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浪子》 一,美梦 像是被困在无边的黑暗中。他不安地睁开了眼睛,没错,这里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侧耳倾听,外面似乎很安静。 或许是耳朵还没有能从沉睡中醒过来的吧? 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我是谁? 整个身子冻得像是僵住了一样,那种从头顶到脚指尖传来的麻麻的感觉,让他更加不安。这是什么地方?他眨了几下眼睛,试图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里的黑暗。 浓浓的脂粉香,那扑面而来的香味,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打个喷嚏。 最重要的是,还有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为什么感觉危险像是在靠近? 他努力地想要转动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像是一头猪一样,趴在床上或者是一个铺了厚厚褥子的地方,手和脚都已经麻了。 肯定是在这里趴了很长时间吧?不然的话,为什么身子会这么麻? 一边想着,睡意再度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沉香的味道,他皱了一下眉头,虽然那浓浓的脂粉香在弥漫,但是他还是隐约闻到了一股沉香的味道。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一切的努力,显然都是徒劳的。脑袋里空空的,像是刚刚被倾盆大雨洗过一样。 就在这时,门口似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侬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正做着美梦呢。”一个猥琐的笑声传了过来,“那样的美人,想想都让人流口水——真是便宜了那头猪。” 那头猪?是说自己吗?爬在床上的人愣了一下。 胳膊还是很麻,他在黑暗之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张有胡子的脸,头发梳得很整齐,但嘴的感觉怪怪的,就好像有什么咸咸的东西在口中弥漫着。脸上没有令人讨厌的赘肉,皮肤也很紧实——怎么说都不应该称为猪吧? 地板上发出了一声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听力过人,根本就注意不到那点儿声音。 那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一轻一重,两个人的脚步声。 “您来了。”原本那个猥琐的声音瞬间不见了,声音不大,但显然态度变得十分诚恳,“小的一直在这里尽心尽责地守着,人在里面,不会出差错的。” “哼。”来人显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低低哼了一声。 一个听起来尖声尖气的声音响了起来,“都给我精神着点儿,出了差错,你们有几个脑袋能赔得起?” “哼。”又是那个声音,像是闷在被子里哼了一声,再或者,是故意压低了嗓子。 太奇怪了。 但既然外面有人,就不应该没有一丝亮光不是吗?就算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总能看到一点儿星光吧?还是说,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那外面的人怎么走路? 他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远处似乎有喧闹声,偶尔能听见马的嘶鸣。 就在这时,响起一阵凄凉的箫声,中间夹着一个女子凄婉的歌声,“黄河远上白云间,孤城一片万仞山——” 那箫声太过清凉,让他的心也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中间似乎还有一两声犬吠,但一切很快又结束了,就像是完全融入在这夜色之中。 难不成这里是青楼?这让他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地方? 他翻了个身。 直到此刻,他才听到身下的床边发出了吱呀一声。接着,他才注意到,就在自己的头对着的方向,外面透过了一丝微微的光。 脂粉味更浓了。的确是香粉的味道,而且只是闻一下味道,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便宜货。 “爷,你醒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那一声爷给叫软了。 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嗓子火辣辣的痛,像是刚刚喝过了一大碗二锅头,又像是吃了一口气吃了十几根辣椒。 那个软软的女子朝着他靠了过来,轻柔的气息,就吹在他的耳边。 居然是穿着衣服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点儿失落。 失落?他突然之间瞪大了眼睛,难道自己——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人,为什么会在意人家有没有穿衣服? 他忍不住想笑,是喝了太多的酒,所以才会完全断片,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自己在做一个梦? 这梦是不是太奇怪了?照理说,应该有个不穿衣服的美人,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才正常。 他能感觉得到,那女子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丝绸质地的衣服,再加上身上透着的那股香味,还有那语气,让他意识到,眼前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的手细长,而且柔软,她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公子,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就这么跟了你,你可千万别负了人家的一片深情。这辈子,我可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这辈子,都全指着您了。” 哦,所以这又是什么状况? 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人踢过一样,脑袋轰隆隆地响着,却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和这个女子在一起。 “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过两天就要替我赎身。您可不能转头就忘了,一千两白银,对你们家来说,可不就是拔一根儿毫毛下来吗?“那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让人无法拒绝。 他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最起码,他想要看一看眼前的女子。就算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却想知道眼前的美人到底什么样?还有,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 这是他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为什么是他?而不是自己?而眼前的女子,声音虽然娇媚无比,但总感觉有些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公子,您醒了?”外面传来了一个老练而又沉稳的声音,“已经五更天了。咱们得回去了。” “爷。”那个娇滴滴的声音抚过他的脸,似乎带着几分依依不舍,“我让小红伺候您穿衣服。” “唔——”他含混地想要发出声音,可嗓子却像是刀割一般的痛。 “叭——小红会替奴婢照顾好爷的,”那个女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情意,“不能让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可你一定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承诺? 他瞪大了眼睛,这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应该是自己做了什么吧? 可股浓浓的脂粉团瞬间消失了,就像是变戏法一样。远处有人燃起了一起盏灯,一个青衫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爷,奴婢伺候您穿衣服。” 这里——天哪——他坐了起来,看着这个奢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房间。 二,交易 借着灯光细细地打量着这里,他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锦缎华帐、雕花的大床,床前立着一个正冒着袅袅青烟的青铜熏炉。 还有穿在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在灯光的照耀下,温润的光泽,让他确定这绝对是质地上乘的料子。显然自己是个身份华贵的男人。 可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人,以及为什么会在这里。 借着眼前这个叫小红的婢子替自己整理衣服同时,他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身宽大的青衫,看不出她胖瘦,但细长、灵活的手指,能轻易地判断出她应该是个苗条的女孩。一头发黄的头发用头绳绑在了脑后,脸上不加任何修饰。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怯生生的,左嘴角一颗大痣看起来十分显眼。 她的动作看起来多少有些笨拙,却在努力地想要替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女孩子很快拿起了他的腰带,面对着他的同时,正好背对着大门,她悄无声息地将一样东西塞到了那腰带里,望向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 这又是什么状况?他想要开口。 她却摇了摇头,恭敬道,“公子,这就好了。外面的人都在等着您呢?”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 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绝望?这让他又愣了一下。 小红显然是个干活很利索的女孩,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床上很快被整理得纹丝不乱。 太奇怪了——他皱了皱眉头,看自己的打扮,应该会有自己的丫环,可那位绝色的女子,为什么还要安排这样一个丫头在自己身边? 他很想找镜子照照自己,但这里似乎并没有那东西,他只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的,他的心开始狂跳。 眼前的小丫头带着几分疑惑,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担心,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公子。”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衣男人走进来了。 ,左边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半张脸,他沉声道,“您得赶紧回去了,夫人和老爷,都快急死了。再过两天就是您大喜的日子,迎亲的队伍就要上路了。” 他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回想起刚才那个香喷喷的美人。一个要娶亲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身边还有那样的美人相伴? 娶亲?居然是要娶亲?可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脸上写满了疑问,但口中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只能用一脸诧异的目光看着来人。 “公子,”来人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诡异,“您借酒消愁,这差不多都已经二十天了。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了的,那位楚小姐虽说长得丑了点儿——” 门口传来了一阵想要遮掩,却遮不住的笑声。 这让来人的表情十分尴尬,他大声地咳了一下。外面的笑声瞬间停住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楚小姐就是自己马上要进门的妻子?为什么说丑了点儿?为什么外面的那些人会笑?还有眼前的人,为什么会是这种古怪的表情? 看起来像是嘲笑?不对,幸灾乐祸?还是同情?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奇怪。 “那个,人人都说楚小姐是个母夜叉,但那只是传言,再怎么说,她都是富甲一方的楚家大小姐,这是老夫人为公子定的娃娃亲,就算公子再怎么不满意,也不能再跟老夫人怄气了。唉,老夫人这两天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瘦了。”来人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那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 “我——”他努力地想要开口,可声音却嘶哑得像是动物的嚎叫。 来人的嘴角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我就说公子不要逞强吗?状元红、女儿红、汾酒、二锅头您喝了也就算了,可是烧刀子、老白干那样高度数的白酒喝下去,可不得伤身子?” 借酒消愁?所以自己如此荒唐的原因,就是因为马上要娶一个母夜叉? “公子放心,小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您回去之后,马上躺在床上装病。到时候,老爷自然会安排其他的人替您去迎亲的。”对面的人轻轻咳了一声。 “小红,这几日公子就交给你照顾了。可千万别让公子失望。”来人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青衫女孩。 “是。”小红低下了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子看起来似乎在微微发抖。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在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四个黑衣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虽然看起来恭敬,但是动作怎么感觉都带着那么一丝粗鲁,将他塞到了轿子里。 他听到有人称呼那个黑衣人为杨管家。不过,现在他已经基本上能肯定,自己是一个浪荡公子哥儿,而且因为亲事不满意,所以才会借酒浇愁。 接下来呢?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喝酒还真是误事,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连记忆都不见了? 就连小红也被一起塞到了轿子里,她进来之后,就将身子缩到了一脚。 在轿帘被放下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座看起来很气派的房子,远处依然还能听到丝竹之声,偶尔还有三五个歌女纵情地欢唱。但他们却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急匆匆离开了。 怎么会这么奇怪?如果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为什么行动却像是做贼一样?敢做不敢当吗? 楚家小姐——他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还是别想了,或许,应该好好的睡上一觉,等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有答案。 “你还好吧?”小红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开口了。 他点了点头。 夜幕掩映之下,让小红多少放松了警惕,她继续用耳语般的声音低低道,“保重。” 她那双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定是包含着热情。 就好像——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了什么约定,所以她才会如此紧张吗? 他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她的手。而她一脸惊慌地将身子缩在了整个角落里。 他想要出声安慰,可嗓子里像是横着一把匕首,他只能作罢。 三,诡异 一切都透着那么一丝诡异和不自然。 感觉走了很长的时间,轿子先是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有人低语了几句什么。 接着,轿子从侧门进入了一个大院子,随后,那些迎上来的人,都被他们打发走了。 “小红的事情,我自然会向夫人禀报的。”那个黑衣人再度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只是,按照我们的约定,还请公子只能待在房间里,否则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这里的一切,自然会由小红替公子打理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推开门,这里是一间豪华不输之前那间房子的布置。几件考究的家具摆在那里。而他,则被那个看起来个子娇小,但却很有力气的丫头扶进了房间。 只是这房间怎么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脂粉气。 他皱了皱眉头,这真的是自己的房间吗?他不喜欢这房间的布置——怎么看书生气都太重,如果说是女儿家的闺房,可能更可信一些。 床前的矮几上,居然还摆着一面铜镜。 在被小红扶上床的那一瞬间,他伸手抓住了那面铜镜,随后细细地观察着镜中的自己。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镜子里的人,那面镜子就被小红连同他一起,盖上了被子,“杨管家还会过来,你得睡着了。” 睡着了?他惊讶地看着小红。 她的脸上又是那种祈求的神情,让人无法拒绝。他轻叹了一口气,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公子。”那个被称为杨管家的人,再度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甚至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猫变的,居然走路半点儿声音都没有。这让他的心中更多了一丝不安。 他没有动。小红恭敬地守在那里。 “老爷一会儿会过来看您。这后院里的事情,都是由老爷负责,这些天,他因为公子的事情,气得旧疾差点儿复发。所以,一会儿不管他说什么,您都要听着。”杨管家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在耳语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杨管家朝自己靠近的时候,他看到小红的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他眨了一下眼睛,不是自己眼花,她的确身子在发抖。 “你感觉不太舒服?说不出话来对吗?”杨管家那张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脸上,带着冷冷的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奇怪。 他点了点头。 小红一脸惶恐地看着他们两个,身子几乎都要缩成了一团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挡在他的前面,但却僵在那里。 躺在床上的他点了点头。 “恩。”杨管家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宿醉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公子出现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快就会好的。” 他点了点头,又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那公子先躺着。我去问问老爷什么过来。”杨管家退后了几步,他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在房门再度被关上的时候,小红松了一口气。她的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她指了一下自己的嘴,随后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不能说话。 挂在床头的水晶灯,能模糊地看到躺在床上的影子。不过他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还有他那张看起来已经长满了胡须的脸。 镜子。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掀开被子。可却被小红紧紧按住了被子,朝着他摇了摇头。 “那个孽子——总算是回来了吗?”一个苍老却雄厚的男声响了起来,“真是丢人现眼,这么重要的事情——” “老爷,公子——恐怕——”能听见管家的声音,似乎在低声解释着什么。 只不过那话,很快就变成了耳语。 “你说什么?”男人雄厚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难不成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得罪楚家吗?我们可是赌不起了。生死存亡,这可关系着我们家的生死存亡,这个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刻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 “老爷,这样的事情急不得。而且公子现在这样,万一出了岔子,只怕——”管家的声音很快低了下去。 “唉,看起来也只有这样了。”苍老的声音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孽子,把门封上,之前的那几个丫头,统统给我打死!没有我的命令,他不许走出家门一步。” 小红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她转头望向他的时候,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一阵脚步声之后,四周再度安静了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还有站在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就连他自己都是一个陌生的人。他甩了甩头,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他想要尖叫。就在这时,那双灵巧的手很快伸进了被子里,从他的手中拿出了那面镜子,随后朝着他摇了摇头,将镜子摆在了矮几上。 “公子,您得先养足了精神,然后才能再做打算。”小红的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我跟公子一样,不相信那些人会的信守承诺。所以无论如何,您得先让自己能动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悲伤,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绝决:“放心,我在这里守着公子。如果真的——真的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会拼死保护您的。” 显然,他还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这么厉害吗?”她打了个冷战,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他,随后握了一下他的手,“他们给你喝的那个,叫醉仙。据说,喝了之后,三天之内会下了床,半个月之内,会忘了自己是谁。这是我听他们说的,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自己居然被人算计了?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人在监视。”小红伏身,看起来像是在替他掖被角,低声道,“隔墙有耳。公子赶紧睡下吧,这样才能养足精神。”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坚毅,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感觉到了心安。 或许是整个精神都放松的缘故,他的意识很快陷入了迷糊之中,很快再度失了意识。 不远处的高墙之上,一个黑衣人正坐在树梢,看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他的身影几乎与树融为一体。直到房间里的灯熄了,他才从树上跃下,随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四,离心夫妻 “我从来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不信邪魔外道。阳儿怎么可能会中邪?你吃错药了,居然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李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高亢的意味,“他一向是温顺听话的,从来不会违拗我的意思,怎么这一次会这么荒唐?你是不是就想毁掉李楚两家的联姻?” 李夫人的杏目眼睁,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丈夫。 “夫人哪,你这真错怪了我。可他这几天真的是性情大变——唉,幸好小李守着他,不然的话,那些事情如果传出去,别说他不想娶楚家的姑娘,恐怕楚家都会打上门来。”李慕雄的眼睛里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戴着一张面具。 李慕雄的声音不高,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李夫人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那个知书达理的儿子,居然城中买下了一处院落,在院里放了几口大缸,又在树上挂上了烤好的鹿肉。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就那么在喝酒吃肉,在林中嬉戏。 “怎么可能?阳儿他真的做了那么荒唐的事情?”李夫人骇得脸色都变了,“我看他真是鬼上身了。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慕雄叹息着摇了摇头,“夫人您也知道,那孩子从小心思就重。外面那些传言真真假假,都说楚家的姑娘粗陋不堪。那两个孩子,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当初提出退婚,夫人不同意,所以突然性情变得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那也不能如此荒唐,肯定都是他身边的那些丫头们不安分,不是跟你说过,要亲自选一批看起来老实的丫头吗?”李夫人的眼中写满了不耐烦。 李夫人大口地吸着气,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眼前这个没用的丈夫,更让她觉得心塞。父亲一世英明,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不中用的男人?扛不动刀剑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温吞水的性子。 幸好阳儿——她的心中不由得一凛,她不由得看了一眼丈夫。 “可能娶了亲,有了儿媳管着,他就能收心了。过两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夫人还是应该安心才是。”李慕雄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不然的话,头风发作了,还得请大夫过来,指不定到时候外人又传什么闲话。” “楚楚是我亲自选的儿媳,桂芬是我的闺中密友,她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到那里去。为了我们李家的将来,这件事情,谁都无法更改。这可关系之李家的将来,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李家的祖宗都不会放过我的。要知道——我不就成了李家的罪人了?”李夫人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在大厅里只是走了几步,身材微胖的她,就感觉到头上在不断地冒汗。 她不由得晃了几下头,满头珠翠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身材瘦弱、不停咳嗽的李慕雄,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夫人,你想得也太悲观了,这样的事情,交给杨斌去做就好了。” “可迎亲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让别人代替?”李夫人的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眼睛里有光在闪动,“万——” “夫人哪。”李慕雄咳嗽了两声,作为一个二十多年前入赘的女婿,他早已经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谨慎地发表意见,“既然您和楚夫人是密友,到时候修书一封,让杨斌一起带去就没关系。毕竟,丈母娘是最疼女婿的,这些他们是不会计较的。” “可阳儿他——”李夫人急得团团转。 作为拥翠山庄的女主人,她有着绝对的权威,就连丈夫都得听从她的发号施令。可偏偏一提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她就束手无策。 李慕雄跟儿子——李夫人一想到这里,就莫名地心虚。 李慕雄本姓杨,二十多年前被拥翠山庄的主人选中,成拥翠山庄的乘龙快婿。而李夫人——闺名唤作李翠珠的李夫人,是前任主人的独女,娶了她,自然就拥有了李家无上的财富。这对他来说,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他自然是不会推辞的。 大概是因为他身子弱的问题,再加上夫人性格强势,所以结婚几年之后,他基本上退居幕后,全心全意地帮李夫人打理院子中的大小事务。生意上的往来,一直都由李夫人负责。 正因为如此,李夫人才会对儿子的婚事如此在意,她期望儿子成亲之后能收收心,儿媳能替李家开枝散叶,儿子能独挡一面,这样她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 最重要的是,李楚两家的联姻,关系着拥翠山庄的将来——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关乎着李家的生死。 “夫人还是赶紧把药喝了,安心地睡上一觉吧。”李慕雄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明天就得安排接亲的队伍出发了。总得挑几个妥当的人。马上就是要当婆婆的人了,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夫人处理。” 李翠珠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叹了口气,端起了面前的碗,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尽。 适时地送上盛着糖的罐子,李慕雄的脸上还是带着那抹淡淡的笑,“我服侍夫人去睡下吧,放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把夫人叫起来的。” 李翠珠闭上眼睛,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好吧,看起来也只能这样了。只是那孩子——唉。安排忠叔过去吧,或许那孩子,会听他的话。” 远处传来了几声鸡啼。已经三更天了。 李翠珠已经进了内室,很快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李慕雄却如同雕像一般,站在那里。 过了许久,他才慢悠悠地又踱到了前厅。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冷笑,随后,他扬了一下眉毛,看了看挂在大堂里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拥翠山庄”。 “老爷。”管家杨斌悄无声息地出现,像只猫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天亮了就打发忠叔过去看看那个孽子。”李慕雄的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是,老爷。”杨斌的眼中虽然带着一丝疑惑,却什么都没有问。 李慕雄没有出声,杨斌恭敬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问问为什么?”李慕雄的嘴角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杨斌低下了头,“主人的教导,只有服从,没有为什么。这是您调教我们的第一课。” “很好。”李慕雄点了点头,“打发那个老东西过去吧。这几年,恐怕他早已经中毒很深了,不会出捅出什么篓子。那个丫头,是我们的人?” “都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家人在我们手里,绝对不会出岔子。”杨斌清楚地回答道。 李慕雄点点头,“很好。到时候厚赠她的家人,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原本就是不值什么钱。去吧。” “是。”杨斌后退了两步。 “等等。”李慕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似乎有几分不满,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忍心哪,还是有些不忍心。到时候——安排好鸩酒吧,把宫里赏的桃花醉一并送去。让他——没有痛苦地上路吧。再怎么说,好歹也算是父子一场。” 杨斌低声答应着,随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五 ,不速之客 一个杏黄色衣服的女子跳舞,舞姿是那么动人。她的浅吟低唱,都让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 “你看我美吗?”她的唇边展开一抹笑容。 他感觉自己几乎都要醉到她的笑容里了,可他却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眨眼之间,那杏黄色女子却不见了踪影,接着出现的却是一位红衣女子,背对着自己。 他走了过去,想要将那女子拥在自己的怀里。 那女子却猛然间转身,一脸凶神恶煞地死死瞪着他,几乎是对他咆哮起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红衣女子扬起了手中的刀。 他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 宽大的房间里,暖炉早已经燃了起来。 他睡着不久就再度醒来。心里莫名的不安,让他不敢再闭上眼睛。梦里的女子是怎么回事?认识她们吗?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身体的异样——自己的手脚依然还是麻木的,没有一点儿感觉。他用力地掐了几下自己的胳膊,虽然身上的肉很快变成了青紫,但他却没有一点儿痛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酒精中毒吗? “德源庄地字二号房,小虎。”这是小红在他的腰带里留下的字。 在他看过之后,小红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扔到了火炉中,看着它化为灰烬,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谁?”他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厚厚的床帘已被小红放了下来。此刻,他只能对着绣花的床顶发呆。 而小红,则靠在一张软榻上,抱着被子坐在那里发呆。 她是个很谨慎的女孩,可为什么会被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家庭中来? 可是为什么?是因为那个苍老的声音口中自己是个孽子?还是说自己的生活真的那么荒唐,所以才会让家里人如此警觉?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还有这里的一切,为什么看起来都那么陌生? 他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似乎睡着了,直到那个听起来有些醉熏熏地声音传了过来。 “都出去,全部都出去。我要跟小公子好好谈谈。”一个听起来苍老又带着几分滑稽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可是这里的老管家了,你们居然敢不听我的吩咐?到时候我会要夫人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杨斌那小子,也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当年老子跟着太爷走南闯北的时候,你们他娘都还在娘胎里呢。门房那边安排了好酒好菜,你们就在那里等着。我得给小公子好好念叨念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身的酒味,接着走进来的是一个头发、胡须全白的老人,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葫芦。 小红吓了一跳,她急忙站起来。 “你也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小公子呢,我得跟他好好说说。”一身的酒味,还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那位老人,几步到了床前。 他眨了几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动不了了。 “恩,你这小丫头,在门口守着。我让他们准备了几样下酒菜,一会儿,我陪公子好好地喝上两杯。”老人转动着混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小红。 那样子吓了小红一跳。她连连退了好几步,瞬间到了门外。 老人在床边坐了下来,掀开了一点儿床帘。 冲过来的酒味,又浑着他身上带回来的脂粉味,让老人的眉头皱了一下,“二锅头、烧刀子?还喝了什么?看起来都是好酒啊。” 他坐在床上没有动,因为眼前的老人看起来太古怪了,而他的声音,似乎也太高了一些。 外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不过小公子,喝酒可是有讲究的。你这个喝法,可是有点儿伤身子。要知道,第一,酒是为了助兴,不能是为了喝酒而喝酒,第二,不能混着喝,那样醉得最快,第三,喝酒的时候,身边千万不能有美人——”老人声音很高,略带一点儿嘶哑。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眼前那个醉意朦胧的老人。 “你没听说过吗?酒不醉人人自醉。”老人晃头晃脑地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他,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很严肃。 就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老人闪电般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后认真地替他把了脉,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山雨欲来,山雨欲来啊。”老人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好,中得毒不深。” 毒?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站在那里的老人。 “发不出声音,手脚麻木。嗓子像是被人扎了一刀——开始的时候不会有感觉,但是慢慢地就会拖垮你的身体。可是小公子的身体——” 老人说到这里,猛然间拉开了床帘,对着床上的他看了又看,神色变得激动起来,“难道说——那个传言是真的?这么说起来,就应该对上了。” 眼前是个疯子?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莫名其妙地他想要笑,却又感觉身上的冷汗在不停地往外冒。 “真是玩鹰的被鹰啄了眼,老爷的眼还真是瞎了,居然——天哪,可怜大小姐这一辈子——还有李家的基业。”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老人看了看他,“果然,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我早就提醒过大小姐,可是她太善良了。怎么可能会是那个男人的对手——我这把年纪,照理说就算是拼了命,也应该替她分担,可是——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那个畜牲,难道忘了当年老爷是怎么救了他吗?斩草除根,他这是打算斩草除根啊。” 老人咬牙切齿,咒骂的话不停地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但对半躺半卧在床上的他来说,这一切似乎都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老人瞬间停住了话头,他慢悠悠道,“你知道,最忌讳的是喝冷酒,尤其是现在这么冷的天,冷酒下肚才最伤胃。一杯热酒,暖心,还能让身体热乎起来。” “忠叔果然是懂酒之人。”杨斌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老爷说,辛苦忠叔来这里劝说公子,所以让我特别准备了一壶酒。另外,还准备两样下酒的小菜。” 老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他看不清老人的表情,但是老人背在手后的左手,却朝着他摇了几下。 六,序幕 被称为忠叔的老人站起身来,鼻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樊楼的烧牛尾,还有太白楼的佛跳墙——姑爷真是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这壶酒。”杨斌一手打开了酒壶的盖子。 “好酒!真是好酒啊!”忠叔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他有些激动地一把抓住了那酒壶,“几十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上一次,啧啧啧,那是二十年前了,那个雪夜——” “这是去年大内的李公公,亲自给夫人送来的佳酿。想必是宫内的珍藏。”杨斌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的目光趁机往里面看了一眼。 “嗯,不错。好小子,办事果然周到。怪不得姑爷那么赏识你。”老人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关上了房门。 “好造化,真是好造化!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喝到宫里的醉仙人——”房间里传出了老人夸张的笑声,“哎呀,只是闻一闻,就能把我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来来来,小公子,可别辜负了这一番美意。这可是好酒啊,恐怕就是当今的宰相,也未必有这么好的口福!” 杨斌的嘴角带着一抹残酷的笑容,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红,冷冷道,“去里面守着,如果里面出了什么差错,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小红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恐惧的表情。 她想都没想,推开门了,随后又小心地将门掩上。 原本站在床前的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连连朝着老人拱了好几次手,大声道:“管家吩咐奴婢伺候两位,婢子这就替你们摆好碗筷。” 老人愣了一下,但瞬间就答话道,“咦,果然是个有眼色的丫头,来来来,快点儿把案子移过来,我要和公子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这些人看起来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躺在床上的他,莫名其妙地想笑。 “他们果然要动手了。”老人一把抓住了小红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脉门,“你是那小子安排到这里,到底安的什么心?” 小红痛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没有喊叫出声,“老爷子,我弟弟和母亲,都在他们的手里,如果我不安他们说的去做,他们就要没命了。”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他能看到,老人的手法很专业,一抓之下,小红的手腕立时变成了紫红色。 换了寻常的女孩子,只怕会立时痛到大叫。 小红的眼泪掉了下来,颤抖着声音回道,“小奴是家人为了活命,十两银子卖给了杨斌。眼下,小奴及全家人的性命,恐怕都得仰仗公子,所以对公子绝无二心。” 老人松开了手。 他亲眼看见,小红的手腕瞬间肿了起了。只是她却强撑着笑脸。 “你不信他们就对了。这帮断子绝孙的东西。”老人压低了声音,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他们杀人不眨眼,又怎么会在乎你的死活?丫头,我看你不是普通人,只是——可惜了,你年纪轻轻就死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死?”小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她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晕倒,“为什么要死?不是说——只是——只是让我来这里监视公子吗?” “如果只是找人监视,这里随便一条狗不就行了吗?”老人看了小红一眼,不动声色,“毕竟,跟活下去比起来,出卖自己的良心,要容易多了。丫头,你怕不怕?” 那酒显然有问题。他闭上了眼睛。反正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死了还是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死?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小红愣了一下,急忙问道,“他们肯花钱买我回来,为什么还要让我死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没有王法吗?” “王法?这偌大的山庄,每个月里偷偷摸摸抬出去多少死人。我这个老头子还没有老眼昏花,夫人——唉,夫人就是被他那憨厚的样子骗了。”老人叹了口气,继续道,“丫头,他们没有安排人守在这里,那就说明,他们没打算让我这个老头子活着走出去,更不会让这个秘密传出去。”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惊恐的表情,为什么? 老人晃了一下手里的葫芦,“想不到,老头子就要进棺材了,还能让他们这么惦记,也算值了。来,快把这个喝下去。” 他拔开了葫芦的盖子,将葫芦口递到了他的面前。 躺在那里的他犹豫不决,一股酸中带着杏香的味道,让他又是一愣。 “老头子的独门保命药,不是酒。”老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喝下去,接下来,老头子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着。” 听着? 现在不应该是逃命要紧吗?如果他能说话,如果他清楚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出门去,跨上一匹大马,能跑多远跑多远。 但眼下只能听从老人的吩咐,他一脸不解,却顺从地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喝了下去。 一股淡淡的杏香在唇齿间弥漫。 肚子里面暖暖的——似乎曾经闻到过这种味道。 什么味道?他愣了一下,空气中似乎被掺入了什么东西。 “拥翠山庄——一百多年的历史,老头子是看不到小公子重振家业的那一天了。公子,记住那些人,记住那些人的脸,一定不能放过他们。”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怆,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的确是好酒。那浓浓的酒香,很快飘满了整间屋子。 只是那酒里还有一丝苦涩,他皱了皱眉头,看起来自己的鼻子似乎比一般的人要灵一些。 “果然他是有异心的。”老人叹了口气,“希望我们还有一点儿时间。一切都要看天命了。小公子,你出生那天,就注定这辈子过不了平常人的生活——你母亲替你安排了那么久,可终究还是逃不过的。” 天亮了吗?是朝霞映红了天空? “着火了!”小红跑到了门口,“天哪,厢房已经烧起来起了,我们得马上出去。” 她用力地拉了一下门,想要将门打开,但门却纹丝不动。 “难道他们——真的被您说中了?”小红脸色惨白地问道。 老人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斩草除根,这一招可真是玩得太阴毒了!” 为什么不想办法逃走?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他感觉身体的力量正在渐渐恢复。 “哈哈——”狂妄的笑声传了进来,“把别人的性命捏在手心上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七,杀机 沉睡的李翠珠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危险靠近的气息。 那是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敏锐嗅觉。她猛然间坐了起来,随后拔出了挂在床头的剑。 脚步声传了过来。 危险!她连想都没有想,按动了床上的按钮。 那是特别请号称“小鲁班”的机关大师鲁一笑打造的机关,但从来没有被启用过,而且,李翠珠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原本应该在房间四壁落下的机关,却纹丝不动。 机关被人破坏了?怎么可能?当初他可是拿自己的脑袋担保,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李翠珠的心下骇然,那是只要李家当家人才知道的机关,而且只会在临死之前,藏在密匣里传给下一代当家人,怎么会—— 难道是机关失灵了? 他娘的,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她右手握着剑,左手狠狠地砸在石枕上,“来人哪,快点儿来哪!人都死哪里去了?” “不用试探大喊大叫。就算你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了,脸上戴着滑稽的大头面具。 “你想干什么?”李翠珠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站在床前的人。 “你们李家拿了不该拿了东西,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那东西该还回去了,只是这一次,是连本带利一起还。”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 李翠珠的心头不由得不震,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很显然,眼前的人有备而来。 她左手拎起石枕,对着眼前的男人,“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要替别人讨回一笔账。”男人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你不会是想用那枕头来对付我吧?它可伤不了我。” “你不试怎么会知道?”李翠珠的脸上闪过一抹阴狠的表情,随后,重重地将石枕砸在地上。 击中的恰好是卧室正中的那块暗色的水磨石。 “哗啦”一下,从天而降的巨大铁笼,正好将李翠珠那张床护得严严实实。 李翠珠总算让自己松了一口气,最起码,眼下她是安全的。那个人就算拿着长矛,在这里也施展不开。 这样的变故显然让眼前人一愣,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们居然还有这样的安排。只可惜,这一次你是逃不了的。” 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把精巧的弓弩,正对着李翠珠。 怎么会?李翠珠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发抖,这个人是有备而来。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衣男人,突然冷哼了一声,“李慕雄?天哪,你这个家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不觉得大早上起来这样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吗?” 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被李翠珠的气势吓到了。 “你这个笨蛋,”李翠珠气得火冒三丈,如果不是挡在前面的金属笼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在他的心口上戳上两个透明的窟窿,“你就算是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快点儿别闹了,把自己打扮成这个鬼样子干什么?” 片刻的死寂之后,对方取下了头上的滑稽头套,露出了李慕雄那张精干的脸,“哦,看起来还是白忙活一场。我不姓李,我姓杨,杨慕雄。” 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弓弩,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金属架子,冷气道,“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东西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震惊,还有一种从脚底凉到头顶的寒意,让李翠珠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他怎么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李翠珠瞪大了眼睛,她瞪圆了眼睛,“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时间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 “哎呀,夫人,我们都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你怎么对相公我一点儿都不诚实呢?”杨慕雄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眼睛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晃动着,“看你养得这么细皮嫩肉的,我可真是不忍心下手。” 话音未落,一支箭正好射中了李翠珠的腹部。她吃惊地看着那支箭。 “你看看,我们夫妻本来没必要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吗?”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快点儿告诉我,那东西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你到底想要什么?”李翠珠的嘴角有血丝冒了出来,她用力地一手擦去,“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哈,你的嘴可真硬。”杨慕雄冷笑道,“哦,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吧?” 杨慕雄拍了一下手,东面的窗子被打开了。那里一片火光冲头。 “阳儿,天哪,你对他做了什么?那可是我们的孩子,你到底在做什么?”李翠珠真的慌了,她吃惊地大叫道。 杨慕雄摇了摇头,“啧啧啧,我们的儿子,到了现在,你还想要继续瞒着我吗?那是你的儿子——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我可是结结实实顶着这顶绿帽子二十年,现在,你还想继续骗我?” 李翠珠没有答话,她心急如焚,但伤口的剧痛,让她意识到,恐怕今夜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好,我告诉你。”李翠珠说出了那个早已经约定好的地方,那是她曾经花了十几天才背下来的东西,而且每个月都会重复几次。只是没曾想到,居然真的会用上了。 “很不错。”杨慕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们四个也都是这么说的,这么说起来的话,绝对不会有错的。” 李翠珠脸色惨白,怎么可能?那是几代人传来下来的秘密,他们一直都在用生命来守护,绝对不可能的。 她瞪大了眼睛,“你打算把阳儿怎么办?放我出去,快点儿放我出去?你想要的东西,你都拿走,所有的一切,只要放了我的阳儿。” “你不是希望老管家过去陪陪他吗?所以我送去了宫里特别赏赐给你的佳酿。他会走得没有痛苦,也算他没有白叫这么多年父亲。”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看了一下手里的弓弩,随后摇了摇头,“放心,好歹是夫妻一场,我也不忍心就这么让你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会用整个山庄的人来给你们娘儿俩陪葬。是不是很够意思?” 说完,李慕雄大笑着扬长而去。 怎么会这样?李翠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的床板下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八,命悬一线 “李阳明啊李阳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那个黑衣人杨斌不知道何时站在窗前,他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哈,也不过再有一柱香的功夫,这里就会燃起熊熊烈火,你这一辈子,我看也值了。” “你居然想要放火?”老人猛然间站了起来,站在那里弓着腰,瞪大了眼睛,“你只不过是个奴才,怎么能如此放肆?” “奴才?”杨斌的眼中多了一抹古怪的神情,他笑的时候,嘴歪向一旁,“哦,我忘了,像您这样曾经跟着老太爷一起走南闯北的,看起来好像是比我们高一等,可也只是个奴才而已。哼!少在我的面前摆你的什么臭架子。告诉你这个老东西,今天我可不只是要放火,我还在这房子的周围——不对,应该说是整个院子周围,都浇上了桐油,整整两大缸。我想,火势一定很好看。” “你是疯了吗?小公子就在这里。”老人激动得想要冲过去,“大庭广众之下,你居然敢放火?按照我朝的律法,故意放火,可是要杀头的。” “啧啧啧,我看您老人家真的是酒喝得太多,糊涂了。”杨斌站在那里,不阴不阳地开口了,“我怎么可能会故意放火呢?一会儿可能是是某个家人,在抽烟袋的时候,不小心火星崩了出来,于是,整个院子就着了起来。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公子酒喝得太多,糊涂了,所以就自个儿没事儿烧房子玩。” 杨斌是认真的。躺在床上的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他看见他的左手里,握着一个火折子。 老人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就在这时,杨斌叹了口气,“我说你这个老东西,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我像是那种做事情不周全的人吗?现在,围墙上有三十几个弓箭手。只要你们有任何动作,他们就会把你们射成刺猬的。” 果然考虑周全,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杨斌。 老人一言不发地又退了回来。 “这就对了。反正都是个死,干嘛非得死得那么狼狈不是吗?”他冷冷地又打量了房子里的人,“哎呀,老忠头,你一辈子替拥翠山庄卖命,到头来能让李公子为你陪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来的福气。还有这么奢华的房子,也都成为祭品。啧啧啧,那得是多大的荣耀啊。可惜了,看起来我是没有那样的福气了。”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李家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老人死死地盯着杨斌。 “恩将仇报?那也得看看李家都做了什么不是吗?”杨斌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旧幸灾乐祸道,“一会儿我还是离远一点儿比较好,想想你们变成烤肉的样子,应该不怎么好看。” “你这个小王八蛋!”老人大声地斥骂道。 关上窗户的杨斌,狂笑了起来,“骂吧,尽情的骂吧,只是到了阎王殿的时候,可千万别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几乎在杨斌声音停下来的同时,几块木板瞬间被钉在了窗户上。 一旁的小红几乎都快抖成了一团。 意识到危险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火光,又看到那火正在朝在房子靠近,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人看了她一眼,却一言不发。 “好狠的心,他们真的好狠的心。”小红的声音都开始发抖,“这么说起来,我们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我们还能出去吗?” “如果你想变成刺猬,可以出去。”老人瞪了她一眼,“窗户和门都被封死了,他们是存心要放这一把火了。” 小红无声地痛哭起来。 “看起来,喝了这壶酒,也比在大火里变成烤肉好。”老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能坐在里等死吧?”他终于出声了,虽然嗓子还是很难受,但总算能发出声音了。 小红吃惊地看着他。 老人看他的眼神,却透着那么一丝古怪,他猛然间拨开了他的领口,随后像是被雷击一般,傻傻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发呆。 “二十年了,真没想到,二十年了,老奴居然真的等到了。”老人激动到胡子都有些发颤,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一遍。 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我到底是谁?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响,那种感觉,让他晕头转向。 “你不是小公子,看起来一样,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他的心可真是毒啊,这么多年来,演了一场好戏,也亲手毁了小公子。”老人发出了一阵狂笑,“我知道你是谁。哈哈,命,真是天命如此!就连老天这一次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姓杨的那小子,千算万算,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吧。” “您这话什么意思?”小红疑惑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他。 老人兴奋地又将杯中酒饮了下去,随后一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红。 “您可有什么逃身的计策?”他实在不想跟眼前的老人打哑谜。不管他是谁,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活下去不是吗? 房间里没有备下的水,想要藏在水缸里的计划无用。 没有可以用来在地上挖洞的东西,就算本来有那些东西,恐怕早已经被拿走了。那些人的计划很明确,就是想要他们的命。 他猛然间坐了起来,心跳也随之加速。不过有一点儿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的身体正在恢复之中。 老人郑重其事地看了看他,“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公子,你的名字,就是李阳明。这么说起来,难道老爷他真的早有安排?” 老人疑惑地又看了看他。 难道他不是李阳明?不是李家公子? 他想起了那间有着沉香味的房间,还有那个被称为杨斌的男人奇怪的举动。还有听到的那段奇怪的对话,似乎都透着玄机。 无论如何,自己的命运已经和李家拴到了一起。 老人几乎是将那壶酒完全灌入了自己的喉咙里,“去见夫人,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去见一见夫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既然那些人打算动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夫人的。” 老人说到这里,突然间顿住了,他冷冷地盯着小红,一字一句道:“好吧,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九,临终重托 就在熊熊大火开始燃烧的时候,他和小红总算是找到了管家口中所说的秘道:就在书架子的后面,一条长长的秘道,据说直通夫人的秘室。 接下来该怎么办? 恍惚之中,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但是关于李家的种种,他模糊地记起了一些:这个昔日富可敌国的经商世家,生意遍布天下,在上一任庄主李镇南的手里,更是发扬光大,就连达官贵人,都以结交拥翠山庄为荣。据说,李家涉及的产业无数,几乎垄断了京城近半数的铺子。 只是传到李翠珠这一任庄主的时候,却走向了下坡路。最要命的是,拥翠山庄的产业,似乎正在陷入了一场危机之中。 最要命的是,李翠珠这么多年来一直忙着管理各个地方的生意,家里的事情全部都交由丈夫李慕雄处理。 据忠叔的说法,自从老庄主十五年前过世之后,尤其是近十年之间,当年那些曾经替李镇南打理家中事务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剩下能靠得住的没有几个。就连李翠珠身边的丫环,都以各种借口,换上了李镇南的心腹。 所以呢?李阳明——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顶替了名字的那个家伙,面对的是父母斗法,结果还要把儿子扔到火里变成烤乳猪吗? 这对夫妻还真有意思。 不过,他也很好奇,接下来还会看到什么。如果夫妻两个真的斗起法来,谁会赢到最后? 只是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听到了李慕雄的那场表演。虽然隔着床听不清楚,但却也能听个大概,尤其是李翠珠中箭之后的那声惨叫。 他感觉一股血正在往脑门上冲,先被说他历来最看不惯的就是男人动手打女人,更何况,那个男人的心思居然如此恶毒! 当他从那个地下通道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站在床下、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住的李翠珠——应该就是他的母亲。 可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这里,能看到外面冲天的火光,最重要的是,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巨大的铁笼? “阳儿,真的是你?你怎么——我该想到的,是老管家对吗?他呢?”李翠珠喜极而泣,但脸色更加苍白。伤口里的血,还在不停地向外冒。 “母亲——”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勉强总是能出声了,“老管家他——他已经——已经去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却没想到,这里要面对的情形,比那边还要糟糕。 “对不起,看起来为娘真的是太信任他了,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真是对不起。”李翠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你还记得李家人的使命吗?” “使命?”他愣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李翠珠一脸的伤心欲绝,她看了一眼李阳明,“看起来,真的像是忠叔说的一样,这么多年来,他处心积虑的就是想要亲手毁掉李家的一切。你还记得你的祖父是怎么死的吗?” 她提到的自然是拥翠山庄的上一任庄主,也就是李翠珠的父亲李镇南。 “据说是酒后落水身亡。”他皱了一下眉头。 “酒后?落水?”李翠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眼睛里有一簇小火苗在跳动,就连声音都忍不住高了起来,“他们是这么说的?” 李明阳点了点头,外面的确是这么传的。坊间传言,前任庄主李镇南坐拥十八房妾室,而且在城中最有名的章台,还有几位红颜知己,是个在百花丛中打滚的男人。当然了,色与酒不分家,据说,李镇南还是个酒中高手。 “哼,想不到父亲一世英名,居然——”李翠珠几乎都快要把牙给咬断!她冷哼了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阳明眨了几下眼睛,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应该想着赶紧逃命吗? 既然李家有暗室相连,那么,肯定还有紧急的逃生用的密室一类的。 “我该想到的,这么说起来,他是有预谋的。可怜的阳儿——”李翠珠咳了两声,她的表情十分痛苦,但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柔,“来不及解释了!李阳明,现在,我拥翠山庄庄主的身份,通知你,将拥翠山庄的一切全都交给你,记住,拥翠山庄,不只是属于李家的,还属于一个庞大的组织,他们的使命,就是维护天下的安定——对不起,本来为娘是应该让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但是对不起,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担下去。” 她挣扎着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子,随后,拿出了一个看起来乌漆、毫不起眼的东西。 一双看不见的手,似乎正在将力气从她的身上抽走。不过,她还是尽量扶着床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将那东西双手交到了他的手里,同时沾在那块玉上的,还有她身上的血,“这个东西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找你的。” 那东西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可为什么不是把房契、一票之类的东西交给自己,反倒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里——恐怕这也用得上。可怜的孩子,”李翠珠的眼泪都快要落了下来,“这下,可真的要苦了你。记得赶紧逃离这里,这场大火,必然有很多人从这里逃走。混在人群之中,就不会有人看见你。” 李夫人从床头的包袱里,抖出来一件青布长衫,“这个——穿上这个,记得——现在开始,不能再有半点儿富家哥儿的作派。” 她说到这里,开始拼命地咳嗽,口中不断地有血向外冒。 远处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还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外面,早已经火光冲天。 “阳儿,”李翠珠再度打开了床下的机关,“听话,好孩子,千万不要替我报仇,最起码在你没有让自己变得强大之前,先保护好你自己。你得赶去江南楚家,如果他们能施以援手,那么,拿回李家的基业指日可待。千万不要报官,无论如何,都暂时不能跟官府的人打交道——” “为什么啊?”李阳明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她是因为伤得太重,所以脑袋犯晕了吗? “来不及解释了,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要报仇。他们——是不敢声张的。”李翠珠挣扎着让他进入密道,连声道,“娘一直让你贴身带着的,就是楚家小姐的生辰八字,还有你们的定情信物,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楚家的援助——” 房门就在这时,突然间被推开了。李翠珠顾不上多想,忍着剧痛再度歪在了床上。 十,孤注一掷 闯进来的是杨慕雄,不过跟之前的气势汹汹比起来,这一次他看起来反倒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容,“哦——夫人——我觉得之前我的确做事情有点儿欠考虑——我觉得,怎么说我们都是夫妻一场,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坐下来好好商量不是吗?” 李翠珠坐在那里,大口地呼吸。 她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见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最重要的嘱托也已经说过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就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她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虽然最割舍不下的是阳儿,但他的将来会怎么样,一切都要听天由命了。希望他——希望他有朝一日,还能记起这个可怜的孩子。至于阳儿能不能完成使命,似乎都不重要了。 至于拥翠山庄的这一切,父亲曾经说过,能做到这么大的产业,完全只是他个人的兴趣而已,她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决定拥翠山庄的将来。 这么多年来,身为女儿身,而且还是李家的独女,她一直都在努力地证明,自己不比男儿差,可以像父亲那样,可以将拥翠山庄发扬光大。 但没曾想,她的努力似乎全都成了笑话,拥翠山庄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最重要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居然连枕边人也挑在这个时候反目。 李翠珠叹了口气,这个看起来一直都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原来早就替自己挖好了陷阱。 杨慕雄沉着脸,但却努力堆起来讨好的笑容,“珠儿,我回到这里,是想要跟你谈一笔交易。只要你同意,我我马上让郎中进来。人活着,可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话说得真好听。”李翠翠勉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几个字,“唉,都说女人的话不可信,我看男人才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好吧,我都快要死的人,你倒是说下去,也好让老娘高兴高兴。” 杨慕雄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努力想要展现对李翠珠的温情,但怎么都让人觉得滑稽,“你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见过了大风大浪,难道真的不明白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吗?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还有岳父大人,为了李家的产业,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都打了水漂吗?” “当年父亲曾经说过,只要我愿意,可以随我处置李家的产业,这些,都是父亲留给我的小玩意儿。”李翠珠的表情淡淡的。 一句话噎得杨慕雄愣了半天,“你可真会开玩笑,我看得出来,这十几年来,你是怎么为了李家拼命的。所有的一切,可都是你亲手打理的,你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都打了水漂?” “哈哈——姓杨的,你真的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德性。当初我爹怎么就被你那看起来老实的样子给骗了,居然坚持让我嫁给你。”李翠珠一脸讥讽地开口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想干什么,只要看一下你那张脸,我就你要唱什么戏。好吧,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有屁快点儿放吧。” 杨慕雄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几乎是连声咆哮道,“当家人的符印呢?你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李翠珠气息奄奄,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狂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没有符印,就不能调得动拥翠山庄外面的那些人,想不到,你居然还给我藏了这么一手。”杨慕雄眼睛瞪得大大的,“珠儿,你知道,我们夫妻一场,其实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让事情变得没有办法收场。所以,我可以请郎中来给你治伤,以后,我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李翠珠此刻还是在笑,身子不知道是因为完全已经失控,还是因为杨慕雄的态度让她觉得可笑,根本停不下来。 “只要你愿意交出符印,那么,拥翠山庄我会留给你,我只会拿走自己应得的那份儿,”杨慕雄脸上堆着讨好又带有几分威胁的笑容,继续道,“就连阳儿,他也会留在你的身边。” “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李翠珠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不过,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她的样子很显然给了杨慕雄莫大的鼓励,他往前一步,继续道,“你还是别逞强了。现在,只要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就能活下去。珠儿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为难你,最起码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儿,我会把你好好的养在山庄里。” “这是个好主意。”李翠珠坐在那里喘了几口气,“本来我是不打算跟你做这笔交易,不过听起来这个交易似乎不错。我告诉你山庄的符印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杨慕雄几乎是大喜过望,他往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那个铁笼。 “这个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开了。不过,那符印关系着——关系着整个山庄的将来,所以,为了避免隔墙有耳,你凑过来一点儿。”李翠珠的声音比之前更低了。 就在杨慕雄侧身凑过来的时候,本来坐在那里的李翠珠,猛然间站了起来,接着张口死死地咬住了李慕雄的耳朵。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痛到失去理智的杨慕雄,狠狠地抓住了本就插在李翠珠腹部上的箭,狠狠地又扎了几下。 李翠珠终于松口了,从口中吐出了咬下来的半只耳朵,脸上带着的血,杨慕雄的血还有混着从她口中不断喷涌而出的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杨慕雄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痛到身子不停地发抖。 “男人的话不可信,女人的话,更不可信——”李翠珠像是梦呓一样,说出了这几个字,但那话,显然是说给藏在床下秘道中的李阳明听的。 李翠珠的身子抽搐了几下,倒在床上不动了。 杨慕雄气得几乎要发疯了,如果不是隔着那个铁笼子,他一定会狠狠地在李翠珠的脸上划上几刀。 他很快冲出了房间,“把这里给我烧了!寸瓦不留——我让你这辈子就算是做鬼,也要做一个孤魂野鬼!点火,点火!” 十一,美人多情 无边的黑暗就紧紧地包围着李明阳。 李翠珠和杨慕雄最后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心痛,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幸好小红及时出现,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硬生生将他拽入了秘道之中。 “公子,逃命要紧。”小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虽然不清楚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看看李阳明的样子,就能猜到几分,“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就有替公子、还有替夫人报仇的那一天。您就这么上去,不是白白送了一条命吗?” 他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成了碎片。 而秘道之中,显然温度越来越高。 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是这温度,就已经能想象得到,此刻外面必然化成一片火海。 “公子。”小红的声音柔柔的,“我们还是快点儿想办法出去吧?” 绝对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努力地打起精神,拉起小红的手,朝前面走去。 只是,连他自己也是恍惚的,他稀里糊涂成了李阳明,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一些零碎的片断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但却拼凑不起来。 或许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吧。他叹了一口气,但李翠珠之前交待的那些话,狠狠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守护者、秘密组织、江南楚家——这些搅得他的心更加不安。 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替李夫人报了这仇才是。他摸了摸藏着怀里那个不起眼的东西,虽然不太确定,但李翠珠和杨慕雄之间的对话,让他隐约地感觉到,说不定那就是他们口中提到的那个符印。 如果拿着这枚符印,跟江南楚家做一笔生意,他将这东西拱手送出去,楚家的人替李夫人报仇,应该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天色大亮的时候,李明阳带着小红,终于走出了那个长长的秘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小溪,一条小路完完全全地通往山下。 他用溪水洗静了脸上的灰尘,随后脱下了身上早已经在山洞里被磨破的衣服,换是了那件青衫。 水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显然,那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既然是堂堂七尺男儿,那就应该去做一些事情。 眼下他的心中还有太多的谜团需要解开。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情。 他取出忠叔交给他的那个红色的药丸。 忠叔临死之前,让小红吃下了一个药丸,他说那是他自己亲手炮制的毒药,三个月内,如果吃不到解药的话,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而解药,忠叔亲手交到了他的手里。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控制小红,以保证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为了保命,绝对不敢出卖李明阳。 小红一脸惊慌地看着他,却没有敢出声。 “吃下去吧。你身上的毒解了,就自由了。带着你的家人远走高飞吧。”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小红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出神地看着他那张脸,却将他的手推了回去,“公子,我既然答应了忠叔,那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您的身边,必要的时候,为您做任何事情。” “把这药服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他的嗓音虽然嘶哑,却是那么温柔,“而且,我要去做一些事情,那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 “我不怕危险,无论如何,”小红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一脸娇羞,但态度坚决地开口道,“公子,就算忠叔不那么做,我也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公子的身边伺候您。我这条命是公子救的,为了报道公子的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都要——” “听话,吃下去。”他的态度虽然温和,却是那么的坚决,“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可以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我得去见一个人,只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吓倒她。” 在听清他说的那些话之后,小红的脸色惨白。 “如果我不带公子去的话,你一会自己去那个地方对吗?”小红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他点了点头,“现在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找到答案。除非你能告诉我答案,可你说,昨天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对吗?” 小红点了点头,脸色更加难看,“公子真的还要去冒险吗?那个女人——据说——” “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去的。”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他总得知道,那个整整的李阳明去了什么地方,而那里,恐怕是唯一能找到答案的地方。 半个时辰之后,他又进入了那间漂着沉香味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还是那么奢华,桌上摆在几样水果。只是整个院子安静得有点儿吓人。 “真的是李公子啊,我还以为小红那丫头在说笑。真是没想到,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只要让杨斌那小子把银票送过来,我不就是您的人了吗?何必这么大老远的自己跑一趟?”一个闻起来像是刚刚从香粉堆里爬出来的女人,一阵风一样地飘了进来,随后亲热地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的确是个美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一个懂得该如何讨男人欢心的女人。 她的身子凑进了李阳明,身上的香味在一个劲儿地朝着李阳明的鼻子里钻。 李阳明多少有些不安地想要将她推开,没曾想手却触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公子可真是太坏了。”她的声音娇滴滴的,眼睛里带着媚笑,“你这手啊,跟之前一样,可一点儿都不老实。” “哦,你说的那个,应该是那个已经被你们杀了的李阳明吧?”他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了,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接着,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上,换上了一抹阴沉的冷笑,“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我这把刀可没有长眼睛,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在你的脖子上捅个窟窿。” “这么说。我说对了是吗?”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冷笑,“让我猜猜看,你和杨斌是一伙的?” 十二,不安 “哼,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看来你还真是嫌自己命长!”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那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但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像是想要往外钻。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淡淡道,“你生气的样子,看起来很丑。天哪,真的很难想象,我居然会看上你这么丑的女人,而且就在这里跟你——” “放你娘的臭屁!”又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那女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就凭你这模样,也能爬上老娘的床?我呸,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就想跟老娘套近乎?冷如霜的大名,可是这里第一美娇娘,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眼福能见到的。如果不是那一千两黄金,你以为我会让你来这里?” 冷如霜?他搜遍了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记忆,很显然,除了昨晚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之外,再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人有过什么关系。 “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吗?”冷如霜一双柳眉倒竖,捏着他的下巴。 眼前真的会是青楼的头牌?天哪,所以来这里的男人,如果不是武林中的高手,只怕未必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吧?李阳明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快被她捏碎了。 他冷哼了一声,“哼,看起来你果然是杨斌那小子养的一条狗。落到你的手里,还能指望我能有什么好下场吗?希望你不要像那个男人婆婆妈妈的,想下手就痛快点儿。” “哟呵,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嘛。别以为说了这么几句漂亮话,我就会放过你。杨斌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儿,我承认,但是比起拥翠山庄的少主子来说,他起码还能做点儿人事儿不是吗?”冷如霜狠狠地继续捏着他的下巴。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向外涌,脑子里也像是要炸开一样。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放错了地方,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冷如霜狠狠地甩开了自己的手,继续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哼!别以为有拥翠山庄给你当后台,你就能无法无天。而且,过了今天,你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不要脸的事儿?他用力地晃了一下自己的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或许,就是那个李明阳吧?可那个家伙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是死还是生? “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堂堂拥翠山庄的少主,我想,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想干什么? 就在李阳明发愣的时候,只见冷如霜拍了拍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两个壮实的大汉,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而他们的身后,又是两个看起来有些壮硕的丫环。 两个男人架起了他,让他直直地站在那里。 “在那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小红在什么地方?你打算拿她怎么样?”他把心一横,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哦?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小丫头?你想我把她怎么样?”冷如霜的声音里柔柔的,却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寒意。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恐怕眼前的冷如霜已经死了无数遍。不过,提到小红,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柔软了起来,“她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只是一个被杨斌利用的棋子而已。你放她走吧。” “想不到还是一个多情种。”冷如霜哼了一声,淡淡道,“想不到像你这样的恶魔,居然也会有这么温情的时候。我看你还真是吃错了药。” “放了她。”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跟她没有关系。不然的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让冷如霜又是一愣,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哈,那你也得有资格跟我讲条件才是。如果你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李公子,那我们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你现在只是一个可怜虫,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是无辜的。是我连累了她。”李阳明叹了一口气,“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请你放了她。” 显然,冷如霜也在盘算着什么,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像是捡到宝贝一样的精细。随后连连点了点头,“好好的给他打扮一番,然后带到我面前。废物利用嘛,梅姑不是再三地教导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放到合适的位置,就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记得别让他伤了自己。” 她的目光看得李阳明身上有点儿发毛。 可眼前的分明就是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黄毛丫头不是吗?为什么会怕她? 他挺直了胸膛,沉声问道,“你想要干什么?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可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你——” “哈哈——想不到你这个草包居然还会念拽几句文,看起来不错,到时候,我自然会找人过来好好调教你的。”冷如霜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左边那个壮实的男人在一旁裂开了嘴,“姑娘可是替你找了个好差事。还是先别废话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们姑娘看上的。” 他们要让自己做什么?李明阳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连拖带拽很快被带到了一间屋子。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居然被剥得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干净。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后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池。在他正害羞地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的时候,一把被推到了水池里。 “这里的水可是从华清池里引出来的,当年可是只有皇家才能享受的。真是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一个粗声粗气的丫环在一旁大声开口道。 “放心,这两位姑娘都是很有经验的,会伺候好你的。”两个壮汉哈哈大笑了。 天哪!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明明之前那个女人已经亮出了手中的刀不是吗?现在又突然让自己泡上了温泉? 所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最要命的是,水池里居然扔了半池子看起来红红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传说中的花瓣浴。 花瓣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那不是只有女孩子才会用的东西吗?她到底想要拿自己干什么?难道是洗干净了去献祭吗? 十三,公子如玉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些话莫名其妙地在李明阳的脑海里冒了出来,突然出现的画面,是一位穿着长袍的老夫子,正在神采激昂地大声道,“俑是为古之从葬之偶人。古者葬者束草为人,假托为卫,谓之刍灵,略似人形。其后以俑易之,大似人矣。子恶其不仁,曰必无后。” 商朝时多以奴隶生殉其主,极其残忍。周朝时废止,以扎成的草人来代替,后来随着工艺的进步,以陶制的人俑取代真人,因为陶俑与真人相似,如孔子之类的有识之士,认为这可能是推动以人殉葬风气的复燃,所以孔子才大力地谴责这一行为。 但官府已经严令取消的东西,却并不意味着完全被继续禁止了。 李明阳听到过一些不知道真假的传言,据说在一些地方,还有使用人殉的陋习。不过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废除,所以这样的买卖,只有在黑市里进行着,难道那个女人是把自己给卖了吗? 好好把自己打扮一番,是想要把自己送到买主的面前?天哪,他懊恼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自己就能不想到这一点儿呢? 难道自己的生命就这么走到了尽头?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祭品?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半点儿还手的机会。 倒不如安安稳稳地大在那个大宅子里,当烤肉也比再去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什么人陪葬好得多。更何况,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状况。 只是希望那个叫冷如霜的女人,能真的放了小红一条生路。也算自己临死前做了一点儿好事吧。那丫头——好歹也算是共了一场患难。 打定了主意,他就任由那两个粗壮的丫头在自己的身上搓来搓去,又将不知道是什么的滑滑的东西擦到身上,然后又用水清洗,又替自己刮去了脸上的胡子,同时小心地裹上了那些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看起来粗声粗气的丫环,声音居然也变得温柔起来。 两个丫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多少透着一点儿古怪。 “我要穿自己的衣服。”他叹了口气,都是要死的人了,总不能穿上什么人的衣服吧?他想要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两个丫环居然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顺从地将那衣服替他换上了。 是自己见鬼了吗?她们两个的态度看起来真的温柔了不少。温柔?不会有错,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疑惑,但那的确是温柔。就连替自己绑起头发的时候,似乎都很小心。 就连守在门口的壮汉,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也愣住了。 再度被带到那个叫冷如霜的面前。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的她,也不由的眼前一亮。 是见鬼了吗?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之前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不见了踪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他是谁?”冷如霜就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这就是之前你们带走的那个——李明阳?” 丫环沉声回道,“的确就是姑娘之前交给我们的那个人,如假包换。” 这些人中邪了? 不过他现在可顾不了那么多。马上就要成为祭品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再去管别人的闲事。他大大咧咧地在那里坐下了,“好吧,说说,到底是谁?那个人打算出多少钱?” “多少钱?”冷如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地看着他,“这么豪爽?” “我想来点儿痛快的,钝刀子割肉,滋味可不那么好受。”他瞪了一眼冷如霜,“最好是年纪比较大的,不要太年轻,我可不想太闹腾,到时候灵魂不得安息。” “啊?口味这么重?”她吃惊地看着他,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可思议,“上面这一点儿,应该可以满足。不过如果真的遇到特别的情况,恐怕也没有办法。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什么叫没有办法?难道死都不想让自己死得安心?还真是一个歹毒的女人。 “恩,最好不要跟别人在一起。”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冷如霜,“我希望自己最好是自己有一个单独的去处。” “自然会是单独的,就算你想要跟别人在一起,那我也不会答应的。”冷如霜点了点头,不过,她已经有些糊涂了。明明自己才应该是主导一切的人不是吗?眼前的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主动,而且看起来还这么——轻车熟路的样子?“好了,你可以——” “不要给我涂粉,而且,我不喜欢香料。”他瞪了一眼冷如霜,“这样的条件应该没有问题吧?” 哪里还用得着涂粉?冷如霜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真的没想到,明明之前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不是吗?为什么完全像是换了个人?如果不是努力地将眼前的人,和那个残暴的李阳明联系在一起,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扑倒。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 转身擦了擦口水,冷如霜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融化了,是得认真地考虑他提出的那些条件,万一——那些女人还不得都疯了? “如果你有一点儿不同意,那么我就会搅黄了你的生意。”李阳明将心一横,“最后一点儿,我的要求,就是放了小红。” “她我自然会放的。”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冷如霜莫名其妙地打翻了醋坛子,明明知道那只是个小丫环,他们也只是才认识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好吧。”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苦笑,“我希望你们动手的时候,最好是在我的头上来一下——毁了我这张脸最好,那样永远都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是谁了。” “毁了这张脸?动手?你在说什么啊?”冷如霜吃惊地看着他,同时,她的眼睛几乎死死地盯在了他的身上。 “你不是把我卖给别人当祭品吗?”他冷哼了一声? “啊?哈哈——”冷如霜听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难怪之前听他的话有点儿怪怪的,原来他居然是那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他皱紧了眉头。 “当然不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了起来,“像你这么恶毒的男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她会把你训练成男伶,之后嘛,自然会成为我们的摇钱树。” 十四,阴谋 白色的布将杨慕雄的半张脸一同裹了起来。金创药洒在受伤的右耳时疼到他脚叫起来,差点拔剑将那个笨手笨脚的郎中一剑给劈了。 可他只能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了那郎中几眼,就将他赶了出去。想不到李翠珠那个死女人,在临死前还不忘算计自己一把。 疼痛对他有好处,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将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很寒酸,硬木板床、普通的棉花被子、最简单的食物、最粗糙的食具,甚至就连杨斌第一次进他的房间时,都被里面的简陋吓了一跳。 可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提醒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他才能在见到李翠珠的时候,摆出最温柔的表情,说出最温柔的话。 每个人都要做出牺牲,为了那个远大的目标。所以,他时时刻刻都让自己打起精神。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他以为终于到了可以收获回报的时候,付出越多,收获自然会越大,他知道,自己的付出,承受得起那样的奖赏。 可没曾想所有的计划,居然会被李翠珠破坏了!怎么可能呢? 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出印符藏在什么地方。真的不应该那么快动手的,他太心急了。可他也真的等不下去! 紧急联系的哨声被提前吹响了,他知道,杨斌带人一直都等他给出救火信号。 他娘的,李翠珠那个愚蠢的女人,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怎么可能呢? 他已经暗中观察了无数次,甚至照顾李翠珠的那些人,每年他都要亲自安排换上一遍,她们担负着同样的使命,之后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除了拥翠山庄的那些印章之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符印!但偏偏在他行使拥翠山庄主人的权力时,得到的第一个回应,就是让他拿出符印。 那是什么鬼?他吃惊地看着回话的人,却什么都不敢问。他知道拥翠山庄的管理有多严格,也知道他们的规矩,一旦知道李翠珠死于非命,那么他会死得很难看! 真是见鬼了!这和他们之前计划的不一样! 他可是牺牲了二十年的青春,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等待着自己的到底会是什么? 可眼下,他不得不带着伤去见那位神秘的人物。 穿上了斗篷,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山庄,他看到了那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马车。 他加快了脚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救火。 当然,李翠珠和李阳明的别院,都是由杨斌亲自安排的,他知道火应该着成什么样子,在什么时候可以下手灭火。 最好是连骨头一起都烧了,那才能解了他的心头之恨! “你来了。这场大火,没有我想象中烧得那么旺啊。”马车里传出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就好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出来的。 杨慕雄低下了头,沉声道,“拥翠山庄势力雄厚,耳目众多,我觉得太过招摇,可能会闹出乱子,所以就让他们动手灭火,当然了,李明阳那小子,会烧成一把灰的。” “杀人可是下下策。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没有把握。只是对付一个女人而已,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马车就停在拥翠山庄门前的树丛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那辆马车的存在,因为每天都有百十两马车从这里进进出出,去往全国各地。 杨慕雄感觉自己的耳半脸都在火辣辣的疼,可眼前的男人,连问都没有问一句。难道他没看出来,自己受了伤?而且还流了血? “已经问出来,就没有留她的必要了。”杨慕雄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慢条斯理地将说出了那个地点。 “她居然会说来?传说李翠珠可是一个骨头很硬的女人。”车上的人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居然还带着一丝佩服。 他佩服个啥? 杨慕雄低下了头,可嘴角却多了讥讽,跟他早已经看上的冷如霜比起来,李翠珠只不过是个愚蠢的猪。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居然忍受了那个女人那么长时间。 “那只是她的使命而已,一宗三祖,所有的人都说了,人到了生死关头,会出卖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灵魂。”杨慕雄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镇静。 “真是太妙了。”坐在马车里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丝激动,“他们可是出了名的嘴硬,已经流传了数千年,一般的人都是啃不下来的。想不到,你居然会有办法。” “如果早按我说的去做,就不用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了。”杨慕雄不动声色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这么说起来,你的确立了一大功,如果你没有隐瞒什么的话。”坐在马车里的人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那么,那个传说中的组织真的存在,如果——” “如果没有那些东西,那么,无论是谁登上那个位置,都会被质疑。您应该知道,想要得到万民的拥戴,想要让那帮顽固的臣子们心服口服,没有那些东西,主人是不可能成功的。”杨慕雄一脸激动地开口道。 “这不是你该开口谈论的东西。”马车里的人冷哼了一声。 杨慕雄大惊失色,连声道,“抱歉,是我太鲁莽了。” “你知道就好。”马车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所以才说,这一次你真的立了大功。拿到那些东西,我们离成功就更近了一步。这可关系着主人的大业!真是没想到,那个神秘组织的存在,就是为了保存那几样东西。接下来,你需要安排人手,取到那样东西。” “我?”杨慕雄狠狠吃了一惊,“我的任务,不就是问出那些东西的下落吗?接下来——” “你觉得主子腾得出手来料理那些事情吗?”坐在马车里的男人冷冷道,“宫内近来传闻不断,所以这件事情,自然是由你全权负责。” 杨慕雄的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 怒火在他的胸中开始不断地积聚。 “还有李阳明那小子,确来你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坐在马车上的人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露出的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不过江南楚家,你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主人对他们也颇为忌惮。而且我还听说,楚家近来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就连江南的那些官员们,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如果楚家能为我们所用的话——” 十五,神秘组织 话说到这里,那人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他打量着杨慕雄,“二十多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你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有着大好前途,所以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所以才会被安排到不同的地方不是吗?”杨慕雄一脸的庄重,“毕竟那个强大的组织,是主人最大的障碍,只要我们各个击破,到时候——一切都会尽在主人的掌控之中。” 马车上的人似乎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是一个据说负有秘密使命的组织,春秋时期已经创立,当时是一群身着麻布衣服、急天下之难的行者,当时曾经风靡一时,被称为显学,其地位远在儒家之上。他们个个都是能人异士,胸怀治国之良方。 秦并六国之后,他们的活动秘密转入了地下,有些为了避战祸流亡到了海外。据说当年秦始皇几次派人出海,名义上是为了求取仙丹,实际上也是为了找寻那批人的下落。为的就是希望秦帝国可以万世永存。 据说秦末汉初之时的张良,就是得到了当时掌门人的指点,终于辅佐刘邦开创了汉朝的大业。而传说中,张良也只是学到了一点儿皮毛而已。 千百年来,每当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们就会挺身而出,伸张主义,扶佐胸怀天下的人登上皇位,然后功成身退,隐居江湖。 他们是一群极其神秘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能是商人、农民、樵夫,也有可能是教书先生、郎中甚至是浣纱女。他们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只有在每个特别的时刻,才会出现。直到他们死后,名字才会出现在那些深藏在太庙的密匣之中。 必要的时候,他们也有着废立皇帝的权力。不是因为他们的那个组织,而是因为他们保护的那一套神秘的礼器,以及那个组织强大的实力。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仙一般,得到他们支持的人,就能安稳地坐拥天下。 当然,也有一意孤行的王者,比如说逼着他们交出礼器,前往泰山封禅的秦始皇,再比如说不顾他们的反对,坚决要推行“新制”的王莽。结果是惊人的,他们的预言,毫无疑问得到了验证,因此,也就让那个组织显得更加的神秘。 杨慕雄的主人,也是在不经意之间得到了这样的传说。准确地说,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无意中听到了那个组织。 为了找到那些人,以及他们守护的秘密,那位神秘的主人花了十几万两白银,动用了上万个全天下最优秀的细作,调查所有可疑的人。但这么多年来,查到手的资料也只有那么薄薄的几页纸而已。 他们只知道,拥翠山庄的前任庄主李镇南,就曾经是重要的成员,而李翠珠因为身份特殊,再加上出众的才能,也被纳入其中。 在仔细研究过历史上那些人曾经做过的事情之后,他们发现,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拿不到他们守护的那套礼器,主人的雄心大志,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正因为如此,杨慕雄才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被派到了拥翠山庄。 “只不过也是一群蝼蚁而已。”杨慕雄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冷笑,他不动声色,但是却带着几分讥讽地声音,叙述着那些人在临死之前表现出来的怯懦和胆小。为了想要活下去,他们什么都愿意去做。更别提只是出卖跟他们自己利益无关的秘密了。 但他却略去了李翠珠死前的表现。那是他的耻辱,也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在第二个人面前提到的耻辱。 不过他的仇已经报了,李翠珠已经化成了一团灰,而那个李明阳,也一起被葬入了火海。 “找到那张图,就能按图索骥,找到那些东西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不是吗?”马车上的人淡淡道,“还有,你就那么杀了那个李明阳,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那只是一个酒囊饭袋,能有什么问题?”杨慕雄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当年的他,在看到李翠珠的第一眼,的确有了心动的感觉。那时的李翠珠,看起来是一个温柔但是却容易冲动的女孩子,她水汪汪的眼睛,在望向他的那一刻,就让他忍不住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 曾经他以为,那些温柔的情话,是可以不自觉地说出口的。但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切都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厌倦了李镇南的霸道,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明明知道他是可以不在乎的,可所有的事情,都让他感觉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自尊别人踩在了脚底下。 无论如何那都是不可忍受的!但他同时也很清楚,无论如何他都要忍下去,他的身上可是肩负着伟大的使命。 成就一个人太难了,但是毁掉一个人,却不要太容易。更何况,在李镇南死后,李翠珠似乎一心都将心思放在了拥翠山庄的事业上,他不动声色地换掉了李明阳身边那些照顾他的人,随后,安排了几个很会玩,而且人品很有问题的人,留在了李阳明的身边。 学坏真的是太容易了。正处于叛逆期的李阳明,几乎很快就学会了那些下三滥的招数,玩女人、赌钱、喝酒——这些他很快就成了个中好手。最重要的是,无论他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杨慕雄都会作为一个慈爱的父亲出现,亲自替他摆平所有的事情。 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早已经成了废物的小子,居然会识破了他的阴谋,质问他为何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儿子。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记得当时自己的态度十分冷淡,“我做的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儿子。” “你不是我爹,你是魔鬼!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做父亲的?怎么可能?”李阳明声泪俱下。 既然他已经开始怀疑,那自己就不得不提前进行自己的计划了。杨慕雄冷哼了一声。 十六,出乎意料 就在那辆马车缓缓驶离之后,杨慕雄对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这可是老子亲手打下来的基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人居然了一句话都没有提,就毫不客气地指使老子做事?真是做梦。” 哼,他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按照那些人的话去做,最起码,他得搞定眼前这一摊子事情,确定自己登上拥翠山庄庄主的宝座之后,再细细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冷哼了一声,混入人群之中,回到了山庄。 那辆马车在山路上疾驰,绕过一片山路之后,他们放缓了车速。 寒风透过马车上的窗户向车内坐着的人袭来。这让他不由得裹紧了衣服。 “您觉得他会按照命令执行吗?”赶车的人突然间回头问道,声音低沉而又有力。 车上的人笑了起来,“你说那个愚蠢的男人?我想此刻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拥翠山庄的令牌或者是令符一类的东西。委屈了这么多年,他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忍了那么久,他居然没有疯,也算是人才一个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车子慢下来的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马车底下钻了出来,翻身滚入到了路旁。 直到那车子走远之后,那人才站起来,抹去了额头的汗。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焦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着火的山庄,猛然间跺了一下脚,展开身形,朝着山下奔去。 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得马上飞鸽传书,通知上级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是被他说中了,杨慕雄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居然骗过了老庄主的眼睛。看样子,只怕山庄内的情形不妙。”她喘了几口气,继续向山下奔去,口中自言自语道,“好吧,希望我真的还能赶得及。这个血仇,我们一定会报的。到时候,必然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而此时,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在听冷如霜说完那些话之后,李阳明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香喷喷的温泉浴之后,等着自己的,居然是这样的结论? 男伶?摇钱树?青楼?这几个词接二连三地朝着他砸了过来。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些词跟他原本八杆子都打不着不是吗? 还有,为什么冷如霜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奇怪? 终于弄明白那几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后,他总算反应过来,但怎么可能?他吃惊到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这个女人难道脑子进水了?她怎么会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一想到可能的结果,他感觉倒不如死了的痛快!这种无奈又悲伤的感觉,让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像是被人掏空了。 冷如霜的表情却是怪怪的,她的眼睛放肆地在他的身上打量着,几乎是双眼放光,随后用手在他的胸膛放肆地拍了几下,“不错不错,确起来还挺结实的,会有不少人喜欢。” 她的手放肆地在他的胸口又多停留了一会儿。那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挑逗意味。 “姑娘,请你自重,都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的手——放的不是地方。”他的声音多少有那么一丝紧张。 换来的却是冷如霜放肆地摸了摸他的脸,同是还多少有些疑惑,“嗯,怎么感觉你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难道真的是我见过的那个李阳明吗?” 李阳明只有苦笑,他的脑袋里虽然回想起了一些片断,但恐怕比大水冲洗过的地面好不好太多。自己是什么时候替换掉别人的,还有自己究竟是谁,连他自己都没有半点儿线索。 他抬头时,却又和冷如霜那炽烈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喂,我说这位姑娘,你的目光是不是也太不含蓄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终究还是能说话了,他甚至怀疑,面前这位楚楚动人的女子,恨不得手里能冒出来一双手,再度剥下他身上这套青色的长衫。 “看来你还没有认清事实。现在,你的小命可就在我的手里。”冷如霜的笑声是那么放肆,“老娘先饱饱眼福也不错。而且,我想要提醒你,无论如何,你都得先习惯习惯。别以为那些如狼似虎的都是男人,你将来要面对的那些女人,可比老娘粗鲁多了。她们有玩不完的花样,还有你想不到的各种新奇手法,如果你连这一关就过不了,还怎么能成为这里的头牌?” 什么头牌?李阳明感觉头皮发麻,而眼前女人的态度,又让他感觉颇为不爽。 “当然了,现在这里,暂时由我说了算。既然我们之前也算是有关交情,所以,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谈。”冷如霜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她的眼睛却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一分,“或许,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的话,我会考虑怎么安置你,而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她一定是疯了。 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冷笑,“那你倒不如一刀杀了我更痛快,哼,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我怕就算是死了之后,也无颜再去见列祖列宗。” 就算自己不是李阳明,但胸口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傲气,让他瞬间挺直了胸膛,“想动手就来点儿痛快的。” “哈!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渣,也能说点儿人话!李阳明,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着玄色衣服的女子,她的头上没有任何的装饰,仅仅只是看她的打扮,完全看不出她的年龄。 她的气息不稳,身上似乎还沾满了尘土,最重要的是,她的额角还挂着没有擦去的汗珠。这让李阳明瞬间意识到,眼前出现的这个女人,恐怕是一位高手。 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原本坐在那里的冷如霜,瞬间恭敬地站了起来,脸上的嬉笑瞬间不见了踪影。 “姑姑,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您半个月之后才会赶回来吗?”冷如霜的脸色惨白。 这个声音——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李阳明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望着门口。 十七,峰回路转 神秘女子的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就连李阳明都觉得自己的气焰矮了几分。 而之前还是趾高气扬的冷如霜,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低声道,“态度要恭敬,一定要恭敬。” 恭敬?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全天下男人的笑话了,居然她还想要自己恭敬?李阳明的心头不由得一阵冷笑,这或许是个机会,如果能激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或许,自己还能痛痛快快地死去。 梅姑站在那里,看到李阳明的时候,略有些吃惊。 “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大半夜的,还将男人带到这里来?”梅姑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点儿感情。 冷如霜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最近章台的生意很好,听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采买了几个戏子。所以我想,如果我们能借鉴一下,也能——” “胡闹!”梅姑冷哼了一声,瞪了一眼李阳明。不过这一次,她的目光在李阳明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你应该知道,我们守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绝对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李阳明感觉有些怪怪的,自从眼前这个女子出现之后,总有什么东西让他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却说不出来。 “之前你背着招呼李慕雄,和拥翠山庄的杨斌有来往,已经是在玩火了。想不到现在你又要出什么花招,居然把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带进来。你想干什么?”梅姨的声音不大。 但显然气势十足,原本站在那里的冷如霜,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其实冷姑娘也是为了你们的生意考虑不是吗?您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李阳明故意粗声粗气地开口了,他想试试,如果激怒了眼前的女人,他是不是有机会活着并有尊严地离开。 “哼,少废话!带着你的东西,还有你这个人,马上从这里滚出去,马上离开。”梅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强忍着的愤怒,她瞪了李阳明一眼。 冷如霜吃了一惊,她一脸不舍地看了看李阳明,壮了壮胆子,低声反问道,“梅姑,您不是说,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打理吗?您放心,我会带他回去好好调教的,绝对不会出任何乱子。” “你给我闭嘴!难道我们的规矩,你都忘了吗?平日里你胡闹也就是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跟你计划,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你再多嘴,就宗法处置。”梅姑的声音不高,但是却自有一种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想不到,也只是一个遇事只会朝别人发脾气的无能之辈,真他娘的可笑,就算你想要留爷在这里,爷还不愿意呢。”李阳明的声音淡淡的,瞪着梅姨一字一句道。 冷如霜想要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她当然看出了梅姑脸上的怒火,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再动。 “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填到井里去。”梅姑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小子,这里可是章台,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跑到这里来撒野的。这里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地方,不知道每天从这里会抬出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被填入枯井,不差再多你这一个他。” 冷如霜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虽然她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不舍,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两个壮实汉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就这么玩完了?这跟他当初设想的不一样!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稀里糊涂地就中了别人的圈套,而且还是在他做好了防备的情况下。 他努力地挣扎了几下,求生的欲望,几乎让他拼尽了全力。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衣服里掉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脚下。 梅姑低头将那东西拿了起来,突然像是中电一样,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又看,连声问道,“这东西——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哼,既然你认识它,就应该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吗?”他冷哼了一声。 那乌黑的东西在梅姨的手里转了几下,原本趾高气扬的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属下太过鲁莽了,没曾想会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怎么会这样? 站在那里,死死地看着这两个人。原本的傲气瞬间不见了踪影, 梅姑一脸激动,双眼放光地打量着李阳明,“等了几十年,我们足足等了几十年,居然出现了,居然真的出现了?天哪,看来这一次,连老天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真是太妙了。” 之前还一脸凶神恶煞的梅姑,再度以手贴额,行了一个大礼,连声道:“属下罪该万死,没想到您会突然来到这里。” 惊魂未定的李阳明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吃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果然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下属在这里已经苦苦等了十几年,想不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她惊喜地望着李明阳,眼睛里面写满了期望,“公子应该早点儿说出自己的身份,出示这宝贝,是他们办事的人考虑不周——李忠他应该亲自将公子带到这里来。不知道您来这里之前,他——是不是曾经跟公子说过什么?”梅姑的脸上带着那么一丝热切的希望。 还有,在提到李忠这个名字的时候,梅姑的声音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其他的东西。 李阳明叹了口气,“他没说什么,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们来不及说什么。忠叔他——他饮下了那壶桃花醉,——他葬身火海。” “什么?”梅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很显然,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么说起来,也算是解脱了。只是小主人——” 她一把紧紧抓住了李阳明的手,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二十年了,当年他和我——都是奉命留在这里,他在内,我在外,为的就是保护拥翠山庄的那样东西,还有上一任主人的安全,可是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天下太平,却不曾想,居然有人会在这时动手。” 十八,天降大任 她的脑袋搭错弦了?为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李阳明瞪大了眼睛,想破了脑袋却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儿让他暗自庆幸,那就是他逃过了一劫。而这一切,居然跟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半环形东西有关。当时他胡乱塞到身上,却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仔细研究那是什么东西。 冷如霜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她的嘴张得大大的,最初她的神情还一片茫然,但很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低声叹道,“天哪,怎么会——怎么会在他身上?你到底是谁?” 他只有苦笑,现在他可能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和拥翠山庄又是什么关系? 无论是冷如霜还是梅姑,神情都变得紧张起来,看起了如临大敌一般。 打发出去所有的人,安静的房间只剩下梅姑、冷如霜和他三个人。 那个千娇百媚的冷如霜松了一口气,望向他的眼睛里多一片红云。他甚至有点儿怀疑,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她是不是偷喝了酒,所以脸才会那么红?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李阳明不想假装自己什么都知情,“事实上,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应该——忠叔说,我不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 当时他的态度看起来太奇怪了,怪到连他都吓了一跳。 冒充李阳明,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最起码在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之前,他只能是李阳明。 梅姑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她猛然抓住了李阳明的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突然间眉头紧皱,随后目光如刀锋一般死死地瞪着冷如霜,“好厉害的毒!这毒又名忘忧,会让人暂时失去记忆、手脚无力。” “这我真的不知道,”冷如霜慌乱地解释道,“之前他还是活蹦乱跳的,整日都在这里玩耍享乐,可是后来他就躺在那里不动了,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 梅姑冷哼了一声,“这当然不是你干的。因为这忘忧只有一个人能制得出来,一般人恐怕这辈子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说到这里,她诧异地又对李阳明检查了一遍,反问道,“这毒想必公子已经起码中了三天。居然还能走路?” “是忠叔——忠叔给我喝了他葫芦里的东西。”李阳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伤感。他当然还记得自己像一摊烂泥时的样子,如果不是小红,恐怕他连路都走不成。 梅姑的头转向了一旁。 李阳明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 “不过我现在看起来还好好的不是吗?”李阳明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冷如霜,心中多了一丝怜香惜玉之心。 这让冷如霜脸上的红云更大了。 “没有那么简单。”梅姑叹了口气,瞪了冷如霜一眼,“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很重要,我希望知道全部的真相。” 冷如霜被吓得说话都一些结巴,“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您不是临走的时候吩咐,无论如何都要——都要盯着拥翠山庄吗?这些日子,他——我指的是之前曾经出现在这里的那个胖胖的少庄主,杨斌让我变着法的讨他的欢心,所以我就安排了这里的几个姑娘,天天陪着他。” “你应该知道,我是让你在杨慕雄的身上下功夫,而不是少庄主。挑重点的说。”梅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 冷如霜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李阳明,到了此刻,她依然无法接受李阳明身份突然转变的事实,更接受不了他已经不是之前见到的那个李阳明。 直到梅姑哼了一声,她才连声道,“前两日,杨斌突然说,少庄主宿醉太厉害,所以留下了一大笔银子,希望由他送进来的丫环——就是那个叫小红的来照顾。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得探视。” “哼,我看你那双眼睛,除了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梅姑冷哼了一声。 “婢子该死,该死!当时婢子实在不知道,他们居然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换人,”冷如霜唬得赶忙跪下,连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婢子真是白长了这双眼睛,我真是太大意了。” “这也怪不得你。”李阳明在一旁替她开脱道,“如果是昏迷不醒的话,只要盖上被子,想要瞒过别人的眼睛太简单了。” 冷如霜感激涕零地看着李阳明,一张粉脸变得通红。 只是黑暗之中她说的那番话,只怕也是在演戏吧?只是现在,他还不能问。 “看起来,他们是早有安排。故意选在这里——那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梅姑的神色十分严肃,那个神秘出现在拥翠山庄的人物,还有那些听起来很诡异的对话,只怕那么多年来宗主的担心,已经变成了现实,“最迟到中午,他们就会发现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冷如霜愣了一下。 梅姑瞪了她一眼,“跟杨慕雄打了那么多次的交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个草包吧?这么多年来,连翠姑娘都被他老实的样子给骗了,你就应该明白,他的心思有多深。既然当时他是执意要将李阳明烧死,可眼下两个人都逃了出来,留在火场里的尸骸,自然数目不对,他必然会怀疑的。” 斩草除根!李阳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对李翠珠下手的时候,他可是毫不留情。 “我不能留在这里拖累你们。”李阳明淡定地看了,“只要你们替我安置好小红和她的家人就好,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主人!”梅姑吓了一跳,“既然我已经认出了您,怎么可能再让您一个人去冒险?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一切——” “但我不是拥翠山庄的李阳明。”他苦笑起来,“不过这个名字倒是不错,我可以借来一用。” “你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拿着的这样东西。”冷如霜在一旁很小心地插话。 见他还是一脸的茫然,梅姑的脸上又多了一丝惆怅。 “拥翠山庄——现在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我们得采取行动了。所以,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你认识这是什么吗?你可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梅姑抬头望向李阳明,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十九,身世秘密 李阳明看了看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到现在,他才是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它。这是一块看起来通体如墨的半环型东西,凑近一些,他才看出来那是一个身体蜷缩成半环形的龙的造型,看起来如一把钩子。借着外面越来越亮的光,能看到那东西发出了莹润的光泽。 “它是墨玉雕成的龙,出自春秋时的工匠大师鲁班,据说大师花了三个月,才雕刻而成。”梅姑压低了声音。 “是一个古物,应该很值钱对吗?”李阳明的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或许,可以用这个跟他们做一笔交易,换来小红一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它的价值,完全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这是一枚信物,有了它,就可以号令遍布在天下的成员。”梅姑恭恭敬敬地将玉龙捧到了李阳明的面前,“一千年前,我们的宗主曾经用这枚龙符号令天下英雄,替刘邦那个老匹夫扫平了天下。” 这么大的语气?而且,提到那么英雄的人物,语气居然如此不屑? 她们吹牛之前,难道不打草稿的吗? 李阳明假装很有兴趣地点了点头,“那不是很奇怪吗?既然这东西如此有威力,为什么会在拥翠山庄那里?听说——我只是听说而已,听说拥翠山庄的生意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既然她有这东西,为什么不动用它呢?” 梅姑叹了口气,“有了这个,只是能证明宗主的身份而已,想要动用整个组织的力量,还需要集齐六礼——这些都是后话了。否则的话,如果仅凭这样东西,就能为所欲为,恐怕拥翠山庄早已经被人踏平。何况,宗主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因为宗主肩负的是秘密的使命,也只有在特殊的时刻,才会动用它的力量。否则的话,宗法会有权力更换新的宗主。” 他还是不太明白。但眼下,他很快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希望不要捅出什么乱子,“所以呢?这东西应该交给李阳明——我是说那个真正的李阳明对吗?李家一代代传下去的?” 梅姑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过了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每一任宗主,都是由宗法会推选,然后再由上一任宗主任命的。每一位宗主,都是在幼年就被选定,经过层层考验之后,才有资格参选。虽然我暂时还不肯定,但我想,你就是李阳明。” “我就是李阳明,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明明她说的是汉话,为什么偏偏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样子? “二十一年前——”梅姑的嘴角多了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拥翠山庄来了一位神秘的人物。几个月后,杨慕雄,也就是后来改姓李的那个家伙,在春天的一个雨夜恰好路过拥翠山庄,因为是赶考的举子,再加上容貌风流,就被前任庄主,同时也是前一任宗主,选为了上门女婿。” 梅姑的话说得很含蓄,显然是为了替李翠珠避讳。就算再怎么迟钝,李阳明也意识到,杨慕雄之所以那么无情,不只是因为眼红拥翠山庄的财富,最重要的是,李阳明——不是他的孩子,那个拥翠山庄的神秘来客,才是李明阳整整的父亲。 如此一来,杨慕雄杀死李翠珠的缘由,终于找到了。可自己又是谁?为什么会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事件之中?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那天,天上打着雷,天气很闷。整个山庄里的人都乱成了一团,我们的人——忠叔那时已经是拥翠山庄的管家,所以当时夫人房外的人,全部都换成了我们的人。老庄主以求得佛祖保佑为由,打发杨慕雄去了后面的佛堂,不许接近产房。”梅姑的声音不大。 据她说,当时李夫人难产,生了两天一夜,总算才把孩子生出来。据说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没等孩子生出来,她就已经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裹襁褓里的李阳明。 “其实当时夫人生出来的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孩。”梅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我想,老宗主只怕那时已经察觉到杨慕雄的身份有疑问,所以才提前做好了安排。只说夫人生下来的是一个孩子。另外那孩子——我想应该就是公子,连同提前请来的奶妈,被送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 “怎么可能?”李阳明的眼睛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如果你是在讲故事的话,听起来还算是不错。只是——偷走一个婴儿,然后多年之后,我又莫名其妙地被杨斌送到这里来,代替了真正的李阳明,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里面的确有很多暂时解不开的谜题。”梅姑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但我想忠叔是不会弄错的,当时他亲自将那孩子和奶妈说上了马车,他肯定知道更多东西。” 的确如此,忠叔在掀开自己的衣服之后,说过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他那古怪的态度,似乎在印证梅姑的说法。 “我相信你出现在这里,甚至取代了真正的李阳明,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组织早就做好的安排,否则这些都无法解释。”梅姑一脸激动地看着他。 李阳明没有答话,他觉得这太扯了。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他希望能马上醒过来。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虽然我们的情报组织遍布天下,但如果你真的离开了这里,想要找到你,恐怕并不容易,更何况,那些人绝对不会轻易罢手的,一旦被他们发现状况有异,马上就会派出杀手,我们一直都在秘密地调查杨慕雄的底细,他隐藏得一直都很好,直到昨天,我才总算是查到了一些线索。”梅姑低声道。 李阳明又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主人听到你在这里的消息,应该会非常高兴。不过,这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漏出去。得请公子移步到别院暂居。”梅姑的表情十分严肃,“而且,公子身上的毒,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解了才行。” “要不让他住在我那里吧?”冷如霜一张俏脸红红的,低声道,“恐怕就算他们真的要追查,也想不到公子会藏在我的房间里。”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听在李阳明的心里,却像是猫抓一样,挠得他的心里痒痒的。 二十,未卜先知 走出那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天色已经大亮。李阳明披上了斗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跟在梅姑的身后。 二月的风,冷冷地吹在他的脸上,让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虽然试图想要理清一点儿思绪,但记忆依然还是一片空白,他还需要等待时机。 空气中一股难闻的烟熏味在空气中弥漫,遮住了这里的脂粉味。抬头望去,就在不远处的半山腰,看出烟雾缭绕。那应该是大火之后的拥翠山庄,只怕那一场大火,毁掉了许多东西,甚至也包括杨慕雄可能很看中的东西。 按照梅姑的说法,李阳明应该是被人算计,所以才会身中忘忧之毒。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愚蠢?还有虽然想不起来,但莫名其妙的,在梅姑说那些往事的时候,他感觉有些东西在自己的心头涌动。 像是心底某些柔软的东西被触到了。 自己会是那个被带走的孩子吗?既然已经被带走,为什么多年之后又突然回到这里?居然还脑子像是被驴踢了,被人暗算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如果梅姑说的是真的话,那他和拥翠山庄就有割不断的联系。如此一来,临死之前,自己居然有幸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可她已经死了。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李翠珠死时的模样,但一想起那熊熊燃烧大火,就让他下意识地盼望着,她在火没有烧起来之前就已经死了。起码,那会让她走得没有那么痛苦。 他努力在秘道里听过的话,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可心中却有那么一丝懊恼,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冲出去呢?如果他真的冲出去,是不是就能救下自己的母亲?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自己去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感觉?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吧? 李翠珠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在梅姑的口中,她是一个将拥翠山庄的事业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她偶尔才会抽出时间来关注一下自己的儿子。 “仅凭这一点儿,就让我们肃然起敬。”梅姑叹了口气,“我想,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那样,拼尽一生,都在维持着整个拥翠山庄。”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完全忽略自己的家庭吧?李阳明叹口气——他纯粹是替古人担忧,现在的他已经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闲功夫关心别人的事情? 这里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有人正的打扫庭院,还有人正在将新鲜的蔬菜从外面运进来。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每个人在看到梅姑的时候,态度都是那么的恭敬,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这显然是一个森严的组织,李阳明暗想,最起码,梅姑在这里的权威,恐怕是无人敢冒犯的。 就在这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 “据说今天会有一场大雨。”他们很快就在一处小院前停住了脚步,简陋的院门推开,里面是一处幽静的小院。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房子。朝南的院门被一堵假山正好堵着门口,保证了院子的私密性。 一个驼背的老人正在打扫庭院,看见他们见来,客气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你可以叫他哑伯。他天生耳聋,听不见别人说什么。”梅姑低声道,很快带着他走进了正房。 跟之前那间富丽堂皇的房子比起来,这里只能称之为寒酸了。不过收拾得很整洁。 “只能请您在这里委屈几日了。”梅姑的态度依然透着客气,“前面是一大片花圃和果园,采买了之后供这里的姑娘们食用。再往前是冷如霜住的院子。再过去,才是章台。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公子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打扰的。” 李阳明点了点头。小红已经安置了下来,他们的家人,梅姑也承诺妥善安排,如此一来,他就没有什么好挂念的。 不管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还是假,他都需要暂时留在这里,最起码得恢复了体力之后,才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主人。”梅姑的态度看起来虽然恭敬,但却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您可千万不能离开这里一步,虽然杨慕雄那小子未必能动得了山庄的生意,可山庄内部的势力庞大,这些年,他也收拢了不少人,万一派人出来追杀,恐怕公子就会凶多吉少。” 李阳明点了点头。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哪怕就算是养了一条狗,也会痛下杀手吧?杨慕雄居然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那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动的?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杨慕雄安排好的?包括一把火烧掉李阳明。 这个想法太过残忍了。他甩了甩头,努力将这个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 梅姑看了看外面的雨,轻声叹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李阳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安排人给公子准备了一点儿饭菜,一会儿您吃完了之后,再好好的睡上一觉。”梅姑认真地朝他点了一下。 直到闻到饭菜的香味,李阳明才意识到,自己差不多有五六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他感觉,对自己来说,这可能是最糟糕,但是也最充实的一天。他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但又似乎经历了一些很古怪的事情。 就在他刚刚吃完饭之后,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箭,正好飞在了正对着门口的屏风上。李阳明抬头看时,只见那箭的尾翼还在颤动着。 梅姑吃了一惊,急忙在门口查看,但却没有任何发现。 箭头上钉着一个信封,上面有“太平坊后西街北门李阳明启”这几个字。 “是这里的地址!”梅姑狠狠吃了一惊,身子也开始不停地发抖,“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主人在这里?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 李阳明看着那封信,他却惊讶于梅姑的大惊小怪,只是一封信而已,她怎么就能吓成那个样子? “主人有所不知,这里——是我们宗法会的秘密联络地点之一,没有紧急情况,是绝对不能暴露的。”梅姑的脸色十分难看。 二十一,戏精附体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尤其是李阳明住的别院,早已经烧成了一堆瓦砾。 山庄里的人们,都在谈论悲伤到已经无法自持的杨慕雄,据说为了救被困在房中的夫人,他差点儿被落下的木头砸中,幸好管家杨斌出现的及时,生拉硬拽总算把他拉出来,除了右耳和右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 而此刻,知道别院也着火的消息之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大叫着冲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用手扒开那些瓦片,完全不顾双手已经被割伤。 真是爱子情深,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为之动容。 只有杨斌才知道,昨晚的新主人睡得有多香甜,整夜都在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而作为善后的他,却几乎忙碌了一夜。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杨慕雄嚎哭了起来,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但杨斌适度地展现了作为管家的强硬,不顾杨慕雄的反对,安排几个人将他硬生生“押”回了到了主房,并急忙找来郎中,替他处理好伤口。 这是最后的扫尾工作。按照李夫人的吩咐,他们会在之后才举行葬礼,最起码应该是在稳定住拥翠山庄的生意之后。 杨斌作为杨慕雄的侄儿,同时也是他的心腹,就成了全权处理处理这些事情的人。 杨斌知道,有些事情,恐怕最好是瞒过李慕雄,比如说,别院当时只发现了两具尸体,根本就看不清男女,但是根据那骨骸的高度判断,应该是小红和忠叔。可李阳明——那个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找来的替身去了什么地方? 杨斌暗暗心惊,值得庆幸的,昨天火场里还发生了几起意外,有救火的下人不慎被火海吞筮,所以他匆匆忙忙从里面挑了一具跟李阳明身高相仿的。毕竟都已经烧成了焦碳,根本就认不出到底是谁。 是的,被他带回来的是一个替身,一个神似李阳明的替身。 这一切,都要感谢在清风观遇到的那位高人,他先是替自己算了一卦,说自己的计划中的事情,能顺利完成,随后,他就在下山的路上,看到了那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一只烧鸡和一壶酒,就让他痛痛快快地跳上了马车。 不过,为了能让计划顺利地进行,他还是偷偷用上了忘忧,那是他曾经听杨慕雄说过的神奇药,据说只需要一点儿,就能清除所有的记忆,改写一个人的人生。 一切都顺利地让他不敢相信,他以拥翠山庄需要一位账房先生为由,让他泡了热水澡,换了一套丝质的华丽衣衫,随后就让他喝下了掺了忘忧的酒,那个家伙就完全陷入了沉睡之中,任他摆布。 哈,那可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只是,为什么在那里居然没有翻出来他的尸骸呢?难道他是从那里逃出去了吗? 不可能的。门窗都已经被钉死,而且他亲自坐镇指挥,整个院子都被围了起来,就算是一只苍蝇都别想从这里飞出去,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可能早已经被烧成了灰。忘忧那种毒药,吃了结果会如何他并不太清楚,只知道会发生奇怪的反应。 还有可能是自己下的手太重了。水火无情,真是化了成灰也不奇怪。 杨斌的心中多了一丝得意:无论如何,叔叔的劲敌已除,这偌大的拥翠山庄,现在已经属于杨慕雄,用不多久,就会转到自己的名下。 哼,他本来可是一位整日里享清福的小少爷,母亲都快要将他宠到天上去了,如果不是杨慕雄说服自己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吃这般苦? 在李翠珠的手下当差,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她就像是一头永远都不知道疲倦的牛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生意之中。 不能不佩服李翠珠,她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只是他却经不起那么熬。三个月之后,杨慕雄找了个借口,把他他要回来,他睡了三天三夜,才勉强算是恢复了精神。 富贵险中求,这是杨慕雄给他上的第一课。当时的他,指着那个游手好闲,整日里招惹是非的李阳明,对他说,如果不是天生的好命,那就得学会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他在别院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得体地表现出应有的悲伤。 但此刻的他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李阳明已经死了,那个只知道寻欢作乐,而且曾经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家伙已经死了,而他,将会坐拥这一切。 可千万别怪我心狠,怪只怪你自己投错了胎,也只能怪你外公替你选错了父亲! 面子上该做的事情,杨斌自然会做足的,杨慕雄是一个因为同时失去了夫人和儿子之后悲伤至极的男人,而他要做的,就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管家,同时还要表现出来悲伤与无奈。 这可是杨家祖传的本事。杨斌知道,自己做得很好,恐怕就连杨慕雄都要赞叹他的能干。 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谁都知道,此刻不宜再去招惹已经悲伤到极致的主人,而杨斌显然因为疲劳过度,脾气变得特别大,每个人都在按照他的命令做事情,谁都不敢多说话,更不敢质疑什么。 上午时分,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开始还只是春日里常见面的毛毛雨,但瞬间就变成倾盆大雨。 照理说,这应该是个好日子。杨斌叹了口气,原本这应该是杨家派人前往江南去迎亲的日子,对整个拥翠山庄来说,应该是双喜临门。李阳明会得到一位贤内助,而拥翠山庄的生意也会马上有起色。 但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杨慕雄之所以着急动手,原因之一,也是破坏这一次的联姻。拥翠山庄和江南楚家虽来往不多,但李夫人和楚家夫人却是从小玩到大的闺密,一旦联姻变成现实,那么,对杨慕雄而言,想要再动手,就难上加难了。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最重要的是,杨慕雄扮演的是坐怀不乱、对李翠珠忠贞不二的男人,但是那个妩媚动人的冷如霜,早已经让他心痒难忍,如果坐等李楚两家联姻,他这辈子只能是一个躲在夫人背后的小男人!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二十二,立威 一切都应该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杨慕雄在扮演一个丧妻男人同时,热切地期盼着能早日行使自己的权力。 让他气愤的是,他以为自己每一道命令,那些负责各地生意的账房,就会恭恭敬敬马上执行,却没有想到,一道简单的命令,因为没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符印,他们只会客气地说着抱歉,然后淡然离开。 如果李镇南还在话,他会对这些人会怎么样?还不是把他们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太过张扬,得慢慢的等待时机不是吗?虽然李翠珠和李阳明两个最重要的绊脚石都已经被他搬开了,可李家的关系网还在。 处置这些奴才,应该不难,他这样想到。 至于他朝思暮想的冷如霜——这是让他很是头痛的问题,眼下自然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接回来。她的身份太过招摇。 那就只能暂时按捺住相思之情了。不过,冷如霜本来就是一个冰山,除了见到钱之后会有笑脸之外,对谁都不理不睬,他没必要担心她会变心。 唯一觉得可惜的是,当时他应该开口,询问她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 他的脸上忍不住多了一抹微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那双眼睛,像是随时都能伸出一双手,将他的魂勾过去。不用问,答案就摆在那里不是吗? 想不到一把年纪,还能尝到爱情的滋味。他忍不住又一次感叹道。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而不是一个连姓氏都要改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只有如此,才能博得美人芳心不是吗? 哈!那样也好,自古美人都是要配英雄的,只要他坐拥千万财富,还怕冷如霜会变心吗?说不定她还会跪在自己的面前,心甘情愿地照顾她。 当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杨慕雄第一次穿上了丝绸做成的衣服,坐在了平日里只有李翠珠才有资格进去的账房里。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把这火烧得旺旺的,最起码,要比那天夜里的火烧得更大。 他不动声色地将所有需要印证符印的人,都集中了起来,确认他们是不是必须得见到那个符印之后,才能听从他的命令。 这些人,李慕雄的嘴角不由得多了一丝冷笑,他们从前可都是捧着李翠珠的臭脚,都不屑于多看他一眼的。 现在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威风了。哼,老虎不发威,就把自己当病猫?让他们知道,在这里谁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连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这的确是一群人精,看起来风向不对,他们的确变得小心翼翼,摆出了努力想要讨好他的样子。 他甚至有点儿怀疑,在他眼中看起来那么无能而又愚蠢的李翠珠,真的能指使得动这些人?还是说,那些人一直都在李翠珠的眼皮子底下演戏? 哼,他早就说过,李翠珠那个愚蠢的女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只是上面的人一直都在犹豫,所以才让他拖了这么长时间——不对,自己可是先斩后奏,提前采取了行动。 做生意本就是男人的事情!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过这帮小人,他无论如何都得找个岔子,把他们好好的打一顿。棍棒之下,他就不信立不了威。 “姑爷——现在是庄主了。”负责管理丝绸生意的李财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精瘦的他笑起来一脸的褶子,虽说他现在也不到三十岁,“如果没有符印的话,我们真的无法干涉目前的生意。小姐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口中的小姐,指的自然就是李翠珠。这些人还是按照过去的称呼。 “你们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吗?”杨慕雄的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有,你们应该知道,现在我是什么身份?” “您是庄主,自然有资格调动所有的人。”李财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但您应该也知道,山庄的生意遍布天下,如果是一封没有加盖符印的信递出去,他们只会当作是有人捣乱。” “放屁!”杨慕雄冷哼了一声,“如果老庄主在,你们也会提这样的要求?” “这些都是老庄主定下的规矩,而且还说过,如果拿不出符印,就算是小姐亲自下命令,我们不能执行,否则的话,一切后果,由我们自己承担。每一笔生意出了岔子的话,恐怕就算当了自己的裤子,也赔不起啊。”李财小心翼翼道,同时看了看身后的那些人,“庄主,我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都是靠着山庄才能讨到活路,我们怎么能故意为难您呢?”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杨慕雄火了,一把将面前的杯子扫到了地上,瓷片碎了一地,“来人哪,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李财一愣。 还没有等他开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杨斌,带着一群黑衣人走了进来,他们的手里居然还拿着刀。 “既然你们这么不识相,那就让我来教教你们规矩,这是我杨慕雄的规矩。给我打,打到他们求饶为止!”杨慕雄一脸嚣张地下令道! 李财真的急了,此刻的他,双手被人反扣,死死地押着,一根大棒狠狠地打到了他的身上,“庄主,您别说打到我们求饶,就算是把我们打死,我们也真的做不到啊,这是老庄主定下的规矩,如果没有符印的话,就算我们将您下的命令发出去,他们也不会理会的。” 大厅内外,几十根大棒同时挥动了起来,一时间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杨慕雄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他冷冷地看着那些人,“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每年年底的时候,那些负责各地生意的人,都是会回来的,他们个个都认得你们。就凭你们这张脸,他们怎么能不听从?”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李财哀号着大声道,“老庄主的命令,他们是不敢违抗的,否则的话,就真的会惹上大麻烦。” 看起来这些人打得是太轻了,杨慕雄朝着杨斌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哟,我的天,这怎么了这是?怎么个个哭爹叫娘的,看来,奴家是来得不巧啊。” 只见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扭腰摆臀,走起来风情万走的人。 二十三,打劫 女人?男人?杨慕雄吃惊地看着来人,在看到来人走路的姿势时,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弱柳扶风”。等他回过神来,那人迈着小碎步,已经风情万种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直到此时,杨慕雄才看出来,这是一个容貌白皙、身材纤细的男人,他的脸干净得就像是新剥开的鸡蛋一样,嘴唇红得就像是涂了胭脂,浓眉下面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头上一顶方巾,让他多了几分文绉绉的书卷气。 如果不是脖子里能清楚地看到喉结,一定会被认作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且还是世间难觅的那种风情万种的女子。 原本打得兴高采烈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棒子,个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眼珠子简直都快要掉下来了。 “哟,你们这帮大老爷儿,就这么看着人家,人家怎么好意思啊。”他又开口了,尖尖的声音听得不舒服。 杨慕雄吃惊地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而且是李翠珠曾经跟他提过的一个人。 李翠珠曾经告诉他,当年李镇南机缘巧合,当年去西域运送一批货物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人。没曾想那人却是一位皇子。 若干年后,皇子成了王爷,而他为了报答李镇南的救命之恩,所以由他出面,让李家接手了皇家一半的采办生意。而正是他的帮忙,才让拥翠山庄的生意越做越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王爷过世之后,继承王位的是一位年轻的王爷,小王爷精明能干,最擅长打算盘。他主动提出要入股拥翠山庄,每年都要从这里分中一大笔红利。并且他们还约定,每隔五年,拥翠山庄还要向小王爷送上一份大礼。 纵然被他分去了那么大一笔钱,但对拥翠山庄来说,那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她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杨慕雄听李翠珠提起的,却不是小王爷,而是他身边一位传奇般的人物,姓吴。传说他是小王爷仗着皇帝的宠爱,从宫里挖回来的宝贝。 李翠珠只提到过一次,说见了吴总管,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是白活了。也正是因为身边有了他,所以小王爷才可以坐享清福。 不过,杨慕雄理所当然地认为,吴总管应该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最擅长的应该就是敲竹杆之类的事情,不然的话,凭什么拥翠山庄要将那么多的钱送去王府? 如果吴总管真的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怎么想都应该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或者是老男人。 难道眼前的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吴总管?这和自己想象中的也差太远了! 只见他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些人,“你们这些生意人哪,怎么个个都这么粗鲁?难道不怕吓着了杨相公?他可是个读书人,你们哪,可真是太过分了。就算没有吓倒杨相公,吓着那些人在前院忙活的丫头们也不好嘛——” 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得罪的。杨慕雄将那些人都清了出去,随后才关上房门。 他也好奇地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来这里又为了什么? “您不会就是内人曾经向我提起过的吴总管吧?”杨慕雄试探地开口问道。 此刻的吴天仙正坐在那里品着送上来的茶,脸上还带着那么一丝嫌弃的意味,“茶是好茶,可是水却差了点儿意思,这茶得配上苏州城外虎丘的泉水,才能让茶的味道更好。不过也难怪了,杨相公恐怕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说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点了点头道,“想不到杨相公还这么好的眼力。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在京城的樊楼,只是远远地见了一面——不过您是陪着夫人去见王爷,我是在外面等着王爷,还以为您没有注意到。” 这个家伙说话好啰嗦。杨慕雄的心中开始烦躁起来,不过,他还是努力表现出了自己的热情好客,“吴总管真是好记性。只是您这个时候光临寒舍,又是为了什么?” “哟,杨相公可真是太会说话了。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吴天仙叹了口气,随后将一封信递到了杨慕雄的面前,“这可是王爷的亲笔信,您看看吧。我只是负责送信,然后等您的回话。” 果然是小王爷的亲笔信,收信人是拥翠山庄庄主,并没有直呼李翠珠的闺名。 杨慕雄不得不正视这封信的存在,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得到王爷的认可,那接下来,所有的难题都可能会迎刃而解。只是那信里的内容,让他火冒三丈。 那封信里提到的是将本年应该给的五年分红,提前一个月送到王府,算算时间,也就是在两个月之内,要筹到十万两白银。 “十万里白银?”李慕雄的脸色瞬间由青变绿,又由绿变得通红,整个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咽住了一样,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哎?我的脸上没有沾上什么东西吧?”吴天仙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照了又照,随后又放心的将镜子放了回去。 “你是在开玩笑吗?”杨慕雄的声音有些异样。 吴天仙皱了皱眉头,“小王爷在信里说什么了?不过,那信的确是王爷亲自写的,密封之后又交到了我手里的。我想,王爷可没心情让我大老远过来跟你开玩笑吧?” “这么大数目的一笔银子,而且还要提前——可是你看,我们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时间怎么可能会筹到那么多银子?”他感觉自己的怀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冰块。 “哦。我在路上都听说了,真是可惜了李夫人。”吴天仙用手帕沾了一下眼睛,慢条斯理道,“可一码归一码,王爷给的差事,我自然是得执行的。不过,您不用太着急,我想,说不定王爷那里,可能也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李夫人跟王爷的关系一项是不错的,如果真的有为难的地方,您写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我带回去也行。” 杨慕雄没有答话。 “杨相公不必着急回话。”吴天仙笑了起来,“王爷特别给了我三天的假,要我这在云州城里好好玩两天。我两天之后再来这里。您再回信也不迟。” 杨慕雄神色恭敬地送他上了马车。 只是,他没有听到,在马车开动之后,吴天仙低声咕哝了一句,“李阳明,你真的死了吗?” 二十四,噩梦 梅姑小心地从箭头上拔了那封信,上面只有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明日子时来见,望候。有要事与小主人相商。 没有落款,但看梅姑的表情应该已经知道写信的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梅姑满脸狐疑地打量着李阳明,显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口,却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那么快。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呢?他们是可远在——”梅姑的脸色苍白,她抬眼看了看李阳明,后面的话被她自己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跟我有关吗?”李阳明皱了一下眉头,他现在脑子里依然还是一片混乱,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真实。 这里的一切显然都是陌生的,梅姑对自己来说也是完全陌生的。就连那个冷如霜,在知道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之后,态度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显然,对她来说,站在她眼前的自己,也是陌生的。 有意思的问题。甚至包括李阳明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都不是真实的。他只知道此刻自己身在云州,如果拥翠山庄的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活着,马上就会派出最厉害的杀手。 “他想见一见主人。”梅姑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古怪,“他既然用这样的方式来传信,就说明我们这里,对他而言绝对没有任何秘密,他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而且还要坚持和你见上一面。” “可以不见吗?”李阳明皱了皱眉头,在还不确定自己是谁之前,莫名其妙地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反倒会给他惹来不少麻烦。 “呃,”梅姑一脸为难的表情,“我想是不大可能的,他是个固执的人,而且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人拒绝得了。” 可问题就在于,他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会知道小主人会在这里?梅姑暗暗惊讶,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那枚龙符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出李阳明的。 “他是一位十分重要——呃,甚至可以说是左右我们命运的人。”梅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异样,“不过,可能是拥翠山庄发生的事情,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吧。在那之前,公子最好睡上一觉。” 她的回答太过含糊了。 这种感觉让李阳明很是诧异,照理说,她对自己恭敬有加,但一涉及到真实的问题,她的态度就显得暧昧不清。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李阳明慢条斯理地开了了,“最起码,我得有个心理准备不是吗?” 梅姑一脸的为难。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慢条斯理道,“哦,他姓吴——照理说,这个时候,他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公子最好——最好养足了精神,那个男人,出了名的刁钻古怪,可一点儿都不好对付。” “我跟他——我是说拥翠山庄的那位公子,跟他认识吗?”李阳明淡淡问道。 梅姑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恐怕整个山庄,也只有庄主才有资格跟他打招呼,其他人的话,就算是曾经跟他打过照面,也未必能跟他攀上话,他可是个——是个人物。” 为什么他要来见自己?是因为他知道什么?还是说——李阳明甩了一下头,这些问题让他头痛,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自己的脑海里跳出来。 “不如,属下替小主人焚上一炉香。”梅姑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这是三个月前,阿忠派人送来的,是他亲自制的香。这香不仅有助安眠,而且里面加入了几味秘药,据说能让人进入深度睡眠,能唤起一些久远的记忆,我想,主人不妨试一试。” 这是一个好主意。现在的他,也的确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那是一股带着淡淡的杏仁味的熏香,李阳明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很是放松,接着,整个人的身子在不停地向下坠,不断地往下坠。 “负心贼,你这个负心的男人,难道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把我打发了吗?我们可是有过盟约的,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家来说,那有多重要。”那是一身白衣的女子,她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伤,还有说不出来的悲愤。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不会有错的,之前的梦里,他也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虽然迷迷糊糊地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却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悲伤。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们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不怕吃苦,只要跟你在一起。” 他说了什么?梦里的他,似乎张嘴说了些什么,只是,在说出那些的话的时候,他感觉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心里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戳了一下。 那种感觉让他不安,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从云端被人一脚踢了下来,掉落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直到那个沉闷而又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儿女情长?放弃一切?你在说什么傻话?醒醒吧,你怎么能有机会幻想什么儿女情长?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职责,尤其是你。你没有资格去谈论什么爱情,更没有资格阻拦别人。明知道往前一步就是悬崖,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悬崖?怎么可能会是悬崖?”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轻佻的意味,“我要的不多,只是想跟自己心爱的女孩在一起,然后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这是什么混账话?她是普通的女孩子吗?你呢?你觉得自己又是普通人吗?”那声音里透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悲伤,“天哪,我看你的脑子真的一点儿都不清醒,想想你身上的责任,还有她——你们,注定这辈子都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那种说不出来的绝望紧紧抓住了他。那是一种能将他整个人都推入黑暗中的绝望,还有说不出来的东西。 他看到了那把刀,朝着自己挥了过来。接着就看到了一张古怪的脸,那张看起来极秀美,但却显然是一张男人的脸。 “你这个臭小子,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抓回来。”那个声音有说不出来的古怪,但不知道为什么,悲哀到了极致的他,居然笑了起来。 那是无数的梦,对他来说,就像是在看一个长长的故事一样,里面太多的事情,就像是翻过一本书一样。 二十五,美人在侧 梦里出现的,还有一身火红衣服的美人,她似乎是一个牧羊女,因为每次她在梦中出现的时候,似乎手里都拿着什么东西,不太像是剑,倒像是鞭子。 “逍遥一生有什么不好?”那女子扬起了一张好看的脸,嘟起了嘴,“我就要陪在你的身边,哼,我觉得你最好是对我好一点儿,否则的话,到你老了走不动了,没办法再去跟那些老太婆勾三搭四,我就一天打你三顿,让你天天给我烧洗脚水,温度要刚刚好的,有一点儿冷还是有一点儿烫的话,你就得给我喝了!” 恩?好霸道的女孩,可她又是谁?但不知道为什么,*****子,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悲伤,而且她整个人像是刚刚才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冷冰冰的。 她是谁?眉眼如画,热情似火,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出现的时候,李阳明的心口也在不停地抽痛着。 “你真的想明白了?”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千百年的秘密,那可是肩负着秘密使命,而且,一旦你真的接受了这个任务,就意味着这辈子可能再与人世间的繁华无缘。” 梦中的他,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所以呢——李阳明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脑海里炸裂开了。一些画面,像是碎片一样,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而他的身子,像是刚刚从滚油锅里出来之后,又掉到了冰窖里,那种刺骨的寒意之后,又像是被扔到了火堆里烧着了。就在他挣扎之中,那些记忆也再度被找了回来。 脑海里最清楚的记忆,是他无心插柳,居然莫名其妙成了京城四少之一,是名动京城的风流公子,无数王孙贵族的女子,都以认识他为荣,苦着喊着想要嫁给他的女子,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只是那时的他,是白公子。出自高官名门白家,行十五。 而让他一战成名的,就是皇帝在大庆门上举行的赛诗会,所有的文人都可以参加。据说当时参加比赛的文人有三千多人,夺冠的就是他的诗。 一个金光闪闪的腰牌,还有一千两黄金,那些都是黄帝亲自赏下的。据说当时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每年科举考试的时候,大小官员、有钱的商贾们,只要有待嫁的女儿,都会提前安排家人在榜下守着,那些来看榜且高中的举子们,都会莫名其妙地被拉走,被称为“榜下捉婿”。 而他一战成名,凭着自己非凡的才华,自然又引来无数人的追捧,据说皇帝赏赐之后的第二日,前来说亲的媒婆都足足排了三里地。 更有一些夸张的传闻,说有女子因为仰慕他的才华,在他们家后门足足等了两天两夜,结果昏了过去。还有女子厚着脸皮前去认亲的,目的只为见他一面。 最夸张的就是京城第一名伎,最擅长弹琵琶的辛薇也亲自登门。不知道又有多少男子背地里恨得牙痒痒,毕竟,她那一手琵琶,可是花上千金才能听上一次的。 还有一些好事之徒,将他列为京城最有潜力的公子哥儿,据说几家名门都在暗地里较量,为的就是希望能跟他们家攀上亲。 “哈哈,可真是笑死了我,”那个古怪的声音再度响起来,“整个京城了,恐怕一半的女子都是你的仰慕者,而另外一半,恐怕就是嫉妒那些有资格仰慕你的已婚女子。有传言说,虽然你并不是如传说中的那么风流倜傥、文采风流,但绝对是未来最有价值、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谁抓到你,就会是最大的赢家。哎呀,我们家小王爷说了,如果你现在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打得你满脸桃花开,看你还拿什么去迷死那帮小姑娘。” “去你的。”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这个家伙似乎跟自己很熟,但李阳明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你们这就是嫉妒,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可人红就是没有办法。” “你不怕我们家小王爷真的生气,到时候上门来找你算账啊?你小子就是太高调了,明明之前看起来还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名人?” 数不尽的美酒和集会,甚至还有赏不完的美人。 但一切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不一样了?似乎一夜之间,情形就发生了变化。他记得自己是赴一场美妙的聚会,似乎就是第一名伎亲自送的请帖。他把自己认真地打扮了一番,随后就上了马车。 坐在车里的他,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随后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然后——那里似乎有自己不愿意想起的东西。可他却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摆在那里的,似乎还有一样什么东西。梦里的他看不清,但是他却知道,那对他来说意味着那东西很重要。 “那就意味着你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肩上的责任,你真的愿意吗?”那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你真的愿意吗?”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吊儿郎当,但在老人的面前,他完全不敢放肆,反倒是恭敬地回道,“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事出突然,如果不是偶然间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是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接手这一切的。这可是关系着天下苍生,也关系着整个王朝的大业。”老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悲凉,“像你们这样,生来就掉在福窝中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天下大乱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意味着多少条无辜的生命,会葬送在战火之中。” 梦中的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接着,他像是又被人一脚踢进了火海里,身上像是着了火一般,疼得他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就在李阳明想要挣扎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股脂粉香,浓浓的香味,把他从那场噩梦之中拽了回来。一双温柔的手,正悄悄地替他拭去额头的冷汗。 “公子醒了?”冷如霜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她的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容,“我亲手熬的银耳莲子汤,可以安神败火的,公子醒了,正好可以喝上一碗。” 二十六,副使 李阳明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镜子里的他,神色憔悴,目光呆滞,哪里有半点儿京城风流公子的模样?他只有苦笑,如果记忆靠得住的话,那一定有太多的人被他的模样骗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闭上眼睛,一张绝美的脸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她拭泪的模样,让他知道什么叫心碎。李阳明感觉胸口闷闷的。 她是谁?为什么她会如此悲伤?是那个传说中的京城第一名伎辛瑶,还是别的什么人?李阳明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她究竟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外面的天色似乎早已经暗了,院子里的灯,在风中飘来荡去,看起来很安静。 李阳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亥时。根据冷如霜的说法,因为他昏睡的时间太长,梅姑不放心地过来查看了几次,直到确定他呼吸正常,才放心地离开。 马上就要到子时。李阳明拍了拍有些发疼的头,这么说起来,那个神秘人物,应该随时会出现。 梅姑的样子看起来很古怪,对那个即将出现的人,甚至还包括他们身上藏着的秘密,似乎一直都不愿意提起,只说来的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 直到那一声脆声声又带着一丝担忧的“哟”字响起来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子发紧,像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他站起身来,就看到一个风情万种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怀里还抱着折在一起一大叠纸,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冷如霜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风情万种了,一举手一投足,显然都经过专门的训练,知道如何勾人魂魄,但眼前的人,显然是天生的一段风流,跟他走路的姿势比起来,冷如霜恐怕只能称为是一截木头了。 “哎呀,我本来不想贸然就闯到这里来的,可是心急啊,来的路上都跑死了三匹马,这一路上,我可是连个澡都没有敢洗,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赶路了。”来人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径直走到了李阳明的身边,伸出食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哼,当初说什么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这下受到了教训吧?如果不是我早一点儿——” 这是什么状况?难道他跟自己很熟吗?李阳明心里一连冒出了无数个问号,听这声音,似乎有点儿耳熟,可却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只是心里却在不停地发出一个危险的讯号,提醒他注意防备可能出现的状况。 防备?李阳明愣了一下,的确如此,自己的感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可能会对自己恶作剧,那种心情,就像有几分幸灾乐祸,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的感觉。 “那支箭吓倒你了吧?”他瞟了一眼李阳明,一脸的幸灾乐祸,“你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守规矩。” 恩?李阳明又是一惊。 “哦,那个——有什么话,大家还是先坐着说吧。”换回一身灰色粗布衣服的梅姑在一旁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话,“吴副使。您请坐” “就叫我吴兄好了。”来人一屁股坐了下来,“听说梅姑最擅长煎茶了,快给我煎上一碗。哎呀,这几天可真是委屈了我这张嘴,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是老头子一句话的事儿,害我巴巴的就跑到这里来,真是快累死了。千里迢迢赶过来,如果不能亲口尝一下梅姑煎的茶,那我得多亏啊。” 他好像反客为主了,看他的样子,半点儿没有客人的样子。 吴天仙?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李阳明差点儿笑出声,这个家伙居然叫天仙?他父母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是在赌气吧? 李阳明看着他,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却始终没想起他是谁。他心里的不安在积聚,隐隐感觉,如果猜不出眼前人到底是谁,可能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 冷如霜一言不发,低头将煎茶的炉子送来,就以准备夜宿为借口,马上离开了。 “哟,哑巴了?阳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平日里叽叽喳喳,像在麻雀一样,怎么现在一声不响?像我这么优雅的人,如此狼狈的时候可不多,你不调侃两句,我不习惯哪。”吴天仙一脸吃惊地看着李阳明。 梅姑叹了一口气,“忘忧。他被人下了忘忧。幸好阿忠在那里,所以——” “那帮王八蛋,居然下这么狠的手?”吴天仙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一起。 不过,担心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连一旁的梅姑都吓了一大跳,吃惊地看着他。 “忘了?真的忘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你那一大笔的风浪债?”吴天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是大张着,看样子想笑却又不好意思放声大笑,不过,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放肆地笑出了声。 “喂,不用这么夸张吧?”李阳明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是姓李的话,“你也不怕笑掉了大牙。” 这话让眼前的男人笑声瞬间收住了,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在故意哄我啊?那你猜猜看,我是谁?猜对了有糖吃!” 他眼里的担忧应该是真的,但开玩笑的样子也是认真的。他身上的衣着款式看起来很普通,料子却不一般,再加上脚上那双靴子,此人一定来历不凡。梅姑称他为副使,而他看起来跟自己的关系不错。 李阳明淡淡一笑,“你是从京城来的?身份不一般,非富即贵,应该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会是在某个——高官的府上当差吧?” 眼前人的表情十分精彩,李阳明每说一句话,他眼中的光彩就多了一份,直到最后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换来的却是对方的白眼,“好吧,这可是很严肃的场合,如果你想要逗我开心的话,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我们——” “可我是谁?”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只是想起了一些片断而已。” 吴天仙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后,皱着眉头坐了回去,还不忘开玩笑道,“幸好老头子没看见你这个样子,如果真的看到了的话,还真的要笑死了。只是你们提到那个忘忧——好吧,这也不归我管对不对,我来这里,是因为收到了你发出的信号,这么说起来,好戏真的要上场了?” 好戏?他一脸诧异,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用问,拥翠山庄发生的一切,似乎就是开场。 而一旁的梅姑,像是已经知道什么,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二十七,前因后果 “这可不太妙。跟我们计划好的不太一样。”在一杯茶下肚之后,吴天仙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们还得借助于你的专长,查清所有的东西——”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研究这些东西?而且还是跟自己有关?李阳明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小白——哦,错了,现在应该称呼你小李才对。”吴天仙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可以称之为妩媚的笑容,“就在你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老头子说了,无论如何,我都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转达到。所以,你们做好准备了?” “做好——准备?什么准备?”李阳明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可当他开口时已经晚了,他抱来的画瞬间被打开了,就铺在地上。 那是三张栩栩如生的画,画面上的人,以各种奇怪而又诡异的姿势死去。三名死者看起来应该都是四十岁左右,每个人的身边,似乎还留下奇怪的符号。 梅姑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念了一句,“无量寿佛。这是——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们真的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我们难道真的只能——” 梅姑硬生生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这些案子是近两年的时间陆陆续续发生的。第一起案件,也就是第一位死者,是一位道士的打扮,据说就在青城山上修道,是一座道观的道长。一年多之前的一个冬日,有人发现他死在在自己的房间里,虽然是寒冬,可他的却是赤裸着上身,以侧卧的姿势躺着,双手向上举起,小腿是勾着的。 第二位死者扬州一位有名的学者,他早年曾经在书院讲课,十年前在扬州城外购置了一处小院,带着家人住在那里。一年前的春天,他同样被发现死在书房,门窗是紧闭的。当时他同样赤裸着上身,像是青蛙一样跪伏在地上,双手伸向前方。 第三位死者是在泰安府被发现的,他和第一名死者相同,同样侧卧,只是与第一位死者躺着的方向是相反的。 有一些东西在李阳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好像看到过这个画面,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那种感觉让他变得不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阳明感觉毛骨悚然,显然那画太过真实,那些人死亡的姿势也太过诡异了。“是凶手把他们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是他们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为的就是传递信息。”梅姑叹了口气,看着李阳明,同时脸上还多了一丝疑问。 “那这些画?”李阳明的心中写满了疑问,显然三幅画,是出自三个不同的人之手,但每一幅画显然都画工精妙,画中的人惟妙惟肖,观画之人,似乎能感受到他们死后的那份宁静。 “为了防止可能的状况发生,所以他们身边都安排有一位画工精良的人,为的就是随时传递消息。有时候文字不一定可靠。毕竟,只要是写下来的东西,都会带有偏见。”吴天仙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些画工,都是天生听力不佳的人。” 李阳明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梅姑院子里出现的那位聋哑老人。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传递消息?可是为什么?”李阳明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吴天仙看了他一眼,“这个嘛,要解释恐怕要费上很大的力气,不过,要是等你想起来,可能也会误了大事。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就是——很重要的守护者,和拥翠山庄的李夫人一样。一场大火——真没想到,他们真的会用一场大火了结这一切。” “传说中的一祖三宗?”李阳明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只是外行人的说法,我们这里称他们为四大护法使者。”吴天仙的神情充满了尊敬,“只是没想到,我来这里的路上,听说了拥翠山庄出事的消息,不然,也不会派人先行来这里传递消息。” 梅姑的脸色发白,她看了看眼前的人,却不敢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哦,这些日子梅副使一直都在打听消息对吧?只是你被那些放出来的烟雾迷惑了。看起来杨慕雄还真是个人物,照理说,像他那样的性格,应该不会着急动手才是。”吴天仙认真地看了看李阳明。 “这和我有关系对吗?”李阳明看了看梅姑,“只是可惜,现在有些东西,我暂时想不起来。” 吴天仙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苦笑,“来到这里,自然是你自己的安排。几天前,你发了一封快信到京城,说事情发生了变化,让我们做好行动计划。”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见李夫人吗?”李阳明抬起了头,按照梅姑的说法,他就应该是李翠珠的儿子。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没想到,李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你们之间的见面,随后,你就找机会接近了杨斌。”吴天仙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他们的计划既然已经开始,我们就得马上行动起来,否则,可能会失了天机。” “行动?”梅姑瞪大了眼睛看着吴天仙,“可是我们还没有收到行动的指令。还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阳明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扫而光,那是一张看起来陌生的脸,但他的声音却像是突然之间响了起来,“对不起,你的一生,注定是为它而生的。我很抱歉,所以,在无忧无虑地享受过你的二十岁之后,你的人生,会从此不同。” “阳儿?”吴天仙吃惊地看了一眼李阳明,有担心,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东西,“我明天就会去拜访拥翠山庄,同时也会试探一下他们,看杨慕雄那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见过了那辆马车。还有跟他接头的那个人。”梅姑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他们似乎内部也起了争执。”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答话。 李阳明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一样,那些记忆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但他又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他想起来。 “小心那可能是陷阱。”吴天仙看了一眼李阳明,“不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提前对拥翠山庄下手,无论如何,拥翠山庄都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已经搭进去一个李阳明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份产业。” “不只是拥翠山庄,还有——李楚两家的联姻。”梅姑抬头看了一眼吴天仙,“他们想要动拥翠山庄,恐怕并不容易,但是如果他们打起了江南楚家的主意呢?” 二十八,筹谋 等到李阳明回过神来的时候,吴天仙和梅姑两个人、四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那个,我错过什么了吗?你们在说什么?”他几乎忍不住想再打个哈欠,不过眼前这两个人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严肃了,所以他不得不硬生生将哈欠收了回去,“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对吗?” “你应该谢谢我,如果换成是别人来这里,恐怕要真的要笑掉大牙了。”吴天仙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随后又看了看梅姑,“留给我们的时间可真的不多了。天一亮,我就得赶去见杨慕雄,所以我们得先定计策,下一步该怎么办?无论如何,都得稳住杨慕雄那只老狠狠。这或许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机会。只有稳住这里,恐怕我们才有取胜的可能,否则的话——” “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李阳明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有,你们真的确定,这样的事情要跟我商量?我还没弄清自己是谁。” 吴天仙一脸被打败的神情,他忍不住看了看梅姑。梅姑又看了看他,迟疑了半天才道,“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才见到主人的,看起来那药效的确太过厉害。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恐怕用不了多久——”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梅姑的嘴角多了一抹冷笑,“就算杨慕雄不采取行动,只怕近日他们也会出手。近日星象有变,民间有传言说,皇宫可能会易主,况且当年圣上膝下无子,如此一来,皇室中人,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只有得到那样圣物的人,才会被天下人认可,否则的话,就是师出无名——” 吴天仙看了梅姑一样,却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李阳明却听得如坠云里雾里,显然还是闹不明白,这件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主人的身份,就是那批圣物的守护者。”梅姑的脸上多了一丝激动之情,“不然的话,我和阿忠,也不会二十年前就守在这里,一直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好吧,这么看起来,关于你身世,还有你的使命,你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吴天仙看了一眼梅姑。 “我已经跟主人说了一些,只是说了我应该——或者说我知道的那一部分。”梅姑的态度突然变得谦虚。 之前看起来还多少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吴天仙,瞬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当然了,你的身世——这会是一个很长的话题,将来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就算是想不明白,老头子也会告诉你的——那个,作为一个外人,只知道你是作为白家最小的公子,在京城横行了差不多二十年,不过现在,最轰动的消息就是,白家小公子决定去终南山出家了。” “我出家了?说的是我对吗?”李阳明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这下京城的富家小姐们,虽然伤透了心,但也免遭毒手了不是。”吴天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有一点儿可以肯定的是,你就是李阳明——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两个李阳明,对于今天可能出现的状况,我想他们早就想到了。” “所以他已经——他已经死了?”这才是目前他最关心,也是唯一关心的问题。 梅姑看了一眼吴天仙,脸上也写满了忧虑,她张了张口,却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吴天仙摇了摇头,“我觉得那种情况不可能存在的。虽然李翠珠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忙着打理拥翠山庄的生意,但小公子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专门的人负责照顾的。我想,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提前采取了行动。他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可自己的出现,却莫名其妙地顶替掉了自己的兄弟不是吗? “主人,您是天选之人,在当初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是平凡人。至于那位李公子——我想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应该是在某个地方,过着悠闲的普通人的生活。”梅姑在一旁插话道。 这样的回答,是事实,还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李阳明无从知道,不过,这对他来说,多少还算是一种安慰。还有另外一个疑问,他忍不住轻声问道,“所以呢?杨慕雄,并不是李阳明——包括我,不是我们的父亲对吗?所以我的父亲是谁?” 吴天仙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却没有开口。 而梅姑像是看痴了一眼,她的目光停留在李阳明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才离开,“我想,这个问题,会有人给你解答的。” 所以,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又究竟是谁?李翠珠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李阳明发现,对眼前这两个人来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似乎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是眼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清冷的风从门口刮了进来,不知道何时起,天空已经升起了一轮月亮。之前还算是喧闹的市坊,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和饭菜的香味。 这却无法打消李阳明内心的不安,画中的那些人,显然都处于隐居或者是半隐居的状态,应该是出世的高人,到底是什么人那么狠心,居然对与世无争的他们下手?最重要的是,好像自己已经卷入这起是非之中,还要扛起什么责任。 拥翠山庄,显然就是他需要扛下第一个责任。听吴天仙的说法,京城那边已经开始配合他们的行动。 “如果想要避免更多的牺牲,眼下只有反击。”这是李阳明提出的看法,他认真地看过了那三幅画之后,很显然,作画之人把握了所有的细节。 当他指出画中的那些细节之后,之前还算冷静的吴天仙,也随之跟着激动起来:每一个人,那三个人,显然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之后,才被人杀死的。只是,那些伤口大多集中在了隐蔽的地方。 “这帮王八蛋!到时候我一定要一口一口把他们身上肉咬下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吴天仙气得手拍在了桌子上,就连桌子的一角,都被他拍断了。 三个人的声音很快低了下去,趁着杨慕雄立足未稳的时候出手,才更有取胜的把握。 二十九,织网 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张开了。李阳明的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计划似乎太过凶险,所有卷入行动中的人,一旦开始,就再没有退路。而且,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只能成功,失败的结果,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会付出生命。 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行色匆忙的吴天仙,认认真真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之后,才坐在车里悠闲地往去了拥翠山庄,同是带去的,还有那张要求巨额分红的信件——那自然是之前李翠珠早已经承诺的数额,只是日期却提前了。 当他坐着马车离开,随后在城里最有名的客栈住下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吴天仙,包括此刻正在休整的李阳明都明白,那是一个烫手山芋,丢到杨慕雄的手中,就是不仅要让他左右为难,最重要的是,要逼着他开始采取行动。 果不其然,前一秒离开之后,整个拥翠山庄就看到了一个暴怒的杨慕雄。之前他可一直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带着笑脸。 可现在的他,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爆竹,随时都有可能炸起来。就连那些正在努力清扫山庄的人,都被他斥走了。 那个走起来路风情万种的男人走了,只给了他两天的时间。可眼下名义上已经接管了整个拥翠山庄,但除了山庄的日常开销之外,杨慕雄根本就没资格动用账目上的钱,换句话说,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凑出来那笔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本来扬起来的板子却没有再打下来。他似乎已经明白,无论怎么打,都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所有的规则,都是拥翠山庄的老庄主定的,既然李翠珠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那么欣赏了十几年的规矩,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打破的。除非是山庄真的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这样的说法让杨慕雄的心头扬起了一丝希望,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飞起来。说不定自己可以以紧急情况为由,说法那些人为自己所用。 但确认紧急状况必须有官府的文书,如此一来,就必须让官府调查拥翠山庄起火的原因,以及火灾造成的损失,以及死在大火之中的每一个人,死因都要一一让仵作进行检查。 那可是杨慕雄无论如何都不能冒的险,他知道云州城里有一位很厉害的仵作,也很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拥翠山庄的财富,所以一旦真的让官府介入,恐怕事情的发展会对他更加不利。因此,也只能作罢。 一身黑衣的杨斌不知道何时像只猫一样地出现了,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沉默,只是那沉默之中,似乎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东西。 杨斌一整天都被呼来喝去,为的就是询问该怎么样才能说服那些人,废除之前老庄主定下的规矩,好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到那些钱。 让杨慕雄抓狂的是,商量来商量去,那些人给出的最狗血的建议是,将拥翠山庄在京城的生意交给王爷,如此一来,说不定他会有办法收回那些钱财。 “恐怕还是不行。”杨斌很快让他们打消了这个计划,“你们可别忘了,如果真的把京城里的生意交出去,交接的时候,只怕也会需要符印的,那可是京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乱子,到时候恐怕——恐怕后果会更严重吧?” “而且——”被临时拽过来的李财都快要哭起来了,他的膝盖早已经跪得快要肿了,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天前,我们从山西订购了一大批的木材,付了五成的订金,货马上就要出山西了,到时候还要再付上其余的货款。庄主还得马上再筹集出来一笔银子——我想数目不大,只剩下两千二百两左右吧——马上付给他们,否则的话,就算是我们违约,那笔钱可就真的要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杨慕雄抬高了声音,现在已经是火上浇油了,这些人居然还有要马上要付的货款?跟着添什么乱?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们只要把那东西运到洛阳,最少可以赚五成。”李财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几乎都快也眯成了一条缝,“买家我们都已经找好了,这可是到嘴边的鸭子,庄主无论如何都要快点儿想法才是。” 李财被杨慕雄赶出来的时候,总算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光在不停地闪着。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叔侄二人。最重要的是,暴怒的杨慕雄,此刻几乎已经像是疯了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有什么办法,就赶紧说出来。”杨慕雄心烦意乱地开口了,他瞪了一眼杨斌慢条斯理道,“别站在那里浪费时间,能不能筹到那么多钱,你倒是说句话啊。” “唯一能动的,只有拥翠山庄这里的地——地契我记得夫人——是李翠珠不是交给您了吗?如果典当的话,应该能抵得上一大笔的银子。”杨斌战战兢兢地回道。 “放屁!你怎么不说让我把这里的奴仆都卖了?”杨慕雄感觉自己的脑袋都炸了,“你有没有动过自己的脑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前任庄主才倒下,我这个后任的庄主就要当了这里的房子?你是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猫腻对吗?还是看我死得不够痛快?” “可——可除了这里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能现在动了。要么就把那东西找出来,要么——也可以试一试别的方法,比如说——跟李财他们合作,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杨斌小心地回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辛苦经营了那么久——”此刻,杨慕雄几乎快要咆哮起来。他很想揪住眼前这个男人的领子,把他扔到山庄外面去。 杨斌低下了头,“叔叔,这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如果您想坐拥这么大的产业,必须得跟他们合作,听从——” “听从?”杨慕雄几乎咆哮了起来,“现在我可是庄主,怎么能没有权力动那些东西?我就不信,这些人,还能在我的面前玩出什么花样。” “姑——姑庄主——”一个家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了,“官府里来人了,说是要查查什么案子。” 杨慕雄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官府?为什么官府还会卷进来? 三十,风雨欲来 白天是行动的最好时机。灰衣男子在客栈中醒了过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一向把事情拖个一两天再去做,以免上面的人随时改变主意,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 他还记得,半年之前,他得到一项命令,就是在月圆之夜,无论如何都要赶去江南,制造一场意外,以一种很自然而且绝对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方式,结果一个人的性命。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按照规定的时间,也就是那个月十五,他完成了任务:就在那个人每天都会经过的那条河边,他在河中心的石头上动了一点儿手脚——那个人是个旱鸭子,虽然在江南生活了那么久,却没有学会怎么在水里游——他就在那石头上涂上了青苔。 当那个人踩上那块石头的时候,脚下一滑,他的人生就此结束了。 原本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得到不仅是上级的赏识,还有那个月的嘉奖,虽然只多给了一个月的月饷,但对他来说,却能美美地吃上几顿大餐。 可做梦都没有想到,上面的人还没有从那个人的口中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他的按时行动,破坏了上面的所有计划,这自然让上面的人十分震怒。 可白纸黑字写着,月圆之夜,立即采取行动,不得有误。他没有弄错啊?当他试图替自己解释的时候,上面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你难道不知道,十五的月亮,只有到了十六才会圆吗? 什么狗屁借口?虽然他的心中写满了愤怒,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同时,被迫接受的,还有被扣了半个月的月例。 那帮猪脑子?难道发出命令之前,不应该认真地考虑吗?他气愤到眼睛通红,却也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 打那之后,不管再有任何行动,他都变得不那么积极,就算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也会想尽办法拖上那么一两天,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这一次也是同样,原本两天前,就在拥翠山庄的那个大火之夜的第二天早晨,他才该采取行动的,但他觉得不必着急。 那些人真的太过谨慎了。这是杨慕雄告诫他的话,而且再三强调,上面的那些人,正是因为恐惧那些并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下达的指令,总是显得太过纠结。下面的人,不管是照做,还是不做,早晚都会犯错的。与其战战兢兢,不如痛快行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名义上,自己是杨慕雄的上级,但他知道,自己和杨慕雄一样,也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唯一不同的,跟杨慕雄比起来,他是一个自由身。 不过在他看起来,上面的人不仅短视,而且贪财,和杨慕雄是一个德性。 他自己可不这么认为,钱既然能挣,目的就是为了花出去。他喜欢将那些钱都花在自己高兴的地方,也更喜欢收到礼物时,那个叫小翠的女孩眼中的快乐。 他给自己认真洗了一把脸,随后,将自己伪装了一番,穿上了那套毫不起眼的灰色衣服,再披上一件灰色的斗篷。他不喜欢自己帅气的脸会被别人看到,除了小翠之外。他希望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神秘而又令人恐惧的死神。 人们只有在面对未知时,才会更加恐惧。就像是他们的首领,在对着那个莫名其妙地组织表现出来的纠结和恐惧。 只有手里握着那把小小的弩之后,他整个人才会激动起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让自己的箭沾上别人的血。 他内心被激起的那种期待,与其说是完成任务,倒不如说是马上就要和小翠相守后的兴奋。 那可是他期盼了三年的生活,也是每次见到小翠的时候,都会认真地跟她一起谋划的将来。一想起这些,他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到时候一定要生上一窝崽,最好是男孩女孩各一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让那帮臭小子全都跪在地上,光着小屁屁等着自己揍。至于女孩们,个个都是要宠成公主的,给她们买各种首饰,让他们穿上漂亮衣服。 虽然等到她们出嫁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偷偷躲在屋子里哭成泪人儿,但那也得宠,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不宠呢? 正是因为这个梦想,所以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按照上面的要求行事,从来不会出一点儿差错,努力地攒钱,攒够将来养家糊口的钱,那样就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那是从杨慕雄口中得到的地址,绝对不会有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个曾经逼得上面的人无数次黑脸的藏宝地,居然一直都在杨慕雄的眼皮子底下,而且还是那么完全不起眼的地方。 那个神秘的组织,居然会将自己家的东西藏在道观里?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不过反过来想一想,当年他们可是红极一时的显学,如果只是一家独大的话,怎么可能会秘密地流传了这么多年?只怕,他们早就杂糅各家,秘密之中形成了十分独特的一派。 他从客栈里走出去的时候,所有的人几乎都被他的气场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走路的姿势很帅,也知道,高大的身材再配上脸上的疤,仅仅只是这样的造型,都能把人吓一大跳。 最重要的是,藏在他心底里的野性,也被召唤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行动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小翠曾经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他绷起脸的样子太吓人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小翠不必再提心吊胆地等着自己回去,也不用在每次自己离开的时候,都哭得像个傻瓜一样。 哈,今天,注定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而且上面的承诺,这次事情之后,会给自己一大笔的赏银。 那会让自己拥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那一大堆的孩子。 他朝着柜台上抛出了一吊钱,朝着掌柜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过那笑容太过惊悚,吓得掌柜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 三十一,怪客 清风观就在云州城的郊外,离拥翠山庄有十几里的山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有人来这里打醮。不过平常的日子,尤其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少有人往那边去。 更何况,据说二月底,清风观里会有一场大的法会,如果不是提前有预约的香客,都会被拒之门外。自然,去那里的人就更少了。 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小的道观,因为这里的道士看相很准,才让这里逐渐热闹了起来。平日里负责添香油的张真人,也就是兼职给人看相的那位道长。 三间宽的殿,左侧一个小屋门,那里就被开辟出来,成了张真人的住处。这里只有一床一几一香炉一拂尘,看起来极为素净。唯独让人意外的,就是那香炉看起来跟房间有点儿不太搭,几乎有半人高。 张真人在这里的生活悠闲自在,只有在心情特别的好的时候,才会给人相面。而且还有几个古怪的规矩,除了每个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之外,绝对不会给人相面,每次只相十个人,而且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挑跟自己有缘的人,否则的话,不管出多少钱,他都不会给人相。 其余大部分的时间,他留在这里只是打扫一下庭院,活动活动筋骨,或者读一读经文,或者是帮助其他道友摆一摆供品,仅此而已。 不过,他也习惯了晚睡晚起。在其他人上山砍柴或者是下山买米的时候,才会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昨天晚上,有一位旧友突然之间写来一封信,通知他今天一早要接待一位客人,据说是那位旧友的远方朋友,想要来这里一游。 那是一位身世显赫的朋友,而且交友十分广泛。凭着张真人的身份,也仅仅只是曾经跟他搭过几回话而已。张真人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也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不过,照着写信人的要求,在看过两遍信之后,他将那些信投入了火炉之中。 他不喜欢写信来的那个人,不是因为他那个人,而是因为他身后所代表的那股势力。在这个小小的道观之中,他知道自己抗拒不了那个人的势力,却不代表他可以接受那个人的想法。 那个人一向是崇尚霸道。 这么多年来,皇帝励精图治的同时,为了求得边境的安宁,虽然没有和亲一说,但却采取了纳贡的方式,每年会向北方的游牧民族送去大量的绸缎布匹,以换来双方的和平相处。 这让那个人很不满,他认为,堂堂中原,拥有那么多的人民和土地,还坐拥无数的财富,居然卑躬屈膝地向那些小国求和,简直就是丢尽了脸。 据说曾经他曾经被派去镇守边镜,亲眼看到了那些游牧民族是如何的强悍,如何在边境强掠走了妇女和粮食,又将那些男人们都杀死的,其中也包括未成年的男孩。而他给出的对策就是坚壁清野,对那些坚决不肯离开的人,女人统统杀死,只留下那批男人在那里活活等死。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后的势力太大,仅仅只是那样的做法,恐怕都够他死上好几次了。 上一次被罢官之后,据说他曾经登上凉州城的城台,拍遍栏杆,大呼上天不开眼,他明明可以成为卫青一样可以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却生不逢时。 不过,他却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只得来到云州这里隐居,据说,曾经有不少人都成了他的门客。 那么,今天要来这里游玩的,就是他诸多的门客之一吧?张真人这么猜测着。 只是,居然会跑来这么荒凉的地方一游?是城里的道观不够壮观吗?还是一些在名山大川的道观,不够洗涤他的心灵? 说不定只是想要跑到这里来让自己相面的人吧?绕了那么大圈子,只是为了随随便便找个借口而已。 那一定是个妙人。他的脸上忍不住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虽然还想要偷懒,但在日上三竿之前,他还是提前起床了。 这些年天下太平,那些所谓的剑客、侠士还有强盗,早已经个个都成了良民,安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至于那些不贪恋红尘的,不是出家当了道士,就是跑到山里当起了隐士。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用力地拍着门,还听到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打开门,张真人吓了一跳,眼前的男人在他看起来,简直如同铁塔一般,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左脸上长长的刀疤,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凶悍之气。 跟那个人倒真的很像是朋友,最起码,他和眼前的人一样,身上都带着那股掩饰不住的凶悍,还有那种刀锋在手的感觉。 “您就是张真人对吧?”来人的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这样的表情真的让张真人没眼看,他还不如绷着一张脸,那样看起了还不像是凶神恶煞。不过,他还是念一句,“无量寿佛”,就将来让迎到了道观内。 “真是抱歉,这么早了来打扰您的清修。”来人的脸上多了几分谦虚的笑容,“我也是好道之人,只是因为家中有所挂牵,所以才留在了红尘之中。等到人世间的尘缘了了之后,我也想像张真人这般,修个活神仙。” “人人都说神仙好,只有世间儿女情真忘不了。”张真人念了一句,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摇了摇头,“修道在心不在身,心中有道,身在红尘也能修道,若是心在红尘,恐怕就算是真的入了道,也只会成魔。” 来人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随后,他朝着正殿施了一礼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一坐,洗去我心中的戾气,不知道道长可否答应?” 能不答应吗?就算是身在世外,可自己也有红尘中的朋友不是吗?他点了点头,“道友请便。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招呼我。只是注意用火的安全。” 转身离开,朝着自己的小屋出发的时候,他觉得心中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他看到那个人的身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他来这里做什么?张真人变的更加不安起来。 三十二,信号 那些人是死前将自己布置成了那个样子,以那种十分扭曲又痛苦的姿势。这一点儿让李阳明不安的同时,又十分在意。 陆续送到的资料,也证实了他的猜想:那几个人过着完全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远离人群,快到安享天年的时候,却没曾想会遭人毒手。 根据吴天仙带来的资料来看,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他们的房间里都安装了紧急逃生的机关,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求生——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机会,所以机关才没有被触发。 令李阳明感觉触目惊心的是,他们身上的伤也都被细致地画了出来,很显然,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们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就算真的铁打的人,被人用非人的手段折磨成那样,所承受的痛苦,恐怕非人所能想象。 李阳明的手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从手上传来的麻痛感,让他忍不住咬了咬牙。显然,那些人心狠手辣,就算真的说出了秘密,他们也绝对不会被放过的。 梅姑就站在一旁,小心地看着李阳明,却没敢问话。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是连畜牲都不如。”李阳明简直都快要气炸了。 但现在再怎么气愤已经无济于事,最重要的,要抢在那些人之前,采取行动。否则的话,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梅姑将那日自己的发现,还有偷听到的杨慕雄和那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和李阳明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因为再怎么看,那些人身上留的伤痕有相同之处,显然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所为。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李阳明努力收起内心的愤怒,慢悠悠地开口看着眼前的梅姑,“我想,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得出来,招招致命,但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显然让他们体会到死亡的痛苦,却让他们的神智保持清醒。一般的人只要看到这场面,恐怕都会吓个半死。行刑的人,必然有着一颗强大的内心,手段非常。” 梅姑摇了摇头,皱眉回道,“据属下所知,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收到上面发来的什么提示,也没有听到什么风声。难道主人知道些什么?” 李阳明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我只是猜测而已。据我所知,善用刑罚还能达到目的,也需要天分,比如说历史上有酷吏之称的郅都、宁成、义纵等等,也包括有名的张汤,他们在审讯上,都很有一手。据说,就算石头被他们抓起来,也会被榨出二两油。我想,此人说不定曾经在官府担任过类似的职务,最起码在审讯上面应该是有经验的。查一查,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这让梅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却没有开口。 李翠珠死前的确也受到了一些折磨,但相比之下,那折磨似乎完全可以忍受。那就能肯定,那三个人的死,绝不是杨慕雄那个小人所为。 让李阳明内心不舒服到极致的是,画中的三个人,虽然看起来都是文人,但他们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之时,努力传出了他们想要传达出来的东西。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却要努力保持头脑冷静,摆出那样的姿势,那意味着他们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可那三个姿势又代表着什么呢? 李阳明已经将那三个人的姿势印在脑海之中,却想不出那其中可能会有什么关联。 “主人,这是只有您才能知道的秘密,属下是没有资格过问的。”梅姑的脸上带着几分小心地回道:“过几天,您一定会想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阳明有一种感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目前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幸运,“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被杀——或者是莫名其妙地死亡吗?” “意外?”梅姑愣住了,她的嘴角多了一丝苦笑,“您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意外,每天都会发生不是吗?我想——呃,就算是我们的成员也不会例外。” “不,我的意思是,伪装成了意外的谋杀。”李阳明的一脸正色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我来这里,而且冒险进入拥翠山庄,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态。在三个人——我想应该是四个人被杀前后,他们肯定还采取过行动,步步蚕蚀,以至于下面没有拉向警报,其他的人,包括你们在内,都没有重视,我们才会如此被动。” 几句话,说得梅姑脸色苍白,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阳明,失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可能早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最起码应该是其中一部分人,被他们盯上了。”李阳明点了点头,他的心情变得无比沉痛。 “只有意外,才能瞒得过我们的眼睛,所以我们的人以为是意外,但得力的人却被杀了——天哪,这真是太可怕了。”梅姑脸色苍白。 “看起来,对手心机深沉,而且早有预谋。”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极有可能,杨慕雄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个。” “容易?”梅姑吃惊地看着李阳明,“怎么会?他可是演了二十年的老好人,如果不是这一次出意外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是埋在这里的一颗钉子。” 李阳明点了点头,“不错,我想,一定有什么促使他提前采取了行动,而且还是违背了上锋的命令,这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一会儿,最好是能把他的行程给我看一看。我想知道,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梅姑大惊失色,随后点了点头,随后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命人飞鸽传书,分送到其他地方去。 “李翠珠——我是说,我的母亲,她的身边,是不是也有一个画工?会不会也有人守在她的身边?”李阳明终于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她的身份,应该和其他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吧?” 梅姑摇了摇头,“李夫人身边的画工,其实就是阿忠——他曾经——曾经是宫廷画师,当时正是因为那一手好丹青,才被送到这里来。” 有什么东西再度击中了李阳明的胸口,他长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虽然和忠叔只是见了一面,或者说,只说了那么几句话,但想到那位白发老人,他的胸中可是有什么东西在激荡。 三十三,灰衣人的秘密 灰衣男子站在大殿之上——这是他见过的最寒酸的道观,上面泥塑的神像,上面的油彩都已经驳落,摆在前面的蒲团,看起来也破烂不堪。 这样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勾起了他最痛苦的回忆——那时的他们,连这样青砖墙的栖身之地的没有,只是在茅草屋里度日,夏天他们衣不蔽体,从野地、树上摘各种各样的果子充饥,偶尔有行人路过,他们就会一哄而散,为的是讨一点儿吃的。最难熬的是冬天,没有可以御寒的衣服,更别说取暖用的被子,那是只有在老人的传说中才会有的东西。 那样的日子,他已经早就忘了,没想到在这个破旧的道观里,那些痛苦的回忆,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时的他——不对,应该说是那时的他们,几乎天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每天身边的人都会死去,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父母的诅咒还有打骂,以及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让幼小的他觉得,死亡离自己是那么近!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被拯救的那一天。 那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出现在那里,随后,用挑剔的眼光选出了十几个孩子,给了他们父母一大笔钱,从此买断了他们的一生。 那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奇妙的经历。前一天明明肚子还饿得直叫唤,可是很快的,他们住上了宽敞的房子,有白面馒头和白米饭吃,并不许诺,将来还会有工钱拿。 他们都被调教成了出色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心情也悄然发生在有变化,有些人,比如说卫傲青,他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人,而且,也是主人最忠心的人。而他,张虎,被认为是最懒散,但是最聪明的一个。 据说当年被救的那群孩子里,在替主人卖命几年之后,重新获得了自由,甚至还有人谈论起他们在某个山村里过着普通人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正是他多年的梦想。 正因为有人作榜样,他也以此为目标,这几年努力否定,终于崭露头角。 代价——他的嘴角多了一抹阴狠的笑容,就是激发心底最黑暗的东西不是吗?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足足呕吐了半天,直到吐出来的只有酸水。第二次,虽然还有些不适,但已经能忍受,第三次、第四次——他的心也跟着变得阴暗起来。杀人,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这是卫傲青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他知道自己的心也逐渐变得阴暗起来,那仇恨起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惊人:他曾经一脚踹飞一个醉汉,也曾经亲手折断另外一个想要袭击他的男人的脖子。 主人说过,这个世界就是冷酷无情的,世间上所有的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他们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得用好自己的本钱。 的确,主人像他们演示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漂亮的衣服,还有穿上那些衣服的女人们,从几岁到十几岁需要讨生活的人,甚至包括那些官场中的人。 这个世界,就是污浊一片,而他,也一直都在信奉着主人说过的话。 直到有一天,重伤的他逃到了那个破败的柴房里,他看到那个阳光般的少女,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张玉米饼,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美的笑容,还有那么善良的女孩。 他愿意用一生来守护小翠的笑容。 只是主人,他真的愿意让自己离开吗? 他长吸了一口气,是时候清除心中的杂念,完成这最后的任务了,毕竟,耽误的时间太久,他觉得小翠一定会伤心的。一想到早一点儿出现在小翠的面前,她就能少一份担心,他就的嘴角就忍不住多了一丝笑容。 淡定地又看了一眼这寒酸的房间,他摇了摇头。 啧啧啧,三清祖师爷只怕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吧?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来云州之前,他可从来没听说还有这么个地方。 不过,来这里之前他还是打听了一下。据说这里的道士会给人看相,所以近几年来,这里的人气日盛。出了城只要沿着那条的山路往上走,就能看到这处道观。 他有些庆幸,能选在这个时间前来,否则的话,白天肯定没有动手的时候。只是,怎么看,这里都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太对。 出人意料!他以为那东西会藏在某个气派的道观,或者是某个寺庙之内,却没想过就在这云州城外如此不起眼的道观里。三座大殿,再过去就是供道士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守卫,没人巡逻,而且这里远离人烟,又太过寒酸了。 说不定这就是那些人的高明之处!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些人真的太过狡猾了,谁能想到,让主人垂涎三尺的宝贝,居然就藏在这个地方?现在整个道观除了之前来迎接的张真人外,再没有其他人。这可真是个好时机。 如果主人派一队人过来,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这里拆得片瓦不留。他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一切都会画上句号,而他的幸福,已经唾手可得。那些不识时务的人,终究还是应该被这个时代抛弃的,主人曾经说过,那些人实在是太过顽固,所以这些年的声势才逐渐被儒家所取代。当年的他们是多么的显赫? 他们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天道轮回,本就应该遵循强者为王的规律,他们妄想什么天下亲如一家,那根本就是在白日做梦。主人每一次提的这些的时候,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尤其是提到早已经攻去的那位大家,更是气得双脚直跳:顽石,真是一块顽固的石头,不识时务,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的学识运用起来,反倒提倡融合?什么融合?根本就是替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而已。 天下就应该由强者执掌。 灰衣人摇了摇头,不过那些大道理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娶一个普通的老婆,然后生一堆普通的孩子。 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机关,然后取出那个传说中被装在沉香木匣子里的东西,将它带回云州城内,自己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三十四,惊心动魄 “那东西就藏在云州城外三清观,道观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据说当年老子出函谷关之前,曾经在那里停留过三个月。因此声名日盛。据说之前的道观建筑宏伟壮观,道观内还有一座三层高的三清阁,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塔上可以俯瞰整个云州城。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也曾亲自去那里访仙修道。现存的道观,是在三百年前云州大地震后,在原来道观的废墟之上重建的。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气势,不过,却还是会有道士在那里修行。”那是信使在传达命令的时候,特意说出的一番话。 为了让每一次的指令都能准确无误的执行,所以,主人特别训练了一批信使,他们都有过目成诵的本领,而这些话,恐怕就是个神秘组织的负责人的临终之言。 只是这里早已经不复当年的壮观。而据说当年大地震之后,保留下来的除残垣断壁之外,就只有这三座神像。 当时的人们都忙于救灾,无暇顾及这里,所以,幸存的道士们动手就修建了这座看起来寒酸的道观,也算让他们有了容身之处。 “观内有三尊神像,那东西就藏右边供奉的道德天君的神像之下。下面有机关,一定要万分小心。”这是那人传过来的话。 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这个他不确定,但如果真的是那个组织藏宝的地点,必定会有机关的。不然,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灰衣人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今天,它还要再亲眼见证另外一段历史,一段从此将那个神秘组织抹去的历史。 风声透过门窗吹了进来,男人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这里太过安静了,静得让他不安。是时候该行动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双手合什,“无量寿佛,三位天祖,请原谅小人的冒犯,小人是奉命而来,不得不这么做。” 恭敬地磕过头之后,他一跃而上,跳上了神案。又转了一个圈,随后来到了道德天尊神像的后面。 石头雕成的石案后面,显然经常有人擦拭,看起来很干净。这让他颇为惊奇。原本以为,在这么破坏的地方,神像的背后,一定会积上厚厚的灰尘。 石像却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大得多,尤其是站在石像的背后,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蚂蚁一样,眼下却不得不寻找那可能藏着的宝贝。 他原本应该动手先干掉张真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放弃了——或许是想要为自己将来的孩子们积德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这里修行的一位普通道人,对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毫不知情,更没必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不是卫傲青,做事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伤害无辜。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不过直到站在那神像背后,他才意识到情况跟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据说那机关就在神像的背后,需要找到机关,才能将那东西刨出来。 刨出来?那就必须得用刀的。可刀和石头——肯定会发出声音,到时候如果那位张真人突然出现怎么办?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他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那把刀,随后用手小心地在石像后面轻轻地用刀柄敲击着,希望能尽快找到机关在哪里。 而此刻,张真人正隔着窗户观察着里面的动静。那个人的样子太过奇怪,而那人的样子,又总是让他的心中不安,所以,在故意回房又发出了巨大的关门声之后,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里,看看那个人想干什么。 此刻的他,就悄无声息地站在大殿的左侧。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可当那个人跳上供案,又突然走到神像背后的时候,他感受到了透骨的寒意——怎么可能?那么多年的担心,真的会变成现实吗? 他就是自己要一直防备的那个人? 直到听到有什么东西敲击神像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他的脸上多了一抹悲壮的神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那些东西,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而此刻,灰衣人还在忙碌着,虽然才敲击了那么一会儿,他感觉身上的汗在不停地向外冒着。就在神仙的脚下——难道要让他将整个神像推倒吗?不可能的,那个神秘的组织,最擅长的就是利用机关,只要找到了地方,其实只需要一点点力气。 就在这时,似乎有一声“吱呀”的门声响了起来,难道是有人回来了?他惊恐地抬起头,在这个时刻,他可不希望被人抓的。 很快,他发现就在道德天君神像的脚上,扣击的时候发出了“空空”的回响。里面真的有机关? 这个发现让他喜出望外。 可就在伸手想要触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从里面飞了出来,直直地刺向了房顶,发出了“朵”的一声。 真的是机关重重!灰衣人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主人当初提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半信半疑,虽然对云州城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可他忘了这个是几乎都快要荒废的道观。直到在云州城内打听到消息之后,他依然有疑惑。 不过,现在这个机关说明了一切。而且,这里的道士们并不炼丹,而是讲究修养,也的确证明道家的这一脉,和那个神秘组织之间有分不开的关系。 那个传说是真的。他的心情一阵激动,只要找到那些东西,那么,主人一生的宿愿就会达成,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小心地看了看外面,没有人过来,山门还是紧闭着的。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毕竟隔了那么远,这点儿声响,是不可能惊动那位张真人的。 他再度按动了那个小小的机关,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这样送掉了自己的小命。 整个神座突然之间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接着,道德神君的神像晃了几下,随后,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向外涌。——出来的,果然是一个檀香木的匣子,灰衣人激动到双眼发直。 三十五,关联 莫名其妙的,一个名字从李阳明的脑海里跳了出来——苏东坡。那是一位举世无双的才子,真正可以称之为奇才的人物。传说当年他科举高中之时,皇帝兴冲冲地告诉自己心爱的皇后,连连赞叹自己为儿孙们找到了一位贤相。不只是皇帝,就连当年的文豪欧阳修盛赞他,将来文章必可独步天下。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李阳明叹了口气,那是一位文采风流的人物,虽然命运多舛,但他却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父母官,也用自己的一生来给“神仙”这两个字注解。 可为什么莫名其妙想起了他?李阳明不由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过,既然自己的记忆中,曾在书馆里读书,那么对苏轼这个人应该不会陌生,虽然他一度被认定是大逆不道之人,连他的诗文也被禁止刊刻,但是在民间,他可一直都是个神仙般的存在。 如果此刻他在这里,一定会很高兴吧?李阳明的嘴角不由得多了一抹淡淡的笑,这里的空气中都是脂粉的香味。 不过,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让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脂粉香吗?当年的苏东坡,也的确是个诗酒妙人。 眼下的李阳明,正在享受着神仙般的待遇。 冷如霜已经找了十几个不同的借口,出现在这里,似乎只是想要多在他的身边待一会儿。每一次都被梅姑发现,随后狼狈离开。 梅姑的态度十分明确,在他们这个组织中,冷如霜只是派到这里来的一个耳目,职责就是收集情报,无论如何都不能跟李阳明搅在一起。 更过分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言外之意李阳明明白的,作为主人,如果冒冒失失就和一个下属谈感情,那是十分愚蠢的行为。成大事者,怎么能天天想着这些儿女私情? 冷如霜的心事,他自然是能看明白的,只是自己——一个连自己的来历都没有弄清楚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想别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恐怕只有冷如霜才能解开,事实上,在这云州城内,恐怕没有人会比冷如霜的交际面更广了。 梅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大一会儿功夫,冷如霜果然像是一阵风一样飘了进来。 “没想到您竟然会是梅姑口中的那位主人,真是太幸运了。我想,您不会怪罪我的唐突吧?当时我的确——”冷如霜提到这个的时候,脸上多了一抹娇羞,“真的应该好好的向您道歉才是。” 这一次梅姑是不会将她赶走的,因为是他主动把她召来的,为的就是解开他心中的一点儿疑惑:近三个月来,一向不涉足风月之地的的杨慕雄,平均每半个月都会来一趟,而且每一次都必定会花上一笔钱,请冷如霜舞上一曲。 李阳明不动声色地请她坐下,随后提到了杨慕雄这个人。 冷如霜先是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他提到的不是杨斌,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道,“公子说的那是个看起来像是个木头一样的男人啊?我知道,多亏了梅姑,来这里的听曲看舞的每一位客人,梅姑都仔细摸过他们的底,至于这云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都是见过画像的。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看起来就是普通人的打扮,衣服看起来也很普通。可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拥翠山庄的那位当家人。” 笑对每一个来这里的客人,对冷如霜来说,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是那个杨慕雄看起来有点儿呆呆的,甚至都没有跟她说话。 “都是杨斌在安排。”冷如霜看了一旁的梅姑,“对了,第二次他来这里的时候,说是想打听一下我们这里的酒都是从哪里预定的,看起来是想要推销他们的酒。——哦,拥翠山庄似乎在山西、燕京那边都有酿酒坊吧?” “他是个懂酒的行家。”梅姑认同地点了点头,“据说拥翠山庄每年都要往皇宫内进贡不少好酒,把关的正是杨慕雄。” “只是这些而已?”李阳明的表情很认真,“冷小姐,这些问题很重要,所以,请你务必认真地回答我,你觉得,他和一般的客人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他曾经说过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冷如霜的多少有些尴尬,“这个嘛,我也说不好。不过既然是乐坊嘛,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读书人,还算是规矩。杨慕雄嘛——年纪看起来大了一点儿,人还不错。出手很大方,只是不怎么爱说话而已。” “那他看你的样子,跟别的客人有什么不同吗?”李阳明的抬眼看了看冷如霜。 冷如霜有些尴尬地笑笑,她看了看一旁的梅姑,终究还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好吧,这么说起来,他是有点儿不一样,不过——公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看上我了?” 这话说得好直接? 李阳明愣了一下,不过他的回答也同样干脆,“我仔细查看过了梅姑查到的行程,这三个月之间,他的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来过这里,而且还来了不止一次。想想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仰人鼻息的上门女婿,如果不是身负什么使命的话,必然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才会让他改变。而让他不惜违抗命令也要提前行动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你。” “因为我?”冷如霜这下真的被吓倒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公子是在说笑吗?” “我的判断应该没有错。”李阳明的嘴角突然多了一丝古怪的笑容,他看了看冷如霜,一字一句道,“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上了年纪的人遇到爱情,就是老房子着火,真的没救了。他如此着急地行动,恐怕就是为了你。” 冷如霜哭笑不得。 “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李阳明的嘴边多了一丝淡淡的笑,“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机会。” 李阳明和梅姑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两个的脸上,同时多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这让冷如霜惊得猛然间站了起来,“天哪,公子,还有梅姑,你——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当一回鱼饵。”李阳明的笑容更加灿烂。 三十六,应对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云州城内一座豪宅的后门,对过接头暗号之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杨慕雄匆匆忙忙进了院落。 穿过两道门,他终于在一个幽静的独立院落前停住了脚步。就在三间临水的敞轩之内,一个身着玄身衣服的男子,正对着水面发呆。 他个头不高,身体绷得直直的,一双眼睛开合有神,嘴唇紧闭着,眉头一直紧皱。一双手背在身后,不时抬头看看天空,似乎在确认时间,随后又低低叹上一口气。 杨慕雄的态度无比恭敬,口中说着客气的话,在对方允许坐下之后,他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男人的口中低低反复吟唱了几句,闭上眼睛,似乎陶醉在其中。 杨慕雄坐立不安,却不能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努力摆出十分恭敬的架子。 “喜欢东坡居士吗?”男人的唇边多了一抹冷冷的笑容,“其实我讨厌大苏这个人,太不合时宜,又太固执。不过他的确见多识广,才华横溢。所谓国士无双的美誉,也只有他才能担得起。你知道,这一千多年来,那个神秘组织里,恐怕最高调也最不着调的领袖,就是他了。” “秦大人说的是。”杨慕雄的脸上赔着笑容道,“大人学识渊博,苏轼能得到大人如此赞扬,他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也知足了。” “你小子还真是会说话。”被称为秦大人的秦荣,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他细细地看了一眼杨慕雄,“不过,我的确佩服他的为人,当年那么多人设计陷害他,几次差点儿让他送了命,他却还是不敢初衷。换了别人,回家耕田多好,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多少人都梦想的日子。” “唉,话说回来,这样有骨气的男人少了。大部分的人,都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叹息着摇了摇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样的道理我明白。可没有国,哪里来的家?这些人,鼠目寸光!” “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只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杨慕雄小心地开口道,“我听闻大人当年的英雄事迹,当年投笔从戎,只身一人去了北方,立下赫赫战功——” “当年——哼!好汉不提当年勇。”秦荣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但那光彩瞬间消失,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了一眼杨慕雄,“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目光短浅,我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不过,我翻身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哼,到时候,我会让全天下人都记住我的名字。我还会像当年的霍去病一样,勒碑燕然,封狼居胥,一扫边庭战乱,让天下百姓重新过上大唐王朝那样富足的日子。” 杨慕雄的口中说着称赞的话,可一双眼睛却并不安分。 “哦。杨庄主今日来这里干什么?我真的应该先恭喜你才是!你好能干啊,本来约好的是今年中秋节才会动手,想不到你居然提前行动了,我还真的要替你好好的请一功了。你说首领到时候会怎么嘉奖你呢?”卫荣的唇边多了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冷笑。 那正是危险的信号。杨慕雄感觉自己的后背冷汗已经爬了上来,可他却不得不堆起满脸的笑容,“大人说笑了,我是迫不得已,所以才会提前行动。” “迫不得已?我看,你是舒服的日子过得太久,早就忘了我们的规矩。”一道寒光从秦荣的目光中射出,他冷哼了一声,“就是因为你的自作主张,让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得提前采取行动。哼,你最好祈祷计划一切顺利,否则的话——” 杨慕雄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他捏了一把冷汗回道,“不过,能找到那东西,不就是完成了任务吗?李翠珠已经说出了那个地点,不会有错的。大人,应该已经派人去了吧?”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大人。”男人瞪了杨慕雄一眼,他淡淡道,“真是没想到,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三年,那东西居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是那么完全不起眼的地方。” 杨慕雄也附和着叹了口气,“早就听说那个神秘组织和道教来往密切,甚至他们的成员之中,不少都是出家的道人。可没想到,就在这云州城之中——其实如果我们早一点儿下手,是不是已能早一点儿找到那东西?” “时机未到。”秦荣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满地看了一眼杨慕雄。 让他不满的不只是杨慕雄这个人,还有那些整天抱着诗文的文人,听见那些之乎者也,他就莫名其妙地后牙痛。敬佩读书人是一回事,但真的和读书人打交道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世上读书人太多,但是像苏东坡那样会读书又很风趣的读书人太少。 尤其是杨慕雄——这也是一个读书人不是吗?当年分配任务的时候,就是因为他怕艰苦,而且又自认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会被派去拥翠山庄。 切!他宁愿当时就拔刀自尽,也不愿意去当一个上门女婿——堂堂男儿,哪怕是露宿街头,也不应该仰人鼻息讨生活不是吗?但杨慕雄在做出选择的时候,甚至一脸的得意。 这样的男人,比天天想着那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还可恨! “路就在脚下——”秦荣的唇边多了一抹淡淡得笑容,“当年听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想不到居然是真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应该会被记上大大的一功。” “不敢,不敢。”杨慕雄的脸上依然带着讨好的笑容,“能为首领效力,就是属下最大的福分。只是眼下——眼下——” “听说拥翠山庄一把大火,烧得很旺是吗?”秦荣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慢慢地品了一口,才继续道,“我还真是羡慕你,数不尽的财富,以后可都是属于你的了。我想,就算主人想要指派你新的任务,最起码有一段时间,那拥翠山庄也得归你所有,直到这场风波彻底过去。” 李慕雄低下的头,根本就遮不住脸上的笑容,那是他心中早已经期盼已久的东西。只是如果他此刻抬头,一定可以发现,眼前的男人,一道凶光一闪而光。 三十七,内讧 “将拥翠山庄对拿下,从此我们就有了强大的财力。”秦荣看看得意的李慕雄,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虽然嘴唇在动,但却看不出他情绪的变化,“抓住它嘛,就等于替首领抓住了钱袋子,首领一定会对你感激涕零的。只是,这拥翠山庄,太引人注目,既然你已经坐拥了庄主之位,不宜再动。下半辈子,你就可以安稳地在这里替主人打理好钱财上的事情了。” “不不不,小人不敢居功。”杨慕雄笑了起来,他根本就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这些都是大人在幕后筹划,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我可不敢抢了李庄主的功劳。”他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这些,我会照实上报给首领。” 杨慕雄心花怒放,不过,他并不在乎主人会怎么嘉奖自己,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留在这里,还有,能不能顺利抱得美人归。 “不过我听说,那位逍遥王爷派了王府的大总管吴天仙过来,恐怕没什么好事吧?”秦荣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了。 这话不亚于在杨慕雄的头上打了一个雷,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秦荣,连声反问道,“您,您怎么知道?他来的时候——来的时候不是很低调吗?” “低调?哈哈哈——是挺低调的。”秦荣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看来你可真是太得意了,难道没有注意到,他去山庄的时候,坐的是王族才能拥有的马车吗?据说就算是走在山路上,车里的人,也不会觉得颠簸,全天下总共也没有几辆。你连这个都没有注意到?” 让杨慕雄更在意的不是这,而是从秦荣口中说出来的事实。 “您在监视我?”杨慕雄感觉自己的后背冷汗直冒,他一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么说,我的身边,一直都有您的眼线?” “主人的行事风格,难道你不知道吗?任何一个放出的鸽子,在飞回去之前,都得保证他没有叛变,也没有生二心。我只是按照主人的规定去直飞。”秦荣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他冷哼了一声,“尤其是像你这样,进了拥翠山庄那样的地方,一不小心可就是会叛变的,我们更得小心不是吗?” 杨慕雄在惊讶的同时,还有几分愤怒。这么多年来,他像一只狗一样,在拥翠山庄里先是讨好老庄主,随后又是李翠珠,他出卖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做出了那么多牺牲之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嘲讽? 最重要的是,他们居然不信任自己?眼线?谁才是他们安排进入山庄的眼线? 可眼下,他只能收起内心的愤怒,努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大人真是说笑了,当初我们歃血为盟,一心想要替主人完成大业,怎么敢生出背叛的心思?” “是吗?”秦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和他猜想的一样,文人嘛,没有骨头的占了大多数,杨慕雄只怕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他当然知道,杨慕雄冒险来这里和自己见面,必然是有所求。 哼,杨慕雄算什么东西,就算拿下了拥翠山庄又如何?秦荣的心中冷笑,他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敲打敲打他,让他别得意到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杨慕雄的擅自行动,主人居然没有半点儿责备的意思,反倒让整个计划提前。这也是让秦荣感觉很不爽的地方。他才是杨慕雄的上司不是吗?没有征得自己的同意,就莫名其妙地提前行动,这算怎么回事?眼中还有没有他这位上司?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杨慕雄坐立不安,他一直都在等着那个男人开口再问什么。 但眼前的男人,显然没了兴致,只是坐在那里喝茶,同时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个杨斌,可不是我们的人。”秦荣的话峰一转,冷冷地看了一眼杨慕雄,“据说他是你的侄子对吗?你是特意把他带到那里去的?” 果然还是提到了这个问题。这可是杨慕雄最得意的作品。他马上坐直了身子,拉了一下身上的长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回大人,是的。他是我的侄子,当初我想着,如果贸然再安排我们的人进去,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就把自己的侄子带了过来。杨斌他虽然年轻,很能干,也很能吃苦——” “哦?”秦荣的嘴边多了一抹淡淡的笑,“能让你这么信任的,只是侄子而已吗?” “是——是的。是我的侄子。”杨慕雄的腰一下子弯了,他多少有些不安的看着秦荣,却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可惜,你别忘了,在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人能瞒得住主人的眼睛。”秦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欺瞒主人,你应该知道主人会怎么做。杨斌是你的儿子,连这一点儿,你也想瞒着?” 杨慕雄真的傻眼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死死抵在地上,“属下该死,属下该死。他是——的确是我的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我只能如此——请大人——请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替我保密,如果传到主人的耳朵里——” “那就是死路一条。就算是你将功抵过,恐怕还是会受惩罚的,而且那孩子——应该还会受到什么特别的——惩罚。”秦荣不动声色道,他摇了摇头,“慕雄啊,我觉得这样的大事,你还是应该提前说一下更合适不是吗?如果不是我提前查了出来,等到首领发现你居然敢违背他的命令,还生下了这么一个私生子,下场会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的。” “谢大人体谅,谢大人。”杨慕雄痛哭流涕,他的魂都要吓丢了,听秦荣这么说,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一条短处,又被死死地捏在了他的手中。一旦自己成了一颗没用的棋子,到时候,他还会留自己一条活路吗? “别怪我捏你的短儿。”秦荣眨了眨眼睛,“你的宝贝儿子,可是太过高调了。这一年来,在外面养了两个外宅不说,还经常出入风月场所。这样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什么?这个——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杨慕雄又是一惊,那小子居然还背着自己来这一手?怎么可能呢? 可那些都是小儿科,年轻人,哪个不是喜欢男欢女爱的?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继续跪在那里,“不过大人,其实我今日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是事情——得求您给拿主意。” 三十八,失和 “你是在认真地跟我开玩笑吗?”秦荣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之前的事情居然还不算重要,这么说起来,他的狐狸尾巴还真是快要露出来了,“杨庄主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帮忙?哎呀呀,金山可就在你的面前,难道在家数钱他不香吗?” “是座金山不假,只是——”杨培安感觉汗珠都快要从自己的头发里钻出来了,“可拥翠山庄的财富,不是我想动就能动的,现在——京城里王府来人,要我凑出来一大钱——是李翠珠那个笨女人,之前答应要给他们的红利,不知道为何,他们要提起支取。现在我的手头有点儿紧,一时间凑不出来,所以请大人——能不能解一解在下的燃眉之急?” “一大笔钱?”秦荣愣了一下,他眨了几眼睛才问道,“哟,这是刚刚发财,就先来我这里哭穷?首先,我可没打算找你借钱,第二,你说一大笔钱?你倒是说说看,那是多大的一笔钱?” 当他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问道,“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这么一大笔钱,是我府上好几年的开销了——”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你说提前支取,这么一大笔钱,那个传说中的吴总管,难不成要直接带走吗?” “不不不,他是说一个月之后。应该也是拥翠山庄在京城里的人,亲自送到王府。”杨慕雄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原本想出来的借口,瞬间都不见了踪影,他暗骂自己实在是太笨了,这些话,原本是不应该说出口的。 “你是拿我来逗乐吗?”秦荣的脸色一沉,瞪了杨慕雄一眼,“虽然这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拥翠山庄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吧?王府的人,看起来也很懂规矩,居然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你随随便便从砖头缝里扫扫,都能扫出来十几万两吧?” “可问题是——可问题是,现在我根本就动不了拥翠山庄的生意。我是说除了维持山庄正常运转的那笔钱之外。”杨慕雄战战兢兢地回道,“据说是之前的李镇南定下的规矩,庄主下达的指令,或者是想要动用钱财时,一定要盖上特制的符印,如果数额特别大,就要庄主亲笔信、再加上那个符印,他们才会照办,否则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执行任何命令的。” “你不是已经接手了吗?那所有的印信不都应该在你的手里吗?”秦荣一脸的不耐烦,对杨慕雄这样吞吞吐吐的性格,他简直都快要气炸了,“历任庄主,干的不都是一样的活,用的是一样的东西。再不然,也总会留下遗书什么之类的,你把那些东西拿给他们看不就行了?你既然提前行动,难道不是已经万无一失?” 这下,杨慕雄是真的心虚了,他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不只是提前采取了行动,而且,关于拥翠山庄究竟是怎么运转的,你完全不知情对吗?” 杨慕雄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他吞吞吐吐地回道,“我也弄清楚了大部分的事情不是吗?拥翠山庄的生意都布置在了什么地方?尤其是那些酿酒坊,每年都能给拥翠山庄挣不少钱。” “我是说整个拥翠山庄,派你到那里是干什么去了?你他娘的居然给我这样的回答?我说的是所有的,所有的东西。”秦荣几乎要爆炸了,他大声地咆哮了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人,可是我已经弄明白了一些东西不是吗?比如说那个藏着宝贝的地方,那可是我亲口问出来的。”杨慕雄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吼过,虽然他脸色难看,还是嘀嘀咕咕小声替自己辩解。 这让秦荣更是生气,他低声怒吼道,“那你跟我说一句实话,现在,你不能动用的地方,都涉及到什么生意?多长时间能把那笔钱凑出来?” “这个——”杨慕雄瞬间哑了,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出了种种打算,却从来没有想过,看起来只是武将出身,超级自恋的秦荣,居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是——是——是所有的生意——所有账目上的钱,都暂时没有办法——在没有找到他们说的那个符印之前,我暂时都动不了!” 房间里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随后,秦荣怒吼了起来,那声音几乎都要把房顶掀起来了:“你他娘的是头猪吗?这么说起来,你什么都没有搞明白,就提前行动了?你难道把我说过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我们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多年,拿到手的只是一个空架子?这么多年,你可一直都在李翠珠的身边,不是前一段时间还自夸,把她贴身照顾的侍女,都换上了我们的人吗?现在你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搞定?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杨慕雄在惊慌失措的同时,心中更是恼火,一句话,居然就抹去了他所有的功劳?可他知道,这才是自己顶头的上司,得罪他自己的下场会很难看,“可那个地点,的确印证了他们之前的说法不是吗?一模一样的,绝对不会有错。符印的事情,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只要我认真地翻找几遍,一定能找出来的。可眼下——从这里到京城,就算仅仅只是内部周转,怎么也得二十天的时间。所以时间不多,还请大人——助我暂时度过眼前这一关。” 秦荣气得直翻白眼,不过,另外一个惊人的想法,让他冷汗直冒:“难道说,拥翠山庄一大一小那两只狐狸,一直都在防着你吗?” “怎么可能?”杨慕雄笑了,不过却多少有些心虚,“我在那里可是足足待了二十年,绝对不可能出半点儿纰漏。” “如果他们有些心防备——那么藏宝贝的地方——有没有可能——也有问题?”秦荣自言自语,随后身子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这下就连杨慕雄的脸色都变了,他细细地回想之着前的种种,没有漏过任何可疑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怎么可能呢?大人细想,我们的行动,都是保密的,他们如果真的有所防备,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死了?” 但秦荣的脸色再度阴沉了下来,如果出了状况,那么,他能想象得到,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状况会有多糟糕。 三十九,神秘契合 那些人死了,而且是以那么诡异的方式!李阳明将那些话看了又看,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周宏。 的确,就是那位已经隐居江南的那位学者。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李阳明曾经亲耳聆听过他的教诲。虽然还不能想起所有跟他有关的记忆,但李阳明知道,自己和他的生活,绝对有交集。而且,莫名其妙地,他觉得他和那位老人,一定相交甚厚。 这让他的心中的听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是一位性格孤傲的老人,颇有学者风度,据说当年曾经还进入过皇帝的书房,亲自为诸皇子讲解过经书。不仅如此,他教书多年,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子之中,已经有人进入太学院讲学。 是了,李阳明的心中长长叹了口气,他虽然性格孤僻,但他对学生的热情,和治学的严谨,让很多人对他肃然起敬。 “等你去江南的时候,可以随时来看我。”他还模糊得记得那张脸上的笑容。 真的是他吗? “主人想起了什么吗?”梅姑一脸小心地看着他,“时间不早了,不是说了好,您要去一趟府衙,陪吴总管去见个人吗?” 李阳明点了点头,“在那之前,能帮我找一份地图来吗?”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四个人所在地方,必然是有什么寓意的。 那么,自己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李阳明的心中更加不安起来,在不同的地方,不同时间死去的四个人,死前将自己折腾成那种古怪的样子,绝对不可能是巧合!那是在传达一种信息。而且,在他们死之前,一定知道,会有人把这个消息传递出来。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那个消息就是传给自己的——就好像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早晚都会被自己看到一样。吴天仙显然对自己有所保留。 就好像——吴天仙好像是在努力地让自己享受这么一段悠闲的时光——悠闲?当这个词从李阳明的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是一愣,感觉是不会有错的。吴天仙似乎是努力地想让要自己放松下来。 地图很快被摆在李阳明的面前:青城山、扬州城、泰安府——三个不同的地方,青城山和泰安府,两名死者的姿势是相对的,扬州地处江南。而云州城也同样在江南之地。二者相距八百里——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联系。 如果拥翠山庄就是第四个案发现场,如此一来,四个人正好占据了四个角落。只是这又代表着什么意义? 太极的两仪?不太像? 还有死者的姿势。姿势并不相同,但显然都在传递某种东西。还有,拥翠山庄的那一场大火。 有什么东西在李阳明的脑海中闪了一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会真的跟那个神秘的传言相对吗? 据说,古人将天上的星象划分为“三垣”和“四象”。三垣分别为:紫微垣,意指最高的天子。天市垣:代表百官。天市垣,城市的象征。而在三垣之外,还有四象环绕。正因为有四象环绕,才能保证三垣的运转正常。 另外,四象既是四方的神灵,又代表着四个方位:青龙,又称苍龙,被认为是东方的守护神,据说早在先期时代,青龙就代表东方七宿。有一种说法,认为青龙是四象之首。 白虎,有不同的说法,不过在四象之说中,一般认定白虎同样是杀伐之神,是传说中的战神,据说它守护着西方。 而那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形容婴儿半跪姿势倒下的那个人,显然模仿的就是传说中的玄武。据说,玄武自然同样来自于四象之说,不过,关于它的来历和形象,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认为,玄武就是一种灵龟,持这种说法的人,认为传说中大禹的父亲鲧,字玄冥,又称玄武。他利用从天上盗来的息壤治水,也就是用堵的办法治水患,结果失败了,后被处于极形。有人认为,鲧死后就化作了灵龟,也就是所说的玄武。 另外一种说法则认为,传说中的玄武是龟与蛇组合而成的一种灵武,“玄武,北方之神,龟蛇合体。” 无论是哪种说法,都认为玄武是北方之神,主水。 关于朱雀的说法又有很多种,一种说法认为,朱雀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尚书》中说,朱雀即“日中星鸟”,是鸟的形象,主南方之神。传说中朱雀是不死之身,每隔一千年就会在火中涅槃,随后重生。 这是地理上所谓的四个方位吗?似乎差了一点儿什么。有些地方,似乎解释不通。但他们的姿势,无疑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们的确是在守护着什么。也正是因为守护那个秘密,所以才会分居在不同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朝他们下毒手呢?最重要的是,那些人怎么会找到他们的? 李阳明叹了口气。还有之前那些人交给自己的那块看起来漆黑的东西,又是什么?那是在他记忆之中,完全没有印象的东西,他之前肯定没有见过。 那个组织——也就是梅姑口中提到的那些人,还有吴天仙他们制定的那个计划——李阳明能感觉到,虽然自己确到的只有梅姑、吴天仙和冷如霜这些人,但暗中的较量,只怕早已经开始。 解开那个秘密的关键,说不定还在拥翠山庄。 李阳明皱了一下眉头,或许,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查什么。照吴天仙的说法,他是自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换句话说,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居然让他如此冒险? 还有忠叔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认出了自己,而且还心甘情愿地喝下了那壶酒,显然,他知道自己是谁。 再加上母亲——虽然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亲,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那番话,似乎颇有一番深意。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让自己远离?究竟为什么远离?还是说,她已经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让自己离开? 四十,危机重重 清风观,道德天君脚下的机关已经被打开了,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青衣人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他亮起了手中的火折子,由于激动,那火光也随之跟着晃动起来。 那是一个黑色的约三寸左右的方洞,他用手又敲了一下,下面还是空的。 张虎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只要打开那个机关,里面的东西就会出现,想不到下面还有层暗格。早知道这样,他应该带着工具来的。 想要打开下面一层,恐怕只能敲破挡在上面的石块。这让他十分为难,如果声音太大,肯定会惊动正在一旁房间的张真人——那可是张虎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他已经等不到晚上了,早一点儿拿到那东西,他就能早一点儿成为自由人,更早跟小翠在一起不是吗? 他看了看,香案不远处的烛台,那个可以用来试一试。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随后脱下自己的外衣,裹着烛台敲击,这样可以避免发出很大的声音。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冒险。张虎的心跳也跟着加快,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用力地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东西真的被击碎了,下面的确还有一个更大的洞,因为碎了的石头,似乎都漏了下去。 希望里面的东西会完好无恙,他的心中多了一丝不安,主人曾经说过,那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东西,绝对不能出半点儿纰漏。 洞口一点点变大,他惊喜地放下了手中的烛台,试着将手伸了进去。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这让他的心猛然一惊。不可能,那东西就应该藏在这个地方——他再度小心地搜索了一下,随后燃起了火折子,仔细地朝下看了看。 里面的确是一个中空的一尺见方的洞穴,下面却一个空空的洞,只见底下是两句诗,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上面写的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诗句的末尾,还画了一个长须老人的笑脸。 这是什么鬼? 灰衣服人不甘心地看了看又,才发现那是嵌进去的一个石板。他小心地将周围的碎石块都敲碎,随后硬生生将那块石板揪了出来:不会有错的,那的确是一个石板。 主人要找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烛一类的味道。被人发现了?可那块石头——一股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惊,让他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 为什么会成现在这样? 四个人,已经死了四个人不是吗?卫傲青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那是一个魔鬼,一个绝对的魔鬼。据说,当年一个作恶多端的山贼,被卫傲青抓起来之后,把他装到一个巨大的陶罐里,下面升起了大火。在火还没有被点着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哭爹叫娘,连小时候曾经去人家鸡窝偷蛋的事情都招了出来。 没有人敢在卫傲青的面前保守住秘密。他有的是各种手段让那些人开口。 既然四个人说的是同样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这里只有一块早已经被打磨好的石头,还有那一句莫名其妙地话? “他娘的!我们难道真的被耍了?”他愤怒地跳下了神案。 而此时此刻,张真人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真的到了那一刻!而他要做的,就是完成早已经在心中记了无数遍的动作。在将最后的香料全部投入到那个巨大的香炉中去之后,他终于提起了面前的笔,几乎是奋力地书写。 温水化开了那些早已经干掉的墨,他舔了一下笔尖,奋笔疾书。 每一个字都是已经背熟了的,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之前来这里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一遍重复那些要写下来的字,而且还要看着他一遍遍地书写下来。他没有时间去观察那个人的行动,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选在白天到这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抓紧每一刻,赶紧写下来那些东西,最好一字不落。 希望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发现。张真人的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他早已经在红尘没有任何的牵挂,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生命充满了留恋,甚至如果再重来一遍的话,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每当一个冬天过去了之后,他就开始庆幸,新的一年已经开始,意味着这一年会风平浪静。但万万没想过,意外会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突然降临。 只要道德天君脚下的机关被打开,那就意味着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人识破,最起码,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或者说,已经死亡。而他就要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让人知道,这里发生了意外。 交给这个任务的那个人,是他生命中最敬仰的人,他是发过血誓,而且死心塌地以生命相追随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一盏青灯早已经被点燃,它就亮在案边,而那座高高的香炉,就在一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猛然间回头,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 “放下手中的笔,把它烧掉。”张虎慢悠悠地开口了,他的手放在怀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这么看起来,你也是他们的人。”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张真人的脸色是那么的淡然,他看了看案上的东西,眉头紧皱,“你还想再造杀孽?” “他们都死了,当然都已经死了。就算你想将消息传递出去,也完全没有用了。”一身灰衣的张虎,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笑容,“可你记得我的样子,所以,很抱歉,我不能让你活下来。” 原来面对死亡的时候,是这样一种感觉。张真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行动,胸口就中了一刀,随后,他看到有血从自己的身体里喷了出去。 与此同时,张虎一把抓起了案上的纸,就着青灯将它点着,随后几乎是很自然地将它投入了香炉之中。 “我终于明白了。”张真人的口中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句话。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将案前的青灯推倒在了地上,同时叹了口气道,“快——离开这里——” 张虎一脸的茫然,但他走到道观外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还有那股热浪,将他猛然间推倒在了地上。那间侧房被夷为了平地! 四十一,猛醒 那种不安的感觉,让李阳明急得团团转,可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整个大脑是一片空白。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而梅姑同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山上那声巨响传来的时候,梅姑吃惊到脸都绿了,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山顶上冒出来的那一缕蘑菇状的青烟,随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天哪,他们的行动,怎么会那么快?怎么可能?” “就在这里?”李阳明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瞬间就意识到,这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梅姑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那声巨响——那一声就在野外发生的巨响,是我们之前早已经有过的约定,我得马上飞鸽传书到京城,提醒他们,秘密已经被泄露。也就是说——天哪,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梅姑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看李阳明,“可我不明白,已经死了三个人,为什么到现在我才知情?明明——明明之前我是有机会救下那个人的对吗?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一直都存在着的漏洞,”李阳明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很显然,这一切比他们想象中来得要快,而且,有些东西不太对,李阳明叹了口气,“很显然,在这里,恐怕每个人都有着严格的等级,每一级只能往自己的上一级报告,如果有一环出了问题,整个组织都会出现问题。” 恐怕不只是漏洞那么简单。李阳明的心中多了一丝不安的感觉,他隐隐感觉到,整个组织已经在风雨飘摇之中,否则的话,他不可能是处在眼前这种致命的情形。 “可我只知道,拥翠山庄是我们的秘密据点,可看那朵爆炸的云所在的方向,应该是在郊外的某个道观不是吗?”梅姑吃惊地看着李阳明,“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李阳明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想,你知道的,只是他们决定能让你知道的那部分。知道得越多,对你来说越不安全。” 四个人守卫着的自然就是那个惊天的秘密,而显然为了保住那个秘密,他们还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退路。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身份被发现时,就会说出那个地方。而当有人去那个假设的地方后,就有人马上传递出消息,其他人就会马上采取行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可现在,他们居然马上采取了行动——唯一的解释是,朱雀——也就是李翠珠是那个最靠近核心的地方,所有在最后一个人的口中确认过地点之后,他们才会马上采取行动。 梅姑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地上站起来,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李阳明,“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吴天仙既然是去了官府,那我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李阳明的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去现场看一看。” 幽静的院落之内,原本满天大汗的杨慕雄还是跪在那里,正在费力地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一声巨响同样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秦荣愣了一下,他当然看到了不远处山上飘起来的那朵青色的烟雾。 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下人打扮的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在秦荣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真的确实是那个地方?”秦荣的脸色十分难看。 来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守城人在岗哨那边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错的。那个方向,只有那么一个处地方,绝对不会有错。” 直到下人匆忙离开之后,秦荣的脸色依然十分阴沉。 “哦,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不会是——地动了吧?”杨慕雄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哼,如果真的地动就好了。”秦荣的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告诉虎子的那个地点,千真万确?” 杨慕雄眨了两下眼睛,“的确是从李翠珠的口中说出来的,不会有错。就算是她一个人记错的话,别人的话,不是也能印证吗?是有什么问题吗?” 秦荣没有答话,只是冷哼了一声,“最好什么问题都没有,否则的话,我看不只是你,就连我,都会死得很难看。” 而此刻,清风观外,张虎抖去了身上的泥土,回头看看那座道观,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强者的姿态出现,每一个成为他目标的人,最终都成了他计谋下的亡魂。到现在为止,他不清楚自己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像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就在不久之前,又是为了小翠和她的家人。 他从没有想过那些被他杀掉的人,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他甚至都不会问他们的名字,更不会记住他们的脸。 但是今天他却是第一次如此不安。张真人看起来很平静的脸,还有他嘴角的笑容,以及提醒自己离开时的那份淡然。 一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居然也能如此从容?而张虎本人,就是杀死他的凶手不是了?为什么他不但没有报复,反倒让赶紧离开那个地方? 虽然觉得张真人的话不可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上的那份从容让他心虚,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从道观里离开了。随后就听到了那声巨响。 如果他当时留在那里,那么不死恐怕也得丢半条命! “为什么?你也是他们的守护者?告诉我,那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还记得,不死心的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我的确也是这个盛世的守护者,”张真人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我守护的是天下人,你们这些心怀叵测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那些东西。真命天子,会找到的它的。” 守护的是天下人? 张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过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可当面对张真的时候,他似乎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 也许,是时候应该问一问答案了。 四十二,援手 云州城地处江南,二月正值草长莺飞。 马车向城外疾驶而去,最先经过的就是章台,这里是整个云州最热闹的去处,全城最大的商业街就在这里。再往前鼓楼,云州城最有名的夜市就在这里。尤其是本朝开了宵禁之后,这里的夜市几乎通宵达旦。 云州府衙、大戏台,一座座建筑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偶尔会有凉风从晃动的马车窗帘那里吹进来。 李阳明的眼睛一直都在望着外面,这会让多少减轻一些他内心的焦虑。他似乎不习惯跟男人同处一辆马车,而且还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硬汉子。 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那一声巨响打破了所有的宁静,也打乱了吴天仙和他之前制订的计划。 那当然是一场悲剧,但同时也是一条线索。如果能顺着三清观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查出点儿什么来。 可既然发生了爆炸,无论如何,官府都会派人前去勘察。如果不能第一时间赶去,恐怕有些线索就会被深埋在地下。 就在李阳明为此发愁时,自京城而来的吴天仙似乎早有准备,在出示了六扇门的令牌之后,李阳明摇身一变,就成了他口中的六扇门高手杨明,专门秘密调查各地的疑案。 几乎是顺理成章,吴天仙顺手把他被推荐给了云州府的知府陈继先大人,随后又被邀请和捕头王峰一起前往三清观,调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去府衙之前,梅姑告诉他,捕头王峰,人称王疯子,是一个只知道抓捕罪犯,从来不会讲什么私情的人,大半生嫉恶如仇,在他的手中,抓到的犯人数不胜数,据说当年连他自己的小舅子都照抓不误,老婆气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再没有回来过。 这样一个敬业的男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想要解开谜团,第一件要做的自然是去现场看一看,而跟在王峰身边,才能理所当然地去查看现场。 李阳明期盼能找到跟凶手的有关线索。但却没想到,是跟着这么一个糙汉子一同前去。 他们早已经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四个核心人物被杀,除了杨慕雄之外,对他,还有他身后的那股势力,以及神秘的杀手究竟来自何方,他们一概不知。 看吴天仙和梅姑的架势,恐怕这也是他会主动来这里的目的——只有找出对手,才能着手应对不是吗? 王峰却被李阳明想象中要年轻,看起来只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不苟言笑,一绺头发不安分地挑了起来,目光如炬,一张铁青的脸紧紧地绷着。怪不得梅姑得来的资料中说,不少人家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都会说:如果再不听话,就让王疯子把你带走。 李阳明——此刻已经化身杨明的他,就和王峰挤在同一辆马车之上,他不得不借着看外面的风景,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局促。 出了城外就是一大片含苞欲放的梅花,据说当年先帝南巡之时,曾经在此驻足,因此这里也被定名为梅园。 平日里花开时节,这里人来人往,城中不少读书人、贵公子都会来这里赏花,据说章台的那些姑娘们也会前来,更引得不少轻薄之徒来这里闲逛。 马蹄有节奏地敲击在地面上,让坐在车里的李阳明昏昏欲睡。 似乎特别为了照顾李阳明这位来自京城的“上差”,陈大人特别嘱咐,一定要坐马车前去。 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王峰瞬间黑了脸,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车子快速地转到了山路,回头看时,整个云州城的轮廓逐渐清晰。这是一座仅次于京城的大城,据说当年建城之时,曾经请来风水名师助阵,才有了今日云州城。 “我已经通知其他人先到,幸好出事的时候是上午,当时只有一位张真人在观里守着。”王峰叹了口气,看了看那片还在冒着烟的地方,“他们现在都被暂时安置在后院的房子里,不得令不得离开。” “是因为炼丹炉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炸掉的吗?”李阳明——此刻已经化名杨明的轻声问道,“据我所知,道观之中,大多都会设炉炼丹。” “三清观是个小道观。”王峰皱了皱眉头,“多年前就已经荒废了,这两年名气才大了一些。那里的道士都是清修,没有丹房,更没有什么炼丹炉。那么大的爆炸声——难道他们居然偷偷藏了黑火药?” 车子很快就在那座道观前停住了。 山门已经倒了一半。道观的正殿,有一部分屋顶也被掀开了。从倒掉的墙头往里面,东侧房已经被炸出了一个深坑。一半土墙混着石头、瓦片倒在地上。 道观里的人都已经吓得半死,谁都说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东侧房里是不是有火药,他们更是一问三不知,不住地连连喊冤,“我们在这里连吃饭都成问题,怎么可能有钱去买什么黑火药,这可真的是冤枉啊。” 张真人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修道之人。在这个道观清修了已经十几年,三年前曾经外出游历半年,回来后再没有出去过。在其他道人的眼中,他在是性格有些懒散,平日里不怎么爱动弹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杨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认真地检查爆炸现场。很显然,如果不是早就藏好了大量的炸药,是绝对不可能将这里炸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那是一个信号,为的就是给守在城里的梅姑报信。而那声巨响,的确也惊动了梅姑,让她马上放出了信鸽。 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奇怪的是,根据剩余的火药末来看,这并不是现在市面的常见的火药。”王峰看了看杨明,慢条斯理问的,“既然上差自京而来,见多识广,能认出这些火药,究竟是什么来历吗?如果不是大规模的购买,那又可能会出自何地?” “据说远在春秋之时,民间就有人开始自制火药,以硫磺、雄黄、硝石,以蜜烧之既可。魏晋之时,人们炼丹成风,所以火药也就应运而生。”杨明淡淡开口道,“唐昭宗之时,据说已经有人开始使用飞火,大概就是用火药制成的兵器。我朝已经有火药作坊,制作烟花爆竹之外,也会用来制作武器。但是火药的售卖,是有官府严格管控的。” 四十三,线索 “上差是打算在这里给我上一堂跟炸药有关的课吗?”王峰的眼睛像把刀子一样扫过杨明的脸,面无表情地回道,“知道什么叫炸药,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是想说,有时候,并不一定需要从市面上购买炸药。只要能每次都小批量地买到炼制丹药的东西,日积月累,就会留下来这么多。”杨明蹲在地上,取出了一小片有点儿发黄的土闻了一下,“这里还有硫黄的味道,而且,当时是一团青色的蘑菇云,我想,炸药的数量一定很大。” “每个人都是可以随意出入他的房间的。这我们的人已经问过了。”王峰的进展很快,“他们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物品。” “那就应该是藏在地下,或者是某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王峰踱着步子走到了一旁,“看起来除了追查火药的线索,没什么可查的。” “火药上应该找不到线索。”杨明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他是悄无声息这将火药藏在这里的,那也就意味,他可是小批量购买,或者是自己炼制,然后再堆到这里的。前提条件是,的确是他动手炸毁了这里。” “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王峰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这里可不是什么大道观,香油钱也没有几个,炸了这里能有什么好处?如果说是寻仇,那更不可能了。这位张真人,出了名的性格和善,乐于助人,绝对不可能跟人结仇的。再说,如果真的是有人来这里寻仇,更是天方夜谭,我不信真的有人会背着火石来到这里。” “只可一条山路通往这里,我想如果有马车经过,这一路上应该会有人看见。而且,马车上有重物,肯定会留下车辙。”杨明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十分认同王峰的说法,“如果有人背着火药来这里,更引人注目。” 如果是有人来这里寻仇,根本就解释不过去,既然是寻常,那么张真人必然有所准备,绝对不可能将凶手请到自己的房间里。 而这,也正是杨明希望看到的。 “只能以意外结案?”王峰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听起来像是个很有意思的结论。可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将这东西堆在这里?难道是觉得冬天太冷,要拿这东西取暖?” 杨明没有答话。 他看得出来,王峰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 一个早已经炸得变形的青铜炉,就飞落在道观的门口,据说就是张真人房间内的物品。 杨明认真地检查了一下,这也是除了那盏早已经变形的油灯之外,唯一一件幸存的物品,上面似乎还沾有血迹。 居然真的变形了?杨明认真地检查了半天,随后,从随身取出一把匕首,将东西取下来之后,放在一张纸上包好。 “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王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论是对现场的检查,还是对道人的询问,似乎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早已经急得团团转。 “您可认得这是什么?”杨明淡淡抬起头。 “一个破香炉而已。”王峰皱了皱眉头,“就这么一个破道观,还能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吗?说不定是在哪里捡来的吧?” “青铜香炉,这么高的青铜香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起的。”杨明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既然那些人做了周密的安排,为什么又要在现场留下这么显眼的东西? 青铜器在中国应用最广的时代,差不多从夏商一直到战国早期,这一时期又被称为青铜器时代。每个时代青铜器的造型都各有特点。战国末期至秦汉,青铜器逐渐被铁器取代,青铜器也逐渐销声匿迹。 而现在最常见的就是陶瓷香炉,就算有些富贵人家会使用青铜香炉,造型也更精巧,这么大的香炉,恐怕早已经在世上销声匿迹。 更何况,这还是一尊三足双耳香炉,在细细擦去上面沾的泥土和灰,在上面雕有回字纹,在铜炉的正面,是两条正面相对的龙纹。内壁早已经被熏黑,看不清还有什么东西。 杨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玩意儿有什么问题吗?”王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杨明。 “大人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香炉?”杨明抬眼看了看王峰。 “我记得汴梁的大相国寺里,似乎有这么大的一个香炉,不过那只香炉是方的,四条腿。这样的,还真是没有见过。难道不成这东西还有什么来历?” “据说这里的三清观,多年前曾经是一处胜迹。”杨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看起来,那传言是真的。这个香炉起码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甚至更早。我想,这个道观——” 王峰吃惊地看着杨明,“你说这东西,真的是个宝贝?不可能吧?就这么个看起来完全不起眼的东西,也能是宝贝?” 按照杨明的吩咐,香炉被抬入了道观的正殿之内。他们自然不会不注意到那个早已经被敲碎的神像,还有下面那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里——有被人破坏过的痕迹。”王峰叹了口气,“这个我们之前也问过这里的道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机关——这么说起来,真的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杨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么说起来,那三个人被折磨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追查出秘密,那些秘密,就是跟这么一个完全不起眼的道观有关。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动作如此之快?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杨明跳上了神案,随后小心地凑进了那个洞口。燃起火折之后,这才发现,那个洞比自己想象中要大。里面显然曾经有什么东西,但被人取走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个空空的洞穴而已。 就在杨明打算熄灭手里的火折子时,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他将火折子凑进了下面的洞口,只见下面青砖之上,浅浅地刻着几道细细的纹。 他用手轻轻地比划了一下,随后身体像是被雷击了一番:那是一个特别的符号,一个早已经流传了千年,又在不断变化的符号! 四十四,惊奇 如果不是烂熟于心,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杨明的思绪瞬间被打开了,那些话,他早已倒背如流,“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又类万物之情”。万事万物,都可以从八卦图中找到答案。最重要的是,大凡有才干者,多是通晓八卦、精读《易经》之人。 可这个神秘的符号,出现在道观之中并不令人惊奇,可奇怪的是,这个八卦图,并不是在寻常道观里常见的那种符号,因为这是两条首尾相交的鱼。 不会有错,的确是两条鱼。杨明在自己的记忆中还是找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说,有一种说法认为,八卦图其实来源于创世传说,传说中女娲人身蛇尾,与伏羲结为夫妻,而八卦图最初的样式,就是二人在一起的图案简化之。也有人说,那两条鱼,其实就是阴阳鱼。 还有一种说法,认定当年伏羲创造的八卦图,被藏在某个神秘的地方。阴阳鱼,就是伏羲留在人间看守秘密机关的护卫。那是一个神秘的机关,一旦打开,可能就会解开人类与神之间的界限。 但最常见的说法,是认定八卦图是一个用来辟邪的东西,被认为鬼气太盛的地方,一般都会放置一个八卦图,以取趋吉避凶。 除了信仰之外,其他的猜测应该都是无稽之谈。杨明叹了口气,他对另外一种说法更感兴趣,比如说,为什么这个八卦图会出现在这里,它究竟会指向何方? 细看之时,在那个几乎淡到看不见的八卦图的周围,还可几个小字,从右到左分别为:宫商宫商羽角。 这又是什么鬼?杨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既然这里是组织里抛出的一个障眼法,那么,在这里绝对不可能留下什么真正的线索。顺着这里的线索,去追查凶手,这才是杨明要做的工作。 而此刻的王峰,显像是突然间那股疯劲儿就冒了出来,他忙来忙去,像只猎犬一样,不停地在现场翻弄着什么,完全不顾自己的手上沾染了黑色的灰。 果然是个敬业的捕头。 空气中除了硫磺的味道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让杨明的心头开始不安起来,这里早已经变成了一座地狱,但不知道幸还是不幸,这里的人们,早已经看破了红尘,所以对张真人的死,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偶尔一阵风吹过,更让看起来荒凉无比。 王峰自然也看到了那个洞,在他看起来,里面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没什么好留意的。 尤其是在询问那些道人之后,他们矢口否认曾经在里面放过东西,他就更不在意了。 “不过上差对这里很熟的样子。”王峰的表情看起来多少透着那么一丝古怪,“神相庄严,如果不是上差提醒,我还真不敢往那里敲。” “不管出现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他的胆子都很大。再怎么说,都是一处道观不是吗?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真的有贼人来这里行凶,也不是不可能。”杨明从神案上跳了下来,随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王峰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座道观无人把守,可以随意进出大殿,而且除了初一和十五之外,每天上午留在这里的只有张真人,经常出入这里,或者是住在山角下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 “对这位张真人,不知道上差了解多少?”王峰突然开口了,他的眼睛淡淡地望着杨明。 这下轮到杨明吃惊了,他一脸惊奇地看着王峰,“你是认真的吗?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见过他。” “也没有听说过他?”王峰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惊奇,“上差难道不知道,他是这两年,整个云州城里算命最准的人。” “听过一些。”杨明皱了一下眉头,他记得梅姑曾经跟他提了一下,“不过算命嘛,信则灵,不信则无。” “人家送给他一个外号,叫铁嘴张真人。名气越来越大,只可惜他的性格古怪,想要请他算命,还要遵守一大堆的条件。不过,”王峰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据说从三月开始,他就会正式出山,替大家算命,有意筹到更多的钱,想要将在这里的道观重新修缮一番。” 最初杨明以为,王峰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却没曾想到,接下来问出的话,让杨明觉得更加奇怪了:据说,早上曾经从山下送来一封信,说是有一位贵客,要来这里和他见面,而且,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在场。 难道之前他说的那些都是在演戏?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 “哦,那个约他见面的人,据说就是拥翠山庄的少主人,李阳明。”王峰慢条斯理地开口,随后,一脸淡定地望着杨明。 这让他又是一惊。怎么会把李阳明——也就是他给扯进来?这怎么可能呢? “哦?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奇怪。”杨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难道您没有听说,拥翠山庄发生了一场大火,不少人受伤吗?听说山庄里可能有大人物,也丧命于火灾之中。” “哦?上差的消息真的好灵通啊。”王峰点了点头,“不过当时将信送给张真人的小道童说,那封信的确是拥翠山庄的人送来的,所以我想,这一点应该很值得我们注意。你说,他们两个见面,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显然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杨明之有苦笑,“您在这里猜来猜去,恐怕不会找到答案,倒不如去拥翠山庄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那个嘛——”王峰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犹豫,“我自然是会的。可现在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你说那封信,究竟是他来拜访张真人,可是张真人给他写过信之后,他给的回信呢?” “怎么会这么问?”杨明的心中多了一丝不安,他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似乎和自己有关,但王峰——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怀疑自己吧?起码,吴天仙的身份,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王峰的手里握着一张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点儿的纸牌,能看出来的,只有两个字,“阳明”,盖在名字上的,正是拥翠山庄的大印。 四十五,蠢蠢欲动 有什么东西不对,杨明的心头很快就多了一丝不安的感觉。尤其是站在他面前的王峰,让他捉摸不透的同时,也察觉到了危险。 他自然是从来没有跟张真人打过交道的。不用问,代表着青龙、白虎、玄武的三位老人,以那种诡异的方式死去,必然跟如今的清风观有关。 而那位张真人,就是梅姑之前的那一道防线。这惊天一爆,掐灭了那四个人与组织的联系,同时也保全了部分成员,但与此同时,也将整件事情变成了一个更大的谜团。 那可是五条活生生的生命。甚至——如果他什么线索都查不到的话,可能还有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牵扯其中。 杨明的心口像是刀扎一般疼痛。绝对不可能让悲剧再度发生。 那五个人之中,周宏老先生他却是熟悉的。他是一位性格孤僻的老人,喜欢深居简出的生活。如果他是一位沽名钓誉之辈,恐怕早已经誉满天下,在朝阁之中位极人臣。 但他是一个太低调的人,低调到每一个曾经有幸聆听过他教诲的人,都惊讶于他的简朴——当然,恐怕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如此幸运,能与他见上一面。 李阳明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和周宏老先生见面的时候,是他的书童亲自登门,干干净净地递上老先生的信物,要求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见上一面。 那个信物惊动了早已经赋闲在家的白老大人,那可是历经两朝的尚书老大人。 后来杨明才听说,见到信物之后,老大人惊喜到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匆匆忙忙跑向大厅。幸好管家体贴,拿着一双鞋子追上老大人。 不仅如此,老大人态度恭敬地接待了那位书童。在杨明没有出现之前,是老大人亲自陪坐在大厅上。 那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有如此殊荣!一个小小的书童,居然就让老大人破了例。 不仅如此,在书童与杨明离开时,老大人命人驾上老大人专用的七宝车,由管家亲自将他们护送他们回去。一向谨言慎行的老大人,再三嘱咐他,无论如何都要感激周老夫子的指点。 可那是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在心上。 如果一切有重来的机会。杨明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他当然见到了那位貌不惊人的老人,甚至还以为他也是某个去抱白老大人大腿的人。 但老人开口就让震住了他,让他瞬间就端正了态度。 才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感觉自己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了,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活着,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可现在,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杨明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他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这里乱晃! “你说——李阳明见他,会谈些什么?”王峰显然并不打算结束这一次的谈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明一眼。 “还能谈些什么?既然你说他算命很准,我想那位李公子,无非也就是想问问前程,或者是问问姻缘什么的吧?”杨明淡淡回道。 “恐怕也只是这个解释了。”王峰摇头,“只可惜,我对算命什么的不感兴趣,可你说拥翠山庄的少庄主,为什么也会对这个感兴趣呢?” “去拥翠山庄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杨明看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到目前为止,拥翠山庄对那场大火一直都保持沉默,甚至连庄主已经身亡,杨慕雄接手拥翠山庄的消息,也都仅仅是传言,他们并没有直接向外宣布。如果能借助王峰之手,去那里查一查,说不定能知道他们的动向。 王峰点了点头,“只凭这个,我也得去那里走一趟。” “不过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有点儿讽刺不是吗?”杨明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说这位张真人算命很准,他为什么今天不给自己算上一卦呢?这血光之灾,不是就能躲过去了吗?” “哼,今天只要有人来过这里,那我一定能找到线索的。”王峰看了看远处连绵的山,还有那条通往山下的路,叹了口气道,“再过去就是悬崖,除非神仙,否则的话,什么人都不可能绕过去。剩下的,只有这么一条山路。山下我已经安排人把守。就算他带着粮食还有水,晚上不升火的话,也绝对熬不过去的。我还就不信,抓不到他。” “除非他早就从这里离开了。”杨明的脸上多了一抹调侃的笑容。 王峰瞪了他一眼,“那除非他真的是长了翅膀。我手下的这帮弟兄们,可不是吃素的。” 而此刻,回到拥翠山庄的杨慕雄,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按照他们的计划,张虎只需要进入道观,然后取出那个东西之后,再将它带到山下,交给秦荣,一切就都能结束了。可那个愚蠢的男人,究竟做了什么,居然会有那么惊天的一爆? 怎么可能呢?一切都不应该有问题的。再三仔细回想着和李翠珠的对话,没有丝毫的破绽不是吗?她说出了那个地方,也印证了之前那些人提到的地方。 张虎也说,那地方绝对不会有在的,可为什么三清观会炸掉?难道说,那里设的机关之中,还有火药,为的就是——不对,李翠珠说过,那是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毁掉,所以呢?为什么会炸掉? “三清观炸了?怎么会炸了?”杨斌的脸色苍白,他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要看看杨慕雄的脸色,他就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 李慕雄没有答话,不过,他觉得杨斌的态度太过奇怪了——杨斌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杨斌多少有些慌张地掩饰道,“哟,这上个月小公——我是说那个李阳明才去过那里,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他去过那里?”杨慕雄惊讶地看着他,“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那里——应该没什么好玩的吧?” 四十六,要害 忐忑不安的杨斌含糊不清地回答着问题,值得庆幸的是,杨慕雄也心不在焉,根本就没在意他是怎么回答的。 对杨慕雄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难道真的要跑路吗?早些时候,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细软,随时可以离开。 小心翼翼地攒了二十年的钱,那笔钱足以让他和自己的心上人——冷如霜,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人,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前提条件是,秦荣真的肯放过他。 事情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他挠了挠自己的头,一切都没问题不是吗?虽然在对付李翠珠的时候,自己心急了一些,可那个地点没有错,而且秦荣也曾经说过,之前三个人说的都是云州城外,既然已经从四个人的口中得到同样的答案,那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出问题了? 是李翠珠故意在耍自己?这种说法似乎也完全站不住脚。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他谨小慎微,一直小心地服侍着李翠珠,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不是吗?这些年来,他活得万分小心,就连跟山庄里管事的人打交道,他也非常小心,直到这里都换上自己的人之后,那种神经紧绷的日子,才总算熬过去。 他凝视着窗外,已经过午饭时间,可他还是没有半点儿胃口。那惊天的一爆,会引出来多少秘密?再想想秦荣平日里的作风,他更是心惊。要知道,秦荣可是上过战场的人,惩罚那些犯错的人,从不手软。 更要命的是,秦荣对他早已经心生不满,就连看他的眼神似乎都不对。一旦真的被秦荣揪出错,恐怕他不单单会上报给老大,还可能添油加醋,让自己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甚至在老大没有发出命令之前,秦荣就会亲手毁掉他的一切。毕竟,是他把秦荣拖下了水,他受罚,身为上级的秦荣,同样会被责罚。 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就这么付诸东流了?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这么多年像狗一样活着,居然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甚至有可能,下场比他想象中更惨。 这里的规矩他是懂的,这些年虽然接头的方法和接头的人都在变,但是对叛徒和犯了错的人,惩罚越来越变本加厉。 听说就在三个月前,有人泄漏了组织的行动计划,那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随后扔到了无人的荒山,任其自生自灭。听说那里毒虫出没,恐怕现在早已经被野兽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一个一直蛰伏在某位要员府邸中的丫环,在行动时打了个盹,结果双眼被刺瞎,眼下只能和那些流浪汉们沿街乞讨,据说才不过三天,不堪凌辱的她就自杀了。 还有一个摇摆不定的人,投身到了老大的手下,但不知道为何,对每一次的行动都不积极,不到一个月就意外坠马身亡,他的全部身家都被没收,至于他的家人,全部被遣散,就连他的那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都被赶了出去。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越来越多,杨慕雄开始还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直到亲眼看到了在街头上流浪的那一对兄妹,他才知道事情比自己想象中严重得多。 没有人敢违背主人的命令,每个人要做的就是绝对的服从,还有认真地执行每一项命令,只有如此,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弱肉强食,这是老大一直都在强调的事情,而秦荣,正是这些惩罚手段的推动者和拥护者,让无能者为强者让路——那现在自己也变成了那个无能的人? 杨慕雄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严重!如果张虎没有带回那样东西,那么——不顾上头的命令提前行动,破坏所有的行动计划,居然只为了青楼女子——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动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自己的下场会有多难看。 鬼迷心窍,真的是鬼迷心窍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可只要一想起冷如霜,还有那从心底冒出来的温柔,他就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叔——庄主,您这是怎么了?银子的事情——有着落了吗?”杨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地开口问道。 “先等一等吧。你也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解了目前的困局。”杨慕雄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很快就想起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不如你替我去见个人——最好是能避开别人的耳目。” 当听到他吩咐的是什么时,杨斌目瞪口呆。 “怎么?没有听明白吗?耳朵聋了?”杨慕雄一脸不满地瞪着他,“时间不多了,我希望在那之前,最好能确定一下。” 杨斌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这个时候,他可一点儿都不想让杨慕雄揪住他什么把柄,连忙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还有多少时间让自己收拾残局?杨慕雄静坐在那里,他必须得抹掉所有的痕迹。眼下他唯一盼望的是,张虎最好是死在那场大爆炸之中,那样,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他都可以将罪名推到张虎的头上。 跑路只能是下下策。 李翠珠那个女人,究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杨慕雄心中一股无名火在不停地向外冒,明明他们才是夫妻不是吗?这几晚他都睡不安稳,可奇怪的是,之前李翠珠活着的时候,他常常会梦到她拆穿了他的身份,将他踢进地狱。 杀死李翠珠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幸福很近。 但现在看起来,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唾手可得的幸福,怎么能让它溜走? 到了这个年纪,他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一见钟情,原来心跳还可以为别人加速。 他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眼中带笑的冷如霜所吸引,据说她是一位冰山美人,但在他看起来,那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需要别人细心地爱护。而在不久之后,他恐怕就要浪迹天下,不过,有美人相伴,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拥翠山庄。他叹了口气,如果能凑出王府想要的那么大一笔钱,说不定还能逃得一丝生机,毕竟,主人是不可能放掉这块大肥肉的。 四十七,目击者 重新站在神像的面前,杨明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扯着一样——这个地方——似乎不久之前自己曾经来过,供奉在那里的神像,让他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一种熟悉感。三尊神像看起来同样的和蔼,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 而王峰看自己的目光,也总是怪怪的。这一点儿让杨明十分在意。 这个谜底,在见到道观里那个年纪最小的道童时,终于揭开了。 虽是道童,但那孩子也不过七八岁,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杨明问道,“咦,你怎么来了?” “你见过我?”杨明愣了一下,难道那种熟悉感,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真的曾经到过这个地方? 原本眉飞色舞的道童,眉毛瞬间耷拉下来,“对不起施主,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张师叔的那位朋友,但是你不是他,不一样。” “哦?你说的师叔,可是那已经登仙的张真人?”杨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有朋友吗?” “恩,那是自然。师叔交游广泛,当年外出时,还曾经收过徒弟。不只这个,师叔他算命很准,帮人解卦签很灵的。当然也就有不少朋友。”小道童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一起了,看样子随时都会哭出声,“就在几天前,他还有一位朋友,在这里住了一晚上。猛的一看吧,你跟他长得很像,但是你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他嘛,胖了点儿,说话的声音也更好听。” 这可真是一条有意思的线索,就连王峰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一旁的道人显然是想阻止这个孩子,却似乎又怕惹上什么麻烦,只得不停地朝着小道童抹脖子使眼色。 杨明故意弯下了腰,如此一来,小道童就不用抬头,自然更难注意到师兄、师父们的表情,他继续问道,“那个人说过来这里做什么吗?后来又到过这里吗?” “没有,都跟你说了,几天前就走了。而且还是大早上就离开了。”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这几天——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来找过你的师叔吗?”李阳明继续追问道。 小道童说出了五六个人,除了每隔几天都会来这里烧香的老太太之外,只有一个是拥翠山庄的管家杨斌了。 “你说杨斌?你怎么会认识他?”杨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小道童看起来年纪很小,但他的记忆力却很惊人。 小道童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他是赶着马车来这里的。师叔说过,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穷人,骑马或者是赶车来这里的,一定是俗人,而且所求的东西一定很难。当时他还带了一个大叔同来,我就跑过去打听了。” “这小子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话篓。”一旁的道长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来这里上香的女施主们,经常会给他带上点儿吃的,还会拉着他问话——所以他就养成这种习惯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小道童抬起了那张天真的脸,看了看那位道长。 杨明点了点头,“这个对我们的查案很有帮助。你也很想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吗?” “师叔真是太可怜了——”小道童扁了扁嘴,看样子随时打算哭出来。 王峰最不擅长处理的就是这个,他最讨厌听见孩子哭,所以转了个身,打算离开。 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早晚不同而已。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你师叔能放心地离开对吗?所以,不管你知道什么,都要告诉我,让我们还你师叔一个公道。” 他的努力还是很快就有了结果。果不其然,不只一位道人指证,杨斌的确到过这里,而且还曾经关起门来向张真人求教,临走之时还承诺,如果他算得准,不久就会亲自登门道谢。 这勾起了王峰极大的兴趣。拥翠山庄居然会跟这样一个破败的道观扯上关系?照理说怎么都不可能,拥翠山庄出资捐建的道观就在城东,作为管家的杨斌,为什么要特意来到这个地方。 在调查结束之后,王峰连想都没有想,决定马上赶去拥翠山庄,找杨斌问个清楚。 杨明婉拒了他的邀请。 拥翠山庄,最起码现在还没有到他该出现的时候。但是他确信,杨慕雄跟道观那惊天一爆,肯定有关系。 马车缓缓向山下走去的时候,无论是杨明还是王峰,他们都没有留意,就在道观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人正在那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人灰色的衣服,几乎与整个大地融为一体。 那人当然也看到了杨明——他脸上惊讶,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怎么会是他?那不是京城的白公子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谁不知道京城的白家公子?文采风流不说,还有无数的红颜知己,据说京城里一半的女人都想要嫁给他,另外一半则是眼红可以嫁给他的少妇们。传说他是一个情场浪子,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跟王疯子在一起?难道——是巧合?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作为一个有过无数次逃生经验的他知道,现在自己是安全的,只要等到黄昏时分,他找个机会就能从这里逃出去。 在回去见主人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见杨慕雄,他是不是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这里会爆炸?还有,那块被他藏在身上的石头,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明一路上都是沉默的,现场的惨烈超出了他的想象,同时,他的心中也藏了太多的问题,比如说,对那个道观的熟悉感,还有小道童口中说的话,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去过那里?跟张真人是不是真的认识? 道观的存在,对整个组织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烽火台。这让他无法释怀。 重新回到梅姑的住处时,杨明感觉自己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那么结束了?他虽然没有见过张真人——或者真的见过他?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他又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四十八,美人多情 “公子在想什么?”一身翠绿色衣服的冷如霜,将一罐鸡汤亲自送了过来,她的眼中还带着盈盈笑意,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一丝愁绪,“可查出了什么?听人说,那道观的偏房,被夷为平地。除了那线人之外,可还有什么人卷入其中吗?要不要我们做点儿什么?” 她的消息好灵通!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梅姑身份不俗,既然冷如霜是她倚重的人,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女子。 “不必。眼下既然有官府出面,我们只要等消息就好。”李阳明皱了一下眉头。 冷如霜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李阳明抬头望着她,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媚,让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冷如霜一张俏脸上多了一丝红晕,放下鸡汤,急忙照了一下镜子,“公子怎么——那样看着我?” “你来这里多久了?”李阳明望着她,淡淡开口。 冷如霜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打开心扉,面对的居然会是李阳明。她知道他的身份,可就在他提出问题的那一刻,尤其是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过去。 她和梅姑一样,生来都是属于这个神秘组织里的人。年幼之时,冷如霜父母过世,由专门的人照顾和调教。 冷如霜因为容貌出众,天资聪颖,被教以琴棋书画,同时有专门的人,教她如何打理生意。 五年前,她被秘密派来这里,成为梅姑最得力的助手,那时的她,也不过才十二岁。三年前,她一曲扬名,成为整个章台的头牌,云州城中,不知道有多少风流公子,都拜在她的石榴裙下。甚至邻近的州府,都有人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据说三年前大才子秦雪松路过云州城,冷如霜曾经为他吟唱过一曲秦少游的《鹊桥仙》(仙云弄巧),惹得秦雪松词性大发,特别为她填词一首,词中有“尽道美人寒如霜,风起,艳压江南人无双”一句,让冷如霜有了“艳冠江南”的雅称。 但除了那位大才子秦雪松之外,似乎无人能入得了冷如霜的眼。就连在这里豪掷千金的王孙,她也只是以礼待之。 这样一个冷傲的女人,居然和杨斌有来往,这大大出乎李阳明的意料。 “这么说起来,杨斌与姑娘,来往比较密切吗?”李阳明抬起了头,望着冷如霜缓缓出声道。他当然记得那晚杨斌将自己带走的情形。 正如他猜想的一样,原本看起来还算是镇定的冷如霜,脸色瞬间变了,“杨斌是梅姑特别嘱咐,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应付的人,所以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自然也配合。” 当时的情形,冷如霜已经费了不少口水解释,她的确没有想到杨斌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更没想到拥翠山庄会突发状况,所以事前也没有向梅姑报备。 确认李阳明的身份之后,冷如霜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如今再度提起,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拥翠山庄的人,这些年来,梅姑也在暗中调查他的资料。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公子——公子居然就是我们的人。他有所求,而且所求之事还特别简单,我也打算借着那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拥翠山庄的少庄主,没曾想居然——居然已经被他调包了。” “那只是一场误会,无关紧要,我也不会计较。”李阳明看着他,继续问道,“我好奇的杨斌这个人,他究竟是什么来历?看他的样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冷如霜点点头,“照他自己的说法,今年二十二岁,梅姑查了个底朝天,只知道他是杨慕雄兄长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但梅姑说,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可信。” 不过,杨慕雄的确很器重杨斌,这一点儿勿庸质疑,才不过几年的时间,杨斌就由一个跑腿的小伙计,成了拥翠山庄的管家,这其中必然还有内情。 “我们和拥翠山庄,生意上也有往来。杨斌嘛,我倒是不止一次地跟他打过交道。出手小气不说,应该说是铁公鸡,但遇到什么大事,又很会拿钱压人。这样的人,虽看起来没有什么城府,但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突然下黑手了。”冷如霜声音轻柔,但是每一句话评价,显然都很中肯。 李阳明点了点头。冷如霜虽是一介女流,但在这种地方,恐怕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往来,识人也很准。 他皱眉问道,“这么说起来,你们是因为生意上的关系,来往才比较多?” 从冷如霜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一个惊人的答案:“那倒不只是因为这个。一年前,照顾我的一个小丫头,名字叫小喜的,被他赎了出去,买了一处宅子在城里住着。正因为这个,我跟他的交往才算是比较多。” “丫头?”李阳明的心中一惊,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女,居然——不对,李阳明心中暗叹,他们这样的人,如果头脑简单,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她是你的人?” “算是吧,当年她差点儿饿死在郊外,是我救了她。”冷如霜聪慧过人,她叹了口气,“不过女人的心思,不好琢磨。嫁人之后,自然是以夫为天。虽然我是小喜的旧主人,但现在,她的心思就不好猜了。”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李阳明的心头不由的一动,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如此聪明,也不会被排来到这里。 “不过之前我还是从小喜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事情。”冷如霜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温柔,“杨斌并不喜欢杨慕雄,虽然表面上对他顺从,背地里却还是有怨言的。杨慕雄看起来很低调,但杨斌不一样,他一张巧嘴,而且心狠手辣。听说他初入拥翠山庄时,遭了不少白眼。后来那些人,要么被发卖,要么就莫名其妙地出事。听说,那些事情,都和杨斌有关。” 四十九,惺惺相惜 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李阳明的身上——也就是如今的他取代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何,在想起那位少庄主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丝心酸。 在冷如霜的口中,那就是一个被宠到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章台是他常出没的地方,听小曲、跟人打架,冷如霜来到这里之后,很快听说了拥翠山庄少庄主的事迹。 据说他曾经召集十几位歌伎,前往拥翠山庄开在城里最大的一家布庄,打开仓库的大门,让她们随意在里面挑布,只要自己有本事,可以想拿多少拿多少,全部免费。十几位妙龄少女,争先恐后地抢布,引来了无数人围观,据说整条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一次,城东张老翁庆祝六十岁大寿,搭了粥棚施粥。不知道那位少庄主哪根筋没有搭对地方,居然也在附近搭了一个棚子,不过不是施粥,而是煮了几大锅的骨头,然后几乎招来了全城的狗围在那里打转。 不用问,那些狗为了争抢骨头,几乎打成了一团,别说那些排队领粥的穷人,就连路过的人都遭了殃。 事后是杨慕雄除医药费外,每人又赔了十两银子,这件事情才算结束。 如此荒唐的事情,李阳明不仅没有受惩罚,杨慕雄反倒安排他外出游玩了半个月,直到李翠珠再度出门远行,才派人接他回家。 对于儿子的劣迹,李翠珠不是不知情,只是她听到的,又是另外一个版本。对儿子的亏欠,还有丈夫在打圆场,她也只是小小的惩罚一下,就算了事。 “那些去拥翠山庄告状的人,每次都是被杨慕雄打发了。毕竟山庄有的是钱,那些人找上门去,有几个是为了公道?拿了钱,自然也就不愿意再惹麻烦。”冷如霜叹了口气。 爱之是为害之。更何况,杨慕雄居心叵测,恐怕早就计划着亲手毁掉李阳明。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庄主就是梅姑要守护的人,庄主虽是女流,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忙着跑生意,家里的事情,自然是全权交给杨慕雄打理的。梅姑就算想要插手,也鞭长莫及。”冷如霜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看起来,杨慕雄是故意纵容李公子。” 李阳明点了点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叛逆的时候,只要稍微使一点儿手段,就能完全毁掉一个人,“可为什么那时你们没有提醒——提醒庄主,杨慕雄有问题呢?” “我们要保护不是拥翠山庄,我们不能擅离职守,更不能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指责什么人。”梅姑突然出现了,她的表情是那么严肃,“而且,杨慕雄跟李小姐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疏不间亲,这样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懂。” 作为外人,的确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就算真的有了证据,恐怕想达到目的,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李阳明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恐怕换作是谁处在梅姑的位置上,都不能处理得更好。毕竟,如果她和李庄主之间产生了误会,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梅姑的脸上也写满了惋惜,“最为关键的是,我们查了那么久,居然没有能从杨慕雄的身上找出半点儿破绽,他简直就是这个世上最体贴的丈夫。” 李阳明皱了皱眉头,杨慕雄——那个家伙真是太可怕了。他居然隐藏得那么好。 “我们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当然也包括李小姐。”梅姑的脸上多了一丝苦涩的表情,“李小姐知道自己身负重任,所以她一早就知道,一旦踏入这个组织,这辈子都会活得很辛苦,所以她一直都在阻止——或者说是有意让李公子——也就是那位少庄主跟组织一刀两断。偶尔犯点儿错,在她看起来,可能反倒会让组织放弃选择那位少庄庄成为继任者,她是乐意看到这种结果的。” 李阳明不由得心中一寒。这么说起来,如果他真的是李翠珠的儿子,那么被选中之后,又送入京城,这一切,恐怕都是提前谋划好的。李翠珠——难道一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梅姑误会了李阳明的意思,她的眉头多了一丝皱纹,慢悠悠叹道,“这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会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庄主那么想,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李公子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就算他真的是一个纨绔子弟,甚至是一个败家子,这辈子也能过得无忧无虑不是吗?” 李阳明的心中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临别之时,李翠珠说过的那些话,无疑也证实了梅姑的推论。她的确想让自己的儿子远走高飞。 “等一下。你们不觉得,这有问题吗?”李阳明吃惊地瞪着梅姑,“现在看起来,杨慕雄居然是有备而来,那么抢走拥翠山庄就是他们的计划对吗?拥翠山庄的产业遍布天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算计的,可为什么——他们这一次的计划,看起来那么草率呢?” 梅姑一言不发,她像是在认真这思量着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想想看,杨慕雄可是整整等了二十年,为什么他又会沉不住气,突然行动呢?”李阳明的眼中多了一丝疑惑,“就算是从我们这边看,我匆匆忙忙被安排或者是主动出现在这里,也是一个很匆忙的决定不是吗?” 梅姑点了点头,她同样严肃地看着李阳明,“主人的确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照理说,您如果出现在这里,应该会有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而不是——我们险些都犯了大错不是吗?如果不是机缘巧合。” 说到这里,梅姑瞪了冷如霜一眼。 冷如霜一张粉脸更是通红,瞠目结舌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至于说他为什么行动。”梅姑的嘴角多了一丝无奈的笑容,“霜,你既然在这里,就应该把答案告诉主人不是吗?我听说,就在不久之前,杨斌已经来过了是吗?” “恩?”李阳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那个——”冷如霜的脸色很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杨斌过来传话说,杨慕雄问我是不是愿意——愿意跟他在一起。” 五十,美人心思 杨慕雄?李阳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只要看看冷如霜尴尬的表情,就能肯定这是真的。 冷如霜脸色十分难看,就连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公子——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梅姑没有答话,她是一个世故的女人,就算再怎么笨,也看得出来冷如霜对李阳明,只怕已经芳心暗许。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从生下来的那天起,肩上就背负着责任——在旁人眼里,多的是不理解,但是我知道,这辈子,我不只是为自己而活。”冷如霜抬起那双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李阳明,“所以,怎么做,我还是想听听公子的意见?”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枝梨花春带雨吧?李阳明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击中了,他想要出声安慰,却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 “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个大好机会。只要攻破杨慕雄的防线,我们才能追踪更多线索不是吗?”梅姑在一旁出声慢悠悠出声道,她瞪了一眼冷如霜,“从到这里的那天起,你就应该知道,这辈子,你可能再有普通女儿家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无论如何——” 冷如霜的脸色很难看,她当然明白,这是一个潜伏到杨慕雄身边的大好机会,恐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但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李阳明的真面目的那一刻——当沐浴之后,穿着青衫的公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的世界已经变得翻天覆地了。 “已经搭进去了那么多人,难道我们还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吗?”李阳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冒险这样的事情,不应该他这个大男人来做吗? 冷如霜的眼中写满了感激,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绵绵情意,她低声呼道,“公子——”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梅姑不动声色地望着李阳明,一字一句道,“公子可知道,我们牺牲了那么多,自然有我们肩上的责任,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难道您还要眼睁睁地错过?” “如果牺牲一个冷如霜,就能保证我们能大获全胜,那这样的计划可行。但你真的确定,这个计划能成功吗?他在拥翠山庄,可是足足隐藏了二十年,现在突然向冷如霜示好,你没想过,这可能也是个陷阱吗?”李阳明火了。 冷如霜的心中起了一丝涟漪,她从没指望李阳明会替她说话,更没想到,他会顶撞梅姑。 如果她能读懂李阳明的内心,就知道他的仗义直言,更多的是与冷如霜的惺惺相惜。 他还不能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但有一点儿是肯定的,他自小长在白府,虽然自小锦衣玉食,但是却不曾跟什么人亲近过,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白老大人那张严肃的脸。这与冷如霜的成长经历,的确有几分相似。 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长大,但没曾想自己面对是这样的人生,对李阳明来说,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但这样的经历放在冷如霜的身上,让他莫名其妙地心生怜惜。女孩子,生来不就应该是被宠的吗? 梅姑愤愤不平道,“请小主人认真地想一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组织的存亡,系于公子一身,难道这时,您还想着——” “当年我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发誓要效忠主人,唯梅姑之命是从。”冷如霜的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阳明为难,淡淡道,“我去准备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去见见他。” “不行。”李阳明也火大了,“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你去冒险。” “难道公子忘了肩上的责任,还有对吴天仙的承诺吗?”梅姑的脸色一沉,“这么多年,我们这么多人付出的心血,难道就要全部付诸东流吗?想想李夫人的惨死,再想想杨慕雄做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三位年迈的老人,难道你真的要放过这样的机会?”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如霜往火坑里跳!”李阳明的脸色一沉,他看着梅姑,一字一句道,“难道梅姑您的意思,顺水推舟,就能达到目的吗?既然您知道杨慕雄是什么样的人,那就应该明白,在他的眼中,就算是真的有情,那也是只为他自己。一旦发觉有异样,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下杀手。” 一番话说得梅姑脸色难看。而冷如霜的心中,简直对他佩服到五体投地——这才是英雄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可眼下,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是吗?”冷如霜的神情多少有些激动,“不管公子要如霜做什么,如霜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牺牲一个冷如霜,不算什么。” “在状况未明的情况下,谁都不能轻易牺牲。”这话让李阳明原本沉寂的心,瞬间跟着热了起来,他动情地抓住了冷如霜的手。 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他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而冷如霜也就在此时抽回了自己的手。 “如霜多谢公子抬爱。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人在风月场合,性命早已经置之度外。正如梅姑所说,公子身重任,必然要通盘考虑全局,绝对不能心软,否则难成大事。” “找个借口,拖延他们的要求。”李阳明的态度十分坚决,既然这里已经成了自己的战场,无论如何,都不能藏在女人的身后,更不能用冷如霜一生的幸福做赌注,追查接下来的线索,“另外,我想今天晚上再见一见吴天仙,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梅姑的脸上明显带着不甘心。 “没有什么可是。”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想想看,拥翠山庄大火才刚刚过去,杨慕雄就着急派杨斌来这里,想必他也察觉到了什么。是时候考虑一下该怎么反击了。可别忘了,吴天仙是什么身份。到时候,只要他能掐住杨慕雄的脖子,我们就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梅姑一脸不满地离开了。而冷如霜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虽然她的眼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疑惑。 五十一,重拾记忆 解开身世之谜的钥匙,应该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上。李阳明叹了口气,可有些东西,像是刻意被封起来一样——或者说,是他自己刻意封闭了那些东西,不愿意再想起来。 他是白家的孩子,他是在白家长大的孩子。 关于在白家生活的种种,已经逐渐能想起来了:在白老大人的眼中,他就是最受宠,也是被管教得最严的那个。 白家的人虽然不确定自己的来历,似乎一直都将自己当成了白老大人带回来的私生子,因此对他多少还是怀有敌意的。 没有人宠爱,有的只是费心的讨好,要么就是下人们无条件的顺从。白老大人早年是朝中重臣,大部分时间都要忙着处理公务,根本无暇顾及到他的存在,所以,只是给他请了几位严厉的师傅,想要教他成材。 最要命的是,他不仅要习文,还要练武。每日白大人上朝之前,就会差人把他叫起来。每个月能休息那么几天,他可以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过,白大人管教虽严,他却还是成了一个浪荡子——他天资聪明,一点就透。老夫子们教的东西,他很快就学会,而且还能运用得很好,上课的时候经常会不认真,因此也就成了经常被惩罚的那个。 恃才傲物,这是所有的师傅对他的评价,除了那位教他习武的先生。不过,他的才华也的确配得上他的傲气,所以,尽管白老大人要求严格,他的日子还是过得很逍遥。 如果自己能选呢?李阳明的心中多了一丝叹息,二十年的平静生活,换来后半生的生死未卜,对他来说,未来的一切都是神秘而又危险的。 “所以呢,我的父亲——不会真的是那位白老大人吧?”在看到吴天仙的时候,李阳明连想都没有想,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的天,你说什么?白老大人?”吴天仙笑得前仰后合,幸好这里没有看到,否则的话,一定认为他疯了,“白老大人都够当你的爷爷了,他那把年龄,怎么可能会是你的父亲?你别搞笑了——如果他再年轻四十岁,说不定李夫人还会考虑。” “白老大人最年轻的姬妾,也只比我大十岁而已。”李阳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他还不忘瞪了一眼吴天仙。 “听说那位如夫人,还是白老大人的粉丝。”吴天仙坏笑着扬了扬眉毛,“风流才子嘛,就算是老了,也是才子。不过,那也只能是寻常少女才会做的事情。” 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逻辑?李阳明白了他一眼,“怎么说的好像认识年少时的她一样。” “李夫人年轻的时候——”吴天仙故意拖长了声音,“那个——我是没有见过啦,但再怎么说,我也是跟她打过交道的。年纪大了,多少还是能看出一点儿年轻时的样子不是吗?” 话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吴天仙第一次那么严肃地谈起了李翠珠。在他的口中,那是一位优雅的女子,有头脑,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显然是读过不少书的,因为他曾经亲耳听见李翠珠和老王爷一起谈论庄子,两个人争辩得头头是道。 “我的天,说心理话,对李夫人,我是很敬佩的。虽然我是内监——但见过的女人无数,上至后妃、命妇,下至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甚至青楼女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李夫人那样有见识的女子。她心胸比一般的男儿要开阔,老王爷曾经不止一次地夸她胸中自有丘壑。头脑又是那般冷静,遇到事情,从来不会慌张。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老庄主过世之后,王爷就像当今圣上推荐了李夫人。”吴天仙难道有这么正经的时候,而且夸得头头是道。 说到这里,吴天仙当然不忘在李阳明的心口上扎上几道,“后来我才算是明白了,你呀,最多也只是承袭了李庄主一半的聪明,可惜了可惜了,如果你能跟她一样聪明,也就不枉白老大人费那么多的心思了。” 李阳明瞪了他一眼,“多嘴。” “居然没有跟我动手?”吴天仙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这么说起来,你也只是恢复了一半儿的记忆。对我来说——这是好事啊。我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只要看看,她一介女流,居然能将偌大的拥翠山庄打理得这么好,就知道她才华不俗。” “可她却嫁给了杨慕雄那样的小人不是吗?”李阳明皱了皱眉头,“我想,这起码说明,她识人的眼光是不行对吧。” 还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与江南楚家的联姻,还有传说中那个奇丑无比的楚家女儿楚楚。如果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那么,与楚家的联姻,一部分原因,似乎是因为拥翠山庄的确也遇到了危机,而且还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既然你已经知道,杨慕雄并不是李阳明的生父,那就应该知道,这其中还有内情。”吴天仙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况且,这个锅,我想李夫人是不必背的。毕竟当年替她决定婚事的是他的父亲。虽然我朝开明,鼓励女子再嫁,但作为拥翠山庄庄主的独女,未婚先孕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更何况,当年的杨慕雄,的确是青年才俊。” 李阳明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曾想,根据吴天仙的说法,当年的庄主的确还是花了一番心思,拜托京中的好友调查过杨慕雄的来历:他的确出身一般家庭,参加了当年的科举考试,虽未中榜,但名次极靠前,只要稍微努力一把,三年之后金榜题名,还是没有大问题的。 “这样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读书人,品行不错,而且容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会被李庄主看上。家境虽然贫寒,不过如果家庭富裕,一般情况下,也不愿意入赘不是吗?”吴天仙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这是送上门来的一个暗桩,他就是冲着拥翠山庄来的不是吗?” “听说他们婚后还算是幸福。”见李阳明沉默不语,吴天仙继续道,“只是——既然他来这里的动机就不纯,动手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五十二,设局 李阳明依然在沉默,杨慕雄当然会动手,但看起来似乎比他们计划中的提前了,细细想来,提前行动的目的,似乎有可能是因为冷如霜。 冲冠一怒为红颜?难道这么俗气的戏码,真的在杨慕雄的身上上演? “可我的父亲究竟是谁?我又是谁?”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活了二十年,我以为自己是白家小公子,没想到——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替身?你在说什么呢?”吴天仙几乎是咆哮了起来,一脸夸张地大叫道,“天哪,你的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李老庄主辛苦谋划半生,还不都是为了你?提你的名字,有多少人不知道?不过——” 知道自己的名字?李阳明难道很出名吗?可他——只是顶替了李阳明的身份而已。 说到这里,吴天仙逐渐平静了下来,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暂时想不起来,说不定也是好事,要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别问那么多问什么,也别问出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是你自己谋划好的。” 我自己? 李阳明想起了清风观那个小道童说过的话,他曾经在那里见过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说不定——那个就是自己。毕竟眼下自己的声音尚未恢复,还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跟之前有所不同。 “现在,”李阳明的担忧不见了,身世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可重要的是,计划应该是出问题,“我们应该是遇到了大麻烦,很多事情我想不起来,所以我感觉,事情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有些事情,我觉得暂时不必计较,不过有些事情,得马上去办。” 说到这里,他的眉毛扬了一下,“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杨慕雄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我还得借吴大管家的手,去做一些事情。” 本来还一脸悠闲的吴天仙,端起一旁的茶碗。不过,在看清李阳明脸上的表情时,他差点儿被喝去的茶水呛死,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天哪,你这又是憋着什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李阳明朝着他淡淡一笑,“当然了,只是借你之手,给他一点儿压力,逼着他行动起来。况且,我想现在他的日子应该不怎么好过。” 而此刻,不顺心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让杨慕雄都快要炸起来了。 杨斌居然没有见到冷如霜,用他自己的话说,据说冷如霜感染了风寒,染疾在床,不宜见客。 她居然病了?最重要的是,杨斌居然没有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让他坐立不安,那么娇弱的美人,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或许——或许是她——可能——”杨斌一脸的犹豫,“她可能也怕惹上什么麻烦吧?毕竟咱们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杨慕雄挥了挥手,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 “那我回头再去看看,冷姑娘,——说不定是她身边的那些丫环在作祟,回头我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杨斌一脸讨好的表情。 “教训?吓着冷姑娘了怎么办?而且,做人还是要讲良心的吧?冷姑娘既然能成全你和你那个小妾,就说明她心地善良,这么快就忘了人家的好,反倒去她的面前耀武扬威?”杨慕雄冷冷道。 这话说得杨斌冷汗直冒,他吃惊地望着杨慕雄,结结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解释。 “你跟了我这么久,做过什么,难道以为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杨慕雄慢悠悠地开口了,他看了一眼杨斌,“你是应该再去一趟章台,我记得上个月不是有人送过来几根老山参吗?一起给姑娘送去。见不见到人的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得确定人没事。” “是。”杨斌冷汗直冒。 他原本以为,杨慕雄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小小的举动,居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换句话说,在他的面前,自己恐怕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秘密——包括李阳明那件事情吗? 既然他真的迷上了冷如霜,那就应该好好成全他才是。 不是说过,老男人的爱情,就像是老房子着火,瞬间就会火光冲天,没救了。或许,可以利用小喜和冷如霜的关系,讨好一下未来的婶娘,说不定真的能蒙混过关。 杨斌的嘴角多了一抹冷笑,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不过,在暂时没有成势之前,无论如何都只能隐忍。 大概是因为想事情想得太过出神,所以当王峰走进来的时候,他都没能发现,直到认出王峰的时候,他的心头才猛然一惊。 “王捕头,您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找我们庄主的吗?”杨斌一脸不安地迎了上去,同时心里也在不停地打鼓。 王峰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杨斌,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经是云州城里出名的人物,行事虽低调,却出手狠毒。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让他多了几分阴鸷的气息。这样的人物,王峰似乎曾经在地方见过。 他的嘴角带着客气的笑容,“我是来找杨管家的。想不到,就在这里碰上了。有些事情,我需要来跟您核实一下。您看在这里说话——可方便吗?” 核实?跟自己?难不成他来这里,是为了拥翠山庄的那场大火?杨斌的心中暗暗吃惊,还是将他带进了耳房内说话。 照理说,着火这样的事情,是民不管官不究的,尤其是拥翠山庄这种地方,只要不出乱子,官府的人,应该绝对不会主动插手的。 “我想杨管家应该也听说清风观爆炸一事吧?”王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他根本就没打算给杨斌喘口气的打算,既然查出了那位张真人和杨斌有过接触,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这让杨斌的心中一惊,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表情,已经让经验丰富的王峰看出了一丝端倪,“知道了,听说了。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惊天一爆,可真是吓死人了。哎呀,你还真别说,到现在我的心都在跳个不停呢。听说——有人死了对吗?” 五十三,打草惊蛇 杨斌完全撇清了关系,他的理由十分充分:作为管家,平日里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很少有时间出门,更不可能去荒郊野外的道观。 看杨斌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王峰多少有点儿疑惑,是不是自己真的找错了人?清风观里的人的确指证,曾经见过杨斌,绝对不会有错的。 “我们山庄也有出资捐助的道观,更方便不是吗?”杨斌的态度虽然恭敬,但语气却很强硬,“不会是那道观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想要人出钱帮他们修缮道观吧?难道就这么讹上我们了?” “清风观?还需要修缮?你觉得有那种必要吗?”王峰不动声色地反问。 “就那种破地方,荒了也就荒了吧,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发一发善心,安排他们去山庄里的道观继续修行。”杨斌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 只不过是多花几个钱的事情,他扬了扬眉毛,作为管家,这点儿气势,他还是能摆出来的。 “那种破地方?既然你没有去过,怎么会知道那里是个破地方?”王峰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杨斌的表情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他早就听说过王峰是个厉害的角色,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王峰淡淡一笑,“明哲保身,管家倒是很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你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如果空口无凭,我不可能来这里的。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还能否认吗?杨斌小心地打量着王峰,说出来的话,也尽量有所选择:他是偶然听说清风观有一位道长算卦很灵,所以就跑过去卜了一卦。 “哦?看你年纪轻轻的,也信这个?”王峰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脸上多了一丝玩味。 杨斌叹了口气,“王捕头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替别人做事的,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什么人不是吗?偶尔去算个卦,也只是为求个心安而已。难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理由很充分,但王峰却并不打算接受。 王峰已经确信,杨斌就算跟案子没有关系,恐怕也和清风观有某种联系,否则的话,他不会一开始就否认去过清风观。 只是,眼前这个男人太平静,也太会替自己找借口了,王峰决定改变策略,认真地思索着该如何谈论接下来的问题。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捕头大人会特意来找我?我去请他算卦的时候,那也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和爆炸一事,完全没有关系不是吗?”杨斌的态度看起来还是那么坦然,眼睛里写满了防备和不满。 王峰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虽然是可大可笑,可不凑巧,京城里来的那位王府总管到了这里不说,还曾经和陈大人见过面,如果大人置之不理,恐怕头上的乌纱帽就危险了吧?” 又是那个妖娆的男人?杨斌哭笑不得,他差点儿把吴天仙给忘了,虽然横竖看吴天仙都不顺眼,可他是王府的总管,陈大人就算是再怎么糊涂,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什么都不做。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面子上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做的。”杨斌松了一口气,王峰的这番话,自然让他品出了另外一番意思——王峰是迫不得已调查,不得不走个过场,“不过,我的确和张真人不熟,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确实不清楚。难道说——那些道士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的确说了一些东西。”王峰微笑着点了点头,“张真人看起来很随性,而且清风观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所以他们平日里无拘无束。” 果然,这番话说出口之后,杨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笑得太过勉强。 “我想,他居然替别人算卦都那么灵,那么出事之前,他一定也有预感,所以有些话,恐怕就很有价值了不是吗?”王峰淡淡道,“我接受过太多这样的案子,每个人在临死前,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但有一点儿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一定会控诉凶手,比如说,留下死亡信息,告诉我们,应该朝着哪个方向去调查。” “是吗?还有这样的说法啊?”杨斌附和着点了点头,“这么说,凶手有可能就是张真人认识的人,所以您才会来这里?” “那个凶手,一定是张真人认识的人。这一点儿,我已经能肯定。”王峰点了点头,“爆炸是发生在张真人住的房子里,正殿没有受损,所以,从这一点儿上来看,那个人应该不会是普通的香客。” 杨斌瞬间无语,事情和他想得不太一样——或者说,完全不一样。 “哦,对了,那里的人不只是说出了杨管家的名字,实际上,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王峰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刻意卖了个关子。 “谁?不会是——不会是庄主吧?”杨斌大吃一惊,如果杨慕雄知道他去过那里,而且查出来自己曾经干过什么,只怕自己的下场会很难看。 不过看在王峰的眼中,自然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他抬眼盯着杨斌,一字一句道,“是少庄主,李阳明,那里的道童说,似乎看见他也去过那里。” “你说他?怎么可能。”杨斌的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怎么可能呢?我们少庄主一向娇生惯养,你说他在章台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信,可若说他在那里,我是不信。我们少庄主,可是一点儿苦都吃不得。” 王峰点了点头,同时眉头紧皱,“这话有道理。那地方的确太不起眼,虽然附近的风景还不错,但整个云州城周围,能游玩的地方太多,贵公子自然不会跑去那里的。你说会不会——” 他的话说到这里停住了。 杨斌的胃口整个都被勾起来了,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王峰问道,“什么?” “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个长得跟李少庄主很像的人,他们看错了?”王峰一字一句说出口。 杨斌的脸色大变,他的脸上自然还是带着笑容的,但怎么看,他的笑容都透着那么一丝古怪,“这个——长得像的人?不可能吧?不过——也是有可能吧。”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王峰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五十四,试探 前脚王峰刚刚离开,吴天仙就迈着妖娆的步子走进来,媚眼如丝不说,就连那翘起的兰花指,都让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呆住了。 幸好山庄里规矩一向严格,才没有人窃窃私语。 吴天仙暗暗惊奇,一般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哪个不像是看见了火星人一样好奇?这些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由此可见,李阳明的推论是正确的,拥翠山庄的确不简单,经历过数任庄主的调教,山庄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 杨慕雄难掩脸上的憔悴之情。吴天仙暗叹,李阳明有一个看法是错误的,那就是潜入李翠珠身边的杨慕雄,并没有半点儿奸诈之象,反倒看起来是一个憨厚、英俊的男人。 恐怕当年他就是用这张老实的脸,骗过李翠珠,也骗过李老庄主。 “王爷飞鸽传书,催我赶紧回去,可真是抱歉呀!哎呀,谁让咱们就是为奴的命,王爷一句话,咱不就得跑断腿。”吴天仙一脸夸张地开口道,“不过,谁让咱领了这趟差不是?” 杨慕雄客气地将吴天仙迎了进去。 他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之内,他还可以细细盘算。只是秦荣——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没有半点儿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庄主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吴天仙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朝着杨慕雄抛了一个媚眼儿,“我可在这城里都听说了,这拥翠山庄财大势大,随便拔一根毫毛,都比我的腰粗。再者也有一个月的时间,王爷那里——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一个媚眼儿看得杨慕雄肝儿颤,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满脸陪着笑道:“这是自然,只是——” “三月可就是皇宫选秀女,到时候恐怕又会有大笔的买卖,分到拥翠山庄的头上,难道庄主是想这送上门来的生意,还舍得推出去?”吴天仙斜了他一眼。 这些话,显然是正好掐中了杨慕雄的要害。 他既然拥翠山庄的新主人,不用问摆在第一位的,肯定是拥翠山庄的利益。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将这生意推出去,旁人自然会疑惑。 他不得不咬着牙应承了下来,再三保证,到时会将那笔银子,送到王府中去。 “恩,那就行了。一会儿,你去写封回信,我也好跟王爷交差。”吴天仙一向八面玲珑,自然不让在这里冷了场子,“哎呀,你看看这王爷也是的,不是我在这背后抱怨,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还不让我痛痛快快地玩几天,这么快就要催我回去。” 杨慕雄除陪笑之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插话才好。 “这云州真是个好地方。可惜了,我老家不在这里,不然的话,老了之后还能在这里颐养天年。”吴天仙的兴致显然很好。 杨慕雄只能点头附和。心里却巴不得这人赶紧离开才好。 “咦,对了,庄主老家也是云州城的吗?”吴天仙几乎很自然地问道,“听庄主的口音,应该就是本地人。” “不不不——”杨慕雄叹了口气,“我老家在越州城,离这里三百里。” “越州?乖乖?不会吧,我手下有个人也是越州的,他老家好像叫什么容什么的,庄主可曾听说过?”吴天仙一脸好奇地追问道。 这当然是他和李明阳的约定,由他出面过询问,同时也是为了打听消息。杨慕雄虽然自己掩饰得很好,但不意味着他的身上真的无懈可击。 “应该就是华容吧?”杨慕雄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我的老家也在那附近,哎呀,多少年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地方了。” 吴天仙的脸上多少带着那么一丝好奇,“听那个小伙说,华容可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不说,山常年都是绿的,就连流过城里的那河,河水都是清澈见底。他还跟我说,小时候常常下水去洗澡,不止一次被父母骂呢——” 说到这里,吴天仙一手帕捂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 这很自然地勾起了杨慕雄的故乡之思,他叹了口气,“二十多年了,我人在这里,很少再回去。真是怀念那个地方啊。” “呀?可是不对啊?华容那地方,离云州这么远,你怎么就到了这里来?”吴天仙一脸的好奇。 话说到这里,就算杨慕雄再怎么不情不愿,也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吴天仙这个人精,当然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还有脸上恰如其分的好奇。 “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年春闱考试结束之后,我名落孙山,不得不收拾自己的行礼,回自己的家乡。我记得当时自己在山中迷了路,莫名其妙地就看到这处气派的大门,然后就叫门避雨。”杨慕雄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那对我来说,应该是拼尽了一声的好运,居然遇到了翠珠,更没有想到的是,还得到了老庄主的赏识。” 至今提起那件事情,杨慕雄显然还难掩自己的得意,同时也带着对自己才华的绝对自信。 吴天仙连连附和,作为一个精明而且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该如何拿捏自己的态度,“老庄主慧眼识英雄啊,庄主也是女中豪杰,看来,这就是天作的姻缘。想必——令尊大人对这桩婚事也十分满意吧?” “家中老父老母过世的早,只留下一位兄长,所以婚事就只能全凭老庄主作主。”杨慕雄小心地叹了口气。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憨厚的男人,居然在二十多年之后痛下杀手,吴天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个家伙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翻脸无情,他是想赶尽杀绝的。如果不是事情出了意外,如果不是李阳明当机立断,那么,那个神秘的组织,恐怕从此真的要销声匿迹了。 “哎呀,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从前只在戏台上看过,想不到还能亲耳听到,这可真是太妙了。”吴天仙叹了口气。 吴天仙本来就有东拉西扯的本事,他很快就提到了杨斌,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他很自然地提到,杨斌说话的口音,和他那个手下一样,总是会带着那么一点儿故乡的口音。 “都说乡音无改,不过真的在某个地方住了下来,不自然的就会带着那里的口音。”吴天仙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这是什么意思?杨慕雄的脸上写满了疑问。 五十五,裂缝 吴天仙话里话外,将杨斌夸了又夸,还不忘再三提到知府陈大人对杨斌的赞扬之辞。这让杨慕雄心上疑窦。 拥翠山庄虽说就在云州城外,但与城里的人打交道的次数实在有限,为什么城里的人,对杨斌会这么熟悉?那个家伙,都背着自己干了些什么? 当着吴天仙的面,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直到送吴天仙离开之后,杨慕雄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难道那家伙除了来催自己回信之外,还有什么目的?看起来又不太像,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难道是杨斌起了疑心?知道了什么? 不行,那些是杨斌无论如何都不能知道——也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那关系着他们的将来,不只是他杨慕雄的,当然也有杨斌的未来。 不可能,他什么都不可能知道。那时的他,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孩子。杨慕雄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穷可以磨灭人的一切不是吗?虽然偶尔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样,但他知道,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他当然记得当年自己家过的日子,饿死的小叔,还有为了给自己省下一个口吃的,活活将自己饿死的老奶奶。她只是希望一家人都能活下去。那时的她,拉着父母的手,同时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重孙子,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了,亲眼看见过咱们家兴旺起来,没想到有一天,还会遇到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老了,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这一把老骨头,也算是够本了。不过,孩子们还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们老杨家不能就这么断了后。” 在家人的哀求之中,老奶奶终究还是一口水都不肯喝下去,含泪离开了人世。 那时的母亲,已经饿得皮包骨头,可将来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十岁的兄长,还有八岁的杨慕雄,胸中同样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直到那一天,那个锦衣的男子来到了镇子上,说是要买下十个男孩、十个女孩,每个孩子可以换回十辆银子,二十斗米。 那些足够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了。当时整个镇上几乎都快要轰动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家的孩子被选上,那么一家人都能活命。 母亲是舍不得的,尤其舍不得杨慕雄。可兄弟两个一起被送过去之后,他是被挑中的那个。 人人都以为,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最多是为奴为婢,但起码还有一顿饱饭吃,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那些孩子们过的日子,恐怕是他们这辈子想都想不到的。 多年之后,只有杨慕雄一人回到家乡。他惊奇地发现,原本以为他回家之后,会被所有人围起来打听那些孩子的下落,却没曾想,那些孩子似乎早就经过精心挑选的一样,有些已经远走他乡,有些早已经全部都死了。 好厉害的手段。杨慕雄不由的暗叹,不管是什么人打听,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就连他自己,在旁人的眼中,也只是进城读书去了。 直到夜深人静,和父亲深谈时,他才知道母亲临死之前,一直因为没有见到她而懊悔,生前留下最后的遗言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着杨慕雄成家立业,她才能真的闭眼。 父亲在他回去之后,也一病不起,就过世了。只是,老人似乎一直想知道,这些年他究竟做什么去了,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拉着他的手,再三嘱咐道,“成个家吧,别让我见了你娘之后,没有办法跟她交代。” 成家,有个后人。这是两位老人对他的期望。但那时的他,身上已经有了使命,违抗主人的命令,唯一的结果就是死。 他应该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少年,虽然出身贫苦,但绝对没有任何的污点,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可以让人指责的东西。更不可能在那之前就结婚生子。 可为了完成老人的心愿,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他知道,钱是万能的,而只要一切做得隐秘,绝对不可能留下任何遗憾。 但为了保密,最后有些东西,肯定会是被牺牲掉的。他做好了准备。一切都交由自己的兄长去安排,当然,封住自己兄长口的,是那一大笔的银子,除了兄长之外,就连那时已经过门的嫂子,都被一同瞒了过去。 他当然记得,那是一个从山里带出来的女孩子,正是豆蔻年华,模样看起来不错,只是常年干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又黑又瘦。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她顺利地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就在那个山村里。孩子当然需要一个母亲,所以,允许她带了十个月孩子,十个月,恐怕也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完成的最后任务。 那同样是一个****的晚上,他只身一人去了那个山庄,一切都结束了,除了那个孩子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而他,就成了大哥的孩子。在嫂子的眼中,那个孩子是丈夫在外面养的女人生的,因为她一直都没能生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善待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虐待还有打骂,自然是经常会发生的。虽然杨慕雄曾经再三提醒过自己的兄长,可显然嫂子那个泼辣又狠毒的女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外出做买卖的兄长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妻子跳井自杀了,当时的他,正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发呆。 随后,一个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人进了杨家的大门,也就成了杨斌的母亲。这一次,妻子显然是个善良的人,而且待杨斌更好。所以,他才会放心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可是现在,他皱了皱眉头,难道杨斌那小子知道了什么?不可能的,他一直都瞒得滴水不漏。而且,他也绝对不能让杨斌听到任何风声,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五十六,背盟 情况随时都会发生变化,但是杨慕雄却不能肯定,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最重要的是,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可张虎还是下落不明。这让他心急如焚,只有见到张虎,他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回来之前,秦荣再三嘱咐,无论如何这两天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切要等官府的报告出来之后,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你最好是收敛一点儿,别以为你真的立了功,如果是因为你们的情报出了问题,导致整个行动失败,你应该知道下场会是什么?难道你听到的那些故事,还不够血腥吗?可别忘了,首领他老人家,做事情一向利落,绝对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秦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残忍的笑容。 只是看了一眼秦荣那张脸,杨慕雄整个心都快要揪起来了,他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如果真的行动失利,到时候遭殃的不仅仅只是他,恐怕他的家人,远在百里之外的兄长一家,也会莫名其妙地“重病身亡”。 “我能赐你无上的荣耀,也能让你在这个天下没有立足之地。除非你真的能像老鼠一样,在地下生活。”那是主人训话的时候,曾经说出的誓言。 经历过地狱般的训练之后,没有人会怀疑主人说过的话。毕竟,他们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没有通过考试的小伙伴,死在那里,就连那些女孩子们也同样不会被网开一面。 他当然记得,在那些被挑选出来的训练的人之中,有一个女孩子长得最漂亮,所有的人,包括李慕雄在内,每一次训练的时候,几乎都舍不得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可就算那么漂亮,在一次失误的时候,也被拖了出去,再没有回来过。 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杨慕雄终于等来了张虎。虽在意料之外,但他还是难有自己的激动。 “那就是一个陷阱,什么都没有。”张虎的脸上带着一抹惨笑,“我们被骗了,我们被那些人骗了。那就是一个局,一个引我们上勾的局。” “你是说,那里埋下的炸药,就是为了——就是为了对我们动手?如果当时我们一起过去,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杨慕雄胆战心惊,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那些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无能,也没有那么圣母。 “我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打开了那个机关,只是没有想到,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等我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赶去了那个男人的房间,才觉得他——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张虎提到当时的情形,依然还是惊魂未定。 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同样送命,当看到张真人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时,他下意识的反应,纵身一跃,飞到了墙外。却没曾想,在他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看见有强烈的光一闪,随后,他就被巨大的浪一下子推得远远的。 杨慕雄目瞪口呆这看着张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呢?四个人的说法都是一样的,那里面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到那里去呢?” “哼,起码也不算完全被骗不是吗?”张虎看了他一眼,嘴角多了一抹不屑的笑容,“最起码,那里已经埋下了炸药,不管我们去多少人,都会折那里面。而你,恐怕已经暴露了。换句话说,那惊天一爆,最起码说明,我们的人已经来到了云州城,那个组织就有了行动的机会不是吗?” 杨慕雄的心头一沉。 “哼,该想想事情该怎么结束了。可我们的行动是秘密的,在那之前,一直都没有暴露行踪不是吗?就连之前死的那三个人,也没有掀起什么的风波。如此一来,问题就只能出在你在这里!杨庄主,我先不管你匆匆忙忙的提前行动究竟是因为什么,可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在你的身边,是不是也有对方的奸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慕雄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发展到变成对自己的指责,他厉声反问道,“你不会是因为自己无能,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吧?” “我无能?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动一动你的脑袋瓜?李翠珠是什么人,我记得当初主人曾经说过,在没有接到指令之前,一定不能轻举妄动,你又做了些什么?难道没有可能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让她身边的人,或者是她自己,将什么消息传递了出去?”张虎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这话正好戳中了杨慕雄的要害,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怀疑,李翠珠的身边是不是还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暗桩。可他的确试了又试,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没有证据的指责,我只能认为你是想要陷害。”杨慕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我承认,我的确心急了一点儿,可是如果不马上采取行动的话,事情可能会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就算是现在见了主人,我也会这么说。哼,如果李翠珠真的还活着,你觉得我们还能有任何的行动吗?” 张虎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拔出身上的剑,但终究只是举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剑,冷冷道,“我警告你,如果被我们查出来是你犯的错,你就应该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下场。我现在最后再问你一次,在那之前,你真的确定你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吗?” “李翠珠那里我瞒得滴水不漏,完全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杨慕雄理直气壮地继续道,“她没有半点儿怀疑。而且——” 为了自证清白,他将一直都在李翠珠的药里下毒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只是,最后这一次,他不只是下了毒,还下了可以让李翠珠昏睡的药。 张虎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还真是很敬业啊,睡在你身边二十多年的女人,就下起手来可一点儿都没有留情。” 就在这时,外面发出了细微的响动。这让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杨慕雄,脸色惨白地追到了门口,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直到看见一只猫迈着优雅地步子走过去,他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就看到杨斌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五十七,手段 冷如霜从来都不是杨斌的那道菜,虽然她早已经美名在外。 在整个城市里,都能听到有关冷如霜的传奇:三个月前,仅凭小冷如霜的名气,就让城东那家不怎么有名的酒楼,一夜之间名气大涨,引得无数的狼男前来一饱眼福——杨斌也特意去过那里,那是一个惺惺作态的女人,衣服和妆容都刻意模仿了冷如霜,怎么看都有点儿婢学夫人的架势,声音倒有几分冷如霜的意思。 冷如霜太美,美得惊心魂魄,但是也太聪明。杨斌不喜欢她,她那双能识人的眼睛,在杨斌看起来太毒,看人也太准,一不小心,就能看穿别人的想法,也太能投人所好,所以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真是太累了。 可事情如果交给她办,结果都会让人十二分的满意。这也正是冷如霜厉害的地方。他能确定,到目前为止,冷如霜依然冰清玉洁,她就是有本事不得罪人的拒绝所有人。 正因为如此,杨斌一直都在努力地避免和她正面打交道,但杨慕雄吩咐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去见冷如霜。 上一次她的几个丫环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我们家姑娘说,她身子不太舒服,所以谁都不见。管家也知道,我们家姑娘如果能见人,杨管家这样的贵客,我们姑娘怎么敢得罪?您还是请回吧。” 原本以为,杨慕雄不会太将冷如霜放在心上,却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慕雄显然把她当成了心尖子上的人宠着。 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成了新任的庄主夫人,想想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会有多惨!最重要的是,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如果真的看穿了自己的计划——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自己的后背冷汗直冒。 最好是能悄无声息地破坏掉杨慕雄的计划。但又得做足场面上的功夫。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左右为难,思来想去,不得不派让小喜亲自登门,去问一问冷如霜的意思,最起码,得从冷如霜的口中问出个准信儿。 当然,不管小喜从冷如霜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都会告诉杨慕雄,冷如霜明确地拒绝了他。——现在杨慕雄还在为那么一大笔银子费心,自然腾不出手来再去找冷如霜,这样,他就可以顺利过关了。 至于将来会怎么样——如果杨慕雄有一天发现了真相,那么他首先也得先确定自己有将来不是吗? 所以,第二次接到杨慕雄的命令时,他当然拿上了上好的野山参,随后快马回到了自己的在城中的小院,找小喜商量对策。 小喜一张杏仁脸,虽然说不上极美,但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很能端着杨夫人的架势,就这么出现在了章台。 李阳明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小喜出现了,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至于到了自己出马的时候,虽然他不情不愿。 “霜姐病了吗?”小喜轻启朱唇,“我来看看他。” 推开客房的门,李阳明正背对着门口,欣赏挂在那里的画轴。 小喜皱了皱眉头,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回望了一眼站在那里的丫环小欢,“怎么——还会有客人在这里?” “这位公子听说霜姐病了,特意赶过来看看。”小欢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同时一双眼睛不忘多看李阳明两眼。 “小生这厢有礼了。”李阳明转过身来,朝着小喜拱手施礼。 抬头的那一瞬间,小喜瞬间愣住了:一双含笑的眼睛正望着他,盈盈的气意,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几乎让她的呼吸忘记了呼吸。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英俊的男人? “小喜姐,”小欢强忍住笑,推了一把小喜。 这丫头第一次见到李阳明的时候,同样一脸害羞地躲到了冷如霜的背后,不过现在的她,显然忘了自己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反过来嘲笑小喜。 “唔唔,这个——既然有客人在这里——”小喜咋了咋舌头,想要离开,但同样又带着那么一丝依依不舍,“那妾身——” “不如一起在这里等吧。”李阳明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容,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笑容对小喜会有多大的杀伤力,“在这里遇上,想必是有缘。既然都是冷小姐的朋友,那也就不是外人了。” 不是外人?小喜一张脸通红,她根本就无法拒绝李阳明的要求,愣愣地按照他的要求走进来,端起了李阳明亲手为她沏好的茶。 曾经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来这里的男人,基本上都是游手好闲的人。自己有幸给杨斌做外室,也是万分幸运。却没曾想到,来这里的,居然还有眼前这个自称白公子这样的男人。 李阳明有太多的问题,不过,他问得小心翼翼——躲在屏风后面的冷如霜认为,很显然李阳明太过小心了,小喜显然已经被李阳明迷住,问一句恨不得答三句,只是为多和李阳明说几句话。 她的来意,当然也包括杨斌的计划,她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也包括杨斌对杨慕雄的不满,虽然她的话说得很含蓄。 “拥翠山庄发生那样的事情,自然大家也都应该听说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霜姐都不应该再去趟这个浑水。”小喜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相公说,那杨庄主喜怒无常不说,而且——听说很严苛,姐姐的性子一向随和,我是担心,如果她真的去了那里,会把自己这辈子都毁了。” “小喜姑娘还真是重情重义。”李阳明的微笑着望着她,“只是不知道,这是杨管家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 小喜眨了几下眼睛,“恩?这个有什么区别吗?相公一向很感激霜姐,自然是为她打算。我更是把霜姐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怎么可能不为她着想呢?倒是公子,您可有什么想法?” “恩?”李阳明好奇地看着她。 小喜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说出来的每个字,几乎都像是咬在嘴里一样,“霜姐花容月貌,想必公子也对霜姐情有独钟吗?您打算怎么办?” 五十八,善变 小喜酸了,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那么唐突地跟杨斌在一起,否则的话,眼前这英俊的男人,或许她也有机会——世上真的有如此英俊的男人! 甚至她的心中也开始暗暗懊悔,为什么自己出门前不好好打扮一番,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出门,没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美丽。 “我视冷姑娘为红颜知己。自然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归宿。”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他那双桃花眼望向了小喜,淡淡道,“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这么问?” 与此同时,小喜开始觉得促成这对姻缘,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最起码,冷如霜不会是横在她和眼前这位帅哥之间的障碍。 小喜的眼睛转了几圈,柔声道,“姐姐一向待我恩重如山,作为妹妹,又怎么会不希望姐姐好呢?如果姐姐能进了拥翠山庄,那可是几辈子都难修来的福气。对姐姐来说,是件好事。只是——”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一下,一脸为难地看了看李阳明。 李阳明早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却还是故意一脸茫然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看公子,——不会也对姐姐情根深种吧?如果姐姐真的有大好前程,公子会不会阻挠?”小喜这话问得十分狡黠。 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哦?小喜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难道公子不是姐姐的仰慕者?”小喜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姐姐的美名,早已经传遍整个扬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姐姐朝思暮想,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世家公子,都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难道公子不是?” “我的确仰慕冷姑娘的才华,只是——”李阳明说到这里,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在下一无功名,二没有什么本钱,哪里有资格让冷姑娘对在下倾心。” “那公子——”小喜一脸兴奋地看着他,略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那公子真的只是霜姐的朋友?” “要不然,你以为呢?”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苦笑。 小喜兴奋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霜霜姐的朋友,我都是见过的,却从来没有见过公子。不知道公子——” 屏风后面的冷如霜脸色却十分难看,她当然明白小喜的心思,她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喜怒哀乐,从来都是形于色。只是这问题问得太过直接不说,李阳明的态度—— 他还在记恨自己吗? 难道他真的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冷如霜的心中多了一抹淡淡的哀伤,果然不错,从吴天仙的口中,她还是听到了他原本的姓氏,白。京城白家十五少。那天的高天大马,那时一脸天真的男孩,果然就是今天的李阳明。 自己当初怎么就能鬼迷心窍,硬生生接下了杨斌下的命令呢?只不过是区区千两银子,却毁了她在李阳明——不对,应该是白公子心目中的印象。 她当然早就听说过白十五少大名,风流倜傥不说,曾经迷死万千少女,那时的她,却并未放在心上,她的心中全是大业和将来,也知道,作为那个组织的一员,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她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在接受训练的同时,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像她这样并不是核心组织的成员,三十岁之后,倘若被认定不会泄露组织的秘密,又没有天资被选中,就会被逐渐与组织脱离关系,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除非万不得已,她们就可以平安地终老一生。 所以,她除了替组织卖命之外,也在努力地替自己积攒棺材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她知道就算是真的恢复了平常人的生活,也过不惯苦日子。她替杨斌做那些事情的原因,除了因为杨斌的身份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要替自己攒钱。 可当年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冷如霜却发现,原来自己真的错了,她错得真是太离谱了。就好像当年的她忘记了所有的誓言,也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虽然梅姑并没有提起过白十五岁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李阳明,但她却清楚地知道,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他真的豁出命去了。毕竟那天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他,听杨斌的说法,他命不久长。如果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恐怕他真的—— 屏风之外,小喜显然已经开始卖弄自己的才华,只是为了让他多看自己几眼。而他,不动声色地打听出来不少消息:杨斌的确是奉了杨慕雄之命,询问冷如霜的意思。如今,拥翠山庄似乎也陷入了危机之中,杨斌的情绪同样糟糕。 果然,有些话,杨斌还是会说给枕边人的,他显然也希望自己是一个能享清福的公子哥儿,却没想到却是个奴仆的命。 “谁让我命苦,当年如果不是家里穷,恐怕现在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怎么就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小喜夸张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虽然那手帕离眼睛还有好几寸。 李阳明柔声劝道,“姑娘生不逢时,真是令人同情啊,不过我看姑娘谈吐不凡,而且颇有文采,恐怕也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几句话说得小喜眉开眼笑,溢美之辞,居然还是出自帅哥之口,怎么会不让她心花怒放。 “这是庄主让杨管家带给姑娘的野山参。听说是上千年的人参,好给姑娘补补身子。”小喜的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她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是杨斌如夫人的身份,“一会儿,我就亲手送上,也好让姑娘明白——庄主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倒是公子——” 小喜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同情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古怪,“公子你——” “我只是探病而来,这几日都住在城里。听说城中有不少文人墨客常在这里出没,我下一次,应该还会再来的。”李阳明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杨斌虽然城府颇深,但是跟杨慕雄比起来,必然段数又低了不少。既然两个人已经有了嫌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李阳明怎么能放过呢? “我们姑娘说了,一会儿在花厅见小喜姑娘。还请公子在这里等上一会儿。还有——小喜,你家的下人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小欢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真的?”小喜一张粉脸瞬间变得雪白。“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在两个人手挽手出去的时候,小欢朝着李阳明使了个眼色。 五十九,拉拢 而此刻的拥翠山庄,气急败坏的张虎打算离开。 但李慕雄知道,如果让他就这么离开的话,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上面的命令一旦下达,那么自己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他当然知道,就算是他按照计划的时间行动,到时候得出的还是同样的答案。可他很清楚,这就是规矩,一旦出了错,就必须得有一个认罪的人。 而他,恐怕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更何况,这拥翠山庄的财富,他们眼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你不会想要杀了我灭口吧?”张虎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心狠手辣,而且做事情从不留情,也不会留下把柄。但你们我都是明白人,既然我来找你,当然不可能没有准备,城里有我早已经安排好的人手,再过半个时辰,如果我不回去的话,那么一封信就会送到大人那里去,他就会知道,我来这里见你了。事情怎么收场,你真的打算好了吗?” 杨慕雄心中不由得一惊,急忙赔笑道,“你说的这什么话?咱们可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是我杀了你,有用吗?现在是我们全部玩砸了,得赶紧想个对策才是,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快想办法吧?” “我们?你说我们?是你们的情报出了问题,不会是也想要把我拉下水吧?”张虎瞪大了眼睛,眼中写满了警惕,“我可告诉你,这件事情,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李阳明也跟李翠珠的计划完全没有关系不是吗?他不死了吗?还有,每年主人买下的那批人,有哪个不是无辜的?除了我们这些能独挡一面的人之外,又有几个活着出来的?还记得孙福吗?” 张虎的脸上多了一丝好奇的表情,“怎么好好提他做什么?他不是已经洗手不干了吗?听说他拿了一大笔的银子,带着老婆远走高飞了。现在,正不知道怎么享福呢?” “哼,一大笔银子倒是真的,而且也真的送到了他老婆的手里。可他恐怕这辈子是没有福气消受了。”杨慕雄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怎么可能?张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正是因为听说过这些人已经安全离开这里,所以他才会放心大胆地挣钱,只是为了将来能和小翠一起过上好日子。 “你还不明白吗?当初那几两、十几两银子,就把我们这辈子都买下了。只要还活着,就得卖命,除非是真的死了。”杨慕雄的嘴角多了一丝得意,果然张虎还是个年轻人,所以他不知道那个组织究竟有多残忍,“孙福就是太傻了,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能离开。却忘了,如果离开,就是叛徒,上面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他真的活着离开?”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张虎的脸色自然变得十分难看,他,还有那个善良的小翠,难道真的要成了自己永远的梦吗?他不甘心。 “我听说,上一次你遇险,幸好遇到了一位好心人搭救,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杨慕雄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张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慕雄,这个家伙,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的秘密? “老弟,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别以为每一次行动,只要把结果报上去,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每个人的身边都有眼线,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有过什么可疑的行动,都会有人去核实的。我想,那位姑娘,恐怕他们已经查得很仔细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杨慕雄的嘴角多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张虎第一次呆住了,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可现在他才意识到,每一次他找各种借口离开的时候,大人那看起来多少有点儿古怪的表情,都应该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直到现在,他才后背冒出了冷汗,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眼睛死死盯着杨慕雄。 “我明白你什么感受。我们——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在上面都是没有秘密的,任何的小动作,都逃不了他们的眼睛,除非你真的有强大的实力,或者是真的有让他们放心的行为。”杨慕雄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还有机会,最起码,还有机会可以保护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不受伤害。而我——当年——” 说到这里,杨慕雄勉强挤出了几滴眼泪。他当然知道,只有表现得十二分的动情,才能打动眼前这个年轻人。 “是谁?我的保密工作一直都做得很好,绝对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的,到底是谁?”张虎真的慌了,一想起小翠那双大眼睛,他就莫名其妙地心慌起来。 杨慕雄皱了皱眉头,“老弟,这个问题还用多问吗?在这里,谁才是指挥行动的人?谁才有资格调用组织的力量,难道还用多问吗?” “你是说——大人?真的是他?”张虎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显然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信不信由你,不过你也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你真的想要护住那姑娘,就要表现得和以前一样,否则的话,她就会成为你最大的软肋,万一她要是被挟持——”杨慕雄一脸惋惜的表情,“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手段有多么毒辣。那姑娘——” 张虎闭上了眼睛,他咬了咬牙,瞪着眼睛看着杨慕雄,“那你想做什么?这一次行动的确失利了?你想怎么办?” “不是先问我打算怎么办,而是我能替你做些什么?”杨慕雄的嘴角多了一抹狡黠的表情,“当然了,你自然是得向上面交差的,在那之前,我可以替你做些事情,比如说,把你的心上人,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这一次的风波平稳过去之后,再把她送回去。再或者说——做妥善的安排,让你再没有后顾之忧。” “妥善安排?”张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喜,他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叹道,“你打算怎么安排?或许,我可以听一听您的计划?” 果然跟自己设想的一样。杨慕雄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得意,是了,想要跟秦荣抗衡,就得先有那个跟他抗衡的实力。张虎,显然就是一张很好用的牌。 六十,出牌 想要赢得这场战争,就必须朝着他们最痛的地方下手。但眼下,留给李阳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只靠自己和梅姑,显然绝对是不可能掀起了什么浪的。最重要的是需要帮手,夺回拥翠山庄,才能让他们有实力与那个组织抗衡。 直到现在李阳明才意识到,自己的冒险,并不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而是因为整个拥翠山庄对他们的组织来说太重要了,甚至有可能,拥翠山庄,原本就是组织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存在,为的就是维持整个组织的运转。 同样的,恐怕拥翠山庄对杨慕雄那帮人来说,也同样重要,所以他们才不惜血本,把杨慕雄这颗钉子安在了李翠珠的身边。 杨慕雄下手不仅稳,而且很准。这么多年来,除了李翠珠用得顺手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要么被他陷害要么被他威胁,基本上已经换成了他的人。李阳明叹了口气,二十年,杨慕雄还真是耐得住性子,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居然能牺牲一个人的一辈子,只为做这一件事情? 至于那些负责经营的人,似乎并不了解整个组织的秘密,只是唯庄主之命是从。 要想夺回拥翠山庄,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却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机会。 就目前得到的消息,再加上吴天仙本人的试探,他们已经能确定,整个拥翠山庄虽在杨慕雄的控制之下,但核心资产都分散在外面,杨慕雄完全没有资格动。 “老先生当年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有胆有识,也有魄力。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积攒当下的产业?他老人家真是太厉害了,这些安排,显然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算杨慕雄强占了拥翠山庄,但他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空壳而已。”提到这些的时候,梅姑的脸上依然难掩激动。 李阳明没有答话,当年自己被托付给白家,自然也是这位老庄主的手笔。 现在看起了,老庄主的确深谋远虑,否则的话,李阳明——他那个同胞兄弟,恐怕真的就葬身火海了。 杨慕雄就算再怎么小心,身上也是有弱点的,既然有弱点,他们就应该能加以利用。 李阳明需要帮手,他很确定,如果仅凭一人之力,恐怕是没有办法打败杨慕雄的。总不能振臂一呼,说自己就是李阳明,那些人就会理所当然地认同自己的身份吧? 能调用的人手不多。清风观惊人的一爆,消息虽然已经传递出去,但至今还没有回信,这就说明,整个组织已经陷入了危急之中。 想来想去,最好的帮手,当然就是江南楚家。这一点儿,梅姨早已开始布置。 江南楚家那边显然已经有所行动,不过却充满了谜一样的气息:楚夫人听说自己昔日的闺蜜出了事,一下子晕了过去。楚家上下已经乱作一团,据说一双儿女寸步不离地守着母亲,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嗯?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阳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只是这样?就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梅姑当时同样一脸的无奈,“起码飞鸽传书说,楚家没有任何行动,而且不见外客。想必,也是楚夫人再出什么意外吧?” 难道真的要让自己亲自去一趟江南?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再跟他们谈一笔交易,比如说他可以主动提出结束婚约,前提条件是他们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李阳明只有苦笑,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恐怕只能指望楚家派人来这里打听消息。 不仅如此,外面盛传,楚夫人一直被官人加倍爱护,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被宠得如公主一般,见夫人如此,更是无心打理楚家的生意。更别说见什么外人。 难道真的要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杨斌的身上吗?那主仆二人不一心。但两个人的实力差距太大了,杨斌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而已。 好消息是,那些被杨慕雄匆匆忙忙调回来的各家店铺的掌柜,又都很快离开了。看起来像是还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杨慕雄似乎并没有找到李翠珠调动银钱的令牌,换句话说,如果他拿不出令牌的话,只能眼睁睁地坐在那里等着,等到年底那些人将赚来的钱送一部分回山庄。 “这么看起来,杨慕雄的日子也的确不好过。”冷如霜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冷笑,“那个杨斌,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又拿您作了那位李公子的替身,你说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杨斌才知道了。”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难道姑娘不觉得,杨斌这几次都有意躲着,打发自己的小妾来看你,这其中可能另有原因吗?” “另有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冷如霜皱了皱眉头,“他既是山庄的管家,自然是听从杨慕雄的号令,指东他是不敢打西。” “不,我想,他还有自己的秘密。”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随后,他低声在冷如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冷如霜吃惊地看着他,像是被吓呆了一样,连连摇头道,“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 “不如姑娘找机会试试他,一试便知。”李阳明皱了皱眉头继续道,“他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又出了那么大一笔银子,自然是希望能赌一把。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到了他动手的时候。” 梅姑依然还是在忙碌着,这些年来,拥翠山庄虽然经历过几次大洗牌,但那里面依然还有他们留下的眼线。 当张虎被神神秘秘地带到杨慕雄的书房时,这个消息也同时传了过来。李阳明依然还在冷如霜的闺房,两个人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杨慕雄无论如何都要牢牢地拴住,绝对不能让他出现任何的问题。这才是最重要的。跟着他,应该就能揪出他背后的黑手。 六十一,各自小算盘 杨斌的心中写满了疑问,冷如霜不仅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小喜带回来的消息,听起来似乎还透着那么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她根本就掩饰不住自己的眉飞色舞,显然,在那里应该是见到了什么人。可她故作神秘的样子,又没有痛痛快快说出来的打算。 可能是又从冷如霜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吧?杨斌不得不佩服,冷如霜不仅人美,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怎么享受生活。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是整个云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就算是陈知府的夫人,也未必能有那样的福气。 是应该让小喜跟她少些往来,见了太多的好东西,难免将来会生出二心。杨斌看了看她,却并未说什么。 “我觉得如果真的促成这件事情,是不是也不错?”小喜的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完全没有理会他的那张脸,都快要绿了,“其实吧,相公在庄主那里得宠,我们才有将来不是吗?都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相公是个有大志,如果做这件事情能让相公得力,那就扶霜霜姐上位也不错啊。” 杨斌看了她一眼,继续着自己的小算盘。 “霜姐一向待我很好,如果她真的成了那里的女主人,相公你的地位不就是更加稳固了吗?”小翠一脸不解地柔声问道。 杨斌看了她一眼,骂了一句,“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断,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相公难道不想让她去?”小喜一脸惊讶地看着杨斌,“更何况姐姐也没有答应,说去还是不去,如果她能去,自然是好的——” “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插嘴。”杨斌看了一眼小喜,随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反倒是不知道的好。她既然没有明确拒绝,那也就是没有答应。事情就好办了。不过,这件事情你得烂到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只要看看杨慕雄的日子,他就知道如果找到一个有主见又能干的女人,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扰——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杨慕雄那么小心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李翠珠坐拥的无数财富。 无论如何都要瞒过小喜。虽然夫妻之间应该互相信任,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再怎么说,小喜都是冷如霜的人,在自己的计划没有实施之前,不能泄漏给任何人。更何况,小喜看起来没心没肺,心里从来都是藏不住话的,万一在冷如霜的面前说漏了嘴,到时候就麻烦了。 冷如霜是一个不错的棋子。杨斌的嘴角多了一抹冷笑,他当然知道她的能力,更懂得她的魅力。但也知道,要么是手里的钱,要么就是手中的权,当然还要再加上她自己的心情,否则的话,她是不会为任何人所用的。 不然的话,听说他上门,又是奉了杨慕雄之命,就怕真的是病入膏肓,也会起来听一听,再做决定,而不是派个小丫头就把她打发的。 应该是没有看上杨慕雄。毕竟,属于杨慕雄的年代,早已经结束了。他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因为拥翠山庄,也绝对不像杨慕雄说的那样,只要杀了李阳明和李翠珠这一对母子,那里的一切都会变成他们的。 再要看看为了那点儿银子都能把他急成那个样子,他就知道,事情似乎正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冷如霜嘛,杨斌叹了口气,必要的时候,说不定真的可以和她联手。看她上一次痛快帮自己的样子,不会是看是自己了吧? 杨斌的心中暗暗发笑,如果她真的送上门来,他倒也不会拒绝。 不过,他可不想那么快就绝了杨慕雄的念头,因为一个男人只要有弱点,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他觉得冷如霜或许是个很容易被拿捏的棋子,将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杨斌风尘仆仆地再度离开了。 小喜倚在门口,脸上写满了失望: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就不能像白公子那么体贴呢?人长得不好看也就算了,如果足够温柔——看他那一脸的不耐烦,就好像跟自己过日子,多委屈他似的。哼,他不会是喜欢上冷如霜了吧? 小喜叹了口气,听霜姐的语气,话里话外,还透着对他的关心——只是,霜姐眼光那么高,自然是不可能看上他的。 果然,霜姐说的没错,男人是靠不住的,无论如何,她都得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才是。虽然霜姐眼下在风尘中,但将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好不是吗?自己得看准了时机——如果白公子真的能看上自己,给他作一辈子丫环也不错不是吗? 杨斌显然注意不到小喜的情绪。对他来说,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只是多了一个去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娶了她——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不能。 作为一个在风月场合出入无数次的男人,他自然明白,自己是捡到宝贝了,小喜的确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让他有了家的感觉。这一切,还真的要多谢冷如霜的成全。 但换句话说,这些暗中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慕雄知道,否则的话,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 再度出乎杨斌的意料之外,杨慕雄在听说他回来的消息之后,出门来跟他说了两句。 房里有客人!杨斌一愣,看起来又是那些神秘的客人。杨斌并没有想要告诉他的意思。 杨慕雄似乎并不在意冷如霜是怎么回复的,只是询问了一下她的病情。 “外面的事情,暂时就这样吧。倒是你,盘点一下山庄里账面上还有多少钱,然后再想想办法,怎么让这些钱动起来。”杨慕雄留了这句话,就打发他离开了。 杨斌满脸疑惑,但却也不得不跟着忙碌起来——凑齐银子,跟王府的人交差,否则的话,杨慕雄恐怕会遇上大麻烦。 当然,杨斌最重要的工作,是在李翠珠生前住过的房子里搜查,如果真的找出令牌,那么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六十二,先下手为强 那人就徘徊在门外,看似随意之中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感觉,但显然他在那里已然站了很久。就像是一匹觅食的野狼,垂涎着屋内的食物,却又担心屋内是不是陷阱。这里似乎是整个世界里唯一能让他看到希望的地方,所以他一再徘徊,却没有离开的企图。 李阳明倒上了一杯热酒,心中不由得暗叹。 梅姑的行动的确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个地方。一切都是刻意准备好的,章台的车子,自然还有章台的好酒,还有章台最泼辣的妈妈。 小翠的叔叔和婶婶,一对笑容让人觉得讨厌的男女,就一脸讨好地站在那里,他们同样垂涎着桌上的美食,却只能伺候在一旁。 一身粗布衣衫的小翠就坐在李阳的对面,坐在她左手边殷勤替她夹菜的,自然就是冷如霜,美得令人炫目的冷如霜。 “我不去,我不会去的。”小翠的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就算是美食香味扑鼻,摆在那里的绫罗绸缎让人动心,可她却坚如磐石。 她死瞪了一眼站在那里的亲人,冷哼了一声道,“我父母当年将为托付给你们,将家里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你们不是吗?为什么你们现在要这么做?难道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这丫头嘴巴也太厉害了。那拥翠山庄,是我们能得罪起的人吗?”婶婶板着脸怒斥道,同时一脸讨好的看着冷如霜,“不过——您说的是真的吗?只是要把我们姑娘接过去住几个月——” 冷如霜只冷冷一笑道,“怎么,就算是不信我,难道拥翠山庄你们还信不过?难道不成他们还会藏起来你们家一个大姑娘不曾?我既然是奉命来的,自然就是庄主的意思。而且——” 梅姨在一旁低声道,“你们也出去打听打听,坐在这里的,可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难道他的话你也不信?” “信,信,怎么会不信?”小翠的叔叔看着罢在桌上那十锭白花花的银子,口水几乎都快要流出来了,那可是自己这辈子想都想不来的钱,就那么摆在那里,而且他们想要的只是这个在家里吃白饭的小丫头? 他可是太清楚了,幸好,他还能跟小翠的父母多少搭点儿关系,小翠就是孤女,族里的长辈们,自然是能替她做主的。就算不是自己出面,其他不管什么人,那些堂兄、堂伯之类的,谁点头,那白花花的银子可就落到谁家了! 现在不声不响地把这件事情答应了下来,那银子就全是自己的了,这就等于白捡了这么大一笔钱,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喜笑颜开,连声道,“哎呀,您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有一千个满意。这丫头就是性格不太好,平日里干个活儿什么的,手脚还是挺麻利的。您要是不嫌弃的话。” “我带走的姑娘,自然是不会做粗活的。”冷如霜虽然隔着面纱,但她的声音却如黄鹂出谷一般清脆,“您放心好了。半年之后,我们定然会将姑娘送回来的。这可是庄主吩咐过的,我们自然不敢为难姑娘。” “说得倒是天花乱坠,可那们那里是什么地方,当我真的不知道?还是当我傻?”小翠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回望着自己的那对叔婶,“那是什么地方?我要真的去了,那可是会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你们——” “姑娘这可是当着和尚面骂秃子,上赶着打我们的脸啊。我们可是一片好心,如果不是杨管家特别跑到我们那里,这样的事情,我们可是不愿意出面的。”一旁的梅姑板起了脸,唱起了黑脸。 “姑姑,姑娘是对我们的来意有所误会,所以才会这么不客气。”冷如霜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夫妻,慢悠悠道,“当然了,这件事情,是越早办成越好,不管是对你们,还是对我们都是如此。否则的话,如果姑娘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管家自然是不好交差的。姑娘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认真地想一想。” 冷如霜朝着梅姑使了个眼神。梅姑马上动手想要将那红布躲着的银子收起来。 这让那对夫妻瞬间慌了神,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尤其是那叔叔,干脆冷哼了一声,找借口出去了。 小翠婶婶冷冷地打量着小翠,“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心里有数,我有心里也有数。如果真的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可是要把你沉塘的。以后如果还想进这个家门,那就乖乖地他们走,等你回来,咱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你们夫妻真是好狠的心。他们什么来历你们是真不知道吗?难道你们真的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小翠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难不成那个野男人就来路很明吗?我们家的脸,可都让你这个丫头给丢尽了。我可告诉你,要么,就痛痛快快地上了轿子跟他们走,要么,就把你交给那个祠堂,否则的话——”那个女人的脸上根本就没有掩饰自己得意的架势。 “你们不能这么做。”直到此刻,小翠才意识到自己的反抗是多么无力,她拼命地看着眼前的冷如霜和梅姑,显然想要获得他们的同情,“你们——你们为什么非要为难我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梅姑朝着李阳明使了个眼色。 李阳明拍了一下桌子,冷冷道,“还在这里跟她废什么话?既然是庄主有命,你们还在这里拖拖拉拉,难道是不想要命了吗?只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你们——你们硬要把我从这里带走?不要——虎哥,快来救我啊!”小翠几乎是惊声尖叫了起来。 梅姑站了起来,她站在小翠的身旁,猛然之间扬起了手。 可与此同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进来的石子,重重地打在了梅姑的胳膊上,她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胳膊,吃惊地看着门外。 而小翠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门帘被掀开了,露出的是张虎那张写满了愤怒的脸。 小翠婶婶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瞬间吓晕了过去。小翠看着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六十三,条件 张虎以为自己轻轻松松就能将房间里的人全部都撂趴下,毕竟,当年地狱般的训练,他用别人的血杀出了重围,却没曾想,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状况,那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中年女人,就轻轻松松制服了他。 整个房间死一般都寂静,除了李阳明正慢条斯理、神色不改地坐在那里品着杯中的美酒。 张虎的眼睛在李阳明和冷如霜的身上扫来扫去,却什么都没有说。倒是小翠,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用那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李阳明。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李阳明的嘴角带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慢条斯理道,“哎呀,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用这样的目光看男人,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小白脸,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快把小翠放了。我知道,你是冲着我来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为难她。”张虎气势十足地回道。 李阳明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 梅姑冷哼了一声,“哦,原来你就是庄主说过的那个叫张虎的人。我们是奉了庄主之命,带小翠姑娘回去,说白了,就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全。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幸好我在这里,否则的话,如果伤了我们家公子,到时候你怎么跟杨庄主交待。” “我呸!想不到杨慕雄个混蛋,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我就不信,你们把她带去那里,会安什么好心?”张虎被梅姑钳制住,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还是什么都不做更为明智。 “虎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小翠脸色惨白地看着张虎,“你不应该来的。赶紧走吧。他们——他们既然没有打算放过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杨慕雄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按他说的去做,他就能保你一家平安。”张虎狠狠地瞪了一眼梅姑,“难不成这些都是哄我的话?” 李阳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奈道,“你难道不知道庄主做事情,一向是最讲究效率的吗?这样的事情,当然越快解决,越不会留下任何破绽,那可是为了我们的千秋大业。这个黄毛丫头,也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思?” 张虎瞪了他一眼,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恐怕李阳明的身上已经被插了几十刀,而且刀刀都会正中要害。 “杨慕雄,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张虎自然明白,自己是中了杨慕雄的圈套,否则这些人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李阳明只是在喝茶,他看了看张虎,摇了摇头,“我说过了——” “我要听实话,说吧,杨慕雄让你们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张虎头上几乎都快要冒火了,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的心可真是太狠了,连一个孤女都不肯放过?” “公子,我看还是把话跟他挑明了吧?”坐在那里的冷如霜柔声道,“他看起来可是个粗人,你跟他打哑谜,到头来可能反倒会惹来麻烦。” “也好。”李明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被压得完全动弹不得的张虎,慢悠悠道,“我们的确是想把小翠姑娘带走,把她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让她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那得看你的表现了不是吗?这是一个筹码,也就是庄主口中所说的双重保险。哎呀,现在庄主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自然不能再为了这样的小事分心,所以就让我来做了。” 张虎气得脸色惨白,“他信不过我?我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话是可以随便说说的,就算你到时候真的翻脸,庄主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李阳明慢悠悠地走到了张虎的身边,一字一句道,“不过,既然你都来了,我们把人强行带走,似乎也说不过去。倒不如我们谈一谈合作的条件怎么样?” “合作?”张虎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你不是杨慕雄的人吗?” “当然是山庄的人。只是,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李阳明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惨笑,“想必你也听说了,拥翠山庄的李夫人,已经葬身火海之中。多年的发妻他都能下那样的黑手,我们这些小喽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一点儿张虎自然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杨慕雄提前行动,恐怕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最起码,现在的张虎,绝对不可能如此狼狈。 张虎看了他一眼,虽然十二分的不满意,但还是点了安头。 “好吧,我们现在就有谈判的条件了。”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我们联手,一可以护住小翠姑娘的安全,保证到时候会一根头发都不掉地送到你的身边,另外,也能让你有一条退路。” “退路?什么退路?我听懂你在说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张虎反倒打起了哑谜。 梅姑腿上的力气又大了一点儿。但是对曾经经受过磨练的张虎来说,根本就像是挠痒痒一样,只是脸色难看地看着他们。 “还是对这位老兄客气点儿。”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暗中在进行什么大计划,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个惊人的计划。如果不是计划之中出了什么纰漏的话,杨慕雄也不可能向你寻求帮助不是吗?” 张虎吃惊地看着李阳明。他们的计划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为什么他会知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吧?”李阳明的嘴角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整个山庄都已经到了杨慕雄的名下,他可以占山为王了,只要躲过目前这一关,再给他多一点儿时间的话,他就可以占山为王了,到时候你们真的以为还能把他怎么样吗?” 这些话让张虎胆战心惊,“你们真的是杨慕雄身边的人?难道这些计划,他们也会说给你们听?那可是天大的机密——他真的不怕吗?” “自然是怕啊。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让我们来这里来?现在,只要你不说出去,他就是安全。如果你一旦没有了利用的价值——结果会怎么样?”李阳明的脸上带着一抹残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