去与她贴得更紧。 云萝不耐的动了一下,睫毛在他的手心扑闪,一只白玉似的胳膊探出被窝,一把推开了埋在她颈窝乱啃的脑袋。 “够了!” 被窝因她的动作被掀开了一点,露出白生生一截锁骨上的点点红梅,分外妖娆。 景玥惋惜的叹了口气,手从她的眼前移开,只把她搂得很紧,还特别不要脸的说:“我觉得还差点。” 云萝背过身去理都不理他,却忽略了这个姿势正好方便他把她整个纳入怀中,贴得严丝合缝,肌肤相贴的触感都是清清楚楚的。 她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床内侧,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眼底的一点点羞窘。 景玥又往她身上贴得更紧了,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阿萝,有没有哪里难受?我给你揉揉。” 云萝……你的手能不能先规矩一点? 第429章 我孙儿 日上三竿,老太妃正在她的福安堂内喝早茶,门口突然传来丫鬟的通报,说王爷和王妃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妃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放下茶盏低头嘀咕了一声:“这么早就来了?” 语气中带着些许失望,似乎并不怎么想要这么早的看到他们。 但人都已经到门外了,她老人家难道还能把他们赶回去继续睡觉?自然是只能请他们进来了。 垂挂在门口的帘子被掀开,屋里顿时一亮,又一暗,抬眼就看到两道身影从门口携手走了进来,男俊女俏,都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整个福安堂都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明艳了起来。 老太妃还未开口就先眯着眼笑了起来,朝着云萝招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拉着将她好好的打量了一遍,关切道:“怎么起这样早?你们年轻人正是怎么睡都不够的年纪,你只管安心歇着,不必为了那一点不重要的规矩累着自个儿。” 这话就差明说昨晚辛苦,今早只管睡觉歇息了。 云萝眼角细微的一抽,然后仿佛没有听出话中意,乖巧的说道:“谢老太太关心,我已经歇好了。” 老太妃下一眼就看向了站在云萝身后的景玥,眼里充满着对他的怀疑。 瞧着安宁丫头确实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难道是她家阿玥不大行?细想想又不是很意外,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之前也没个通房啥的,洞房花烛夜还是第一次那啥,确实可能……emmm…… 老太妃不知不觉就想多了,转头就跟云萝说:“你们是新婚的小夫妻,我家阿玥之前一直是一个人自在惯了,也不知要如何经营夫妻之道,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高兴的,你多担待,或者来告诉祖母,我替你教训他。” 云萝飞快的闪了下眼睛,然后乖乖的“哦”了一声。 景玥悄悄的伸手戳她的腰,你竟然还“哦”?明明我是很想给你的,然而你不要,急了还挠我! 老太妃说了这两句就觉得差不多了,若再说下去,她老婆子自己都要不好意思喽,便轻咳一声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旁的嬷嬷捧着茶上前,笑呵呵的屈膝道:“王爷,王妃,请敬茶吧。” 云萝后退一步与景玥站在一起,接过茶敬于老太妃。 老太妃笑呵呵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那是一套通透至极的翡玉头面,一对手镯、两只玉簪、一对嵌玉的珠钗、水滴状的眉心坠,以及一对同款的耳坠。 “几年前新得了一块翡翠,我第一眼瞧见就决定要把它打成头面留着给我的孙媳妇敬茶时当见面礼,等了好几年,如今可算是把它送出去了。”老太妃笑得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把见面礼给云萝之后就对景玥说,“今儿个你就带着安宁在府里四处走走,先熟悉一下,那些个管事下人倒是不着急见,等回门之后,府里的中馈就都要交给她了,好歹还能再松快两天。” 景玥勾着云萝的手,闻言便说道:“您老继续管着便是,阿萝那么忙,哪有闲心管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太妃横了他一眼,“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想我继续给你们管事儿,做啥美梦呢?这个家以后全都是你们的,你们就要担起责任,别啥事都想交给别人做,好歹让我享几年清福,也吃不了你们几天闲饭了。” “谁敢说您是吃闲饭的?真要说吃闲饭,那也应该是您孙儿我,以前吃您的闲饭,以后就要吃阿萝的闲饭了。”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他脸不红气不喘,更没有觉得难为情。 老太妃伸手指了指他,没好气的说道:“没出息的!亏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吃人闲饭是那么光彩的事吗?” “这也是一种福气”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快走快走,以后没事就不要来了,有事也只安宁过来便成。” 景玥于是拉着云萝转身就告辞了。 看着两人离去,老嬷嬷不由得笑道:“咱小王爷真是一心护着王妃,到哪都舍不得放开。” “分明是嫌我们碍眼了。”老太妃捧着茶盏笑骂一句,又叹息道,“他那是担心我舍不得放下手上这点管家的权力,心里会对安宁丫头存疙瘩呢,真是个没良心的,我是那种会把着这点小权力不放的老太太吗?” “奴婢看是您想多了,咱小王爷从小就不爱管府中的事,就觉得这是麻烦,咱王妃也是个清冷性子,听说之前长公主把中馈交给她打理,她也多只是吩咐给下人,分明是不爱管这些。” “哪能不爱就不管呢?我还有几个年头好活?这个家终究是要他们两个撑起来的。” “您这是爱护心切,就以为他们啥啥都干不好,咱小王爷虽有时候惫懒了些,但做什么不是妥妥贴贴?王妃更是一等一的好人品,谁家娶了都是旺家旺夫的,亏得咱小王爷先一步下手。” “谁说不是呢?”老太妃又忍不住的笑眯了眼,忽然想到什么,倾身对老嬷嬷说道,“你去厨房,让他们给王爷、王妃炖些补品送过去。” 老嬷嬷顿时心领神会,撑着老迈的身子亲自出去吩咐了。 等景玥拉着云萝在王府里逛了一圈回到正院,就看着丫鬟呈上来的两碗炖品,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丫鬟屈膝道:“这是老太妃特意吩咐厨房给王爷和王妃准备的,说是给你们补身子。” 云萝接过来闻了一下,然后默默的放了回去,指着旁边的桌子说道:“先放那儿。” 丫鬟顺从的将两盏炖品放到桌上,还不忘提醒,“王爷王妃记得要趁热吃。” 云萝挥挥手,让送炖品的丫鬟出去,转身就看见景玥正将其中一盏炖品拿在手上用调羹轻轻搅拌,说道:“真是托了阿萝的福,老太太顺带着还给我也准备了一份。” “我觉得你不用吃。” “嗯?”景玥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然后缓缓的把碗放回到桌上,盯着它若有所思。 半晌,他支着头抬眸看向云萝,桃花眼中漾着春情,幽幽说道:“连祖母她老人家都认为我做得还不够,才成亲的第二天就着急慌忙的给我送补品来了。” 云萝冷飕飕的看他一眼,转身打算不理他。 下一秒,她忽然被抓住手腕往后扯,直接就跌进了某人怀里。 景玥将她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走在半天,你累不累?我给你揉揉腿?” 话未说完,手就已经不规矩的在她腿上捏来捏去的。 云萝动了下腿踢开他的手,“不累,不用。” 手再次落到她的腿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幽幽的,“看来果真是我还不够努力,传说女子在洞房的第二天皆会有所不便,然而我的王妃却精神抖擞、健步如飞,还逛了半天的园子都不觉得累。” 云萝……云萝扳了两下缠在腰间的手,却没有扳动,只得继续坐在他的腿上,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明明不是娇小的身材,此时却几乎整个都嵌入了他的怀里,特别的小鸟依人。 她的表情似有些无奈,“我又不是那些娇娇怯怯的小姑娘,跟她们不同有什么奇怪?” 拦在她腰上的手臂更加收紧,他咬着她的耳朵轻笑着说道:“谁说你不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爱极了。”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颈侧,格外的滚烫,烫得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不禁侧着脑袋往边上让开,他却紧追而来,又贴在她脖子上轻轻啃咬舔舐。 云萝的呼吸都乱了,眉心轻蹙。 这个人真是…… 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不知不觉变成了缠上他的脖颈,攀在他的肩上,身体也被悄悄转了个方向。 气氛逐渐失控,这时候,却突然听见门外一个丫鬟的声音,“王爷,旁支的几位老爷和太太前来拜访。” 云萝蓦然惊醒,在转头的瞬间却又被景玥捧着脸转了回去,毫不犹豫的堵上她的嘴,“不管他们。” 气息渡入口中,津液交缠,呼吸交织。 “笃笃笃~”紧闭的房门被敲响,还是那个丫鬟,心里慌得连声音都在轻微发抖,但还是再次开口说道:“启禀王爷,他们说是来拜见王妃的。” 明明早就说好了,王妃进门后会择日去族中拜访旁支长辈,但他们却今天就打着拜见王妃的名义上门来了。 景玥埋首在云萝的颈窝呼吸急促,身上几乎要散发出肉眼可见的黑气,气压十分低沉。 云萝其实也有些不舒坦,眉间微蹙,待呼吸平缓,便屈指在他的背上抠了两下,问道:“怎么回事?我今天还要给其他人请安?” 景玥的手掌紧紧压在她的背后,在她颈侧蹭了两下,说道:“你是王妃,就算见面也应该是他们先向你行礼,哪里还值得你去给他们请安?” 第430章 你受不起 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再把擦花的胭脂仔细抹上,然后景玥才牵着云萝的手开门走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小丫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被瞬间吓得缩起了脖子。 嘤~可怕! 难道这就是姐姐们不愿意过来,还给她许诺了许多好处让她前来禀报的原因吗? 两位主子从她眼前走过,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悄悄的侧头往那边瞄了一眼,看到王爷和王妃已经走上回廊,很快就要拐弯,她摸摸头上的汗,长嘘了一口气,然后噘着嘴一脸委屈的去找姐姐们了。 云萝不知丫鬟们的小心机,她和景玥穿过回廊一路到了与世安堂隔着两座院子的青和居,还未进门就先听见了几声抱怨,似乎不满王府没有直接请他们到正院。 云萝也侧头问景玥,“怎么不请他们到世安堂?” 景玥低头把玩着她软绵绵的小手,随口说道:“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王府正院可不是谁都能踏足的,别让他们踩坏了你的地毯。” 真是相当的漫不经心。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也抬头与她对视,笑得格外软乎,语气也轻柔,说:“不用紧张,也不必多费心,你如今可是瑞王妃,这座王府的当家主母,就连我都得听你安排,而里面那些人不过是仗着有个长辈的身份,仗着当年曾护我一二,难免有几分倚老卖老,但该向你行礼问安的时候还是得行礼,你大可不必顾忌他们。” 话虽如此,但云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她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对方若是客客气气的,哪怕稍微有那么一点出格,她都不会跟人计较。 能让她费力气计较的,一般都不是小事。 说话的工夫,两人进了青和居。 青和居位于世安堂右侧,也是一处很宽敞的院子,向来用于接待访客,布置摆设自然是无一不精致细致。 景家旁支的那几位老爷和太太此时就坐在青和居的堂内,捧着茶盏正热闹的说着话,但是当看到走进院子的那两个人,屋里的所有声音都顿时一静。 景玥牵着云萝的手直入厅堂,又扶着她在主位落座,然后才在她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这堂而皇之的一番动作,让堂内越发的安静,几位中年的、老年的老爷太太看着坦然坐在主位的云萝,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谁说出一句话来。 丫鬟奉上香茗,景玥滑盖浅抿一口,然后才抬头说道:“趁闲带王妃在府中逛了一圈,让诸位久等,不知您几位今日上门是有何要紧事?” 绝口没有要给云萝引见这几位长辈的意思。 这只有两种可能,他没把云萝放在心上,懒得为她引见长辈,助她尽快在夫家立足;又或者他没有把这些长辈放在心上,认为他们不值得他王妃费心费力的去认识、记住他们,王妃能否在府中立足亦不是他们能影响决定的。 几位长辈的脸色各异,有的明显不大好看,也有的不动声色。 坐在上首位的老者一脸温和的看向云萝,说道:“这就是安宁郡主吧?之前虽有耳闻,却一直都不曾真正见过,我们这些旁支偏房也都十分关心王爷的终身,这不第二天就急急忙忙的前来拜见了。” 云萝抬眸与他对视,脸色平静,目光淡然,并没有因为他这意有所指的话而有丝毫异色。 等他说完,云萝朝他颔首问道:“不知您如何称呼?” 她其实认识这位,在出嫁前,长公主就把景家的上下内外都在云萝面前掀了个底朝天,就担心她嫁过来后会受人欺负,被人蒙蔽唆使。 眼前第一个开口的这位是景家旁支六房的老太爷,与老太妃同一辈分,景玥也得喊他一声六叔祖。 坐他旁边的是他嫡妻六老夫人,此时拿帕子拭了下嘴角的水渍,笑着说道:“郡主贵人事忙,婚前不知道夫家这边的穷亲戚也正常,不过您如今已嫁入王府,这以后总要常来常往的,还是应该尽快把家里人都认一认才好。” 云萝的目光更淡了些,问道:“所以,您又是哪位?” 六老夫人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偏又听见他们家的王爷对着云萝赔笑道:“家里人没规矩,见着郡主王妃都不晓得行礼,回话还答非所问,让阿萝见笑了,还是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吧。这两位是旁支六房的六叔祖和六叔祖母,虽已出了五服,但自来还有几分交情,逢年过节也有节礼相送;这位是三房的大老爷,最好诗书,平日最喜欢约上二三好友在一起吟诗作赋、附庸风雅;这位是让四房的二太太,四房的两位老爷都已过世,大太太一心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如今整个四房全由二太太一个人撑着。” 此类女强人的人设让云萝多看了眼这位四房二太太,二太太也起身朝云萝福礼道:“妾身卫王氏拜见王妃,王妃昨日刚与王爷成婚,我等便冒然打扰,实在是失礼,还请王妃见谅。” 云萝目光微动,又迅速归于平静,“您客气了。” 六老太爷的脸色微沉,略微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们虽是旁支偏房,但也占着个长辈的名分,便是老太妃见了都笑脸相迎,郡主虽身份尊贵,但见面问一声安,老夫也是受得起的。” 景玥目光微凉,轻轻的把茶盏放到了桌上,“咚”的一声轻响,让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六老太爷眼角一抽,悄悄的滑动眼珠子瞟了他一眼。 云萝也看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六老太爷说道:“凭着身上流淌的血脉,您自然受得起瑞王妃的礼,但是据我所知,老爷子您身无功名,也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安宁郡主的礼,您恐怕是受不起的。” 从开口至今,始终没有叫一声“王妃”的景氏旁支六房老太爷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从杯口溅了出来落到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差点扔了杯盏。 云萝的目光在他手背上一顿,然后无动于衷的移开,继续说道:“论情分,您是长辈,论礼法,您是旁支,我为嫡,不仅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还是瑞王妃,是景家主母,连王爷的事我都能管。” 所以你是怎么能够在我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说出那种话? 就凭你胡子花白,身上还流着景家人的血? 脸真大! 景玥支起了脑袋,坐在旁边安静欣赏云萝一人怼翻六叔祖的现场,怕她话说多了口渴,还拿着茶杯亲自喂她,给她润喉。 云萝抿一小口水,然后随手把他扒拉开,嫌弃他影响了她的发挥,目光平平静静的看着六老太爷,说:“刚才听丫鬟说,你们是来拜见本王妃的,我都已经在这里坐了那么久,你们为何还不拜见?” 六老太爷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六老夫人扶了下头上的抹额,阴阳怪气的说道:“新妇进门,真是好大的威风,都摆到长辈跟前来了。” 云萝垂眸想了下,侧头看向景玥问道:“太子说,从此我就能在景家横着走,谁让我不高兴了,我一句话就能让那个人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是不是真的?” 景玥还没回答,坐在下方的几人脸色就又变了,变来变去,扯得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六老太爷霍然站了起来,冲着景玥说道:“王爷,你莫要忘了那些年是谁一路护着你,还为你自断前程,毁了全家对他的栽培和期望,就此沦为一介废人!” 景玥忽然坐直了身子,直问道:“六叔祖希望本王如何报答三叔,报答你家?” 六老太爷却又哑了声,他才不要景玥的报答,恩情报完,以后就能随时把他们扔开了,身上那层稀薄的血缘丝毫都影响不了这个小狼崽子。 什么血缘宗族,景玥八岁时就能在祠堂里,在祖宗牌位前血洗族人,那些眼见着嫡支势弱而蠢蠢欲动的人,全成了王府亲兵的刀下亡魂,提前去地府伺候祖宗了。 所以他除非是疯了,才会让景玥报答完恩情,亲手扯断那根维系关系的丝线。 “什么报答不报答?能护家主周全,是每一个族人的荣耀。”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三房大老爷此时站了出来,敛袖上前两步,然后拱手朝云萝行礼,道;“拜见王妃,今日特来王府拜访,只因心中记挂,如今见到王爷满面春光,与王妃如胶似漆的感情和睦,我等也就放心了,便不再此打扰,告辞。” 六老太爷不动声色的瞪了他一眼,不等做出别的反应,又听见四房的二太太也提出了告辞。 这两位告辞,跟着告辞的人就更多了,这些大都是一开始就摇摆不定的人。 但也有人还在看六老太爷的脸色行事。 正在这时,兰香脚步匆匆的小跑了进来,先恭敬的朝屋里其他人行礼,然后才走到云萝身旁,俯身在她耳边飞快的说道:“郡主,皇后娘娘出宫了。” 云萝愣了下,随之惊道:“什么?” 第431章 眼睛已经学会了 皇后娘娘的突然出宫打断了云萝与景家旁支长辈的交锋,但虽然只经历了一场短暂交锋,云萝的厉害他们也有了些切身体会。 不是说安宁郡主性子冷不爱说话,不擅与人应酬吗?怎么嫁进瑞王府的这位王妃甚是牙尖嘴利? 但不管心思如何,眼下最重要的却是等待皇后娘娘的召见。 皇后出宫,虽没有仪仗开道、大张旗鼓,但也绝不是小事,尤其她还带着太子殿下和二皇子。 二皇子已经九个月了,在燃着熏笼的温暖屋内脱下外层厚实的棉袄,一下子就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在垫着厚厚褥子的软塌上爬得飞快,抓都抓不住。 跟他的欢脱相比,太子真是沉稳极了,正襟危坐,十分威严。 云萝和景玥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皇子突然扑进了太子怀里,太子被撞得往后仰了下,不禁皱眉十分嫌弃,一只手却护在边上,防止活泼好动的弟弟摔到地上。 皇后训斥了二皇子两句,他便依恋的缩在太子怀里,用无辜的眼神看人,眼巴巴的看着太子,似乎想要让他主持个公道。 太子无情的把他推开,也训斥道:“安分点!整天钻来钻去的没个停歇时候,你是猴子变的吗?” 二皇子似乎叹了口气,抬头看到从外面走入进来的云萝和景玥,顿时眼睛一亮,张开双手就要他们抱抱。 云萝直接撇开脸,景玥倒是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还顺手颠了两下,惹得他当即“咯咯”的笑出了声来,肉呼呼的脸上一派天真。 趴在景玥的肩膀上,他歪着脑袋看云萝,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就算没有回应,他自己跟自己也能说得很开心。 景玥又把他放回到软榻上让他自己玩,朝皇后欠身道:“阿姐怎么出宫了?您好歹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宫门前接你。” “可不敢叫你来接,我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吗?”皇后招手把云萝叫到跟前,也不要她行礼,抓着她的手就说道,“我就是来看看安宁,不知在王府习不习惯。” 关系略复杂,此时不管叫舅母还是姑姐似乎都不大对,云萝便悄悄的略过了这两个称呼,说:“劳娘娘挂心,没什么不习惯的。” 景玥也说道:“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若是有哪里让阿萝不习惯的,只需把事情改了便是。” 不习惯就把那让她不习惯的事情改了,没什么值得他家阿萝委屈自己去迁就! 皇后难得回一趟娘家,在给云萝送了一份新身份的见面礼之后,外面还有景家旁支的人等着拜见她。 但她只是见了一面,真的就是召他们来拜见,然后就让身旁的女官送了他们出去,之后的半天时间里,她都在陪着老祖母闲话家常。 太子不耐烦听她们说这些,就甩了粘人精弟弟,拉着云萝在瑞王府中四处走动,还跟她说:“阿姐你明天回门是不是?我已经禀明我爹,一早就能出宫去姑母府上。” 景玥斜了这碍眼的外甥一眼,“我说,你到底是哪边的?来来回回的也没见你有个停歇,是少傅们给你布置的作业太少了吗?” 太子不由耷拉下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说出这样丧心病狂之话的舅舅,这可真是亲舅舅! 亲舅舅坑起亲外甥来,一点都不带手软的,回头就去找了为太子授课的几位大人,导致太子面临的作业量骤然大增,狠狠的挤压了他来找云萝的时间。 此乃后话,姑且不提。 皇后一直在瑞王府留到夜幕降临,才带着人回宫,景家那几位旁支长辈也直到皇后回宫,才离开瑞王府各自回家。 今天似乎白走一趟,不仅没有趁着王妃新入门把她拿捏住,反倒是被她施了个下马威。 王爷爱重,老太妃爱护,就连皇后都特意为她出宫,太子待她又十分亲密,这位以后恐怕是真的能在景家横着走。 有些人仍在算着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人则摇摆不定,悄悄的倾向了云萝,还有的一开始就是被人硬拉着过来凑人头的。 而不论如何,云萝在成亲的第二天就已然在王府中站稳了脚。 折腾半宿,第三天,云萝又起迟了,十几年养成的生物钟都挡不住身体对睡眠的渴望,而某人还精神奕奕的,眼角眉梢都漾着春意,也不知最后究竟是谁榨干了谁。 这让她看到他就觉得心气儿不顺,早上起床坐在梳妆镜前,默默的由着丫鬟给她打理头发,连眼角都没有分给他一点。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景玥抢过丫鬟手上的梳子,又把她们赶出了门外,亲自为云萝梳理长发,细细的把头发梳拢、绾成发髻。 他做的很认真,无奈手艺有限,那发髻被他梳得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横飞斜长的碎发,还不小心扯断了两根黑亮的青丝。 云萝只觉得头皮一疼,还有发根被硬生生扯出毛囊的“嘣嘣”两声,简直是振聋发聩! 她缓缓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今天是回门的大好日子,要保持心情舒朗,不值得为了两根头发跟自己过不去。 景玥悄悄地把两根头发缠在了手指上,接下去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但越是小心,就似乎越做不好。 满头长发顺滑如丝,却每一根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并不听从他的调遣。 云萝觉得头发都要被他薅秃了,但是当透过镜子看到他大冷天的额头都反光了,那一口气就又悄悄的憋了回去。 “你要不编个麻花?” 她本是看他为难自己,又为难她的,好心提点一句,却没想到他一口回绝,说:“那不行,我为你挑选了许多头面钗环,不能浪费了。况且,你今日回门,只扎个麻花辫怎么行?老夫人和岳母见了,恐怕要以为我亏待了你。” 所以你就跟我的头发过不去吗? 终于,他认识到了自己手艺上的不足,不得不遗憾的放弃亲自为云萝梳妆,这个他已经在梦里演练了千百回的情趣,又把被他赶到门外的丫鬟叫了回来。 这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大概是因为阿萝的头发太过于顺滑? 他决定回头找个人先练练手,他刚才都已经看见阿萝伸出手想要挠他了,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 月容绷着脸,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动作轻柔地解开她家郡主头上那个乱糟糟的发髻,重新理顺,然后挽秀发,一点一点的挽出一个精美的发髻,再缀以珠钗花冠,漂亮极了。 景玥站在旁边看的很仔细,把月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了心里,并暗自琢磨,回头找谁来试手比较好呢? 他应该早点练习的,此时也不至于让一个丫鬟抢了他惦记的位置。 梳妆打扮、穿戴整齐,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回门礼,两人坐上马车离开瑞王府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起了。 马车离开王府,穿街走巷抵达镇南侯府的时候,已是辰时末,长公主看着那悠哉悠哉过来的两人,深深觉得自己今天白起那么早了! 谁家闺女出嫁后不是一大早就等不及的想要回门?回来还能一起吃一顿早食呢! 她家的倒好,再迟一点,就连午饭都要赶不上了! 再丰厚的回门礼都不能抚慰长公主心里的不痛快,她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送礼、拜见、请安问好……一套流程下来,长公主瞪了云萝一眼,说道:“再迟一点,我都要以为你今日不回门了。” 云萝特别淡定的说:“要的,今日回门之后,以后就能来去自如了。” “又说傻话,谁嫁了人之后还能在娘家来去自如的?” “娘,你不欢迎我回来?” 长公主哪里会不欢迎呢?如果景家没意见,她恨不得女儿依然能够长住娘家,大不了再多养个女婿呗,她又不是养不起! 长公主还因为等候多时而有些生气,老夫人倒是不觉得什么,拉着云萝就嘘寒问暖,把她这两日的生活问了个仔仔细细,如果不是景玥还立在当场,她老人家可能还要关心一下孙女和孙女婿的夫妻生活。 不过看到孙女这面色红润的样子,才两天没见,一样的相貌却看着就更娇艳了几分,景玥也是春风满面,看向云萝的眼神里皆是情意,想必应该过得不错。 卫漓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文彬和郑嘟嘟,手上还拎着一只黑白色的毛团,那毛团在他的手上挣扎,发出“嘤嘤”的叫声,萌凶萌凶的。 郑嘟嘟已经先一步冲到了云萝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点着脑袋说:“三姐看起来跟以前没啥两样,这样我就放心了。” 景玥按了下他的脑袋,“你有何不放心?我还能欺负你三姐?” “那谁晓得呢?在你家里头,你就算欺负我三姐,我也看不见呀。” 说着,一脸怀疑的打量着景玥。 虽然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不会欺负他三姐。 第432章 驭夫之道 郑嘟嘟此时对景玥充满了不信任,近段日子以来,就连看的戏文话本子都是负心汉和刁钻婆婆,那心里的担忧就别提了。 虽然此时看到三姐安然无恙的暂且松了一口气,但看景玥还是有些不顺眼的。 亏得以前那么喜欢这个大哥哥,他却竟然抢走了他的三姐! 一只肉滚滚的毛团扭着看不见尾巴的屁股缓缓走了过来,一个劲的往云萝身上蹭,发出“嘤嘤”的叫声,似乎撒娇一般。 郑嘟嘟都被它蹭倒了,跌坐在地上瞪它一眼,然后朝云萝控诉道:“团子这两天见不到三姐,连竹子都吃不香了,昨日傍晚还循着气息往外面走,两个侍卫大哥都拦不住它。” 云萝摸摸它的毛,无情说道:“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可是我又打不过它!”郑嘟嘟回答得理直气壮,又有一点点委屈。 卫漓插话道:“你把它带走吧,昨日为了找你,它把园子里的一座假山都撞塌了,还撞伤了两个人。” 团子正摊着肚子叫她摸,察觉她停住动作,还扭过头来催促了一声。 郑嘟嘟控制不住手的伸出去,摸摸它的毛,挠挠它的肚子,一脸忧伤的说:“就连团子都要嫁到王府了吗?” 云萝说:“王府里又没有别的团子让它嫁,顶多只能算是个陪嫁。” 郑嘟嘟眨眨眼,嘤~他也好想当三姐的陪嫁,有没有成亲陪嫁一个小舅子的? 他的表情太明显了,一下子把老夫人都逗笑了,看着团子说:“这东西,安安静静不闹腾的时候还是很招人稀罕的,亏得前天把它拦在竹林里不往外走,不然来吃席的小娘子小郎君们能为了抢它打起来。” 安静的时候是个萌物,闹起来就是几个人都拦不住的凶兽了,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养的。 云萝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问郑嘟嘟:“爹娘呢?” “在后面呢。”郑嘟嘟头也不抬的说道,“虎头哥哥也来了,爹娘就拉着他说相亲成家的事情,已经说了快两个时辰了。我们之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庆大伯和伯娘就把虎头哥哥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爹娘,如果能尽快给他找个媳妇就更好了。” 虎头如今已二十有一,转眼就到二十二,这放在乡下白水村绝对是一个说亲都要被人多掂量几分的年纪,村里与他一样年纪的人不是孩子都能跑能跳能叫爹娘,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身有残疾娶不起媳妇的,郑虎头大小也当着个将军,却一点的不着急终身大事,可不把郑丰庆和小胡氏急白了头发? 无奈相隔几千里,想管也管不着,通信不便,随便说一件事都得花上大半年时间,正逢郑丰谷一家来京城为云萝送嫁,郑二福当即拍板决定把这个大事托付给了他们。 堂叔堂婶给侄儿说亲相个媳妇,也是很正经的事情了。 郑丰谷和刘氏虽答应了,但来了京城之后才发现就算都在京城,他们想跟虎头见一面也怪不容易的,趁着今日他来看望云萝,拉着他就不放了,连云萝回门这个大事都被暂且放到一边。 正说着,郑丰谷、刘氏和虎头这三个人就从门外进来,看到云萝,郑虎头一脸的生无可恋,又冲她挤眉弄眼,想要让她帮他分担一下叔婶的火力。 云萝才不愿意呢,而是转头看向老夫人和长公主,“祖母和娘见多识广,在京城也认识更多的人,有没有合适的可以给虎头说个媳妇?” 虎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我让你帮我分担火力,你却转头给我找了两个更厉害的大佬? 卫老夫人和长公主看着虎头,关注点从云萝的婚后生活一下子转到了郑虎头的终身大事上面,让云萝悄悄的松了口气。 景玥借着袖子的遮挡,捏捏她的手指,又在手心轻挠了两下,眼中皆是了然的笑意。 云萝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十分安静的坐在一旁。 卫漓坐她另一边,也是一脸了然,侧身轻问道:“在瑞王府过得如何?可有不习惯的?听说昨日景家旁支的几位长辈也上门了。” 说着看了景玥一眼,这个自幼相识、关系顶顶好的至交,如今在卫小侯爷的眼里就是个抢走他宝贝妹妹的大猪蹄子,哪哪都不顺眼。 景玥便由着他看,相较而言,如今的他特别好脾气,对于卫漓这么及时的知道他府中事也半点不觉得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小侯爷若不知道,才应该惊讶呢。 云萝回答得利落,“挺好的,跟之前也没多大区别,至于那些旁支长辈,谁家都有不省心的亲戚,当年我刚回来的时候,卫家那些族老们还想拿捏我呢。” 如今不都恭恭敬敬的? 这种事情并不值得多费心,云萝无意多说,卫漓也不觉得那些人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就是单纯的想找景玥的错处。 直到夜幕降临,云萝才辞别家人,和景玥一起离开了娘家回王府,身后除了家人给她准备的几车好东西之外,还多了一只黑白色的毛团子。 依依不舍的送别,转身,长公主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打听一下,太子说好了今日会出宫,为何到现在都没露面?” 同样的话,云萝也在问,并在她回到瑞王府的时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今日宫中出了一桩大事,现在还只会爬行的二皇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到了花园里的假山顶上,并从上面滚落了下来,听说,有人亲眼看见是太子把二皇子抱上假山,并把他推下来的。 泰康帝勃然大怒,严令彻查此事,而太子则一直被留在皇后的长春宫里。 “二皇子伤势如何?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都没个人知会我们一声?”景玥不禁问道。 此时,他们正在陪老太妃用晚膳,听到景玥的询问,老太妃放下碗筷,用帕子拭了下嘴角,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说是别拿这种小事扰了你们回门的日子。二皇子也无大碍,寒冬天气穿得厚实,小孩子的骨头也软,从假山上滚下来,只在脸颊、额头上有一点擦伤,清理干净抹上药,几天就看不见了。” “太子呢?” “他能如何?在长春宫吃好睡好,把二皇子都馋哭了。” 景玥……看来问题确实不大。 “皇上既然传了话出来说没事,那就当真没事。”老太妃提点了一句,然后朝着云萝眉开眼笑的说道,“听说那只食铁兽因为找不见你在家闹脾气,你把它带了过来?花园子里有一小片紫竹林,也不知它吃不吃得惯,不然叫人开辟一块地出来给它种些它爱吃的品种。” 珍贵的紫竹林被老太太眼都不眨的划入了团子的口粮之中,还怕怠慢了它。 云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它钟爱的口粮,就说:“现在冬季也种不了竹子,我让人去长公主府拿竹子。” “这也行,你只管自个儿安排。明日……还是后日吧,我明日再整理一下,看哪里还有纰漏的,后日就把账本和府中各处的钥匙都给你送过去。” 云萝下意识转头看了景玥一眼。 景玥便对老太妃说道:“这么急?老太太您要不先管着,您身体健朗,不管事了该多无聊?” 老太妃摆手说:“谁还把主持中馈当做无聊时的消遣?我从嫁进你们景家开始就一直给你们管事,好处没捞着,事儿倒是一大堆,我早就腻了。谁跟你说我会无聊的?我难道不会去找别的乐子?” 景玥好奇问道:“您要找啥乐子?” “那可就多了,找个老头游山玩水也比当家管事有趣。” 景玥顿时就惊了,不禁问道:“您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想法?祖父他老人家没意见吧?” “一个死鬼,有意见又能如何?” 云萝默默的低头扒饭,不参与这种话题。 偏偏老太妃跟孙儿说得还不过瘾,又拉着云萝说:“男人就是贱皮子,你对他越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所以啊,你得时常敲打警醒他,让他觉得你是天上够不到的云彩,抓不住的风,自然而然的就会把你捧在手心上,不敢起别的花花肠子。” 景玥都惊呆了,很想提醒一句老太太,我才是您的亲孙子。 云萝放下了碗筷,朝老太妃拱拱手,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这一下子就把老太妃逗乐了,拉着她传授起了驭夫之道,急得景玥饭都没吃饱就拉着云萝跑了。 留下一个人,老太妃淡定的喝了一口汤,还骂了一句,“没出息!” 她在教授安宁的时候,不也同时在教他如何避免夫妻失和吗?怎么就不理解老太太的一片心呢? 景玥却只觉得心有余悸,牵着云萝的手回院的路上,不时侧头打量她的脸色,想要看看她是否被祖母教唆,生出了奇怪的想法。 云萝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察觉了却当不知道,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有露,还问他,“你明天要进宫去看看吗?” 景玥……他现在不想讨论着话题,只想跟阿萝探讨一下那个驭夫的问题。 其实她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了。 第433章 云萝亲自熬的汤 宫里,乃至朝中都因为太子把二皇子从假山推下来事件而变得不平静,弹劾太子不悌的奏表如雪花一般落到了泰康帝的御案上,但还有一部分御史却缄默不语,没有参与到这一场针对太子的风潮之中。 甚至,他们看那些上蹿下跳的同僚如同在看一个不怕死的勇士。 且不说太子殿下究竟是不是真的把二皇子带上假山后又把人推下来,就算他真那么做了,皇上难道会因此便厌弃了他精心教养多年的长子?这些人恐怕正是主动送上门供他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而太子真的会对自己年幼的弟弟下此毒手吗?他们不信,许多大臣都不相信,但这并不妨碍部分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把事情闹大,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新人和蠢货,被挑唆着上蹿下跳,还以为能够借此博一个上位,乃至青史留名的机会。 太子却并不是个好欺负的,天下最好的先生们都没能教出一个他们想要的、翩翩君子如风的太子,他高傲、矜贵,性子乖张,对人充满了戒心,且聪明、勤勉,某些时候还是个小心眼。 这世间能让他放下身段卖乖的人,数不完十根手指头,还每一个都对他爱护有加,是他的坚实后盾。 比如他亲舅舅,因为他的事情,往日有事没事都懒得上朝的瑞王爷在新婚第四天就出现在了大朝会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一众弹劾太子不悌、残忍的大臣们心中惴惴,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 散朝后,景玥直入长春宫看望太子,却看到他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他弟弟的小床上,没有功课作业,爽得不要不要的。 二皇子坐在旁边的地上玩一只彩色木马,看到他进来,当即就把一根胖乎乎的食指竖放在嘴前,噘着嘴“嘘”了一声。 不要吵醒他哥哥! 景玥看着他脸上颜色诡异的药膏,小孩子皮嫩,一点点擦伤就肿得厉害,但同时,小孩子的恢复能力更好,才一天,红肿已基本消退,伤口也已经结痂,在脸上药膏之下凝结了细碎的一层。 可见确实伤得不重。 景玥默默的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在他蓦然瞪圆的眼神下一手把太子拎了起来。 太子睡得正香,突然遭到袭击,尚未完全清醒就先挥手打了过来,“啪”一声被景玥轻松的擒住手腕,他顿时大怒,“哪个大胆奴……舅舅?” 他瞬间清醒,脸上、眼底的困倦一扫而空,然后略心虚的看着自己被擒拿住的手腕。 当然,就算心虚,他也绝不能表现出来,眼珠一转就往景玥的身后张望,一脸期待的问道:“阿姐也来了吗?” 就算云萝和景玥已经成亲,太子也坚决不改口,舅舅仍是舅舅,阿姐仍是阿姐,如果一定要改口,他也只想改舅舅的。 景玥睨他一眼,然后随手又把他扔回到了二殿下的小床上,“她没来。” 太子揉揉眼睛,又打一个哈欠,失落的“哦”了一声,阿姐不在,他真是看都不想看这个人一眼。 二皇子仰着头看景玥,然后四肢着地飞快的爬到了小床边,扶着床腿坐在地毯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兄长。 太子伸手把他拎上去,随意的往怀里一搂,然后抬头问景玥,“舅舅怎么今日就进宫来了?是为了昨日之事?” 昨日没能出宫去给舅舅添堵,真是不痛快得很。 二皇子乖乖的待在兄长怀里,也抬头仰望他,那双与太子如出一辙,也与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丝毫没有昨日被信任的兄长推下假山的恐惧和惊扰。 景玥收回目光看向太子,问他:“怎么回事?” 太子捏着二弟的胖爪子,抱怨道:“还不是这小子,非得要往那假山上爬,若不是想早点安抚住他,我也能早点出宫,我能由着他?结果他自己不老实从上面摔了下来,还被人把残害手足的帽子扣到了本太子的头上!” “他自己掉下来的?” “不然呢?”太子歪了下脑袋,惊讶道,“难道舅舅怀疑我们身边人有异心?不会的,爹娘还有我都盯着呢,就算当真有人藏得深,但昨日确实是二弟他自己掉下假山,我两只眼睛都看得真真的。” 二皇子也歪过了脑袋,他好像听见兄长在叫他。 太子无情地把他的脸推了回去,瞪着他说道:“要不是你不听话,我现在怎么会被困在母后宫里出不去?小害人精!” 二皇子含着手指歪了歪头,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的冲他“咯咯”笑了起来。 太子一脸忧伤,他二弟好像有点傻,怎么办?还有没有得救?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是谁咬你一口?” 太子愣了下,随后说:“啊,一个花园里洒扫的粗使宫女,突然站出来说她亲眼看见是我把二弟哄上假山,再从上面把人推下来。当时,我爹娘、太医,还有正跟我爹商议政事,听闻二弟出事后也跟着过来看望的几位大人都在场,想要堵上她的嘴也来不及了。” 而那宫女在指认完太子后就自知活不了,竟是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吓得太子慌忙伸手去捂弟弟的眼睛,不愿意他还未懂事就看到这样血腥恐怖的事情。 这些事,景玥其实在进宫前就已经都听说了,但他总要再亲自问一声太子,才好判断事情的真假。 什么?太子也有可能说谎? 太子才不屑于跟他说这种谎言呢。 看到太子眼下的乌黑,景玥难得温情的摸了摸他的头,不料下一秒就看到他一脸嫌弃,仿佛遇上了多么恶心的肉麻事。 景玥心一堵,也是万分嫌恶的收回了手,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转头对他说:“我叫人给你送些安神汤来。” 太子翻着眼皮抬高了下巴,一脸傲然的说道:“本宫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呢!” 景玥摸了摸手腕,说:“请你阿姐给你配药。” “那行!” 几乎是咬着他舅舅的最后两个字答应下来,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 景玥嗤笑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阿萝亲自动手熬一碗安神汤,让太子领教一下社会险恶? 当云萝在瑞王府听到无痕的传话时,不由得眉头扬起,可见的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太子昨日看到宫女撞死在他面前受了惊吓,想要喝我亲手熬的安神汤?” 无痕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老实诚恳,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小时候……也受到过类似的惊吓,昨日那件事大概是激起了他小时候的梦魇,今日见到他,只见他眼下一片乌黑,显见是没睡好,还嘴硬不肯喝太医配的安神汤。殿下向来与您亲近,王爷与他说请您为他熬安神汤的时候,他才一口答应下来。” 云萝想起了当年在庆安镇上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看似伶俐乖巧,实则满心乖戾的小公子,虽然仍觉得要她亲自动手的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如果不是做的东西连自己都嫌弃,她其实对下厨这件事还是很有些兴趣的。 熬安神汤也是下厨的一种嘛。 于是仔细斟酌,配了药方后又亲自在小厨房熬了一碗安神汤。 颜色是奇怪了点,气味也略诡异,但药效是绝对有保证的,保证一碗下去就能安睡几个时辰。 安安稳稳的睡上几个时辰,人的精神也就养回来了。 老太妃听说孙媳妇要亲自给太子熬安神汤,也过来看望,起先嘴里还抱怨着景玥不会心疼人,怎么能叫媳妇亲自熬汤呢?又不是没下人伺候。直到她老人家看到云萝眼里的光和花费大半个时辰熬成的安神汤。 老太太不由得沉默了,屏住呼吸,悄悄的、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小半步,在云萝转头望过来的时候立刻挂上最慈祥的笑容,“熬好了?这就让人送进宫去。” 云萝的眼角微微下垂,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眼珠稍稍往边上游离的时候还流转着一丝小狡黠,说道:“我亲自送,顺道看看太子和二殿下。” 这东西,别人恐怕送不进宫,更送不到太子面前。 目送云萝出府,老太妃小心的呼吸,又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呢?再能干的人也总有那么几样不擅长的,不擅厨艺也没啥大不了,这原本就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的女主子的必备手艺,谁家王妃需要亲自下厨作羹汤? 于是,老太妃心安理得的回了福安堂,还熏了个香,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太子喝了那碗汤之后,会不会喝出问题。 有啥好担心的?她家孙媳妇的医术可是经过了战场洗礼,千万将士的共同认证的,别人想求都求不到。再说,她与太子一向姐弟情深,会把不好的东西给太子吃下肚子吗? 味道差点就差点吧,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下,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第434章 他不仅是太子 听说阿姐亲手给他熬了安神汤,太子殿下受宠若惊,但是紧接着他的脸色就变了,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大碗安神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并没有一大碗,不过巴掌大的小小一碗而已,但是心里的抗拒却让这只碗都在无形中变大了。 对上阿姐特别平静的眼神,太子殿下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该怎么拒绝才能显得既委婉又不会伤了阿姐的心? 他其实并没有嫌弃的意思,真的,一点都没有! 太子殿下的脑袋里还在天人交战,云萝却已经把那碗安神汤往他面前推了过来,平静中透着冷酷无情的说道:“喝吧,我亲手熬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亲手”两个字好像被咬得特别重,落在太子的耳朵里,就连脑袋都是“嗡嗡”的。 他拍案而起,“瑞王府的下人都死光了吗?竟敢让王妃亲自下厨干这种粗活!” 云萝睫毛轻垂,此时也大概察觉到了异样,但是做都做了,难道要浪费她的一番心意吗? 对上她幽幽的目光,太子还想再挣扎一下,却愣是鼓不起这个勇气,又低头看看面前桌上的安神汤,大冷的天,一路从瑞王府送进宫里,此时竟还在冒着冉冉热气,现在整个屋里都是那个奇怪的气味了。 这真的是安神汤吗? 是的吧,一碗下去估计能晕上好几天。 云萝又催他,“快喝,不然就凉了,更难喝。” 太子幽幽的看着她,所以你自己也知道这碗汤十分难喝,对不对? 云萝木着小脸默默的和他对视,无声的催促就是格外的明显,再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一点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太子能怎么办呢?被逼无奈,他端起了面前这碗所谓的安神汤,鼓足了勇气,屏住呼吸就把它一口闷了下去。 那味道,直冲头顶,眼中不由自主的含泪,脑袋还“嗡嗡”的,他发誓,长到这么大,他从没喝过比这更难喝的东西! 云萝已经开始收拾碗了,对她的表现似乎很满意,看他的眼神,跟他说话的语气都温柔的那么一点点,“喝完了就赶紧睡一觉,我看你精神不大好。” 太子殿下满脸幽怨,他现在整个人都被那种诡异的味道给包围了,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灵台,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阿姐到底是怎么做出这样一碗味道奇异的东西?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别人没有的特技? 太子殿下心里有吐不完的槽,你觉得这安神汤估计没啥作用,权当是哄着阿姐了,谁叫他是一个这么贴心的弟弟呢?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在云萝告辞离开之后,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一丝困意,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黑,不仅没有被梦魇,甚至还做了不算坏的美梦。 醒来之后,他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因梦魇而损耗的精神也一下子被养了回来,不禁对云萝那一碗神奇的安神汤充满了莫名的敬仰。 都说良药苦口,难道真的是味道越奇怪,疗效就越好吗? 太子又爱又恨,悄悄坑了他一把的景玥此时却正在遭受来自爱妻的敲打,既痛且甜。 刚才从外面一回府就对上了云萝面无表情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阿萝已经猜到了他的小算计,自是小意奉承,安抚、讨好。 “谁让那小子张口闭嘴的都是阿姐?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本王岂能容得他人这般惦记我爱妃?一时冲动,便小惩大诫。” “小惩大诫?”云萝的目光淡淡的,说的话却是一刀致命,“你也以为吃我做的东西是惩戒?” 景玥一个激灵,连连摇头,“能吃到阿萝亲手做的东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说着还厚脸皮的凑过来动手动脚,被云萝一下掐在了腰上,初步估计是青了。 虽然云萝对于景玥的行为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但是既然接手了她就会做好,因此第二天又亲自熬了一碗并亲自送进宫里。 当这第二碗安神汤送到太子面前的时候,他简直是原地蹦起三尺高,意图反抗道:“我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再喝安神汤!” 云萝不为所动,只淡淡的说了四个字:“巩固一下。” 我不需要!太子在心里无生的呐喊。 而且看阿姐的表情,他总觉得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只是熬汤熬上瘾了。 这一次,二皇子正好也在场,看到哥哥姐姐坐在一起说话,他四肢倒腾得飞快,从榻上爬了过来,伸着脖子好奇地来看这碗里的东西,然后被那个冲鼻的味道刺激得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掉头就走,如同遇见洪水猛兽。 太子差点笑出来,悄悄的去看云萝的脸色,那调侃的意思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 云萝……云萝抓住二殿下的脚脖子就要把他拖回来。 年幼无知、自己爬进坑里的二皇子殿下双手扒拉着软榻边沿,“啊啊”叫着意图抵抗,却丝毫也挡不住云萝的力气,被轻易地拖了回来,不容反抗的一起坐在了那碗安神汤前面。 二皇子一个劲的想要把脖子往后仰,却无奈避无可避。他的脾气也是相当好的,被这个诡异的气味无情冲刷着嗅觉,竟然只是皱起了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胖脸,却没有哭鼻子。 云萝摸摸他的脸,不由说道:“脾气真好,都没见你闹过性子。” 太子顿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说道:“傻乎乎的,以后指不定被谁卖了还帮人数钱!” 云落抬头看了眼狗脾气的太子,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他面前的那碗安神汤,无情催促:“快喝。” 太子顿时表情一僵,抖着手捧起了碗,带着最后的倔强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喝了!” 然后与昨日一般,一口闷了下去。 二皇子咬着手指,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似乎有点馋。 太子被他的这个眼神给气到了,眼珠一转,忽然伸手把他的手从嘴巴里拉了出来,然后把碗底的最后一点汤汁抹在了他的十根手指头上。 从此,二皇子改掉了吃手指的习惯,就连云萝都没有想到,她的安神汤竟还有这样的作用!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一点都不! 太子的梦魇就这么被云萝治好了,顺带着还把二皇子的一个坏习惯给改了,泰康帝和皇后娘娘一点都不心疼两个儿子吃了一种怪异的苦,只觉得高兴。 泰康帝甚至还好奇的问太子,那安神汤究竟是怎样奇怪的味道?请把他幼时的梦魇都给吓退了。 太子殿下当时就气得一整天都没有理他。 那是药效使然,跟奇怪的味道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太子又回到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但他暂时还没有从长春宫出来,泰康帝明里暗里都在追查这一盆突然泼到太子头上的脏水究竟从何而来,朝中弹劾太子的声音虽少了一些,却依然存在。 刚刚成亲的景玥,他原本有十天假期,此时也提前结束,每天早出晚归的追查事情源头,为此冷落了云萝,他心里十分不快,这些不快就全表现在了他的审查手段中。 于是,弹劾太子的少了,弹劾他的奏表却猛增。 然而,景玥何时怕过这些?依然我行我素,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被他牵扯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手段狠厉,一般人招架不住,弹劾得多了,皇上每每在朝堂上训斥他的时候却都不痛不痒的,众人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态度,太子这一次的事情,皇上也十分恼怒。 于是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云萝的身上。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爷对安宁郡主十分爱重,不止一个人看到过他在她面前的模样,简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没有一点脾气,如果安宁郡主能站出来劝说一二,他定能有所收敛。 但云萝向来深居简出,以前在长公主府能一个月不出门,现在在瑞王府,她也是一样几乎从不出门应酬,只专注于她自己的事情。 其实云萝也挺忙的,她要接手瑞王府的中馈,让老太妃安安心心的享清福,一个月的时间,她把王府内的诸事理顺,又收拾了几个换了新主子后想要作妖拿捏她得好处的刁奴。 哪个府里似乎都不缺这样逮着点空隙就想钻的人,长公主府有,镇南侯府有,瑞王府当然也不缺。 云萝就喜欢这样的人,管家这么麻烦,遇到几个刁奴就能调剂一下心情,简直是烦躁事务中的一道靓丽风景,每次收拾完他们之后,云萝的心情都格外美丽。 有人递贴子拜访,找上门来的时候,云萝刚刚查完王府的历年账册,找到几处不显眼的错处,正琢磨着这次要怎么收拾,看到这封拜贴,惊讶的挑了下眉头,然后也没有挑日子,直接把人请了进来。 来人是御史台的一位御史,云萝不认识,但从他身上的官服来判断,应该是御史中丞没错。 御史中丞叫什么名字来着? 云萝想了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似乎是姓沈。 沈啊? 云萝把玩着一方白玉镇纸,问道:“沈大人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她的态度散漫淡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安宁郡主一向如此,这位沈中丞也不觉得被怠慢,况且他今日有求于人,姿态自然要放的低一些。 他躬身朝云萝行礼问安,然后说起了请她帮忙劝说瑞王爷之事。 云萝安静的听他说完,然后反问道:“你让我劝景玥在追查太子被污蔑这件事的时候收敛一些,不要牵连太多人?” 她的语气平平,让人听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沈中丞沉吟了一下,说道:“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的职责之一,本职所在,却遭到瑞王的大肆打压,于瑞王和太子的名声也不好吧?” “风闻奏事是要你们肃正纲纪,不是听到点风声就轻易的给人定罪。三人成虎,太子这一次若是真被扣上个残害手足的罪名,沈大人觉得他能落得一个多好的名声?他太子的地位还能稳当吗?他才十一岁,一向对二皇子爱护有加,你们怎么就认定了他会做出那种事情?”云萝坐直了身子,澄亮的双眼格外迫人,简直要把人内心深处的黑影都映射出来。 沈中丞讷讷说道:“不过是职责所在,想必当时大家也并未想这么多,二皇子确实是从假山上掉了下来,且那宫女以死明志……” 云萝打断他的话,“那宫女只是觉得污蔑了太子之后,反正也活不了了,一头撞死反而死得更轻松一些。” 沈中丞扯着嘴角,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云萝也垂下眼睑,淡然说:“沈大人回吧,朝中之事那么复杂,我管不了,王爷行事自有他的章法,我也不会去干涉他。” 沈中丞一惊,忙说道:“还请郡主大发慈悲,我等尽职尽责,却遭到瑞王爷的横加打压,实在是冤屈的很!” “所以你们并不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负责任吗?”云萝的表情更淡了,“风闻奏事是职责所在,但你们完全可以说听闻外面有些不好的流言,对太子的影响甚大,请相关部门追查究竟,以正视听,而不是直接给太子扣上一顶不孝不悌、残害手足的帽子。” 云萝的眉头微微皱起,又说道:“沈大人家中可有孩子?若有人因为你家小儿的一点意外指责你长子心思狠毒、残害手足,你会如何?那大概也正是我舅舅的心情。” 沈中丞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脸色微白。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管你们都有些什么心思,只要太子无大过,无论景家还是卫家都会站在太子的身后,他在我眼里不仅是一国太子,更是我弟弟,你来找我求情,却是找错人了。” 然后端茶送客。 送完了客人,仍觉得心情郁躁,眼角瞥见桌上那几本被他特意拣出来的账本,伸手一卷,就带着它们出门找人算账去了。 第435章 你怎么又回来了 寒冬腊月,外面已经十分寒冷,京城里除了几条主要的街道,到处都是白雪皑皑。 云萝处理完又一个偷奸耍滑的,徒步行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兰香和一辆马车,方便她走累的时候随时都能休息。 这一路走过来,她听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忙碌准备的,谈论这一年来家里收成的,家中有人身体不好而忧心忡忡的,街上嬉闹的孩童,还有小孩淘气正在被爹娘拎着打的 在天子脚下,自然也少不了谈论朝廷政事的,尤其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是等待明年会试的读书人,他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谈诗论画,也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言论,往往能吸引附近普通百姓的围观关注。 “以前只是听说瑞王爷年少英才、功高盖世,少年时便以一己之力统领西北三十万大军守住了我大彧的边关,之后更是打得西夷大气都不敢出。此次来京,有幸亲眼得见瑞王爷,却觉得他行事未免过于张狂了,就因为有御史在朝中弹劾太子便直接带人冲进人家府中将那御史大人给抓了出来,这般下去,以后谁还敢在朝中发言?皇上竟也不管他吗?” 云萝从门外经过,忽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兰香也是脸色一变,猛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酒馆。 声音就是从这酒馆中传出来的。 “郡主。”她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询问。 云萝摇头示意不用管,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又有几声附和响起,还有隐晦的说道,景玥功高震主,恐怕连皇上都管不了他,而太子有这么个舅舅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也不知以后会养成个什么性子,真是为大彧的未来担忧。 云萝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周身萦绕的气息却让身旁的兰香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肃立在旁,连呼吸都轻轻的。 然,不等酒馆外的听众有反应,忽然听见一声大喝在酒馆内响起,“呔!凑在这里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就到瑞王爷的面前去说这些话,看他理不理你们!瑞王爷功高盖世却从不居功,太子爷更是仁慈爱民,还经常跟着安宁郡主到庄子上亲自耕种、收割庄稼,跟庄子上的先生们一起研究如何让粮食增产,这几年的时候,已经让咱田地里的粮食增收了近百斤,又岂是你们这些在背地里说人的酸书生能够轻慢的?” 这个人的嗓门大,酒馆里外都清楚的听见了他的声音,还把刚从酒馆门前跑过的一个孩子吓了一跳,憋着嘴就要哭。 兰香看了云萝一眼,然后走上前去,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糖果来哄他,很快就把他哄得眉开眼笑,甜甜的说一声“谢谢姐姐”,然后就抓着糖果跑走了。 酒馆内因为那一声大喝而寂静了一瞬,然后就是来自那些书生们的连声讨伐。 读书人的一张嘴多会说话呀,几乎瞬间就说得那人无力招架,撸起袖子就要与他们干仗。 云萝突然轻笑了一声,吓得兰香和身后的侍卫们一个激灵,脸上的表情如同见鬼一般。 酒馆内吵吵闹闹的,那汉子一个人说不过一群书生,却有其他人也加入了进来,指责这些书生胡言乱语,败坏瑞王爷和太子殿下的名声,瑞王爷抓御史,定是因为那御史说了不好的话,不然瑞王爷才懒得理他们呢! 尤其瑞王爷如今还在新婚之期,他竟然不在家里陪着心爱的王妃,而是跑出来管事了,肯定是因为那些人做了过分之事! 他可是连朝都懒得上的人,未把安宁郡主娶过门之前,他最热衷于做的事情就是天天往长公主府跑,什么好的都往安宁郡主跟前送,恨不得住在那里头算了。 若没有大事,他怎么会不在府里陪着王妃? 云萝朝罗桥看了一眼,罗桥心领神会,当即派遣了一个机灵的小子装扮一番,扮成一个普通百姓的模样,然后钻进了酒馆里。 云萝没有继续在那里停留,只是事后听说,最后这几个书生被愤怒的京城百姓打得鼻青脸肿、狼狈逃窜,还被他们租住小院的房东赶了出来。 两天后,罗桥回来禀报,“那几个书生一起新租了一个院落,是由一个叫王腾的书生牵头,那院子归在一家绸缎铺掌柜的名下,实际上却归周侍中府上一个叫周岩的管事所有。” “周侍中?” 云萝让罗桥退下,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直到月容来说,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何时动身? 带着一车的东西,云萝回到了镇南侯府,先去向老夫人请安,正好遇到长公主也在此,一起坐着的还有刘氏和一脸生无可恋的金多多,四人围坐成一圈正在玩叶子戏。 刘氏的牌技最差,还需要丫鬟在旁边指点,却挡不住她运气好,身旁的小笸箩里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铜板。 看到云萝回来,金多多的眼睛猛地一亮,差点当场就要扔下手中的叶子戏,他可真不想陪着中老年妇人坐在这儿玩牌,赢了说他不孝,输了又说他蠢! 然而,卫漓有差事,彬要读书,在三缺一的情况下除了他还能找谁?郑嘟嘟吗? 长公主从叶子牌上抬起眼睛扫了云萝一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如今已经不那么稀罕云萝了。 出嫁才一个多月,却已经是第六次回娘家,紧跟着,女婿也会寻上门来蹭吃蹭喝,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还会被他们顺手牵走,这跟长公主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虽然长公主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是老夫人还是很高兴的,连叶子戏也吸引不了她老人家了,随手一扔就拉着云萝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怎么还是穿得这样单薄?看你,手都冻得冰冰凉的。” “被风吹的,很快就会暖起来。” 云萝的身体一向很好,身上也热乎乎的,不怕冷。 刘氏也放下了叶子牌笑眯眯的看着她,伸手摸摸她身上的衣裳,说:“这衣裳好看,颜色鲜亮,以前都没看见你穿过。” 今日云萝穿了一身桃粉色的罗裙,衬得她整个人都水灵灵的,粉嫩得像一只水蜜桃,与她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面无表情的说:“景玥买的。” 刘氏笑眯了眼,“还是王爷有本事,以前想让你穿得鲜亮些,你都不乐意。” 云萝嘴角一抽,不,她现在也不乐意,不过是因为打赌输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幼稚的去跟他打赌呢? 云萝忽然惊觉,她如今有智商下跌的趋势,她身上已经不知不觉中多了许多原本从不会上身的东西。 定下心来,她先分派了带来的礼物,然后被金多多强按着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陪老夫人和两个娘继续玩叶子戏。 所向披靡。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赢了满满一笸箩的铜板,虽然换成银子并没有多少,但这么多的铜板装在一起,瞧着真是大丰收。 如长公主所料,景玥果然在傍晚时分跟着大舅子卫漓寻上门来,不仅蹭吃蹭喝,还在离开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她新得的一个珊瑚手串。 实在是那珊瑚手串带在云萝的手腕上,红艳艳衬得她手腕皓白,好看极了,长公主一个没忍住就送了出去,回头想想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疼的。 嘴上说着心疼,转头却又去寻摸了更多的珊瑚饰品,打算等云萝下次回来的时候再一起让她带走。 而这边,云萝和景玥一起回王府,把她前两日在街上听见的和罗桥查出来的,都说给他听。 “周侍中?”景玥听完后眉头一挑,然后骂了一句,“那个老匹夫!” 云萝看他一眼,没有多问,景玥也就没有多说,毕竟他家阿萝对朝政之事一向没有兴趣,说多了,她可能还觉得烦。 夜色这么好,与其烦扰,不如做些更能增进夫妻感情的事情。 一番痴缠,景玥翻身把她放到身上紧紧抱在怀中,手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问:“好不好?” 云萝闷哼一声,在他肩上挠了一下。 他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床边摇曳的一盏灯火光线昏黄,透过纱帐映照出他眼底的光影,埋首在她的颈侧蹭了蹭,轻声呢喃:“仿佛跟做梦一样。”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做的都是什么梦?” 手指在她的背上轻轻滑动,一路往下来到被窝的深处,被窝内的温度骤然上升。 太子残害幼弟之事随着年关将近而逐渐平息,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景玥把该抓的都抓了,该审的也都审了,那些蹦哒起来的人无力对抗,自然也就沉寂了下去。 太子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天御史中丞前来拜访云萝时的对答,十分得意的到景玥面前去转了几圈,身后就差一根高高翘起的尾巴了。 为他辛苦奔波了一个多月的景玥只觉得胸口一堵,这要不是亲外甥,他早就把他给劈了! 这436章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夫君 年关越近,过年的喜气就越浓,街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辛苦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纷纷进城添置一家人所需的物件,为正月里招待客人准备各色吃食,走亲时也要拎上二三礼品。 乡下地方如此,京城自然也不能例外,大小店铺里都宾客不绝,这是他们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各大府邸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忙碌了,往来送礼不绝,云萝未出嫁前就已经历过几回,此时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况且还有景玥闲置在家,不想干了还可以指派给他。 被云萝指派,景玥心里还挺高兴,接待这些往年只让他觉得碍眼的下属、下官都多了几分耐心,有时候甚至还笑容可掬的,态度好极了。 这一年,前来瑞王府送礼的一部分人见到了十分奇异的一幕,瑞王爷竟然亲自出来接待他们,简直要吓死个人! 目送着那些人脚步虚浮的离开,景玥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回头就去找云萝告状了,“真是不识好歹,本王纡尊降贵亲自接待他们,他们竟仿佛看见洪水猛兽,吓得腿都软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云萝甚是敷衍的摸摸他的头,然后奇异的把瑞王爷安抚好了,但有时候他也会得寸进尺,抓着云萝动手动脚的,十分不规矩。 老太妃偶尔撞见一回,然后就喜滋滋的再也不来正院了。 除夕宫宴,太子在满殿文武和官眷的面前和二皇子大秀了一把兄弟情深,似乎在借此反驳前段时间无中生有的污蔑。 二皇子十个月了,两条腿虽没什么力气,只能颤巍巍地站一会儿,但爬起来却是飞快,又胖嘟嘟的正是怎么看都觉得可爱的时候,赢得满殿夸奖,但他显然更喜欢他的太子哥哥,黏糊糊的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而太子虽一脸嫌弃,能满足的却都满足了。 这实在是不像前段时间还刚被兄长推下假山的模样。 除夕过后就又是新的一年,走亲访友,元宵佳节,热热闹闹的过年之后,开门就要为三月初的会试而忙碌了。 事关朝廷社稷,事关无数人和家族的命运,科考之事向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其中尤以三年一届的会试最热闹。 年前还好一些,年后却是有更多的举人带着侍从书童入京来,在京城有亲朋的投奔亲朋,没亲朋的自然就只能自己去找客栈或租房子住了。 天下英才汇聚,大小客栈酒楼早已经爆满,贡院附近的住宅俨然成为了价值千金的黄金宝地,一般人根本抢不到,就连偏僻些的简陋小院,若是来得迟,也会被人捷足先登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云萝在出城前往庄子的时候,曾遇上过几个无处投宿,游荡在街头的书生,既茫然又慌措。 顺手而为,她让身边的人过去帮他们寻了个落脚之地,大部分人都感激涕零,也有那不知足的,嘴上虽不说,面上的表情却对简陋的落脚地有些嫌弃,话里话外还会带出几分“主家富贵,不知家中可有多余的客舍供人投宿”的意思。 对这种人,云萝一向不理会,下面的人却气不过,有时候就会连帮忙找好的客舍都转手让给他人,让他们自己再去寻找中意的。 京城里如今到处都是前来赶考的书生,只有找不到投宿的,没有家有空房却赁不出去的。 惯得他们! 对此,云萝也不管,本就是顺手而为,领情了她自然高兴,不领情她也不在意,下面的人为她出气她更不会去阻拦甚至训斥。 毕竟有些人是真的很没有眼力见,大概是在家中众星捧月惯了,走到外面也以为读书人多金贵,其他人都得捧着让着他们,真是读书读傻了。 因为今年自己家里也有一个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云萝对今年春闱的关注也比往届更多了几分,虽然上届有李栓子,上上届有袁承和李三郎,但他们怎么能跟文彬比呢? 显而易见的,根本就比不了。 刘氏现在已经把全副心神都放到了文彬身上,天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好吃的,生怕他读书累着饿着,书房里的炉子要烧得旺旺的,身上的衣裳要穿得厚厚的,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着凉生病了。 这京城的天气咋就这样冷呢?二月都要过半了,日头照不到的角落里还能看到未化的积雪,风吹过来,仿佛能把人的鼻子耳朵都冻下来。 每天大鱼大肉的补着,老夫人和长公主也不要钱似的把好东西往客院里送,亏得文彬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胃口大得很,这么吃了一个月竟然都没见长胖,倒是跟着他混吃混喝的郑嘟嘟又胖了一圈。 虽没有长胖,但是这么吃着,他成功的上火了。 那鼻血流的,把刘氏吓得眼睛发花,还惊动了云萝。 云萝刚从城外的庄子上回来,赶到侯府就看到文彬仰面躺在床上,两个鼻孔里塞着两团棉花,殷红的血迹从鼻孔里面透出来,只能张嘴呼吸,那模样狼狈极了。 其实在她到来之前,府中供养的大夫就已经为文彬诊断过了,无非就是补得太过,体内积聚的火气无处运行,就把鼻血给憋出来了。 刘氏一脸内疚,“原本是怕你读书太辛苦亏了身子,要给你补一补的,没想到竟反倒害了你,这要紧的关头若是被这种事给耽误了,可就……” 文彬还算淡定,堵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安慰道:“就当是休息一天了,娘不必过多担忧,其实这一科会试我还挺有把握的。” 历年以来的江南解元,从来就没有在会试时落榜的。 可如果当真落榜,那真是羞也要羞死了,说不定还会被怀疑他这个解元名不副实。 因此,刘氏越发的愧疚,想到去年乡试前,她也是这么给文彬补身子的,并没啥问题呀,他还窜高了一大截呢。 难道是读书太辛苦,压力太大,虚不受补了? 云萝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给文彬把了下脉,确认了确实是上火,不过流了鼻血后,问题不大。 转头却看到郑嘟嘟正在捏自己的鼻子,便问道:“你在干什么?” 郑嘟嘟用力的从鼻子里呼出了口气,皱着眉说道:“三姐,我鼻子里痒痒的,好像也要流鼻血了!” 云萝无情的反驳道:“那是错觉,你吃下去的东西都转化为了身上的肉,吸收这么好,一看就没有上火,不会流鼻血的。” 郑嘟嘟随手捏了捏肚子上的一圈肉,忧伤的叹了口气。 爹娘长辈们明明说他长得特别好看有福气,为啥三姐和哥哥们总是嫌他胖?明明三姐小时候也是这么胖的! 亏得这话没有说出口,不然云萝定会叫他明白何为生活艰难、社会险恶。 他小声的呼吸,总觉得鼻血已经在鼻孔里流淌了,痒痒的让他想伸手进去抠一抠。 斜着眼睛看了哥哥一眼,眼神莫名的带着一点点向往,似乎希望自己也能流一回鼻血。 这其实没什么好处,也不是啥好事,但小孩子似乎总会想要经历一下他们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之后,他跟太子见面时还说起了这件事,说的十分惊奇有趣,惹得太子还特意跑来看望文彬。 但那个时候文彬早已经恢复正常,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捧着书就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太子看了他两眼,然后一脸失望的离开。 文彬……文彬回头就逮着郑嘟嘟揍了一顿,据说,场面十分精彩。 万众瞩目,一直终于进入了三月,会试开场。 三月也正是庄子里忙于耕种的时节,云萝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庄子经过几年的打理,如今土壤肥沃,一片一片的又规划得十分整齐有序,种着土豆的地块已经郁郁葱葱,麦地里也抽出了青禾,黄牛拉着犁把水田底下的沃土翻了出来,农夫们拿着耙子、锄头、铁锹把土壤平整,撒上精挑细选出来的谷种,等待它们抽穗发芽。 郑丰谷在城里呆不住,也没有他的用武之地,知道云萝开春会来庄子视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到现在已经在庄子里住了一个多月,简直是如鱼得水。 不过,今天他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和云萝一起坐上马车回了城,要送文彬进考场。 在离贡院还有两条街的时候,马车就被堵住了,掀开帘子往外看,四面都是人山人海,骡马车子夹在其中,简直是寸步难行。 马车的门框突然被敲响,云萝转头就看到景玥站在旁边看她,神情中透着几分幽怨,“你是不是都要忘了你还有个夫君?” 云萝莫名心虚的垂下目光,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所有人都在忙着往前拥挤,便凑过去飞快的亲了他一口,义正言辞地说:“并没有,你想多了。” 就算明知道她在说谎,景玥也没有办法呀,毕竟她都主动亲他了。 轻叹一声,然后伸手把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前面已经过不了马车了,还是走着去吧。” 郑丰谷也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与他们汇合。 第437章 早就不想干了 春闱开场,京城贡院的门口更加人山人海,虽然有侍卫开道,还有景玥和云萝一左一右的护着,但是走到贡院门口的时候,郑丰谷还是衣襟散乱,左脚的鞋跟都被踩掉了。 站在贡院对面的茶楼门口,他弯腰把鞋跟拔上,又理了理被扯开的衣襟,最后伸手扶了下歪斜的帽子,长松一口气。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贡院尚未开门,周围聚集的都是赶考的举人和送考的家人,云萝早在去年秋闱后就在贡院对面的这座茶楼里订好了雅间,就等今日之用。 郑嘟嘟已经在二楼的雅间里看到了他们,正把脑袋探出窗户,朝楼下大门口招着胖手喊道:“爹,三姐,三姐夫,这里这里!” 进了茶楼,登上楼梯,进入雅间。 雅间里只刘氏、文彬和郑嘟嘟,看到进门的三人,刘氏忍不住朝郑丰谷抱怨道:“偏要今日才回城,起一个大早,却差点连送文彬入场的时辰都错过,还要王爷亲自过去接你们,就怕你们被人给挤了。” 郑丰谷憨笑着说道:“这不是正好赶上了吗?早些回来我也没啥事啊,在庄子里还能帮着做点活,等回去后,我也把咱的田地照小萝那庄子上的安排。以前从没觉得种田也是学问,但小萝庄子上的赵师傅却把种田的事写成了一本书,得了一百两银子的奖呢,听说以后还要印刷成千上百本,就跟那书画铺子里卖的书籍一样。” 刘氏不由得听住了,“种地还能写成书?这可真是稀罕。” 文彬说:“自古以来就有农书,爹若是想看,回头我给您寻几本回来。” 郑丰谷连连摆手,“哪里就值当这些?你还是顾好你自个儿吧。那书岂是我这样的粗人能看的?看也看不懂。” “爹都学完了《千字文》、《蒙学》几册书,虽考不了功名,但识字读书却已不在话下。” 郑丰谷被夸得脸都红了,连忙说道:“考试就快开场了,你别把心思落到这些俗事上头,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郑嘟嘟看着贡院门口巨大的刻漏,说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呢。” “就剩小半个时辰了?”刘氏一下子紧张起来,拉着文彬就要出门,“外头挤来挤去的都是人,还是赶紧到贡院门口去候着吧,免得待会儿挤不进去误了时辰。” 郑嘟嘟眨巴眨巴眼,不满的说道:“这么早的去门口站着干啥?娘你看那些站在贡院门口的,站了半个时辰,有好几个人站得脸都站白了。” 郑丰谷走到窗口往对面看了眼,咋舌说道:“半个时辰都站不住?这些书生的身子也太差了吧。不过文彬从小就跟着他三姐练武,肯定不会这样。” 刘氏听得又犹豫了,坐立不安的看起来比文彬这个马上就要入场考试的考生还紧张。 ?文彬确实很镇定,此时还能反过来安慰母亲,“娘,你不必这样紧张,考上了自然皆大欢喜,考不过我就三年后再考嘛,三年后我也不足弱冠。” 刘氏幽幽的说道:“我还想早些给你订个媳妇呢,免得跟你虎头哥似的拖到这么老大了还不肯娶媳妇,把你二爷爷他们给愁得呦。老夫人和长公主殿下都说,等你金榜题名再说亲,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媳妇。” 文彬……文彬红了红脸,求救的看向了云萝。 云萝才不管呢,她身旁还有一个因为几天没见,也忘了派个人与他通信,此时正在暗搓搓的跟她求安慰的冤家。 景·冤家·玥自觉内心受到了伤害,阿萝心里只有她的庄子、庄稼地,却无他这个夫君的点滴位置,才会一出城就是好几天,期间他派人给她送去吃食、小礼物和表达相思之情的书信无数,都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为了补偿自己,他当晚就缠着她要了一整夜,使得云萝又一次错过了生物钟的提醒,还推迟了再次出城的时间。 对此,他还挺得意,就算云萝给了他一整天的冷脸,他也仿佛感觉不到,总能厚着脸皮凑过来,不禁请了一天假在家,还为云萝端茶递水、捏肩捶背,丫鬟们反倒是闲置在旁边。 不,屋里哪还有丫鬟们的容身之地?全都被赶出门外了,就算两个人坐着什么都不干,他也不喜欢在屋里看见其他人。 正好,云萝也不爱身边留着太多人,最好连他也一块儿出去。 可惜这个人是怎么都赶不走的,云萝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禁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庄子上?” 彼时,他正歪在她身旁捧着一卷书看,闻言,从书卷后露出两只眼睛,桃花眼里染着笑意,满含期待的说道:“要不,你去跟舅舅帮我请个假?” 云萝眉心一抽,“你叫谁舅舅呢?” 他理直气壮的说道:“皇上不是你的舅舅吗?” “太子还叫我阿姐呢,你想让他改口叫你姐夫?” 瑞王爷把书往脸上一盖,往后一躺就不说话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扭过身枕到了云萝的腿上,搂着她的腰说:“你的太子弟弟总是欺负我,自以为有了你这个靠山,最近是越发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云萝随手摸着他的头,“你不是他舅舅吗?舅舅教训亲外甥还需要理由?” 他埋在她怀里闷笑一声,心情被瞬间抚平。 云萝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面无表情的说道:“别乱蹭。” 景玥失落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规规矩矩的枕在她的腿上,不然他真担心阿萝会拧下他的头盖骨。 他把她的小手抓下来握在手里把玩,不明白这样一只白白嫩嫩,还软绵绵的小手为何会有那样大的力气。 云萝垂眸看他一眼,“舅舅近来在叫你做什么?” 连朝都不想上,什么事都想要指派给下属的人,竟然规规矩矩的每天出门办公,连她的邀请都拒绝了。 景玥把她的小手捂在胸口,半合着眼睛说道:“他就是看不得我清闲,竟让我找工匠造船,不然就要派我出海。” 想想都觉得好气,皇上就是抓住了阿萝看见船就晕,绝对不可能出海的这个弱点拼命给他指派活计,毕竟他怎么舍得跟阿萝分开呢? “出海?”云萝微怔了下,不由问道,“这是要往东,还是往南?” “苏家的海图到手了,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咱的皇帝陛下心里不知要如何抓心挠肺呢。” 哦,那就是往东出海了。 景玥在她的腿上仰头看她,说:“你制的那份天下舆图上标注,隔着海洋的西南那片广袤大地上有数不清的黄金和金刚,皇上也惦记很久了,隔三差五的召叶诀进宫商议,惹得不知情的朝臣胡思乱想,叶家大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亏得卫逸之定亲早,不然叶姑娘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朝中的钉子被一颗一颗的拔除,只剩下几个干系重大、不容易拔除的,那些人之前还借着二皇子从假山上掉下来一事试探着挑了下太子,结果被接连砍断好几根触须爪牙,短时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如今的大彧,说一句四海承平也不是很过分。 近几年连年丰收,玉米、土豆养活了无数贫苦百姓,云萝庄子里传出来的粮食种子也连年增产,增的虽不多,如今也只在附近的几个州府流转,但就算一亩田地只增收十斤,加起来也不得了了。 滇南的甄庆收拾了,西夷也老实了,东边海域有皇帝心腹沈聪守着,冀北的封家也算老实,朝中帝王的威势愈重,泰康帝已经盯着大彧之外的世界很久了。 云萝不理他最后那句调侃,只问道:“滇南总督的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年,到现在还没有顶替的人选吗?” “泾阳侯武吉不是去年就回京了吗?听说,甄家被抄那天,你还跟武长崎说了好几句话。”一嘴的酸味。 “泾阳侯?”云萝才不理他这莫名其妙的醋味,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外甥是不是还在西北?” 那位王尚书家的纨绔大公子,自三年前冲撞长公主后被留在报馆当了个免费的伙计,之后又随云萝去了西北,就一直留在那儿再也没回过京城。 景玥捧着她的小手给自己揉胸口,微垂着眼睑显得很是漫不经心,“阿萝可是担心景、卫两家过于势大,会引起皇上猜忌?” 云萝低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景玥转身就又埋进了她的怀里,手环到她的背后轻轻安抚,有些气闷的说道:“我早就上交兵符了,跟皇上说想当个文臣,不想打打杀杀的。他收了兵符,却丝毫没有要给我安排文臣职务的意思,我催了几回,他心情好就应付我几句,不耐烦了就训我一顿。” 他上辈子已经干腻了,这辈子早就不想干了好吗! 可是这种事情又不能说扔就扔,不然对不起西北几十万将士,更对不起那些世代追随景家的将领。 唉,愁! 第438章 金榜题名 会试共三场九天,最后一天从考场出来,所有的考生无不脱一层皮,贡院门外又是一片各异的人间景象。 有人虽身体疲累但精神放松,有人忧心忡忡挂心之后的成绩,有人自觉考砸了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忍不住在见到家人之后哭天抢地,还有的甚至没有坚持到考试结束就晕倒在了考场之上。 但也有人压根就不在意,仿佛来考试只是走一个过场,从考场出来时还在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 云萝都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随之就被后面出来的彬吸引了注意。 彬的神情还算放松,相对那些晕倒的、哭嚎的更是轻松得不得了,但是之前几个月补下的营养,养起的精神也几乎被消耗殆尽了,走到家人面前的时候就忍不住趔趄了一下,吓得原本还想指着那些显眼的考生们跟他稀罕几句的郑嘟嘟瞬间闭紧了嘴巴,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登上马车,车上早就准备好了可口的饭食,彬喝进第一口热汤的时候就直接打了个颤,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再把一整碗热汤喝下,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一点点的汗珠。 京城的三月还是很冷的,穿得再厚,在那敞风的考舍内也是寒风阵阵,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冻到僵硬,突然进入温暖的马车,还有热乎乎的饭食,额头冒着汗,捧着碗筷的手却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刘氏心疼极了,郑丰谷则不住的给他搓身子,好让他尽快暖起来。 彬斜眼看了眼郑嘟嘟,看到胖墩墩似乎很热乎的弟弟,突然就心动了一下,当即放下碗筷把胖墩搂进了怀里,长舒一口气。 郑嘟嘟顿时打了个哆嗦,这要不是亲兄长,他能咬死他! 回到家后,彬稍稍洗漱就蒙头大睡,这一觉便足足睡了十个时辰,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茫然坐在床上,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老夫人给他安排了好克化的吃食,品种十分丰富,保准能找让他喜欢的。 如此,歇了三天才终于彻底的缓过神来,开始往外走动,约上同科的好友几人,相聚茶楼酒馆,一起谈论试题,估摸名次,等待放榜的日子。 跟后世的考生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郑丰谷已经再次出城,和云萝一起到庄子上去忙于春耕了,与江南不同的节气使得这边的耕种方式也有些许不同,郑丰谷从惊奇到得心应手,还邀请庄子上的庄头到白水村去做客,俨然就是意图挖云萝墙脚的意思。 庄头就是那位把种地写成了一本书的那个赵师傅,郑丰谷如今对他甚是敬佩,赵师傅对江南的节气和农时也十分好奇,两个老农就整天卷着裤管泡在田地里,也不觉得春水冻脚。 如今,云萝庄子里的庄稼普遍要比外面的高产,少则二三十斤,多则六七十斤,甚至去年还出了一种亩产高达三百八十六斤的麦子,比外面亩产两百多的高了足有百多斤,就是口感不大好。 庄户们觉得味道差点算不了什么,但云萝还是觉得应该再研究一下,况且一样种子没经过两三年的观察稳定,是绝对不能流落到外面去的,这是中学课本上就有的生物知识。 此时,云萝正蹲在地头上观察土豆的生长情况,刨开土壤已经能看到根须上结着的一粒粒小疙瘩,豆子一般,等再过一个月就能收获了。 远远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抬头就看到太子殿下领着一队人往这边走了过来,脚步轻快,在凹凸狭窄的田埂路上也能健步如飞,没有一点点磕绊,看到云萝时还忍不住地扬了下眉头,那得意的表情简直无法抑制,一看就是刚在景玥那儿显摆过。 毕竟能让太子殿下这么得意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几桩了。 云萝对他这种明知结果还偏偏要作死的行为不置可否,等他走到面前就随手扔给他一把小铁锹,然后带着他到了正在平整的一块水田边上。 那黑黝黝脏兮兮的泥土已经不能吓退太子殿下了,他如今可是刨出一团蚯蚓都能够面不改色的男子汉,站在田埂上,他一边脱鞋,一边跟云萝说:“出城前,我特意去找了舅舅,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或口信需要我带给你,他瞪了我一眼,一看就是没有为你准备任何东西,这种不会疼人关心人的夫君要来何用?” 挑拨离间这种事情,太子殿下做起来也已经十分的得心应手,并且乐此不彼。 云萝敲了下他的狗头,对他的挑拨无动于衷,“少说废话,等以后他要揍你的时候,你也千万别来找我。” 太子撇了下嘴角,斜着眼说:“果然女子出嫁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心里眼里只有夫君,连弟弟的死活都可以不管不顾。” 云萝无情地把他推下了水田,两只白生生的嫩脚丫突然接触到春日里冰冷的泥水,顿时“嘶”了一声,差点一蹦儿从田里跳回到田埂上。 “我堂堂太子殿下、一国储君为何还要像农夫一般的下田耕作?北方少雨多旱,你为何还要在庄子里开辟出这么一大片水田?能让我去麦地里干活吗?”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到庄子上来干活在他看来是一种休闲,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埋头使力气就行,干完活,花完力气,因朝政繁杂而积攒在心头的那一点郁气也就消散了。 他主要是不想在这么冷的天里还踩在这么冰冷的泥水中。 但云萝却好像没有听见,张开手比划了一段约三丈长的距离,“把这一段田坝糊好,你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不会就去问人。” “阿姐,你会吗?” 云萝看着他幽幽问道:“想让我教你?” 虽然心里确实有这么点意思,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妙,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阿姐你只管去忙自己的,不必管我,我一定把这里糊得油光水滑,不让一滴水流出去!” 他如今可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京城百姓赞美他的有些话也并非夸大其词。 没错,他就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太子! 太子殿下拄着铁锹畅想了一会儿,然后吭哧吭哧的开始干活,田埂上围着一群宫人侍卫,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弄得浑身都脏兮兮的,扎着手不敢说话。 新来的不懂事,只是傻站在那儿无措的看着,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久的则是已经散开,各自去找自己的活了。 能在安宁郡主的庄子里找到自己的活也是一种本事,因为若干的不好,是要被郡主和太子殿下嫌弃的,碍手碍脚,那还不如啥也别干。 三月底,会试放榜,贡院门口再次聚集起了人山人海,甚至比会试开场的那天还要多,不仅有参加会试的书生和家人,还有凑热闹的无数京城百姓,沿街的商铺都披红挂彩,打出了各种活动旗号。 辰正,贡院的大门准时开启,门丁开道,今年的主考官胖乎乎的尚书令捧着金榜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在告示墙上刷上浆糊,把金榜一点点展开张贴其上。 副手站在金榜下开始唱名,但是等得焦急的人们哪里还顾得上听他一个个唱名?在兵丁们放开之后就一哄而上,在金榜下挤成了一锅粥,等在附近酒楼茶馆里的人也纷纷从窗户门口探出了脑袋。 官府报喜的人马已经准备就绪,朝在他们各自留下的地址前往报喜。 “我中了,我中了第一百二十八名的贡生!” “公子公子,你中了第二十三名!” “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 人群嘈杂,神态各异,总有几个格外响亮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中突围而出,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张望,相熟的便道一声喜,不认识就继续转头看自己的。 郑嘟嘟就快要从窗户里掉出去了,如果不是爹娘拉得快,他刚才就要跑到楼下对面的金榜下去亲自看哥哥的排名了。 终于看见罗桥推开人群挤了出来,他顿时眼睛一亮,双手拢在嘴边大喊道:“罗大哥,我哥哥考了第几名?” 罗桥挤出人群先大喘了一口气,脸色涨红,也不知是被挤的还是激动的,终于在郑嘟嘟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站在楼下就大声回答道:“会元!大公子中了第一名会元!” 空气都因此安静了一瞬,大概是因为罗桥的声音实在太响亮了,入目所及的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附近的茶楼雅间更是一下子探出了无数的脑袋,朝这边张望,把郑嘟嘟吓得将脑袋一下子缩了回来。 拍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说道:“太吓人了!我以为他们要把我给吃了呢!” 没人理他,因为刘氏已经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郑丰谷也激动得直打转,彬和云萝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谁都没有留意郑嘟嘟。 郑嘟嘟好气! 都没有人跟他分享喜悦吗? 第439章 有出息的都自己找媳妇 读书十载,一朝高中,金榜题名,十六岁的会元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彬的风头一时无两,也成为了无数高门眼中的乘龙快婿之选。 刘氏之前还为他的婚事操心,如今似乎也不必操心了,又或者,要操心得更多。 “这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怕是会嫌弃咱乡下人家吧?” 云萝已经忙完了庄子上的事情,如今回到京城,就成了刘氏最好的商量对象,今日特意登门,就是被那些让她无力招架的热情吓过来的。 自从会试放榜,彬高中头名会元,刘氏就算躲在镇南侯府内也有些不得安生了,总有人借着各种由头上门来,或明或暗的跟她打听彬的婚事,打扰了老夫人和长公主的清净,她心里不由得十分过意不去,有关彬的婚事,她就更不好意思去麻烦她们了,况且有些自觉难为情的话,她也更容易对云萝说出口。 而听她说了这一句担心之后,云萝不由得说道:“我也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呢,你见我嫌弃过乡下没有?” 坐在旁边的老太妃顿时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咱安宁恨不得住在庄子上天天与庄稼为伍,阿玥日日独守空房,我瞧着这几天都消瘦了不少。” 刘氏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独守空房什么的,不是用来说女子的吗? 忙咳一声醒过神,略拘谨的对老太妃说道:“您老见谅,这孩子小时候就比较独,不爱跟人玩耍,也不会嘴甜讨人欢喜,但脾性却是极好的,小打小闹她都不放在心上,又一心护着身边人,我家如今有这好日子,全赖她。” “我就喜欢她这性子,那些八面玲珑的姑娘我老婆子可应付不来。”老太妃笑呵呵的说道,“你太谦虚了,我孙媳妇怎么不会讨人喜欢?我却觉得她说的话时常能甜到我的心坎里,我家阿玥能娶到这么个好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反倒是我那孙子,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想着偷懒耍滑,一天看不见媳妇就跟掉了魂儿似的,实在没出息!” 刘氏的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女婿把女儿放在心尖尖上,就算不那么有出息,她也高兴,况且老太妃这嘴上说的没出息不过是谦虚,放眼整个京城都再没有比瑞王更有出息的儿郎了。 而且,老太妃对她一个贸然拜访的乡下妇人都这般和气,不正是因为喜欢小萝吗? 老太妃慈眉善目的一脸和气,又说:“你家孩子都是好的,三年前,姑爷高中进士,如今家里又出了个十六岁的会元,你以后挑儿媳妇都要挑花眼了。” 可不就挑花眼了嘛! 聊了几句,老太妃就让云萝带着刘氏离开去了自己的院子。 刘氏放松下来,才彻彻底底的把她的想法和顾虑都说给云萝听。 自从会试放榜,无数人来探听彬的婚事,刘氏却觉得这其中固然有看中彬本身出彩的,但也有许多人是奔着云萝而来的。 全京城都知道,安宁郡主小时候被郑家收养,即使回了卫家之后仍没有与郑家斩断往来,对养父母孝顺,对郑家的那两个弟弟也十分疼爱。 刘氏虽是个乡下妇人,但这点眼色还是能看出来的,然而说亲的人来势汹汹,她老实又嘴笨的,实在是招架不住。 她看那些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姑娘,觉得个个都好,又不敢贸然亲近,生怕给云萝和彬添麻烦。 云萝便问她:“娘想要挑个啥样的儿媳妇?” 刘氏呆了下,讪笑道:“我能有啥想法?我看街上走的姑娘个个都好,高门大院里的更是以前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金贵人,就是担心会不会嫌弃我和你爹是乡下人,以后让彬为难?” 虽然养了四个孩子,有两个都已经成亲了,但是说真的,刘氏为儿女婚事唯一操过心的就是怎么把嫁妆置办得体体面面。 云萱和栓子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栓子考中秀才之后李家请了媒人来说亲,她觉得不错,就应下了。云萝的婚事她则是根本插不上手,就算让她操心,但景玥当时追得那么紧,云萝也愿意,算是自己看对了眼,她也觉得景玥没啥可让她嫌弃不满的,完全操不上心。 掏出家底,准备嫁妆,把两个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因此现在突然遇到彬这与姐姐们不同的情况,她不由得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才好。 云萝便又问她,“娘很着急找儿媳妇吗?” 刘氏踌躇了下,说:“倒也不是很着急,只是接下去他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当官,他都不会跟我和你爹回乡下,说不定要几年才能再见面,若万一跟虎头似的二叔他们为虎头的婚事可算操碎了心,这都二十二了。” “二十二岁又不大,景玥也是去年才娶的我,我哥哥二十三了也还没娶亲呢。” 刘氏瞪了她一眼,“王爷还不都是为了等你,要不是你非得十八岁后才出嫁,他哪里会耽搁到现在?小侯爷,小侯爷不是也快要成亲了吗?” 云萝撇开眼,悠悠道:“太早成亲不好,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如何承担得起家庭重担?” “早日成亲生子,早日当家立业。” “太早生孩子不好,身体还未长好,孩子也更容易夭折。” “瞎说!”刘氏下意识驳了一句,随之却又犹疑的问道,“当真?” 云萝淡定的“嗯”了一声,“不信你去问别的大夫。” 刘氏就信了,毕竟她小闺女就是顶顶好的大夫。 云萝见她仍有犹豫挣扎之色,便说道:“娘不如先问一声彬?是他娶媳妇,总要问过他的意见。” “他不愿意呢。” “那就先缓缓,你也有更多的时间精挑细选。” “我能选个啥呀?等回村里之后就更见不到几个合适的姑娘了,只怕彬不中意,两个人说不上话。”刘氏皱着眉头叹息,“这事以后恐怕还要你多费心。” 让她当媒人?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云萝垂眸神情淡淡的,心里却在盘算怎么让彬自己找个媳妇,男子汉大丈夫,连找个媳妇都要别人帮忙,也太没有出息了! 有出息如景王爷就是自己找的媳妇,虽然他如今正被皇帝陛下指派得团团转,连想要偷个懒在家里跟爱妻亲亲我我都不能,积攒了满腔怨气。 找工匠,伐木造海船,从开春到进入夏季,每天起早贪黑不够,有时候出城还得在外逗留几天,云萝都看不下去了。 在把二皇子拐带出宫,留他在王府里陪她玩了半个月之后,思子心切却见不到正好玩的小儿子的泰康帝终于把景玥放了回来。 景玥一回到家就抱着云萝粘糊了好久,脸上的笑让花儿都黯然失色,轻轻咬着云萝的耳朵说:“皇上让我回来赶紧跟你生个孩子,免得你无聊时还要拐带别人家的孩子来玩。” 他的气息拂在耳边,从耳垂一直痒到了心尖上,云萝不由得侧头避让了一下,又伸手把他的脸推开,“好好说话,别凑这么近!” 刚一松开手,他就又立刻凑了过来,埋首在她的颈侧一边啃一边问道:“阿萝想不想要个孩子?” “不想!” “我也不想。”他紧紧贴着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想到有个小团子会一整天都粘着你,你被他吸引了几乎所有的目光,偶尔施舍我一个眼神还会转瞬就又被他吸引走,而我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抱怨,还得陪你一起给他花钱、供他吃穿、教他学识道理,我就觉得讨厌极了。” 云萝侧目,“你都不担心景家绝后?” “总有一天要绝的,这世上哪里来的能够真正传承千百代的家族?” 况且,不是还有那么多旁支吗?都是姓景的,就算绝后也只是景家嫡支而已。 前世,景家嫡支就在他这儿断绝了,他无妻无子亦没有过继嗣子,旁支们就算有意见,也不敢到他面前来瞎嚷嚷。 云萝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转头认真地打量他的脸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突然就不动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阿萝对我越发的冷淡了,我撩拨你这么久,你竟无动于衷。” 他该怎么跟她说?他和她一样也活了两世,但她是穿梭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而他却是重活一生,两辈子都遇到了同一个她。 但是如果她问,她前世是怎么过的?他又该如何回答? 告诉她,上一次,她和亲西夷,嫁给了乌桢,成亲当夜被羞辱,一怒之下砍死了西夷太子,此后她带着几千卫氏亲兵流落草原,被西夷大军追杀逼入绝境,而大彧,她回不来? 西夷王把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围剿她了,没有精力来找大彧的麻烦,给大彧赢得了喘息之机,也让他有了追上去的时间。 景玥用力的抱紧她,所有的表情都隐在她的颈窝,声音却在软软的撒着娇,“阿萝,上次分别还在五天前,你竟一点都不想我吗?” 第440章 婚期提前 这软软的撒娇真是让人挡不住,云萝面无表情的把他按倒在了榻上,等待房门再次开启,已是傍晚时分。 两人一起去福安堂给老太妃请安,顺便蹭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等两人告辞离开的时候,老太妃看着一桌的空盘子不仅莞尔,跟身旁的老嬷嬷说笑道:“卫家的人都有个好胃口,连我都跟着多吃了半碗,总觉得吃慢点就连残羹都轮不到我了。” 老嬷嬷笑道:“如此,倒是真该请王妃多来陪您用膳。” “还是别了吧,我看阿玥不乐意的很,好像是我打扰了小两口的独处。”虽是抱怨的话,但眉眼间却染着开怀的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道,“叫个人去把那方状元及第的端砚寻出来备着,明日就是殿试,郑家大郎总能得个好名次,若是有幸得中状元,那可就是三元及第的大喜事,送上这方砚台正好,若是往后推了几名,就送那管步步高升的白玉笔。” 殿试开场,此时离会试放榜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上榜贡生们一大早就排队进入皇宫,于崇明宫的崇明殿内接受皇帝陛下和满堂高官朝臣的亲自考核。 黎明入,傍晚出,又三天后,放榜排名,彬得中一甲探花,披红挂彩,打马游街,引得无数京城百姓围观张望。 “今年的状元又是个年轻的郎君!” “年轻人脑子活,能这么年轻就考过秋闱、春闱的,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年纪大的还真未必能比得过他们。” “探花郎是安宁郡主的弟弟呢,去年江南秋闱的解元,也是今年春闱的会元,才不过十六岁而已。” “可惜了,如果再等三年,说不定能考个状元,那就是连中三元了。几百年来,真正连中三元的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传到后世也是要受人敬仰的。” “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倒是替探花郎可惜上了,真是稀奇。” “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不识字就不能说读书人了?那你不是木匠咋还挑剔前些日子新打的木桶呢?” 进士游街,当先三骑便是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郎,除彬之外,状元郎也是个很年轻的公子,年约弱冠,正是那天会试最后一场结束时,云萝凑巧多看了一眼的那个伸着懒腰、一脸睡意朦胧的出来的书生。 此子名周许,京城人士,自幼随父任职在洛阳长大,据说,还是门下省侍中周大人家的同宗旁支。他从小就十分聪慧,才思敏捷,但每逢考试,成绩却总是忽上忽下,随着他的心情剧烈波动起伏。 传说,他县试考了第一名,府试落入中游,院试更是低空飞过,差一点就没考上那一年的秀才。四年前上一届乡试,他成功的落榜了,去年乡试却一举得中洛阳道的解元,上个月会试又低空飞过,排名在到处第三,殿试却一举夺得状元。 这样的波澜起伏,可以想象,他的家人必然有一颗十分强韧的心。 这是一个年轻的、俊俏的郎君,哪怕懒洋洋骑在马背上,低垂着眼一脸困倦,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的样子,依然引得两边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们眼中异彩连连,小手绢、小荷包、小花小朵纷纷朝着他抛洒过去。 被两个年轻又俊俏,各有风采的少年郎衬着,旁边已过而立之年,蓄着小胡子的榜眼就不禁有些黯然失色,就算他本身其实长得也挺斯俊秀。 这毕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长得丑的人是当不了官的。 刘氏坐在路边的茶楼雅间里,朝着游行开始的方向翘首以盼,随着锣鼓喧鸣,她终于看到了穿着探花吉服,跨马游街的彬,当时就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老夫人今日也随着一起出来凑热闹,见她如此便笑道:“寒窗苦读十载,今日算是有个结果了,以后必然前程似锦。” 刘氏又擦擦眼泪,赧然道:“让您见笑了。” “你这是喜极而泣,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谁会笑话你?” 刘氏“哎”一声,摸摸趴在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的郑嘟嘟,“要不是小萝,他们兄弟两个哪里有读书的机会?更不要说这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的光荣了。” 郑丰谷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只咧着嘴笑,终于用力的拍了下郑嘟嘟,说道:“看你哥哥多气派,你要多看看,以后读书刻苦一些,等你到这一天的时候,爹娘也来这里看!” 郑嘟嘟一脸无辜,他啥都没干,怎么就一个个的都把话说到了他的身上?他还这么小,就要往他幼嫩的肩膀上放千斤重担吗? 愁死个人! 游街之后是琼林宴,满朝武皆赴宴,云萝和景玥也进了宫,坐在高座上看这些新晋的进士各展风采。 琼林宴后,一甲三人的任命就下来了,彬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但在上任之前,他将随父母回乡,祭拜祖宗、拜谢先生、与同窗相聚,还要宴请乡邻。 郑家现在不仅在白水村,在庆安镇也是数得上的人家了。 虽然郑丰谷和刘氏夫妻俩一如既往的经营着他们的小食肆,做着他们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没事连村子都不出,却抵不住儿女有出息,也有人说他们是运气好。 多大的运气呀,才能捡到卫家大小姐、长公主之女、皇上的亲外甥女养育一场?而今,他们的长女随夫在岭南任职,大小也是个官太太,长子高中探花郎,又云萝在旁护着,前程就不用说了,小儿子虽淘气了些,却也是个读书的料子,说不定过上几年就又是一个进士。 那白水村似乎也是个风水宝地,家家户户有余粮,手上有余钱,就能送孩儿们上学,就算不走科举之路,以后的前途也能更好一些。 匆匆收拾整理完毕,彬就随着家人一起离京回家了。 这天已是五月上旬,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已初现炎夏的端倪,但却丝毫也挡不住离家半年、归家心切的郑家人。 随着考中的、落榜的读书人纷纷返乡,京城也逐渐平静下来,有关于会试、殿试的热度逐渐消退,百姓们又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 朝中却从来都没有平静的时候,景玥之前召集大批工匠,经常出城,大肆砍伐树木,装船顺水而下,早已经引起了不少大臣的注意,而随着卫漓和叶蓁蓁的婚期提前,他们更是嗅到了一些异样的气息。 卫漓和叶蓁蓁的婚期原定于今年十月,虽然从定亲到成亲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确实有点急了,但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赶着时间成亲也没什么,毕竟长公主和卫老夫人可是把该有的礼节都做得足足的,日子再紧也没有丝毫敷衍。 但是,十月的日子本就已经很紧张了,突然又提前到了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连寻常人家都会避开办喜事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皇上似乎并没有要动叶诀位置的意思,但他从押解甄庆回京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多了,就等着把唯一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之后再回岭南,如今,难道是等不及要回去了? 卫小侯爷在岭南桂州府的三年任期已满,但皇上也没有要把他留在京城的意思,所以是想让他赶紧成亲好尽快赴任? 南边出什么大事了?或者说,将要出什么大事? 跟瑞王前段日子的动作有关吗?他召集那么多工匠做什么?砍伐那么多的巨树又送到了哪里?要作何用? 老夫人和长公主如今却没空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和朝中的波澜云谲,因为突然提前的婚期,她们都要忙疯了,连云萝都被抓了回来帮忙。 长公主天天在家里骂皇上,一边骂一边忙于儿子的婚礼,好不容易被养起来的几两肉在如此忙碌中迅速的消瘦。泰康帝不仅不敢因为被骂而责罚,还得小心的送上各种补品好东西,在宫中能横行的赵大总管更是在长公主面前赔尽了小心。 云萝长住娘家,景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也跟了过来,还接手了老夫人交给他的一个艰巨任务教卫逸之人事。 这原本是父亲的责任,但卫漓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的亲近男性长辈,皇上倒是亲舅舅,但老夫人和长公主衡量了几天,还是决定这种事情就不去麻烦皇上了,于是便落到了景玥的手上。 他于卫漓,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又是亲妹夫,定然说什么都比他人方便。 景玥当时的内心是复杂的,又莫名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小心瞥了几眼云萝的脸色之后,就揣着一本精装版的图册找好友聊天去了。 其实他觉得这个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谁教,卫逸之这么大把年纪了,就算身边一直没人,但是会到现在都不知晓人事?那恐怕得请大夫。 他就是想去看看笑话,谁让卫逸之以前老是阻扰他亲近阿萝呢! 第441章 衣锦还乡 且不管京城的喧闹,就说郑家人离开京城之后乘船一路顺流而下,日夜兼程,归心似箭,只用了六天就在越州府的码头靠岸。 京城会试、殿试的消息早几天就传到了江南,因此各码头路口都早有人等候,看到郑家的客船靠岸,当即就有人迎了上去,敲起锣打起鼓,本就热闹的码头顿时越发的喧腾了起来,码头上的商客力夫船伙计都不由得转头往这边张望,看到竟然连官府的人都出动了,显然是等候已久,便知道定是哪个中了进士的大人回乡了。 当他们得知是新科探花郎回乡,一个个的也都跟着伸长脖子,想要一睹探花郎的风采。 听说新科探花郎年仅二八,出身贫寒农家子,却又是卫家大小姐,当朝安宁郡主的养兄弟,才学出众、前程似锦。 不知长的什么模样,婚配与否? 一路锣鼓开道,衣锦还乡,从越州城到庆安镇再到白水村,沿途百姓纷纷出门张望。 “咱庆安镇又出进士了?” “今年进京赶考的似乎只有白水村郑家的大郎,去年秋闱刚结束就到京城去了,全家人都跟着卫家的老夫人一块儿进京,说是要去给卫大小姐送嫁。” “郑大郎可是咱江南去年的解元,不知去京城考得咋样。” “肯定差不了!” 突然有人从前方跑过来,一路喊着:“是探花,咱庆安镇又出了一个探花郎!” 众人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郑家的表侄袁承也是高中探花郎。 “哎呀,那袁探花不是咱庆安镇人吧?” “但他是咱庆安镇的表侄!” “正是正是!” 一路的乡亲皆都与有荣焉,仿佛是他们自己家的子弟得了如此荣耀,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 “白水村的风水莫非特别好?这几年接连出现的几个出息儿郎,不是白水村人就是白水村的亲眷女婿。” “是郑家的风水格外好吧?” “要我说,这还全赖于当年郑家夫妇收养了卫大小姐,把养女视如己出,连自己家里人都看不出差别,这才有卫大小姐被接回了本家仍不忘他们的养育之恩。” “真是好人有好报呀,连带着整个白水村的乡亲都受了恩惠。那儿如今可是顶顶富裕的地方,家家户户比镇上人家都过得滋润,还开了学堂,人人都能识得几个字。” 热热闹闹回到白水村,里正早一步得到消息,已经领着乡亲们在村口等待。郑大福穿了一身新衣裳,也被众人簇拥搀扶着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郑大福如今已经很老了,须发皆白,满脸沟壑,佝偻着背站在那儿,混浊的双眼用力眯起,才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穿着大红吉服的身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先朝他躬身作揖,说:“爷爷,孙儿得中一甲探花,不负教诲。” 郑大福看着站在面前已经比他还要高,一表人才的孙子,干裂的嘴唇轻颤,哆嗦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好,好。” 彬转身又朝里正和乡亲们拱手行礼,一番寒暄,被簇拥着进了村,回到家中。 他们一家人已经离家半年有余,但是进了院子,屋里屋外却都被整理得干净整洁,不见一丝脏乱,似乎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郑丰谷和刘氏谢过了帮忙看房子的郑丰收和吴氏,乡亲们却又热情的主动上门帮他们打扫院子、清理尘埃、整理一路带回来的行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看彬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稀罕,仿佛突然就不认识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同村少年郎了。 日夜兼程回到了家,一家人却并没有清闲,反而更忙碌的才刚刚开始。 开门宴客,摆开酒席,请上戏班子,敲锣打鼓开场上演。 邻村的、镇上的、县城的、甚至还有从府城而来的宾客到来恭贺,整个白水村都洋溢着欢声喜庆。 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三年前栓子考中进士的时候。 镇上金家的老爷太太扶着金老太爷一起来了,看到他们,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由得更多几分亲近,跟他们说起了尚留在京城的金多多的近况。 “小侯爷是十月的大喜日子,要不是彬要回乡,日子不可耽误太久,我们原本也应当等过了那个时候再回来。”说起这件事情,刘氏还有些难为情,又说道,“金公子如今住在侯府,每日到老夫人跟前请安,临行前,老夫人托我跟你们传个话,金公子有她看着,定不会让他损伤丝毫,你们在家里只管安心。” 金夫人便笑道:“有她老人家看着,我们没啥不放心的,只担心那皮猴子太过闹腾,扰了她和长公主的清净。” 闲话几句,又有新的客人到访,刘氏告罪一声就匆匆离开,忙得脚不沾地。 有个太太凑到了金太太跟前,悄悄打听,“您家与郑家一向交好,可知这郑大郎说亲了没有?似乎一直也没有听说这回事。” 旁边的太太们隐约听见一些,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另一个太太说:“郑大郎才十六而已,又是这般人才,怎么会那急样急忙忙的就定了亲?是吧,金太太?” 金太太笑了下,说道:“倒是未曾听说有定亲,不过,这个恐怕还得问过安宁郡主的意思吧?毕竟郡主和彬自幼感情甚笃,这一路走来也多赖郡主的功劳,终身大事自然更要多关心几分。” 顿时,大部分太太都歇了心思。 她们虽自认自家女儿哪哪都好,但是郡主身份尊贵,又见多了京城的高门贵女,如何也看不上她们这些乡绅富商家的闺女吧?怎么也得是个官家女。 刘氏不禁觉得很奇怪,在京城都有那么多人家想要跟她做儿女亲家,怎么回到了乡下却反而没人跟她打探彬的亲事了?这让紧张了好几天,生怕有人来跟她说亲却不知该如何拒绝的刘氏莫名有些失落。 那些挖空脑子想出来的拒绝的借口,都白想了! 郑丰谷得知她的想法,还笑话了她一回,笑话她瞎操心。 几日的热闹之后,家中的一切都归置妥当,郑丰谷和刘氏一起收拾了一些东西,要带着彬前往老屋专程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过去的几天宴席,老屋的人每天都被邀请入席,但按规矩,彬还是应该再亲自去拜见祖父母,并将他之后的安排仔细告知。 这是为人子孙该有的孝道。 拎着大包小包十来样老人家能用上的或吃上的礼,郑丰谷带着彬出了家门前往老屋,一路与村里的乡亲碰面时打个招呼,短短的一段路竟也花了小半个时辰。 郑嘟嘟原本在家里,但实在坐不住,就蹬蹬蹬的追了上去,没想到竟然在半路就被他追上了。 他看到爹逢人就说要带彬去看望老人家,还把手上拎着的礼给他们看,因此获得阿叔阿伯、大婶大娘们的一致称赞,顿时眼珠骨碌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碎步挪到了彬身旁,咧着嘴朝他挤眉弄眼的一脸作怪,在被彬警告的瞥了一眼之后才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 父子三人到了老屋,老屋里不知在干啥,郑杰的一对妻妾正闹得欢。 郑丰谷无意去听侄儿屋里的妻妾矛盾,便站在大门外用力的咳嗽了一声。 院子里一静,然后屠六娘扭着腰走了出来,朝着三人盈盈一礼,“给二叔请安,哎呦,三弟怎么过来了?您如今可是探花郎,转眼就要到京城去做官的,怎么还往我们这穷酸地方踏足?” 彬在郑大福这一脉的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三,因此屠六娘叫他一声三弟也并没有错,只是分家之后,他乃家长长子,外面的人却大都称呼他为郑大郎,至于郑杰这个大郎,如今又还有几个人放在眼里? 屠六娘这扭捏的作态让郑丰谷皱眉,下意识想要去把彬挡在身后,但彬却已经目不斜视的一拱手,矜持而不失礼的喊一声,“大嫂。” 郑嘟嘟也跟着兄长拱手叫一声“大嫂”,眼睛却滴溜溜的直往她身后看,看到站在她身后院子里委委屈屈的女子,又是一拱手,说:“小大嫂,我怎么听见我那小侄儿的哭声?谁给他委屈受了?” 屠六娘不屑的一撇嘴,身子一侧就挡住了郑嘟嘟的视线,说道:“不过是一个贱种,哪里值当四弟费心关注?便是哭死了也不过用破草席一裹的事。” 那妾顿时嘤嘤嘤的跑进了屋里,郑丰谷不欲跟侄儿媳妇多应付,实在是不喜她的行事,便绕过她就进了院子。 彬和郑嘟嘟紧随其后,穿过院子的时候,看到东边厢房的一个窗户开启了半扇,郑杰正站在窗户后面直勾勾的盯着彬。 郑嘟嘟的身上突然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微微张开了手臂拦在兄长身旁。 彬侧头看向那边,停下了脚步朝郑杰拱手道:“大哥今日怎么也在家?小弟从京城特意为你带了一套笔墨,本想等你休沐的时候再送来给你。” 神色平静,姿态蹁跹,一派斯模样。 第442章 各人的境遇 文彬的这般谦逊姿态并没有让郑文杰感觉好受一点,反而有一种被轻视的羞辱感,如蚁虫撕咬,不剧烈,却细细密密、无休止地煎熬着他的内心。 什么叫不知他今日在家?分明昨日还在村里遇见,此刻摆出的这一副嘴脸给谁看? 郑文彬这个该死的臭小子分明是在嘲笑他,嘲笑他读了二十年的书仍一事无成,嘲笑他被书院退回,以后只能依靠自己,连想找个请教问题的先生都没有了。 十年前,秀才的功名足够他在村里昂首阔步、受人敬仰,却突然就不够看了,自从袁承随姑婆回乡,自从李三郎、李栓子接连高中,自从郑文彬这个以往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仰望他的小子也一步步越过了他,他这个秀才在村里人眼中竟仿佛废物一般,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文彬不知这位堂兄此时的想法,但他的确是故意这么说,故意如此奚落他的。 年幼时的记忆已经褪色,甚至有许多都完全不记得了,只能偶尔从娘的絮叨中听见一二,而后突然有一个模糊的映像。但他却始终记得,三姐在大雪天里还要背着篓子上山,小小的一团几乎转眼就会被雪花淹没,找回来猎物,进了奶奶的手就再看不见影了,要一直等到大伯一家从镇上回来,他有时候运气好就能吃到一块沾了油水的芋头或咸菜。 幼时最幸福的,就是躲在河湾里偷偷煮肉吃,他不记得那个味道了,却总觉得那是他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看着站在那半扇窗户后的郑文杰,年将而立,依然穿着一身青衣儒衫,作文士打扮,却连头发丝都在显示着“颓然”二字,不由得,越发的挺直了脊背。 郑嘟嘟也跟着他挺了挺背,抬头看着他巴巴的说道:“哥哥你不晓得吗?大哥他已经离开书院了,以后都不用起早贪黑的读书,寒冬酷暑也不用来回赶路了!” 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郑丰谷敲了下他的脑袋,又瞪他一眼,这是值得羡慕的事情吗? 文彬惊讶的眉头微动,然后掩嘴轻咳一声,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目光歉然的说道:“是这样吗?真是抱歉,回来后一直忙于应酬,倒是疏忽了自家人的大事。” 忍不住弯起的嘴角就藏在他的手掌后面。 从郑嘟嘟的这个角度,正好抬头就能看见文彬嘴角的弧度,不由得一扁嘴,然后伸手戳了戳另一边的爹。 您大儿子在偷笑呢,您咋不教训他? 郑大福听到声音从堂屋内走了出来,郑丰谷当即快步迎了上去,文彬也不再与郑文杰闲聊,跟着上前朝郑大福行礼,并奉上几样礼。 “这是几样补品,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凑活着能给您和祖母平日里补身子用。这几盒点心是之前经过府城的时候在府城的点心铺子里买的,特意挑了松软的,不费牙。这里还有两身衣裳,用的料子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花色样式正适合您和祖母,就是不知是否合身,您不如换上试试,若有不合身的,我娘叫我带回家里,她再改改。” 郑大福讷讷的坐在上方,紧紧的抓着捧到他怀里的这身新衣裳,不住的说:“合身,你娘做的向来都是极好的,肯定合身。” 文彬微垂首,抿嘴一笑,恍惚还是当年那个有些胆怯,腼腆的小男孩。 郑大福用力的眨了眨眼,就看到站在面前的孙儿身长玉立、文质彬彬,仿佛是哪个富贵人家里出来的公子少爷,已经与村里的其他少年郎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叫气质的东西,读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世面,身上散发的气息就会自然而然的与旁人不同。 他曾经以为自己比村里人有更多的见识,后来又觉得长子和长孙与村里的其他人不相同,再后来,妹妹带着袁家的那个侄孙一起回到白水村,他又觉得那少年通身的气派竟把他一向看重的长孙都给比下去了。 但这是显而易见的吧,毕竟袁家富贵,就算当年被抄家发配,人不死,底蕴犹在,就自然还能再站起来。 他下意识的把长孙和文彬比较,突然发现不能比,完全不能比,老二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突然长成了这个模样?他甚至都不敢与这个孙子多对视一眼。 视线偏移,就看到了站在文彬身旁的郑嘟嘟,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神光流溢,胖墩墩的像极了当年那个敢挑战他的权威,敢跟孙氏对着干的小丫头。 郑大福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文彬上前替他抚背,他却摆摆手拒绝了,带呼吸稍缓,便说道:“你去看看你奶奶吧,她在屋里,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呢。” 文彬没有马上走,而是关切的问道:“我看祖父的身体似有不适,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年纪大了都这样,没啥好看的。再说,你六爷爷也老了,腿脚不是很灵便,就别叫他跑来跑去的了。” 他们都老了,而年轻人正蓬勃而上,曾经给予厚望的回到了乡下,曾经被他忽视的却有了大出息。 郑大福看着文彬的背影进入东屋,听见他在屋里朝孙氏行礼问安,而曾经多么刁钻、早上还朝老大家的破口大骂的老婆子此时却连个大的声气都没有,讷讷的带着小心翼翼和几分讨好。 他刚才是不是也这样? 从老屋出来已是临近中午,李氏邀请他们在家里吃顿午饭,但郑丰谷拒绝了,只说文彬过几天就要离家,今日只是过来跟长辈告个别,家里午饭此时应该都做好了。 走出几步,又在村道上遇见了扛着锄头从田里回家的郑丰年,两只裤管高高卷着,沾满了泥土,看上去似乎与寻常的农夫也没啥区别了。 但是听说,他家田里的庄稼总是比别人家的要差一些,田里的稗草都不晓得清理干净,长得比稻秆都壮实了,显然还是当年那个懒怠干活的秀才相公。 郑丰谷原本要招呼一声,但是郑丰年看到他们三人却是直接低头,从另一边绕道而走了。 郑丰谷在原地站了会儿,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迎面一群小豆丁或拎着书袋,或背着小书箱你追我赶的跑过来,一大群小子中还夹杂着几个丫头,看到他们,纷纷停下招呼郑丰谷,又像模像样的朝文彬行礼。 文彬拱手还礼,他们就抓耳挠腮的脸都红了,眼睛却锃光发亮。 郑丰谷朝着一个六七岁的白胖小子说道:“福生,你咋不跟你爹一块儿走?” 福生挠了挠脸,说:“我爹太慢了,下学了还慢吞吞的,真不晓得只是几本书为啥要整理那么久!” 这福生是李继祖的长子,李继祖几年前就离开了书院,回到村里开了个私塾,一边教书一边还会自己读书。 他性子温和,对小孩子们也很耐心,深得学生和附近几个村村民的爱戴,人人见了都称他一声先生,与同为秀才的郑文杰和郑丰年的境遇又是截然不同。 虽然村里如今已经出了两个考中进士当官的,但秀才依然被乡亲们敬仰着,并没有如郑文杰认为的那么不当回事。 人们不把他当回事是对他本身的轻视,并不是对秀才功名的轻视。 秀才依然很吃香。 回到家后,文彬把他历年的文稿都整理了出来,留一份给郑嘟嘟,剩下的则全都装进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子全送去了里正家。 李继祖如获至宝,还硬拉着他在家里吃了一顿晚饭,好酒好肉热情招待。 告辞前,文彬恳切托付,“过几日我就要离家了,家中只剩下爹娘和嘟嘟三人,实在放心不下。嘟嘟向来是个淘气的性子,调皮捣蛋,每天不闯点祸他心里都不舒坦,以后还要仰仗大伯帮忙看顾一二。” 里正拍着胸口说道:“你在外头只管安心,家里定给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里正媳妇也说:“探花郎就是谦虚,嘟嘟乖着呢,谁家有个那样的小子都要从梦里笑醒,小小年纪就已是童生,过几年说不得又是一个探花郎。” 接连几天,文彬又拜访了好几户人家,把家里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然后才收拾行囊,告别家人和乡亲,离开了白水村。 他并没有立刻启程前往京城,而是先到县城,拜访了书院的先生,约几个交好的同窗相聚,如此又耽搁几日,待他登船北上的时候,正值六月酷暑,他在水上行走,河风带着水汽拂面,倒是比走陆路更清爽。 六月卄六是卫漓和叶蓁蓁的大喜之日,但是从刚进入六月下旬,镇南侯府内就开始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了。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了,这个时候府中的事务反倒比之前松快一些,景玥便把云萝拐带了出去玩耍,看着她隐隐削尖的下巴,不满的说道:“卫逸之娶妻,倒是累得我媳妇瘦了一圈,这是什么道理?” 第443章 卫漓大婚 景玥心疼媳妇因为忙于兄长的婚纱瘦了一圈,对卫逸之的不满简直要超过了他们十几二十年的交情。 然而,好友如今是他的大舅子,纵使有再多的不满,除了嘴上抱怨几句,找机会奚落一回,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带着云萝从街头吃到巷尾,风卷云残,把过去一个月里落下的美食全部补上,就是云萝这样的胃口都吃了个肚儿滚圆。 吃饱喝足,两人携手回了瑞王府,老太妃听说他们回来,又叫人送来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云萝难得的吃撑了,摸着肚子幽幽的看着景玥一眼,景玥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凑过来别帮她揉肚子,揉着揉着,那味儿就变了。 六月廿三,文彬匆匆赶到了京城,一来就朝老夫人和长公主赔罪道:“不知兄长婚期提前,匆忙而来,请老夫人和殿下恕罪。” 老夫人笑怪道:“你既然叫逸之一声兄长,可见并非外人,又何必这样外道?你此次回乡,家中一切可都安置妥当?” “有劳老夫人挂心,我家如今在乡里也算有几分名望,乡亲们又都是和善人家,家中有他们帮忙看顾,小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六月廿五,叶蓁蓁的嫁妆送到了镇南侯府,赫赫扬扬、红妆十里,比之云萝当初的嫁妆竟也并不逊色。 毕竟,叶诀镇守南海边陲十几年,那里海贸发达,奇珍异宝无数,他便是再清廉,手上也不知不觉的积攒了不少好东西。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几乎是把府中所有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打包成嫁妆,成了叶蓁蓁的陪嫁。 不然,那些东西留在府上,难道用来招叶氏本家的眼吗? 叶诀在幼年曾遭遇过外人不可知的刻薄,对亲生父亲也几乎没有丝毫感情,和叶氏本家更是只差撕破那一层脸皮,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好东西留着给豺狼来惦记! 叶蓁蓁的十里红妆再次看花了京城百姓的眼,京城为此而再一次掀起了风潮,那些正在为儿女谈婚论嫁的人家,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添厚了几分聘礼和嫁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就说六月廿六那一日,一大清早,镇南侯府内的一群公子哥儿就已摩拳擦掌、整装待发,预备在之后的迎亲过程中大显身手,定要帮卫漓顺利抱得美人归。 这一群人中,文有新晋探花郎郑文彬和一群最会读书的刘家郎,但是对方叶家也有上一届的探花郎温大公子和六年前的状元张睿,不过卫小侯爷本身就才学出众,并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逊色。 武就更不用担心了,几代下来与卫家交好的人家几乎大多数都是武将之家,但是叶诀身为为岭南总督,府中定也武将环绕,这势必是一场硬仗。 不过,硬的不行自然还有软的。 大大小小的红包装了两大箱子,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一箩又一箩,吹起唢呐,敲起锣鼓,一大群人簇拥着中间的大红花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镇南侯府,充当着压轿童子的二皇子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上,正捧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用几颗小米牙啃得津津有味,却对四周围的热闹充耳不闻。 这也是很厉害了。 太子也在人群之中,他们商量过了,如果叶家太难啃,软的硬的都不行,那就把太子殿下推出去,看还有谁敢拦他们? 太子殿下觉得他们真是太无耻了,然后兴致勃勃的加入了其中。 云萝目送他们远去,突然转头问景玥:“迎亲的傧郎是不是必须是未婚的郎君?” 景玥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一般来说,确实如此。” 云萝的目光逐渐异样,“去年你来迎娶我的时候,有好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他“啊”了一声,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才说:“我家历代以来,娶亲都是直接领着府中亲兵出动,再找几个世交家的郎君充门面,倒是并没有非得未婚才行。” ……所以你们一开始其实是打着“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硬抢”的主意吗? 突然对景家祖上的出身充满了莫名的好奇。 景玥却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还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亏的那日迎亲还算顺利,不然我就要爬墙头把你偷出去了。” 云萝瞥他凉凉的一眼,突然又忍不住的浮现了一丝笑意。 景玥见此,顿时就更得意了,在袖子的遮掩下勾一勾她的手心,然后把她的小手握住,“迎亲要到傍晚才返回,我先带你去歇一会儿吧。” 云萝确实感觉有一点困倦,便顺从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避开人群,回到一直为她留着的院子里,窝在榻上,枕着景玥的腿,感受他给她带来的徐徐凉风,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景玥一手摇扇子,一手轻轻摸她的背,垂眸看着她的眼神中不禁透露出一丝担忧。 阿萝的体质是不是变差了?她以前可没这么容易觉得累,还在这个时辰睡着了。 云萝却睡得很舒服,还做了一个不算差的梦,梦里有一只头顶尖角的小恶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被她一巴掌按了下去,动弹不得。 醒来的时候,她还稍稍回味了一下梦中那肉肉的手感,然后发现竟已经到了中午,而景玥一直坐在她的身边给她摇扇当枕头,他的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背,舒服得她又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她喜欢他摸她的背,仿佛所有的毛孔都被他一点点抚平,舒服极了。 景玥也喜欢摸她的背,看到她因为他的触摸而舒服得像一只猫儿一样,不自觉露出一副娇憨的模样,胸口就被一下子涨满了。 阿萝在他的面前越发不设防备,一点点露出她深藏的自己,就想一只软乎乎的猫爪子小心地探出黑笼,却无意识的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真是太可爱了! 他把手移到了她的脸上,在她抬头望来,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满的时候,温柔哄道:“刚才丫鬟已经来催了两次,午宴将要开席,我们先用了午膳再睡好不好?” 云萝收回目光,脸从他的腿上挪开,缓缓坐了起来,耷拉着眼角轻点头,神情有些蔫蔫的。 景玥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又迅速收敛,伸手为她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牵着她出了门。 镇南侯府内到处都是人,人声鼎沸,为今日将要迎接侯府女主人的到来而更添一份喜气。 景玥把她带到了正院,老夫人正与别人家的老夫人应酬,长公主略显几分高冷,因此也多了一分清净。 看到云萝和景玥二人进来,长公主的表情顿时一变,笑得十分和蔼可亲的把他们叫到了跟前,关心几句,然后跟旁边的夫人显摆道:“多亏了我家浅儿回来帮我这几天,虽然手忙脚乱的,但好歹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妥了,不至于因为时间紧张而闹出笑话,还怠慢了新媳妇。也是多亏了老太妃的开明,我家浅儿才有如今的自在日子,就算嫁了人也依然是我想见她就随时随地都能见。” 老太妃就坐在旁边,听到她这话就转过头来笑着说:“哎呦,快别夸我了,臊的慌!我不过是躲清闲,把所有的事都压到了安宁身上,她年纪轻轻的却能把府里府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全是在娘家时被教养的好!” 旁边顿时响起几声附和,皆是夸云萝的话。 景玥转头笑盈盈的看着她,却见她目光平静,对耳边的所有赞扬皆无动于衷。 他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心,然后对老太妃说:“我家阿萝天生聪慧,自然没什么是她干不成的。” “这么好的姑娘能嫁给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何止?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场的夫人太太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有那心思格外灵活的,悄悄去看老太妃的脸色,却见她老人家不仅没有一丝介怀,还笑得比她们还开心。 午宴之后,又歇了会儿,侯府内就开始迅速而又整齐有序的忙碌了起来。 将傍晚,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喜乐奏鸣的声音,很快迎亲的队伍就出现在了大门口众人的视线之内。 入目皆是一片喜庆的红,就连最前面童男稚女怀里的大雁都被绑了红绸带。 鞭炮炸响,闹腾腾的震耳欲聋,喜乐的声音也在瞬间拔高,几条街外都能听见这边的声音。 大红花轿八人抬,直接穿过镇南侯府的大门进了正院。 新娘被接亲小娘子拉着衣袖扶了下来,顿时仿佛一团金光闪烁的火焰,延展了整个背部的那只金鸾似乎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飞。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千金难买的赤焰罗?长公主好生舍得,连安宁郡主出嫁时都没有拿出来呢。” 站在他旁边的人不由得心头一跳,视线往周围一扫,然后说:“你瞎说什么?安宁郡主出嫁时穿的可是景家主母的特制吉服,并不比赤焰罗寻常。再说,你怎么知道长公主没有给安宁郡主呢?” 第444章 可能不是你的 鸾凤和鸣,喜成连理,今日的镇南侯府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从傍晚迎亲队回府到拜堂,而之后的喜宴一直到将近亥时才终于结束。 宾客们纷纷告辞,送亲的娘家人也要回去了。 叶蓁蓁没有亲兄弟,又与本家不亲,因此今日以兄长的身份抱她上花轿并一路送到侯府的是表兄温墨和表弟温黛。 喜宴结束,温大公子却扒拉着侯府门框,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不肯离开。 对他来说,叶蓁蓁虽是舅舅家的表妹,但她从小养在温家,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亲妹妹也不差什么,他几年前送大姐出嫁,前年送二妹出嫁,今天又送表妹出嫁,这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都在剜他的心呐! 三公子温黛都看不下去了,把他强行从门框上扒拉下来拖了出去,他却挣了两下,然后转身又抱着侯府门前的石狮子呜噜哇啦的哭了起来。 温黛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叉着腰没好气的说道:“你难道想把表姐带回家去?” 温大公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脸颊上两片酡红,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他刚才在喜宴上喝了不少。 他原地踉跄了一步,转身用力地指着送客的卫漓,自以为超级凶的说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本公子一定咬死你!” 卫漓不跟醉鬼计较,朝他拱手作揖,然后直接吩咐温家的下人,“赶紧送你们公子回去,路上仔细伺候。” “是,侯爷。” 温墨却一把甩开了来扶他的下人,皱着眉头不满地指责道:“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倒是听卫逸之的话!” 下人们默默的低头不语,只是一左一右的架着他,不顾叫嚣和挣扎的把他强行扶上了马车。 温黛朝卫漓匆匆告辞一声,就紧跟着上了马车,逐渐驶离镇南侯府。 景玥就站在旁边,将刚才的那一幕尽收眼底,然[ ]后朝卫漓挑了下眉头,眼神中充满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卫漓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府。 其余宾客倒无需他亲自相送,但府里还有一群散了宴之后仍不肯离去,赖着要闹洞房的贱人。 小侯爷从来都不是粗鄙之人,但实在忍不住了也是会骂人的。 去年景玥成亲时,你们怎么没胆子去闹洞房?可见是他太过和善,遭人轻视了。 景玥没有去凑那个热闹,闹别人的洞房哪里有陪媳妇重要呢? 况且,夜深了,已经过了老太妃平日歇息的时辰,她老人家有些扛不住,还得和阿萝一起早点送她回府呢。 回王府的途中,马车轻摇,云萝便忍不住的睡着了,要不是醒得及时,差点就要被景玥当众抱回屋里去。 次日一早,云萝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院子里有轻声说话的响动,隐隐约约的,一个是景玥,另一个却太过模糊没有听出来,只听出是个男声,不知是他的下属还是府中管事。 她刚有点动作,景玥在外面就听见了,当即走进房里,完全不需要丫鬟插手的为她披衣系带,描眉画唇,就是绾发的手艺还差了些,总是梳不出一个齐整的发型。 云萝已经习惯了,平静的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他折腾,还掩嘴打了个哈欠。 景玥目光微暗,一个走神,手中的发髻就又散了。 他低头盯着她软滑如缎的长发,满脸的苦大仇深。 身边那几个亲卫的头发都快要被他薅秃了,为何仍无法给阿萝梳一个美美的发髻? 云萝见他束手无策,便随手将头发全部撩到了胸前,用发带随便一扎,打算等会儿叫月容帮忙。 毕竟她自己也不会梳那些繁复的发髻。 如果不是今天要回娘家去见新嫂子,她根本就不想梳妆打扮,丸子头或者麻花辫其实也很美。 景玥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与她一起吃早餐。 吃完早餐,厅内便有人通传,说是府中供养着的赵大夫求见。 不等云萝答复,景玥便先说道:“请他进来。” 云萝心里顿时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当赵大夫一进来就表示要给她请脉的时候。 她看向景玥,“你请来的?” 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肯定。 景玥颔首道:“我见你似乎十分疲累,担心是不是这段日子忙坏了,就请了赵大夫过来给你看诊,也更方便之后给你补身子。” “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个大夫。” 云萝这般说着,手却也放到了脉枕上面,并没有拒绝或为难。 景玥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看一眼已经在为她把脉的赵大夫,然后和云萝说道:“医者不自医,这句话能流传这么久,想必是有些道理的,还是请赵大夫来诊个脉更稳妥。” 赵大夫诊了许久,换一只手又是好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们只是有些疲累,歇息两天就自会恢复过来,也没必要开药方。 景玥不由得松一口气,亲自送走赵大夫,转身却见云萝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眼神十分奇怪,让他心里莫名的直突突。 他摸摸脸,没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云萝摇摇头,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腕,若有所思的说道:“为哥哥操办婚事并没有多辛苦,不过我近来确实容易感觉疲乏,睡眠的时间也稍微多了点,可能是……怀孕了。” 景玥先是一愣,然后一点点的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抖着手的指向她肚子,颤声道:“怀……怀上了?” “八九不离十。” “你怎么知道的?小日子不是还有两天吗?”竟是一脸的拒绝相信。 云萝摸摸肚子,若有所思道:“所以,把脉还诊断不出来,但是我自己的身体有点特别的感觉。” 景玥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挨到了她身旁,紧紧盯着她肚子猛看,嘀咕道:“说不定是错觉呢,怎么会怀上呢?我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 云萝的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脸悠悠说道:“既然你那么小心了,那这可能不是你的吧。” 景玥顿时脸一黑,要不是舍不得,他就得拉她过来揍一顿了。 然而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好气,便扑上去在她脖子上磨了磨牙,磨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云萝由着他咬,差不多了就伸手把他的头推开,开口叫进月容,让她给她梳头,准备一下要回娘家去见新嫂子了。 景玥一个人在桌旁坐了一会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微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云萝在另一边侧目朝他瞥了一眼,等月容为她梳理好头发,便站了起来,动作与平时无异,却看得景玥心惊胆战。 他一下子就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飞快的飘到她身旁将她小心扶着,无奈道:“你可小心着些,别伤了你自己。” 简直是一副恨不得抱着她,代替她走路的架势。 “要不,今日就先不回去,你在家里多歇几天?”马车一路颠簸到镇南侯府,把她颠坏了怎么办? 月容在旁边看得一脸懵,她家郡主何时变得这样弱不禁风了? 云萝则压根不理他,走路时脚下生风,一如既往的没有一丝收敛,吓得景王爷窒息。 “你走慢点,慢点,我们又不赶时间,要不要我抱着你走?还是让他们把马车赶到这里来吧,你少走几步。” 云萝抬头望了望天,然后特别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要不,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冷笑一声,斜睨她的眼神特别邪魅狂狷,说的话却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何能当你什么都没有说过?” “那你别扶我。”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 他却扶得稳稳的,“直到你生下孩子,我都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 云萝甩不开也没办法,只是听到这句话就转头看向了他,“可见你还是想要孩子的,之前说什么不想要孩子都是哄我的。” 他小心的扶着她下台阶,对她这番特别像是吃醋女子无理取闹的话甚是惊讶,然后心里如同炸开了花,差点就要抑制不住喜意的笑出声来。 好悬忍住了,但整个人却仿佛在发光,把周围的景色都衬得黯然失色。 清了下嗓子,他把她护在怀里说道:“曾听祖母说,女子小产比瓜熟蒂落更伤身,我自然要把你好好的护着,毕竟你可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 怀都怀了,除了仔细护着、养着,把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虽然尚未确诊,一切都只是云萝对自己身体情况的莫名感觉,但景玥已然将此事当成真的一样对待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过了两日,果真没有等来云萝的小日子,景玥心里就更笃定了几分,但这件事直到这个时候,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滑脉已经十分明显,不仅云萝自己把出来了,赵大夫也诊断了出来。 此事传到老太妃的耳朵里,喜得老太太把茶水当酒喝,连干了三杯才勉强压下心中爆炸的喜悦,连声跟老嬷嬷说道:“快快快,陪我到库房里去看看,有什么适合给安宁养身子的全挑出来给她送去!” 第445章 我大外甥 云萝怀孕的事没有外传,但是除了瑞王府的人,娘家人必然也要告知一声,一时间,送到云萝面前来的各种补品和各色花样的绫罗绸缎简直要晃花她的眼。 “如此,我怀个孕还能发一笔财。”她随手把刚刚又从长公主府送来的礼单扔在桌上,有些头疼。 月容和兰香领着几个丫鬟正在旁边整理新送来的东西,闻言,月容便笑道:“可不止发一次财呢,过了三月公开之后还有其他人家送礼上门,等小世子出生后,洗三、满月、百日、周岁不都得大办呀?那时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云萝面无表情的听着,然后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到时候再说吧。” 只是提了一下,她就已经开始觉得烦了,真想静悄悄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静悄悄的养大。 卫老夫人原本在卫漓大婚之后就要回江南,因为云萝突然怀孕,又耽搁了几日,重新择日就索性落到了中秋之后。 过完中秋,她老人家就再也待不住,飞快的收拾行囊要动身离京回江南,长公主对此有些不满,几次挽留她,“这京城里是有老虎追着您跑不成?您就不能留在京城,让我们好好的给您尽几天孝心?” 老夫人拒绝得很干脆,“我已经不习惯京城的气候了,连呼吸都是干涩的,见天儿上火。” 长公主赌气道:“江南就那么好?不是黏黏糊糊就是冻得人骨头缝都疼,您小时候不也在京城住得好好的?”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还能跟小时候相比?那时候年轻,身体壮实就咋样都行,我如今年老体衰的可经不起折腾。” 长公主看着比她更有精神气,就刚刚清晨还拎着银枪在院子里耍得虎虎生威的婆婆,目光幽幽的。 老夫人轻咳一声,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放低了声音跟她说:“我离开快一年了,没有我看着,那两个人在府中也不知有没有翻天,我得回去看看。” 那两个人是哪两个人?长公主也心知肚明,不禁皱皱眉头,劝解道:“不是有管事们看着嘛,能翻起什么浪来?况且,您是什么身份?何必费心费力的去跟那种人计较?还累了自己大半辈子。要我说,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了。” 老夫人摇摇头,“毕竟是我儿的亲爹,你儿的亲祖父,再是个贱人,又岂能让他跑到外面去丢人现眼?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让人放心,像现在这样畜牲一般的圈养在府中就很好,我卫家也不缺那几口吃的。” 说起那个人,老夫人言辞锋利,没有丝毫的怜悯宽和,更没有一丝残留的夫妻情谊。 那个人,顶着卫漓和云萝祖父的名头,却这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云萝和卫漓接连成婚,也没有他出场的机会。 谁都拦不住老夫人想要回江南的心,无法,当小辈的只能顺从,一路送她出城,卫漓和景玥更是直到把她送上南下的客船才返回。 八月下旬,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气温适宜,云萝就越发的犯困了。 生物钟已经被彻底的打乱,她每天必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来,歇过午觉,晚上又是天刚黑就犯困,晚饭稍微迟一点,她几乎捧着碗筷都能睡过去。 她以前不是贪睡之人,如今却仿佛要把她之前那些年落下的懒觉全都一次性补上,有时候刚睡醒,转眼却又困了。 景玥背地里已经把府中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全都打扰了个遍,所有人都告诉他,孕妇嗜睡再正常也没有了,但他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回到家里摸着云萝尚未显怀的肚子时,更是愁得不要不要的。 “你怎么就这么贪睡?”他捧着云萝的肚子念念有词,一抬头却发现她又睡着了。 他一愣,然后叹一口气,除了给她调整一下睡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子听说了此事,觉得特别好玩,还特意出宫来看她,身边跟着一个如今已经很会跟人、只要看见就必然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二皇子弟弟。 他看到云萝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神情因困倦而显得几分柔和,连坐姿都不如以往的端正,却面色红润,好看得很。 他在云萝面前转了两圈,在她抬眼轻飘飘的看过来时,清了下嗓子,说:“我看舅舅那样儿,还以为你怎么了?现在看着也没咋的嘛,脸色红润,好像还胖了点。” 他说前面的还好,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云萝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看似淡定的反问了一句,“胖了?” 太子殿下突然觉得心里头毛毛的,甚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神,却特别机灵的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阿姐似乎比以前更和软了一些,特别的雍容!” 都是那一点点温和的错觉,竟让他说出了那样大胆的话,在她冷眼看他的时候,才知道,阿姐还是那个阿姐! 二皇子扶着云萝的腿,仰着头好奇地看她,看到哥哥竟然都特别听话的样子,他也跟着表现得十分乖巧,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bgbg的闪着光,引人垂涎。 他如今还不大会记人,今天才刚刚见过,过两天再见可能就不记得了。 云萝好歹也是从郑嘟嘟那里经历过的,对此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忍不住手痒的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又捏捏他扶在她腿上的那只肉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最后干脆把他搂在了怀里捏。 这超乎寻常的亲近,看得太子都不由得眼热,忍不住说:“阿姐你不是不爱跟小孩子玩吗?难道是因为怀了我大外甥之后,突然开始喜欢小孩儿了?” 云萝嘴角一抽,不着痕迹的往廊道那边看了一眼,问他:“你叫他什么?” “大外甥!”太子的回答既义正言辞又理直气壮,“你是我阿姐,你的儿子不就是我的大外甥吗?” 他自己说了还不够,又向他弟弟寻求同盟,“胖胖,你说对不对?” “胖胖”这个小名终究还是给二皇子殿下用上了,主要还是因为太子叫的多,二皇子又与他亲近,听的次数多了,他自己就把这个小名给认了下来,一听见这两个字就知道是在喊他。 因为这件事情,之前泰康帝还闹了几天别扭,又装模作样的跟皇后叫屈,寻求安慰。 这点小小的要求皇后娘娘还是能满足他的,虽然之前的意外怀上二皇子让她在一开始有些不快,但是看到儿子这么可爱之后这点气也就消了,只要别跟她谈感情,她如今依然是通情达理又温柔大方的皇后娘娘。 泰康帝就是抱着一种“我得不到你的心,就先得到你的人”的心态,似乎也挺自得其乐。 那对大彧最尊贵夫妻的感情纠葛且不说,就说此时在云萝面前,二皇子听见兄长叫了他的名儿,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眼神懵懂,显然并没有听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但是身为一个最喜欢哥哥的好弟弟,当然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于是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奶生奶气的应了一声:“对!” 这个字说得特别字正腔圆,音调也标准极了。 太子就越发理直气壮的看着云萝,然而,不等他把尾巴得意的翘起来,突然有一道阴影从背后投下,他下意识转头,便看到了他亲舅舅正站在他身后,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含着笑,却笑得他心也拔凉拔凉的。 他转头控诉地看着云萝,他不相信她刚才没有看见这个人,却丝毫没有提醒他,甚至还引导他说出更多的话! 果然嫁了人的女子都是以夫君为大,弟弟什么的,随便出卖就好了! 云萝没什么诚意的摸摸他狗头,“乖,叫弟弟。” 在这个时代,辈分大一点还是很有好处的。 太子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冷哼一声不说话。 二皇子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也学着他的样子从鼻子里呼出气,哼一声,然后就被他自己给逗笑了,却气得太子瞪了他一眼。 不过,稚嫩的笑声总是格外干净,让人听着也觉得心里舒服极了。景玥把他从云萝的怀里接了过去,又把手上拎着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云萝,“这是庄氏的荷花鸡,刚才路过那边,正好出炉,就顺手给你带了一只回来。现在还温热着,你赶紧趁热吃。” 云萝却捧着油纸包没有马上动手,状似不经意地先问了一声:“我最近是不是吃的有点多?” 景玥从来都没有为云萝的胃口担心过,突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说:“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你如今一人负担着两个人的食量,自然要吃的更多一些。” 所以,她果然吃得比以前更多了! 荷花鸡的香味隔着油纸包都在丝丝缕缕的往外飘,惹得二皇子扭过头来频频张望,垂涎欲滴,云萝却突然没有了胃口。 第446章 等他赢一笔巨款 从这天开始,云萝的胃口突然就小了,不说跟前几天相比,就是连未怀孕时的胃口都比不上,每到饭点吃上一碗就放下筷子表示饱了,把景玥惊得不轻。 追根溯源,问题就出了太子身上,气得景玥差点关上大门把亲外甥列为拒绝往来户。 太子听说之后也有些歉疚,更多的却是不解,他不过是随口一说,阿姐哪里就至于连饭都不吃了呢?她不是向来最爱吃了吗?一天天的,几个人都吃不过她。 想虽然这么想,但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于是他又在百忙中抽了个空出来找云萝,好言好语百般手段,想让她多吃一些,但云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特别的平静,一点都不像是介意长胖而赌气不吃饭的样子,但想让她多吃点,她就是不吃。 更奇怪的是,几天下来,她竟也没见憔悴消瘦。 “我说了,我是真不饿吃不下,并不是故意不吃的。”云萝心里也无奈得很,又不好明确表示出嫌弃的样子,嫌弃他们大惊小怪,整天在她眼前烦扰她。 日子过了九月,她除了突然胃口大减之外,连每天昏沉沉的犯困也消失了,每天从清晨醒来一直到深夜睡觉,不知有多精神,要不是怕吓到人,她还能每天耍上两个时辰的长刀。 但其实她如今这个样子就已经吓到了一群人,就是见多识广如老太妃,也只听说过怀孕后胃口大增,或者因为呕吐而吃不下东西的人,却从没有她这样,每天精神奕奕啥反应都没有,胃口却不增反减。 真是要了她老太太的老命了! 太医轮番上门,都查不出问题,只能说各人体质不同,孕期的反应也会各不相同,只要身体无碍,无论多奇怪的现象都不必太过担心。 这等和稀泥的话让景玥不禁怀疑他们那些精通医术的话是不是全都是吹嘘出来的,因为过于担心,他几乎时刻都要围在云萝身边,就算有必须要他出面处理的事情,也要在视线范围内能看见云萝,不然就坐立不安。 反观云萝,倒是对自己表现得没有一点点负担,还嫌弃他多事碍眼。 碍眼就碍眼吧,反正景玥是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的,天天盯着她的肚子数日子,度日如年。 在他的深切盼望中,日子缓慢的进入了十月中旬,这一天,有喜信从江南传来,郑嘟嘟以第四十九名的成绩考中了秀才。 盯着这个排名,云萝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的问道:“这是倒数第二名吧?倒数第一名是谁?” 景玥轻笑一声,说道:“倒数第一也是熟人,庆安镇金来。” 哦,金多多,考了这么多年,花费无数金银,年已过弱冠,终于还是被他考上了秀才,虽然名列倒数第一。 不管倒数还是顺数,能考中功名那就是喜事,尤其是对金家这样的商贾人家来说,家里出了个有功名的子孙,那就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而对金多多本身来说,他也能松一口气了,因为更进一步继续考举人的事情,不管是他还是金家人都连想都没有想过,以后他基本就能想干啥就干啥。 云萝转手让人把这个消息给彬送去,到傍晚下衙之后,彬就亲自来了瑞王府。 彬如今已经从镇南侯府搬了出去,住在离翰林院不远的一个小宅院里,平时上下班只需步行一刻钟就到了。 这个宅院和宅院里配备的一个厨娘、两个仆妇和三四小厮都是云萝给他安排好的,是他当初高中探花之后,作为姐姐送他的贺礼。 姐弟俩坐在一块儿说起郑嘟嘟考的这个成绩,表情是一样的一言难尽,毕竟彬可从没考过这么差的名次,而云萝,今生不能科考,前世却从小就是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所以,到底要不要写封书信夸他一下呢? 这是一个问题。 这名次实在拿不出手,但是能考取功名就是喜事,况且郑嘟嘟如今还只有十岁。 他终于还是在跟哥哥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考中了秀才。 商量了一顿饭的时间,姐弟俩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助长了郑嘟嘟的气焰,随便选个东西托人带回去作贺礼便是,夸奖就不必了。 郑嘟嘟不适合鼓励教育,他需要打击和压迫,还有更多的作业。 这件事彬突然凑近云萝,还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戳了一下,神情带着几分犹疑的说道:“三姐,你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怎么脸色暗淡无光,也不如以前饱满了?” 原本坐在旁边听着他们姐弟彬。 真是一派胡言,明明还是这么的光彩照人! 云萝也突然落下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凉凉的说:“你看错了。” “没有。”彬凑得更近了,依然坚定的摇头,说,“一直都有听说女子怀孕十分辛苦,身体遭罪不够,就连性情脾气都会莫名改变,若是身旁的人不体谅,更是罪上加罪。三姐,你可要先顾好自己,毕竟肚子里的孩子再金贵也比不上你的十之一二。我看你面色暗淡、精神气也不足的样子,都快要赶上黄脸婆了。” 云萝的目光已经转冷,冷冷的看着他,直接开口撵人,“天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彬便站了起来,彬彬有礼的朝她和景玥拱手告辞,小模样怎么看都是斯秀气的。 景玥亲自送他到门口,看到他的马车驶离才转身回来,进屋就看见云萝坐在梳妆镜前仔细打量,听到他进门的脚步,也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她这个模样,景玥却莫名的想笑,嘴角甚至都已经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反应过来后又硬生生压下,走到她身后安慰道:“那小子当了官之后就学会胡说八道了,我家阿萝明明光彩照人的,还是那么好看。” 云萝依然不理他,盯着铜镜里映照出来的那张脸,眼微眯,突然说了一句,“这镜子太不清晰了。” “那我明日给你换一面更光亮的。” “不要。” 铜镜不都这样吗?再光亮又能清晰到哪里去? e玻璃和镜面反应的材料及配比是怎样的? 景玥现在还不知道他媳妇又想干大事了,他只看到,从第二天开始,云萝的胃口又奇迹般的好转,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什么也都能吃得下了。 对此,他除了诧异和一点点哭笑不得之外,就开始每天变着花样的夸她,时常羞得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待不住了,纷纷避开。 云萝一边嫌弃着一边心里也美滋滋的,最明显的表现大概就是食量稳定,吃什么都香,肚子也跟着飞快膨胀了起来。 她并没有太明显的孕期反应,老太妃都说这个孩子会疼人。她老人家如今的心情就跟过年似的,天天见人就先笑三分,格外的慈祥和善,好东西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云萝这边送。 又过了一年除夕,云萝怀孕也有七个月了,预计三月中旬就要临,外界已经开始猜测安宁郡主这一胎究竟是儿是女,甚至还有赌坊开设了赌局,到目前为止,男女各占一半。 太子听说此事后,还特意去见为云萝请脉的御医,旁敲侧击的打听胎儿的性别,第二天,他身边的内侍就揣着银票悄悄进了那家赌坊。 云萝很快就从景玥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便问道:“他压了多少?” 景玥朝她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 景玥摇头,又摆了下手说道:“五千两白银。” 云萝不由得眉头一挑,意味不明的冷“呵”了一声。 景玥摸摸她的背,又摸摸她肚子,轻笑道:“看来他最近银钱有所缓解,竟能一口气拿出五千两白银的赌资。之前欠你的那笔买书钱,他是不是还没有还你?” 这是打算去催债吗? 云萝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当姐姐的,不能这么欺负弟弟,就说道:“再等等,等他从赌坊赢一笔巨款,不用我催他也肯定会把钱还上。” 景玥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轻轻抚摸着云萝的肚子,忽然感觉到手心被踢了一下。 他顿时眼睛一亮,先扶着云萝坐好,然后将脸贴在了她的肚子上面,仔细聆听肚子里的动静。 虽嫌弃这个孩子来得太快,以后也势必会跟他抢夺阿萝的关注,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仍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喜悦。 云萝垂眸看着伏在她肚子上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在他因此抬眼关切的看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的,朝他微微弯了下嘴角。 景玥一下子就觉得孩子不香了,孩子娘才是最勾人的那一个。 “阿萝。”他抱着她蹭了蹭,声音低沉的仿佛带着钩子,“要不要本王伺候你。” “不要。” “你这是不相信本王吗?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 之后的声音细碎不成语,引人遐思。 第447章 现在就向着他了 话说远在江南的郑嘟嘟,他于去年年底,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收到了从京城而来的贺礼和书信,怀着满腔的期待打开却被当头淋了一头冷水,自从考中秀才之后就一直飘着的心也瞬间掉落到了地上。 文彬的贺礼还算中规中矩,虽没有多么的别具一格,但笔墨好歹也是文人之间最常用的礼物,且质量上乘,价格不便宜,就是身为亲兄弟,好像略显敷衍。信中还在讽刺他的名次,倒数第二,以后是不是应该改名叫他孙山弟弟? 把郑嘟嘟给气的! 云萝的贺礼就有点可怕了,竟然是过去三届的各地乡试考卷和六届院试考题,加上各自的精彩答卷,满满当当塞了一大箱子。 就是因为要收集这一箱子试卷,所以这份贺礼才姗姗来迟,直到年底才送到江南。 不仅如此,云萝还在信中说,郑嘟嘟此次能考中秀才有很大的侥幸,但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都不可时常抱着侥幸之心,在之后的学习中务必要更加认真刻苦,就从把这些考卷都做一遍开始吧。 看着那满满的一箱子考卷,郑嘟嘟简直要窒息,郑丰收和刘氏却高兴极了,把这个箱子宝贝似的轻轻抬进了书房,还叮嘱郑嘟嘟一定要好好的做,不可浪费了他三姐的这一番心意。 郑嘟嘟……郑嘟嘟用力的把信塞回到信封里,哼哼唧唧的不想说话。 这要不是三姐,他能把那些东西连同箱子一起给烧了! 越想越委屈,他忍不住转头问爹娘,“我考得是不是真的不大好?哥哥竟然在信中嘲笑我考了倒数第二名!” 最后一句就是明显的告状了。 刘氏不由得支吾了一下,又与郑丰谷对视一眼,然后温声安慰道:“你别听你哥哥瞎说,能考中功名就已经是祖上积德的大喜事了,名次不名次的有什么要紧?再有,你还小呢,听说整个考场中就数你的年纪最小。” 郑嘟嘟却更生气了,因为娘这些话看似是在安慰他,其实就是她也是那么认为的,认为他名字不好,是倒数第二! 越想越气,他不由得大声说道:“那么多人一起参考,我明明考的是第四十九名,怎么就是倒数第二了?那些没考上的,难道就不是人吗?” 这说的也很有道理,刘氏与郑丰谷对视一眼,恍恍惚惚的有些分辨不清。 郑嘟嘟咬咬牙,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于是一头钻进了书房,开始认认真真的翻读书籍,又拿出其他地方的历年院试考卷,照顺序一份一份的做了起来,什么喜宴庆功宴,他都没心思再去参加。 下次就是几年后的秋闱了,他一定会得个好名次,让三姐和哥哥都刮目相看,还要让哥哥为今日说过的这些话向他道歉! 郑嘟嘟发下了如此弘愿壮志,一下子对读书学习这件事充满了无限热情,枯燥晦涩的书籍都阻止不了他的激情,因为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哥哥向他低头示弱的美好景象。 到时候,他是要大方的原谅他呢,还是叉腰狠狠的奚落回去? 这是一个大问题,必须要好好想想! 不过在这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先给三姐和哥哥写一封回信? 写什么好呢? 先写家中安好,爹娘身体康健;再写几样村里的家常闲事;最后就要写写他自己了! “家里又开了一次席,邀请了全村的乡亲和书院的先生同窗,也请了爷爷来坐上席,热闹极了。但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甚是奇怪,像是在打量啥稀罕东西。大伯和大哥他们没有来,在村里遇见时还偷偷的朝我翻白眼,小虎说,他们这是嫉妒,嫉妒如今连我都要比他们厉害了!” “哥哥信中写错了,倒数第二名根本就上不了榜,考不上功名,所以我是去年院试的第四十九名,还是整个考场中年纪最小的学生。” “三姐,你等着吧,我很快就会去京城找你!” 云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泰康二十四年的二月,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站立的时候,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背,却能感觉到双腿浮肿,时常半夜三更还会被突然的抽筋惊醒。 景玥现在几乎时刻不离她左右,毕竟她如今那么大一个肚子,走路都看不见脚下的地,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他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夜里更不敢睡得太踏实,云萝稍有动静,他就会立马惊醒过来,为她端茶递水,给她揉腿按摩,还要陪她起夜上茅房。 随着胎儿逐渐长大,内脏在腹腔内的空间被一点点挤压,其他的都能忍,尿频尿急却已然是无法避免的尴尬,云萝也逃脱不了这个境况。 不过她向来心态平稳,在把景玥赶出到屏风外之后,她就基本能若无其事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了,至于他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这个问题已经被她自动忽略。 听到就听到吧,人吃五谷杂粮,谁都免不了这个需求,只吃不拉的,那是貔貅! 哦,还有蜱虫,俗称牛虱子,一种能活生生把自己撑死,还能咬死人的神奇生物。 在二月二十二那天,登州那边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登州总督沈聪在过年前就率领船队出海追击海寇,却至今未归,也不知去向。 同时,西夷那边前来大彧朝贡的使者也即将抵达京城。 云萝听到这两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如歌新做出的几件小衣服,巴掌那么点大,用的是最柔软的料子,行针走线都十分仔细,没有一丝多余的线头露在外面,保证不能伤到小孩子一丝娇嫩的皮肤。 听到外面的新闻,云萝抬了下头,挑眉问道:“这西夷是不是又不安分了?” 真是打不乖的野狼,总是安分不了多久就要做点小动作。 景玥摸着她的肚子,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去年闹雪灾,挡住了他们朝贡的路,这才拖延到现在。为了赔罪,他们将会献上比往年更多的贡品。” “刚闹过雪灾,却反而要送出更多的贡品,西夷百姓的日子是不是就更加难过了?若大彧仁德,想必不能眼睁睁看着附属国的百姓受难,或返还贡品,或赏赐丰厚,总要显示一下上国的风度和宽厚?” 这似乎是历代君主的常规操作。 景玥轻笑了一声,“你把我们的皇上想得太大方了,他才舍不得这么做呢。看着吧,不管接下来西夷是哭穷还是卖惨,皇上都不会让他们沾去一点便宜的,或许还要问罪他们误了朝贡的日期。” 云萝想了下她舅舅的脾性,竟也一点都不意外景玥的话,索性撇开他,只问:“这是不是西夷的又一次试探?” “或许吧。”景玥跟她的肚子玩得不亦乐乎,用手心细细感受着活跃的肚皮,不时还要挠一下、按一下,其余事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雪灾确实是真的,去年刚进入十月,那边就开始连降大雪,但积雪是不是真的严重到阻拦了他们来大彧朝贡的道路,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云萝忽然抓住他的手,推开,微皱着眉头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别摸了!每次你一靠近,他都格外活泼,你让他歇一会儿。” 景玥反手捏捏她的小手,委屈的说道:“你现在就开始向着他了?我总觉得他不是很喜欢我,每次想要亲近他,他都对我拳打脚踢的,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所以你刚才是在对他进行反击吗?”隔着她的肚皮? 云萝目光凉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瑞王爷顿时就怂了,亲亲她的手指,说道:“怎么会呢?我是想要提前跟他培养父子之情。” 怀孕之后,他在阿萝心里的地位果然是越发的下跌了,连个还未见过面的肉团儿都比他重要。 气不过,就咬着她的手指磨了磨牙,终是舍不得真咬下去,幽幽的叹息一声,把她往怀里一搂,往后靠在软枕上就不说话了。 云萝又看他一眼,坦然的靠在他怀里,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进入孕期八个月之后,她就不怎么睡得好了,白天夜晚的都在被肚子折磨,站不住、坐不好、躺不下,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景玥见她闭上眼睛,呼吸逐渐轻缓,便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噤声,退了出去,他则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手指从她微微泛青的眼下划过,又摸摸她依然纤细的手臂,最后看着她的肚子轻声说了一句:“你可快些出来吧。” 肚子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对他作出的回应。 大概是景玥催得次数多了,刚进入三月,云萝的肚子就突然发作了,将要临盆。 这天,是三月初一,离预产的日期还差十来天。 早晨,云萝还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到半上午的时候,她刚吃下一大碗肉汤,突然就尿裤子了。 不,是羊水破了! 第448章 我要自己喂养 云萝突然临产,顿时把整个瑞王府惊了个人仰马翻。 当时景玥就在身边,他特别镇定的把事情都吩咐了下去,又把云萝抱进产房,在被匆匆从旁边院子赶来的稳婆们推出产房之后,才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把端着一盘干净帕子从旁经过的一个丫鬟吓了一跳。 那丫鬟不知是该先送东西进产房,还是先去扶一把王爷,一时间顿在了原地,然后被景玥给瞪了,“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东西都送进去!” 世安堂内过了最初的短暂慌乱之后很快就井然有序了起来,毕竟该准备的早就已经准备好,需要的人手也早已经安排在最近一个院子里,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精挑细选的。 老太妃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此时景玥还坐在门槛上起不来,也拒绝人来搀扶帮忙,便索性靠着门框监督着每一个进出产房的人,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空茫,看人的目光略显僵直。 “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妃看他坐在那儿就皱眉,“还不快起来,别坐在那儿碍手碍脚的!” 景玥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啥反应。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孙子,老太妃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顿时目光都倾斜了几分,骂一声:“没出息!” 又朝身边的两个中年嬷嬷说道:“过去扶王爷一把。” 两个嬷嬷都忍不住的轻笑了一声,领命朝景玥走了过去。 景玥逐渐缓过神,看着祖母身边的两个嬷嬷过来搀扶,微微抿紧了嘴角,神色中有些抗拒,但还是顺从的站了起来,不在门槛上妨碍人进出。 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祖母又骂了他两句,然后转身进了产房,缓缓的皱起眉头。 产房内除了进进出出的人和一些细碎的说话声之外,没有其余动静,景玥缓过神后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都没有听见云萝的声音,不禁又逐渐急躁起来。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垂放在腿上飞快的敲打,皱眉侧目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亲卫,又嫌弃的转开了眼。 门房管事领着几个人飞快的进来了,实在是客人走得太快,他若不小跑起来,就要跟不上脚步了。 长公主急匆匆赶来了。 这一刻的她,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娇弱,脚步走到飞起,一进来就朝景玥发问,“浅儿现在如何?” 景玥下意识的往产房里指了指,还没来得及开口和行礼,长公主就直接撇开他进了产房,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想听他的回答。 虽然他也不知道阿萝如今在产房内如何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进去,景玥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克制不住的抖了几下腿,忽然站起来就要往产房里走。 身后的无痕和无妄瞬间伸手拉住了他,无妄还说道:“王爷,您之前答应过王妃的,不去添乱!” 景玥气绝,他怎么就是去添乱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两人一眼,并再次嫌弃的转开了目光。 又有人从外面飞奔进来了,身上还穿着翰林院编修的官服,正是收到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文彬。 “三姐现在如何?” 景玥朝产房方向示意了一下,皱着眉说道:“一点动静也没有。” 什么叫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好还是不好呀? 文彬愣了一下,侧着耳朵仔细去听,果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不禁走到门口问道:“三姐,你还好吗?” “没事。” 云萝的声音特别平静,落在产房门外的两个男人的耳朵里却心突突的。 原谅他们见识少,女子生产时难道不该是大声哭喊,声嘶力竭的吗?这样平静的是还没有真正发动? 景玥的脑子“嗡嗡嗡”的,竭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越是认真去听,产房内的动静就越是混杂凌乱,听不真切。 不禁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又在门口来往踱步。 一个妇人端了一个盆从产房内出来,景玥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铜盆里红通通的一盆水,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景玥顿时眼前一黑,文彬也被惊住了。 产房内似乎热闹了起来,但仍没有云萝的声音,只有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换上清水端进去,又红通通的端出来。 景玥感觉整个人都被一层血腥味给包围了,死死的盯着不停开合的产房门。 那些都是从阿萝身上流出来的血吗?这么多!?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的跳出了“血崩”、“大出血”之类的字眼,每一个字都血淋淋的,刺得他眼睛都红了。 捂着头顺着产房门口的墙壁蹲下,此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使他的内心焦灼不已。 然而,始终没有听见云萝的喊叫痛呼,只有不知是稳婆还是其他人的声音,乱糟糟的,景玥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都说了些什么。 门外的日影缓慢移动,当日上中天,产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景玥愣了会儿,然后猛的站了起来。 “恭喜王爷,是个小公子。” 他面无表情的绕过挡在眼前的稳婆,直入产房,看都没看她怀里的襁褓一眼。 产房内,云萝已经被迅速的收拾干净,此时精神还算好,正坐在床上吃东西,一大碗荷包蛋被她迅速的吃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齁甜齁甜的,太腻了! 抬头看到景玥从外面进来,那双眼泛红,神色憔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生了个孩子呢。 她默了下,将手中依然空了的碗转手递给丫鬟,然后朝景玥张开了双手,说:“抱我回房,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 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景玥都愣了一下,然后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稳婆欲言又止,想说这不合规矩,却在长公主的眼神下瞬间败下阵来。 人家是堂堂郡主,亲王妃,规矩不规矩的,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下九流的稳婆来置喙? 云萝很快就从产房挪回到了主屋,景玥抱着她走了这一趟,也平静下来,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躺好,摸摸她苍白的脸,叹了口气。 以后都再不要生了! 云萝也摸摸他的脸,嫌弃的说道:“你这一副被榨干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景玥……景玥一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叼起一块肉咬了咬,然后用力的抱着她,轻声问道:“痛不痛?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还好,能忍受。” 你若是都忍受不住,那得疼到什么程度?想当年,你可是被人生生拧断一只胳膊都能一声不吭的女英雄! 景玥的手一点点往下移动,想要摸摸她的肚子,却被她一把抓住,然后说:“我想吃烤肉,现在嘴里都是那个糖水鸡蛋的味儿。” 别摸了,丑得很,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景玥反手抓住她的手,一点点收紧,抬头说道:“我让人给你炖鸡汤,烤肉你就别想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就看也不想看他。 这耍小性子的模样真是可爱得很,景玥轻笑一声,又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 看到她虽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但精神尚可,刚才挣手的力气也大得很,他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长公主这个时候才和老太妃一起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襁褓,笑盈盈的满脸喜爱。 看到云萝睁眼望过来,她弯腰把襁褓放在枕头边,“你看这小模样,长得可真俊。” 景玥的位置被挤占,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嘴角一抽,不明白岳母大人是怎么从这样一张皱巴巴的脸上看出俊俏来的。 云萝也看不出来,虽然觉得长开后小模样应该差不了,但她也并不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有哪里俊俏。 长公主又关切的问起了其他事,“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吗?奶娘得多找几个好的。” “我自己喂养。” 长公主一呆,然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云萝摸了摸襁褓里的红皮娃娃,说道:“最好的第一份**,奶娘们已经喂给她们自己的孩子了,养得再好,对我的孩子来说也跟牛乳、羊乳没多大差别。” 老太妃皱皱眉,说道:“那我们便找那刚生产的妇人,保准让咱家孩子吃到第一份。你是什么的身份,哪里能亲自喂养孩子呢?” 云萝仍摇头说道:“孩子在我肚子里住了九个多月,血脉相连,我的才是最好的。而且,亲自哺乳对我的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长公主惊道:“这是什么道理?**乃母之精血所化,是极损身的事。” 云萝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她们更快的明白,想了想便说道:“通得不痛。” 长公主和老太妃下意识的把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胸口,都是女人,她们一下子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似乎、好像也有些道理? 景玥轻咳一声,掩去眼上的一丝尴尬,然后说道:“阿萝只喂养两个月,两个月后就交给奶娘。” 老太妃瞪他一眼,“所以你们两个早就已经私底下商量好了?” 第449章 倾家荡产太子爷 “你再说一遍,我阿姐生了个啥?” 瑞王爷喜得麟儿,景家后继有人,朝中无数官员勋贵得知后都准备择日就往瑞王府送上一份早已经准备妥的贺礼,太子殿下得知后却是如雷轰顶、大惊失色。 外人或许不知太子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似乎惊更大于喜,莫非是舅甥关系、姐弟感情已然破裂?但身为他的贴身内侍第一人,小李子却深知他家太子殿下究竟为何如此,毕竟当初那五千两白银的赌注还是他乔装后押下的。 那可是整整五千两白银,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而他家太子殿下……其实也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宽裕,他还等着从赌场大赚一笔好缓解手上的拮据呢,结果却没想到连本钱都折了进去。 安宁郡主怎么会生了个小公子呢?当初那御医分明说是女娃的脉象! 太子生气极了,气势汹汹的跑到太医院去找那御医,却被告知王御医在上午安宁郡主临盆之际就被瑞王府请了出去,至今未回。 太子皱了皱眉,不禁嘀咕道:“莫非是因为之前看诊有误,被舅舅扣下问罪了?” 不然如今天都快黑了,阿姐诞下麟儿也已几乎满朝皆知,他怎么还不回太医院? 但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隐约有一种被坑了的错觉。 一定是错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坑骗一国储君?又不是嫌脑袋长得太结实了! 然而,为何这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个御医自然不敢坑骗太子,但若是再加上他舅舅和阿姐呢? 太子久等王御医不回,心中憋屈,不顾天色将暗的就要出宫去,借口他都想好了——去看望阿姐和刚出世的大外甥! 虽然舅舅的威势惊人,阿姐也说了要叫弟弟,但难道还不许他在私底下过过瘾? 不过,他虽然想要出宫去兴师问罪,人却在宫门口被挡了回来,阻拦他的还是他亲爹身边的第一人赵大总管。 赵大总管躬着背,笑眯眯的对他说:“陛下说,太子殿下若是要出宫,就先请您去崇明宫见他。” 太子眼一眯,“父皇找本宫有何事?” 赵大总管维持着同一个弓背含胸的姿势,继续笑眯眯的说道:“这个,老奴就不知晓了,殿下不妨去亲自问询?” 太子如今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况且他从小就聪明机灵,这么多年来,身边时刻都有名师教导,还有景玥和云萝的不断打磨,心性、智力非常人能比。 此时他看到赵大总管出现在这里,显而易见的就等着拦他出宫,原本还只是隐约一点的不妙瞬间就炸了开来。 莫非连父皇也参与其中?那么多人合起伙来坑他一个小孩子?! 若果真如此,他倒是不必再去找王御医的麻烦了。 若果真如此,太子殿下就更生气了! 他一路气冲冲的从宫门返回,进了崇明宫,又进含英殿,带着几分质问,更多的却是委屈的问道:“父皇为何拦我出宫?” 殿内伺候的宫人在太子进来之后就悄悄的退了出去,泰康帝低头专注于奏章,直到将手中那一本御笔批注之后才抬头看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这个时辰匆匆出宫,又是为何?” 太子不由得心虚了一下,他可没勇气跟父皇说,他去赌博,然后输了,如今要去找那给他错误信息的王御医算账。 就算他已经隐约察觉到,此事跟他父皇可能也脱不了干系。 泰康帝见他如此,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若无朕的示意,他一个御医敢对你犯下这欺瞒之罪吗?” 太子顿时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还需要他再做点什么,父皇才会承认他也参与了此事,却没有想到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生气反倒没那么生气了,只是更加的委屈,“为何连您也要坑骗儿臣?您还不如跟我说,孕中诊断性别,本就有几分不准呢!” “这样说,你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泰康帝放下一本,又拿起另一本奏章翻开,一边看一边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的说,“轻信他人、聚众赌博,这世上有几个人是靠赌博发家致富的?你身为一国储君,不思堂皇正道,动起歪脑筋还这般理直气壮,也是让朕大开眼界。” 太子不由得脸一红,然后咬着牙控诉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贪了阿姐给我的熬盐方子,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天天想着从哪里添一点进项!” 泰康帝顿时一噎,突然把手里的奏章朝太子砸了过来,“你以为那是你能掌控在手中的吗?也不怕那些人生撕了你!” 奏章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落到地上,差点就砸到了太子殿下的脚尖。 太子的气焰瞬间就矮了一截,却仍然说道:“那你好歹也多分我一点,那个武学堂真的太费银子了,之后又分了个医学堂,都是从我这儿支取银子,我……我都觉得我老了好几十岁!” 泰康帝嘴角一抽,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迅速抽过又一本奏章,翻来后挡住小半张脸,又轻咳一声,以防止声音里带出点什么,然后才说:“这也不是你不走正道、参与赌博的理由,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白银,我看你手上也没那么拮据嘛。” 太子殿下的心在滴血,又不由得带几分心虚,委屈巴巴的说:“那已经我当时能拿出的所有家当了,这两个月来,我连在街上买个饼吃的钱都掏不出。” “做事急躁,不顾后果。”泰康帝平静的给他八字批语,又说,“就五千两银子就当是给你自己买个教训吧。” 那这教训也太贵了! 泰康帝见儿子这么可怜,又给了他一暴击,“你还是先想想,下次见到你阿姐,你该如何跟她解释,你拿她腹中的孩儿做赌,还输光了家当这件事吧,也不知她会不会催收你最初签下的那笔债务。” 晴天霹雳! 泰康帝很乐于欣赏儿子脸上的丰富表情,且不吝于再次打击,“今日天色已晚,宫门将关,等明日你再出宫去找你阿姐吧,顺道看望你新出世的小表弟。” 明明是大外甥! 太子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驳一句,然后猛摇头,说道:“我不去!后日就是洗三,倒不妨多等一天。” 洗三那天,瑞王府必定宾客盈门,他们招呼客人都招呼不过来,肯定就没空来管他了。 本宫真是个小机灵鬼! 心虚之后是得意,然后继续为他损失的五千两银子心痛到不能呼吸。 但他并非不知错的人,当初让身边的宫人乔装打扮去下注,就是知道此事不对,尤其他身为太子,去参赌更是大错,若被人知晓,弹劾他的折子就又能把他给掩埋了。 然而,明知不对,他那时候依然被财迷了心窍,结果损失惨重。 该从哪里找补回来呢? 从儿子出生的消息传出王府,云萝就一直在等太子登门,却没想到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又将要过去了,依然不见太子的身影,不禁诧异。 嗯?这么沉得住气? 但她很快就没工夫去关注太子怎么还不登门了,兰香抱着嗷嗷哭的小公子走了进来,神态颇有几分狼狈。 小公子又又又饿了,小公子他刚才又又又把裹着他的襁褓给挣开了,还差点扯下她的一把头发。 云萝身边的几个丫鬟,如今就只有兰香能上手照顾刚出生的小公子,因为只有她是练武之人。 襁褓落入云萝的怀中,似乎有感应一般,刚才还嚎得震天响的小家伙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挥舞着两只从襁褓内挣出来的小手,一个劲的往云萝怀里拱。 他现在还红彤彤的,红彤彤的脸,红彤彤的小手,皮肤摸上去也不光滑,实在称不上好看。月容拿来温热的帕子,然后放下床帐,云萝便在里面解开衣襟,先擦拭干净,然后才把哼哼唧唧的儿子搂进了怀里。 忍不住轻抽了口气,低头拧眉看着眯眼吃得一脸欢快的儿子,又轻轻的吸了口气。 她昨天还在担心通乳的问题,结果完全不用担心,就是真的特别疼,生孩子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这小子怎么这么大的劲儿? 外面响起了丫鬟行礼的声音,没一会儿,景玥就掀开床帐进来,看到儿子趴在云萝胸口吃得啧啧有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家伙很快就吃完了一边,仍意犹未尽,才刚出生不到两天的孩子,已是胃口惊人。 于是换一边,继续。 景玥伸手在他小屁股上拍了拍,“吃慢些,你弄疼你娘了。” 小家伙听不懂,只以为他打扰了他进食,哼唧一声,依然故我。 景玥出去换了热帕子给云萝敷胸口,皱眉说道:“之前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磨人,我已经让人去找奶娘了,若顺利的话,今天就能进府。” 云萝沉默了下,问道:“哪个奶娘能受得了他这个力气?” “那就多找几个,轮着来。”总不能真让阿萝喂养两个月,两天他都快要忍不住了! 第450章 小祖宗 三月初三,瑞王府小公子的洗三宴,与瑞王府交好的人家一大早就携礼登门,向来清净的王府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瑞王府极少设宴邀客,上次开门迎客还是在景玥和云萝的大婚之日。 老太妃亲自出面接待客人,满面笑容,挤压得皱纹都多了好几条,一看就是心情好都不得了。 瑞王府后继有人,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外面宾客满堂,世安堂内却有些鸡飞狗跳。 新找的奶娘昨日傍晚就进了府,本是来替云萝分担喂养的,却没想到小家伙竟然丝毫不亲近奶娘,也不吃她的奶,饿急了宁愿嗷嗷哭也不吃奶娘的。 以为是这个奶娘不招人喜欢,今晨,又进了两个奶娘,依然没一个招小公子喜欢的,别说亲近了,其中一个稍稍逼了他一下,胸口就被他的小爪子挠出了三道血痕。 真是惨绝人寰。 云萝的脑壳突突的疼,更疼的却是胸,看着小祖宗宁愿饿得嗷嗷哭也不吃他人的奶,皱眉看了他一会儿,转头跟身旁的丫鬟吩咐道:“让奶娘们把奶挤出来,再喂他。” 很快,一小碗奶就被端了进来,用调羹小心的舀起一点凑到小家伙的嘴边。 小家伙的哭声暂停,动了动小鼻子,似乎在分辨这东西的成分,或许是真的太饿了,当真张开嘴吃了一点点,皱着眉头满脸的勉为其难,吃了几勺就拒绝不吃了,任你们怎么哄,不吃就不吃! 这大概是一个正常初生儿的食量,但绝对不是景小公子的食量。 无法,洗三的吉时就快要到了,云萝只能把他抱过来亲自喂。 刚刚还拒绝进食的小祖宗一到她的怀里就当即大口吃了起来,吃得初春天里都冒出了满头热汗。 “这可真是个小人精,挑嘴成这样的,我还从没见过。”长公主都看得啧啧称奇,又心疼闺女,说,“但这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真的全靠你自己喂养,你还在月子里呢。再说这么大的胃口,你一个人恐怕也喂养不过来,总要让他习惯吃别的。” 云萝忍着疼,低头看怀里的亲儿子,若有所思。 吃饱喝足,小祖宗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抱了出去,一串串的吉祥话、祝福语从外面飘进来,云萝却躺在屋里昏昏欲睡。 但外面那么吵,她也睡不着,不过是闭着眼睛想事情罢了。 月容拧了热帕子给她敷胸口,被子底下,云萝自己轻轻按压,那疼痛让她觉得仿佛已经少了一层皮。 “你让小厨房里熬上米汤,再叫人去寻一只奶羊。” 月容先应了下来,然后迟疑的说道:“羊奶有膻味,小公子怕是更不爱吃吧?” 云萝眼也不睁的说道:“会习惯的。” 这也就是亲儿子,若不然,云萝早就甩手不管了,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算了!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何在此处?” 太子原本在门口打转,突然出现的丫鬟吓了他一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然后清了下嗓子说道:“本宫来看望阿姐。” 那丫鬟看了看房内,又看看太子殿下,一脸迟疑。 太子都这么大了,王妃又在坐月子,按规矩是不能进去探望的。 这丫鬟是瑞王府内的丫鬟,名为雪樱,原本在老太妃跟前伺候,云萝入府之后就被安排到世安堂内协助云萝接手王府中馈,云萝索性就把她提到了一等大丫鬟的位置,正好她身边也有个一等的空缺。 太子于是又瞪了她一眼,索性转身朝屋内喊道:“阿姐,我能进去吗?我爹让我看看你气色如何,回去还要跟他禀告呢。” 过了一会儿,月容走了出来,屈膝朝他行礼,并说道:“王妃请您进去。” 太子侧目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叫郡主了?是觉得王妃比郡主更大更尊贵?” 月容被噎了一下,脸色却不变,恭顺的说道:“回殿下的话,郡主嫁了人,照规矩,就该改口称王妃。” 太子轻哼一声,“郡主是因自己而尊贵,王妃却是因他人而尊贵,你这个丫头真是一点都不体贴。” 郡主是他阿姐,王妃却是他舅母,怎么能一样呢? 太子跨过门槛进了屋,又绕过屏风,这才看到靠坐在床头的云萝。 他的目光在云萝脸上转了一圈,点头说道:“气色还行,我以为会看到一个面无血色、满脸憔悴的阿姐呢。” 云萝也打量着他,发现他眼下两圈微青,倒是有些憔悴的模样。 “阿姐。”他腆着脸凑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却在不安的扣着腰带,眼珠滑溜,目光微闪,咧着嘴笑道,“我给你带了礼物,这是专门给你的,不是给外面盆子里的大外甥的。” “叫弟弟。”辈分不能乱,当外甥比弟弟更吃亏。 太子撇嘴轻哼一声,“听说小家伙力气大,食量惊人,这显然就是继承了你卫家的血脉,与你更近一些,那自然是要随你了。” “要不,你去跟你舅舅商量?” 太子差点就翻出白眼了,想想不能失了自己的尊贵形象,况且他还有正事要找阿姐商量呢,弟弟就弟弟呗,反正他心里就当他是大外甥! 他点点头,十分敷衍的说:“行行行,弟弟。” 正要说正事,门口又有动静,然后未经通传,三岁的二皇子殿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蹬蹬蹬跑了进来。 “皇兄!”他紧挨着太子,又仰着脖子打量了云萝一会儿,一双眼忽闪着澄亮的光芒,然后抱着肉呼呼的拳头拱了拱,奶声奶气的叫一声,“阿姐。” 他是跟着太子叫的,其实宫里的那两位公主才是他的阿姐,但他们自来与公主们不亲近,甚至二皇子长到这么大也只在花园里远远的见过那两位姐姐一次。 云萝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你怎么过来了?” 他朝云萝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手抓着太子的衣摆,说道:“找哥哥玩。” “那你带他出去玩吧。” 他歪了歪头,叫他带哥哥去玩?不是叫哥哥带他玩?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他用力的点点头,就要拉着太子出去。 拉了两下,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只他手心大的白玉兔子,依依不舍的摸了两下,然后递给云萝,说:“阿姐,给你!” 他的手伸着,眼睛也紧紧盯着,似乎并不是很舍得把这只白玉小兔子送人。 云萝看着他,然后伸手接过了小玉兔,“多谢。” 二殿下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拿走了,眼神一个劲的往她手上瞟,心思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云萝淡定的把兔子收了起来,见他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就问道:“还有事吗?” 他摇了摇头,小模样可怜巴巴的,下一秒就被没眼看的太子殿下拉走了。 洗三后,王府内又安静了下来,但又并不是很安静,毕竟多了一个磨人的小祖宗,闹起来的时候简直一个人就能掀翻整个王府。 奶娘得不到他的欢心,云萝就给他找了一只羊妈妈,经过熬煮去除羊奶中的膻味,配上米汤一起,他从一开始的饿死不喝,到后来终于逐渐的习惯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他自从习惯羊奶之后,身体就迅速的长开了,红色退去,变得白白胖胖,那一身软肉如同粉白的果冻,仿佛轻轻一戳就能把他戳碎。 过了满月,至百日,他已经一跃成为瑞王府最招人喜欢的小祖宗。 但是他力气大,又不知道控制,寻常丫鬟婆子根本就照顾不了他。 兰香之后,老太妃又把她身边的一个嬷嬷调拨了过来专门伺候小公子,另有三个丫鬟,皆有武艺在身。 小祖宗乖巧的时候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天使,闹起来却能把一个娇小的丫鬟原地掀翻,哪怕他现在还连坐都坐不稳。 老太妃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壮壮。 在壮壮满四个月的时候,已经在京城逗留了四个多月的西夷使臣带着帝王的赏赐离开了,浩浩荡荡几十大车。 “那几十大车里都装了什么?” 那些大车在离开的时候都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无从得知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云萝却从景玥和太子那儿知道,除了少数的珠宝礼器盐茶之外,还有绫罗绸缎、精美瓷器无数,贵重是贵重,但却并没有太实际的好处。 西夷其实不是很满意,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盐、茶、铁和温暖厚实的棉衣,他们还想在两国边界开通互市。 泰康帝觉得,互市还是可以开通的,毕竟大彧也想要他们的牛羊战马和铁矿。 因为这个,景玥又忙了起来,每天早出晚归,陪云萝的时间没有多少,小祖宗倒是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时间。 实在是气不过,他某天就把小祖宗一起带了出去,却万万没想到,小祖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天天缠着他,整个王府都关不住他了。 云萝也是大松一口气,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转身离开的背影都透着轻快。 第451章 比打仗还累 景壮壮突然发现了他爹的好,跟着他爹,他能看到更多的人,更有趣的事,还能被爹塞进衣服里面,迎着风骑马。 他发现了比小床、比被窝更舒服的地方,扒开爹的衣襟,把自己藏进去,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就能看见整个世界。 如此几次下来,因为他兴奋之下的手舞足蹈,又不知控制力气,景玥的胸口都青了。 沐浴之后,景玥就扯开衣襟指着胸口向云萝告状,“别人家的小祖宗五个月时连脑袋都支棱不起来,我家的小祖宗却把我当鼓擂,我怀疑他是想要谋杀亲爹,好尽早继承家业。” 小腹两侧,胸口的位置,皆有十分明显的淤青,只看这个,云萝就能想象景壮壮是怎么在他爹的怀里手舞足蹈的。 云萝难得有了那么一丝丝心虚,于是转身取来药油,卷起袖子亲手为他推拿,揉得瑞王爷哼哼唧唧跟她撒娇,后来就逐渐的变了味儿。 景壮壮白天玩得开心,晚上也睡得香,早上便天蒙蒙亮就醒来了,被嬷嬷抱着过来的时候就顺利的逮住了本想悄悄出门的亲爹,顿时双眼亮晶晶的扑了过去,然后扒拉着他爹的衣襟想要往里面钻。 景王爷把求救的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云萝却直接偏开了脸,低头看着桌上的早食,一副很忙的样子。 是你自己先带他出去的,如今偌大的王府已经关不住他了,这个后果也就请你一并承担了吧。 大概是因为吃得多,景壮壮不仅力气大,身子骨也比寻常孩子健壮得多,很轻松的就把他爹的衣襟给扒拉开了,但是要把他自己藏进去的动作却不得其法,不由得急躁了起来,几乎要把他爹的衣裳扯破。 景玥深深的叹了口气,这要不是自己的小祖宗,他早已经把他扔到地上去了。 搂着他坐下,景壮壮很快就被桌上的丰盛早餐吸引了目光,双手扒着桌沿,一双眼睛看看花卷又望望煎饺,简直要忙不过来。 云萝夹了一块鸡蛋糕咬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不是很中意,就又在醋碟里蘸了一下,剩下的半块便全进了嘴里。 景壮壮的目光跟着她的筷子转,见娘竟然没理他,不由“啊啊”的喊了起来,张开的嘴角已落下一滴口水。 云萝侧目看他,他也眼巴巴的看着她,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露出一个无齿的灿烂笑容,衬得他头上那一撮软乎乎的头发都更添了几分可爱。 云萝摸了摸他的头毛,又戳戳他的脸,然后伸手拿过桌上拿碗蛋羹,舀了一点点送到他嘴边。 他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嘴,蛋羹嫩滑,入口即化,他吧唧了下嘴似乎在回味那个味道,然后忽然整个人都朝云萝扑了过来。 景玥一把抓住他,伸手拍了下他的小屁股,“坐好!” 小祖宗表示没听懂,被拉了回来就双手扒在桌上,似乎想要爬到桌上再爬向他娘,两只脚蹬在景玥的腿上,蜷曲的脚指头几乎要戳进他的肉里。 景玥不禁“嘶”了一声,索性把碗盏往远处一推,然后松手把他放到了桌上。 壮壮双脚悬空的趴在桌子上,两只小脚在空中一勾一勾的,其余部位却是动弹不得了。 劲儿再大,他其实还没有学会爬行,就支棱着脑袋,眼巴巴看着眼前的娘亲,显得特别无所适从。 景玥坐在他身后,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捏了捏在他眼底下晃荡的小脚脚,皱眉说道:“他是不是太胖了?捏着全是肉,骨头都要找不到了。” 云萝又吃了一只煎饺,现在正在吃蒸糕,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吃得太多了,你要不饿他两顿?” 景玥又戳了下儿子一扭一扭的小屁股,想起了某个不太美好的回忆,忙说道:“胖就胖吧,咱瑞王府的小世子无需依靠容貌来博取他人的欢心。” 犹记得,前天忘了到时辰给他喂奶,臭小子竟趴在他胸口就猛吸了一口,差点把他的魂儿都吸出去。 太疼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儿子,白白嫩嫩肉团儿一般,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小嘴殷红,简直是盛世美颜,比养在园子里的那只黑白团更可爱。 景壮壮见娘终于看他了,顿时就张嘴发出“啊啊”的喊声,似乎在提醒她,他此时的境况,希望她能赶紧伸一把援助之手。 云萝又吃了个春卷,跟景玥说:“别玩了,赶紧吃,吃了就把儿子带走。” 景玥把爪子从儿子的小屁股上移开,擦擦手,就开始慢悠悠的吃起了早食,表情却似乎有些忧伤,“这小子太闹了,入眼所及就没有他不想去的地方,简直比打仗还累。” “不,打仗比这个累多了。” 景壮壮的下巴底下,已经积了一滩口水,看得见却吃不着让他很生气,“啊啊”的突然抬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桌子。 然而,他的双脚原本就是悬空在外,抬起双手后身子瞬间改变重心,然后咕咚从桌子上翻了下去。 夫妻俩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抓着他围在腰上的粗带子就又把他提了上来。 景壮壮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刚才是个什么情况,转着脑袋左右看看爹娘,然后又被前方的各式早食吸引了目光,口水长流。 其实在过来之前,他刚刚吃过一顿羊奶,但是大人吃的东西都太香了! 吃饱喝足,云萝才又给已经馋得不要不要的儿子喂了小碗蛋羹,景壮壮吃得香,吃到最后还意犹未尽,但云萝却没有再继续喂食,而是抱着他去找老太妃玩儿。 景玥原本想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溜,景壮壮趴在云萝的肩膀上看到他,突然就想起了要跟着爹去玩的事情,此时见他要跑,顿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云萝转身,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把儿子塞进了他的怀里。 景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迫不及待呢?不然何至于动作这么快?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然后二皇子拉着太子颠颠的跑了进来,看到景玥怀里的景壮壮,顿时眼睛一亮,甩开兄长的手就跑到景玥面前,仰着头,脆生生的喊道:“弟弟!” 继太子之后,二皇子如今也成了瑞王府的常客,每次太子出宫,他必然跟随。 太子现在出宫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但隔三差五的,来的次数也不少。 景壮壮低头去看下面的小哥哥,睫毛还湿漉漉的挂着泪水,小模样可怜极了。 二皇子歪歪头,好奇的问道:“弟弟,你怎么哭了?” 景壮壮吸了下鼻子,转身又藏到了爹的肩膀上。 有小哥哥陪他玩,景壮壮终于还是放了他爹自由,景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看着二皇子若有所思。 要不要把小外甥留在家里多住几天?泰康帝:滚! 就在景玥忙着西北与西夷边境上的互市通商时,已经失踪大半年,朝中的争执连皇上都快要压不住的沈聪终于又有了消息新罗派时辰觐见天朝。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朝中百官皆都懵了一下,因为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新罗西海岸的两座城池已落入大彧将士的手中。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几乎历代以来都没有从浩荡海洋成功攻占他国的记录。 天朝最精锐的兵在西北,在北疆,在西南边陲,在中原内陆,沿海水兵向来排不上号,虽然漫长的海岸线上自古就有海寇侵扰的问题。 但是中原大地如此广袤,海外蛮夷实在不值一提。 即使是与新罗百济的战争,也多是跨越崇山峻岭,渡过奔腾的江河,而不是直接穿越海洋,从海岸登录作战。 朝中为此吵成了一团,脑子快的却在一瞬间就想到了两年前,那些被瑞王爷召集后却又不知去向的工匠和巨木,纷纷把目光对准了登州。 还有人把目光落到了岭南禺州,叶诀离京回禺州已经一年有余,卫漓成亲后也急匆匆带着新婚夫人回了桂州,那么着急的回去,却过了一年多仍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动静,是不是那酝酿中的动静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惊心动魄? 他们想干什么? 皇上想干什么? 泰康帝想要开疆拓土,自从看到云萝所制的舆图之后,他的心就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尤其是东北方向、海湾边上的一小块凸出更让他觉得格外碍眼。 原来新罗百济再过去,已经没有土地了,弹丸之地还被分割成三个、四个小国,连大彧的一个大州府都比不过,大彧沿海的百姓却已经遭受了他们几百年的侵扰之苦,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天,泰康帝把景玥和云萝都召进了宫中,遣退所有的奴才,只三个人在含英殿内对着那份被精心保管的天下舆图,从白天说到黑夜,又从黑夜论到天明。 e主要还是泰康帝说得最多,他把满腔的激荡尽情倾诉,透过舆图,似乎已经看到了真正成为天下之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