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世清欢》 第一章:冥渡舟主1 夜沉如水,冷风潇潇。 帝城大街小巷到处飞舞着黄色的冥纸,百姓焚香点烛,焚烧纸马冥宅,神色悲戚,风卷起焚烧过后的灰烬,在空中打着卷,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冥纸独特的味道。 今夜是民间的鬼节,人们相信逝去的人会在这一天通过冥世的门回归阳世,来看望阳世的亲人,活着的人也可以在这一天给他们寄去纸扎的房舍和纸人等物件,然后鬼节的后半夜,所有人都会闭门不出,午夜左右,各种鬼魂都会通过冥世之门,开始在阳世游荡,直到第二天黎明将至,冥世之门暂时关闭,鬼魂才会离开。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衫少年怀抱着一堆祭奠之物,在人群中跑过,他形色匆匆的穿过一个个小巷,不时回头,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一路遮遮掩掩,来到城西的义庄。 破败的义庄停放着一口又一口漆黑的棺材,棚顶随处可见窟窿,四面围墙倒了一面,风吹过,发出巨大的声响,悬挂着的写有义字的幡呼啦啦舞动,像是黑夜中隐藏着一头恐怖的怪兽在发出粗重的呼吸。 少年把怀中东西悉数放到地上,从中寻出精致的香案,烛台摆放好,又翻出香烛点上,打开三个油纸袋,露出里面精美的吃食,摆上酒盏,满上。 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如冠玉,举止文雅,一应物件摆放齐全后,少年又翻出纸钱,开始烧,边烧边念:“信男苏信轩,在此焚香祷告,愿上达九霄,下通九幽,在此诚告冥渡舟主,愿舟主显圣。” 火光倒映着苏信轩俊秀的面容,他不断将奠礼放进火中,虔诚的祝祷。 一阵阴风吹过。 “信男苏信轩,在此焚香祷告,愿上达九霄,下通九幽,在此诚告冥渡舟主,愿舟主显圣。” “桀桀!”耳边传来尖锐刺耳的笑声。 苏信轩浑身一个哆嗦,感觉背脊凉飕飕的,他抬眼,隐约看到有影子绰绰约约的在眼前飘过,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有的七窍流血,有的缺肢少腿,有的舌头垂到脖子,有的鹤发鸡皮,各种死状。 都是义庄的鬼… 苏信轩肩膀抖动,虽然民间一直有鬼魂的传说,可从来都是人们捕风捉影,谁也不曾真正见过,苏信轩不曾想到,他召唤冥渡舟主,竟然将义庄的鬼魂全部惊醒。 或者说也不是惊醒,而是义庄的鬼都出来活动了! 今天可是鬼门大开的日子! 苏信轩头皮发麻,强装镇定,任各种鬼魂在眼前游荡,皆视若无睹。 阴风阵阵吹拂,透过身上单薄的衣裳,仿佛吹到人骨子里,让他觉得从头凉到脚。 “信男苏信轩…在此焚香祷告…愿上达九霄…下通九幽…在此诚告冥渡舟主…愿舟主显圣…” 苏信轩烧纸的手颤抖,仍在执着的祈祷。 如果见不到冥渡舟主,就绝不停下,我相信我不犯他们,他们也不会伤害我,只要见到舟主,烟儿才有希望… 苏信轩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瞬间有了勇气,在这个目的面前,再大的恐惧他也能战胜。 烟儿… 苏信轩双手握拳,又松开,抓过纸钱纸人扔进火里,声音变得坚定:““信男苏信轩,在此焚香祷告,愿上达九霄,下通九幽,在此诚告冥渡舟主,愿舟主显圣!” “嘻嘻!”一道白影悄然而至:“公子有事求鬼,何必执着那劳什子冥渡舟主?公子可以对奴家说,奴家做鬼也有百年,问姻缘,求富贵,奴家也能帮到公子呢!” 白影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着无限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沦陷。 苏信轩充耳不闻,世人皆说鬼话连篇,除了冥渡舟主,所有鬼怪的话他皆当听不见。 女鬼十几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的寿衣,百般诱惑,见苏信轩不为所动,少女一声厉叫,秀丽的脸变成白骨骷髅,朝着苏信轩扑去。 苏信轩吓得双眼紧闭,整个人往后倾倒,未烧烬的纸马纸人也全部滚了出来,火星飞溅,纸灰漫天。 “放肆!” 眼看白衣女鬼就要扑到苏信轩面前,一声清亮的厉喝响起,白衣女鬼犹如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整个身子倒飞了出去,重重滚落在地,翻了数个跟头才停下。 白衣女鬼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红色的光从天而降,形成一张红色的网将白衣女鬼网住,白衣女鬼厉声嘶吼,红色的网越收越紧,白衣女鬼身上冒出滚滚黑烟,开始熔化! 苏信轩浑身发凉,吓得双腿直打哆嗦,今晚的遭遇比起他从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抬眼望向前方,前边不知道何时升起了浓雾,在浓雾深处,有一盏血红色的灯由远而今,逐渐明晰,紧接着,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 苏信轩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浓雾。 一艘扁舟的轮廓渐渐清晰,血色灯盏悬挂在舟头,扁舟破开波浪,从不可知之处而来,停靠在苏信轩三丈之外。 扁舟通体漆黑,周身细长,散发着来自九幽地狱的森寒肃杀,船头桅杆上悬挂着的红灯更添几分恐怖诡异的气息。 苏信轩怔怔看着,从地上爬起,这就是冥渡舟? “真是胆大包天,献给舟主的奠礼也敢破坏。”如银铃一样清脆动听的声音从舟中传出,紧接着,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船舱的玄色帘子,从中走出一名上着灰衣,下系黑色长裙的少女。 少女十六七岁,不施粉黛,犹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她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苏信轩,问:“是你要求见?” “是!”苏信轩忙不迭答应,走到少女跟前施了一礼:“姐姐就是冥渡舟主?” “舟主是我姐姐,公子可以唤我夏夏。”夏夏还礼,对着被白衣女鬼破坏的奠礼道:“不长眼的,白白糟蹋了这么些东西。” “姐姐如果喜欢,改天小生十倍百倍寄给姐姐。”苏信轩忙道。 夏夏笑着摇头:“心意到了便好,我家姐姐并不在意这些俗物,你既然知道冥渡舟主,特意求见,且先不问你所求为何,只问你一事,作为和我姐姐交换的东西,你可付的起?” “舟主若能如我所愿,万般代价,只要小生有的,皆可!”苏信轩目光坚定,毫不迟疑的回答。 “既然你心意已决,便随我来吧。”夏夏转身掀起一角帘子,回头对苏信轩道。 苏信轩登舟,随着夏夏进入船舱,踏入船舱的那刻,苏信轩只觉得自己踏入了另外一方天地。 船舱从外看并不大,里面却另有洞天,宽敞如宫殿一般,一应陈设,古典雅致,名家字画,美玉琳琅,各处悬挂的红色的纱幔如霞似火,在仅有的一盏油灯下更显神秘诡谲。 一道红色的烟霞从桌案上飞起,伴随着桃花花瓣落在贵妃榻上,化作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 女子一身黑色梅花图案镂空的黑色长裙,裙摆洒落在地上,犹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彼岸花,面上也蒙着同样材质的面纱,隐隐可见面纱之下的倾城之貌。 “就是你在呼唤哀家?”女子秀眉飞挑,凤眼微抬,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尽显别样风情。 苏信轩拱手施礼:“小生有事,想求舟主成全。” “凡登哀家冥渡舟者皆有所求,或求富贵显极,或求权倾朝野,或求如花美眷,或求延年益寿,你所求,又是哪般?”冥渡舟主拢了拢如云乌发,半倚半靠在贵妃榻上。 苏信轩眼圈发红,深深鞠躬作揖:“求舟主救命!” “救命该找大夫,怎么找到哀家这来了。”冥渡舟主轻笑:“你要救的人,难不成已经死了?” “是。”苏信轩眼中噙着泪:“寻遍天下名医,求尽各族强者,皆无法,偶然听人说,冥渡舟主可全天下人,只要给得起报酬,便没有冥渡舟主达不成的事,只要舟主能救回烟儿,任何报酬,只要我有,舟主都可拿去!” “问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可阴阳有序,生死有命,又岂是人力可以强求的?”冥渡舟主额间的彼岸花钿鲜红:“既如此深情,她既死,你何不随她而去,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人间百媚千红,可世间安有两全法?” “父母在,尚且不远游,我若自裁,随烟儿而去,虽然全了自己一番情意,却负了父母,舟主说小生贪心也罢,怕死也好,小生都认,只求舟主成全!”苏信轩跪下磕头恳求。 夏夏张了张嘴:“姐姐…” 冥渡舟主脸上看不出悲喜,一双眼睛魅惑勾人:“你既然不愿今生负父母,负红颜,哀家可以成全你,只是死者复活,有违天道,哀家要你作古死后,灵魂不入轮回,成为哀家一味药引,你可愿?” 第二章:冥渡舟主2 苏信轩怔住,目光沉沉浮浮,殿内静谧,夏夏安静的侍立在冥渡舟主身后,大眼睛带着几分打量,几分审视。 “舍生生世世,来换一世,我愿意。”苏信轩忽然笑道:“听闻人死之后入冥界,要过黄泉路,踏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从此世事两清,善者入轮回,恶者下地狱,两情相愉,都想生生世世在一起,可世间一切,皆有命理,来生事,谁又说得清楚,来生事,不可料,我便只求今生,全了父母情分,结一世鸳盟。” 冥渡舟主扶了扶头上的彼岸花钗,招了招纤纤玉手,桌案上的扇子飞起,自主打开,露出上面一幅浓淡相宜的山河图,舟主慵懒道:“好一个只争朝夕,哀家成全你,你要寻的林烟儿是什么人。” 苏信轩大喜过望,忙细细告知:“烟儿乃林国公之女,数日前突发恶疾暴毙,今年方才及笄之年,求舟主慈悲,一定救回烟儿!” “林国公之女?那你是?”夏夏忍不住好奇的问。 苏信轩剑眉星目,红唇高鼻,一袭青色白线绣流水纹丝织衣裳,脚踏白色绣云纹长靴,腰系一条白玉腰带,腰间挂着荷包玉佩等物什,气质清贵,满袖书香。 这真是一个好看至极的男子,看着便觉不俗。 “我父亲是苏国公,和林家是世交。”苏信轩答。 夏夏宽大的袖子掩住樱唇,吃吃笑道:“原来是青梅竹马,我还以为又是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呢!” 苏信轩讪讪一笑,静待冥渡舟主答复。 冥渡舟主广袖轻轻扫过扇面,扇面上的山水图画变幻,舟主红唇轻启,声音如环玉叮当,美妙动人:“冥世有阴阳两卷生死簿,一卷断人命数生死,一卷断人阳世功过,阴世刑罚,哀家的玉清扇虽有所不及,却可看尽阴阳两世因果,人鬼诸般执念,上面所幻化之景象,便是她现在的境地。” 苏信轩定定看着扇面,水墨变幻,形成一副不曾见过的景象,灰蒙蒙一片,无数白色的影子闪过,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白衣女子身上。 女子十四五岁,面无表情,穿着白色寿衣,一头青丝如垂瀑披散,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国色天香之资,倾国倾城之容。 女子左右各有一名黑衣鬼,押送着女子朝远方一座巍峨耸立的巨城走去。 “烟儿!”苏信轩大喊,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林烟儿,他声嘶力竭,想要女子驻足,回头看他一眼。 冥渡舟主收回折扇,淡淡道:“这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她听不到你的声音,也看不到你,你要找的,可是这人?” “是!”苏信轩忙答,紧张的道:“我该如何做呢,那两个黑色的鬼是什么人,会不会对烟儿不利?烟儿为何神情木讷?他们去的又是何处?” 涉及林烟儿,苏信轩如有说不出的疑问,喋喋不休的询问。 冥渡舟主笑道:“人死入黄泉,自然是阴差押送,前往枉死城,还能是何人,去何处?至于神色木讷,也是应该,难不成你做鬼还能面带喜色?” 苏信轩语塞,这是关心则乱了。 “魂入黄泉,生前往事一笔勾销,哀家也无法强行逆阴阳,你若要救她,须得入黄泉,寻回她的亡魂,带回阳世,还得她肉身完好,两者皆备,哀家可让夏夏助她复生。”冥渡舟主面露疲惫之色,就着银红色绣白色彼岸花绣垫半躺着。 “小生该怎么进入黄泉?”苏信轩声音发颤,冥渡舟主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 夏夏打开桌案上的小盒子,夹出一枚赤红的香放进香炉内,青烟袅袅,如云似雾。 彼岸舟主深深吸了一口青烟,恢复了几分精神,徐徐道:“邺域之南,有一座山,名北邙山,山中多鬼怪,其中有一座鬼殿,内部有一件宝物,名叫零域之轮,通过那道门,生人可入黄泉,死者可重回阳世,避过天道因果。” 苏信轩默默记下:“多谢舟主。” 冥渡舟主拢了拢秀发,长袖一挥,苏信轩和夏夏腰间便多出一块古朴的令牌,一面写着一个冥字,一面刻画着地狱恶鬼。 冥渡舟主道:“便让夏夏与你同行,寻回她的魂魄之后,直接带夏夏赶去林家,为其还阳,也省了许多事,这块令牌可让你二人进了冥世之后化作鬼身,行事亦可方便,如遇到麻烦,呼唤哀家,哀家会最快时间赶来。” 苏信轩感激涕零:“舟主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此间事了,一定多多供奉奠礼给舟主。” 冥渡舟主染着黑色指甲的手微微抬起,一纸契约飞出,落在苏信轩面前,幽幽道:“你与哀家只是交易,哀家既然接了,自然帮你办好,你且看看,若无疑问便签了,待你百年之后,哀家自然会来寻你履行约定。” “好!”苏信轩毫不迟疑的答应,握住飞来的狼毫,在契约上签下了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契约化作流光,飞回冥渡舟主手中,然后消失不见。 “带他去吧。” 冥渡舟主的声音缥缈虚无,再看向她,只见她身体虚化,变成一缕红色的烟,伴随着飞舞的桃花花瓣,飞回玉清扇中。 夏夏小心翼翼将扇子收好,转头对苏信轩道:“苏公子先稍等一会。” 苏信轩点头。 夏夏转身掀开红色纱幔,进入内室,不多时,夏夏手中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出来,对苏信轩露出甜美的笑容:“好了,咱们出发吧!” 北邙山,位于邺域,距离帝城所在的元域相距甚远。 冥渡舟拨开浪花,一盏红色的灯在黑暗中孤独前行,夏夏端坐在船头,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悲喜,阴凉的风呼呼作响,吹动夏夏的秀发和衣裙,好似下一刻,夏夏便要扶风而去般。 灯笼照亮的小范围可见的皆是黄色而浑浊的水,时不时有东西撞击冥渡舟发出咚咚的响声。 苏信轩怯怯的抓着桅杆,借着灯光,苏信轩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沉浮,不由好奇的问:“姐姐,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不是要去北邙吗?” 夏夏拂了拂被风吹乱的秀发,笑容中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漫:“这是冥渡舟的不同寻常之处,可以在阴阳两世的交界处行走,去到任意想去的地方,咱们很快就可以赶到北邙了。” “原来如此。”苏信轩笑道:“交界处也有河啊?” 夏夏噗嗤一声笑道:“下面哪是什么河,是忘川呀!” 第三章:碧落黄泉1 北黎城坐落在邺域的最北方,近日整个北黎城热闹非凡,无数的修者从四方赶来,飞剑驭兽,从青瓦白墙的闹市穿行而过。 有身穿箭袖劲衣,背负宝剑的剑修,也有身边跟着巨兽的驭兽师,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人,像是一夜之间全部出现在北黎城各个角落。 这座古老的城市,笼罩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气氛之中。 一座茶楼中,一个年轻的少女托着腮帮子,纤长的手指揉弄发尾,乌黑明亮的眸子警戒的看着窗外,白瓷杯里的清茶,倒映着少女俏丽的容颜。 “姐姐。”一个青衫少年从隔壁桌回来,脸上带着古怪难明的表情,他身子微伏,压低身子对夏夏小声道:“我问过了,他们说,是新上任的城主想要政绩,于是便打起了北邙山的主意。当地百姓说,北邙山中恶鬼横行,北黎城又与北邙山世代比邻,长久以来,当地百姓早已被鬼祸弄得不胜其烦。这位城主正是看准了这个,便请了几大仙门圣地,齐聚北黎城,共同商讨对付北邙山的事情,是以,咱们今儿个才见到这么多仙门圣地的人。姐姐,你说,咱们的事会不会受他们影响啊?” 夏夏把玩着一缕秀发,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沉着:“我们只管自己的事,北邙山水深,以前的城主也曾经想过对付北邙山,结果都以失败告终。圣地仙门?咱们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好,可是在真正的大势面前,他们同样不够看,咱们吃了东西,便赶路。” “姐姐说得在理。”苏信轩赞同道:“我父亲在朝堂,也不止一次为北邙之事发愁,朝中官员也多有对北邙山不屑一顾的,可是多少年过去,北黎城主换了多少,北邙山却依然不倒。” 夏夏嗤嗤一笑:“不然怎么会有人间最凶地的说法呢?” “姐姐认识这些仙门的人吗?”苏信轩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到有修者的身影经过,面露古怪之色问。 夏夏摇了摇头,细长的睫毛轻轻翕动:“冥渡舟是阴间的东西,舟主也是亡魂,在圣地仙门眼中,我们都是邪魔外道,我又怎么会认识他们呢?” 苏信轩自觉失言,面露尴尬之色。 夏夏紧接着微微一笑,眉目清朗,如三春之花,鲜活可人:“不过这些仙门圣地我却是知道的,个顶个的都是不好惹的,咱们可得躲着他们些。” 苏信轩被夏夏孩子气的话逗笑,道:“自然,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 北邙山,位于北黎城以北,山体周围,树木枯败,衰草连天,而山上却又是另一副景色,古树蔽日,森林连绵,且山中多有野兽出没。 北邙山虽高不过数百米,然而延绵险峻,终年笼罩在瘴气毒雾之中,远远望去,犹如一座鬼山,阴气沉沉。 “这就是北邙山?果然和传说中一样…“ 苏信轩站在山脚下,神色凝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连他都能看到阴气,可想而知山里有多少鬼魂。 夏夏的目光遥望远方,透过重重阴气看到森林内部,她常年跟随冥渡舟主,一身本领诡谲莫测。 她一眼望去,只见北邙山中无数阴魂厉鬼,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山中树木茂密,阳光无法照进山中,虽然还是白天,可是山中却如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此行艰难! 夏夏暗暗想着,到底是号称人间第一凶地,阳世小阴间的北邙山。 “苏公子,千万记住,进入北邙山后,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千万记住,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否则,不止救不回林姑娘,连我们也会陨落在里面。”夏夏严肃的叮嘱,比起苏信轩这个普通人,她更清楚北邙山的可怕之处,不得不拿起十二分的态度来谨慎对待。 苏信轩点头:“姐姐放心,原本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拖累姐姐,一定时刻跟在姐姐身边,不给姐姐添乱。” 夏夏点头。 北邙山内,常年不见阳光,视野所及的范围有限,且山中阴冷,处处透着邪风,不知道从哪里刮来,吹到人骨子里,让人如在冰窖。 夏夏提着一盏白色灯笼走在前面,苏信轩紧跟其后。 说来也怪,苏信轩只觉得这盏白灯笼发出的光虽然昏黄不明,却犹如小太阳一样,驱散了刺骨的阴寒,让人感觉身上暖洋洋的。 “轩儿!轩儿!” 耳边传来熟悉的女人声音。 苏信轩浑身一个哆嗦,他加快脚步,和夏夏并肩而行,身上单薄的青衫不知不觉被汗水浸透。 他牢记夏夏的话,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信!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他母亲的声音,可是他母亲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鬼魅害人,必先惑人! “都是幻觉,不要相信,更不要回头。”夏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默默将灯笼往苏信轩身前偏了偏,让光能更多的照到苏信轩。 “谢谢。”苏信轩惊魂未定,这才刚刚踏入北邙山而已,就遇到鬼魅惑人,前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 灯光照在身上,苏信轩的情绪慢慢平复,他侧头,看到夏夏神色如常,不由暗暗佩服,同时也自嘲起来,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了? 只要不听,不信,不回头,就不会有事! 苏信轩握了握拳头,鼓励自己。 “人身上有三把火,只要阳火不灭,它们便伤害不了你,虽然这个说法在北邙山未必有用,但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谨慎些总不会出错。”夏夏轻声道:“所以苏公子千万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回头,非要回头,你可以先叫我,我来处理。” “好。”苏信轩点头。 夏夏想了想,正要再叮嘱一些事宜,身边的温度骤然下降,变得阴冷,夏夏眼神冰冷,豁然转身,入眼便是一张舌头垂到脖子的苍白面孔。 “桀桀,来不及了!“ 夏夏正要出手,女鬼手中的绳套就已经套在了苏信轩脖子上,随即一紧,一股力道拉着来不及反应的苏信轩往后飞退。 第四章:碧落黄泉2 “姐…” 苏信轩双手抓着脖子上的麻绳,俊秀的脸因为喘不上气而满脸通红,他想呼唤夏夏,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脖子处传来的窒息感和勒痛感让他痛苦不堪。 身下的衣服与地面摩擦,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许多地方早已被小石子刮破,鲜血和尘土混为一体。 女鬼披头散发,白色寿衣无风自动,舌头从嘴里掉出来,拖到下巴处,她一手拽着麻绳,麻木的脸上露出几不可察的兴奋! 苏信轩感觉自己快死了。 难道都是命?他注定要和烟儿在黄泉做一对鬼鸳鸯? 周围的古树枝叶摇动,白色的星光从树冠中飞出,夏夜的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照亮黑暗的北邙山。 萤火? 北邙怎么会有萤火? 白衣女缢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猛的,所有星光汇集成一条白色的壮阔星河。 星河如同一条锁链,声如雷动,势如飞矢,啪的抽在缢鬼身上。 缢鬼身上立刻冒起青烟。 缢鬼眼睛凶狠的立起,龇牙咧嘴,双手成爪,露出寸许长的指甲,左右环顾,大声斥喝:“谁!” 星河散开,再一次化作星星点点的白色萤光,周围一片寂静。 女鬼浑身阴气暴涨,冒出一丝丝的黑色鬼气,她做鬼数百年,从来没吃过这种闷亏! 究竟是谁! 咻! 破空之声传来,又一道黑色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打在缢鬼的上吊绳子上,啪的一声,绳子应声断成两截。 女鬼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缢鬼,为人上吊而死之后形成的鬼,这类鬼怪,他们上吊所用的麻绳多半便是他们死后做鬼的本体,麻绳受到损坏,缢鬼也会相应受伤。 “谁!给老娘滚出来!” 苏信轩将脖子上的半截绳套丢掉,捂着脖子大口喘气,他小心翼翼的爬起,拔腿就跑。 女鬼眼睛锐利如刀,苏信轩的动作尽收眼底,见苏信轩要跑,正处于气头上的女鬼一爪探出,就要把苏信轩拎回来。 “赦,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天精地灵兮,听吾令,杀身术!”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漫天萤光像是得到了命令,全部汇聚,成为一片浩瀚的星海,笼罩在缢鬼头顶,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星海朝缢鬼镇压而下。 缢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星海之下灰飞烟灭。 苏信轩脸色苍白,惶恐不安的望向四方,却见一道倩影缓缓走出,灰衣黑裙,秀发织成两条松垮的麻花辫,头上只戴着一支素银簪子,清丽婉约,不是夏夏又是谁? “姐姐!”苏信轩喜出望外的喊了声。 夏夏手上握着一个小泥人,脸色微白,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见苏信轩无恙,夏夏松了口气,然后右手捏了指决,念了一声:“赦令,收!” 漫天萤火随着这一声,全部消失,森林重新变回一片黑暗。 “没事吧?”夏夏关心的问。 苏信轩摇了摇头,有些失神,夏夏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此刻脸上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淡然,让他自叹不如:“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夏夏笑着摇头,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落在苏信轩身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交给苏信轩,含笑道:“衣服上全是血,怎么会没事呢?这里不比外头,到处都是山灵恶鬼,身上带着伤倒更招它们待见了,这药拿去外敷,疗效甚佳,苏公子不如先处理一下。” 苏信轩这才低头看向自己,发现自己一身泥污血渍,模样甚是狼狈,脸上露出红晕,尴尬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我竟没发现…” “这是当局者迷了。”夏夏俏皮的笑了起来,意有所指。 经历了缢鬼一事,苏信轩心中越发谨慎,紧紧跟随夏夏,生怕再横生枝节。 夏夏心有玲珑,便不动声色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苏信轩,笑称:“手乏了,你来打灯吧!” 苏信轩伸手接过灯,握住赤金挑子时,苏信轩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遍全身,整个人暖洋洋的,不由惊奇道:“这灯是何宝物?” “这是舟主从一名点燃了神火的修道者手上换来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晓得这灯有神性,可以驱邪避秽,普通鬼怪见到都会绕道而行。”夏夏脸上始终带着笑,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 苏信轩被这种情绪感染,也笑道:“怪不得一路走来,总看得到有鬼影从眼前飘过,原来都是在回避这灯。” “是呢,不然就是我,也不敢跟你来北邙,一不小心被这里的鬼吃了都不知道。”夏夏半真半假的说。 这话却让苏信轩心中越发歉疚,正色道:“我回去之后一定多烧些东西给你,谢谢你能陪我去救烟儿。” 夏夏瞪眼,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你这呆子,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鬼了?” 苏信轩楞住:“那姐姐是?” 夏夏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一脸迷茫困惑的苏信轩,自顾自往前走,苏信轩吓了一跳,忙打着灯笼跟上,不住陪礼道歉。 越往山中走,鬼怪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苏信轩手中的灯开始被阴气侵蚀,烛光越发昏暗,随时都要熄灭般。 苏信轩紧张的护着灯,不让灯熄灭,在他和夏夏身侧,汇集了许许多多鬼魂,随着灯笼神力被压制,开始有许多鬼魂一路尾随二人,只待灯笼彻底熄了,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撕裂二人。 夏夏镇定自若,领着苏信轩一路前行,任凭周围的鬼魂越来越密集。 只要到了那个地方,就安全了! 夏夏想着,脚下又快了几分。 “来者何人?“一到黑影闪现,一名青面恶鬼忽然出现,拦住二人去路。 “夜叉?”夏夏秀眉蹙起,有些意外,北邙山中竟然有夜叉! “再往前,格杀无论!“就在夏夏惊异的时候,又有一名相貌丑陋的红发恶鬼出现在青面恶鬼一侧。 夜叉大将!罗刹大将! 夏夏猛然想起一宗北邙山的传闻,传言北邙山的至高存在座下有几大鬼将,都是从遥远时代起就守护着北邙山最古老秘密的存在,如今夜叉和罗刹都出现在这,岂不是说明北邙殿已经近在咫尺? 第五章:碧落黄泉3 夏夏眸光闪动,却一言不发。 夜叉大将和罗刹大将分立左右,两尊守门神将般,截住前路,见夏夏不语,夜叉大将横眉怒目,厉声呵斥:“哪里的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姐姐…”苏信轩紧张的喊了一声。 夏夏摇了摇头,示意苏信轩别慌,她平静的迎视两大鬼将,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夜叉鬼将青面獠牙,罗刹鬼将赤发陋面,两者皆有丈高,身上阴气横流,不怒自威。 都是一等一的强者。 夏夏衬度一番,适才展颜道:“两位可是那位座下的八方亡将?” 夜叉大将傲然挺立,冷冷道:“既然知道我们是八方亡将,还不速速退去!此乃北邙重地,岂是尔等凡人可以靠近?我观你修为不俗,念你修行不易,你若转身离开,我可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夏夏摇头,坚定道:“我知道前头是什么地方,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是,若是两位大人可以行个方便,我必然给两位寄去厚礼!”苏信轩补充道。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相信只要好处到位,一切都能解决。 夏夏的举动意思非常明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面! 想着可以尽快见到心上人,苏信轩对鬼怪也不像初时那般恐惧。 “小小凡人,居然敢贿赂我等!”罗刹亡将脾气暴躁,闻言,暴跳如雷的拿刀指着苏信轩,字字嘭呛:“我等乃北邙八方亡将,世世代代守护此处,小辈,你们竟敢用上行下贿这套来羞辱我等!” 罗刹亡将本就相貌丑陋,动怒之后更加满脸横肉,凶恶异常,他手上握着的砍刀朝着苏信轩当头砍下。 苏信轩脸色大变,下意识抱头。 夏夏眼疾手快,夺过苏信轩手上的灯笼,扔向罗刹亡将,同时一手抓住苏信轩,将苏信轩拉至身边,另一只手紧握小泥人,随时准备出手。 灯笼带着神性,拥有净化辟邪的能力,落在罗刹亡将身上,犹如烧红的烙铁放进水里,罗刹亡将发出痛苦的惨叫,胸前被灯笼打中的地方冒出滚滚黑烟,灯笼深深的嵌入胸口,还在不断侵蚀他的阴气。 “对不起,我…”苏信轩惊魂未定,只是一句话而已,罗刹亡将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烈了? “不是所有鬼都吃那一套,八方亡将存在岁月久远,不能用普通的手段去收买他们,他们见过太多风云变化,沧海桑田,虽然只是亡族,可是都骄傲异常,你到一边去,接下来交给我。”夏夏时刻关注夜叉亡将,提防他突然出手,她对罗刹亡将出手,已经和他们撕破了脸面,不可避免将发生一场大战! 苏信轩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多言,连忙退到一旁,尽量不给夏夏添乱。 自从夜叉和罗刹两位亡将现身后,之前一直尾随二人的亡魂全部不见,苏信轩壮着胆子,独自躲在一棵树后。 罗刹亡将不顾灯笼的侵蚀,将灯笼从身体里扣出,捏碎,扔在地上。 他双目猩红,怒不可遏,恨不能杀了夏夏:“夜叉亡将,杀了她!杀了她!” 夜叉亡将傲慢的睨了一眼被灯笼灼烧得处处是伤的罗刹亡将,眼中寒光凌厉:“真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丫头,居然用圣器伤了罗刹鬼将,我念你修行不易,你却出手伤人,该死!” 夜叉亡将手中出现一柄乌光泠泠的三叉戟,对着夏夏落下。 鬼气纵横,三叉戟落下的同时,周围响起鬼哭狼嚎之声,有无数鬼影缭绕,仿佛九幽地狱露出一角,众鬼横行。 夏夏面色凝重,握住手中的小泥人,口中念念有词:“赦,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天精地灵兮,响我召唤,起! 无数白色萤火从树林,大地,虚空等各个地方出现,形成一方星辰盾牌,护在夏夏身前,摧枯拉朽的三叉戟落在星辰盾牌上,犹如泥牛入江,无法突破分毫! “赦,巫皇令,灵起,困!” 夏夏又是一咒,白色萤火化作萤火风暴,淹没夜叉鬼将,形成绝对封锁。 一道萤火组成的龙卷声势浩大,却仅仅只是封困夜叉亡将,一草一木皆没有遭到破坏。 苏信轩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是世家公子,公侯之后,也曾见过不少异族强者,见识过他们移山填海的手段,可从没见过夏夏这样神奇的。 “妖女,受死!”罗刹亡将见夜叉亡将被困住,不顾身上鬼气逸散,举着砍刀劈下,要将夏夏劈成两半,以泄心头之恨! 夏夏手握小泥人,目光冰冷,不含一丝感情,她裙袂飞舞,素手纤纤,一道细小的白色萤火星河在她指间流转,左右格挡。 罗刹亡将气吞山河的攻击落在白色萤火之上,竟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罗刹亡将骇然失色,他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能量,明明只是流萤之光,却可以硬撼他堂堂八方亡将! “你无需知道。”夏夏淡漠的道。 萤火星河进可攻退可守,挡住罗刹亡将砍刀的同时,夏夏右手一抖,袖中飞出三道流萤,朝着罗刹亡将面门射去。 罗刹亡将侧身躲闪。 夏夏嘴角上扬,流萤飞舞,淹没罗刹亡将,如同对付夜叉亡将一样,将其困在流萤风暴之中。 “走!” 夏夏拉住苏信轩的手,马不停蹄的穿过两位亡将的封锁,径直朝深处而去。 “姐姐,他们?”苏信轩不住回头,害怕两位亡将突围杀来。 夏夏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素净的小脸儿更加苍白:“咱们得尽快找到北邙殿,我能困住他们也是侥幸,以我的实力,困不了他们多久。” 两人一路跑,直到一处雾海前才停下,夏夏粗略查看一番,道:“应该就是这了!” “这里?”苏信轩握紧拳头,难以抑制内心澎湃的情绪。 终于到了! 夏夏小泥人发出乌光,口中念起古老咒语:“赦,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鬼气,散!” 一声令喝,二人眼前浓郁不散的鬼雾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手拨开,露出里面一座残败的殿宇。 夏夏目光幽幽,这就是传说中的北邙殿! 她拉着苏信轩向前,走进殿内。 殿宇残破,很多地方都不同程度出现坍塌,大殿正中央,放着一口残缺的青铜方鼎,左右两边各有三尊形态各异的亡族石像,正上方是一把由骷髅头堆集而成的王座,整座大殿墙壁上全部雕刻着冥世景象和诸般恶鬼,恐怖骇人。 王座后,有一道古朴无华的圆形石门,石门左侧雕刻着花鸟鱼虫,农耕渔牧,右侧雕刻着无间地狱,阴魂恶鬼,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神魂激荡! 零域之轮? 夏夏冷冷望着石门上的雕刻,零域之轮,传说中的无上至宝,正转为阳门,世人穿过可以跳出生死轮回,逆转为阴门,可以使恶鬼重入阳间,生人进入黄泉! 阳门一开,那就是所谓的长生啊! 多少人蒙昧以求的东西。 “我们穿过这门,是不是就可以进入冥世了?”苏信轩的声音难以掩饰的欢喜。 夏夏恢复如常,笑道:“我去转门,你跟着我,可不要跑太快,否则到了那边,我可找不到你!” 说着,夏夏款款走向零域之轮。 第六章:碧落黄泉4 夏夏的手放在零域之轮上,摩挲着上面的浮刻,蛾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一边摸索,一边将舟主告知的打开零域之轮的方法一一对应。 “原来如此。”夏夏笑逐颜开,激动的握了握拳头。 苏信轩紧张的问:“姐姐,如何了?” “我已经大致明白了。”夏夏眸光微动,舟主的方法没有问题,真的可以打开零域之轮。 苏信轩欣喜若狂,盯着零域之轮目光灼灼,只要通过这里,就可以去找烟儿了! “姐姐,这门真有那么神奇?”苏信轩心情忐忑,害怕空欢喜一场。 夏夏看着苏信轩,露出天真烂漫的笑:“你曾经求过各族强者救林姑娘,可知他们为何不救?” 苏信轩有些受伤的说:“各族强者自视甚高,向来瞧不上我们人族,即使我们两家位极人臣,可在他们眼里也不过红尘蝼蚁…” “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夏夏面色变得凝重:“生人入黄泉,一身修为皆化虚无,无论是谁,无论何族,其实不止各族,圣地仙门的至强者也能强行打开鬼门关,可是不管是他们,还是各族强者,都不敢贸然进入,他们付不起代价。” “舟主也说过,只能通过这里…”苏信轩恍然大悟,想起冥渡舟主也说过类似的话,瞬间对此行有了莫大信心。 夏夏的声音婉转动听:“我们通过零域之轮入黄泉,灵魂和肉体并不会分离,零域之轮打开之时,我们将以生人的身份入黄泉,而不是生魂。” 苏信轩一介凡人,不解其中玄奥:“这两者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一个是活着进黄泉,一个是灵魂离体进入黄泉。”夏夏解释:“万族中有盖世强者可以强行打入黄泉,便是用的第一种方式,肉体入黄泉,而零域之轮也是一样,只不过通过零域之轮,肉体入黄泉不会被黄泉法则抹去一身修为。” “如果不通过零域之轮强行进入黄泉,无论是谁,一身修为都会化为虚无,而且再也没有回头路。”苏信轩点了点头,心中百味陈杂,因为生者无法入黄泉,所以他求遍高人也无人愿意帮他,唯一可以平安出入黄泉的,只有这里! 生魂入黄泉,再无回头路,生人入黄泉,修为化虚无。 夏夏轻轻道:“那是黄泉啊,不管你如何富贵显极,也不管你多么惊才绝艳,最终的归宿都在那里,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入的,阴阳有数,生死有命,根本不是人力能逆。” 夏夏转头对苏信轩道:“苏公子,接下来我说的几件事,你一定要时刻铭记,切不可忘!” 苏信轩正色道:“姐姐请讲!” “第一,鬼话连篇不可信,第二,阴间之食不可用,第三,生人之气不外露。”夏夏的声音犹如林间涓涓流过的溪水。 苏信轩点头,鬼话连篇不可信,人说人话,鬼说鬼话,一定程度而言,鬼话连篇,皆是谎言! 而且他和夏夏是生人入黄泉,一旦被发现必然会被众鬼索命,真正魂归冥世,所以进入黄泉之后必须封住生气,这两点苏信轩都懂,只是第二条… “阴阳有别,要是吃了黄泉的东西,就不要想着再回来了。”见苏信轩不解,夏夏解释。 苏信轩瞬间了悟,郑重道:“我一定时刻铭记!” 若是回不来,那他千辛万苦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夏夏点头,轻轻念了一道咒语,两人腰上挂着的令牌发出柔和的光,包裹二人。 两人身体迅速发生变化。 苏信轩一身湖色衣衫变成灰色,腰间玉带,荷包全部失去色彩,白皙的脸也蒙上一层擦不掉的灰色。 夏夏黑色百褶裙也瞬间变成灰色,头上珠花灰蒙蒙失去光泽,一张白净俏丽的脸变成青灰。 苏信轩吓了一跳:“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夏夏含笑道:“等你到了黄泉就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咱们最多在黄泉待一月,待久了吸收太多阴气对咱们没有好处。” “知道了。”苏信轩看着夏夏,忽然朝夏夏拜了三拜,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苏信轩感激的道了声:“多谢!” 夏夏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和善的笑容,她向前两步,开始按照冥渡舟主传授的方法激活零域之轮。 零域之轮,正转为阳门,世人穿过可以跳出生死轮回,斩断因果,逆转为阴门,可以逆乱阴阳,使恶鬼重入阳间,生人进入黄泉! 璀璨的光照亮北邙。 零域之轮大开,石门上无间地狱,农耕渔牧都活了过来般,有鬼哭狼嚎,有恶鬼狰狞,透过光可以看到门后一片黑暗,阴气翻滚。 夏夏与苏信轩对视一眼,齐步迈入门内。 黄泉,灰沙漫天,一条条灰暗的影子发出凄厉的哀嚎,掠空而过。 遍地鬼影,遍地鬼号! 触目所及,一片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黄沙,灰色的鬼影,整个世界除了灰色便是灰色。 这里只有阴风朔朔的声音,只有鬼哭的声音,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死气,让人心中绝望哀戚。 夏夏和苏信轩站在一块被灰沙半埋的石碑边上,阴风卷起狂沙,石碑露出斑斑字迹:黄泉。 古往今来,任你天纵奇才,任你风华绝代,最终的归宿都是这里,亡者穿过鬼门关,走过黄泉路,生前事事全抛,一切重新开始,从此游魂化鬼,成为另一个全新的生命。 “走吧。”夏夏轻声道。 苏信轩紧跟夏夏,警惕的盯着四周的游魂:“我常听人说,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又要去哪里?” 夏夏灰蒙蒙的身影似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我也是第一次来,许是因为咱们通过零域之轮进来的,所以没有通过鬼门关,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也别怕,咱们现在也算是鬼,不会和他们起冲突的。” 苏信轩讪讪道:“我虽也知道,但心里总有些害怕,反倒还不如姐姐胆大了,说来真是惭愧。” 夏夏嫣然一笑:“不瞒你说,我心里也怕呢,第一次到北邙的时候,你肯定想不到我有多怕,不过在你面前强作镇定罢了,我倒是佩服你呢,我好歹也是修者,尚且不能平心面对,你只是一介凡人,却真的敢到北邙来,可给了我不小的冲击呢。” 苏信轩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当时我也是破釜沉舟了,不过是仗着姐姐你在,又想着尽早见到烟儿,也就不那么怕了。” 夏夏俏丽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了然一笑。 不知走了多久,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出现一间客栈,一面破旧的黑色旗幡在阴风中鼓动,犹如灰色纸张上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上书三字:黄泉庄。 第七章:碧落黄泉5 “黄泉庄?”苏信轩远远望到一间古旧的客栈坐落在灰色的沙漠之中,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是说黄泉路上什么都没有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这里也许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黄泉。“夏夏谨慎的道。 原本接引亡魂前往冥世的黄泉路变成了万里沙漠,夏夏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冥世难道有两处黄泉? 古旧的客栈前鬼影绰绰,客栈并不大,是一座古老的四层土楼,墙体和沙漠一样是灰色的,让人觉得古老悠远,外面用同样的灰色石土围出一个院子,竖着一面醒目的黑色幡旗,上书着黄泉庄三个大字。 两人并肩进去,柜台里立刻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影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肥头大耳,身上裹着一件不合身的万字纹黑色对襟寿衣,一见有客人进来,脸上堆笑:“两位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长途跋涉,小店有上好的酒菜,一流的客房,两位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的,你这里未免太破旧些了吧?”苏信轩出身人间公侯之家,富贵显极,住的是水榭楼台,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眼前这间客栈在他看来,实在太过寒酸。 他有些无从落脚的感觉。 店里一应用具,虽然擦拭得非常干净,但大多都已破损,几张桌子都不同程度出现了腐坏。 掌柜的桀桀一笑,拍着胸膛道:“小兄弟此言差矣,你们一路上想必也看到了,此处十万里黄泉,只有我这一处落脚之地,你们怕是刚过来的,不知道这些东西,只有喝了我这里的酒,新魂才能有足够的能量维持他们行过这十万里黄泉,不然” 苏信轩来了兴致:“不然会怎样?” 掌柜的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小眼睛看了一眼苏信轩,又打量了一眼夏夏,心里确定眼前两人确实是新死之人,对冥世之事一无所知,这才缓缓道:“人死有头七,头七之后过黄泉,一切重新开始,这是鬼族生命的开端,我们称之为八夜。这个时候的鬼族刚刚由魂而鬼,就像刚出生的万族,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人,这个时候的他们太过脆弱,根本无法抵御黄泉的大风暴。” “这跟你的酒有什么关系?” “我的酒可以让新死的鬼获得力量,虽然成效甚微,但是达到聚魂还是够的。”掌柜的语气中满溢得意。 苏信轩不懂。 夏夏对他解释道:“鬼族的聚魂应该和万族的炼体差不多,是各自体系修行迈出的第一步。” 掌柜一愣,随即一笑:“姑娘是个懂的,不知道姑娘生前师从哪个圣地,怎么没有过鬼门关走黄泉路,莫非是阳寿未尽无故夭折,所以只能游荡黄泉?” 大道无情,每年意外夭折的修士并不在少数。 他见过太多。 夏夏双目一厉:“不当问的不要多问。” 掌柜笑容不改,打嘴道:“死后万事空,是我着相了,两位看要点什么?” 夏夏淡淡道:“一间房。” “可要酒菜?” 夏夏点头:“送我屋里。” 待掌柜的离开,夏夏锁好房门,苏信轩一脸沉醉的嗅着空气中浓郁的酒香:“这酒好香。” 夏夏忙捂住他鼻子,急道:“谁让你闻它了?你把我的话全忘到脑后了?” 苏信轩一个激灵,捂住口鼻:“我并未饮用!” 夏夏秀眉蹙起:“鬼吃东西可不是用嘴,下次不要闻这里的食物,鬼进食是用闻的。” “那姐姐你还?” “你糊涂了,咱们要是不用岂不是让他看出什么来?”夏夏口中念念有词,一咒落,一只黑狐凭空出现在房中,夏夏端起酒菜放到黑狐面前,待黑狐吃好,夏夏袖子一挥,送走了黑狐才道:“在这里一定要事事小心,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尤其是睡觉时切记不要睡得太死。” 苏信轩点头记下了。 “这次你要小心些,里头有个女娃娃,生前似乎有些门道,虽说身死万事空,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掌柜的裹着身上的寿衣对着角落的一个黑影喃喃道:“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在他们酒菜里下了些东西,待时间到了,你就可以行动了…” 冥界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没有白昼,没有黑夜,只有永无止境,满眼触目的灰色。 十万里黄泉,广袤而荒芜。 夏夏放下湘帘,不去看那三三两两一闪而过的鬼影,灰扑扑的白玉耳坠子打在脸上,衬得夏夏素净的脸上,那一双眼睛越发明若星辰。 夏夏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独独一双眼睛却乌黑明亮,观之不俗,即便一脸死气,看着也灿若繁星。 “咱们先稍作休息。” 苏信轩脸上浮起红晕,站起身:“屋里只有一张床,你先睡吧。” 夏夏噗嗤一笑,脸上的梨涡盛着醉人的笑意:“你也休息吧,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虽是男子,可未必能比得上我,只是,要委屈你在地上将就一宿。“ 苏信轩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 夏夏把被褥铺在地上,合衣在床上睡下,苏信轩想了想,背对而卧,他是普通人,一路跋涉,早已力乏,很快便有了睡意。 楼下,掌柜的抱着小盅饮着佳酿,短粗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柜台。 “妥了?” 一道幽远缥缈的声音冷冷道。 掌柜的大圆脸庞堆满笑容,永远笑眯眯的,整个肥胖的身子缩在黑色寿衣里,只露出一双绿色的小眼睛,阴阴测测:“自然会妥的,我的药可从来没出过错,不过这次有个丫头我看不透,为了保险起见,再等一柱香的时间,咱们也不差这点时间。” “哼!“ 一声冷哼,一道黑影闪现爬上二楼。 掌柜的桀桀笑了两声:“这性子几百年了也还是这样浮躁。“ 掌柜的圆鼓鼓的身体一滚,两只手交在袖子里,一飘一飘的跟着上楼。 黑影速度极快,直取夏夏所在的房间,透过门缝一寸寸潜入房间。 黑影小心翼翼潜行,停在苏信轩身前,黑影簌的一下窜起。 黑影作势就要吞没苏信轩! “哪来的恶鬼!” 第八章:碧落黄泉6 清冷的声音冷厉一喝,夏夏翻身而起,右手握着小泥人,抬手打出一道白光。 苏信轩同时爬起,退到夏夏身后,愤怒道:“姐姐预料的果然没错,这里果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黑影一击不成快速飞退。 “想走?没那么容易!”夏夏一挥袖子,数道白光飞出,一条条白色丝线纵横交错,如同一张蛛网罩住了整间屋子。 黑影被白光弹开,跌回屋内。 “苏公子,你先退到一边。”夏夏秀眉倒竖,一步迈出,手中小人吞吐白光,一道道白光激射而出,雨落而下。 黑影漆黑如墨,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白光,黑影一声尖啸,浓郁的黑光倾泻而下,如同黑夜降临,整间房子瞬间一片黑暗。 “好厉害的鬼!“夏夏一声嘀咕,手捏法印:“敕,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光明随我意,红日出东方!” 一轮红日升起,洒下一片光明,房间复又恢复通明。 “好狡猾的恶鬼!” 光织蛛网已经被破坏,黑影裹带苏信轩破门而出。 夏夏一跺脚,飞身而出,口中念动神行咒,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如流星破空,一个翻身落在黑影跟前,玉手一扬,轰向黑影。 黑影不偏不倚,一张俊俏的脸出现。 夏夏大吃一惊,收势不及,整个人被反震得倒飞出数米。 “苏公子!” 夏夏嘴角沁出一缕鲜红,焦急的望着黑影中的人脸,厉声冷喝:“快点把人放开,不然我绝不轻饶了你!” 黑影一卷,苏信轩的脸淹没在影子里,戚戚冷冷的声音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森冷不含一丝情绪:“乱古已经破灭,不想还能在当世见到巫,以人身修巫命,真的是完美的灵魂。“ 声音缥缈,雌雄难辨。 夏夏轻轻一笑,等闲视之:“既然知道我习的是巫术,还不快放了苏公子,你当知道,巫族的术,专克亡族。“ 黑影一顿,冷笑:“巫早已消失在岁月中,薪火断绝,而我们却依然强大,恒古不灭,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黑影话音一落,数十条灰蒙蒙的影子从客栈各个房间飘出,这些鬼魂双眼无神,鬼哭狼嚎的扑向夏夏。 夏夏手中小人一亮:“敕,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定!” 巫,在遥远的乱古纪元曾叱咤风云,他们极擅长咒术,诡谲莫测! 巫咒出,一股神秘的力量锁住了鬼影,将所有鬼影定在原地。 神秘的力量蔓延向黑影。 “有意思,好久没有新死之人还保留着这般强大的力量,巫,果然名不虚传。”掌柜的挺着圆溜溜的肚子缓缓出现,一身黑色万字纹寿衣在地上摩擦得飒飒作响。 夏夏眸中浮起一丝冷意:“你们是一伙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掌柜的不置可否,一双小眼睛绿光盈盈:“看来我的药还是不够,居然没能药倒你,要知道,我当初用这药吞噬了一只生前是大能境界的强者死魂,那可真是大补,啧啧…” 掌柜的吞了口唾沫,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夏夏墨发如云,灰惨惨的脸上带着怒意:“黄泉十万里,原来做的是这种勾当,吞噬鬼魂,披着客栈的名义猎杀迷途的鬼魂,断了死者轮回,你们就不怕鬼祖知道怪罪?” “杀一两只鬼,我们不提,又有谁能找上我们。”掌柜的轻蔑一笑。 夏夏捏了捏手中的小泥人:“我再问你们一句,放不放人!” “那小子灵台明净,赤子心善,虽然未曾修炼,但也极其稀有,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草草吃掉。”掌柜的拢了拢衣服。 夏夏面容冷肃,一字一顿道:“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古老的祭祀音响起,犹如古老的乱古重新向世人展露出神秘一角,磅礴的气势铺盖而下,夏夏衣袂飘飘,满头青丝漫天飞舞,夏夏握住小泥人,白光如剑,劈向掌柜的。 掌柜的笑容顿无,眼前这小丫头爆发出来的力量实在惊人,连他都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不得不全力出手。 鬼气澎湃翻滚,笼罩住掌柜的,黑暗和光明交织,互相纠缠冲霄而起。 掌柜的大手一挥,重重拍落,强大厚重的力量笼罩夏夏,就要磨灭夏夏。 掌柜的气势不断攀升,一层层的压力重重叠加,整个客栈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似乎快要承受不了这股力量而摇摇欲坠。 “御法境界的力量…还承受得住…”细微的汗珠从夏夏脸上滚落:“敕,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一念破法,一念净世!” 轰! 小泥人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可以驱散世间一切黑暗一般,白光流泻,轻柔拂过。 掌柜的连忙撤手,不敢接触白光,连连退闪:“喜悲,此时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这丫头太过古怪,似乎完全保持着生前的实力,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掌柜的不敢再出手。 一个已死之人,保留着生前的实力不说,而且还可以借来光明,这对整个鬼族来说都是大恐怖。 黑影桀桀一笑,浓郁的黑色和夏夏的白光相互抵斥。 夏夏微微眯眼,手中小泥人再次亮起,白光全部化作利箭射出。 嗤啦啦。 黑影被撕裂,一张巨大的哭脸出现在半空。 巨大的哭脸横断光明,悲凉哀戚充斥着客栈的每一个角落,让在场的所有鬼魂都不禁悲泣,流下两行血泪。 这种悲凉哀戚无法抵御,它源于人本身对生老病死,世事变迁最直接的伤怀,直击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将其无限放大,让人沉溺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念鬼! 夏夏一道道明心咒打出,布置最牢固的防御,这一刻,夏夏才终于明白掌柜的之前叫的那声喜悲是何意。 念鬼,不是冥界天然诞生的鬼怪,也不是万族死后的鬼魂,这种鬼相当于巫族的蛊,是将无数厉鬼放在特定环境之中相互厮杀,彼此吞噬,最后只留下唯一且最强的一只,然后再吞噬在大悲,大喜,大哀,大怒,大惧,大爱,大恶环境下惨死的冤魂各四十九只,才能诞生出一只念鬼! 夏夏脸色铁青,没想到冥世这么凶险,连千年难遇的念鬼都被自己碰上了。 念鬼,或许并不是最强大的一类鬼,却是最难缠的,因为他们是直接放大人内心的阴暗面,将其转化成自己的武器,防不胜防。 明心咒一个个亮起,一个个灰灭,被这股悲凉冲击得如同风中烛火,明灭间似乎就要彻底熄灭。 “负隅顽抗?白费力气!”巨大的哭脸中冷幽幽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哭脸慢慢脱离,竟又出现三张脸! 一张巨大的笑脸,一张巨大的愤怒脸,一张巨大的惊惧脸,悲喜怒惧,四张脸悬浮四方,中间蜷坐着一个皮肤惨白的黑衣少女,一双幽冷的眼睛如万古不化的寒冰,无喜无悲,冷冷盯着夏夏。 夏夏眉如远山,不点而翠,气定神闲的迎视念鬼,跟着冥渡舟主多年,她见过大多恐怖的东西,念鬼的眼神只让她觉得不过如此。 念鬼眼角的黑色梅花钿折射幽冷寒光,邪魅的黑唇轻启:“让我看看你的心是否一样坚不可摧!” 第九章:碧落黄泉7 说罢,巨大的哭脸发出嘤嘤啜泣,一时间,犹如春日里百花无故凋零,犹如绿洲一瞬间成为沙漠,天地众生,无不悲凉,嘤嘤哭泣。 这哭声无法抵御,穿透明心咒,直抵夏夏心田。 夏夏眼前景色一转,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牵着一个幼童,将其遗弃在热闹的灯市之中,那道身影朦胧,依稀可以辨出是名女子。 “阿娘…”夏夏眼眶红了,怔怔看着女子的背影越来越远,泪水不觉落下。 女子头也不回,那般决绝,没有一丝不舍。 明明自己当初年纪尚小,为何会记得这般清楚。 夏夏捂着胸口,心痛如绞。 一道冰冷的幽光忽然贯穿夏夏的身体。 夏夏的笑容凄美绝艳,如秋风中的落叶坠落,往后倒下,璀璨的眸子倒映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明明看透却还是放弃了抵抗。”掌柜的慢悠悠的走过来,睨了一眼地上的夏夏,拢紧身上的寿衣问:“按老规矩?” “姐姐,醒醒,姐姐…” 夏夏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呼唤,艰难的睁开眼帘,苏信轩俊秀的脸孔映入眼中,夏夏想要起身,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适才想起之前的事,苦涩一笑:“你没事吧?” 苏信轩表情一顿,摇了摇头:“姐姐,你…” 夏夏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桀桀。”掌柜的笑着过来:“还有时间抓紧唠唠,等那些鬼魂被吞噬炼化之后就轮到你们了,一个灵台明净,资质极佳,一个是太古稀有的巫族血脉,都是极好的魂体。” 掌柜的像在欣赏最完美的艺术品,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 夏夏凄然一笑:“掌柜的,我心里有个疑问,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答一二,我可不愿死的不明不白。” 掌柜的笑容满面:“我见过许多生前惊艳死后浑浑噩噩的人,像你这般的,倒还是头一遭见,这一身修为与见识,竟比许多大能都还强些,也罢,我便为你解答一二。” 夏夏扶着苏信轩坐正,靠在墙上,脸色苍白:“你在这黄泉十万里,一直干着这样的勾当,想必已经有些年头了,据我所知,念鬼的培养极为困难,这还只是其次,像念鬼这样的存在,即便是在冥世也是不被允许成长起来的存在,而这只念鬼,实力已经达到了很恐怖的境界。” 掌柜的会心一笑:“你知道的确实很多,念鬼一旦真正成长起来,完全可以成为鬼王,因此冥世不允许念鬼的存在,由七情交杂而生的念鬼情绪反复无常,难以控制,而这何尝不是一种冒险?当初我捡到这丫头时这丫头还十分弱小,可是现在,她的能力你也见识到了,如今这十万里黄泉,都是我的辖地,将来冥界其他的地方,也会一样。” 苏信轩闻言冷声道:“我听说,冥世有三大鬼祖,十方亡君,他们统御冥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养念鬼,是要反了吗?” “反了便反了。”掌柜的轻飘飘的说:“你们怕是还不知道现在的冥世是什么局势!三大鬼祖下落不明,十方亡君内斗不止,早已失去了对冥世的绝对统御权,如今的冥世,早已不是当初的冥世,时势造英雄,我又为什么不能乘势而上,施展一番!” 苏信轩冷哼一声:“妖言惑众。” 夏夏心中却是一惊,瞬间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们之所以会来到十万里黄泉并不是因为零域之轮弄错了位置,而是因为如今的冥世已经不是当初的冥世,冥世的很多地方发生了位移,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所以本该在黄泉路上的他们来到了十万里黄泉! “如今的冥世,确实有了变化。”夏夏轻声叹息,复又问:“黄泉路可还在?枉死城可还有?” “你们要去枉死城?可惜了,枉死城也早已变样,不是以前的枉死城了。”掌柜的嘿嘿一笑,缓缓说:“轮回都已经消失,你们去了也是枉然。” 轮回消失了? 苏信轩心头一跳,心里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如果没有了轮回,那她一定还在冥世某个地方,但也因没有了轮回,冥世的鬼魂只能永世在鬼界飘荡。 苏信轩忽然庆幸自己来了冥世,否则与她,只怕再无缘分。 “你退下。” 阴冷的女声突兀的响起,掌柜的神情一肃,躬身退开。 一个黑衣少女出现,四张面具盘旋身侧,少女长眉细眼,双眼之下黑色的梅花钿诡异而妖冶,一抚长袖,少女长身而起,一双玉腿修长,少女容貌阴冷中带着一抹艳色,唇如黑玉,在苍白的脸上点缀出十分的色彩。 夏夏叹息,这幅容貌的主人,身前定是一个极美貌的姑娘,死后却变成念鬼的皮相,真是可悲可叹。 “你们两个,我该先吃谁呢?” 念鬼黑唇轻启,明明十分妩媚的动作却因为表情生硬而显得有些恐怖,她冷幽幽的望着夏夏和苏信轩,歪着头,当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你不要伤害她,要吃便吃我吧。”苏信轩护住夏夏,挡在念鬼面前。 夏夏无力的推苏信轩,却使不上力气,她绵软的靠在墙头,目光清亮:“我已经身受重伤,灵力开始大量消散,如果等到灵力尽散,那我能不能保得住这条命都是一回事,你吞噬鬼魂,不就是为了变得更加强大吗?失去了一身修为的我,到时候对你毫无裨益,你不是白花了这么多功夫抓我吗?” 喜悲侧头冥想一阵,觉得有理,广袖如流云,甩开苏信轩,一步步走到夏夏面前。 念鬼,是所有情绪混合的产物,常年处在混沌状态,但清醒状态下的念鬼观感敏锐,任何微妙的情绪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 “舍己为人的大义,明知是陷阱还往下跳的痴人。” 念鬼的声音平静,乌唇轻启,脸上带着丝疑惑不解。 “姐姐!”苏信轩焦急的欲要冲过来,夏夏现在异常虚弱,根本没办法抵抗,这段日子都是夏夏照顾他,现在夏夏受伤,他不能再让夏夏挡在最前面。 念鬼头也不回,纤纤玉指点出一道乌光,裹带着苏信轩飞速后退,禁锢在了一旁。 苏信轩又急又气:“你这女鬼快放开我,如果你敢伤害夏夏,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念鬼充耳不闻,到了她的境界,岂会在意一个弱者的声嘶力竭? 她挑起夏夏的下巴,眼中悲喜惊怒轮转,强大的神识压盖而下,一点点瓦解夏夏的心神防御。 掌柜的负手走到苏信轩身边:“不要急,下一个就到你了。” 苏信轩怒眼圆睁,怒视掌柜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夏夏艰难的念动明心咒,抵抗念鬼灌输的负面情绪,念鬼一脸冰冷,双眼之中各种情绪汹涌如波涛,一浪盖过一浪,强大的涌入夏夏眼中。 夏夏艰难筑起的防御在一浪一浪的冲击下轰然瓦解,庞大的负面情绪如滔滔江水轰入夏夏体内。 夏夏放弃了抵抗,在念鬼强大的心神之下,她毫无反抗之力。 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十章:碧落黄泉8 夏夏最后一点神识消失,念鬼的神识直接肆虐夏夏体内,取代夏夏,同时,一条条黑色的蛛丝一样的光刺入夏夏体内,汲取夏夏的力量。 苏信轩望着失去神采的夏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和夏夏认识以来的一幕幕全部浮现在眼前,夏夏的真,夏夏的善,夏夏的勇,夏夏的情,全部涌上心头。 苏信轩不由红了眼,滚下泪水,如果不是陪着他入冥世,夏夏还好好待在冥渡舟上,又怎么会招来这样的杀生之祸? “姐姐…” “怎么会这样!” 忽然,汲取夏夏力量的念鬼厉声尖叫,大步后退。 苏信轩猛的抬头望去,只见夏夏身上跳跃出一簇小小的蓝色火焰,蓝色火焰只有拇指大小,火焰幽蓝。 此刻,念鬼扎入夏夏体内的光线全部被火焰烧成了蓝色,火焰顺着光快速冲向念鬼。 念鬼惊惧不已,四张脸孔不断旋转,想要斩断和夏夏之间的联系:“冥火!你体内为什么会有冥火!” 冥火,是冥世最深处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蓝色火焰,对活人来说,冥火是这世间最冰冷的火焰,只需一点,就可万里冰霜,而对死者来说,冥火却是世上最灼热的火焰,沾上一点就会从此烟消云散。 念鬼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体内居然藏着冥火! 夏夏虚弱的笑了,念鬼想要侵蚀她,结果却触发了冥火,现在被冥火盯上,也是咎由自取。 没想到啊,她会因为这团冥火而捡回一条命… 蓝色的冥火在冥界如鱼得水,在磅礴的阴气中越烧越旺,不到一息时间就烧到念鬼面前,念鬼花容失色,巨大的哭脸挡在身前。 冥火,号称世间最恐怖的火焰,可以烧尽阴间一切。 巨大的哭脸在蓝色的火焰中化为一缕黑烟,念鬼飞逃,素手飞扬,笑脸,怒脸,惧脸形成三重保护,截断在身前。 同时,念鬼挣扎,广袖甩动,一次又一次扫落,想要切断和夏夏的联系。 掌柜的大呼一声不好,黑色的寿衣鼓鼓生风,一条袖子飞出,裹住念鬼,转身就要逃。 念鬼是他费尽心血培养起来的,是他逐鹿天下的王牌,绝对不能折在这里! 冥火嗤啦一声,贯穿三只巨大的脸孔。 火星溅落,蓝色火焰沿着黑色的光丝一瞬间烧到了念鬼身上,念鬼哀嚎,鬼啸冲天,掌柜的撤手不及,袖子被冥火烧着,一下子就被冥火吞噬,成了一团火焰。 念鬼脸上写满恶毒,她不甘心,千百年的积累,眼看就要功成,结果所有的努力都一朝白费,连她也要化为灰烬! 不,她不甘心! 念鬼睚眦欲裂,在最后一刻当机立断,一声长啸,念鬼身体轰隆炸裂。 一道黑光冲出,刹那远去,消失在天际。 冥火呼啸,火舌吞吐,整间客栈变成一片火海。 苏信轩扶着夏夏,远远看着客栈在火海中化成灰烬,夏夏苦笑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舟主在我幼时打入体内的冥火救了我一命,也把这害人的地方彻底除去。” 苏信轩嗯了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害人的黄泉庄了,这一切,还多亏了这把火。” “走吧。” 黄泉浩瀚,一望无际,一路上没有任何风景,也没有任何建筑,只有漫天沙尘,和同样灰蒙蒙的天空。 夏夏和苏信轩已经在黄泉四天了。 期间,夏夏的伤一直反复,虽然一边用药,一边用冥火驱逐入侵体内的阴气,但是一直不见大好。 两日前,两人在黄泉遭遇了旷鬼的袭击,被一路追杀。 再一次躲过旷鬼的夏夏捧着肚子坐在一处沙丘后,望着远去的旷鬼蹙眉,如果不是伤得太重,她又怎么会被几只旷鬼追杀,不由气鼓鼓的嘀咕:“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待旷鬼走远,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休息。 夏夏受伤之后有些嗜睡,苏信轩便一人坐在附近放风。 苏信轩灰袍被风吹得鼓起,青丝有些凌乱,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月牙白的荷包,捧在手心里,目光温柔如水:“烟儿,我已经到冥世了,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带你回去的…” “你在想她了?”夏夏不知何时醒了,披着衣服过来,在苏信轩身边坐下,梨涡浅笑。 苏信轩默默点头:“不知她现在可还好,我…不放心。” “咱们很快会找到她的,你要相信,她可以照顾好自己。”夏夏眼睛漆黑而明亮,如漫天星辰皆敛其中:“那个让你这样的女子,一定是这世上最好最幸福的女子,有你可以爱她至此。” 苏信轩微微一愣,失神道:“烟儿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整个帝城都流传着她的美名。” 提到她,苏信轩眉眼满是温柔遣倦。 夏夏若有所思,徐徐道:“我倒想起来了,林国公的女儿,可是名满帝城的那位林姑娘?” “姐姐也知道?”苏信轩激动的问。 夏夏点头,她虽伴随冥渡舟主,可也是走南闯北,见闻甚广,林烟儿这个女子她也有耳闻,是帝城有名的孝女,贤名远扬,整个人族都有些名头:“林姑娘为救生父,从皇都三拜九叩跪上圣地梵净天,被梵净天圣主收为闭门弟子,并且成功救出被异族所害的生父,这件事情名动一时,我自然是知道的。” 苏信轩连连点头:“姐姐不知道,烟儿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父亲,留下病根,导致红颜薄命,她一定是当世最璀璨的明珠!” 夏夏噗嗤一声笑了:“好了,我知道她在你心中千好万好,只是你为她这般,可会后悔?” 苏信轩心意决绝:“不悔。” 夏夏梨涡更深了几分,她跟着彼岸舟主见过太多,人,多为贪生怕死之辈,为了活下去什么手段都能使,如此痴情人,倒不多见。 苏信轩抿唇,想了想:“姐姐从小就跟着冥渡舟主吗?” 夏夏心中一痛,点了点头:“我记事起,便在姐姐身边,听说,我母亲在我幼时便抛弃了我。” 苏信轩惋惜道:“姐姐这样好的人,还好后来遇到舟主,也算抵得过幼时的遭遇了罢。” “是呢。”夏夏坦然道:“我如今也很好,不是么?舟主待我,亲如姐妹,有这样的福分,我又何必伤怀呢?” 苏信轩笑道:“姐姐豁达,我倒不能比了,我听念鬼一直提到巫,姐姐难道是上古的巫族后裔?” 夏夏摇头,点了一下苏信轩的头,笑吟吟的说:“我是人族,不过得舟主造化,习了部分巫族传承而已,可不是巫族。” “原来如此。” “桀桀,原来藏在这里,可让老爷我找着了!”一道阴森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由远而近,瞬间到达。 数十只浑身灰色,皮包骨头的高大鬼影凭空落下,包围了交谈中的夏夏和苏信轩。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怪不得都说旷鬼阴毒,不死不休。”夏夏冷厉的目光下隐藏着怒火:“追了几天,也真是辛苦你们了。” 旷鬼,常出没于旷野之中,这种鬼多为横死之人死后所化,变成鬼后徘徊在旷野之地。 他们多为客死异乡,因此旷鬼性阴毒,常出没暗害过路之人,以此为血食,不过这类鬼欺善怕恶,遇到恶人则不敢加害。 夏夏对苏信轩朗声道:“看来,这群欺善怕恶的家伙真当咱们好欺负了,我们虽然不愿意多生是非,但是这些不长眼的东西非要撞上来,我们也不能纵容了这种不正风气。” 苏信轩机灵聪明,立马体会到话中的意思,嘿嘿一笑:“姐姐说的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既然这些东西不长眼,咱们就都杀了。” “好,今天我就大开杀戒,杀他个片甲不留!”夏夏气势如虹,指尖白光明灭,蓄势待发。 旷鬼一时全部停住逼近的脚步,彼此张望,拿不准眼前两人的深浅。 这两人看起来才新死不久,能在黄泉游荡至今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何况跟他们对抗? 但少女指尖的白光不像是假的,虽然没有靠近,旷鬼们仍然能感受到白光的危险,这种感觉犹如被放在阳光下,让他们从骨子里透出畏惧。 “你死后还保留着生前修为?”一只旷鬼忍不住开口问。 它看出来了,眼前的丫头生前是一名修者,这种鬼就算是新死也很难缠,因为他们生前是修士,气性远比普通人高,生前又都是可以搅动风云的人物,这类人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会保留身前部分修为,直到被黄泉法则抹尽,在此之前,他们都非常不好惹,虽然新死,可是杀伐无情实力强大,以往遇到这种新鬼,黄泉路上也不会有鬼愿意与他们作对。 旷鬼心下犹豫,它们真要惹这么位祖宗? 第十一章:碧落黄泉9 “老大,她看起来十分虚弱,不会是装腔作势吧?”有一只体型瘦小些的旷鬼一直注意夏夏,发现了端倪。 旷鬼头子心中一动,惊疑不定,这丫头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对劲。 苏信轩怕它们真的看出什么来,冷冷一笑:“不怕死的尽管上来,我们生前不愿杀害无辜,死后也不想多惹是非,可是找上门来的,杀了便杀了,只是你们动手前想清楚,你们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十万里黄泉最强的黄泉庄已经变成了一把灰,你们是想要做第二把?” “黄泉庄!” 所有旷鬼倒吸了一口冷声,噤若寒蝉。 旷鬼颤声道:“前几天黄泉庄突然消失,掌柜的下落不明,整个黄泉都在传他是得罪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带着黄泉庄销声匿迹,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黄泉庄在十万里黄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十万里黄泉唯一的落脚之地,虽然背后有龌龊,但这些年来,黄泉庄隐隐有黄泉第一的趋势! 黄泉庄的消失,使整个黄泉的鬼魂皆有了自危感。 旷鬼双腿打颤,毁了黄泉庄的祸首就站在他眼前,而他居然还在追杀这样的恐怖存在! 夏夏冷笑:“我们是什么人,你们还不配知道。” “还不滚?”苏信轩竖起眼睛厉喝。 旷鬼如遭雷击,只觉得夏夏指尖不甚明亮的白光如同催命符一样可怕,旷鬼群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夏夏收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酥软的靠在苏信轩身上,轻声道:“咱们也快走,这些旷鬼最是狡猾,他们眼下被黄泉庄破灭的事唬住了,事后回过神发现咱们虚张声势,还会回来找咱们麻烦,我现在对付不了他们,再来一次,怕是糊弄不了他们了。” 苏信轩同样惊出一声冷汗,对夏夏又刮目相看几分:“姐姐真是机灵,黄泉庄在黄泉是最顶尖的存在,这一次够他们怕很久,想来不会这么快醒悟过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先离开黄泉,去枉死城。” 夏夏并不完全相信掌柜的话,枉死城是鬼魂在冥世的最后一站,不管是轮回还是驻留冥世都要通报枉死城,即使如今冥世处在混乱之中,但是只要鬼世的秩序还在,枉死城就依然是冥世的最后一站。 夏夏道:“没有经过枉死城的鬼魂会受到这个世界的镇压,林姑娘应该也是去了那里,所以我们只要赶到枉死城就一定会有机会找到她。” 接下来的几天里,夏夏和苏信轩遇到一支飘荡的鬼魂大队,得知他们要横渡黄泉赶往枉死城报道时,两人毫不犹豫的加入其中,随着鬼魂大队前进。 洗阳殿,黄泉边境第一站。 过了洗阳殿,就可以望到黄泉路。 苏信轩激动的握着夏夏的手,开心的跳了起来:“姐姐你快看,是黄泉路,我们终于走出十万里黄泉了!” 黄泉路,实际上只是一条不知几许宽的青石板路,看不到尽头,路上迷雾笼罩,终年不散,没有世人想象中的神秘莫测,古朴而无奇,就像阳间江南水乡的石板路一般。 “过了洗阳殿,洗去人间最后一丝阳气,便可踏上黄泉路。”夏夏莞尔,道:“我们还得在洗阳殿走一遭呢!” 黄泉路,是接引死魂入冥世的路,而黄泉,是阳寿未尽,无法踏上黄泉路的鬼魂的游荡之所,只有待到阳寿尽了,才能踏上黄泉路,所谓的洗阳殿,建在黄泉与黄泉路的边境,洗的不仅是鬼魂身上最后一丝阳气,还有最后一丝阳寿。 在场的许多都是阳寿未尽,在黄泉飘荡多年的鬼魂,看到洗阳城后,每只鬼魂都难掩喜悦,争先恐后的冲入洗阳殿。 “怎么会这样?” 最先冲入洗阳殿的鬼魂惊呼一声。 夏夏蹙眉,只见众鬼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带着愤怒,难过,失望,夏夏拦住一只鬼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鬼唉声叹气,拍着大腿抱头蹲下,梗声哭道:“完了!都完了!我在黄泉飘荡了几十年,就是为了等到阳寿尽的那天,现在全完了!” 夏夏有不好的预感。 苏信轩不知何时冲到里面,在殿内喊:“姐姐,你快来看!” 洗阳殿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激战过留下的痕迹,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整座洗阳殿最珍贵的洗阳池早已干涸,只留下一口破碎的池子。 洗阳池干了,众鬼无法洗阳,不能踏上黄泉路。 夏夏蛾眉蹙得更深:“为何会这样?” 苏信轩脸色苍白,自言自语:“冥世,发生了什么” 两人心里都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殿外,一片喧哗。 黄泉路上,一只送葬队伍缓缓而来,喇叭声,唢呐声,锣鼓声,打破冥界的寂静。 数十只恶鬼抬着几口妆饰着白绸缎的棺材晃悠悠走来。 最前面的两只鬼身穿白袍,戴高帽,面涂白粉,脸颊上涂着鲜红的胭脂,左边的一只舌头垂到胸前,右边的一只手垂到膝盖,两只鬼手拿哭丧棒在前开路,一眨眼间就到了洗阳殿。 领头的长舌鬼哭丧棒挥舞,众鬼纷纷避让,退到左右,见夏夏和苏信轩站在洗阳殿门口,眉头一皱,厉声喝骂:“不长眼的东西,那里也是你们这些下贱游魂可以站的?还不滚出来,小心爷爷打你个魂飞魄散!” 哭丧棒举起,长舌鬼作势就要打。 苏信轩气血上涌,冲上去就要理论几句,夏夏抢先一步拉住他,垂下头让出洗阳殿,和众鬼一起退到左右。 长舌鬼桀桀一笑,一挥手指挥白衣鬼将棺材抬入殿内,长舌头一摆一摆,指点众鬼:“洗阳殿如今是欲色王的驿站,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是要避讳的,要是冲撞了欲色王,怕是你们一个也别想活,记住了,一个个给爷爷在外面待着!” “好大的威风。”苏信轩低声嘀咕:“这欲色王不知道是什么人。” 有一个中年鬼看了一眼洗阳殿,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方小声道:“你们才下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现在的冥世势力割据,这欲色王就是这些年新崛起的佼佼者,传说这位欲色王十分强大,有望成为冥世新的十王之一!年轻人,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刚才还好这位姑娘拉住了你,不然啊,你可倒霉了。” 苏信轩讪讪一笑,又问:“我们真的要在外面一直待着?” “又能去哪呢!”中年人神色黯淡:“我们最后也只能继续回黄泉了。” 夏夏斟酌少顷,问:“你们对黄泉十分熟悉,怎么看洗阳殿被毁这件事?” 中年人一愣,失神道:“我不知道,黄泉的鬼做梦都想踏上黄泉路,又有谁会去做这种事。” 毫无头绪。 夏夏指了指洗阳殿的方向,悄声道:“它们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是负责接引的?” “哪有这么好!如今死后能踏上那条路就是万幸,它们都是欲色王的人,专门守在鬼门关后,但凡有貌美的女鬼都会被他们截下,放在这喜棺之中,抬着前往枉死城过了明路,再送进欲色城,被欲色王收用了。”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女鬼脸上露出庆幸之色:“生前我常怪爹娘把我生得丑陋,死后不想这份容貌却救了我一命。” 苏信轩浑身一个激灵,望向夏夏,脸色惨白得吓人。 他曾在冥渡舟主那儿看到有两只鬼也押解着林烟儿,可不要也与欲色鬼有瓜葛! 夏夏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别急,问女鬼:“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不太懂。” 女鬼冷笑一声:“被欲色王看上的,最后都死了!欲色王,欲色王,听名字你就能知道这是只什么鬼,他能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可都是吞噬女鬼修来的!” 苏信轩一听这话不得了,急得就要跳起来冲进洗阳殿。 女鬼不解。 夏夏一把按下苏信轩:“不要冲动!” 想了想,又对女鬼缓缓说:“不瞒姐姐,他是追随一个姑娘才命丧黄泉的,适才听姐姐说的话,未免失态,姐姐消息灵通,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女鬼点头,细细打量夏夏,见夏夏容貌清丽,虽不是十分美貌,一双眼睛却格外动人,别有一番味道:“你让这小兄弟细细跟我说说那姑娘的事。” 夏夏劝慰苏信轩几句,苏信轩情绪方稳定下来,便将林烟儿何时故去,何等容貌事无巨细说给女鬼听。 女鬼沉吟片刻:“我似乎有些印象。前段日子,欲色王的人在黄泉路半途劫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打杀了鬼差,自己押送那姑娘去了枉死城,而且放出消息,欲色王会娶那位姑娘做欲色王后,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位姑娘。” 苏信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结合之前在冥渡舟主那儿看到的画面,苏信轩几乎可以断定那人就是林烟儿无疑! “姐姐能否具体告知是何时发生的事?” 第十二章:碧落黄泉10 “就在几天前,听说婚期定在几天后。”女鬼回忆自己听到的消息,喃喃道。 “姐姐!”苏信轩一生所求全是林烟儿,如今乍然听到这些,再也受不住:“我们想想办法救救烟儿,烟儿这样美好的女子,怎么能被那种畜生玷污了?她红颜薄命已经非常可怜,死后还要被人霸凌,我怎么忍心!” “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洗阳殿里听到外面大吵大闹,立刻有白衣鬼出来呵斥:“再吵全部打散!” 众鬼瑟瑟发抖,女鬼和中年鬼低头,闷声扯苏信轩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苏信轩此刻哪里听得进去,恨不得冲上去和欲色王的部下拼个你死我活,夏夏忙把他头压下,捂住苏信轩的口鼻,盈盈道:“鬼爷息怒,不过有些口角,我们注意些。” 白衣鬼高傲的哼了声:“丫头,仔细些,下次再这般冲撞大人们,可就没这么简单混过去了。” 夏夏温驯的低下头。 送走白衣鬼,夏夏连忙把苏信轩拉到一边,苏信轩低下头:“我知道姐姐一心帮我,但是现在烟儿身陷虎狼之境,我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还差点连累了大家,姐姐你不要管我了,烟儿如果出了事,我也活不了了。” 夏夏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堂堂八尺男儿,张口闭口便是为情生为情死,如此儿女情长,比我一个女子还甚,且不说林姑娘现在还好好的,就是她真有个怎么样,你难道就不为她报仇吗?现在一切尚有余地,我们该好好谋划才对。” “姐姐…” 夏夏长叹了口气,世间男儿多薄情,而苏信轩却是情痴入骨,让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叹:“既然有了线索,我们就去枉死城,在欲色鬼娶林姑娘的节骨眼上还在运送女鬼,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儿,说不定这几个女鬼都是婚嫁大礼上要用到的东西,我们悄悄跟着这只送葬队,应该能到林姑娘那儿。” 苏信轩一扫先前阴郁,大喜过望:“此话当真?不过,咱们怎么才能踏上黄泉路?” “你真以为自己死了?”夏夏指了指他身上挂着的令牌。 苏信轩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姐姐不说我都忘了!” 送葬队略做休息之后再次启程,众鬼情绪复杂的目送送葬队远去,消失在黄泉路上。 冥钱漫天飞舞,哀乐久久不散。 中年鬼木然的张了张嘴:“走了…” 夏夏微微一笑,拉着苏信轩转身对众鬼道:“黄泉一路,多谢大家的照拂,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大家多多保重。” 女鬼看了看黄泉路,又看了看两人:“你们要追上去?” 苏信轩嗯了一声,作揖谢了众鬼,又对女鬼大礼相待:“大姐的恩德,苏信轩没齿难忘,不知道大姐生前是何方人士,家中可还有人,若小生有幸找着烟儿,定帮大姐照拂家人一二。” 女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深深看了一眼苏信轩,叹息道:“我原是富贵人家的家仆,生前为护主子死于战乱,我这一生无儿无女,却也干净,倒也没有牵挂。” 中年女鬼上前一步,低声问:“你们是活人?” 苏信轩怔了怔,微微点头承认。 中年女鬼突然哈哈大笑,她一生未嫁,只因痛恨天下男子薄情寡性,不齿下嫁,不想死后能看到不畏生死,追随爱人下冥世的男子,不由赞赏的看着苏信轩,徐徐道:“很好,很好,只是此去一路危险,黄泉路上更多关卡,你们要多加小心。” 辞别之后,夏夏和苏信轩在众鬼惊愕的目光下踏上黄泉路,追着送葬队而去。 冥乐悠扬,在寂静的黄泉路上传得很远很远。 夏夏和苏信轩循着冥乐之声,跟在送葬队后。 “姐姐,我们就这样一路跟着他们前往枉死城吗?”苏信轩一时间拿不准夏夏打的什么主意。 夏夏神秘的眨了眨眼睛:“自然不是,咱们这样跟着,别说找着林姑娘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他们发现。” 苏信轩越发不解:“那姐姐打算如何?” 夏夏伸手轻轻一翻,手上凭空出现一个造型古朴而古怪的青铜面具,像极了古时的祭祀面具:“这是一件宝物,你拿着,关键时刻可以保护你,待会我会用替身术将咱们和棺材里的人调换,伪装成棺材里的人被他们抬进去,这样就能免去许多麻烦。” “这样啊。”苏信轩闻言点头,接过了青铜面具。 夏夏握着小泥人,口中轻声吟诵:“赦,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斗转星移,替身咒!” 巫族的咒术蕴含着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随着夏夏咒落,苏信轩和夏夏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随后,两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出现在二人刚才站立的地方。 两名女鬼面面相觑,又望了一眼远去的送葬队,也顾不得发生了什么,携手就朝反方向逃跑。 她们可不愿再被抓住,然后被送给欲色鬼做玩物! 苏信轩抚摸左右,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四面封闭的狭小空间,知道自己这是已经在棺材里了,他贴在棺材板上,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 一切如常。 苏信轩便安心躺下,一颗心噗通乱跳,终于,要见到烟儿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颠簸感消失,随着一声落地的闷响,苏信轩从迷糊中醒来。 到了? 苏信轩小心翼翼的听着外头的动静,一片静悄悄的。 苏信轩咬了咬牙,伸手去推棺材,透过露出的一丝棺材缝,苏信轩打量外面的情况。 外面空空荡荡,门被关着,里面一应布置,如同灵堂一般,处处透露着阴森鬼气。 除此之外,没有一道鬼影。 苏信轩连忙推棺出去,左右寻找,发现除了自己躺的那口棺材以外,其他棺材都不知停放在了何处。 没有夏夏在身边,苏信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行动,他惊觉这段时间太过依赖夏夏。 入冥世,寻烟儿,这些都是他的选择,他得学会靠自己,不能只会一味依赖。 想清楚这些,苏信轩趴在门缝上观察外面的动静,等着外面看守的小鬼轮班的空隙,戴上青铜面具,悄悄离开屋子。 “喂,前面那个,干什么的?”就在苏信轩蹑手蹑脚关上门的时候,一声斥喝从身后响起。 苏信轩浑身一僵。 他身后是两只白衣小鬼,刚轮换了原先的看守,一眼见到苏信轩鬼鬼祟祟,立刻面露不善的立起眼睛。 “两位兄弟,这…这不是刚值守完饿了么,就想着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刚打算进去,就被你们逮了。”苏信轩捂着肚子,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 “走走走,这里头的东西岂是你能碰的,要是大王知道了,肯定打你个魂飞魄散!”适才开口的小鬼不耐烦的道。 眼下欲色王大婚,他可不想出现什么问题连累自己,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信轩忙不迭的答应,十分害怕的样子。 “等等!”另一只小鬼出声,对同伴说:“戴着面具,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怎么能就这么叫他走了?” 苏信轩紧张的握紧袖中拳头,满脸堆笑的说:“两位兄弟就别拿我开心了,我因从小生得丑陋,不得不戴着面具,如今又恰逢大王喜事,要是被大王看见真容,我还要小命不要!” 那名小鬼摸着下巴,认真的点头:“咱们大王一贯看重皮相,你这么做也对。” “可不是,若能选,我也想生得和两位兄弟一样容貌俊秀,日后大王见了也欢喜,有受重用的时候,哪需像现在,生前身后都受这么多苦。”苏信轩干脆坐在地上,长吁短叹,伤心难过起来。 两名小鬼被他不着痕迹夸了一把,心中十分受用,对他戒备也松懈了几分。 “兄弟,你虽然长得丑,可只要认真办事,总会被大王重用的。”小鬼假模假样的安慰。 苏信轩却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似的:“听说大王这次娶亲,娶的是位天仙一样的美人,两位兄弟可见过?” “那哪能!”两只小鬼笑道:“大王宝贝得很,得了那美人便锁在昭阴殿里,谁也不曾见过,就说这次抓回来的这些个女鬼,都是给那位美人做丫头的。” 说着,两只小鬼相视露出淫邪的笑。 说是丫头,最后还不是得去伺候他们大王,他们大王可真是艳福不浅! 苏信轩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一副失望的样子:“我还想着新夫人美貌,心肠必然也极好,说不得可以讨好新夫人,为自己求个好前程,看来是甭想了!” “兄弟,看开点。”小鬼嘿嘿笑道:“你瞅瞅,现在外面到处张灯挂彩,两天后大王就要正式迎娶新夫人,到时候咱们好酒好肉岂不快活?何苦惦记着些有的没的,说不定还能远远看上一眼新夫人…” 两天后! 第十三章:碧落黄泉11 “兄弟,你怎么了?”小鬼见苏信轩脸色不对,奇怪的问。 失魂落魄的苏信轩啊了一声,连忙答应:“饿得有些发昏了!” 两名小鬼悉皆会心一笑:“既然这样,你便自行寻食去吧,只是北边,你可千万别乱闯,昭阴殿可在那边,再走错地方,事儿可没这么简单了。” 苏信轩一个激灵,笑着点头:“多谢两位鬼兄提醒。” 原来在北边! 冥界的建筑和人间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和冥界所有的东西一样,灰蒙蒙的没有色彩。 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过来往的小鬼,苏信轩很快看到了坐落在北方角落里的一座小院。 小院不大,扁书昭阴殿三个乌金大字,小院四周悬挂着白色灯笼,装饰着白色绸缎,门前竖着两座面目狰狞的石像鬼,石像鬼下,几个白衣小鬼正聚在一起聊天。 “要怎么引开它们?”苏信轩眼巴巴望着近在眼前的昭阴殿,只要穿过这扇门,就能见到烟儿了,可是眼下要怎么避开这些小鬼呢? 有了,苏信轩灵机一动,整了整衣裳,大摇大摆走上前去,几个小鬼见了苏信轩,淡淡扫了一眼:“做什么的?” 苏信轩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小鬼身上,厉声斥骂:“你们这群懒怠的东西,就是这么干活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看你们怎么向大王交待,还不给我开门,大王让我给新夫人传话,要是误了大王的事,看大王不扒了你们的皮,打你们个魂飞魄散!” 小鬼们被苏信轩凶狠的模样吓得浑身颤抖,赶忙告饶:“大人饶了小的们一回,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还不给我开门?” 一个小鬼不及多想,忙爬起来,毕恭毕敬的取了钥匙,将门打开。 苏信轩冷哼一声,吩咐道:“好生给我看着,再偷懒两罪并罚。” 说完,苏信轩大步跨入院内。 冥世是死者的世界,但这些鬼生前都是活人,而且很多都是人族,规矩上和人族多有相似之处,同样的等级森严,只要抬出上位者的身份,就足以压得下面的人喘不过气。 院内,一个白衣女子斜靠在栏下,白衣如雪,袅娜娉婷,女子眉如远山,不点而翠,唇如玫瑰,不点而朱,琼鼻秀挺,贝齿莹润,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一头秀发浓密如乌云,挽着远山髻,斜插着两只银簪子,戴着一朵富贵的牡丹花,当真是国色天香,不可方物。 苏信轩只觉得心都在嗓子眼快要跳出来了,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这一刻,所以的艰险都是值得的! “烟儿!” 少女蓦然回首,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女惊得捂住了嘴,玉脸上流下一滴泪珠,声音颤巍巍的道:“轩哥哥?真的是你?” 苏信轩原本有千般情肠万般言语,全部梗在嗓子眼,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万般柔肠化作一声温柔的呼唤:“是我,烟儿,你还好吗?” 林烟儿身影纤瘦,一身白衣飘飘,翩然若仙,在这阴森森的地狱如同一道白色的光,格外动人:“我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怎么也下来了,难道?” “不,我没死。”苏信轩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我这次来是专门接你回家的,你也不会死了!” 林烟儿疑惑的歪着头,眼中雾气蒙蒙:“可是又瞎说了,人死两成空,不管是什么都得放下,如今我们都到了枉死城,是真的已经死了。” 明显,林烟儿是以为苏信轩还没有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 苏信轩俊秀的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解释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没死,我是特地来黄泉找你回去的,你在梵净天难道就没有听过零域之轮吗?” 林烟儿莹白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轻声问:“你说的是传说中的零域之轮?” 苏信轩嗯了声:“我求了冥渡舟主,她身边的一位姐姐为我开了零域之轮,所以我才能来到冥世,那位姐姐也同我一起来了,这一路上多亏了她,我才能平安横渡黄泉,避过重重耳目找到这里,现在能见到你,此行终于圆满了,我们找到夏夏姐姐就回去。” 林烟儿捏了捏手指,却觉得哪里不对,娥眉微皱:“先别急,你把你到了欲色城之后的事一一说给我听。” 苏信轩疑惑,却还是一五一十的把从喜棺爬出,然后到进昭阴殿的所有事全部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林烟儿原本只是有所猜忌,听苏信轩细细说完,脸色瞬间大变:“轩哥哥,你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这欲色城看着简单,实际上到处都是欲色鬼的眼线,你以为你完美的避过了这里的白衣鬼,可是,这城里发生的所有事,哪里逃得过欲色鬼的眼…” 苏信轩脸色刷的一白,瞬间明白过来。 林烟儿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一道惊雷般的声音从外传来:“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本王的地盘撒野,觊觎本王的新娘!”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风一样飘进了昭阴殿,来到苏信轩面前,苏信轩还来不及看清楚黑影是什么东西,一只黑色的大手掐住了苏信轩脖子,巨大的手劲将苏信轩提得离地三尺。 一张漆黑如墨的狰狞面孔出现:“你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苏信轩喘不上气,俊俏的脸憋的通红。 林烟儿急忙出声:“手下留情!” “哦?”欲色鬼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欲色鬼通身漆黑,穿着一件血色华丽绣纹的寿衣,身形足有两米高,额头中间涂抹着一个巨大的血红倒三角,越发衬得欲色鬼面容可怖:“你还敢求情?如果不是知道你是新死的,本王还真要以为你也是别的鬼王派来的细作。” 林烟儿面沉如水。 冥界有冥界的斗争,鬼王和鬼王之间也有争斗,这一点和人间家族皇朝没有两样。 “别慌,等本王处置了这不知死活的小鬼再来收拾你!”欲色鬼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凶狠可怖。 孟林烟儿白衣飞舞,快速出手,一掌拍向欲色鬼。 这一掌出手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出。 欲色鬼大袖一卷,另一只手拍出,一股强大的劲道轰出,孟如吟生前虽然拜入了梵净天,但是人死两空,一身修为早已被黄泉法则磨灭得七七八八,一招出手虽然拼尽全力,但还是被欲色鬼一掌震开。 林烟儿如同一只飞舞的白色蝴蝶,重重摔在了地上。 苏信轩喘不上气:“如…如吟…” 轰! 一道白光轰来,打在欲色鬼手臂上。 欲色鬼手一痛,力道松了一些,一道白影笼罩住苏信轩,裹带着苏信轩避退出一丈开外。 白光散去,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出现,扶着苏信轩退到一边:“待会如果打起来,你带着林姑娘先逃,找机会通知姐姐,让姐姐带你们先离开,然后,让姐姐赶紧过来。” 情况紧急,苏信轩连忙点头,道了声小心,悄悄退到林烟儿身边。 “你又是什么人?”欲色鬼怒不可遏,他自从占城为王之后就再也没有鬼敢冒犯他,第一时间他就联想到了敌对的鬼王:“你是哪只鬼王手下的?” 眼前这个女子实力不弱,普通鬼魂不可能有这种实力,冥界但凡有这种实力的鬼魂,大多都被几大鬼王收入了麾下。 “一介游魂罢了。”夏夏声音清冷:“欲色王,我要带这姑娘走。” 不是商量,而是通告。 欲色王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王面前撒野,你是在找死!” 两只大袖子一卷,如同两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夏夏上空,欲色王漆黑的脸上怒目圆睁,两只猩红的眼睛化出两口血池子,黑洞在上,血池在下,相互勾动,直接封困四方。 夏夏身形一闪,手中握着小泥人,口中念动咒语,一个个巨大的泥人拔地而起,泥人头顶天脚踏地,如同开天辟地的巨人,撑开一个世界。 白色的光轰然炸裂,光明冲向欲色王。 “走!”夏夏一声急喝。 苏信轩顾不上其他,快步扶起受伤的林烟儿,快速逃跑。 “那位姑娘怎么办?”林烟儿担忧的问。 苏信轩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咱们先逃,避开了这些鬼,找个僻静的地方等人来救我们,只有这样才有办法救夏夏,咱们留下来,不但救不了夏夏还会变成累赘。” 两人刚跑出昭阴殿,立马一群白衣鬼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团团包围了两人,林烟儿整个人轻飘飘的靠在苏信轩身上,望着数百只白衣鬼,虚弱的说:“你自己逃吧,带着我,你也逃不了。” 苏信轩摇头拒绝:“不行,我来黄泉就是为了你,如果放下你自己逃,那我来这里有什么意义?那夏夏姐姐在里面拖住欲色鬼又有什么意义?” 孟如吟心中一暖,眼神温柔如水:“左手边五十米处是一间马厩,里面有一匹鬼马,可以日行百里,行走如风,如果我们能到马厩,弄到鬼马,我们就有希望脱生。” “这样…”苏信轩咬了咬牙:“我们冲出去!” 说完,苏信轩把林烟儿护入怀里,蒙头往外撞去,白衣鬼的哭丧棒一下一下重重落下,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向苏信轩身上。 嗡! 苏信轩脸上青铜面具忽然震动,荡漾出一道白色的光,近前的白衣鬼全部被白光轰飞。 第十四章:碧落黄泉12 “什么?让人跑了?” 欲色王愤怒的捏碎宝座扶手上一个晶莹如玉的头骨,目光逡巡,冷冷的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白衣鬼:“真是一群废物!” “大王息怒!” 一个涂红抹绿的女鬼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傲慢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姐妹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扭动柔软的水蛇腰,款款走出,笑容妩媚多情:“大王息怒,没得为了这群下贱的东西气坏了身子,林妹妹那样的样貌是顶好的,可是她未免不识抬举!可是呀,这冥世是大王的囊中之物,他们跑到天边都没有用,大王要是真舍不得林妹妹,可以审审抓回来的那个丫头。” 欲色王抬眼,额角的红色印记诡谲血腥:“把那丫头带上来,本王这就好好审审她,看看是哪位鬼王敢跟本王过不去!” 几个小鬼推着一辆囚车上殿,一个身上穿着灰衣,灰裙子的俏丽少女闭目跪坐在囚笼中,少女面容灰败,嘴角挂着一丝干涸了的血丝。 夏夏淡淡扫了一眼殿内众鬼,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妖艳女鬼指着夏夏怒道:“好大胆的丫头,见了大王还敢托大?难道你就不怕大王杀了你吗?” 夏夏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睛煜煜生辉,为原本清淡的容貌增添了十分颜色:“事已至此,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欲色王咧嘴一笑,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夏夏,这样一个长相只能算是清丽的丫头,却生着一双极美的眼睛,不动声色间竟让艳丽女鬼都不及,让人一见,便被这双眼睛深深吸引:“是个不错的丫头,你既然放走了我的人,就得赔我一个,你虽然不如林烟儿十分一二,但是山珍海味久了,偶尔食一两次清粥小菜也不错。” 欲色王拢了拢赤色寿袍,歪在宝座上,淫邪的打量夏夏,目光火辣而奔放,似乎要穿透夏夏,将夏夏看个精光。 夏夏淡淡道:“你不要得意,你害人妻***罪难书,我只怪自己修为太浅,不能为民除害,但并不代表没有别人能对付你,你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自求多福!”欲色鬼暴喝,一步迈到夏夏跟前,高大的身躯如同小山一样:“本王称霸一方怕过谁?本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自求多福!本王只知道,谁要是敢挡本王的道,本王就屠了他!” “至于你背后的人,等本王把他揪出来,一定让你亲眼看着本王如何取他性命!”欲色鬼大手一拍,囚车炸开,他伸手就要去抓夏夏:“本王今日要好好宠爱你一番!” 夏夏一动不动。 “原来是欲情故纵,嘴上说着不要,可是身体却诚实得很!”妖艳女鬼见状嗤笑一声:“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正经人了呢!” 轰! 一团蓝色的火焰从夏夏体内飘出,巴掌大的火焰跳跃,落在地上,蓝色的火焰见风生长,一眨眼就化做一人高,将夏夏罩在其中。 欲色鬼看到冥火的瞬间脸色大变,连忙撤势收手,翻身坐回王座之上,目光森冷:“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操纵冥火!” “冥火!” 在场所有的鬼魂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愣在原地。 冥火,这可是冥火啊,只需要一点火花就可以将鬼魂烧得形神俱灭,这么大一团冥火,不要说是鬼,就是鬼王都一样会殒命,难道这个小姑娘是一尊鬼王? 不,这绝对不可能,鬼王诞生都会伴随天地异象,动静之大,根本无法隐藏,可是不是鬼王,这样一个普通的女鬼怎么可能操纵冥火? 欲色王脸上越来越难看,一句话也不说,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愤怒到无以复加! 但是他没有办法! 这是冥火,可以烧光冥界一切的冥火!如果不是冥火,他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好!很好!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把冥火能烧多久!” 苏信轩带着林烟儿乘鬼马沿着三途河西去,很快就将欲色鬼的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来到一座鬼山之下。 枯木林立,树影婆娑,鬼马马蹄踏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烟儿面白如纸,靠在苏信轩肩头,身上的白色衣裙在风中飞扬,裹着她纤细袅娜的身体,犹如要羽化飞仙的仙子一般。 两人紧紧相依。 鬼马穿行到森林腹地,苏信轩寻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下马,确认四下安全后,苏信轩毫不犹豫扯下令牌。 令牌似有所感,发出微弱的光。 三途河鬼雾缭绕,出现一道模糊的轮廓,那是一叶扁舟,犹如穿越了时光和空间,从遥远不可知的地方而来。 冥渡舟头,一点红光永恒,小舟破开波浪,在遍布恶鬼毒虫的三途河中快速行驶而来。 一道倩影傲立舟头,身上的黑色镂空梅花纹曳地长裙随风飞舞,女子脸上带着丝丝寒意,目光幽幽,落在岸上。 冥渡舟主一眼看到地上掉落的令牌,却不见苏信轩踪迹。 冥渡舟主广袖一挥,一股红色血气伴着飞舞的桃花花瓣从袖子里飞出,滚滚如云,化作一个圆以冥渡舟主为中心向外扫荡而出。 哗啦啦。 整个森林里的树都承受不了这股力量,被血色冲荡得左右摇摆。 一条雪白的碎布从枯枝上飞起,在气浪中翩翩起舞,飞舞的影子落在冥渡舟主的眼里,周围的景象变成另一副模样。 树影婆娑的鬼树林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扶着一个女子来到一株枯树下,男子忽然扯断身上的令牌,令牌落地的瞬间,鬼树林的地下忽然冒出粗壮的树枝,这些树枝纠缠交错,犹如一条条巨龙从地底冲出,咆哮着冲向这对男女。 两人一直逃,一路朝山顶而去… 冥渡舟主闭眼,再睁开,眼前恢复一片清明,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夹住了飞舞的碎布,碎布嗤啦一声点燃,化作一团灰烬。 冥渡舟主化作一团红烟,桃花飞舞,飞向山顶。 鬼马长嘶,载着一对男女疾速飞逃,在其身后,不断有粗壮的枯枝如巨龙般从地底蹿起,又重重砸下,贯穿回地底,又再次冲出… 一次比一次强势,紧追鬼马! 地面被砸得满目疮痍。 “马儿,再快点!”苏信轩满头大汗。 舟主怎的还不来… “没路了…”林烟儿声音温软的提醒。 苏信轩手中用力,拉住缰绳,鬼马嗒嗒来回踏步。 鬼马是冥界独有的坐骑,本能的感受到危险的存在,表现得异常焦躁。 苏信轩眼睁睁的看着枯枝越来越近,又看了眼身后的万丈深渊。 前方无路,后退无门! “再撑一会,再撑一会,舟主很快就到了…” 苏信轩全身颤抖,他相信冥渡舟主一定会来,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争取更多的时间… 可是要怎么争取… 一只柔软无骨的手伸来,握住苏信轩的手,林烟儿绝美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在轩哥哥身边。” 苏信轩心中安定下来,握了握手心中的柔胰,拿袖子去擦汗,忽然碰到一个冰冷的面具,顿时大喜:“烟儿,你躲到我身后不要出来。” 夏夏的面具! 枯枝冲霄而起,数百条粗壮的藤蔓枯枝绞在一起,如同一条粗壮的巨龙俯冲而下,枯枝头部裂开,变成一张六瓣的血盆大口。 苏信轩脸上青铜面具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散发出乳白色光芒,形成一道屏障,护住二人。 苏信轩认真道:“烟儿,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我要去向伯父提亲,你到时候嫁我可好?” 孟如吟温柔如水,从后面抱住苏信轩:“如果逃不掉这一劫,咱们好歹死在一处,如果逃过一劫,真能回去,烟儿定不负轩哥哥的一片心意。” 苏信轩心里甜蜜:“好,到时候,渝此一生,再不分开。” 叮当! 青铜面具重重掉在了地上,苏信轩和林烟儿被余波震飞数米。 苏信轩首当其冲,吐出一口血来。 眼看着六瓣巨口罩下,一道红光伴着桃花落英飞来,一个绝美的黑裙女子一掌拍出,六瓣巨口应声炸裂。 “舟主!” 第十五章:碧落黄泉13 苏信轩捂着胸口痛处既开心又兴奋的叫着眼前女子,也不去管嘴角的血渍,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连眼睛里都带着浓厚的笑意。 林烟儿侧着头,十分疑惑的模样:“这位,就是那个人吗?” 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的年轻,更加的貌美。 苏信轩重重点头,抓着林烟儿柔若无骨的小手,骄傲的道:“现在咱们不用再害怕,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舟主都不会放在眼里,她是最厉害的!” 林烟儿娇羞的点头,任由苏信轩握着她的手。 他碧落黄泉寻她,她也越性放肆一回,不再顾忌世间俗礼。 冥渡舟主袅娜的身影在庞大的枯枝巨龙面前显得渺小而微茫,一条又一条枯枝巨龙拔地而起,迎风乱舞,示威般挑衅。 她凤眼含霜,冰冷肃杀,广袖黑裙无风自动,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彼岸花,绽放在乱舞的枯枝巨龙中。 猛然间,一股磅礴气势爆发,所有枯枝巨龙全部朝着冥渡舟主轰去。 这些枯枝巨龙全部都是方圆百里内的鬼树根脉相互交缠而成,这些鬼树世代汲取地下能量,一身强大的修为皆在根脉之上,这样一条根脉一旦暴怒,可以轻易毁掉一座山,像现在这么多条同时暴怒,只要一息间,就可以荡平所有对手! “找死!” 一声低喝,赤霞滚滚,桃花漫天飞舞,如同大山大泽,顷刻之间盖落而下,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所有的枯枝巨龙在红雾花雨中翻滚,桃花花瓣如同是一把把尖锐的快刀,一瓣瓣截断枯枝。 不久前还气势汹汹的枯枝巨龙寸寸断裂,寸寸分解,还来不及抵抗,就在红雾中化作一堆残枝。 “小小缚鬼也敢在哀家面前放肆,不自量力。”冥渡舟主身上不沾半点枯枝败叶,一如既往的冷艳从容,风华无双,任身后红雾将缚鬼侵蚀的一干二净。 那么强大的缚鬼,可以轻松荡平枯山的缚鬼,就这么轻易的被打败了… 苏信轩反应过来,激动的握拳,然后对冥渡舟主作揖致谢:“多谢舟主出手相救!” 林烟儿款款而来,随着屈膝见礼,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小女林烟儿,见过冥渡舟主,之前虽有听过舟主之名,却一直无缘得见,如今见了,方知见面远甚闻名,舟主何等风姿绝艳。” “倒是个好丫头。”冥渡舟主拢了拢如云秀发,眼角含笑打量眼前佳人。 瓜子脸,柳叶眉,眼若天上明星,唇如三春之桃,肤若凝脂,肌如白雪,袅袅婷婷,风流素净,举止文雅,当真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难怪苏信轩碧落黄泉也不怕,这样一位美人,值得这样被人痴迷。 移开目光,舟主轻笑道:“夏夏那丫头呢?” 苏信轩垂下头,歉疚的说:“夏夏姐姐为了让我和烟儿逃走,自己一个人拖住了欲色王,现在恐怕已经落在欲色王手里了。” 冥渡舟主点了点头。 苏信轩见她神色淡淡的,急道:“咱们要赶快去救夏夏姐姐,那是欲色鬼,万一他对夏夏姐姐不轨,夏夏姐姐可要怎么是好…” 冥渡舟主嗤笑道:“一只欲色鬼而已,不必紧张。” 在她眼里,什么欲色鬼,什么缚鬼,都一样,卑微而不堪。 “道友这就要走了吗?”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忽然从枯山下爆发,缓缓上升。 一个模糊的鬼影赫然出现在枯山上,在鬼影身后,一株古树滔天。 这株古树枝丫遒劲,没有一片叶子,树冠巨大,直顶苍天,有无数粗壮的树根舞动,如同一条条巨龙腾云。 苏信轩和林烟儿脸色煞白,事情还没有结束! 冥渡舟主一袭黑裙飞扬,妩媚妖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哀家何时要走?” 鬼影一愣,随即道:“看来道友艺高人胆大,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冥渡舟主幽幽一笑,扶了扶头上的彼岸花钗:“冥世的十大鬼王皆是盖世鬼杰,历千灾万劫才成就今日的地位,哀家也为亡族,又怎会轻慢鬼王?” 冥世十大鬼王,都是冥世最初形成的时候就存在的鬼魂,他们历万世劫,最后才成就鬼王大道,是整个冥世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是所有鬼族敬畏的存在,他们是真正的鬼王,和欲色王这种自封的鬼王不可相提并论。 “堂堂鬼王,又何必跟他们过不去?” 鬼王淡淡一笑,身后鬼树垂落浓郁阴气:“你也是鬼族,就该知道,生死有别,活人就该活在阳世,死人就该遵守轮回,如果每个人都活人下黄泉,死人复活还阳,那冥世秩序何在?” 冥渡舟主笑容依旧,眼底却寒意森森:“冥世如今还有秩序可言吗?” 鬼王被问住,他的身影隐没在鬼树阴气之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良久,鬼王才道:“冥世有冥世的劫,无法更改,无法违逆,但冥世不会灭亡,即便风生浪起,冥世仍然屹立不倒,你和活人勾结,你才是需要反省的那方,所有扰乱冥世秩序的人,都得受到惩罚!” “死人复活乃是劫天命,逆造化,本王必须治理这不正之风,死人,不可还阳!” 在冥世,不管怎么闹,那都是冥世自己内部的事,但是让死人离开冥世再次还阳,那就涉及阴阳秩序的问题,他不得不管。 冥渡舟主秀发飞扬,寸步不让:“哀家今日必须要带走她。” “道友一身修为确实出神入化,但本王既然是十大鬼王,就必须维护冥世秩序,道友既然执意要带这女鬼还阳,那本王就只能讨教一二。” 鬼王背后的枯树枝干瞬间增长,直托苍天,一缕缕阴气垂落,厚重如山岳,鬼王的身影逐渐清晰,慢慢浮现。 这是一个外貌看起来才三十多岁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鹰目炯炯有神,方口高鼻,十分威严。 鬼王身上墨色袍子用金线绣着鬼树图案,束一条镶金玉带,高贵霸气。 他一步一幻象,走向冥渡舟主,一双眼睛由黑变红,一层层法则笼罩四方。 冥渡舟主站立的地方,一株株鬼藤破土而出,蔓延生长。 鬼藤通体血红,叶子如一个个鬼爪,努力攀附舟主,这种血藤极凶极恶,可以扎根鬼魂身体中,汲取鬼魂的生机。 冥渡舟主傲然而立,如寒冬之梅,傲雪凌霜,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眼睛殷红如血,一团红色的雾气氤氲,红色藤蔓被桃花花瓣笼罩,逆生长缩回土中。 鬼王眉头一皱,朔朔阴风凶猛的扫向冥渡舟主。 这是冥世最深处的朔风,刮在身上直接扫灭鬼魂的魂火,是冥世用来惩罚恶鬼的酷刑,再强大的恶鬼在朔风之下也会变成灰烬! 舟主傲立在朔风中,任朔风东西南北刮来,她不动如山,身上衣裙纹丝不动。 呼啦啦,黄色的黄泉水地涌而出,很快淹没了冥渡舟主,有厉鬼哀嚎,有冤魂出没,有毒虫啃咬。 这是忘川河中的黄泉水,一点沾身,再难断因果。 看着啃咬自己的恶鬼毒虫,冥渡舟主广袖一拂,全部抹除,她幽幽一叹,虚空中生出蓝色的火焰,一点坠入黄泉水,冥火滔天,将一切烧尽。 冥火吞吐火舌,卷向鬼王。 “现在轮到哀家了。” 鬼王脸色大变:“冥火!” 一道金色的火焰轰然出现,化作火海隔断在鬼王和冥渡舟主中间。 这是冥世的地狱之火,永不熄灭,燃烧在冥世最深处,照亮冥世九幽黄泉。 冥火和地狱之火相互碰撞,火舌翻卷,彼此吞没,周围的一切都在融化。 苏信轩将林烟儿牢牢护在身后,生怕她溅着丁点火星。 蓝色冥火冲天而起,淹没了地狱火。 鬼王被轰退丈远。 冥渡舟主声音无喜无悲:“哀家说了,哀家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即便是十大鬼王之一的鬼缠王,也一样。” “那可说不准。”鬼缠王恼羞成怒,正欲再次动手,冥世各地同时剧烈震动,一团白光出现在冥世的天空。 鬼缠王和冥渡舟主同时望向那团白光,目光幽远,穿过重重空间,直视白光核心。 同一时间,冥世阴风咆哮,三途河沸腾,大小的鬼城悉皆摇晃,无数的冤魂厉鬼从冥世各个角落冲出,呼啸着飞向那道白光。 第十六章:碧落黄泉14 “怎么可能…门开了…”鬼缠王惊疑不定的喃喃自语。 冥渡舟主眸子微微一沉,脸上却不改色的道:“看来现在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鬼王是要拦下哀家一人,还是要任由冥世无数恶鬼冤魂穿过零域之轮进入阳世?” 零域之轮! 苏信轩和林烟儿彼此望着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难以置信之色。 有人打开了零域之轮,在释放冥世恶鬼? 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般做? 鬼缠王面色阴郁难看,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冥渡舟主,冲天而起,飞向那道白光,去阻止鬼魂冲入阳世。 “走吧!”冥渡舟主回身对苏信轩二人道。 冥世门户打开,秩序将陷入一片混乱,处理不当,阳世也将面临空前灾难,鬼缠王注重秩序,已无力他顾,一门心思放在制止鬼魂流窜,关闭冥世之门上。 “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欲色殿中,蓝色火焰熊熊燃烧,炽烈的高温将整个欲色殿炽烤得通红。 欲色王赤色寿袍上暗绣卍字纹泛着点点蓝色,折射出诡异的光亮,火光倒映,欲色王黑色的脸上狰狞毕现,阴毒的盯着殿中央的冥火。 一个俏丽的女子双手结法印,跪坐在火焰之中 蓝色冥火温柔的包裹少女,形成一道屏障,将殿内滚滚升腾的瘴毒隔绝。 少女灰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她蛾眉紧蹙,结印的手指微微颤抖。 夏夏之前便受了伤,一直没有痊愈,在昭阴殿时,为了让苏信轩和林烟儿逃走,夏夏全力和欲色鬼一战,最终不敌,被欲色鬼数招打成重伤。 新伤加旧伤,这一刻全部发作。 欲色鬼目光毒辣,将夏夏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全部收入眼底,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 夏夏现在的状态,冥火撑不了多久了,只要冥火一消失,他就会立马冲上去,撕裂了夏夏。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冥界的势力倾轧远胜人间,人间有朝代更迭,王权变迁,而冥界则是一朝成王,威压万古! 冥界有十大鬼王,他们站在权利之巅无尽岁月。 欲色王虽然号称鬼王,但根基太薄,如今冥界动荡,诸王并起,未真正站在那个位置,欲色王不敢懈怠,时刻都在提防其他新起的鬼王取而代之。 “看来欲色王这个鬼王之位做得并不安稳。”夏夏唇角绽放一抹微笑,清亮的双眼没有一丝杂质:“你又何必非要知道我身后是谁,我是一颗石头,鬼王不一样,鬼王是要逐鹿冥界的,何必跟我这块石头硬磕,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鬼王可就不一样了。” 夏夏话中有话,她无欲则刚,而欲色鬼所求却太多,她光脚不怕穿鞋的。 欲色王淫邪一笑,饶有兴致的盯着夏夏的眼睛:“本王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其中不乏国色天香的绝世佳人,但是本王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一双眼睛,竟让许多美人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 蓝色的冥火映照在夏夏的脸上,带着一丝妖异的美,她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个微笑:“被欲色王这么夸奖,我倒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呢!” “哼!本王赏识,是你的荣幸。”欲色王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这丫头的这双眼睛,着实是越看越美,竟生生将他殿中的莺莺燕燕全部比了下去:“本王向来仁慈,只要你说出你幕后的人,本王对你不但既往不咎,还会将你纳入欲色殿,许你无上的荣耀和地位,你如此聪明,肯定知道如何取舍。” 夏夏摇头,嗤笑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本心,他们原就是一对有情人,我不过是做件好事成全了他们,无关他人。” “这么说,是你自己要跟本王作对?”欲色王摸着光洁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阴戾:“你是什么来历?” “人死两空,前尘往事不可追忆。”夏夏深吸一口气,双手变幻,重新结出一个法印,稳住冥火。 欲色王轻笑一声,推开怀中两名娇弱的貌美女鬼:“你觉得本王会信?” 夏夏道:“信与不信,全凭你一念之间,你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倒是个嘴硬的丫头。”欲色王冷冷道:“本王倒要看看,等这冥火灭了你要如何,惹恼了本王,本王有的是法子治你,只是可惜了这样美丽的一双眼睛,要跟着这不长眼的主人烟消云散。” 夏夏笑颜如花:“我等修者,在踏上修道之路开始就已经将生死置于度外,你已经修到这样的境界,怎么反倒连这些都看不开了呢?” 欲色王神情一怔,桀桀冷笑:“好!你倒是超然物外!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超然物外到什么地步!看样子,你这把冥火保护不了你多久,没了这把冥火,看本王怎么治你!” 欲色王摇晃手中晶莹如玉的白骨杯,低头浅饮一口,嘴角挂着鲜红:“这酒叫做女儿红,是用美人魂酿成的,格外醇美香甜,本王很期待你的味道!” 眼前这丫头唯一的倚仗就是冥火,一旦冥火熄灭,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夏夏手一抖,脸色煞白,这难道是用喜棺中的女子酿的酒? “怕了?”欲色王好整以暇的道。 夏夏深呼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百米之外,夏夏的心情安定了下来,微微一笑:“怕是你要失望了。” 欲色王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只见一轮红色血月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红色的月光倾泄而下,犹如潮水决堤,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迅速笼罩欲色殿。 欲色王觉得自己无法动弹了! 红月亮,冥世怎么会有月亮? 欲色王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是冥世,不是阳间,这里没有昼夜,没有日月星辰! 他是色中恶鬼,一步步从弱小走到鬼王,一路走来,他比其他鬼更识时务,他惊恐的盯着夏夏,意识到了这丫头背后的人深不可测! 他想喝问夏夏为什么要害他,如果早知道夏夏身后的人这么可怕,他就是死也不会跟夏夏过不去。 夏夏没有注意欲色王要杀人的眼神,她痴痴的望着冉冉上升的红月亮,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温柔的神色,终于来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强撑了… 红月当空,整个欲色殿的时间停止了,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所有鬼魂都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 一道倩影从红月亮中慢慢走出,女子一身黑色镂空梅花纹曳地长裙,面如桃花,眼带春色,容色倾国,一头黑发如墨,簪着一支彼岸花钗,在月光下煜煜生辉。 她在虚空中迈步,落入欲色殿中。 第十七章:碧落黄泉15 夏夏身上的冥火慢慢敛入体内,她强撑着起身,来到女子面前,微微施礼:“姐姐,你可来了!可见过苏公子他们了?” 冥渡舟主点了点头,微挑的凤眼扫过惊恐万状的欲色王,不由有些失望。 冥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样的鬼居然也能成为鬼王,当真可悲。 “走吧。”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话语,冥渡舟主不再多看欲色王一眼。 夏夏答应一声,跟上冥渡舟主,两人迈步而出,消失在欲色殿外。 红色月亮同时消失。 欲色殿恢复正常,欲色鬼浑身颤抖,刚才那个绝美女子太可怕了,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够让他浑身颤抖! 这是绝对的实力压制! 欲色王的手握成拳头,心里既是不甘又是后怕。 忽然,欲色殿震动,殿宇如山洪暴发般不可收拾的倒下,漫天桃花飘下,成为天地间最致命的颜色。 粉色的花瓣在欲色鬼眼中不断坠落,变大,他看到整个欲色殿成为一片废墟,他的美妾侍从碰到粉色桃花全部如白纸一样被点燃… “大王救命!”一个美貌的女鬼歇斯底里的大叫,身体化作一团火焰,化为飞灰。 欲色王惊恐的咽了口唾沫。 冥世,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可怕的存在,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不仅如此,还得罪了这种恐怖的存在! 周围一切都被粉红淹没,欲色鬼的身上也落下桃花。 桃花轻柔落下,融进血肉里。 欲色鬼只觉得浑身阴气不受控制,疯了般反噬他,他强势镇压这种反噬,却遭到更严重的冲击,阴气不止在反噬,而且在消失! 欲色鬼感觉数万载的苦修在快速流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 欲色鬼至死不能明白,一切是如何发生,他又是如何被散去阴气,魂飞魄散… “消失了…”夏夏的眸子里倒映着一片粉红,欲色鬼的宫殿在粉红中变成灰烬,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伤你的人,都须付出代价。”冥渡舟主面笼寒霜,她是个护短的人,敢伤她的人,她绝不轻饶! 夏夏眼睑微垂:“这种污秽之地,确实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离开欲色殿两里地,夏夏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气质清贵的湖色长衫少年扶着一名白衣飘飘的貌美少女坐在一块石头上,两人见到舟主和夏夏,忙迎了上来。 苏信轩围着夏夏左右看了,见其无恙,方笑道:“姐姐,看到你平安,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姐姐,小世子一直念叨你,就怕你为了我们发生意外,这下好了,姐姐无碍,我们总算能放心了…”林烟儿清丽如银霜裹树,出尘脱俗,声音温软轻柔。 这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夏夏握住林烟儿的手,含笑道:“这一趟总算是圆满了,一直听说妹妹的美名,上次还没仔细和妹妹说话呢!现在慢慢看来,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妹妹了,妹妹这样的人品,值得。” 林烟儿的确生得极美,性格又谦和。 夏夏偷偷看了一眼苏信轩,掩唇一笑,俏皮的打趣道:“可算是如意了吧?” 苏信轩听出她话中之意,讪讪一笑:“还得多谢姐姐一力成全,而且,这次还要谢谢舟主,如果不是舟主及时赶到,恐怕这事还要横生很多波折。” 夏夏掩唇笑道:“知道便好,你这事儿可麻烦着呢,还得随你去趟帝城,帮林姑娘复生,切莫高兴太早。” 苏信轩一心记挂着早日回去,如今已经寻到了林烟儿,只要成功把林烟儿送回她的体内,她便能复活,苏信轩不想再耽搁:“舟主,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如今人已经找着了,咱们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舟主点了点头,伸出玉手,玉清扇出现在手中,隔空一指,一道古朴的石门出现在虚空中。 石门上一方雕刻着花鸟鱼虫,人间百态,一方雕刻着无间地狱,鬼哭狼嚎。 两幅图刻彼此交融,散发着来自远古洪荒的古老气息。 林烟儿好奇的盯着古老门户:“这就是传说中的零域之轮?” 她生前曾拜入仙门圣地--梵净天,也曾听闻这极富传奇色彩的零域之轮,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没想到传说中可以逆阴阳,改生死的零域之轮会这般古朴。 苏信轩点头,难掩激动:“穿过这道门,咱们就能回去了!” 零域之轮,可以横跨阴阳,连接生死,生门大开,死者入阳世! 璀璨的光照亮了整个冥界,冥渡舟主看了一眼三人,淡淡道:“走吧。” “道友真的执意要破坏我冥界秩序吗?”一道磅礴的气势从远方的枯山爆发,横跨无尽区域,瞬间来到几人上空。 强大的威势笼罩而下,锁定夏夏等人。 冥渡舟主慵懒的看了一眼鬼缠王,对夏夏道:“你带他们先回去,直接前往帝城,不必等哀家。” 夏夏点头,拉着苏信轩和林烟儿一步迈入零域之轮。 同一时间,夏夏看到鬼缠王出手。 只见天崩地裂,万里河山一瞬间化为飞灰,一只巨大的手横跨天宇,拍向零域之轮。 零域之轮剧烈震动,鬼缠王全力一击打在石门之上,整扇石门摇摇欲坠! 关键时刻,冥渡舟主只手遮天,一手护住石门。 一道恒世之光成了世间唯一,冥世的一切都被淹没在光明之中… 夏夏,苏信轩,林烟儿被震出生门,重重摔在地上。 “十大鬼王的力量真是可怕。”夏夏微眯着眼睛,神色肃穆的盯着再次恢复平静的零域之轮。 隔着一道门,横断两个世界,她仍然能够明确感受到门那边可怕的力量波动。 不愧是从冥世诞生之初就存在的盖代强者! 北邙,与冥世一样,常年鬼气阴森,终年不见天日。 再次回到北邙,即使是大殿中面目狰狞的几尊恶鬼雕塑也变得可亲起来。 “你受伤了?”林烟儿忽然捂着嘴叫出声来,第一个发现了夏夏的不对劲之处。 从生门出来的时候,舟主的令牌失去作用,夏夏恢复了正常的血色。 当灰色全部褪去,夏夏苍白的脸色显得触目惊心。 苏信轩大吃一惊:“姐姐,你怎么了?” 夏夏皱眉,示意二人噤声,北邙殿内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很淡很淡,可逃不过夏夏的鼻子。 这地方,发生过战斗! 第十八章:北邙王座1 “难道是?”苏信轩似是想起什么,嘀咕道:“姐姐,舟主来救我和烟儿的时候,零域之轮不知何故被打开过。” 夏夏立刻警惕起来,她有些虚弱的靠在林烟儿身上,空气中的血腥味极淡,却刺激着她每一寸神经:“咱们当时在北黎城遇到过圣地仙门的人…” 苏信轩重重点头,神色焦虑:“姐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如果让圣地仙门的人看到我们,少不得生出许多事端。” 他深知圣地仙门的做事风格,如果遇上,想脱身都难,他不想与他们碰头。 夏夏目光落在殿内的石塑上,心中升起异样之感:“好,大家小心些。” 林烟儿扶着夏夏,三人小心翼翼的朝外走去。 砰! 一头恶鬼雕像毫无预兆的碎裂,从中发出连连鬼啸。 夏夏三人俱是一惊,停止了脚步,惊恐的回头。 只见殿中那座恶鬼雕像石块掉落,露出里面的东西,其中封印着的恶鬼走出! 恶鬼抖擞掉身上的碎石块,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露出狰狞之色,凶狠的盯住夏夏三人。 “这尊雕塑怎么复活了…”林烟儿生前曾拜入仙门圣地,辨识世上百鬼,可是当下,却无法看清眼前恶鬼的深浅,心中不由发寒。 夏夏当机立断,对二人轻声道:“什么都别管,往外冲!” 她从眼前这只恶鬼身上感受到了和夜叉亡将,罗刹亡将一样的气息,不出意外,这也是北邙的几大亡将之一! “桀桀,逃?”恶鬼亡将耳聪目明,他浑身漆黑,几乎与整个北邙的夜色融为一体。 无数鬼手从地底钻出来,抓住三人的脚,浓郁的阴气透过鬼手渗透到体内,让三人瞬间失去行动力。 苏信轩面上凝着薄薄的冰霜,身为普通人的他第一时间被阴气入体,整个人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夏夏本有伤势,虽有一身修为,却也已十不存三四,无力抵御,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林烟儿此刻虽为亡魂,却也受不住这么强大的阴气,魂体被冲得如风中烛火,摇摇欲灭。 “在这北邙山,没有一只鬼魂,一个活人能逃出我的手心!”恶鬼亡将怨毒的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圣地传人,狼子野心,连我北邙的主意也敢打,今日便是死,也不足以灭我心头之恨!” 果然是仙门圣地的人来过,而且发生了激战,并且他们还成功打开了零域之轮! “我们并非圣地之人…”苏信轩抱着形神不稳的林烟儿颤声道:“亡将明鉴,我们与他们,并非一伙,只是从黄泉而来,借道还阳…” 冷…好冷… 苏信轩觉得牙齿都在发抖,他必须要解释清楚,不然他们都将交待在此处… 恶鬼亡将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既是人族,错杀也无妨!” 苏信轩身体一凉:“亡将这般,未免太过蛮横不讲理了…” “苏公子,恶鬼无心,多说无益。”夏夏不知何时拿出了小泥人,紧紧攒在手心,她苍白的唇轻启:“赦,乱古无上巫皇九贞令,光明随我意,红日出东方!”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当空洒下光明,犹如白昼。 恶鬼亡将是鬼族,与所有的鬼魂一样,天生惧怕阳光。 在阳光普照下,冒出的鬼手全部缩回地下。 “林姑娘,躲进面具里去。”夏夏虚弱的开口。 不止恶鬼亡将是鬼,林烟儿也是,恶鬼亡将尚且在阳光下身体被灼伤,林烟儿若再暴露下去,恐怕将会灰飞烟灭! 林烟儿二话不说,化作一缕青烟,飞进夏夏怀中,附在了青铜面具上。 恶鬼亡将龇牙咧嘴,示威的道:“你们等着,光明散去,便是尔等命丧黄泉之时!” “别理他…”夏夏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她侧头问苏信轩:“公子可还能动?” 苏信轩点头:“可以。” “扶我起来,咱们快走…” 苏信轩忙扶起夏夏,她浑身无力的依偎在苏信轩身上,绵软没有一丝活力,和初见时截然两样,苏信轩心头酸楚,对夏夏的感激之情更甚:“姐姐放心,有我在…” 无论如何,他也会带她离开。 恶鬼亡将无可奈何的瞪着两人,光明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此时就像阴阳两世一般泾渭分明,他这一头是冥世,那一头却是光明普照的阳间。 “废物!”一声娇斥伴随着火焰从殿外飞来,烈焰横扫,成为了北邙另一道璀璨的光。 夏夏和苏信轩被火焰打回北邙殿! 一个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女鬼出现在殿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出路。 “北邙殿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女鬼厉声斥喝。 “焚魄…”夏夏直勾勾盯着女鬼,声音难掩她此刻惊骇的情绪。 焚魄,是生前便命格极阳的女子,在死前经历非人的痛苦折磨,最后惨死在火海等至阳之地,并且带着冲天怨念才能形成的鬼怪,她们的稀有程度不在念鬼之下,破坏力更是堪称恐怖。 后有亡将,前有焚魄,他们在劫难逃了! 北邙殿,再次恢复平静,两方人无声对峙。 殿中残破的青铜方鼎自动燃烧起蓝色的幽冥火焰,一团黑影从零域之轮内显化而出,围绕幽冥火焰飞舞。 黑影越来越深,落在万骨王座上,渐渐露出人形。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他斜靠在王座上,长发如墨,身形消瘦,披着一件玄色衣裳,男子面色苍白,眼底青黑,生气全无。 他手指轻叩,敲击着万骨王座上的一个骷髅头骨,许久,才幽幽睁眼,目光带着邪性,高傲而又冰冷,审视在场每一个人。 男子剑眉轻挑,喃喃自语:“真是不省心,刚把几个圣地的老东西烧成灰修屋子,又来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你不要乱来…”苏信轩护在夏夏身前,紧张的盯着突然出现的男子,提防他突然动作。 “王!”恶鬼亡将和焚魄同时跪下行礼,低下头,不敢直视男子。 男子嘴角挂着阴冷森寒的笑意:“有些意思,这年头是个人都敢到北邙来。” 苏信轩蹙眉,王? “一人,一鬼,还有一个巫?”男子戏谑的打量殿中二人,何时连一个普通人都敢到北邙来了?是他胆子太多还是世人已经忘了北邙的可怕? 夏夏手微微发抖:“你是…北邙王?” 第十九章:北邙王座2 “小丫头有点眼力劲。”北邙王神色淡漠,视线落在恶鬼亡将和焚魄身上,道:“各归各位,都去吧。” “是。”恶鬼亡将恭顺的答应,走到原先站立的位置,身体石化,重新化作一尊雕塑,像是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焚魄深深看了一眼北邙王,身上的火焰敛去,化作火红的衣裳,她肌肤白皙,不止衣裳是红色的,连发丝也是血一般的红,只用黑色丝带装饰,站在那儿,如火焰一般明丽。 她脸上带着不容侵犯的高傲,不屑一顾的扫了一眼夏夏和苏信轩,她莲步轻移,走到北邙王下首站定。 北邙王淡然不语,把玩着手中一只骷髅头,修长的凤眼微眯,半睡在万骨王座上,垂下一角宽大的袍子,他原就性情诡谲,此刻更让人捉摸不透:“你们阳间圣地仙门那些人着实惹人厌,没事老爱往孤这跑,杀了一波又来一波,既然这些家伙这么惦记孤的东西,你们说孤是不是该回敬一份大礼?” 夏夏和苏信轩不解其意,不知北邙王何故说这话。 “你们认为,孤该送何大礼?”北邙王似笑非笑盯着两人,再次询问。 苏信轩眉头跳动,这是在试探他二人吗? “不知是哪几个圣地仙门?”夏夏虚弱的开口,既然不知北邙王心思,便只能顺着他的话走,再见招拆招。 “阴阳道门,千兽岭,长生道。”焚魄不满道:“若依我意,管他什么仙门,凭他什么圣地,敢犯我北邙,强开零域之轮,便万死难赎其罪!” “是他们放出了冥世的那些恶鬼?”苏信轩面色苍白,他无力的握紧拳头:“若是那些恶鬼进入阳世,那将是一场浩劫啊…” 北邙王冷笑:“这份大礼是你们人族圣地仙门自己求的,怨不得人。” “仙门圣地在人族一手遮天。” 苏信轩对圣地仙门并没什么好感,平时便贪婪无度,如今更为求长生攻打北邙山,放出无数恶鬼祸乱百姓,简直天理难容! 如果可以,他倒真愿意北邙出手对付他们… 北邙王哦了一声:“你觉得孤不自量力?” 气氛突然凝重。 苏信轩忙躬身施礼道:“小生只是说说自己知道的情况,北邙王英姿盖世,无人能及,但是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如有失礼之处,望请海涵!” 北邙王眼中的冷意又深了几分:“不过圣地仙门而已,不足为道,倒是你们,无端跑北邙山来,孤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苏信轩再次躬身施礼,诚切道:“小生为救人借道北邙,如有冒犯之处,小生在此赔礼道歉,若北邙王执意追究,也请冲小生一人来,一切皆因小生而起,小生愿一力承担,求北邙王放了夏夏她们。” “勇气可嘉。”北邙王淡淡道,他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位少年,十几岁的年纪,目光坦诚,对他毫无惧意,让他有了几分兴趣:“仙门圣地那几个老东西见了孤都吓得魂不附体,你一介凡人,胆子倒大。” 苏信轩面色平静,他是怕鬼的,别说鬼王,便是普通游魂野鬼他也怕,可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勇敢面对。 “小生相信,北邙王知情达理,若北邙王有意为难,定不会与我二人这般废话。” 苏信轩一番话出口,整座北邙殿噤若寒蝉,焚魄瞪大眼睛盯着苏信轩,夏夏也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北邙王嗤笑一声,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可不是善男信女,相反,他冷血无情,愿与他二人多费些口舌,也不过是觉得北邙长夜漫漫,找些乐子,却不想被人这般误会了。 “饶了你们也不是不行。” 就在夏夏和焚魄都以为北邙王会勃然大怒之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夏夏有种不好的预感,世人皆言北邙鬼王冷血无情,喜怒无常,怎的这般好说话起来? 焚魄嘴角上扬,露出促狭笑意。 苏信轩大喜过望,身上的湖色衣裳,越发衬得他温润如玉:“请北邙王明示。” “孤多年来,有一事难解,纵是推演天机,亦难追寻,曾听闻世间有巫,占星卜算,医咒祈问,无所不精,只可惜孤生不逢时,巫于乱古便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如今寻遍天下,也不见有巫。”北邙王漫不经心的说着,幽冷的目光落在夏夏身上,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然而事有天命,不想今日,孤倒见到了巫族传人。” 夏夏露出苦涩的笑容,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我只是有幸得到部分巫族传承,所学尚浅,且传承不全,只能尽力为北邙王一试。” “姐姐,你身上的伤…”苏信轩始料不及,北邙王醉翁之意竟意在夏夏。 夏夏摇了摇头,自怀中取出药丸服下,一边调理身体,一边道:“北邙王是要卜算?” “孤自有记忆起,便在北邙,可孤一直知道,孤的记忆有很多缺失之处,只是无论孤如何回忆,皆无头绪。”北邙王眸光黯淡,脸上露出晦涩难明的情绪,强大如他,也有力所难及之事。 夏夏愣神,卜算前生吗? 她不由想起她的姐姐冥渡舟主,为了忆起前尘,她不断渡鬼,然后从他们身上抽取七苦执念,炼化成药,眼前的北邙王,竟跟她姐姐一样,也在寻前尘往事。 “若能给孤答复,孤自然放你们离开。”北邙王单手撑着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他的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情绪:“若不能,孤只能留下你们,为北邙再添两缕孤魂。” 夏夏给了苏信轩一个放心的眼神,右手一翻,一面八卦镜出现在手中。 八卦演万物,同样亦可算尽万物! 在乱古,卜算盛行,众生可以通过卜算预知未来,或者探佚一些被埋葬在历史长河中的过去,而巫族,则是卜算中的集大成者,只是时代变迁,巫族消失,卜算也逐渐没落。 当世,懂卜算者,少之又少。 “姐姐会卜算?”即便在人间富贵显极,苏信轩也从未见过卜算,没想到夏夏竟连这也会! 夏夏微微一笑,并不搭话,纤纤玉手扫过八卦镜,一缕缕白光注入。 八卦镜亮起一束白光,犹如一段时光长河流过,有熙熙攘攘的闹市出现,有猛兽飞禽一闪而过,一个个古老的符文闪没,一幕幕画面明灭。 夏夏闭上眼,左手按在八卦镜上,磅礴的信息涌入夏夏脑海,夏夏逆溯时光,强大的神识在万古穿梭,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倒在了万古前,他的身后尸骨如山,大火烧红了天穹,夏夏努力探索更久远的过去,无形中一道屏障突然阻隔了夏夏的神识,任凭夏夏如何努力都无法穿透。 “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推演你过去发生的事…”夏夏猛的睁眼,汗水不觉浸透了衣裳。 推演之中如果遇到阻碍,只能说明这其中涉及到天大的因果! 夏夏惊愕的望着北邙王。 北邙王淡淡点头,表示他已知晓。 夏夏压下心中的疑问,重新推演。 这一次,夏夏推算的是北邙王的来历! 同样的,一股力量隔断了夏夏的推演,强大的因果反噬,磅礴伟力喷涌而出,夏夏当机立断念出一段替死咒,受下因果反噬。 强大的因果瞬间淹没了替死的小人,余波轰向夏夏。 北邙王起身,广袖一挥,挡住了余波。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因果掩盖你的过去?”夏夏此刻看向北邙王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探究。 关于他的一切不可推演,否则必遭因果反噬! 北邙王失望的摇了摇头,果然啊,即便是巫术,也无法推演他的过去:“既然如此,你们便留下吧。” “不。”夏夏摇头,定定的说:“虽然有东西阻止我推演关于你的事,但我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北邙王侧目。 夏夏缓缓道:“我看到了一个人。” 第二十章:北邙王座3 “一个人?”北邙王将信将疑,一时竟分不清夏夏说的是真是假,他也曾多次推演自己的过去,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一股神秘力量阻断,阻止他继续探索,使他无法窥探分毫。 某一世,他也曾命人擒来当世最出名的卜算师卜算,亦没有任何线。 漫长岁月过去,北邙王自己都已经淡忘,不想多年以后的今天,一个少女却窥得一丝踪迹。 夏夏小鹿般的眼睛明亮如黑曜石,鬓角的碎发混着汗水湿漉漉的黏在脸上,颇为狼狈:“是,一个人。” “孤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戏骗孤。” “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或许很多的事情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会发生的,就如今日发生的一切,正是命运使然,那些不可推演的事,那些被尘封的过往,都将有了契机呢?” 北邙王细细品味着夏夏话中之意,难道命中注定,那些事情将在这一世揭开一角,使其重见天日? 夏夏见北邙王动摇,缓缓道:“我逆溯时光,寻遍漫长岁月,才看到你的影子,若非如此,以我的能力,又如何能看到连您都看不到的事情。” 北邙王默然,他存在的岁月的确太过漫长,从太古之初,这个纪元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存在,当年即便真的发生过什么,这么漫长的岁月过去,一切痕迹也早已消散云烟。 “王,不可信她!”焚魄在旁焦急的道。 北邙王反复推敲夏夏话语的可信度,他缓缓起身,消瘦的身影披着玄色长袍,仿佛和北邙的夜色融为一体,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道:“既如此,你便推演你所见何人,若能成功,孤立刻让你二人离去。” 夏夏脸色微变。 苏信轩瞧着夏夏脸色越来越不好,知道她一直都在强撑,见北邙王这般,不由道:“您身为北邙之王,岂可出尔反尔?” 北邙王面无表情:“北邙山,孤说了算,孤说再卜一次便是再卜一次,你们若要跑,本王也不拦,只是北邙山中,满山恶鬼,你可思量清楚。” 夏夏拉住欲要和北邙王争论的苏信轩,徐徐道:“我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 逃?怎么逃得掉?北邙山万千恶鬼,不消一刻就可以撕碎他们。 争?北邙王若是讲理之人,又怎会出尔反尔? 北邙王没有血色的脸在夜色中恐怖异常:“你可知孤从不留无用之人?” 夏夏无奈的沉默。 苏信轩感受得到夏夏的情绪在激烈起伏,不由深深看了一眼夏夏,见她指节因愤怒而微微泛白。 她在克制… “北邙王存在漫长岁月,声名远扬,怎的还和几个后生小辈较真,干起欺负小辈这起子没脸的事了?” 一道红霞伴着桃花花瓣从转生轮内飞出,落在夏夏面前。 “姐姐!” “舟主!” 女子拢了拢如云乌发,对二人微微点头示意,她一身黑色长裙和夜色融为一体,愈发衬得肤如白雪,吹弹可破。 “大胆!居然敢在北邙放肆!”焚魄当即立起眼睛,充满敌意的呵斥。 冥渡舟主玉手招摇,玉清扇出现在手中,面纱之下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夏夏,你带苏公子乘冥渡舟先行离去,接下来的事,有哀家。” 夏夏点头,拉着苏信轩往外退。 焚魄见状,厉声道:“北邙何时由得你放肆!我主未开口,谁也不许走!” 话音刚落,焚魄体内喷涌出炽烈的火焰,眨眼睛变成了火人,张牙舞爪扑向逃跑的夏夏和苏信轩。 冥渡舟主玉清扇展开,露出上面的水墨山河,只见她缓缓举起扇子,面对扑面而来的焚魄,不屑一顾。 玉清扇一扇,狂风四起,掀飞焚魄。 北邙殿内八尊石塑跟着剧烈晃动。 北邙王眼睛眯起,巨大的袍袖在风中张扬舞动,他抬手,虚空一掌拍出,强劲的掌风和玉清扇相互抵消,大殿才得以恢复平静。 “焚魄,退下。” 爬起正欲再战的焚魄身子一僵,敛去火焰,再度化为红衣美人,愤恨的瞪了一眼冥渡舟主,不甘的退到北邙王下首。 “昔年葬帝送与穗雨帝后的玉清扇果然不凡。”北邙王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他一步步走向冥渡舟主,在她三尺开外停住:“孤都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未曾有人敢这般放肆。” “不容放肆也已经放肆了。”冥渡舟主红唇微挑,绽放出迷人的微笑,这般天生的尤物,顾盼神飞间便勾魂摄魄。 北邙王点了点头,淡漠而冰冷:“玉清扇在手,也算是不错,难怪这般大胆。” 冥渡舟主美眸流转:“只有玉清扇吗?哀家的本事,可不止一把玉清扇这般简单。” 冥纪冷冷一笑。 冥渡舟主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睨了一眼他:“阁下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见识自然深远,定然也不会真和几个小辈计较,哀家那妹子修为尚浅,能推演至那步已是不易,阁下又何必过于追究真相,逼迫一个小辈女子。” 北邙王言语森寒,寸步不让:“孤做事,需你置喙?” 冥渡舟主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什么,款款翩翩行至殿门处,望着深沉夜色道:“这北邙的夜,终年不到头,竟比冥世还要冷上几分。” “北邙的夜,自然比冥世要深。”北邙王面无表情道:“孤看你,倒不像寻常鬼魅。” 冥渡舟主疑惑的盯着北邙王,笑容灿若春花:“看来北邙王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这回你怕是看走眼了,哀家确实是鬼魅。” 北邙王不语。 冥渡舟主咬唇:“人家长得就这般不像鬼魅吗?” “收起你的媚态,尔等小术,与孤无用。”北邙王不为所动,任冥渡舟主如何百媚千娇,仍自视若无睹。 冥渡舟主媚态敛尽,眼角上扬,出现凌厉之色,她长身而立,黑色镂空梅花案长裙洒落出一朵黑色的花,露出一双玉屐,十颗晶莹的脚趾豆蔻如火:“是哀家大意,你乃北邙之王,自然不会把这些微末伎俩放在眼里,你既然想要弄明真相,何不走出北邙。” 北邙王神情一滞:“走出北邙?” “哀家亦在寻往事,虽然漫长岁月过去,收获不多,可于哀家而言,忘记和寻找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日复一日无休止的什么也不做。”冥渡舟主幽幽道:“做点什么,总是好的,比起枯坐万载,倒不如入世。” “入世…”北邙王若有所思,他在北邙等了太久,或许,入世真能给他带来一些收获… “所有鬼魅亡族,都是各族死后所化,既要寻前世因果,入世便是最好的选择,冥世无果,或许阳世,还能找到我们这些人存在过的蛛丝马迹。”冥渡舟主继续道。 “你倒比那小丫头聪明,知道忽悠孤。”北邙王冷笑,尽管他不信,可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打动了他。 冥渡舟主笑意盈盈:“夏夏是个善良的人,自然算计不过北邙王这种不知多少年的老鬼。” 北邙王讥笑:“都是老鬼,装什么新死?焚魄,送客。” 鬼树一木成林,阴郁的鬼气缭绕盘旋。 树影婆娑,北邙王长身独立在树下,他的眼睛锐利如刀子,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鬼树粗大的树干发出啪啦撕裂的声音,一张苍老的人脸出现在树干腹部,两只枯木色的苍老手臂撑开树皮,探出半截身子。 苍老的人脸上沟壑纵横,全身皮肤犹如干裂的树皮,粗糙断裂,人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张长满尖利牙齿的大嘴。 人脸左右张望,停在北邙王所在的方位,顿了一下,大嘴咧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大笑:“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超脱,哪怕是神都背负因果,命运从来不会饶过谁,我已经看到,命运的锁链已经落在了你身上。” 北邙王淡漠不语,不理会状若疯狂的怪物,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命运?孤拭目以待。” 人脸嘿嘿冷笑,空泛的脸上虽然没有眼睛,却依旧能看透一切,看穿万古般:“我看到了,你的身后,北邙山化作一片废墟,亿万生灵都在哀嚎!都因为你!半个纪元的清算将给世间带来灭顶之灾,一切都因为你!” 北邙王面无表情,眼睑垂落,很好的压下眼中短暂的错愕。 这棵鬼树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存在,古老的无法追溯,他气息阴寒:“世间生灵亿万,又与孤何干,都说谶鬼一语成谶不可逆,孤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跟传说中一样神异。” 谶鬼冷笑:“我从不妄语,你身上跟以前不一样了,那是命运的痕迹重新出现在你身上,也许你没有察觉,可是我知道,你身上带着死亡!带着毁灭!整个世界将被你推向毁灭!你将与世界为敌!我看到了你走出北邙,命运之轮再次转动,你逃不掉!” 风吹起北邙王一缕墨发,他苍白的脸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不置可否,袖中飞出一团黑雾,黑雾带着寒光冲上高空,幽黑色光芒炸开,洒下一层玄色光幕,笼罩整棵鬼树。 “你太吵。”他大手一挥,一道强大的劲风轰出,打在谶鬼脸上。 谶鬼口中喷出大口绿色汁液,落在地上,大地被腐蚀出一口口窟窿。 他皱眉,黑雾洒落淅淅沥沥的乌光,鬼树剧烈一颤,所有树枝开始聚拢,护住谶鬼,新发的嫩芽摇曳,绿光莹润,为鬼树渡上一层薄薄的绿色。 北邙王冷笑。 乌光穿过绿色屏障落在鬼树上,犹如一条条幽黑色的小蛇顺着纹理滑落。 谶鬼昂首,张开血盆大口贪婪的吸收乌光,幽黑色的光落在地上,光幕顷灌而下,化作一条幽黑色的大蛇,大蛇盘躯,长达数十丈,环绕在鬼树上,将鬼树紧紧束缚。 新发的嫩芽瞬间枯萎。 北邙王伸手一指,黑雾砸向谶鬼,谶鬼坦然大笑,被幽黑色光芒照射到的地方寸寸皲裂,脱落。 谶鬼没有眼睛的脸死死盯着冥纪,残忍而冷酷:“世界因你走向毁灭,而你也会在这份毁灭中走向死亡,这是清算,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清算,我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看到了你的绝望!你的嘶吼!桀桀,你以为重新封死我就可以避免?你太天真了,清算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而消失!你一旦离开北邙,因果将重现!你必将走向毁灭!” 北邙王脸上冰冷如霜,这谶鬼实在聒噪! 他手指滑落,黑雾轰在谶鬼脸上,压着谶鬼缩回树杆,不再给谶鬼开口的机会,同时,乌光形成的玄色大蛇长嘶一声,化作漫天光雨,淅淅沥沥落在鬼树上。 鬼树萌发的所有生机消失,重新回归死寂,北邙王站在树下良久,夜风拂起他一缕缕青丝,黑色的宽大袍子飘动,他的身影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因果重现?他冷笑:孤便要看看,离开北邙,会有什么因果重现! 第二十一章:君生我老1 皓月当空,夜色沉沉。 付家村家家户户院门紧闭,只余村西一户富户家中灯火通明。 此刻,付家家主正焦虑的在院中来回踱步,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俊朗,头束方巾,身着青襟,一副书生打扮,他时不时抬头看下夜色,脸上的焦虑溢于言表。 “老爷!”一个布衣少年快步进来,笑容满面的道:“道爷请来了,就在外头,老爷现在可要过去?” 男人面色一喜,连忙携了小书童一道出门迎接,远远瞧见堂屋里头站着一名身穿阴阳道袍的道人,男人朗声道:“高人到来,付某有失远迎,还请高人莫要见怪!” “付老爷。”道人闻声回头,颔首示意:“早听说付老爷才华横溢,年少中举,今日一见,付老爷确是人中龙凤。” “高人过誉了!”付白叙心中十分畅快,原本因烦闷而郁结心中的压抑也消散许多。 在当世,修行之人地位颇高,而且多数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不说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老爷,便是王侯将相,他们也不假颜色。 能得到他们的赞许,让他觉得脸上有光。 他忙请道人坐下,不多时,便有一貌美妇人奉了茶水。 “夫人,这位是咱们家从阴阳道宗请来的高人,特意为了咱们家那件事来的,你且同坐。”付白叙对妇人客气的道。 徐氏哎了一声,对道人微微见礼,告了座方在付白叙下首坐了,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悄悄拿眼睛打量眼前的年轻道人。 道人一头银发,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眉目清秀,并不似寻常阴阳宗道人那般头束阴阳冠,而是在额间束一条阴阳抹额,他面色淡淡的,双手拢在宽大的阴阳道袍里,坐在那儿稳如泰山。 “高人不知如何称呼?”付白叙喝了口茶,客气的问。 道人微微一笑:“道号天乩。” 付白叙赞许的点头:“天乩大师能来,实在是让鄙舍蓬荜生辉,不瞒大师,这次请大师前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天乩端着茶,看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微微蹙眉,又舒展:“路上已听书童说过,贵府近日闹鬼,扰得家宅不宁。” “是是是。”付白叙激动的站了起来,这几日他夜夜难寐,家人也是日渐萎靡,皆被恶鬼闹得不得安生:“大师可能收去那只作祟的恶鬼?付某事后必有重谢!” “重谢便罢了。”天乩云淡风轻的道:“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天职,今日我既然管了这事,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未进门便看到你家上空鬼气笼罩,今日,我坐镇在此,便会会那个孽畜。”天乩温和尽敛,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付白叙和徐氏欢喜的起身,连忙拜谢:“有劳大师了!” 子夜时分,付家村所有的狗全部汪汪大叫起来,狂躁不安的冲着同一个地方大吠。 一股鬼气从远处滚滚而来,朝着付家村村西而去。 “来了!”徐氏躲进付白叙怀中,浑身瑟瑟发抖。 如今只要夜晚响起狗吠,必然就是那只恶鬼出现在村中之际。 “夫人莫怕,有大师在此。”付白叙宽慰怀中美妇,惴惴不安的望着天乩的背影。 但愿这位阴阳道宗的大师能够成功收复恶鬼! “好强的怨气。”一道身影驻足,目光被笼罩在付家上空的怨气吸引,稍作思索,身影朝着怨气所在的方向走去。 鬼气徘徊,笼罩在付白叙家上空,随着怨念聚集,付白叙只觉得原本还燥热的天气瞬间变得如同寒冬一般冷冽,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怀中美妇尖叫,紧接着,院中所有烛火悉数被熄灭。 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冷笑从各个角落传来。 徐氏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付白叙吓得大叫:“大师,她来了!快抓住她!” 天乩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他修行不弱,此刻天目打开,屋中一切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何方怨灵,还不速速显形!” “臭道人,不要多管闲事!”屋中到处响起撕心裂肺的吼叫。 “巧了,贫道偏爱打抱不平,尤其是专收尔等恶鬼,今日遇到贫道,算你倒霉。”天乩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诸事尽在掌握之中,这只恶鬼怨气冲天,他非常满意! “既然你存心找死,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这对狗男女!”怨气之中出现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嘶吼着冲向天乩。 天乩不慌不忙,手中出现一枚阴阳镜,这是阴阳道宗的武器,就如同长生道修剑,千岁山驭兽一般,阴阳镜便是阴阳道宗最强的武器! 只见天乩一掌拍在阴阳镜上,阴阳镜光华璀璨,轰向那张鬼脸。 神光穿透怨气,鬼脸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愤恨的瞪着天乩,忌惮他手中的宝镜,一时不敢贸然进攻:“道人,你为什么非要保护他们!”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尔等冤魂恶鬼,我阴阳道宗人人得而诛之。”天乩正义凛然道。 鬼脸凄然一笑:“只因我是鬼,在你们这些修道之人眼中便是大恶,只因他们是人,在你们眼中便是无辜可怜,你们心中的正义善恶便如此狭隘?” “废话休说,鬼要害人,便是不对,看贫道今日不收了你,为民除害!”天乩手中宝镜翻飞,不断对着鬼脸射出。 鬼脸化作数团黑雾,在屋中乱窜,如同一条条黑蛇,同时冲向天乩。 “等着呢!”天乩嘴角上扬,手中出现几张阴阳符,撒向四周。 “啊!” 鬼脸不断被阴阳符射中,发出惨叫。 所有鬼气全部被净化,一个女鬼浑身冒着黑烟趴在地上,她的身上多出被阴阳镜和阴阳符打中,露出灼烧过的痕迹。 “道人,你为虎作伥,将来一定不得好死!”女鬼双眼血红,恨不得将道人一口吞噬。 天乩冷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贫道倒要看看,你我之间,是谁不得好死!” “大师,快!快杀了她!”付白叙躲在桌子脚边又恨又怕的叫道,如果此刻给他一把桃木剑,他一定会冲上来捅进女鬼体内。 女鬼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付白叙,她缓缓爬起来,任身上伤痕累累,任阴气消散神魂不稳,她咬牙切齿的看着天乩:“今日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是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结束,你真以为事事皆可顺你心意?” “不顺我意便让他顺我意。”天乩目光灼灼,伸手去扯腰间的抓鬼布袋:“至少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女鬼冷笑,十指张开,将屋中桌椅吸起,全部砸向天乩,趁乱化作鬼气朝着远方逃遁。 “逃得了吗?”天乩一甩袖子,飞来的桌椅瞬间化作齑粉,他夺门而出,朝女鬼逃跑的方向追去。 一出付家,天乩忽然眉头一皱,眼睛朝着不远处一处树荫望去。 怎么暗处还有一股更加强大的阴气? 树荫处的女子淡淡扫了一眼天乩,拢了拢如云乌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十二章:君生我老2 “哪里跑!”天乩思绪平复,一手持阴阳镜,一手握阴阳符,追着女子的背影奔去。 直觉告诉他眼前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女子不简单! 天乩在林中奔跑,天目打开,林中一切细微动静在其眼中无处遁形。 “此鬼,道行极高!” 天乩激动的嘀咕,阴阳道宗与其他圣地仙门不同,其他圣地仙门精于求神问道,而他们却对于鬼魅亡族情有独钟! 天乩自问修行多年,从未遇到过这般强大的亡族,之前出现在付家的怨鬼与她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一路追至河边,天乩终于停下。 “你在找哀家。”河边上,一道倩影早已等候多时,听到脚步靠近,女子缓缓回过头,口气稀松平常的道。 “何方亡魂竟敢在此作乱?”天乩冷喝。 女子漠然,只是盯着道人。 天乩上前两步,和女子保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距离停住,这个距离他既不担心女鬼跑掉,也不怕女鬼突然出手,他正色道:“贫道修行多年,抓鬼无数,从未见过你这种鬼气冲天的鬼魅,徘徊在阳世不肯离去,到处作恶,今日,贫道便为民除害收了你,免得他日你祸害世人!” 天乩眼底带着一丝诧异,眼前的女鬼如果不是一身阴气,单论容貌,足以颠倒众生。 只见女鬼一袭紫色广袖曳地长裙,腰束黑色彼岸花流苏,挽一条墨色披帛,露出白玉般精美的肩和锁骨,脸上虽然戴着面纱,依稀可见面纱之下的绝世之姿。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离开北邙之后的冥渡舟主! “哀家眷恋红尘,徘徊阳世万载,你又何尝与哀家不同?”冥渡舟主凤眼微眯,淡漠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哀家。” 眼前的道人,决计不似表面这般简单,虽然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然而她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人灵魂的窗口,她在其中看到了古老和沧桑。 任其相貌如何改变,灵魂永远不会骗人。 眼前的道人看似年轻的身体里藏着一道苍老的灵魂,历尽岁月,早已腐朽不堪。 “妖言惑众!”天乩一声斥喝,犹如九天惊雷落在地上,可以喝退一切邪灵。 “贫道乃阴阳道宗弟子,一生以除鬼度人为己任,这般鬼话连篇,岂能骗到我?”天乩正色道。 冥渡舟主扶了扶头上血红的彼岸绒草钗子,金色流苏轻轻滑过如玉的脸颊,表情平静:“若非哀家知道你们的真面目,还真要被你这模样骗去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天乩怒目,这女鬼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宗门! “本座问你,付家闹鬼是不是也是你在幕后主使?说,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冥渡舟主嗤笑一声,幽幽道:“要动手便动手,何必扯这些有的没的,此处亦无外人,说这些与何人听?哀家最瞧不上你们仙门圣地这群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又是一副嘴脸,你若是不打,便速速退下,否则别怪哀家不客气。” 天乩太阳穴跳动,怒极反笑,一头银发无风自动,身上的阴阳道袍鼓起,真气涌动:“你一而再再而三当着贫道的面羞辱贫道宗门,今日贫道若不收了你,有何颜面面对师门上下?” “就凭你?”冥渡舟主不屑。 “死到临头还敢放肆,我阴阳道宗岂容你一个死人羞辱,受死!”天乩真气汇聚掌中,全部注入阴阳镜中,阴阳镜对准冥渡舟主,发射出一道诛杀亡灵的金光。 当世几大圣地仙门,若论对付亡灵鬼祟,阴阳道宗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天乩信心满满,他可不是普通的阴阳道宗弟子,在整个阴阳道宗年轻一辈中,他都是翘楚!他的全力一击配合师傅赏赐的宝物:地级的阴阳镜,可以轻易诛杀一头千年老鬼,他就不信杀不了眼前的女鬼! 但很快,天乩就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女鬼身前似乎有一道屏障,金光在其身前七寸处便停滞不前,再也无法逼近分毫。 冥渡舟主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扫,金光溃散:“便是你们圣主亲临,哀家也不放在眼中,尔等小术,在哀家眼中,不过雕虫小技。” “不可能!”天乩不信,阴阳镜再次射出金光,这是连千年鬼魅都能轻易诛杀的宝物,怎么会对付不了眼前的女鬼? 冥渡舟主眼中寒意深沉,任凭一道道金光轰来,仍自不动如山。 “符箓!”天乩脚踏天罡步,手中洒出一把阴阳符,符箓飞舞,勾动天雷地火,火焰淹没了冥渡舟主立身之处,又有天雷从天而降,要诛杀恶鬼! 冥渡舟主眼睛微微眯起,天雷? “受死吧!天雷之下,任何阴物都将伏诛!”天乩厉声道。 冥渡舟主玉手轻抬,对着天雷一掌拍去。 轰! 天雷散去,冥渡舟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天乩眼前。 余波扩散,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冥渡舟主转身的瞬间,脸上的面纱被风吹落,飘到河中。 一头乌发飞扬,冥渡舟主下意识摸了摸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天乩原本想要趁势出手,却在看到冥渡舟主容貌的那一刻顿住,呆呆的愣在原地。 “是你…” 冥渡舟主反手一甩袖子,一股强大的力量卷起天乩撞向一棵大树,眉眼之间,尽显睥睨天下的霸气:“哀家今日不想杀人,再这般不知进退,哀家便让你有来无回,滚!” 天乩哇的吐出一口血,他爬起来,似是没有知觉般,定定看着冥渡舟主。 他感觉这张脸十分熟悉,明明此前从未见过,却又感觉像是穿越万载岁月再次重逢般… 冥渡舟主察觉他眼神有异,问道:“你认识哀家?” “啊?”天乩猛的清醒过来,他看着冥渡舟主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眼神再一次被愤怒取代:“下次,贫道一定收了你!” 说罢,天乩头也不回钻进林中。 冥渡舟主不屑的回过头,在这漫长岁月中,她遇到过太多这种号称除魔卫道的圣地传人,也不止一次与其交手。 她不曾有一刻将他们放在眼中! 夜色中,一只只白色的蝴蝶飞来,绕着冥渡舟主飞舞,它们吞吐着冥息,释放从新死之人那儿吸取的一缕缕死气。 冥渡舟主沐浴着这些死气,因为刚才和天雷对抗而造成神魂不稳的身体再一次凝实。 她静静看着水面,平静的水面倒映着月光星辰,却倒映不出她和这些白色蝴蝶的身影。 “终究,只是亡灵…” 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她如此。 这些鬼蝶也是。 “藏在暗处许久,还不打算出来吗?”冥渡舟主忽然朝着身后一个方向喊道。 “竟然被你发现了。”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女鬼从阴暗处走出,凶狠的盯着冥渡舟主:“刚才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道人!” 第二十三章:君生我老3 冥渡舟主平静的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女鬼,一言不发。 女鬼继续大喊:“这种为虎作伥的混蛋,你为什么要放他离开!你明明有能力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就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报仇了!我恨你!” 女鬼已经被怨念冲昏了头脑,双眼赤红。 她不仅恨付家的人,恨那个道人,也恨眼前的女鬼,她恨世上的一切! “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明明我们都是鬼,为什么你帮他不帮我!” 冥蝶在冥渡舟主身边翩翩起舞,冥息死气缥缈氤氲,冥渡舟主陶醉的闭上眼睛,浑身上下死气沉沉:“你含冤而死,怨念入骨,早已迷失本性。” 她淡淡开口。 女鬼狰狞的道:“恨是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唯一信念,我恨,我要杀光他们!” “哀家没有义务帮你,你既要复仇,那个道人便要你自己去解决。”冥渡舟主凤眸微抬,无喜无悲。 女鬼难以置信的道:“你怎么这般没有同情心,咱们都是鬼,理应同仇敌忾,你这次放他离去,他必会回去找帮手对付你,你怎这么愚蠢!” “哀家知道你。”冥渡舟主忽然转身,居高临下的打量女鬼:“哀家看到你攻击了一户人家,与那道人斗法,这世间,没有任何谎言能够骗过哀家的眼睛,假意或是真心,哀家自比你清楚,你若想利用哀家报仇,那你便打错了如意算盘。” 女鬼咬牙,不死心道:“你太自大,人心似海,岂是你一双眼睛就能看透,曾经我也以为了解一个人,最终却落得惨死下场!” “生前含恨而终,死后一身怨气。”冥渡舟主轻笑一声,幽幽道:“世间终究痴人太多,痴心错付者几许?哀家从不做亏本买卖,你若想哀家帮你,就看你给不给得起代价。” 女鬼困惑的盯着冥渡舟主,她想了想道:“我死后,并无人祭奠。” 钱财之物,她没有。 “俗物岂能入哀家的眼。”冥渡舟主不屑的道。 女鬼戒备道:“你想要什么?” 冥渡舟主红唇如火,声音空灵:“哀家要你一缕魂!” “不可能!”女鬼想也不想便拒绝,一缕魂若是给了眼前女鬼,她将一生都成为眼前女鬼的奴隶,她不愿! “等你想通了再来找哀家,哀家只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冥渡舟主拢了拢云髻,朝着水面走去,身影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秋夜的凉风吹皱一汪碧水,月光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洒下银辉。 女鬼不甘的发出一声咆哮,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付家,付白叙一宿不见天乩回来,如坐针毡般坐立不安,遣了一波又一波家丁去寻,直到天际露出鱼肚白,才见天乩满脸疲惫回来。 付白叙赶忙迎上前,忐忑不安的道:“高人可算回来了,不知抓到那恶鬼了没有?” 天乩端着阴阳镜,也不进屋,如实道:“昨夜我追出去,发现贵府周围并不止一只恶鬼,暗处还藏着一只更加强大的女鬼,我与她交手,不是她的对手,所幸她跟付老爷无仇无怨,付老爷倒是可以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付白叙听到有两只恶鬼时险些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道:“高人何时帮我收了昨日作恶的那只?” “不急。”天乩在付家左右查看,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走一段便停下,贴上一张阴阳符。 “这是?”付白叙不解。 天乩道:“我已为这座宅院布下防御,那只恶鬼无论如何也进不来,付老爷大可放心,只要待在家里,便可平安。我待会就回去将这里的事告知师尊,请他出手,收服另一只强大的恶鬼,后日上午便可回来。” 说罢,天乩已贴下最后一张阴阳符,然后头也不回,火急火燎的离开。 付白叙站在原地,天乩年轻,他多少有些信不过,听天乩要去请他师傅,他原本该高兴的心情却沉甸甸的。 这一屋子阴阳符,真能保他家宅院平安? “怎么样了,谢氏的冤魂抓住了没有?”正担忧之际,一个有些尖利的妇人声音传来,徐氏身穿大红色滚墨色祥云边窄袖对襟,下系一条墨蓝色百褶流花裙,头挽妇人髻,插着两支银钗,风风火火的从后院走来。 “夫人。”付白叙眼皮子一跳:“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下人说大师回来了,大师人呢?”徐氏往付白叙身后张望。 “大师回去了,说去请他师尊。”付白叙尴尬的道。 徐氏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付白叙眼神躲闪:“妧娘的冤魂还未抓住,大师说还有另一只鬼盯着咱们家,他回去请他师傅出手。” 徐氏一听这话急了:“我昨夜瞧他年纪轻轻便知道他没有什么大本事,也就糊弄你这傻子,现在可怎么办,若是谢氏的冤魂今晚再来,咱们岂不是都要没命?” 付白叙忙道:“大师为咱们家施了法,妧娘一定进不来的。” “你还敢叫她名字!我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摊上了你!你摸着良心说说,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忍受了外面乡亲背地里多少闲言碎语,如今因着谢氏,连日子也过不安生了!我不管,你必须把谢氏的事给我解决了,不然我跟你没完!”徐氏跺着脚,气势汹汹的道。 付白叙低着头一言不发。 “爹…”一个小小的身影怯怯的站在屋外,看着付白叙和徐氏,浑身哆嗦。 徐氏一见小女孩,眼珠子一瞪:“说了多少次,不要到我眼前转悠,你是听不见还是故意要来气我?还不滚回自己屋子去!” 小女孩吓得脸色惨白,畏惧的看着徐氏,却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氏原就在气头上,见这般情形,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拧住小女孩的脸:“小杂种,你是听不见我说话是不是?你们付家老小是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还不快从我眼前消失!” 小女孩捂着脸,疼得眼泪在眼中打转,她不敢哭,可怜巴巴的看着付白叙,带着哭腔道:“爹…哥哥快不行了…” 付白叙淡淡的答应了一声,随口道:“我待会叫豆童去请大夫,你先回去,不要惹你娘生气。” “爹…你不去看哥哥吗…”小女孩怯懦而带着一丝祈求的问。 付白叙抿着嘴不说话,徐氏听了又是一巴掌呼在小女孩脸上,凶恶的道:“一天到晚,吃的比猪多,干的活比指甲盖还少,从开春到现在,你那病秧子哥哥吃了多少药?花了家里多少钱?要我说,要死早死,没得惹家里人嫌!便是说他不行了也不是头一遭!真是和你们那死鬼亲娘一样讨人嫌!一个死了搅得家宅不宁,留下一双儿女也让人不省心,看着就讨厌!” 小女孩被徐氏吓住,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捂着脸,吓得小跑着离开。 “呸,两个讨人厌的小杂种。”徐氏啐了一口,看了一眼付白叙,目露凶光:“老爷,既然谢氏的冤魂没有被抓住,咱们只能另想办法。” 付白叙知道她心中有了主意,问道:“夫人想怎么做?” 徐氏冷哼一声:“她谢氏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她安生,我就不信,我一个活人还斗不过她一个死人,如今太阳正好,老爷,你叫人准备黑狗血,桃木钉,我要让她做鬼也万劫不复,后悔招惹了我!” 第二十四章:君生我老4 付白叙脸上露出阴毒的笑:“就依夫人所说,我这就吩咐豆童去办。” “不先请大夫看看你那药罐子儿子?”徐氏不怀好意的问。 付白叙不以为意的说:“先解决眼前事要紧,妧娘冤魂不除,我也坐立不安,谁知道那位大师是不是真的靠得住。” 徐氏听了,和顺的依偎在付白叙怀中:“老爷,我也是被闹怕了,刚才言语多有不对之处,老爷不要往心里去,大郎的事我这做娘的也是记挂的,若非谢氏闹得这般凶,我也不至于对两个孩子恶言相向。” “我都知道。”付白叙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慰:“你先回房歇着,等豆童把东西找齐了,我再去找夫人。” 徐氏点了点头。 桃木钉,黑狗血很快便找齐,付白叙和徐氏带着家丁浩浩荡荡一队人就往乱葬岗去。 来往街坊见了这般大阵战,议论纷纷,不少好事的行人见状都跟在后面。 乡下地方,一位举人老爷,那就是十里八乡的大人物,光宗耀祖的存在,而且村中又皆是付家族亲,看到年少有为的付白叙气势汹汹,都害怕出事。 虽然付家做的事不厚道,可付白叙归根究底是付家人,人有轻重亲疏,他们私下可以嚼舌根,明面上却一定是义无反顾和付白叙站在一边。 “白叙啊,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族长拄着拐杖快步跟上付白叙,一脸慈眉善目的问。 付白叙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族长有所不知,自从妧娘去了之后,心中记挂一双儿女,不肯离去,每到夜晚便搅得家宅不宁,现在更是已经成了恶鬼!我昨天请了阴阳道宗的高人,也未能收服她!妧娘到底是我付家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让她越陷越深,最后危害村里其他乡亲。” 付白叙露出十分痛心的模样:“我听人说黑狗血浇坟头,桃木钉钉棺材,可以困住恶鬼,趁着日中阳光正盛,我带着家人先困住妧娘,断不能让妧娘出来危害乡亲们。” “付老爷高义!”有村民激动的喊道:“谢氏平日看着老实巴交,没想到死后居然做了鬼要害我们,付老爷大义灭亲,实在是让我们这些人钦佩!” 很多人早有耳闻付家闹鬼,听到付白叙亲口承认,而且得知还是恶鬼,嘴上虽然讨伐谢氏,却不敢再跟着,纷纷散去,跑回家中。 族长点头:“既然是你们的家事,那老头子就不管了,只一件事,万万不可让谢氏出来作乱!虽然这主意阴损,可是她已成了恶鬼,咱们也是不得不为之,你也不要太伤心,乡亲们都理解。” “是。”付白叙恭敬的答应。 见人都散去,徐氏脸上露出嘲讽之色,这些人平时没少在背地里戳她脊梁骨,结果事到临头,便又换了一副嘴脸! 来到乱葬岗,徐氏双手抱住了付白叙的胳膊,她嘴上说不怕,可 到底是妇道人家,看到遍地衰草孤坟,吓得面无人色。 付白叙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怕在底下人面前丢了脸面,只得强撑。 虽是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众人依然觉得周遭有一股寒气存在。 乱葬岗,葬的全是十里八乡横死,夭折和客死异乡之人,里面坟包遍地,无人收尸的白骨随处可见。 平常隔着几里地,乡亲们见了都要远远绕开,关于乱葬岗的各种传言也屡见不鲜,传得有榜有眼。 传言乱葬岗即使是在白天,也可以看见鬼影,付家村的先辈刚迁到这里时,这处乱葬岗便已存在,更有好事者传言,里头存在着很多千年鬼魂! 想到这些,付白叙浑身发抖,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谢氏的坟头走去。 谢氏乃是横死,因而下葬时他一口拒绝了将谢氏葬入付家祖坟,而是一口薄棺将她抬进了乱葬岗! “妧娘啊妧娘,你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抬举,非要搅得家宅不宁,阖家不安。”付白叙盯着谢氏的墓碑,表情阴冷,那块简陋的墓碑似乎就是谢氏站在他面前一般,他一脚踢在墓碑上,薄薄的木头断成两截。 家丁俱是脸色大变,他们老爷这么做,未免太不敬了! 而且还是在乱葬岗! “与她废话什么,直接动手!”徐氏色厉内荏的指着两个家丁吩咐:“你,现在给我去钉桃木钉,你,待会去给我浇黑狗血。” 两个被点到的家丁面如死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付家闹鬼的事他们这些下人都再清楚不过,他们这些人几乎都见识过谢氏鬼魂的可怕! 让他们对谢氏的坟动手,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还愣着干什么!”徐氏见两人不动,气愤的质问。 两人无法,在付家,夫人徐氏可不好惹!他们可都知道,谢氏就是被徐氏害死的! “你要怪就怪夫人,千万不要来找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家丁碎碎念的握着桃木钉便朝谢氏坟头走去。 徐氏露出得意之色,这一钉子下去,她就再也不要因为谢氏的事而战战兢兢了! 付白叙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看着坟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家丁靠近坟头时,乱葬岗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晴空万里刹那之间阴云密布。 鬼哭狼嚎之声从乱葬岗各处响起,像是有无数的恶鬼在耳边嘶吼,又像是有数不尽的阴魂在周遭徘徊。 付白叙一干人等吓得乱了阵脚,靠近谢氏坟头的家丁一声惨叫吓得昏死过去。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谢氏坟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鬼影,一双红灯笼一样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有鬼!”恐惧蔓延,家丁们一哄而散,全部吓得连滚带爬往乱葬岗外逃跑。 徐氏吓得连声尖叫,一头钻进付白叙怀里:“老爷!是不是谢氏出来了?是不是谢氏出来了?” 付白叙双腿打颤,他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坟头上的人究竟是不是谢氏。 鬼影似乎知道付白叙在想什么,她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二人面前,狞笑道:“付白叙,徐清昭,别来无恙!” “妧娘!”付白叙倒吸一口凉气,脚步不稳,连带着徐氏一起栽倒在地,他惊恐的望着眼前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妇人,大声叫道:“你不要过来!我告诉你,你生是我付家人,死是我付家***为妻纲,你敢不敬!” “我有何不敢?”谢妧娘凄然一笑,脸上血泪纵横:“付白叙,你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我!” “你要说什么…”付白叙目光躲闪。 徐氏瑟缩在付白叙怀中,不敢看谢妧娘,全然没有之前半分威风。 “我要说什么?付白叙,我谢妧娘虽是你付家童养媳,可我谢妧娘自问没一点对不起你付家之处!”谢妧娘声泪俱下:“当初你父母过世,家徒四壁,外头还有叔伯觊觎,是我护住你付家老宅,日夜做女工,做豆腐,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供你读书,我食野菜咽糟糠,也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你读书要体面,我便省吃俭用,为你买布缝衣,你身上的一针一线,皆是我日夜不休为你赶出来的!我十二岁入你家,伴你二十余载,粗布麻衣,任劳任怨,熬干了韶华,得到了什么?” 触及往事心伤之处,谢妧娘状若疯魔,指着徐氏道:“我供你读书成材高中举人!我为你生下一双儿女延续香火!我为你撑起了这个家!才让你不至于双亲死后被你那几个贪婪的叔伯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生病是我煎药照顾,你贫贱时是我不离不弃!可是到头来呢?你为了富贵前程,娶了徐清昭!我知道我年老色衰,让你同僚见了笑话你,所以自愿为妾,给她正妻名分,给你颜面。可怜我一生痴心呆愚,遇上你们这般悍夫毒妇,白白丢了性命,如今一双儿女也难以保全!” “今日你们还要钉我棺材,泼我狗血,要我万劫不复!若你们还待在家中,我大仇难报,可你们既然不知死活送上门来,今天我便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谢妧娘乱发飞舞,七窍流血的脸面容狰狞可怖,她化身鬼煞,冲向付白叙夫妇。 第二十五章:君生我老5 “妧娘不要!”付白叙吓得抱头大叫。 徐氏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并用,想要阻止谢妧娘靠近。 气势汹汹的谢妧娘一手掐住付白叙的脖子,一手掐住徐氏的脖子,将二人提了起来,仇恨的道:“你二人当初毒死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这个下场!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你们都下来陪我吧!” 想到生前种种,谢妧娘恨意剧增。 “妧娘…你放过我…”付白叙紧紧抓着谢妧娘枯瘦的手,声泪俱下:“你如果杀了我…孩子怎么办…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求你了…” 孩子?谢妧娘手上力道轻了几分,她曾经和付白叙走过最苦最艰难的岁月,知道没有父母的庇护孩子有多可怜。 “是啊,姐姐…”得到短暂的喘息机会,徐氏大口呼吸:“看在敏义和敏淑的份上…姐姐,手下留情…妹妹…妹妹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听到徐氏开口,谢妧娘目光再度恢复狠厉,她即便做了鬼,也绝不会原谅徐氏对她和一双儿女的所做所为! 这个蛇蝎妇人,刚进门时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背地里却对她们百般折磨! “徐清昭,你休想活!”谢妧娘的恨意大火般熊熊燃烧,要把一切烧成灰烬,她恨毒了眼前这个女人! “妧娘!不要!你不要伤害清昭!”付白叙痛哭流涕的求情。 谢妧娘冷笑一声:“我杀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眼看徐清昭奄奄一息,就要断气,谢妧娘手上力道忽然撤去,她惊恐而慌乱的朝着付家所在的方向遥遥望去。 徐清昭从谢妧娘手里挣脱,惊魂未定的看着谢妧娘,忽然,谢妧娘化作黑烟朝着付家所在的方向冲去。 付白叙夫妇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害怕谢妧娘去而复返,见她往家中方向去,又不敢回家,两人对望一眼,随即,付白叙扶起徐清昭,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跑。 谢妧娘化作黑烟来到付家上空,远远就看到付家被一股强大的能量笼罩,她心急如焚,想要冲进付家,却一次又一次被阵法弹开。 谢妧娘暴走,发出凄厉的鬼嚎,传遍整个村镇。 所有人都听到了谢妧娘凄厉的叫声,亦有不少人看到了付家上空盘旋着一团黑气,尝试进入付家。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紧闭门户,生怕惹祸上身。 “敏义…敏义…” 谢妧娘无助的徘徊在付家外,眼睁睁看着儿子生命逝去而无可奈何,她脸上不断流出血泪,一遍遍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稚嫩的哭泣声从屋内响起,弱小而无助。 谢妧娘一颗心碎了满地,她多想扑进去抱抱年幼的女儿,她任凭阳光射在身上,腐蚀身上的阴气,仍呆呆的守候在原地。 女儿的哭声响起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看着儿子的魂魄离体,迷茫的看着床边哭泣的妹妹和躺在床上的另一个自己,谢妧娘心如刀绞。 虎度尚且不食子,付白叙竟然会任由长子病死而不延医问药!简直该死! “你们就这般容不下我们母子吗…”谢妧娘一掌又一掌拍在守护罩上,发泄着心中积压的愤恨。 “娘…”已经死去的付敏义听到动静,从屋内走出,一眼就看到状若疯魔的谢妧娘,他快速奔到谢妧娘面前,想要扑到母亲怀里,却被一道金光弹回。 “敏义!”谢妧娘紧张的大叫:“你不要靠近,就站在那儿,这是你爹请来的臭道人布了法,为的就是防止娘进来。” 看着消瘦的儿子,谢妧娘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去后这双儿女过得多苦,她忍不住哭道:“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付敏义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另一个自己,看到已逝的母亲,他安慰道:“母亲不要哭,想是儿子的死劫到了,现在儿子来陪母亲,母亲不必难过。” “敏义…” 付敏义懂事的道:“他们并不喜欢我们,这样也是解脱,只是可怜妹妹…母亲,你先离开吧,夜里咱们再说话…” 谢妧娘身上早已经千疮百孔,如果不是滔天恨意支撑,让她借助乱葬岗的鬼煞之气成了鬼煞,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即便如此,她还是撑不了多久… 付敏义是新死的生魂,头七未过,不惧阳光,可她不一样,每一缕阳光对她而言无异于利剑穿身。 谢妧娘抹去血泪,恋恋不舍的道:“娘晚上再来,要是你爹和徐氏请了道人回来,你千万藏好。” “儿子明白。” 谢妧娘这才放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乱葬岗。 入夜之后,乱葬岗鬼影绰绰,谢妧娘从墓中出来,气息奄奄。 她之前与天乩交手被打伤,白天又被烈阳曝晒,如今鬼气消散得七七八八,连最基本的化形都难以维持。 谢妧娘惊恐的看着随时可能灰飞烟灭的身体,这幅身体别说报仇,现在恐怕连靠近付家都不行! “怎么会这样…” 谢妧娘绝望的坐在坟头,魂影在阴风吹拂下摇晃。 如今的她,连普通人身上的三把阳火都能烧到。 “怎么办…”谢妧娘焦虑的踱步,猛的,她想起昨夜之事,心中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快步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森林里,小河边,一片寂静,只有水流的声音。 谢妧娘跌跌撞撞从树林中钻出,左右顾盼,她想起了昨夜见到的强大女鬼,她说过只要给她一缕魂,她便可以帮她报仇! 如今她面临魂飞魄散的危险,一缕魂于她而言已不重要,她现在只怕不能报仇,任由付白叙和徐清昭逍遥! 谢妧娘焦急的喊道:“我知道你还在,请你帮帮我!” 几只冥蝶挥舞着白色翅膀从森林里飞出,如同一簇簇鬼火,汇聚在水面上。 冥渡舟主在白光中现身,她立身水面三尺高处,秀发飞扬,裙袂飞舞,沐浴着月白色光辉,神秘而缥缈。 她一双凤眼妩媚中透着凌厉,凌厉中透着风情,好似能看透红尘万丈,她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谢妧娘,幽幽开口:“想明白了?” 谢妧娘苦涩的笑了,道:“是我无用,生前任悍夫毒妇害了性命,死后连子女也守护不住,让他们步了我的后尘。” 冥渡舟主静静听着,她能清晰感受到女子身上的恨。 “本以为死后成煞便可报仇,可是到头来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在外面亲眼看着…亲眼看着儿子病死…我想抱抱他,抱抱我可怜的女儿…可是我进不去…” “连阳光照在我身上,我都察觉不到痛…我恨…我不甘心…求你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谢妧娘已经泣不成声,想到儿子也死了,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付白叙夫妇以及那个多管闲事的道人! 她需要力量! 冥渡舟主道:“冤魂索命,他日入了冥世,罪业缠身,难入轮回,你可想明白了。” 谢妧娘凄然一笑:“轮回?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报仇,便已经不奢望这些,人啊,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苦。” “万般有命,众生皆苦。”冥渡舟主颇有感触,无喜无悲的脸上短暂的出现迷茫之态,她缓缓道:“哀家可以帮你。” 第二十六章:君生我老6 “谢谢,谢谢…”谢妧娘擦了擦眼角的血泪,真诚的看着冥渡舟主:“一直不曾问过,恩人是何方高人?” 冥渡舟主淡淡道:“忘川河上,冥渡舟主。” 冥渡舟主四字,重于泰山! 谢妧娘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绝世佳人,想起关于冥渡舟主的种种传闻,谢妧娘露出一丝笑容。 传言,冥渡舟主行走在阴阳两世之间,只要给得起报酬,可以了断一切阴阳事。 “是妧娘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谢妧娘恭敬的道:“冥渡舟主之名,如雷贯耳,有舟主出手相助,妧娘相信,就算仙门圣地出手,妧娘也能手刃仇人。” “圣地仙门而已。”冥渡舟主不屑的轻哼一声,全然不放在眼里,她莲步蹁跹,来到谢妧娘面前,平静的望了她一眼,宽大的袖子轻轻扫过,血色雾霭笼罩谢妧娘。 “哀家取你一段怨魂。”冥渡舟主的声音空灵幽远,如美玉叮当,悦耳动听。 谢妧娘默默点头,眼中露出浓浓的不解,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人死之后,天魂归天,地魂入地,只余命魂不散。 她原就只剩一魂,冥渡舟主要如何取她一魂? 冥渡舟主红唇微微上扬,幽幽道:“哀家所取一魂为死者生前喜怒爱恨,七情七苦之一,并不损及天地人三魂,坏你轮回。” 谢妧娘焕然大悟。 冥渡舟主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放在谢妧娘眉心处,她闭上眼睛,玉清扇自主飞出,在她身后展开,露出上面水墨丹青图。 周遭景色大变,树林河流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 谢妧娘只觉得脑袋传来轻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体内,在身体中慢慢流失。 同时,她又察觉有另一种能量在注入体内,稳固她即将消散的鬼魂,一股强大的阴气流淌全身,治愈她的伤势。 冥渡舟主的手指抽离,带出一道黑色的阴气,阴气飞入玉清扇中,玉清扇闭合,落回冥渡舟主手中。 谢妧娘恢复成生前的模样,身子倒在了地上,昏迷过去。 冥渡舟主悲悯的看着眼前的妇人,不再一副七窍流血模样的谢妧娘容貌并不算出众,容长脸上有着一点点雀斑,鼻子小巧却并不高挑,虽然只有中人之姿,也不失是个温柔可亲的女子。 在抽出一缕魂的时候,冥渡舟主看到了谢妧娘悲惨的一生。 “君生我老,色衰爱弛。”冥渡舟主叹息,她望着天边月光,谢妧娘一生如泡沫幻影般,在她眼中浮现。 宁宣人王历,三十二年。 时值冬日,大雪纷飞,付家村家家户户贴上窗花,喜气洋洋迎接新春。 雪地上,一中年农妇拉着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从村外而来,两人身上皆穿着破旧的棉衣,脸被北风吹得通红,在雪地上快步前行。 妇人不断朝手心呵气,搓揉,让身体更加暖和些,时不时拉扯一把身后的小女孩,不满的嘟囔几句。 小女孩好奇的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左右打量,不多时就跟着妇人来到一户人家院门外。 妇人看也没看一眼小女孩,大步流星上前敲门,扯着嗓子喊道:“付家嫂子在家不?” 敲了几下,屋里门打开,一名穿着青色半新棉衣的农妇探出头来,见到妇人后立马喜笑颜开道:“呦,是谢家的嫂子来了,快进屋说话!” “好嘞。”谢家嫂子笑着答应,回头对站在雪地里的小女孩道:“妧娘,进来。” 小小的妧娘开心的跑过来拉着谢家嫂子的手,语气娇憨的跟她说:“这位婶婶家好暖和。” 谢家嫂子和付家嫂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妧娘喜欢这里吗?”谢家嫂子笑容满面。 小小的妧娘点头,不假思索的道:“喜欢。” “喜欢就好!”付家嫂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带着妧娘到屋子里烤火,然后悄悄拉着谢家嫂子去了里屋。 妧娘烤了一会,觉着身上暖和了,久久不见母亲回来,妧娘便跑去找谢家嫂子。 来到房间外面,小妧娘正准备叫她母亲,便听到她母亲的声音:“付家嫂子,我家妧娘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小妧娘懵懂,不解其意。 这时,房门打开,谢家嫂子和付家嫂子一起走出,见到小妧娘,谢家嫂子先是一愣,随后牵起她的小手,和付家嫂子有说有笑的走到炉火边说话。 小妧娘听着无趣,便依偎在谢家嫂子怀里睡着了。 待到小妧娘醒来,已是晚上,她惊恐的发现自己母亲不见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睡在床上,她哭喊着叫母亲,没有人答应她,屋里一片漆黑,小妧娘害怕的蜷缩在角落里,眼泪不住的往外流。 不知哭了多久,付家嫂子掌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进来,小妧娘哭累了,趴在床上小身子一抽一抽的,看到灯光,小妧娘抬起头,可怜兮兮的问:“婶婶,我母亲呢?” “傻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付家嫂子笑容满面的说。 从那以后,小妧娘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她也渐渐知道,那一日,她听到的那句话是何意。 她的母亲抛弃了她,把她卖给了付家。 哭了几天,小妧娘接受了现实,在这期间,她哭过,闹过,自己逃跑过,渐渐的,小妧娘认命了。 每每哭闹,付家夫妇便会轻则不给饭吃,重则棍棒交加,小妧娘再也不敢违背他们夫妇的意愿。 随着时间推移,付家嫂子也不再是初见时笑容满面的模样,她不停的指使小妧娘做着各种家务,面目越来越凶恶。 砍柴,挑水,生火,做饭…一应事情全部落在了小妧娘身上。 付家嫂子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抱着幼子玩耍,然后在旁边盯着,一旦小妧娘懒怠,便冲上来打她,呵斥她干活。 小妧娘谨小慎微的在付家生存,付家男人,她的养父是个猎户,脾气暴躁,而她的养母则人前慈母,人后对她如奴仆般。 她的人生,只剩下了数不尽的打骂。 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悲惨的过了,日渐长大的付白叙却如同黑暗中的一缕阳光,照进了她无望的人生之中… 第二十七章:君生我老7 那是藏在谢妧娘记忆深处最温暖而美好的回忆。 她年长付白叙六岁,刚到付家时,付白叙只有一岁,在大环境驱使下,付家夫妇未雨绸缪,早早便为付白叙准备好了童养媳。 在谢妧娘的记忆里,年少时的付白叙聪明,坚毅,善良。 从他六岁开始便会在下了学堂之后跟在谢妧娘身后,帮着谢妧娘劈柴挑水,在她满头大汗时为她擦汗,会悄悄地将肉夹到她碗里,会在寒冬腊月里帮满手冻疮的她上药… 谢妧娘从小便知道她长大后要嫁给付白叙,心地善良而单纯的她便一心一意,心里眼里只有付白叙一人。 陪伴着付白叙上下学堂的时光,和付白叙独处的时光,陪伴付白叙长大的种种…都像是一个个彩色泡沫,在那段充满仇恨的灵魂中炫丽而光彩夺目。 她十三岁那年,付白叙七岁。 在付家夫妇的张罗下,她和付白叙举行了婚礼,真正意义上成了付家的人。 付家谢氏。 往后的几年里,付家的女人过世,谢妧娘开始承担起付家的一切内务,原先的活上再添上日常开销,针线缴丝等等,她以前少得可怜的空闲时间也拿来跟着村里的女人一起做女工,贴补家用。 付家的日子紧巴巴的过着,谢妧娘任劳任怨,即是妻子,又是母亲,无微不至照顾着付白叙。 所幸天随人愿,日夜苦读的付白叙中了秀才,家中的情况终于得到了缓解。 那一年,付白叙才十二岁,而谢妧娘,已是二九年华。 “妧娘。”十二岁的付白叙少年初长成,身量一夜之间便长了许多,虽然清瘦,却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唤她姐姐,开始唤她的名字。 “白叙,你不能直接叫我名字,我比你年长。”一身粗布麻衣的谢妧娘停止了手上的清洗工作,抬头望向他。 夕阳下,少年的身上披着一层绚烂的晚霞,稚嫩的脸上带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干净而美好。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麻布对襟,戴着帽子,背着书,刚从县里学堂回来,好看的眉毛舒展,炯炯有神的眼睛弯成月牙,像是故意般又唤了几声:“妧娘,妧娘,妧娘。” 谢妧娘笑着摇了摇头,把洗好的菜装好,起身道:“我的小祖宗,快别闹了,上了一天学怕是饿了,我这就给你做饭。” “好啊。”付白叙笑嘻嘻的答应,两只眼睛盯着谢妧娘头。 谢妧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疑惑的道:“这是在看什么呢?我头上有脏东西?” 付白叙嗯了一声:“你别动,头上好大的一条虫子,也不知你在哪儿碰到了,我帮你弄掉它。” 谢妧娘害怕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付白叙憋着笑,靠近谢妧娘,假意帮她整理头发,趁着谢妧娘不备,悄悄将一支玉簪子插在她发间。 谢妧娘鼻尖翕动,呼吸着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脸上浮现丝丝红晕:“我的小祖宗,你好了没有?” “好了。”付白叙笑嘻嘻的退后两步,见谢妧娘脸红,眼中笑意更深。 谢妧娘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低着头整理头发,手上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伸手取下,见是一只白玉簪子,整个人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怎么了?”付白叙轻声问。 谢妧娘一脸严肃的把玉簪子还给付白叙,语重心长的道:“白叙,这个我不能收,虽然你如今已是秀才,有官家补贴,可是钱财来之不易,咱们不比富贵人家,这些年日子虽比以前好了些,可咱们也得多为以后打算,我一个农妇,不需要这些,你拿回去退了。” 付白叙脸上的笑容消失,赌气的说:“不退不退。” 谢妧娘满脸着急,语重心长的劝说:“白叙,听话,如今咱们还得备着钱为你考举人做准备,这些开销实在是没有必要,你该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这只簪子不贵…”付白叙委屈的别过头,这是他在县里下学时路过小摊买的,原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哪想她不仅不高兴,反倒埋怨起他。 “我天天忙里忙外,实在是没机会戴它。”见付白叙这般,谢妧娘的语气和缓下来,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付白叙有这份心,她已经十分满足,别的,她不敢奢望。 “妧娘…”付白叙委屈的看着她。 谢妧娘无奈的纠正:“不许这般没大没小叫我名字。” “哪有夫君叫娘子姐姐的?”付白叙不由分说,把玉簪子插回谢妧娘发间,严肃的说:“女子以夫为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只管收着,不许拒绝。” 谢妧娘怔住。 眼前的少年形象在她眼中一瞬间变得高大… 她不由自主点头:“好。” “我先回房。”付白叙俊秀的脸上红通通的,他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 谢妧娘噗嗤一声笑了,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心里甜蜜蜜的。 她扶了扶头上的玉簪子,脑海里回荡着他那句夫君娘子的说辞,忍不住害羞的道:“也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真是人小鬼大…” 自那往后三年,是谢妧娘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夫妻情深,你侬我侬。 这样的时光直到后来,付白叙父亲狩猎出事,一命归西,付家的处境开始急剧恶化,一家之主骤然离世,整个家瞬间失去了支撑… 当时付白叙适逢科举,一度精神崩溃,谢妧娘一介弱女子,撑起了整个家。 当时的付白叙也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郎,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深受打击。 因为付白叙父亲去世,家中主要经济来源也断了,谢妧娘思虑再三后便拎着一篮子鸡蛋去了隔壁镇上,拜了当地一名豆腐匠人为师,靠着起早贪黑卖豆腐,苦苦撑起了整个家。 谢妧娘记忆深处,关于那段回忆记忆犹新,那是一段最难熬的岁月,她要撑起一个家,还要照顾安抚付白叙,她夜里做针线,寅时便起来做豆腐,天不亮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最苦的时候,她食糟糠,咽咸菜,把饭菜全部留给付白叙… 害怕付白叙被同窗笑话,她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破旧不堪,也要为付白叙添置新衣… 家中叔伯觊觎付白叙房产,她一改昔日柔弱,据理力争,用尽方法守住付家最后的产业,不至于付白叙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 原以为一切总会好起来,却不想,世事难料… 第二十八章:君生我老8 宁宣人王历,四十九年。 十七岁的付白叙中举,眼看着平地起高楼,白墙添青瓦,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谢妧娘终于苦尽甘来。 往后的七年,付白叙虽然在仕途之上再无进步,但七年间,夫妻二人也算相敬如宾,谢妧娘亦在这七年间为付白叙诞育了一双儿女,取名付敏义,付敏淑。 外人瞧着付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却只有谢妧娘敏感的发现,付家的一切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不止一次,谢妧娘对着镜中日渐衰老的自己黯然神伤,她比付白叙年长七岁,再加上常年的操劳,脸上早已经悄然爬上了皱纹,而付白叙才二十五岁,青春正好,纵是后来科举不顺,也不妨碍他少年中举的风光得意,英姿勃发。 二十多岁的付白叙越发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尽显文人雅气,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少年,所往来的皆是十里八乡的文人雅士,而他眼中看她的情分,也越来越淡。 谢妧娘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直到一日,付白叙终于委婉道:“妧娘,近日县里有一位徐员外,乃是宁宣人王历二十七年的举人,他膝下有一女,名唤徐清昭,这位徐员外近日有意提到,想…” “我知道了。”谢妧娘打断了付白叙的话,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断付白叙开口,她强压心头的百般无奈,万般委屈,看着在烛火下他俊朗的脸。 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曾想这一天会来得这般快。 “不知道那位徐家小姐人品如何?”谢妧娘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浅的笑容,她轻轻为他打着扇子,知道付白叙心思后,她觉得夏夜的燥热在此刻也不那么明显了:“我没读过书,确实是有些配不上你了,你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是该有位配得上你的举人娘子。” 付白叙眼里浮现一丝愧疚之色,他看着她,缓缓道:“妧娘,我从未嫌弃过你,若没有你,哪有今日的我,只是那位徐员外关系网庞大,他的同窗不乏有进士之流,我若想更进一步,少不得旁人帮衬,你要理解我…” “我知道。”谢妧娘善解人意的道,她垂下眼眸,很好的掩饰住内心的难过:“徐家姑娘那样的人,应是不会做妾的。” 付白叙点头,表示认同。 谢妧娘凄然一笑,这种结果早已在她预料之中,她笑着道:“我陪伴你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种名分,只要你心里有我,便好,在你的仕途上,我帮不上忙,可是徐家老爷是位老举人,有他的关系网在,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徐家那样的读书人家,徐姑娘也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那位徐家姑娘我见过几次,倒是个性子和顺,谦恭有礼的,只是,怕委屈了你和孩子。”付白叙沉吟道。 谢妧娘笑逐颜开,有他这话,她就心满意足了:“你心里有了考量便好,只要她能真心对待敏义,敏淑,能照顾好你,我便什么委屈都受得。” 付白叙哽声,握住了谢妧娘的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定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委屈。” 谢妧娘直到死都记得付白叙的这句承诺,即使是死后,这句承诺也是她一生执念。 徐清昭很快就进门了,谢妧娘以妾的身份见到了付白叙口中这位谦恭有礼,温柔和顺的徐姑娘,那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一身火红的嫁衣刺痛了谢妧娘的眼。 那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杏眼桃腮,身量纤长,举手投足间如大家闺秀般,那种优雅,不是她这种农妇可以比的。 就像天上的云彩和地上的泥土。 那种美好,让她自惭形秽。 至少最初,她是这般认为的,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她面前,都是一种微小渺茫的姿态。 直至后来,日久天长,她才真正看清楚这位徐清昭徐姑娘,远不是面上看着这般简单。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徐清昭重重跌倒在地,捂着肚子痛苦的道:“就算姐姐不喜欢我,好歹我肚子里怀着夫君的孩子,姐姐怎么能这么推我…” 谢妧娘惊慌的上前,想要扶徐清昭,徐清昭见状,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不要害我和孩子!不要过来!” 谢妧娘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她痛心的看着徐清昭,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污蔑她,她不曾推过她,为何她要这般说。 “妹妹,你在说什么?”谢妧娘迷茫的看着哭喊不止的徐清昭。 徐清昭哭得梨花带雨,她原就美貌,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怨我抢了夫君,可是我和夫君也是两情相悦,姐姐虽然占着先机,陪着夫君自小一处长大,那是少年情分,我自知比不过,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姐姐不能因为恼我就迁怒了孩子啊,姐姐若是怨我气我,大可以打我…” 谢妧娘有口难辩:“我没有推你,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你肚里有了孩子,那是白叙的血脉,我岂会害他?” “姐姐…”徐清昭可怜兮兮的看着谢妧娘:“姐姐真的从未怨过我?” 谢妧娘沉默。 怨?自然怨。 可她自知对付白叙而言,徐清昭才是最好的选择,纵是怨,又有何用? “你们在做什么?”付白叙的声音带着三分凉意从屋外传来,他大步流星的走来,心疼的扶起徐清昭,柔声道:“怎么坐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 徐清昭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夫君,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真的不怪姐姐,都是我自己不好,做事笨手笨脚。” 付白叙闻言,带着审视和痛心的目光望向谢妧娘:“妧娘,清昭肚子里怀着孩子,你怎么能推她,还让她干活!” “我没有…”谢妧娘红了眼,自从徐清昭进门以后,她在他眼中已经看不到半分情义,看到的只有数不清的怀疑,他的心已经倒向了徐清昭。 她不止一次偷偷看着二人吟诗作对,鹣鲽情深的样子,好似神仙眷侣,再也容不得第二个人。 她看到他看她的眼神永远带着笑意,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光华耀眼,没有她半分位置。 “妧娘,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付白叙痛心疾首的道:“我以为你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所以我才放心把清昭交给你照顾,没想到你如今心思变得这么丑恶,居然害清昭和她的孩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徐清昭委屈的趴在付白叙怀中,偷偷拿眼睛瞄谢妧娘,见她也在望着自己,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 “你不信我?”谢妧娘心寒,在他心里,她已经这么不堪了吗? 付白叙目光躲闪,他看了一眼怀中梨花带雨的徐清昭,又望向满脸失望的谢妧娘,道:“我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夫君,你不要怪姐姐,姐姐毕竟和你是少年情分,陪你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如果为了清昭伤了跟姐姐的情分,清昭真的就成了罪人。”徐清昭怯怯的拉着付白叙的衣角,乖巧可人的道。 两相对比,付白叙的心越发偏向徐清昭:“如果你有清昭一半懂事,家里也能安生。” 他不再理会谢妧娘,扶着徐清昭进屋去休息。 谢妧娘心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付白叙不信她,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子一样插在她身上,相伴二十余年,终抵不上怀中温香软玉。 那时的谢妧娘不知道,她的一切不幸,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九章:君生我老9 在付白叙面前,徐清昭永远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她年轻貌美,知书达理,在她的光芒万丈下,谢妧娘在付白叙眼中越发粗鄙不堪。 一个是年老色衰的谢妧娘,一个是风华正好的徐清昭,在徐清昭各种陷害中,付白叙对谢妧娘彻底失望,曾经的夫妻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厌恶。 “谢氏,你输了。”徐清昭拦在修剪花枝的谢妧娘面前,冷漠的看着形容憔悴的她,与谢氏的心灰意冷不同,徐清昭春风得意,她嘴角上扬,道:“我还以为你和夫君相伴这么多年,会有多深的情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夫君便彻底厌恶了你,真是可怜。”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妧娘冷声质问,这一年间,徐清昭百般陷害,她已经看透了徐清昭这张美人皮下的蛇蝎心肠,她恨不能撕了这张美人皮,可她不能,一旦她这么做,只会让付白叙更加厌恶她。 “做什么?”徐清昭上前一步,逼视谢妧娘:“我与夫君乃是天作之合,不应有第三个人横插在中间!” “我和白叙少年时便在一起。”谢妧娘寸步不让。 徐清昭眼神阴冷,抬手一巴掌抽在谢妧娘脸上,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提少年情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论容貌,你容貌普通,论才华,更是大字不识一个,我自幼读书,生得貌美,什么样的人家配不上,一个正妻之位居然还要你一个粗鄙农妇让我!” 谢妧娘捂着脸,难以置信的道:“因为我先你嫁与白叙,便成了你百般害我的理由?” “是!”徐清昭毫不掩饰的道:“靠一个农妇谦让才得来的正妻之位,对我而言是奇耻大辱!我初进付家时,夫君待你礼让有加,特地叮嘱我,我虽为正妻,你虽为妾室,可无论何时,我必须让着你。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夫君心中这么重要!我不服!你和我之间,只能存在一个,我不允许我爱的人心里有别人!” “现在好了,夫君心里终于只有我。”徐清昭开怀大笑,傲慢的道:“谢氏,你若安分做个粗使的婆子,息了对夫君的心思,我还能留你,你若不老实,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你要清楚,如今夫君只信我!” 谢妧娘浑身发寒,她怒视着徐清昭,凭什么? “我倒要看看,白叙真能拿我怎样?”谢妧娘忍无可忍,只因为徐清昭自己的猜忌狭隘便这般对她,纵是她性子再好,也容忍不了,抬手一巴掌甩在徐清昭脸上,愤怒离去。 谢妧娘当时不曾想过,正是这一巴掌,让她和徐清昭彻底撕破脸皮,也将她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 徐清昭开始变本加厉,将阴谋的爪子伸向她的一双儿女,付敏义维护生母,成了她头号眼中钉,最终被徐清昭用计,以觊觎嫡母的罪名被她害得落下一辈子病根。 那一天,付白叙动了雷霆之怒,任凭徐清昭母子如何解释,也抵不过徐清昭煽风点火,最后付敏义被打得半死,罚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谢妧娘气不过,和徐清昭理论,徐清昭故伎重演,付白叙只看到徐清昭泪如雨下,而谢妧娘形如妒妇,往日里对谢妧娘的不满全部爆发,一巴掌将谢妧娘打翻在地,恶言相向。 往后的日子里,她与付白叙之间的关系势如水火,付白叙变得越来越骄傲自大,容不得谢妧娘半点违逆,一有半点不顺从,便家法伺候。 而徐清昭也不再掩饰自己娇纵恶毒的一面,她的父亲徐员外家业越来越大,反观付白叙,这么些年功名一途止步不前,有了娘家的底气,徐清昭再如何,付白叙也不至于责难她。 况且,付白叙早已非昔日之付白叙,他开始厌恶别人提起他落魄的往事,每每想起那些,他便越发看谢妧娘不顺眼,相对的也就越发喜爱容貌艳丽的徐清昭。 一个有美貌,有家世,有文采的女子,纵是有几分恶毒,在他眼中,也强过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 夜深人静时,谢妧娘不止一次抱着子女痛哭,她陪着付白叙走过最艰苦的岁月,在付白叙功成名就时却过得连府中下人都不如。 她眼睁睁的看着健康聪明的长子成了废人,常年卧病在床,在小女儿被徐清昭幼子欺负时,她无可奈何… 徐清昭不止一次在谢妧娘面前彰显胜者的姿态,她不喜欢这个先她进门,陪伴她爱慕之人二十余载的妇人,更不喜欢他们之间生下的一双儿女,她恶毒的各种陷害,使他们夫妻离心,父子成仇。 谢妧娘至死难忘,那一天是腊月十八,冬日里寒气重,付敏义旧伤复发,高烧不退,她求付白叙为付敏义请大夫,徐清昭在旁阴阳怪气道:“大郎可真是娇气,这入冬以来也不知生了多少场病,姐姐也真是的,男孩子怎能宠得这般身娇体弱。” 付白叙当即便冷淡的望着她,自从徐清昭生下儿子付敏勇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付敏义,他本能的相信徐清昭,拒绝了她的请求,头也不回的和徐清昭回了徐清昭的小院。 谢妧娘的心寒到了骨子里,她顶着飞雪,在徐清昭院子外厉声呵斥徐清昭心肠歹毒,数落付白叙薄情寡义,她忍无可忍,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全部吐露出来,她痛骂付白叙和徐清昭,面目狰狞,完全不似往日温柔敦厚,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她的无奈委屈,心酸苦楚,意冷绝望,在那一夜表达得酣畅淋漓。 付白叙出来,看着雪中行迹疯魔的谢妧娘,听着她的咒骂,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他让人把她绑了,关进了柴房。 第二天,徐清昭端着毒药来见她,用胜利者的姿态亲手送她上路。 毒发之时的痛苦,竟也抵不过心寒… 倒在地上的谢妧娘嘤咛一声,从地上爬起,怅然若失的看着脚尖,不知为何,她居然又想起了那些往事… 她四下张望,见到冥渡舟主此刻正躺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无数的冥蝶围绕着她飞舞,吞吐冥息,美如画卷,不由失神,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的笑了笑,若是她有眼前女子十分之一的美貌,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在美人面前,昔年恩情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一生悲惨,早已看透男女情爱。 “多谢。”她对着冥渡舟主屈膝行礼,然后目光遥遥望向付家所在的方向,化作一缕黑烟遁去。 第三十章:君生我老10 “敏义。”谢妧娘化作生前模样出现在付家外,轻声呼唤付敏义的名字。 没人回应。 谢妧娘接连唤了几声,眼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她抬眼看了一眼笼罩在付家外的法阵,心一横,退后几步,身体内不断涌出滚滚黑气,凝聚在手上,对着法阵一掌拍出。 无数黑气撞击法阵,激起一重重浪花,在黑气猛烈冲撞下,法阵彻底破裂。 谢妧娘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脸上露出笑容,冥渡舟主没有食言,不仅帮她治好了伤势,还借给了她力量,可以和那个道人正面抗衡的力量! 收敛思绪,谢妧娘进入付家,一间间屋子寻找付敏义,她害怕那个道人布下的法阵会对鬼魂造成伤害! “敏义!” 谢妧娘找遍付家每个角落,最后在一间偏僻而昏暗的房间看到了付敏义,眼眶瞬间通红,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两行血泪却止不住往外流。 付敏义冰冷的尸体躺在小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被褥,一动不动,犹如睡着了,一个小女孩趴在床边安静的睡觉,单薄的小身躯缩成一团,小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十分可怜。 付敏义的魂魄就站在小女孩身后,寸步不离守护着小女孩。 他的眼里,充满悲凉。 谢妧娘缓步上前,她把付敏义搂入怀中,母子二人相视无言,她爱怜的抚摸小女孩的头,难过的道:“敏淑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我们会一直守着妹妹。”付敏义情真意切的道,这些年他们过了太多苦日子,如果只剩下付敏淑一个人,她根本无法在这个家活下去。 没有父亲的疼爱,还要面对徐氏的嫌恶,付敏义不敢想付敏淑往后的生活。 “…”谢妧娘蓦然后背一凉,敏锐的察觉有东西在快速靠近,不像是修行之人,而像是冥世的来客,带着来自九幽的冰冷气息。 她警惕的盯着四周。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小小的付敏淑浑身哆嗦,付敏义察觉出不对劲,望着母亲,问:“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一条勾魂锁链破空而来,铁链径直瞄准付敏义,套在了他脖子上。 付敏义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拉扯着飞出房间。 阴差勾魂! 谢妧娘心头一惊,快步追了出去,只见两个身穿黑色寿衣,头戴高帽的鬼魂站在付家门外的大榕树下,其中一只手上正拉扯着勾魂锁链,将满面惊恐的付敏义拉到面前。 脸黑的鬼差冷漠道:“人死世事空,尔阳寿已尽,现便随我等入冥世报道,若生反抗之心,便休怪我兄弟二人抽你个魂飞魄散!” 付敏义脸色惨白,不敢有任何动作,黑脸鬼生得凶神恶煞,面目极其恐怖。 另一个白脸鬼差手持哭丧棒,见鬼魂老实下来,对黑脸鬼差道:“人已经拘到了,咱们也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位差爷留步!”谢妧娘飞来,她捏紧拳头,对两位鬼差屈膝行了一礼,看了受到惊吓的付敏义一眼,徐徐道:“民妇谢氏,见过两位差爷,不知道两位差爷要带小儿去往何方?” “呦,本差爷不去寻你晦气,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白脸鬼差阴阳怪气的道:“我现在倒是对这地方有几分好奇了,先是圣地设阵,现又有冤魂厉鬼现身。” “谢氏,你乃横死,不受我等挟制,此子却是寿终正寝,阅过阴阳两卷,量过生前功过,即可轮回,你莫要死缠烂打。”黑脸鬼冷冷盯着眼前怨气冲天的女鬼,直截了当的打消了谢妧娘想要出手抢夺付敏义的念头。 谢妧娘深吸了口气,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她扫了一眼两名阴差:“我知道了。” 她原想留下付敏义,母子二人再不分离,可她深知,轮回才是亡族最好的归宿。 强留下他,反而是害他。 “敏义…希望你下辈子遇到一个好人家。”谢妧娘对付敏义微微一笑:“你先去,母亲很快就来找你。” 付敏义点头。 两位鬼差深深看了一眼谢妧娘,皆默默摇头,拘着付敏义消失不见。 谢妧娘默默转身,不再去看付敏义消失的方向,她是怨鬼,又属横死,心中怨念不消,故此阴差也不收,只能徘徊阳世间。 轮回… 对她而言是奢望。 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鱼肚白,谢妧娘长叹一声,化作黑雾藏在了付家一处常年阴暗之地。 她如今最大的执念,便是让付白叙和徐清昭为她,为她的敏义陪葬! 另一头,阴阳道宗的一名长老接到天乩的传讯,便马不停蹄赶往天乩所在之地,两人汇合之后,便朝着付家村所在方向赶去。 “天乩,你传讯中所说,可属实?”路上,这名长老再三确认,他满头白发,仙风道骨,提到这件事,苍老的脸上便容光焕发,十分激动。 “钱师叔,确实是一只非常强大的女鬼,不知从何处而来,弟子原本是受当地一乡绅之邀上他家收鬼,不想再追踪逃跑女鬼之时遇到了她,若非这只女鬼无意杀人,恐怕弟子早已交待在付家村。”天乩如实道来,提到那日夜中所见的女鬼,他心中总有种莫名的情绪,无法言表。 钱长老抚须:“如你所说,恐怕这只女鬼来头不简单,天乩,你可知我阴阳道宗除了抓鬼之外,最强的是什么?” 天乩恭敬的道:“我阴阳道宗以除鬼镇煞为己任,除去这两者之外,我阴阳道宗尤其擅长养鬼炼尸。” “说得不错,眼下这只女鬼便是最好的材料,恐怕一百只煞鬼厉鬼都比不上她,若是咱们把她擒住,不仅是对我们个人,便是对整个宗门都有益!”钱长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连天乩都望而绝望的女鬼。 世人只知阴阳道宗抓鬼,却不知道阴阳道宗同样养鬼。 钱长老和天乩同时加快脚步。 “我不行了…”徐氏扶着树坐下,大口喘气:“咱们已经赶了快一天一夜的路了,谢氏应该不会追来了吧…” 付白叙叉着腰左顾右盼,依着谢妧娘做鬼之后的脾性,她要杀他们应该早已经追来,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没有和天乩汇合前,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你先歇歇,稍后咱们继续赶路,必须尽早见到大师。” 徐氏不再多言,拿出帕子擦汗,心里暗暗嘀咕,等请到了大师,她一定要让谢妧娘后悔昨天的所作所为! 两人相互扶持着继续赶路,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看到两个身穿阴阳道袍的道人迎面而来,不由大喜。 第三十一章:君生我老11 “便是这里了?”付家宅院外,一位须发皆白,满脸沟壑的老者捏着胡子,神色凝重,他一身阴阳道袍,手持一面阴阳镜,此刻天目大开,看到付家家宅上空怨气凝聚成乌云而不散,他侧头对身边的年轻道人道:“看来这女鬼成了气候,竟然将你布下的法阵强行攻破。” 付白叙和徐氏闻言面面相觑,皆暗叹了口气,庆幸当时乱葬岗逃跑后没有回家避难。 “恐怕这两只女鬼有了牵连。”天乩一头银发而面容俊秀,他平静的看着前方,道:“这次,就有劳钱师叔了。” “天乩师侄客气了。”钱大师微微一笑,手持阴阳镜迈过门槛,进入付家。 天乩对付白叙和徐氏点头示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人刚刚踏入院中,付白叙便皱眉,一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付老爷怎么了?”天乩轻声问。 付白叙困惑的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夫君。”徐氏往付白叙身边靠近,不满的嘀咕:“咱们不过出去一日,家里的下人便如此懒怠,你且看看,院中都成什么样了,到处都是落叶。” “是了!”付白叙一拍脑袋,如今虽已入秋,可前两日院中的长青植物还生长得郁郁葱葱,才一天不见,院中的树木都出现了枯败之色,落得满院都是,这让他心里十分不安。 天乩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他天目已开,可以清楚的看到枯叶上残留的怨气,他不以为意的道:“如今整个付家都被怨气侵蚀,草木尚知春荣秋枯,有这般异象,不足为奇。” “大师说得是。”付白叙点头。 这时,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屋檐下,低着头慢悠悠走着。 付白叙定睛一看,是自己的书童豆童,喊了几声,招呼他过来。 书童像是刚睡醒一般,猛的身子一僵,回过头,看到付白叙忙迎上前请安。 “豆童,其他人呢?”付白叙不满的质问道。 豆童低着头不做声,双眼望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付白叙恼怒的瞪着豆童,刚想大声呵斥,耳边便响起天乩的声音:“快闪开,他被怨念影响了!” 电光火石间,豆童猛的抬头,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恐怖骇人,直勾勾盯着付白叙,两只手如同烧红了的铁钳,牢牢锁住付白叙的脖子,口中不断大吼:“去死!去死!” 徐氏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在天乩身后,害怕的抓住天乩的一角阴阳道袍,瑟瑟发抖。 天乩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比剑指,一张阴阳符出现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对着豆童射出。 豆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付白叙惊魂未定,指着豆童恐慌的问:“大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狗奴才是疯了吗?居然想要掐死我!” 天乩面色凝重,他上次来的时候,这屋里怨气才堪堪是现在的一成,现如今,屋里的怨念都已经可以影响生人,这其中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付老爷和付夫人先不要惊慌,钱师叔已去探查,咱们只需要在原地等候,我自会保护二位。”天乩眼中锋芒毕露。 付白叙一把抓住天乩的手,激动的道:“付某夫妇的命,就拜托大师了。” “放心。”天乩嘴角上扬:“我特意将钱师叔请来,就是特意对付她们的。” 话说钱大师和天乩三人分开之后便一人端着阴阳镜查看,他推开一间间房间,皆是空空荡荡,似是整个付家已无生人一般,明明是一间阳宅,却处处透着阴森诡异。 “怨气充斥整个宅院,竟无法准确判断出厉鬼所在。”钱大师捏着胡子嘀咕,这种情形对他十分不利,等同于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视线之中,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能做到如此地步的恶鬼,一旦收服,将对他本身大有裨益之后,钱大师双眼精光闪烁,他掏出一把阴阳符,手捏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所有的阴阳符流星一般射向四面八方,声势浩大。 所过之处,阴煞怨气全部被净化! “嘶…”钱大师倒吸一口凉气,一把阴阳符撒出去之后,周围景象大变,他赫然发现,他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走到付家宅院外头! “鬼遮眼!” 钱大师脸色阴沉,他修为深厚,一般的鬼魅惑人之术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影响,而此刻,他居然被最低等的鬼遮眼迷惑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大步流星回到付家。 “贫道倒要看看,何方鬼怪如此嚣张!” “呜呜…”一道嘤嘤哭泣的女声从墙角传来,如同有着特殊的魔力,让每个听到的人都忍不住驻足,心生不忍。 钱大师握紧手中的阴阳镜,谨慎的靠近。 墙角处,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女蹲在墙角肩膀抽动,哭得伤心。 “小姑娘,你在此处哭什么?”钱大师见少女身上并无怨气,松了口气,再看少女打扮,猜想应该是付家夫人身边的丫鬟,于是走近询问。 少女只是哭,并不答话。 “可是受了委屈?”钱大师被哭动了恻隐之心,他伸手拍了拍少女道:“这人生在世,总有不顺心的时候,凡事看开些,自己也活得好些,何苦因为别人,难为了自己。” “大师既知道这个道理,又何苦为了别人,蹚这浑水,来为难我等妇人!”少女形象忽然化作一个麻衣妇人,对着钱大师胸口快速拍出一掌。 滚滚阴煞如恶龙咆哮,卷起满地枯叶,摧枯拉朽冲向钱大师。 钱大师身体飞速后退,祭出阴阳镜护在身前,阴阳镜不断放大,变成一人高大小,散发出璀璨金光,净化一切邪祟! “大胆鬼物,居然敢戏耍贫道!”钱大师恼羞成怒,一而再,再而三,他忍无可忍,举着阴阳镜轰向身前的女鬼。 谢妧娘笑容冰冷,冷冷看着逼近的钱大师,身形忽然消失不见,钱大师一击落空,重重拍在围墙上,将墙壁砸坍。 “哪去了?”钱大师左右张望。 谢妧娘的身影出现在屋顶,她一身粗布麻衣,面无表情的看着钱大师:“没用的,如今整个付家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即是这付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它们也即是我,或许我不是你的对手,可同样,只要在付家,一切就都在我的意念之中。” “你确实让贫道刮目相看,贫道抓鬼除煞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新死的怨鬼便有这么强本事的,我听天乩说,附近还有一只女鬼,你能有现在的本事应该跟她脱不了干系吧。”钱大师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激动,这种程度的怨念,堪称完美! 谢妧娘面无表情,她抬手,怨气朝着钱大师所在的方向涌动。 钱大师听到周围响起脚步声,抬眼一看,付家的家丁全部拿着武器,眼神呆滞朝着他这边冲来。 “她,你惹不起。” 第三十二章:君生我老12 钱大师冷笑,视线扫过围将上来的几名家丁,一群凡夫俗子,拿着锄头柴刀,以为这样便能打败他? “雕虫小技!” 钱长老脚踏七星步,手捏阴阳符,身形矫健,行云流水般穿梭,将一张张符箓贴在家丁身上。 一道道黑烟从家丁们头顶飞出,变成一张张恐怖的鬼脸,黑脸咆哮,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而下。 钱大师脚下步法变化,手中阴阳镜翻飞,一道道金光射出,阴阳道宗的法器阴阳镜发出的金色光华,可以诛杀净化一切邪祟! “大师,钱大师怎么还没回来?”付白叙俊朗的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自从进屋之后,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付老爷不要着急,也许钱师叔已经找到了那只女鬼,现在正与其搏斗,钱师叔乃是我阴阳道宗的长辈,修为高深,收拾一只厉鬼不在话下。”天乩端着茶小啄一口,氤氲水汽下,他的视线朦胧深远。 他察觉到,有一瞬间阴气聚集在了付家后院西南角方向。 “那就好,那就好。”付白叙点头,不再说什么,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徐氏默默站起身,来到付白叙身边,柔软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柔顺的道:“夫君不必担心,大师定会护我们周全的。” 付白叙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徐氏爱在外人面前装贤良,他也懒怠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往日里,他最爱徐氏打扮得艳丽,觉得有派头,现下却觉得徐氏身上的大红色分外扎眼,像极了谢妧娘死去那天,满地的血红。 他别过头,不去看徐氏。 “怎么了,夫君素日不是最喜欢我这般吗?”徐氏温柔的望着他,言笑晏晏:“是了,定是我身上这身衣裳,你看看这红色,是不是像极了谢氏死那天。” “你瞎说什么!”付白叙一拍桌子,气恼的盯着徐氏。 徐氏平静的看着他,似是可以看清他的内心想法,徐氏含笑道:“夫君这般生气做什么,当初既能狠心杀了谢氏,现在又在怕什么?夫君呀夫君,谢氏生前都玩不过你,大不了,你再杀她一次。” “也是!”付白叙目光炯炯,冷静下来,自嘲道:“我究竟在担心什么?有两位大师在,我还怕谢妧娘的鬼魂?” 徐氏笑容满面,旁若无人的替付白叙捏肩捶背:“夫君对谢氏,果真无半点情分了?” “是她与我再无半点情分,生前忤逆不驯,完全忘了女人基本的三从四德,甚至大逆不道辱骂夫君和正室,死后更是变成恶鬼,扰得家宅不宁,便是死了,她也没脸见我付家列祖列宗!”提起谢氏,付白叙诸多不满。 他没注意,徐氏的目光越来越森寒。 “这倒是了,说起这不乖顺,我倒要谢谢夫君对我诸多担待。” 付白叙轻笑道:“你与她,自又不同,自古以来,美人都有些脾性,这才更让美人妙趣横生,若美人没有性子,那岂非是木头美人,有何趣味。” “夫君原来这般在意皮相,也难怪了。”徐氏的手顺着肩膀朝他脖子移去,柔若无骨的小手拂过他的脖子,像最柔软的丝绸一样顺滑。 “夫人,大师还在。”付白叙低声阻止徐氏有些轻佻的动作。 徐氏贴近付白叙,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含笑道:“夫君睁大眼睛看看,这儿哪有什么大师,只有咱们夫妻二人。” 付白叙闻言,猛的望向天乩所在的方向,却发现椅子上空无一人,他惊恐的回头,看向徐氏:“大师去哪了?” “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徐氏的声音变得森冷,手成爪状,扣住了付白叙的脖子。 付白叙惊出一声冷汗:“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夫人?你再瞧瞧我是谁!”徐氏的声音凄厉,她的衣裳变作一身靛蓝色布衣,年轻美貌的脸变成一副普通的容貌,她容长脸面,鼻子两侧有着点点雀斑,头发只用一条蓝色头巾包起来,插着一支成色极差的玉簪子。 付白叙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陪他走过二十余载,本该死去的谢妧娘! 怎么会这样?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天乩和钱大师又去了哪里? 付白叙想起刚才她试探他时他说的话,脸色越来越惨白,如果谢妧娘较真,他刚才说的话足够让谢妧娘杀了他! 谢妧娘神色复杂,她恨毒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原以为他心里对她多少会有一丝歉疚,可她错了,这一生情谊,她终是错付了。 “妧娘,你听我说,我刚才说那些话并不是有意的。”付白叙连忙辩解。 谢妧娘凄婉的看着眼前人,曾几何时,他们也拥有过欢乐的时光,可是如今,只剩下仇恨。 “我误会了吗?”她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 付白叙认真的道:“妧娘,当初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受了徐氏那个贱人蛊惑才会那般对你,如今想起来,我也是心痛万分,徐氏娘家日益强大,而咱们家却一直止步不前,我不得不向着徐氏一些。” “你刚才明明还说她那样的美人,便该是那样的性子。”谢妧娘似笑非笑的打量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那么陌生而遥远。 “那都是我唬她的。”付白叙连忙补充:“若非看在徐家的颜面上,我岂能容那毒妇,妧娘,你我相伴二十余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若非徐氏从中作梗,你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你要怨要恨也该冲徐氏啊!” “你也知道你我相伴二十余载。”谢妧娘冷笑,她拔下头上的玉簪子,顶在付白叙脖子处,凄婉哀绝:“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也曾以为我知道你,了解你,可是到头来却不过一场笑话,徐氏进门前,你让我放心,我便一直信你,最后却连自己和儿子的命都搭了进去,可知这世间男子,多是薄情寡性,背信弃义之辈,你既口口声声痛心万分,便下来陪我吧!” “不,不要…”付白叙求饶:“妧娘,你放了我吧,我还不想死,你放了我吧…” “难道我就想死了吗!”谢妧娘嘶吼:“付白叙,今日要死要活由不得你,你贪恋美色权贵,忘恩负义,自私狠辣,阴险狡诈!你害死糟糠之妻,置长子病危不顾,置幼女身如浮萍,于情于理,桩桩件件,哪里冤了你!既然老天无眼,天道不仁,由尔等悍夫毒妇逍遥自在,我便亲自动手,杀了你们!” “厉鬼休得放肆!” 一道金光乍现,天乩阴阳道袍鼓动,银发飞舞,如谪仙临世,出现在谢妧娘身前,他手中宝镜一翻,一轮金色太阳出现在谢妧娘头顶。 “金轮镇鬼!” 第三十三章:君生我老13 谢妧娘目光幽冷,蓝色布衣鼓起,滚滚的黑烟从她身上飞出,化作一张张咆哮狰狞的面孔,迎着金色太阳冲去。 在金色太阳的镇压下,黑烟形成的面孔节节溃败,一张张鬼脸前赴后继,合而为一,成为一张恐怖的面容,一张长满尖利牙齿的嘴可吞苍天,呼啸着吞噬了金色太阳,势不可挡的飞向天乩。 房屋剧烈震动,天乩袍袖飞舞,满头银色随风飘扬,一张张阴阳符飞出,数十张符箓排列组合,风火雷电汇聚成阵,风符凌冽,火符炽热,雷符引天雷,电符化枷锁,伴着天乩一声令下,风火雷电全部迎向谢妧娘。 黑色的鬼脸被风撕裂,被火焚烬。 天雷劈落,诛灭邪祟。 谢妧娘心念永恒,整个付家的阴煞之气全部凝聚,一口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付家上空。 天雷,自古以来代天刑罚。 若是苍天自主降下天雷,她必将灰飞烟灭,但是天乩通过阴阳符召出的雷电,谢妧娘无惧! 如今整个付家都被她的阴煞之气控制,里里外外滴水不漏! “臭道人,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不客气!”谢妧娘憎恶的瞪着天乩。 天乩傲然道:“除魔卫道乃我辈天职,若是纵容恶鬼行凶而视若无睹,那岂不是白修了这么多年的大道?贫道劝你识相的还是放了付老爷,免得自误!” “如今整个付家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能拿我如何?冤有头债有主,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枉顾善恶因果,又是修的什么道!”谢妧娘质问。 “大师,你千万不要被这女鬼迷惑!”徐氏冰冷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不仅仅是对谢妧娘,连带着付白叙。 她都听到了,听到了付白叙为了活命把她推出来,让谢氏杀她复仇,让他苟活。 对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心灰意冷。 如今的谢氏就是一把刀,悬在她头顶,让她坐立难安,她必须要除掉她! “付夫人说得不错!”一道苍劲的声音响起,须发皆白的钱大师端着阴阳镜大步跨入屋内,他眼神犀利,气势恢宏:“天乩,如今这鬼妇已成气候,若是放任不管,他日必成祸害!” “师叔此言极是,只是付老爷还在她手上,轻举妄动恐伤了付老爷性命。”天乩嘴角带着微笑,有意无意的望向徐氏。 付白叙满头大汗,急道:“两位大师千万要救我,我什么都可以给大师!” 徐氏望着付白叙,面无表情的道:“夫君饱读圣贤书,自然是深明大义的人,若是谢氏不除,恐怕危祸一方,两位大师全力抓鬼,若是不小心伤到夫君,想来夫君也定然会谅解,两位大师,请出手吧!” 徐氏说完,往后倒退几步。 付白叙脸上的表情难看到极点,徐氏疯了,居然全然不顾及他的性命! “看到了吗?”谢妧娘的声音凄婉哀伤,她贴近付白叙,伤感的道:“这便是你爱的人,大难临头各自飞,白叙,时至现在,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 付白叙无声的握紧了拳头,如果换成谢妧娘,在他生死一线的时候,她定然不会弃他不顾,曾经和谢妧娘一起走过的种种艰辛,都浮现脑海。 他歉疚的垂下头。 这一世,最爱他的人,终被他伤得面目全非。 “妧娘,你杀了我吧,黄泉路上,我陪你,今生已对你不起,来生,不,来生你便不要再遇到我了,我非良人,配不上你,这一世的罪孽,我来承担!”付白叙猛的抓住谢妧娘冰冷的手,握着那只玉簪子,朝着脖子扎去。 谢妧娘眼角落下一滴血泪,玉簪子在扎到付白叙的瞬间化作青烟,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付白叙:“若你真觉得对我不起,便善待敏淑。” 她的这句话几不可闻的落在付白叙心头,她一掌拍在他背上,将他送向天乩,然后化作黑烟飞向远方。 “想跑,没那么容易。”钱大师阴阳镜高举,汇聚太阳的至阳能量,对着谢妧娘离去的方向轰出。 “师叔。”天乩焦急的看着钱大师,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这只女鬼跑了! 钱大师郑重的道:“那只女鬼已被我打伤,我们这就去追,务必把她拿下!” 说罢,二人不再理会付白叙和徐氏,拔腿朝着谢妧娘逃跑的方向追去。 付白叙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关头谢妧娘会罢手。 徐氏紧张的绞着手上的帕子,犹疑不定的走上前,温柔的道:“夫君,你没事吧?” 付白叙抬头看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谢妧娘,这些年他被徐氏的美色迷了眼,完全不曾真正去了解过她,再看她温柔的外表下,眼里不易察觉的冷淡怨恨让他警醒。 他这一刻才明白,徐氏不是谢妧娘,不会无条件的爱他,她和他,现在已面和心难和,各自都生了不可原谅的嫌隙。 他也终于明白,谢妧娘最后关头为何放手,因为她终究不忍心伤害他。 妧娘… 想到这些,付白叙流下懊悔的眼泪,可是一切,都无法改变。 敏淑… 他猛的想起什么,不顾徐氏诧异的目光,疯了似的跑向后院。 另一头,谢妧娘的鬼魂被钱大师打伤,气息奄奄的回到乱葬岗。 她原以为她恨毒了付白叙,可是最后还是下不去手,她不是付白叙,可以枉顾二十多年的情分,她终究是心软,听到付白叙的悔意,她便再生不起仇恨的心。 “你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一角紫色的衣裳出现在她视线中,一个女子幽冷的声音传来,谢妧娘抬头,露出笑容:“我是不是很没用?” “古往今来,英雄名将,草莽白丁,又有几人可以看透情之一字,无愧于心,便是最好的结果。”冥渡舟主平静的道,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谢妧娘额头,稳住了谢妧娘濒临溃散的元神。 “我和他,相互扶持走过二十多年,我看着他从牙牙学语的稚童一步步走到现在,他可以无情,我却做不到。”谢妧娘自嘲的道:“当我听到他说要随我而去时,我居然便不恨了,或许,现在的结果,便是最好的结果,我只要手上没有人命,便可以下去和我的敏义团聚了。” 冥渡舟主平静的望着谢妧娘,静静的听她说。 “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安生,这便够了。”谢妧娘拭去眼角的血痕,鬼魂没有眼泪,他们伤心时流的只有血,谢妧娘平复了情绪,笑着道:“徐氏对他见死不救,他必然恨毒了她,可徐氏母家强大,他不能休了她,反而还得装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徐氏也一样,她亲耳听到付白叙想用她的死来求我放过他,她心里也不会再待付白叙如初,从此恩爱夫妻成为怨侣,真好。” “经过这件事,谁好谁坏他心里都有了分明,想必会善待我的敏淑了。”谢妧娘身上的怨气慢慢消散。 冥渡舟主凤眼微敛,谢妧娘心中的恨意和执念已经放下,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解脱。 “心中已无牵挂,便上路去吧。” 冥渡舟主的声音清冷而幽远,伴着这一声,阴阳两世连接,一道石门出现。 鬼门关! 谢妧娘脑海一片清明,她对着冥渡舟主屈膝行礼致谢:“多谢舟主。” 冥渡舟主红唇轻启:“今生执念全消,阴阳两卷量果报功过,定来生福缘,鬼门关已现,你安心去吧,阳世一切已与你无关,不可再多留恋,以免多生业障。” 谢妧娘点头,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付家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鬼门关。 就在谢妧娘快要穿过鬼门关时,两道金光破空而来,钱大师和天乩赶到,见到这一幕纷纷出手,想要阻止谢妧娘离开。 谢妧娘忧忡的回头。 冥渡舟主摇头,谢妧娘会意,头也不回穿过鬼门关,就此离去。 冥渡舟主一甩宽大的袖子,阵阵阴风扫出,直破两道金光,她一步迈出,瞬息之间出现在钱大师和天乩面前,美目之中,冷光乍现。 两人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在胸口,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纷纷吐出一口老血。 “不过两个小小修者,也敢妄图扰乱冥世秩序!”冥渡舟主傲然而立,秀眉飞挑,凤眼凌厉,霸气不可侵犯。 天乩惊恐的望着冥渡舟主,她的真实实力究竟有多强! 只是一眼就重创他和他的师叔,要知道,他这位师叔在各大圣地仙门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又是你。”冥渡舟主神情冰冷:“从没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哀家!” “完美!真的完美!”钱大师肆意张狂的大笑,他目光火热的盯着冥渡舟主,他抓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女鬼,竟然可以一己之力打开鬼门关,而且还生得这般貌美,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炼化她! 冥渡舟主不屑的冷笑:“这就是你敢挑衅哀家的倚仗?” 天乩镇定下来,正色道:“我师叔本事自然强过我,你就受死吧!” “强一点也算强的话,那就勉强是吧。”冥渡舟主玉手纤纤,一掌拍出,直接拍飞钱大师,她凤眼之中尽是杀意。 “师叔小心!” 第三十四章:富贵苟贱1 鬼市,存于阴阳两世间,阴寿未至而寿夭者居之,阴魂汇聚,阳人运弱可遇之。 鬼市,灯火通明,青石板街道两侧,各种商铺酒楼迎来送客,往来阴魂熙熙攘攘,如同人间的集会一般,热闹非凡。 鬼潮中,一名身穿蓝色齐胸高叉长裙,外罩一件灰蓝色广袖曳地长袍的女子双手拢在袖中,拐过热闹的街市,径直朝着鬼市深处走去。 女子长眉凤眼,玉肌雪肤,天生成一股高贵,穿过一条条鬼市大街,女子驻足在一间古朴的酒肆前,她抬头看着酒肆迎风招展的旗帜,陷入短暂的沉思。 她的目光一眼万年,似是透过了旗帜,看到不知何处。 “姑娘?”酒肆里的伙计迎出来笑道:“姑娘可是要打酒?” 女子回过头,潋滟目光,风情万种,她微微一笑,莲步蹁跹,迈入酒肆之中。 酒肆有了年头,内应房梁承顶,桌椅板凳皆有了深深的岁月侵蚀的痕迹,酒肆不大,仅摆放着四套桌椅,女子一入内,酒肆内的客人纷纷放下酒杯,望着她。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 女子如璀璨夺目的明珠,一出现便映照得简陋的酒肆满壁生辉,只见女子头上只戴着素净的点翠彼岸花鸟珠花,让女子风情万种间又添了几分清冷高雅,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室内的几只鬼魂,旁若无人的走到一张无人的桌子前坐下。 “来一壶三生,一壶轮回。”女子声音清冷如环玉叮当,美妙动听。 伙计笑着答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上两只白瓷酒壶,恭顺的道:“姑娘,您的酒上齐了,请慢用。” 女子拿起一只酒壶,取了一只白瓷酒杯,斟满,酒色如血,散发着奇异的芳香,女子凝望着杯中酒,怔怔出神。 一杯轮回,前世今生如梦幻泡影,皆在眼中。 女子浅酌一杯,缓缓闭上眼,少顷,女子睁眼,再斟另一壶三生。 三生酒色清亮,透着橙红两色浮光。 一杯三生,三世因果历历在目,爱恨情仇一眼万年。 女子饮尽三生,她平静的看着酒肆中其他饮过酒水的客人或面露悲伤,或满脸欣慰,如活人般尽显红尘百态。 “多年不见,舟主风采更胜往昔。”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老者拄着拐杖从酒肆外进来,走到女子身旁,微笑着说道。 女子正是冥渡舟主,她微微一笑,淡然道:“岁月万载,不过老了凡人,像哀家与你这种被岁月遗忘的人,不过老样子罢了。” “舟主过谦了。”老者笑呵呵的道,他招呼来伙计,指着冥渡舟主道:“怎的安排这位姑娘坐在这种地方?还不快把我私人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再准备最好的酒菜,这位姑娘是我的旧友,记住了,下回万万不可轻待!” “地愚先生恕罪,只因这位姑娘面生,我实在不曾见过,您就饶我这一回罢!”伙计低着头,不敢看老者。 冥渡舟主淡然道:“你若要拿乔尽管用自己的名头,可莫要带上哀家,哀家可不认。” “哪敢哪敢。”地愚老人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伙计下去。 酒肆里的其他客人听到声响都睁开了眼,不约而同望向冥渡舟主,有脾气暴躁的正要开口,待看清冥渡舟主身边的老者之后,鬼魂面色一骇,默默闭上嘴巴。 他们不认识这名美貌惊人的女鬼,可却知道那位老者是整个鬼市都了不起的大人物地愚老人,现下地愚老人居然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鬼低声下气,这女鬼该是什么来头? 他们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地愚老人不理会其他鬼魂,笑着道:“舟主若不嫌弃,请随小老儿来。” 冥渡舟主不置可否。 地愚老人搭拉起黑色布帘,引着冥渡舟主离开酒肆,来到后院,后院不算大,但一应布置皆十分精美高雅,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院子里种着一颗鬼树,枝干遒劲苍老,稀稀落落缠着几条干枯的葫芦藤,上挂着几只鬼气森森的黑葫芦。 鬼树下放着一套阴玉石桌椅,上面早已经摆放好了几壶上好的美酒。 地愚老人请了冥渡舟主入座,方才小心翼翼的坐下,他拢了拢衣服,笑着道:“舟主今儿个怎么有兴致到这里来,算算时间,距上次一别已经有三千年了吧?” 冥渡舟主满了一杯酒,浅啄一口,神色淡漠如常:“地愚老头儿,几千年不见,你这酿酒的功夫,可未见丁点儿长进。” “舟主可冤煞小老儿喽!”地愚老人叫屈:“这酒原本就是为那些对尘世不舍的鬼魂酿造的,您非要尝出个中滋味,那不是为难死小老儿了嘛!您是冥渡舟主,一念之间便可渡化鬼魅邪灵,这些小鬼又怎么和您比!” “哀家与他们,又有何不同,不过都是眷恋红尘不肯离去的冤魂孽灵。”冥渡舟主拿起一壶酒,痛快喝了一口,自嘲道:“若说有何不同,他们倒比哀家强些,至少忆得起前生。” “舟主说这话可是置气了?”地愚老人笑着问。 冥渡舟主斜睨了他一眼,此刻她拿着酒壶畅饮,衣带翩翩,倒添了几分名仕风流之姿:“哀家岂是那等伤春悲秋的女子,走过数万载岁月,哀家不过为求一个明白,冥冥之中,哀家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舟主不必心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相信舟主很快便能得到答案。”地愚老人自个倒了杯酒,满上,边喝边说道:“在这鬼市,有很多跟舟主一样的鬼,他们不知何缘故,忘了前尘往事,您知道,我这酒,不单是为那些贪恋红尘的鬼准备的。” 冥渡舟主嫣然一笑,并不搭话。 地愚老人继续说道:“人这一生,不外乎七情,六欲,七苦这些,只要寻对了症候,总能对症下药。” “你这老头儿,又来唬我。”冥渡舟主娇斥一声,醉眼迷离的望着地愚老人:“哀家上上次见你,你让哀家试着收集世人七情入药,哀家收集了千年,不见半点效果,上次你让哀家收集世人六欲入药,哀家也收了近千年,却也无半点效果,若非哀家好性,那儿能饶你!” “舟主呀舟主,您可不能冤了我,我这法子虽然没能帮您想起什么,可却实实在在让您凝聚了鬼魅之体。”地愚老人眯着眼睛,想起了很多年前初见冥渡舟主时的情形,当初的冥渡舟主还只是一道孤魂,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一概不知,脆弱得如同随时将要熄灭的火种,又强盛得如同燎原天火,他亲眼看着她一步步成长为现在强大的冥渡舟主:“况且,也并非全无作用,您不是通过这些法子记起了一些事儿吗?” 冥渡舟主半眯着眼睛,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火海,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纵身跳入其中,待她想要再看清些时,火海中取而代之出现另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的容颜,甚至看不清他是男是女,她努力想要看清,火海却突然消失,眼前一切归于寂静黑暗… 这是她这些年唯一忆起的东西。 她无声苦笑,万载岁月以来,她一直在苦苦追寻记忆中的画面碎片,却始终无果… 冥渡舟主起身,灰蓝色的裙摆在地上撒落出优美的图案,她淡淡扫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地愚老人,轻笑道:“好些年头不曾来过这儿,许多地方哀家都不大认识了。” 地愚老人会意,跟着起身:“舟主若有兴趣,小老儿带您四处转转。” 第三十五章:富贵苟贱2 冥渡舟主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心不在焉的走在路上。 鬼市如同活人的集市一样,往来各种亡族鬼魂。 有的鬼魂会化作他们看来最美好的样子,有的商人打扮,有的白丁打扮…有的鬼魂则肆无忌惮的保持着死时的样子,拖着上吊绳的缢鬼,抱着脑袋的砍头鬼,瘦得皮包骨头的饿死鬼…各式鬼魂往来络绎不绝。 地愚老人拄着拐杖跟在冥渡舟主身后,暗自衬度一番,笑着说:“这么多年不见,舟主怎么有心事了?” “确实遇到件奇怪的事。”冥渡舟主冷不丁的答道。 地愚老人一愣,不想冥渡舟主会坦诚承认,他苍老的脸上皱纹舒展:“您变了很多。” “活了这么久,总会有些变化。”冥渡舟主在石桥上站住,望着桥下鬼群,幽幽道:“前些时候,哀家在一个道人身上看到他有两道灵魂,还有一道不知是何情况,哀家竟也看不透,只觉得很苍老,充满着岁月侵蚀的古老。” 她想起那日,天乩和钱大师对她出手,她单手镇压了钱大师,但是却在对付天乩的时候出现了意外,那个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的道人在关键时刻爆发出一股滔天的恐怖气势,瞬间气质大变,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个道人体内的灵魂似乎在那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实力也跟着一瞬间暴涨,如洪水决堤一般,她一时大意,竟然让那个道人从她眼前逃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体两魂。 地愚老人疑惑的道:“是夺舍了吗?” 冥渡舟主摇头:“不是,哀家岂会连夺舍都分不出?” “若不是夺舍,体内怎会有另外一道灵魂?”地愚老人摸了摸白须,思索片刻,想起什么,惊骇的望着冥渡舟主:“难道是?” “嗯?”冥渡舟主轻嗯一声,疑惑的盯着他。 “听闻,有些至尊级人物在死后若是转生,有一部分可能会再次觉醒前世记忆,他们的出生往往还会有伴生的同胞与之一同出世,为的便是防患本体发生意外,转生的至尊之魂可以通过进入另一个身体继续平安成长,或许…” 地愚老人没有继续往下说,冥渡舟主已然明白,她想了想,问:“依你的意思,那个道人是某位至尊的容器?” “恐怕是的,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来什么人会出现您说的这种情况,只是我不明白,那个道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您如此在意?”地愚老人认识她多年,知道她性情淡漠,如今这般反常,必然有缘由。 冥渡舟主想了想,说:“他似乎认识我。” 地愚老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苍老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您存在的岁月过于久远,若他真是至尊人物转生,确实可能认识您,只是那种人物觉醒不易,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什么恐怕很难。” “无妨,哀家可以等。”冥渡舟主眺望远方,漫长的生命似乎因为有了期待而变得可期起来。 远处的戏楼,传来锣鼓声,咿咿呀呀的戏腔吸引了她的注意,地愚老人在一旁解释道:“您上次来还是三千多年前,过去这么多年,这鬼市也有了变化,这不,几百年前来了一个小戏,生前是有名的戏班子里的红角,专唱小生,那唱腔,听过的没人说不好的。” “哀家听着,怎么不像是小生?”冥渡舟主饶有兴致的道。 地愚老人呵呵笑道:“这就是那小戏的妙处,他刚来时确实只会唱小生,可这后来的几百年里,他自个又学全了生旦净丑,一个人便顶得上一个戏班子,您现在听的旦腔也是他唱的。” 冥渡舟主红唇轻启:“有些意思。” 戏楼坐落在鬼市的闹市区,从最初的一个戏班草台子日渐扩张成了如今鬼市最大的楼阁——兰园。 兰园的主人是一只戏鬼,生前是有名的红角,死后不知何故流落鬼市,待了数百年也未曾有鬼差来召入冥世,便在鬼市扎了根,因生前便爱唱戏,死后更甚,他便在鬼市搭了草台子唱戏,到如今兰园成立,至今已有数百年光景。 鬼市的鬼皆知他一人可分饰生旦净丑各个角色,每每于寅初开腔,唱到东方初白方歇,每次兰园一开,戏腔声起,必然座无虚席。 戏台上,花旦小生粉墨登场,台下观众虽然都知道是同一人,仍然免不了被惊艳。 花旦扮相美艳,水袖飞甩间柔情似水,小生扮相俊秀,字正腔圆不失阳刚,两种极致的风格让人难分雌雄,两幅面孔,两种唱腔,两样风情,让人看了忍不住拍手称快叫好。 “这出戏是这小戏自己排的,演了好些年了,讲述的是一个穷小子被家人卖给戏班子,在戏班子里长大后,穷小子爱上听戏的富家小姐,然而两人身份悬殊,富家小姐的父母无法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爱上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于是想方设法拆散两人,两人无奈之下相约赴死的故事。”地愚老人望着戏台上缠绵悱恻的生旦,有感而发的道:“虽说是有些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过经他这么一折戏唱下来,也让人耳目一新,不禁潸然泪下呢。” “虽说俗套,倒也别有一番滋味,红尘百态,亦不外乎忠义恩仇情,任凭千般演变,也是万变难离其宗。”冥渡舟主细细听来,也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她见过太多世俗丑陋,也见过太多女怨男痴,本以为早已心如铁石,不想竟也被台上的唱腔打动,心生一点涟漪。 “也许这是他生前所历,所以唱出来才格外打动人。”地愚老人若有所思的道。 冥渡舟主不搭话,只是静静看着台上的戏,忽然,她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正盯着自己,顺着视线望去,一道火红的身影映入眼帘,红衣红发,明艳逼人,居然是北邙山上的那只焚魄。 她微微有些惊讶,焚魄既然在这里,那一位难道也在? 果然,她在焚魄不远处看到了另外一道身影,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懒洋洋的斜靠在座上,他身形消瘦,长发如墨,身上披着一件玄色衣裳,男子面色苍白,眼底青黑,生机全无,弥漫着死气。 这一副模样,不是那位北邙王座还能是谁? 似是察觉到冥渡舟主的目光,男子抬眼望来,视线相触,男子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深邃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焚魄的目光越来越不善。 冥渡舟主愕然,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地愚老人见状,小声说:“那位是前几日来的,我虽未查清楚他的底细,但可以确定,那位来头绝对不小。” “北邙的王座,来头自然不小!” 一道火焰飞来,落在冥渡舟主身侧,火焰化作一名红衣红发的美貌女子,女子来者不善的盯着冥渡舟主,面露不喜的道。 第三十六章:富贵苟贱3 “北邙王座?”地愚老人惊了一跳,他虽一生未曾离开过鬼市,但是鬼市这么多年迎来送往消息遍地,他也耳闻过北邙的事,得知北邙的王座居然出现在了鬼市,下意识便望向冥渡舟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您和他们认识?” “这事儿你莫管。”冥渡舟主转而看向焚魄,轻笑道:“焚魄姑娘好大的威风,专程过来是向哀家和地愚老人示威的吗?” 焚魄神色倨傲,高昂着骄傲的头颅,一字一顿道:“示威?尔等也配?” “即是不配,姑娘站在这儿又为何?我与姑娘并无交情,想来姑娘也定不是来叙旧的。”冥渡舟主不以为意的拢了拢秀发,凤眼幽幽,继续听戏。 焚魄眼珠子瞪起来,恼怒的盯着她,不过三途河上的摆渡人,居然敢这么轻视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北邙王,默默咽下这口气,尽量平心静气的道:“我过来,当然是有话要说。” 她脾气火爆,若依着她平素的脾气,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好好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冥渡舟主一番。 冥渡舟主惊讶的望着她,似是发现了奇异的东西:“焚魄姑娘有话要与哀家说?哀家还道姑娘是跟在北邙王身边憋坏了。” “胡说!”焚魄怒斥:“你休要胡说冤枉我!” 冥渡舟主看到焚魄额头上露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越发促狭,世人皆言北邙王喜怒无常,她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惹恼了那位,焚魄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有些莫名,她与焚魄今日不过第二次见面,焚魄何来对她这么深的敌意? “焚魄姑娘有话便说吧,没的杵在这儿影响哀家听戏。”她睨了一眼焚魄,慢悠悠的端起茶盏,淡淡道。 焚魄盯着她如美玉般无暇的脸,翻了个白眼,她自认美貌,十分瞧不上在美貌上还胜过她几分的冥渡舟主,认为美貌出众的,不过皆是些狐媚子,再联想到北邙王吩咐她的话,她望向冥渡舟主的目光越发不善:“我主让你过去一叙。” “他要见哀家,让他自个过来。”冥渡舟主凤眼中透出一丝冷冷幽光,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焚魄。 从来都只有别人来拜她,岂有她拜别人的理。 北邙王又如何? 焚魄瞪着眼睛:“我主可是北邙王!” “姑娘,你且回去吧。”地愚老人在一旁劝说道:“你主子是北邙王,我们姑娘也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既然是你主子想见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自然也有不见的理。” “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焚魄嗤笑一声:“不过三途河的摆渡人,竟然也敢在我主面前托大,便是冥世十方亡君,也不敢轻慢我主,你等着!” 焚魄看着冥渡舟主,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她拂袖化作烈焰离去。 地愚老人担忧的道:“姑娘,这事恐不妙,传闻,那位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无妨。”冥渡舟主平静的喝茶。 不消片刻,北邙王披着玄色长袍悠悠走来,他身材高瘦,从头到脚一身黑衣,皮肤是毫无血色的惨白,眼下的青黑让他看上去带着几分阴森,他一过来,地愚老人便连忙起身让出座位,退到一边。 他虽然在鬼市地位崇高,可和传说中的北邙王座一比,他那点声名实在算不得什么。 北邙王淡淡瞥了一眼冥渡舟主,自顾自座下,他的声音冷淡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夹带着来自九幽地狱独有的森寒:“半月不见,脾气见长。” 冥渡舟主嫣然一笑,如春风拂过大地,万紫千红绽然开放:“哀家一直便是这脾气,若依着世人拜我的礼,恐怕此刻哀家见都不会见你。” “放肆!”北邙王身后的焚魄出声呵斥。 冥渡舟主冷冷看着焚魄,笑道:“北邙王若有事要和哀家谈,便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在这儿叽叽喳喳,扰得哀家头疼。” “你!”焚魄气得火冒三丈,作势就要化作火人。 北邙王冰冷的声音响起:“如你所愿,焚魄,退下。” 焚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个主子居然真的听了那个狐媚子的话让自己退下? “退下。”北邙王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焚魄恶狠狠的瞪着冥渡舟主,心不甘情不愿的扭头离开。 “酒肆还有些琐事,小老儿也先告退了。”地愚老人识相的道。 冥渡舟主和北邙王皆未答话,地愚老人便小心翼翼的退下。 待人走远,北邙王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若孤记得不错,你也不记得生前之事。” 冥渡舟主微微一笑:“有话不妨直说。” “自从北邙一别之后,孤仔细想过你的话,觉得入世或许是唯一的方法,因而孤离开了北邙。”北邙王缓缓道:“在这里,孤倒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哦?” “有人跟孤说了些话,告诉孤若是忘了前尘,不妨以世人七情六欲入药,以毒攻毒,这倒让孤想起了你。” 冥渡舟主笑了,耳上的点翠流苏耳坠轻轻滑过她如白玉般精致的面颊:“你就是为了这事?” “孤并不信。”北邙王坦诚道:“孤知道,你并未忆起什么,所以这法子,并不可行。” “或许,是对我们不行。”冥渡舟主思绪飘忽,她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种种,自嘲道:“哀家信了这话,付出了几千年去实践,除了忆起一个零碎的片段,再没忆起过其他,可是这法子却对普通的鬼魂有效,甚至那些带着一丝生人情恨的酒,都可以让普通的鬼魂有所感触,唯独我们,什么都想不起。” “所以,你那日所说的话,皆是在骗孤?”北邙王的语气变得不善起来。 冥渡舟主傲然道:“并不是,若要弄明白真相,入世是唯一的法子,无论是我,还是你,前生的痕迹都被大因果遮盖,纵是你我,也无法勘破,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去挖掘真相。” 北邙王面无表情的道:“前尘往事既然已经忘了,你为何还要想方设法忆起?” “因为哀家不甘心。”冥渡舟主冷冷道,她虽然不记得生前事,可她有直觉,她生前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徘徊世间数万载而始终不得轮回。 她想要知道真相,求一个因果分明。 “你呢?”她反问。 “跟你一样,孤也不愿意做个糊涂鬼。” 第三十七章:富贵苟贱4 冥渡舟主清浅一笑,吹了吹茶杯中的茶水,望着清亮的茶汤,若有所思。 “你生前事,还记得多少?”北邙王平静的眸子带着别样色彩。 冥渡舟主放下茶杯,思绪万千:“很少,甚至连姓什么都不曾记得。” “孤比你好些。”他话语里多了几分笑意。 冥渡舟主蹙眉,他是来拿她取乐的? “怎么称呼?”北邙王视若无睹她的不满,自顾自问道。 “花见羞。”冥渡舟主半靠在椅子上,露出的雪白香肩和性感的锁骨在脖间绿松石项链的衬托下引人遐想,她睨了一眼他,幽幽答道。 花见羞。 这名字还是她重生在冥世时,地愚老人取的。 北邙王默默点头,眼前的女子确实担得起这个名字:“冥纪。” 他吐出两个字,不再多坐,傲然起身,拖着宽大的衣摆缓缓离开。 一直守在门外的焚魄见冥纪出来,迎了上来,道:“那个老头好像就是咱们那日见的那个。” 冥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他问:“那个老头溜了?” “自然是溜了。”焚魄哼哼道:“我看他说的那个法子就是在唬咱们,要不溜那么快做什么。” 她跟随冥纪多年,只一眼便察觉出异样,她知道冥纪在冥渡舟主那儿得到的答案并不尽人意。 地愚老人拄着拐杖,离开兰园,往酒肆走去,时不时回头望下身后,见无人追踪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没想到前几日到他酒肆的青年居然来头这么大,关于追溯前世的法子,他也尚在实验当中,那日他架不住对方威势,一不留神说漏了嘴,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些后怕。 花见羞虽然性情淡漠,但他与她有多年的情分在,即使最后不能成功,也不过被她埋怨几句。 可这北邙王不同,他虽然不曾离开过鬼市,可关于那位手握转生轮的北邙之主的传闻,即便在鬼市也鬼尽皆知。 那可是个喜怒无常,冷血无情的主。 他现在就怕冥纪来找他麻烦。 “舟主呀舟主,您可千万保佑我呀!”地愚老人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喋喋不休的嘀咕。 “地愚先生,您回来了!”酒肆的伙计一直焦急的守候在门外,远远瞧见地愚老人,伙计小心的回头,见身后无人,他连忙跑向地愚老人,拦住老人的去路。 “你小子昏了不成?拦我做什么?”地愚老人疑惑的看着伙计。 伙计指着身后的酒肆,咽了口唾沫,焦急的道:“先生您快躲躲,有人在酒肆里面等你。” 地愚老人浑身一个激灵,第一时间便想到北邙王,他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回走。 “地愚先生是要去哪?”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酒肆内传出,同时,一个白衣箭袖的青年飞身而出,一剑刺穿伙计,架在了飞速逃跑的地愚老人脖子上。 地愚老人站定,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到伙计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他惶恐的看着青年。 青年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虎背熊腰,气宇轩昂,身上穿着白色丝织箭袖长袍,脚踏黑色皂靴,胸前用金线绣着一把小剑,他手上握着的宝剑散发着能够撕裂灵魂的白光,双眼如狼一样犀利,直勾勾盯着地愚老人。 地愚老人双手握着拐杖,迫使自己镇定:“你是长生道的人?” 长生道,乃人族仙门圣地,门下弟子不修外法,独修剑道,号称一人一剑破尽万法,一人一剑无敌世间,是人族最强大的圣地仙门! 可是长生道的人为什么要到鬼市来? “在下长生道阳辽,已恭候地愚先生多时,劳驾地愚先生移步一叙。”阳辽抬了抬下巴,示意地愚老人乖乖跟着他回酒肆。 地愚老人镇定下来,淡淡道:“若是老夫不愿意呢。” “那就请地愚先生用脖子问问我的剑是否答应。”阳辽不容置疑的道。 地愚老人打量阳辽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早知回来会落到圣地的人手上,他还不如乖乖跟在冥渡舟主身边。 他哭丧着脸跟着阳辽回到酒肆,酒肆内此刻站满了人,清一色穿着长生道的白色箭袖长袍,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胸前的小剑是用黑线所绣。 地愚老人粗略数了一下,大概二十来个人,其中有几个实力不弱,让他都生出了一种惊悚。 二十多个长生道的年轻小辈见到阳辽,全部拱手行礼:“少宗主。” “回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从小辈们身后走出,妇人身上同样穿着白色箭袖长袍,胸前绣着金色小剑,她长着一双剑眉,虽是笑着,依然可看出几分英气和冷淡,妇人面无血色,有些虚弱。 “粟黎,你快坐下!”阳辽大步上前,紧张的扶着妇人坐下,语重心长的说:“你身体不好,坐着就成,在长生道尚且没那么多规矩,何况在外面。” 名叫粟黎的妇人点头。 地愚老人拨开一众长生道弟子,在另一张桌子坐下,他拿过酒杯,倒了一杯美酒,旁若无人喝着。 “这位就是?”粟黎向阳辽投去询问的目光。 阳辽点头,同时像一个小辈使了个眼色,那名弟子当即会意,走过去拎起地愚老人,押着他来到阳辽面前。 “臭小子,你给老夫轻点,老夫这身老骨头都快被你整散架了!”地愚老人不满的整理自己散乱的仪容,对阳辽冷笑一声:“老夫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最好对老夫客气点,不然,哼哼,老夫只能让你白跑一趟!” 阳辽当即脸色一变,心念一动间,宝剑出鞘,遥指地愚老人,阳辽生性霸道,行事从来不讲道理,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的俯视地愚老人:“你既然心里明白,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今天你如果不能让我满意,从此阴阳两世,将再无地愚老人!” “你威胁老夫!”地愚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从来没见过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阳辽同样瞪着他,气势更加蛮横。 地愚老人败下阵来,他是看明白了,这阳辽就是块石头,还是又臭又硬的那种,与他硬碰硬他绝讨不到半分好。 他气哼哼的瞪了一眼阳辽,在粟黎面前坐下,打量眼前的冷面美貌妇人,淡淡对阳辽道:“你弄个将死之人给老夫瞧是何道理?” 第三十八章:富贵苟贱5 “胡说八道!老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阳辽像是被激怒的猛兽,露出凶狠之色。 地愚老人缩了缩脖子,固执己见道:“你夫人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数,老夫只是实话实说。” “你!”阳辽哑口无言,粟黎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妙,然而真相是一回事,被人说穿又是一回事,他整个人处在暴走边缘,对众多小辈说道:“你们都去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 “少宗主,阴阳道宗那边?”领头的弟子请示。 阳辽皱眉:“其他事跟我们不相干。” “坐吧。”粟黎面色如常,拉了拉阳辽的袖子,对他说:“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将死之人。” 阳辽痛心的看着她:“我不会让你死。” “你给我治好她!” 地愚老人杯中酒水洒了几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不止你们长生道,还有其他圣地仙门!” “这不该你管,你只需要治人,如果你治不好粟黎,我保证,你会死得很快!”阳辽恶狠狠的威胁。 地愚老人面沉如水,如果当真不止长生道一个圣地,还有阴阳道宗牵扯其中,鬼市恐怕难以平静,他焦急的捋着胡子,想着应对之法。 他的视线落在冷若冰霜的粟黎身上,一眼便看穿粟黎身上的症状,他淡淡道:“急于破境,导致肉体灵魂双重受损,身体虽然靠着各种灵丹妙药救回来了,可是灵魂的创伤却不是任何灵药可以治愈的,你的灵魂,正在一点点消散,人死后成鬼,你却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 阳辽闻言立马火冒三丈,剑指地愚老人:“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再敢鬼话连篇,老子一剑劈了你!” “他说的都是实话。”粟黎白嫩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旧桌面,平静得如同现在发生的事与她无关一般。 阳辽张了张嘴,无奈的道:“话虽然没错,可这老东西太不识抬举,明明有救你的法子,却只扯写废话,咱们专程来这,可不是听这些的!” 这些话,他已经听过太多次,他现在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也不过是谣言说地愚老人有医魂之术,见不得是真的,生死都是命,你我皆是修者,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还没看透?”粟黎声音冷漠,明明关乎自身性命,依然不为所动。 阳辽握紧拳头,脸色难看到能掐出水来,他双眼盯着粟黎,仿佛要从这张冰霜面孔之下看出什么来一般,许久,他才收回目光,下定了决心道:“我确实看不透,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你,就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卡擦一声碎成木屑,他逼视地愚老人:“老子最后问你一次,能不能治!” 自从粟黎破境失败后,他请遍了天下名医,阳世的大夫只能救人,却治不了魂,虽然最后用各种灵丹妙药医好了外伤,可是灵魂的伤却无论如何也治不好了。 从那之后,他意志消沉,直到他从一名异族的名医口中听闻地愚老人之名,才重新振作起来,二话不说,他便带着粟黎和门下弟子来到鬼市。 地愚老人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这次再失败,他不介意让整个鬼市一起陪葬! “老夫又没说治不了!”地愚老人不满道:“老夫店里的东西,都是上个纪元留下来的,你赔!” “赔?”阳辽挑眉。 地愚老人没骨气的缩了缩脖子,阳辽眼里的杀意不加掩饰,他觉得他如果再废话一句,对方的剑真的会毫不留情砍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忍了。 “老夫虽然能治好阳夫人的伤,可是眼下所需要的材料十分棘手。”地愚老人捏着胡子絮絮叨叨:“其中最关键的九幽寒玉,配合老夫的手段,有九成把握,只是这九幽寒玉十分稀缺,老夫手上也没有。” “什么地方能找到?”阳辽忙问。 “鬼市就有,只是那块地基现在盖了高楼…” “凭他什么高楼,推了就是,把位置告诉我,我这就带人去取。”阳辽十分霸道,大手一挥,立马有守在外面的弟子整装待命。 地愚老人眼神躲闪:“这…你们虽然是圣地仙门的仙人,可是也不能在老夫的鬼市这般乱来…” 阳辽一把揪住地愚老人的衣服,将瘦小的地愚老人提了起来,他面目狰狞的道:“老子不是在征求你意见,老子不管这是哪,谁敢碍老子的事,老子一并砍了!” 地愚老人连声求饶,指着西南方向:“是…是兰园…” 阳辽嘿嘿一笑,把地愚老人放下,像是老朋友一般,拍了拍地愚老人肩膀,满意的说:“我去去就回,我夫人就拜托老先生先照顾着。” 说罢,便吆喝一声,带着一部分弟子御剑飞向兰园。 “这蛮汉!”地愚老人龇牙,他从没见过这种家伙,在阴阳两世,求他办事的人哪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何时受过这等气? 粟黎冷漠的开口:“他虽然性子暴戾,不过人不坏,先生便多忍耐些吧,而且这次来的并不只有长生道,先生听话,对先生绝对没有坏处。” 地愚老人沉默,担忧的看了一眼兰园所在的方向。 戏台上,戏已到了尾声。 咻咻咻! 长剑破空声起。 十余道虹影划破黑夜,一名三十余岁的白衣剑修领着十多名弟子出现在兰园上空。 “夷为平地。”阳辽冷冷吐出四个字。 十多名弟子同时出手,苍茫,霸烈的剑气朝着兰园劈下。 鬼哭狼嚎响彻兰园,万千鬼魂在兰园被摧毁前逃出。 眨眼间,恢宏气派的兰园成了一片废墟,人去楼空,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戏台。 “扫兴。” 一声叹息响彻云霄。 阳辽还不及反应,一股黑色的阴气从兰园废墟冲霄而起,掀飞长生道十余名弟子。 阳辽在空中踉跄数步,稳住身形,目光犀利的扫向下方。 一道黑色的身影立于废墟之上,正望着他。 那道目光阴冷而不掺杂任何感情,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从头寒到脚。 危险! 阳辽全身汗毛倒竖,警惕的盯着废墟中的身影,能在剑气风暴中毫发无损,还反击打落他长生道十余名弟子,事后泰然自若的和他目光对视,鬼市何时有这样的人物? 他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被地愚老人算计了! 第三十九章:富贵苟贱6 “所有人戒备!”阳辽低喝。 十多名长生道的弟子落在地上,方位变幻,包围兰园废墟。 长生道虽然只修剑道,在除祟镇鬼方面不如阴阳道宗,但剑修有剑修的敏锐,他们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 一把把利剑出鞘,握在手上,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留情的出手镇压。 废墟中央的冥纪披着玄色长袍,兰园只剩戏台的一点微弱灯光,使他看上去如同整个人都隐没在夜色中,他修长的凤眼毫无情绪波动,对戏台上早已吓得忘了逃跑的戏鬼道:“看来戏是唱不下去了,给你三息时间,逃命去吧。” 戏鬼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他来不及心疼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台上的花旦和小生合二为一,成为一个画着花脸的书生,然后化作数道黑烟,逃逸而去。 天上的阳辽密切注视地面上的一切,有些不解,他也不多想,一只小鬼对他而言并不会影响大局,真正的麻烦,只有废墟中的那道鬼影! “长生道办事,无关人等,还请回避!”阳辽高声道。 长生道,乃人族圣地仙门之首,盛名之下,即使是亡族也会给几分薄面。 本能的,他不愿意和那道鬼影发生冲突,境界越高,对于那道鬼影越忌讳! 冥纪眼中露出嘲讽之意,他就那么看着阳辽,轻慢尽显无余。 长生道的名头在他这儿了不好使。 阳辽青筋暴起,他忌讳不等于畏惧,作为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他火气噌的上来:“长生道弟子听令,布三伏剑阵!” 十多名长生道弟子立刻准备,十多把长剑同时出鞘,剑芒可斩日月,剑气浩荡如海,排列布阵,形成绝杀剑阵。 长生道弟子剑袍猎猎,依次入阵,各自占据一个位置,每有一名弟子入阵,剑阵威力便增强几分,所有弟子就位后,三伏剑阵正式启动! 三伏剑阵,乃是长生道始祖剑神所传下来的一组剑阵,对于使用者要求不高,可爆发出来的威力却不容小觎,一旦启动,阵内便会生生不息演化剑气,直到将剑阵之内的一切化为乌有才会停止。 阳辽密切注视阵内的一切,不敢有丝毫大意。 剑阵覆盖范围内,兰园的废墟中,一切有形之物全部在剑气绞杀下化成飞灰,一切都在燃烧,成为乌有。 冥纪玄色长袍无风自动,在剑气之中猎猎鼓动,可以毁灭一切的剑气落在冥纪身上,轻柔得如同风吹过。 所有的毁灭力量在他面前不具有任何杀伤力! 甚至,在这些恐怖的剑气落在他身上时,像是碰触到一堵无形的墙壁,全部反弹,朝着另外轰来的剑气斩去。 剑阵内的剑气洪流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阳辽眯起眼睛,意欲看穿混乱剑阵内的详细情形,他看到剑气紊乱,唯有那道黑影立身之地安然无恙,不由面色一沉。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身为长生道的少宗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伏剑阵有多强,这可是长生道的始祖,人族的那位剑神所创,虽然布阵的人实力低微,可凭着三伏剑阵的威力,要镇杀一尊亡灵应该完全没有问题才是! 可眼下的真实情况却是对方毫发无损! “太弱。”冥纪失望的摇头,三伏剑阵之名在他看来有些夸大其词了,他眼睑微垂,周身黑气喷涌,这些都是最纯粹的阴气,来自九幽地狱,在冥纪身上聚拢,形成一只巨大的黑色鬼爪。 鬼爪挥舞,一只手拍在三伏剑阵上。 剑阵传出轰鸣声,无数剑气在鬼爪之下溃散,维持剑阵的长生道弟子皆是喉头一甜,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倾倒,然后哇的喷出鲜血,倒在了地上。 阳辽脸色难看到极致,冥纪的速度太快,快到他都来不及出声让门下弟子退出剑阵! 只是一掌,就震伤了所有弟子,击穿了三伏剑阵! “你到底是什么人?”阳辽飘然落在一处屋顶,手握住宝剑,指着冥纪厉声喝问。 冥纪冷笑,号称人族第一仙门圣地的长生道也不过如此! 阳辽被他盯得发毛,眼前的鬼魂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比他见过的任何恶鬼都要强! 他思虑一下,收回宝剑,客气的对冥纪拱手道:“晚辈长生道门下弟子阳辽,适才出手多有冒犯,晚辈来此只为取九幽寒玉救人,还请前辈行个方便,他日我长生道定当涌泉相报。” 冥纪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在夜幕下显得阴森而恐怖,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阳辽,嘴角忽然上扬,身后的黑色鬼手朝阳辽抓去。 长生道先参与攻打北邙山在前,如今打扰他听戏的雅兴在后,当真以为他好性? “给脸不要脸!”阳辽暴怒,他已经低头,对方居然如此不依不饶,他也动了真火,再顾不上眼前这只厉鬼的实力有多恐怖,直接拔剑相向。 宝剑挥舞,一道道剑痕斩出。 每一道都苍茫而所向披靡。 长生道,只修剑,每一剑,都是无敌之姿! 鬼手拍下,依旧只是一掌,所有的剑气全部被镇压,这只手仿佛是从地狱探出,弥漫着阴寒的死气,接触到任何东西,都能将其腐蚀吞噬! 阳辽大骇,踏着飞剑快速闪避。 鬼手擦着屋檐而过,金色琉璃瓦片全部炸裂,化作明晃晃的火焰,化作飞灰。 “亡君!” 阳辽心里跳出一个念头,难道眼前的是一尊冥世的亡君? 可是鬼市这种在阴阳夹缝中生存的三不管地带,怎么会有亡君出现! 飞剑破空,不断避让,鬼手如影随形,紧追其后。 阳辽回头,看到冥纪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平静的望着他,心里极度不爽。 这是在无声的挑衅他!他在告诉他,他要杀他易如反掌! “真以为吃定我了!”阳辽翻身落在一出屋顶,他看向地愚酒肆所在的方向,脑海里出现了粟黎那张冷若冰霜而又英气逼人的脸,他嘴角浮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亡君又如何? 长生道的始祖可是曾经封神的存在!是剑神!被供奉在人族太庙众神第一位! 他心念永恒,全力催动宝剑,沟通剑神留在天地间的意志。 宝剑感应到他的决意,剑身铮鸣,带着光华冲上云霄。 一道道金色光芒穿透云层,如同骄阳洒下万丈光明。 一把纵横万里的巨剑从天而降,带着镇压万古的强势,对着那只黑色鬼手落下! 第四十章:富贵苟贱7 冥纪煞白的脸上出现一丝表情的松动,他木然的抬头,瞳孔里倒映着金色巨剑的轮廓。 剑神意志? 他颇为意外,身后的黑色鬼手遗世独立,朝着金色巨剑拍去。 阳辽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剑气中,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凌厉如剑,他一声爆喝,催动着巨剑,破开一切阻碍,要当场镇杀冥纪。 整个鬼市都被这两股能量惊动。 鬼市的每个角落,每个鬼魂都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们全都看到了天上降下的黄金巨剑和地下探出的黑色鬼手轰在了一起。 两者激战爆发出的余威席卷整个鬼市。 “不败剑魂!” 地愚酒肆内,冷若冰霜的粟黎站了起来,她剑眉倒竖,英气逼人的凝视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的地愚老人:“你骗了阳辽。” 没有任何质疑,粟黎非常肯定。 地愚老人嗫嚅着嘴,他也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怎么也没想到,阳辽居然可以凝聚剑神意志! 能够凝聚神明意志,这从很大意义上来说相当于阳辽可以触发神明的手段! 何为神明? 那是超脱世俗,人力无可抗衡的盖世强者! 他生前亦是人,对于人族剑神之名早有耳闻,这位剑神在遥远的乱古年间,一人一剑,在属于他的年代几近无敌! 北邙王和冥渡舟主虽然强大,可是他们面对的是人族最强神明剑神的意志啊! 地愚老人不敢想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开始后悔诓骗阳辽。 “他是剑神的后人?”地愚老人绝望的问。 粟黎的眼神里透出杀意,她握了握手上的剑,对门外守候的长生道弟子吩咐了一声,一阵风似的飞向战场。 在外人看来,剑神意志一出,阳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唯有粟黎明白,阳辽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必须尽快赶去,直觉告诉她,阳辽现在面对的敌人非常可怕! 粟黎面上虽然保持镇定,心里却早已慌了神,对阳辽,她谈不上什么爱意,可五百年来的相伴,她了解阳辽,也体会得到阳辽对她的深情。 人非草木,五百年无微不至的呵护,石头也会被捂热,更何况是人? 粟黎思绪万千,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本就神魂有伤,不能劳心动性,眼下关心则乱,一时间牵动了伤势,飞到半途,粟黎便再也支撑不住,朝着地面一头栽下。 “已经这么虚弱了…”粟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她看着自己的手,眼里尽是重影。 她焦急的望着兰园的方向。 天上的金色巨剑和黑色鬼手都已经消失,整个鬼市恢复如常,仿佛从来没有爆发过那惊天一击般。 慢慢的,街市上重新出现鬼影,只有被余威扫荡过的残破建筑还在低诉着那场战斗的霸烈,提醒着世人那场战斗真实存在过。 阳辽… 粟黎以剑为杖,支撑着一步步蹒跚的走向兰园。 往来的鬼魂驻足,注意力被粟黎吸引,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垂涎之色。 鬼市位于阴阳两世的夹缝之中,聚集着大量死后无法进入冥世徘徊阳间的鬼魂,在这里,龙蛇混杂,不乏生前大凶大恶,死后化成厉鬼的存在! 生人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养料,可以让他们更加强大! “好久没有生人敢到咱们这地界来了,看样子,还是个修士。”一只断头鬼阴阳怪气的开口,他把手上抱着的头放在脖子上,想要把它安上去一般,可是他一松手,那颗圆滚滚的头就揍落在了地上,惹得断头鬼骂骂咧咧。 “听说修士的精气非常宝贵,咱们这回可是捡到宝了!”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饿死鬼贪婪的搓着手,心里默默盘算怎么弄死粟黎。 粟黎面笼寒霜,镇定自若,她冷笑一声,左手手腕一翻,露出一个精致的金色手环,手环发出一声脆响,启动内部机关,暴雨梨花射向四面八方! 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响彻云霄,所有包围她的厉鬼来不及逃跑,就全部灰飞烟灭! 粟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兰园废墟,疲惫的阳辽若有所感,不安的望向一个方向。 在他不远处,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冥纪漠然而立,周身阴森鬼气虽然内敛,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阳辽白色的剑袍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他被剑气反噬,浑身多处被剑气斩伤,十分狼狈虚弱。 冥纪轻蔑的扫了一眼在场所有长生道弟子,见他们个个面露惧色,再无战意,也失去了出手的兴致。 对于阳辽的再三询问,冥纪徐徐吐出三个字,然后看也不看众人,转身离开。 阳辽虽然能够沟通剑神意志,但阳辽本身实力逊色于他太多,即使借助剑神意志也无法撼动他,长生道最强底牌已出,冥纪兴致缺缺,大为失望。 人族圣地,不过尔尔。 阳辽原本因为冥纪不再出手而放松下来的心情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北邙山。” 他浑身直冒冷汗,北邙王三个字浮现在他脑海。 对于人族圣地而言,北邙山是所有人的噩梦,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而他们又无力解决的大麻烦! 那里,聚集着世间大半的厉鬼,千年鬼煞遍地皆是! “竟然是他…”阳辽目光呆滞,他转念一想,又释然,北邙王是何许人?败给他也不算丢人。 他猛的看向那个让他不安的方向,召回宝剑,领着一众长生道弟子快速赶去。 他刚才,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能量波动,那道能量波动来自粟黎! 粟黎感觉浑身疼痛,她冷汗淋漓的醒来,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这种痛不是源自于肉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野兽撕咬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疼痛才消失。 她睁开眼睛,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一间诡异的庙里,整座庙宇装修阴暗,整体皆是黑灰白三色,跟她平时见过的庙宇截然不同。 庙宇内供奉着十尊面目各异的鬼怪,每一尊都身穿宽大的袍子,头戴冠冕,法相威严,赫然正是冥世的十方亡君! 粟黎正自纳闷,她为何会出现在十方亡君庙时,一道鬼影跑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青色戏服,画着花脸,看不清真实面目,见到粟黎站在十方亡君雕塑前,他明显身子一僵。 粟黎冷冷的看着他,剑眉微蹙,英气的脸上带着几分狐疑。 为何眼前的花脸戏子,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四十一章:富贵苟贱8 花脸小鬼垂下头,不敢去看粟黎,小心翼翼的往殿内走。 “站住!”粟黎眉头皱起,她出身圣地仙门,向来视山精野怪为邪祟,怎么可能容忍一只小鬼和自己同处一室,这在她看来,无异于挑衅! 她的口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花脸小鬼站定,头垂得更深。 粟黎靠着墙,平复了情绪,她一身剑袍,剑眉冷面,一头秀发也只是挽了一个和男子差不多的圆髻,束一支简朴的玉簪子,越发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凌厉而不好亲近。 她冷冷打量花脸小鬼,却发现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十方亡君庙,气氛诡异而寂静。 “你…你好些了吗?”花脸小鬼怯生生的问。 这种诡异的寂静让他害怕,似乎眼前的女子随时就会跳起发难一般,他觉得他需要说点什么,不然自己的小命可能会保不住。 粟黎眸子锐利如刀,射向花脸小鬼,她面色不善,那眼神赤裸裸的威胁他,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会杀了他! 她现在身体不容乐观,任何的危险都是致命的。 花脸小鬼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慌忙摆手说:“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看到你昏倒在街上,担心你会有危险,才把你带到十方亡君庙来的,这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粟黎目光柔和几分,原来是他救了自己:“为何救我?” 人鬼殊途。 况且他们素昧平生,对亡族来说,圣地仙门的人绝不会是朋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为何还要救她?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任由你躺在那里,你会被恶鬼撕裂的。”花脸小鬼道。 粟黎冷笑,鬼话连篇! 花脸小鬼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叹气道:“不管你信或不信,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能活着不比死了好?” 因为想活着吗? 粟黎闭上眼睛,活着,确实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不然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渴望长生,更何况,鬼市诸多恶鬼皆是死后入不了冥世,生不得,死不得,永生永世徘徊在阴阳间。 对他们而言,比谁都更渴望活着。 “你好些了吗?”花脸小鬼小心翼翼的又问道。 粟黎闭目养神,不做理会。 花脸小鬼见其不答,急得上前两步,想要查看粟黎的身体状况。 粟黎咻的睁开眼睛,射出两道犀利的厉光:“不许靠近!” 花脸小鬼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无辜的望着她,见她表情严肃,花脸小鬼识趣的在原地蹲下,抽了一根麦秸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道:“你们长生道是来剿灭鬼市的吗?据我所知,你们长生道不管抓鬼才对。” 粟黎不理他。 花脸小鬼自顾自抱怨:“一群剑修,不好好的修剑,专门跑来鬼市捣乱,还拆了我家,真是可恶,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们长生道了,这么欺负人。” 他逃命的路上发现,整个鬼市除了兰园,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仿佛长生道专程冲着他的兰园而去一般,这让他十分不服气。 粟黎抬了抬眼皮子,冷冷道:“你是兰园的主人?” 花脸小鬼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不忿的嘀咕:“你们长生道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现在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让你给个明白不过分吧?” 粟黎充耳不闻,反问道:“兰园出了什么事,你是兰园的主人,那在兰园和阳辽动手的又是谁?” 花脸小鬼身上的气势十分弱小,粟黎只看一眼就知道在兰园出手的另有其人,她迫切想知道真相。 花脸小鬼面色古怪的看着粟黎:“看不出来,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同伴倒是很关心,那个剑修对你很重要?” 粟黎眸光一冷,身上宝剑出鞘,寒光乍现,劈向花脸小鬼。 花脸小鬼吓得抱头鼠窜,连呼仙师饶命。 粟黎剑眉倒竖,斥喝道:“我问什么你只管回答,不该你管的不要多嘴,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花脸小鬼缩着脖子坐回原来的地方,一五一十说:“那个剑修带着一堆人劈了我的兰园,当时台下有一位客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我能感觉得出,那位客人很强很强。” 粟黎表情越来越冰冷,阳辽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当时我都以为我自己快死了,你都没看到当时的情形,整个兰园眨眼睛成了废墟,到处都是剑气,幸亏有那位客人出手,护住了戏台子。”花脸小鬼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 “说重点。”粟黎打断道。 花脸小鬼苦笑,眼里不露痕迹的划过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伤感,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位客人似乎有些恼了你那位同门扰他听戏,于是就跟他动起了手,大战前那位客人让我自己逃命,所以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粟黎半眯起眼睛,这话说了与没说没有两样,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你还没说你们毁了我的兰园是要干嘛?”花脸小鬼不依不饶的道:“那可是我花了几百年才建好的家,我认为你有必要给我一个解释!” 粟黎被他吵的烦了,不耐烦的道:“你这人怎的这般啰嗦?” “我不是人。”花脸小鬼严肃道:“我要解释!这是你欠我的。” “因为九幽寒玉,我需要它。”粟黎剑眉倒竖,强压下想动手的冲动,冷冷答道。 “九幽寒玉?那是什么东西?”花脸小鬼反问:“我做鬼这么久都没听过这玩意,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粟黎表情阴郁,地愚老人连这个也是骗她的? 好,很好! 粟黎宝剑回鞘,浑身上下杀意凛然,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被治好,也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但阳辽如今生死未卜,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一只老鬼的欺骗,她无法咽下这口气! 她一定要亲手宰了地愚老人! “哎哎哎,你别急啊,你先跟我说说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说不定它只是不叫你说的名字而已!”花脸小鬼见大事不妙赶紧叫道。 粟黎迟疑了一下,回过身道:“听说是件可以治疗灵魂创伤的东西,可见过?” “灵魂创伤?”花脸小鬼联系粟黎之前说的话,脸色大变:“你灵魂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粟黎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关你何事?”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花脸小鬼自觉失态,他想了想,问:“谁告诉你这东西的?” “你只管告诉我有没有。”粟黎不容商量的开口。 花脸小鬼认真的摇头:“从来都没有这种东西!” “果然是骗我!”粟黎提着剑就要离开,刚走两步,花脸小鬼的声音从身后再次响起。 “治疗灵魂创伤的办法确实有!” 第四十二章:富贵苟贱9 粟黎气上心头,管不了其他,此时只一心想着找地愚老人麻烦,其他事情一概不想管,手上提着剑,就是一副要去杀人的势头。 花脸小鬼急得满头大汗,怪自己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他想追又不敢追,只得干着急。 粟黎大步跑到十方亡君庙外,却因身体正虚弱,又急火攻心,忽觉头昏,手上的剑也拿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虚弱的扶着门,倔强的又走了几步,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何必呢…”她的耳边响起花脸小鬼的声音。 她再次睁开眼,看着十方亡君塑像,知道她又回到了十方亡君庙,她起身,浑身的无力感让她心惊肉跳,灵魂创伤此刻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身体状态,让她变得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这样的她,别说去杀地愚老人,恐怕连能不能走到地愚老人面前都是未知数! 她靠着墙壁,看着花脸小鬼虔诚的跪在十方亡君塑像前祷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萦上心头。 奇怪…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剧烈运动,你还是好好休息,不然只能伤上加伤。”花脸小鬼关心的说。 连他都看出来粟黎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相信粟黎心里自己也有数。 粟黎面无表情的盯着花脸小鬼,不知在想什么:“你叫什么。” 花脸小鬼一愣,回忆片刻道:“生前的名字叫兰潜,死了几百年,也没谁叫这名字了。” “兰潜。”粟黎咕哝了一句,然后平静的说:“你帮我去找攻击兰园的那位剑修,我要知道他的下落。” “外面现在很危险。”兰潜低着头小声说。 粟黎看了一眼外面:“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还是安心歇着吧,你们一时半会也走不出鬼市了,现在早已经过了辰卯时。” 过了卯时? 兰潜解释道:“这里是地愚先生的鬼市,和你们所了解到的其他地方的鬼市都不同,很多鬼市一旦太阳升起,就会变回荒芜的山村野寨,但这里不同,阳光照不进这里,只是白天的时候,鬼市的鬼魂会蛰伏,可以腐蚀灵魂的阴煞雾气开始弥漫整个鬼市,其他地方和夜晚没什么区别。” 原来是这样。 粟黎皱起眉头:“我们无法离开了?” “等到下一次鬼市开启,重新和外面的世界建立了联系,你们就能走了。”兰潜掐着手指算了算:“地愚鬼市逢月圆才出现,你们得在这里待上半月了。” 这么久! 粟黎将信将疑,她并不是第一次进入鬼市,关于鬼市,她所掌握的信息也不在少数,她深知鬼话连篇不可信,他话中有多少真假,都还有待考证。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小盒子,用一种奇特的手法步骤摆弄一番,小盒子发出卡擦一声轻响,一层层剥落,体型变大数倍,如花朵一样绽放。 无数金色的莲花从中飞出,环绕在粟黎身边。 做完这一切后,粟黎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修养,恢复体力。 兰潜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那一朵朵金色的莲花倒映在他黑色的瞳孔里,他那张花花绿绿的脸上露出缅怀之色。 阳辽带着门下弟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粟黎出事的地方,街道两边的屋子皆不同程度遭受到了破坏,一根根金色的神芒入木三分。 阳辽拔下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色神芒,在看到这些金色神芒的瞬间,他身上的气势压迫到了极点,随时随地可能爆发。 他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粟黎遭遇了什么,她重伤未愈,会出现在这肯定是因为担心他出事,而这些神芒,则是她遇到危险时发射出来的!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然后又握紧。 他和粟黎举案齐眉五百年,虽然粟黎对他永远都是不苟言笑,冷淡疏离,但他知道,粟黎生性如此,并非对他不满,她虽然极少显露心意,可每每他深陷绝境,他总能看到她眼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 她对他的情很隐晦,可他知道。 如果粟黎出事,他发誓一定会让整个鬼市给她陪葬! “少宗主,没有发现少夫人的踪迹。” 前往搜查的弟子不断來报,阳辽心里的担忧越甚,他抬头望天,剑修不信天,不信神魔,他们只信手中的剑,可为了粟黎,他愿意求一次上苍,信一次诸神。 他刚毅俊朗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无法想象没有粟黎的人生。 “把整个鬼市翻个遍也要找到少夫人!” 噬骨蚀魂的阴雾笼罩整个鬼市,让楼台街市如同置身云海,隐隐绰绰,好似云阙仙宫,如梦似幻。 白天的鬼市和夜晚截然不同,虽然同样灰蒙蒙一片,可不见了晚上灯火阑珊的繁华,一座座古老的空宅子和没有一个鬼影的街道看起来显得十分荒凉。 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 几道身影在房顶飞跃而过,身上 黑白相间的阴阳道袍鼓鼓生风,几人目标一致,朝着同一个方向快速前进。 “就是这里了!”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道姑打扮的女人,她率先落在了一处古老庭院上空,东南西北各自打量一番后,道姑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对身后的几位同伴说道。 “太好了,只差这一处,大阵就能够被激活,到时候整个鬼市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其中一个中年道人贪婪的道:“传闻地愚鬼市是人间各处鬼市的龙头,里面的鬼魂数量庞大,如果这次可以一锅端,宗门肯定会给咱们记上一记大功的!” 道姑风韵犹存,阴阳道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丰腴身材,她手上拿着一面阴阳宝镜,皮笑肉不笑道:“这一次还得多谢长生道的道友们吸引火力,将鬼市鬼魂的注意全部吸引,才给了咱们这么好的机会,咱们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长生道的弟兄们白白冲在最前头。” 其余几名道人都心领神会,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各位师兄师弟,阵眼就在眼前,还等什么?”道姑扬声一喝,率先纵身飞下。 其余几名道人紧随其后。 就在几人快要降落到院子里时,一阵血色的雾气毫无预兆的出现,空气中飘逸着桃花的香气。 几人定睛一看,在血色雾气中,不知哪里落下桃花花瓣,花瓣在空中组成一把花瓣椅子,一个身穿蓝色裹胸高叉长裙的绝美女子慵懒的躺在花瓣之中,凤眼含威,正盯着他们。 她衣袂飘飘,青丝如墨,拢了拢外罩的灰蓝色长袍的宽大袖子,一双白皙修长的玉足在空中轻轻晃动。 “阴阳道宗乃人族圣地仙门,一向自诩人族正统,什么时候竟然也成了梁上君子,做起私闯他人宅院的勾当?” 第四十三章:富贵苟贱10 “你是什么人?”一个道人戒备的问,他第一时间祭出阴阳镜,持在手中。 突然起来的红色鬼雾和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以及无声无息出现的神秘女子,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花见羞一双玉足十指指甲染成紫色,悠悠晃动:“人?这里是鬼市,除了你们几个,其他的自然都是鬼。”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道姑冷笑着问,阴阳道宗以抓鬼镇鬼闻名,最不怕的就是鬼祟。 花见羞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几人,一女四男,修为皆不弱,她红唇微扬,昂着头不屑道:“阴阳道宗可真是哀家见过最嚣张的贼,几位夜闯私宅,当真以为鬼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区区一个鬼市而已。”道姑倨傲的道:“你还真就说对了,天下鬼市,从来没有我阴阳道宗去不了的,不过一群孤魂野鬼,触怒我们,只有灰飞烟灭,本座劝你识相,现在跪下求饶,本座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她来之前已经掌握了地愚鬼市所有的信息,知道地愚鬼市厉鬼虽多,好在尚且皆在他们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地愚鬼市最强的莫过于鬼市之主地愚老人,眼下的女鬼架势虽大,可在她眼里不过是狐假虎威,徒有个空架子,根本不足为惧。 花见羞轻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望着道姑,不无示威的说:“上次这么跟哀家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你若是想下去和他一叙,哀家定然如你所愿,哀家记得,那个似乎也是阴阳道宗之人,说不定还是几位同门。” “你杀了我宗弟子?”几位道人脸色大变,周身杀气腾腾。 阴阳道宗虽然稍弱于长生道,可也是人族数一数二的圣地仙门,门下弟子行走在外,即使是异族也会礼让三分,给圣地几分薄面,鲜少听说门下弟子被人打杀的事,而且还是被一只女鬼! “到了下面,记得代哀家向你们那位钱师弟问好。”花见羞抬起右手,玉手纤纤,一指点出,血色雾气翻涌,其中飞舞的桃花花瓣全部滞留,化作锋利的飞刀杀向几位道人。 几位道人四散分开,各自占据一个方位,手中同时出现一面镜子,阴阳宝镜如同五轮小太阳,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花瓣被光照射,在空中自燃。 几名道人以道姑为首,道姑名阴月,虽然不是阴阳道宗年轻一代首徒,可却是阴阳道宗阴宗嫡传,深受阴宗之主阴虚道人重视,修为更是众人之中最强! 阴月立起了眼睛,起手就是杀势:“一只厉鬼也敢在本座面前逞凶,简直找死!” 一轮银色太阳升上高空,阴月手中宝镜爆发出慑人的危险气息。 阴阳道宗的阴阳宝镜,是阴阳宗后人仿照阴阳宗始祖阴阳真神的无上神兵阴阳炼仙镜打造的宝镜,一镜照阴阳,冤魂厉鬼无处遁形,魂飞魄散! 传说,阴阳真神的阴阳炼仙镜乃是人族最强几件兵器之一,阴阳道宗门下弟子所用阴阳宝镜虽不及十之一二,却一样威能无尽,不失为一件至宝! 根据地位的不同,阴阳宝镜分别用精金,秘银,炼铜,云铁打造,阴月娘子手中宝镜仅次于阴阳道宗阴,阳两脉宗主,为秘银所制! 花见羞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扫,满院子的桃花花瓣摇曳,汇聚成一条条花瓣长河,流淌过虚空,如一条条粉色的羽衣飞舞,环绕在花见羞身侧,美轮美奂。 粉色桃花如素练,顺着她手指指向的地方飞去,一条条素练合而为一,轰碎万法。 阴月脸色大变,快速后退,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桃花座上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 一只厉鬼,居然硬撼阴阳宝镜! 阴月左手一挽,手中出现一把符篆,这些符篆不同于常见的符篆,通体漆黑如墨,上面用朱砂铁画银勾,十分诡异。 花见羞冷笑:“阴阳道宗阴虚一脉的炼尸符,一旦被打中,就会被符篆吞噬本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不止可以控制活人,也可以控制阴魂。”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阴月身上的阴阳道袍无风自动:“本座今日就为民除害,收了你这恶鬼!” 阴月一把炼尸符飞出,天地变色,灰蒙蒙的天空转眼间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一道道符咒破空而去。 花见羞身边,桃花花瓣落英缤纷,明明是女鬼,却似仙人圣洁出尘,她眉眼间神色淡然,片片花瓣化作无坚不摧的壁垒,同时,裹带着炼尸咒的威压,伴着花见羞一声轻哼,强大的力量反杀向阴月。 阴月冷笑,手中阴阳宝镜翻转,神光轰出,其他几位道人也在同一时间出手,强势无匹的撕开花瓣防御。 炼尸符一张张鱼贯而出,势如破竹。 花海倒灌,花见羞蓝色衣袂在虚空中飞扬,她舞动宽大的袖子,桃花素练紧随,同时轰向炼尸符。 阴月连同几位道人同时将阴阳宝镜对准苍穹,五道光芒冲天,黑暗的夜空中出现一轮红日,红日普照光明,对准花见羞落下。 光,可以净化一切邪祟。 亡族,尤其惧怕阳光,但凡被阳光照射,轻则灼烧,重则灰飞烟灭! 阴月和几位道人看到花见羞被阳光淹没,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深知再继续缠斗下去,他们根本不是女鬼的对手。 女鬼给他们的感觉,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再厉的鬼又如何?还不是在阳光之下魂飞魄散!”阴月美丽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一名道人惋惜道:“可惜,如果这只女鬼能够炼化,一定是最出色的阴傀!” “不过是地愚老人养的女鬼而已,等炼化了整个地愚鬼市,还怕找不到厉害的鬼魂炼制阴傀吗?”阴月说着,手中凭空出现一支黑色的小旗子,她朝着院子中央走去。 她弯腰,作势要把旗子插在地上。 一股莽荒古老的气息突然出现,阴月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一锤子砸飞似的,倒飞了出去。 “师妹!” “师姐!” 四名道人同时放出意念,在半道接住了阴月。 “哀家让你们动了吗?” 一道身影从阳光中走出,花见羞一袭灰蓝长裙,袅袅婷婷,如同天神下凡,她凤眼微厉,笼罩在她头上的太阳瞬间被一团乌云吞没。 她似笑非笑的盯着阴阳道宗几人,暗笑几人不自量力。 阴阳道宗的几名道人全部失声大叫:“不可能!你怎么会不怕阳光!” 第四十四章:富贵苟贱11 亡灵不惧怕阳光,这不符合他们以往对亡灵的认知,阴阳道宗世代抓鬼除祟,对于亡灵的各种弱点了如指掌,可眼下的一幕实在是让他们难以置信! 几名道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花见羞视线落在阴月手上的黑色旗帜上,心中了然,她上前一步,逼视着几人:“你们要布阵做什么?” 阴月心虚的后退一步。 花见羞一指点出,阴月手上的旗帜自动燃烧起来。眨眼间化为灰烬。 “你!”阴月恼怒的瞪大眼睛,阵旗上有法阵,是一件法器,竟然被对方一指就毁了! 此旗一毁,大阵难成,到时候效果将大打折扣! “目光躲闪,必然有诈。”花见羞冷冷道。 “你是在找死!”一名道人怒不可遏的指着花见羞:“你当真以为我们师兄弟几个怕你不成!” 另外一名道人冷笑,恼怒道:“我们兄弟几个倒想看看你是个什么鬼魅,居然敢在我们面前如此撒野!” 说完,两名道人飞天而起,袖中飞出一团黑雾,洒向花见羞。 道人们出手奇快,在电光火石之间,黑雾已经到达,他们几人这次前来鬼市,联合长生道,就是为了布下大阵,将地愚鬼市炼化,其中恶鬼全部练成阴傀,他们计划周全,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不想最后所有的计划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女鬼轻飘飘化解,阵旗都被对方毁掉! 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岂能不怒? 灰蓝色广袖长袍裙袂飞扬,花见羞绝艳的身影翩若飞仙,血色雾气发生变化,像是时间停止,空间凝滞,化作难以逾越的屏障,其中的黑雾的速度变得奇慢,在她眼中犹如蜗牛爬行。 嗤啦啦,黑雾发出刺耳之声,一条条拇指大的尸虫掉在地上,被红色血雾灼烧成焦炭。 花瓣化作一条条锁链缠住两名道人的脖子,将其二人带到花见羞跟前,花见羞微微眯着眼睛,俯瞰二人:“阴阳道宗意欲何为?” “妖孽,阻碍阴阳道宗办事,你难道不怕引来我阴阳道宗的报复,从此万劫不复吗?”其中年纪偏大的道人蹬着双腿,挣扎着威胁道。 花见羞嘴角上扬,点翠流苏耳坠轻轻晃动,发出点点幽蓝的光华:“哀家再问你一次,阴阳道宗意欲何为?不说,杀!” 两名道人脸色大变,都从她眼中看到了杀意。 她不是在开玩笑! “妖孽,休要猖狂,受死!”另外两名道人见同伴遇险,从袖中掏出几张符箓扔向花见羞,口中念念有词。 轰隆隆! 符箓破空,一声巨响,雷霆划破夜空,恐怖的雷电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从天而降,扑向花见羞。 引雷符,对克制恶鬼有奇效,雷电之下,没有任何阴魂可以幸免,天然克制任何无实体的灵体! 花见羞平静的望着雷电袭来,头上的点翠珠花,耳上的流苏耳坠,脖间的绿松石项链,相继发出微弱的蓝光。 雷电落下,花见羞立身之处蓝盈盈一片,雷电接触到蓝光,全部避让,没有丝毫溅落在花见羞身上。 一道又一道雷电劈下。 “不自量力!”花见羞气势爆发,犹如一尊霸道的女皇君临天下,她右手比剑指,隔空挥出,蓝色光芒凝聚,化成一只冰蓝色的神鸟,神鸟振翅,清啼九霄,冲着雷电飞去。 两者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余威席卷周遭,掀飞无数宅院的屋顶,一些年老失修的,当即成为了废墟。 花见羞被气浪掀飞,在半空中身体轻旋,如同一只蓝色的蝴蝶,擦着残留的雷电而过,落在地上。 射出引雷符的两位道人被气浪掀飞,吐出一口老血,重重摔在了地上,砸出两个深坑。 阴月不给花见羞任何喘息的机会,瞄准时间,神光再次轰出:“看本座斩你!” 阴阳宝镜,可炼阴阳,是仿阴阳宗始祖的盖世神兵打造,就算是大妖恶鬼,也一样照杀不误!更何况是阴魂厉鬼! 同时,阴月娘子左手撒出黑雾,这是阴阳宗的尸雾,由无数的尸虫化成,一旦沾身,隐藏在黑雾中的尸虫就会瞬间吸干其血肉,化成白骨。 她所用的尸雾,威力远在她两位师兄之上。 花见羞秀发飞扬,高高在上的俯视阴月:“这等污浊的东西,阴阳宗以后还是少用为妙,不知道的,还以为阴阳宗是邪门歪道呢!” 花见羞一挥袖子,洒落血色霞光,抹去一地尸虫,云淡风轻的道。 阴月当机立断,退出数百米,和花见羞保持安全距离,她不再出手,神情古怪的盯着花见羞上下打量。 这么强大的女鬼,根本不可能是地愚老人豢养,她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超地愚老人! 既然如此,那只有一个可能,这只女鬼不属于地愚鬼市。 她不由想到昨夜的那只黑色鬼手,面色凝重,眼前的女鬼难道和那只鬼手有联系,或者就是同一个人? “你是!”她胡乱猜测,脑子里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帝城发生的一件大事,结合眼前女子表现出来的实力,她本能的将两者联系起来,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亢奋,她的声音近乎颤抖:“不久前帝城林家,林国公之女死而复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宗亲自上门查证,据悉是苏国公之子苏信轩求了高人为其起死回生,可据我们秘密查探得知,这位苏公子并不是求了什么贵人,而是与恶鬼做了交易!” “你就是与他做交易的恶鬼!那位传说中的冥渡舟主!” 冥渡舟主四字一出,其余四位道人全部脸色一僵,冥渡舟主之名在阳世广为流传,算得上是凡人之间一种不成文的信仰,传说这位冥渡舟主手段通天,只要付得起代价,可以实现人一切所求! 这已经超脱了鬼怪的范畴,千年恶鬼在她面前也不过蝼蚁。 花见羞锐利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夏夏自从随苏信轩去了帝城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听到阴月提到夏夏,淡漠如她,也温柔起来。 阴月敏锐的捕捉到花见羞的变化:“看来,那个随苏家公子去救人的姑娘是你的使者。” 每一个阴阳道宗的弟子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炼制出属于自己的强大的阴傀,他们一生都在为了实现这个梦想而努力,阴月也不例外。 她目光火热,这世上还有比冥渡舟主更合适做阴傀的人选吗? 没有! “夏夏怎样了?”花见羞问。 阴月稳定心神,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她倨傲的抬起下巴:“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胆敢和我们阴阳道宗为敌,早已被我宗诛杀。” 诛杀! 第四十五章:富贵苟贱12 阴月的话让花见羞如遭雷击,怔楞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诛杀二字,愤怒,悲伤冲斥,让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关于夏夏有关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双手颤抖。 阴月对两位师兄传递了一个眼色,二人当即会意,各自飞出一张符箓,打在桃花花瓣形成的枷锁上,救下两名受困的道人。 “几位师兄师弟快点趁机离开,眼下阵旗被毁,烦请大家去先前埋下阵旗的地方一一激活,一旦法阵启动,虽然效果有所减弱,但依旧可以压制鬼市内的这些恶鬼,眼下咱们面对的是冥渡舟主,不开启阵法,咱们都得死!”阴月秘密传音,交待道。 “师妹,你一个人能行吗?”年纪最长的道人不放心。 阴月密切注视花见羞的动静,催促道:“趁着她现在心神不佳,你们快走!再婆婆妈妈下去一个也走不掉!我一个人留下,万一打不过我也有自保的方法,你们如果不想我死,就赶紧去激活法阵!” 四名道人默然,认可了阴月的话,四人担忧的看了一眼阴月,一溜烟跑了。 花见羞悠然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成为血红色,美艳绝伦的脸不怒而威,威严霸气,她冷冷的望着阴月,不含一丝情感,如同看着死人,愤怒到极致的平静,如山雨欲来:“夏夏的尸身在哪?” “尸身?”阴月哈哈大笑:“任何一具尸体在我阴阳道宗手上都可以成为最强的兵器!” 阴阳道宗炼尸不是什么秘密,阴傀和尸傀是阴阳道宗的立教之本,在他们手上,阴魂可炼成阴傀,尸体可以炼成尸傀,他们一直有将敌人炼成他们手上利器的传统。 “好,很好!”花见羞的脚下,一朵朵火红的彼岸花摇曳绽放:“他日哀家必上阴阳道宗,但凡对夏夏出手之人,哀家定让他灰飞烟灭,阴阳道宗,将承受哀家的滔天怒火!” 森寒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杀意。 一朵朵彼岸花盛开,以花见羞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这些盛开在黄泉的死亡之花,在鬼市阴气的滋养下开得越发红艳,远远望去,犹如一片血海。 阴月嘴唇发白,感觉自己的灵魂随时就要离体而去,她双手合十,对着花见羞做出弯腰叩拜的动作,在彼岸花靠近时,她身上爆发出黑白两色的光芒,一尊巨大的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这道人影与天齐高,身穿黑白两色的阴阳道袍,头戴阴阳冠,道骨仙风,白发飘飘。 花见羞眯起眼睛。 巨大的人影双眼洞开,一黑一白,如同黑夜和白昼皆是他双眼所化,彼岸花在他目光之下化作火焰,不能靠近阴月三丈之内。 “怒火?”阴月冷笑,拥有巨大魂影保护的她肆无忌惮,她一步步走向花见羞:“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几位师兄师弟对我言听计从吗?知道我师父,身为阴阳道宗阴宗之主的他,为什么对我器重有加吗?一切都因为他,我们阴阳道宗的阴阳真神!” 阴阳真神! 对于这位阴阳道宗的创始人,花见羞也有所耳闻,传闻在上一个纪元,遥远不可追溯的乱古年间,阴阳真神合聚阴阳,证道封神,是一尊名副其实的神道强者,在那个人族势弱,艰难求存的年代,阴阳真神手持阴阳炼仙镜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其神位还供奉在人族太庙,享受人族后世香火! “原来是血脉返祖,因此可以燃烧精血,让先祖显圣。”花见羞一眼看穿各中玄妙,各族之中皆有血脉返祖的现象,即使是一些无敌世间的强者血脉在延绵数代之后也会变得稀薄,后代中只有极为稀少的才有血脉返祖的现象出现。 她幽幽道:“你真以为凭借先祖显圣就能保你性命?” “能不能,试试就知道!早听闻冥渡舟主之名,一直无缘得见,还请舟主不吝赐教!”阴月说完,一掌拍出。 她身后阴阳真神的虚影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一只遮天巨手对着花见羞落下。 花见羞衣袂飘飘,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同时出现十余个花见羞,将阴月和阴阳真神虚影团团包围。 三个花见羞在巨手之下化作青烟。 其余的花见羞同时出手,一道道红色光线从掌中飞出,彼此交织,形成一张天罗地网,将阴阳真神的魂影网住。 “天真!”阴月扬声冷喝,阴阳真神身上沖起黑白两色的阴阳光,天罗地网在阴阳光中消失。 阴阳光束化作一根根箭,射向花见羞。 “你真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吗?这可是阴阳真神,是真正的神道至尊,虽然这只是他的一道影子,可你不要忘了,凡人和神之间的差距不可弥补,就算是鬼王,也同样要避其锋芒,你就受死吧!” 阴月疯狂大笑,她飞向花见羞,身后的阴阳真神魂影威压万古,所过之处一切化为飞灰。 花见羞落在一颗树上,踩着一片树叶立于风中,平静的望着带着阴阳真神魂影冲来的阴月。 阴阳真神虽然是神明,可终究只是一道影子,除非是阴阳真神亲临,否则即使是真神的影子,她也同样无惧。 “神吗?”花见羞讥笑:“谁来也保不住你的命!” 一把檀木折扇出现,扇面打开,同样古老而莽荒的气息从中爆发。 玉清扇前身是穗雨扇,是乱古年代,冥世之主葬帝亲手所制赠与穗雨帝后的,虽然在漫长岁月中,此扇受损,但一族大帝亲手所炼制的法器,即使有损,也一样可以威压万古! 阴月被玉清扇散发的神光灼痛双眼,阴阳真神的魂影目光穿透万古望向玉清扇,轰的一声巨响,一轮阴月出现在他脑后,无数的阴阳符从他体内飞出,排列在前。 他巨大的手一掌落下,阴阳符密密麻麻射出。 花见羞身影变幻,留下一道道虚影,她虚空踏步,主动迎上阴阳真神,血色雾气升腾,桃花花瓣飞舞。 阴阳真神伸手去抓花见羞,莽荒气息浩荡如海,所过之处虚空破碎。 花见羞玉足踏出,落在阴阳真神的胳膊上,迎风而起,借力踩在他肩头,她落足之地,一朵朵彼岸花绽放,疯狂汲取阴阳真神的力量。 阴阳真神闷哼一声,身后的阴月飞起,这是阴阳真神名动万古的阴阳炼仙镜,一镜出,可炼天下邪祟,妖魔鬼怪皆伏诛! 花见羞裙袂飞扬,不甘示弱,她素手一扬,玉清扇哗啦一声打开,玉清扇一扇,可以逆乱阴阳,一扇之下名山大岳皆要化为灰烬! 两股强大的力量轰在一起,世间只留下一团光照亮永恒! 第四十六章:富贵苟贱13 “发生什么事了?”地愚酒肆内,长生道一干弟子面露惊恐,这才过去多久,鬼市又爆发了第二次惊天大战,战斗的余威隔着老远,依旧让他们感到惶恐不安。 粟黎和阳辽都不在,一众小辈没有主心骨,都不知如何是好。 地愚老人拄着拐杖走到最前面,浑浊的双目精光闪烁,他远眺波动传来的方向,看到那是他的宅院,在白光中,有一尊与天齐高的魂影,身穿宽大的阴阳道袍,他寸寸皲裂,背后的阴阳镜也慢慢化为流光。 还有一个风华绝代的高贵女子,手持玉清扇,一身蓝衣衣袂纷飞,她如一只蓝色蝴蝶,在光团之中掠过。 … “舟主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地愚老人暗暗嘀咕。 阴阳真神的魂影破灭,下一刻,整个鬼市震动,磅礴伟力充斥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浩荡,苍茫而厚重的力量压下,一组古老的阵法被激活,无数的金色符文如一只只小蝌蚪一样出现在虚空中,布满鬼市每一寸天地,散发着破除一切邪祟的神圣力量。 “这是阴阳道宗的阴阳化煞阵!阴阳道宗真的布阵成功了!”一名长生道的弟子兴奋的叫了起来。 地愚老人面沉如水,居然是传说中的阴阳化煞阵,对于这个阵法,他有所耳闻,这是阴阳道宗最出名的阵法之一,是阴阳道宗的始祖阴阳真神所创,阵法覆盖之下,可以将所有阴魂邪祟炼化成阴傀! 心念活络间,地愚老人觉得背上一热,背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符箓。 “开始了…”地愚老人声音苍老,阴阳化煞阵一旦运转,覆盖范围内所有的阴煞都会被标记,永远无法逃出阴阳煞阵! 但凡被标记的阴煞,生死皆被布阵之人掌控! 这是阴阳道宗真正的阴阳煞阵,不是后辈拷贝的阵法,而是当初阴阳真神亲手所布,被阴阳道宗的弟子搬到了鬼市! 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地愚老人迈步走向外面。 “喂,你干什么!”一名弟子扬声喝问,利剑出鞘,瞄准地愚老人。 地愚老人嘿嘿一笑,慈祥的说:“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刀剑无眼,伤了老头子我就不好了。” “怕就别动!” “你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就可以拦住我?先前老头子不走,不过就是要看看你们搞什么名堂,眼下既然已经弄清楚,老头子我就不陪你们玩了。”地愚老人身形诡异,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小巷尽头。 长生道弟子俱是一惊,十余把利剑同时飞出,剑花朵朵,化作流光,杀意纵横。 “小老儿都说了,你们几个,拦我不住。”地愚老人从原地消失,留下一道残影。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上落下,数道剑气斩落,消失的地愚老人一声闷哼,从高空被打落,在不远处狼狈现身。 阳辽高大威武的身影从天而降:“他们拦不住,我来!” 地愚老人目光闪烁,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嘻嘻的站了起来:“恐怕阳少宗主也拦不住小老儿。” “是吗?”阳辽冷笑,他手上的惊影宝剑铮鸣难耐,感受到主人愤怒焦躁的情绪,它随时会斩出惊世一击! 地愚老人笑着不说话,他身影变得虚幻,然后竟变化出数十个地愚老人,同时朝着不同的方向逃跑。 阳辽挥剑,剑气射出,化作金色的鸟影,朝着地愚老人追杀而去。 长生道是剑道大宗,阳辽的剑如同他的剑名惊影一样,快而凌厉! 一道道剑气撕裂了地愚老人,眨眼间就只剩下三个地愚老人逃向远方。 阳辽凶狠的道:“老子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 地愚老人真身藏在三道身影之中,眼见剑气逼近,地愚老人身形一晃,落入阡陌纵横的街市之中,他紧紧裹着衣袍,健步如飞。 阳辽挥出的剑气乍看十分普通,可是细看却不简单,所有的攻击都藏在看似漫不经意的一剑之中,一旦对手轻视,便会出其不意取其性命! 阳辽闲庭漫步,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充斥着愤怒和暴躁,粟黎至今下落不明,长生道弟子四处查找都不见踪迹,他第一时间想起地愚老人,既然地愚老人被称为鬼市之主,那么他一定有手段可以找回粟黎! “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赤裸裸的威胁。 地愚老人暗暗捏了把汗,脚下速度又快了几分,根本不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惊恐的发现,不管他如何逃跑,阳辽始终和他保持同样的距离。 “该死!难道要动用那个?”地愚老人正纠结,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将他拖进巷子里。 地愚老人惊慌失措的望向那人,见其画着一张唱戏的大花脸,不由又惊又喜的道:“兰先生,你怎么在这?” 兰潜激动的拉着他的手,正要开口,一道剑气突然迎面斩来。 地愚老人一把抓住兰潜,跳上围墙,拔腿就跑。 “居然还有一只。”阳辽御剑飞行,对于突然多出的小鬼毫不在意。 他不信,在这小小的鬼市会藏着第二个像冥纪一样的恐怖人物! “地愚先生,你怎么得罪这人了?”兰潜急得满头大汗,阳辽带着人摧毁兰园的一幕犹在眼前,对这个实力强大的剑修,他从骨子里畏惧。 地愚老人下定决心,调转方向,迎战阳辽。 兰潜被吓得魂飞九天,激动的大叫:“老先生你可要三思,这个人不好惹啊!” “老夫心里有数,你若怕,就自行离去,他的目标是我,不会牵连你。”地愚老人推开兰潜,兰园的兰先生胆小怕事之名他早有耳闻,也不多言,他佝偻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变得高大,瘦小的身体内藏着洪荒巨兽一般,气势陡然大变。 兰潜进退两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地愚先生可有把握脱身?” “老夫是鬼市之主,自然有些手段,眼下也是不得不用了。”地愚老人道。 他雄踞鬼市无尽岁月,这些年虽然收敛了锋芒,可不代表他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任人宰割。 兰潜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见阳辽越来越近,他心一横,对着地愚老人鞠了一躬:“那就静候先生的好消息了,我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先生。” “何苦。”面对逼近的阳辽,地愚老人无奈的摇头。 阳辽背负双手,脚踏飞剑,气势恢宏,他目光犀利,察觉到地愚老人身上古怪:“看来,你是要与我正面一战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地愚老人不改慈眉善目的样子,他双手合十,对着虚空一拜,在鬼市一个角落,一道巨兽虚影破土而出,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长生道的小辈,能死在亡骨刹下,也是你的荣幸!” 第四十七章:富贵苟贱14 冥骨刹身体如同一座小山,大半的血肉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看不出生前是什么兽类,面目狰狞可怖。 所谓的冥骨刹,是一种介乎生死阴阳之间的怪物,身体坚如铁石,而且嗜杀成性,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杀戮,血流成河。 阳辽脸上阴晴不定,脚下惊影剑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变作十六把,剑锋瞄准冥骨刹:“这就是你雄踞地愚鬼市的倚仗?” “倚仗与否,阳少宗主试试就知道了,老夫就不与少宗主多做纠缠,先行一步了。”地愚老人担心家宅之变,无暇顾及其他,一溜烟消失在原地。 冥骨刹和阳辽对峙,猩红的眼睛如同两只巨大的红灯笼,它咆哮,露出尖锐的牙齿,扑向阳辽。 地愚老人一溜烟回到家中,入眼所及一片狼藉,家中四面围墙坍塌,楼台亭阁残缺,他心痛又心焦,四下寻找花见羞的身影,他记得大战的最后一幕,花见羞并未受伤,视线梭巡一遍,落在地上的玉虚扇上,他快步上前,毕恭毕敬的拾起玉虚扇,捧着进屋,将其供奉在香案之上。 地愚老人匆忙取出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粒小小的红色香料,点燃放进香炉之中,香料燃烧,轻烟袅袅,红色的霞雾笼罩玉虚扇,如同泥牛入江,红色霞雾全部进入玉虚扇中。 不消片刻,一道伴随着桃花花瓣的红烟再次飞出,落在地上化作一个风华绝代的高贵女子。 花见羞一袭墨色曳地广袖长裙,如玉的脸上神色稍显疲惫,她双手拢在袖中,涟涟目光古井无波。 “舟主,究竟发生何事了?”地愚老人焦急万分。 花见羞踱步走到门外,看着虚空中一道道金色符文道:“阴阳道宗想要借阴阳煞阵炼化此地,将其变成阴阳道宗弟子的试炼之地,他们这次手笔不小,竟然将阴阳真神亲自刻下的阴阳煞阵都搬了过来,所幸最后的核心被哀家破坏,不然阵法威力将比现在更强数倍,届时鬼市之中等级稍弱的会立刻变成阴傀。” “舟主可有办法破解危局?现下鬼市之中不止阴阳道宗一个圣地仙门,还有长生道也牵扯其中,我使诈诓他去兰园,想借此报信,不想舟主先行一步回来了,北邙王虽然出手,可也只是击退了阳辽,眼下局势不容乐观,舟主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召唤了冥骨刹?” 地愚老人点头,擦了擦头上的汗,委屈道:“长生道的小子太厉害,我也无法,只得借助冥骨刹脱身,不然小老儿可就见不着舟主了。” 冥渡舟主轻笑一声:“眼下的局面何止对咱们不利,说是必死之局也不为过。” “舟主不要吓我,难道您也没有办法?实在不行,我去求北邙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相信北邙王还是深明大义的。”地愚老人哭丧着脸,他了解花见羞的为人,她既然这么说了,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花见羞笑容淡漠:“你何时听说过北邙王古道热肠?我们若要走,自然也有办法,只是你们却是走不了的。” 地愚老人面色苍白,他已经被阴阳化煞阵标记,又有阳辽不依不饶,逃是逃不了的,他渴望道:“舟主,真的没有法子了吗?我不想化作阴傀啊!您既然连阴阳真神都可以镇压,想必也是不怕他们的,咱们多年情分,您要救我呀!” “哀家若要弃你不顾,早已离去,何必管阴阳道宗如何。”花见羞神态沉静,她想了想,徐徐道:“长生道来此做什么?” “长生道这次来的是现任圣主之子阳辽,来这是要求我救他夫人性命。”地愚老人如实回答。 “他夫人你可能治?”花见羞问。 地愚老人斟酌一番,蹙眉,他正要答话,门外忽然传来声响,地愚老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冥渡舟主,见其神色如常,才笑着道了声稍等,前去开门。 门开了,一张唱戏的花脸出现。 兰潜见地愚老人亲自开门,立马笑逐颜开的说:“离去之后十分担心先生安危,特意来先生府上看看,先生没事,真是我鬼市之福,实乃大幸。” 地愚老人面上淡淡的,他虽然知道兰潜胆小怕事,可是对于兰潜面对危险弃他而去一事,他心里还是有些芥蒂:“有劳兰先生挂心了,还劳兰先生亲自跑一趟,现下鬼市局势混乱,兰先生如果没什么事,还是好好在家待着,不要乱跑。” 兰潜苦笑道:“先生错怪我了,实在是兰园被毁,我无处可去,才在外游荡。” 听到兰园,地愚老人的表情有些尴尬,兰潜如今无家可归全赖他,如果不是他诓骗阳辽去兰园,兰潜也不至于遭受无妄之灾,念及此,地愚老人口气软了下来:“这事是老夫对不住你,若是能逃过一劫,老夫定然组织众人为你重建兰园,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在我这住下。” “当真可以?”兰潜兴奋的问。 地愚老人呵呵笑道:“自然可以,只是兰先生要知道,先前追杀老夫的人不会就此罢休,住在老夫这里,老夫也不能保障你的安危,兰先生可要想好。” 兰潜闻言沉默,他想了半天,下定了决心:“老先生说笑了,现下整个鬼市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在哪里又不是担惊受怕,倒不如在先生这里住下,也好有个照应,先前是我不对,丢下了先生自己逃命,还请先生勿怪。” 他深深作揖,表示歉意。 地愚老人受了他的礼,让开道,叫兰潜进屋。 “这位姑娘也在呢!”兰潜笑着对花见羞作揖:“姑娘昨夜到兰园听过我的戏,我还道姑娘是哪儿来的,竟然这么美若天仙,不想今日有缘,竟在地愚先生这儿再次见到姑娘。” 地愚老人笑吟吟道:“兰先生,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冥渡舟主,可不能唐突。” 冥渡舟主! 兰潜大喜过望:“听闻冥渡舟主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不知是真是假?” 地愚老人皱眉。 兰潜尴尬的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平复了心情,认真的道:“舟主不要怪罪,实在是有事想求舟主。” “何事?”花见羞问。 “想求舟主救命。”兰潜恳切道:“我在阳间的故人灵魂有损,命不久矣,求舟主慈悲,救她一命。” 花见羞望向地愚老人。 地愚老人会意:“你来这就是为了她而来?” “是,地愚先生是鬼市著名的鬼医,就是冥世的亡君也曾请过先生治病,我想先生一定有法子,所以特意来求先生。”兰潜如实回答。 “你要救的是何人?” “粟黎!” 地愚老人大骇:“居然是她!” 第四十八章:富贵苟贱15 “老先生也认识她?”兰潜意外的道。 地愚老人表情尴尬,他苦笑着说:“不瞒兰先生,今日追杀老夫之人,想必你也知道他的来头,他是长生道少宗主,名唤阳辽,你口中的粟黎,正是他的夫人,他之所以追杀老夫,也是要老夫为他夫人治病。” “夫人…”兰潜愣在原地,不断重复着夫人两个字,他苦涩的笑了,难怪一向为人冷漠的粟黎会关心他,原来他是她的夫君,原来她已经嫁做人妻… 也对啊,五百年岁月,即使对于粟黎这样的修道者也不算短,她已不记得她,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她嫁与他人? 他回想起见到粟黎时她身上穿的长生道剑袍,初时未曾注意,现在想来,那抹白刺得他眼睛疼。 地愚老人不解,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伤心欲绝的表情,他想了想,道:“你没有问过她近况?” “是呢。”兰潜强颜欢笑,道:“无论如何,还请先生救救她。” “不是我不救,而是真的救不了。”地愚老人瘪嘴道。 兰潜不解道:“老先生您可是鬼市最有名的鬼医,怎么会救不了呢?您老人家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你看老夫的样子是在开玩笑嘛!”地愚老人正色道:“老夫是鬼医不错,你也说了老夫是鬼医,鬼医治的是什么,自然是鬼,你那故人虽然灵魂受伤,可她为生人,又来自仙门圣地,身体不说与凡人不同,便是一样,老夫身为鬼医如何又治得了活人?灵魂受伤不代表她就是死了,这个道理,你可又明白?” 兰潜愕然,不知其中原来还有这缘故。 地愚老人继续道:“长生道的小子那般苦苦相逼,老夫如果能救,又何必要遭这样罪,被他一路追杀?” 兰潜哀戚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地愚老人沉默,一遍遍捋着白须:“你先别急,老夫晚些时候去查查古籍,看是否有其他办法。” “舟主…” 屋檐下,花见羞望着远方出神,听到呼唤,她回头,平静的望着地愚老人,忽然开口道:“她是关键。” 地愚老人浑身一僵:“那个女人?” “原本阴阳道宗的人召唤了阴阳真神的魂影,哀家凭借玉虚扇和自身的境界也足以压制他们,即使后来他们祭起了阴阳化煞阵,哀家依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只要哀家愿意,他们谁也逃不掉,只是…”冥渡舟主秀眉微蹙,面露凝重之色,她顿了顿,道:“笼罩鬼市的不止一个阴阳化煞阵,还有其他两组大阵,皆是神明阵法,在阴阳化煞阵祭起的那刻同时出现。” 三组神明大阵! 地愚老人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震撼来形容,神明阵法,可不是街上的大白菜啊,平时世上连至尊级法阵都不显,当下却出现了三组神明大阵,不可谓不恐怖! “他们为了对付我们也是下了血本,一组神明大阵便可以镇压我们,现在三组,我们即便是插翅也难逃了,您说那个女人是破阵的关键,这话不知如何说起啊?” 地愚老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三组神明阵法镇压之下,圣地弟子的实力不但不会受到影响,还将大幅度提升,而身为阴魂鬼魅的他们则会被日渐削弱,直到最终被控制,或者被抹杀! 花见羞分析道:“其中一组神阵来自长生道,还有一组神阵虽然不曾显化痕迹,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来自鲁工城。” “鲁工城也参与在其中?”地愚老人大惊失色,他一度认为这次对付鬼市的只有长生道和阴阳道宗两大圣地仙门,不曾想,一向不参与世间任何争斗的鲁工城竟然也有份! 鲁工城,不同于其他圣地仙门,鲁工城的弟子以机关冶造为主,修行为辅,他们的实力在所有圣地仙门之中居于末位,尽管如此,任何圣地仙门也不敢轻视他们,鲁工城的机关独步天下,锻造的兵器亦数一数二,再加上他们一向中立,因此备受其他圣地尊重。 “鲁工城又是为什么…”地愚老人想不明白,为什么鲁工城会出手,眼下之所以只看到阴阳化煞阵,全是因为鲁工城的那组神阵将阴阳道宗和长生道的神阵结合在一起,一旦他们内部突围,长生道的神阵会立刻运转,诛杀所有鬼魅! “是那个女人!”地愚老人一拍脑袋,反应过来,鲁工城和长生道乃是姻亲,粟黎乃是鲁工城圣主的女儿! “若要化解这次危机,你必须全力救助她,只有治好了她,才能让长生道和鲁工城撤走神阵,待他们离去,阴阳道宗便不足为惧。”花见羞道。 地愚老人为难的说:“舟主,老夫确实无能为力,长生道带我去给她看病的时候我就看过了,她伤得极重,已经伤了根基,灵魂日渐消散,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补魂术。”花见羞悠悠道:“若要救她,只有补魂术可行。” 地愚老人哑然:“补魂术虽说可救,可是实行起来无比困难,而且又去哪里找愿意魂飞魄散的鬼魂献舍救她?” 他第一时间否决了兰潜,他和兰潜同在鬼市五百年,深知兰潜为人,兰潜虽然一心想救粟黎,可依着他贪生怕死的性子,恐怕舍不得豁出命去。 阳辽一片痴心,倒不失为一个最佳人选,可阳辽身份特殊,乃长生道当代圣主独子,圣地的下任圣主,他如果在鬼市出事,恐怕不出一日功夫,长生道便会出兵将鬼市夷为平地,将他挫骨扬灰! “法子已经告诉你了,如何做是你自己的事情。”冥渡舟主疲惫的说:“你若是需要哀家出手补魂,你便唤醒哀家,哀家需要歇息了。” 地愚老人毕恭毕敬的道了声好,花见羞化作红色轻烟,桃花花瓣飞舞,回到玉清扇中。 地愚老人纠结良久,舟主说得没错,眼下使用补魂术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可是自愿献舍的灵魂又去哪里找? “地愚先生!”兰潜不知何时出现,他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只要有人自愿付出灵魂,就可以救粟黎?” “原来你都听到了…”地愚老人毫不隐瞒,如实相告:“理论上讲确实如此,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救她。” 兰潜喜上眉梢,坚定的道:“请地愚先生用我的灵魂救粟黎一命!” 第四十九章:富贵苟贱16 玉清扇沉浮,洒下万丈霞光,扇面上刻着的水墨山河变化,兰潜闭着眼睛,任由玉虚扇洒下的光芒将其笼罩,洗礼。 玉清扇可演尽前尘,兰潜的一生轨迹显化在玉清扇中。 兰潜出生在邺域兰皋城一个偏远山村,祖上世代皆以种地为生,他出生那年,恰逢蝗灾,颗粒无收,那场蝗灾一闹便是几年,眼看着家中人口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紧张,百姓挖树根而食,易子而食者更不在少数,兰潜父母不忍骨肉被食,又恰逢天下有名的戏班子天香班路过,兰潜父母一合计,便求着把他卖给了走南闯北的戏班子,换了一袋米。 一袋米,尽了他们父子情分,他哭着辞别父母,跟着班主开始了他往后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分寒冬酷暑,他日夜苦练唱念做打,很快便是数年过去。 凭借扎实的唱腔,兰潜很快成了名角,他的小生被人们交口称赞,他成了整个三域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的人生原本该像大多数名角一样,一生生活在赞美和掌声之中。 直到与她相遇。 那日,大雨滂沱,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兰潜从戏班子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小叫花子抓住了裤脚,小叫花子年纪很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即使在雨水冲洗下依旧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脸还算白净。 她突如其来的抓住了他的裤脚,气息奄奄的看着他。 那双眼睛澄澈清亮,里面有着世上最美好的样子。 一向不好管闲事的兰潜第一次没有躲开,任由她脏兮兮的手抓着他精美的天青色袍子,他看着雨水落在她清冷倔强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他自幼贫苦,即使后来跟着班主学唱戏,在学有所成之前,他同样吃了很多常人不能吃的苦,所谓的好日子也只是比起当初食不果腹好一丁点而已。 看着眼前的小叫花子,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因为一袋米,他便被卖了,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同样是在最底层苦苦挣扎的人,他难免生出物伤其类之心。 他把这个小叫花子带回了家,给了她食物,尽管她身上充满了秘密,她不说,他便也不问,两个人便这般彼此心照不宣。 她几乎不开口,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她是个哑巴,便更心疼了她几分,日常待她,也更照顾些。 她脸上永远都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喜好厌恶,在那天之后,他再也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任何表情,她就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冰冷。 他每每唱戏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安静的听,只有这个时候的她,眼里才有神采,他在她面前唱戏的时候便更多了,不登台的时候,他便在家中唱,不论唱多久,她总是都在,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你教我唱戏吧?”有一天,她终于开口,对他说道。 他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又问了一句,他才答非所问的说:“原来你不是哑巴?” “你教我唱戏吧?”似是没听到他的话,她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是初见时的倔强。 他忍不住又开始怀疑,她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听不见。 “你才是哑巴聋子。”她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冷冰冰的。 他听着却非常欢喜,这说明她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只是性情淡漠,不大说话罢了,见她生气,他忙答应教她唱戏。 红尘,于部分修者而言,是洪水猛兽,会乱其道心,同样也有修者甘之如饴,沉醉其中。 粟黎,便是后者。 他教她唱戏,她学得也快,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二人的唱戏声,外表冷漠的她在一出出戏中酣畅淋漓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大哭大笑,很多时候让他恍惚,觉得唱戏时的她才是真的她。 两人的了解越来越深,她对他终于舍得给予一个淡淡的笑容。 在这期间,他一直未曾发觉她是女子,她也未曾说过,他便一厢情愿的以为长相英气的她只是长得秀气些的男子。 每每他以兄弟相称,她也不恼,反倒爽快答应。 这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被一群穿着鲁工城制服的修者打破,那日他和她在集市采购日常所需,恰逢鲁工城修者当街找人,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慌乱,他什么也没问,拉着她跑回了家,在她不解的目光下为她画了个花脸,对她说:“这样他们就认不出你了,如果他们搜过来,我们就假装扮戏累了休息。” 一向胆小怕事的他突然这么大胆,她一时竟未反应过来,他见她发傻,又重申一遍,见她点头方才放心。 一切如预期一样顺利,他们轻易骗过了来搜查的鲁工城弟子。 一如从前,他不曾问她鲁工城为何找她,她不理解,问他为何不问。 “你想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我不愿意勉强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他温柔的说。 她眼中带泪,结下三千青丝,定定看他:“你真会护着我?无论我是谁?” 三千青丝落下的瞬间,他惊住,朝夕相处的少年郎居然是个女子? “我是鲁工城圣主的女儿粟黎,因为不愿听从家人的安排和长生道联姻,所以从鲁工城逃跑,一路辗转来到这里,我不敢显露修为,怕被有心之人发现,所以将修为封印,化作普通人,谁料路上遇难,狼狈不堪的情况下遇到了你。” 她期待的看着他,问:“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们现在在找我,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护我吗?” 他看着她,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只要你不嫌我胆小懦弱,我便拼了命也护着你。” 她听后笑了,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很美。 以至于往后漫长岁月,他都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从此,戏班子里多了一个唱花旦的姑娘,和他一起唱尽世间百态,台上深情,台下情切,一时风头无两,羡煞旁人,成为一段佳话。 没人想到,堂堂圣地仙门的千金,会抛头露面,还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 两人反其道而行,不躲不藏,反倒偷来了半年欢愉时光,鲁工城的人查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没有发现名动邺域的天香班花旦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好景终究不长,粟黎的身份终于还是败露,鲁工城圣主带着雷霆之怒出现将粟黎带走,在大宁王朝圣地只手遮天的时代,天香班被无情抹除,除他之外所有人全部死于非命。 鲁工城圣主亲自接见了他,命令他离开粟黎,讽刺他下九流的低贱戏子配不上堂堂鲁工城的小姐。 他不愿,从来胆小怕事的他为了她成了天下最勇敢的勇士,他拒绝了鲁工城的圣主,连当朝人王都需要毕恭毕敬的鲁工城圣主,只要粟黎没有开口,他便不会放弃。 他不知,正是他的坚持,在那一刻让鲁工城圣主坚定了除掉他的念头! 第五十章:富贵苟贱17 当天夜晚,他住的地方就起了大火,大火烧红了半片天空,火星从他家溅到邻屋,又从邻屋溅到另一家,将整条巷子都烧了起来。 那一晚,死伤无数。 他在大火中死去,面目全非。 “兰先生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令人唏嘘。”地愚老人看着玉虚扇的画面截然而止,才从其中缓过神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兰先生永远画着大花脸,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兰潜慢慢睁开眼睛,那些记忆太过久远,如今再回首,如同隔了几个世纪一般,他低着头,心情沉重。 花见羞伸手,玉虚扇飞回手中,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缭绕玉虚扇,逸入其中,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出一道红光,射入兰潜识海。 “补魂之术已密授于你,你可照其法救她。” “好。”兰潜点头,发现脑海之中果然多了一道术法。 地愚老人笑呵呵的道:“先生可想好了,你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观你一生,两人纵然有海誓山盟,可你死了,她并未记得你,可见她待你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兰潜面色如常,淡淡笑道:“我如何,与她无关,她知道与不知道我是谁,她又记不记得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她好,她好,我便值得,我已是死人,她何苦又要记着我,为我一个死人劳心伤神?这样,我不愿。再有,我做什么,皆是我自己的决定,皆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我是顺心而为,不为得到什么回报,如果不做,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可她父亲是杀你的凶手,你救的,是仇人的女儿,就算是这样,你也觉得值得?”地愚老人又道。 兰潜默然,他笑了笑,徐徐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五百年,而且,她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我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我相信粟黎不知道当年的事。” “既然你心里都有数,老夫也不多说其他了,世间最苦不过贫贱,普通百姓尚有门户之见,贫贱之哀,更何况仙门。”地愚老人点点头:“老夫一直以为兰先生除了贪生怕死外一无是处,如今总算知道了,先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补魂术一旦启用,便不可逆,你若想好了,便去救她吧。” “我这就去。”兰潜感激的对花见羞和地愚老人作揖,告辞而去。 “又是一个痴情人,我倒为他有几分不值了,为了一个连他是谁都忘了的人而灰飞烟灭。”地愚老人感慨。 花见羞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让她的目光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切,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玉清扇,淡淡道:“红尘间,若论什么最苦,便是贫困与身份之差,许多事情,他们自个觉得值得,便是值得了,如他所说那般,他不求其他,只求她好,在他看来,便是值了。” “个中滋味,咱们确实不懂。”地愚老人皱眉,并不赞同这个说法。 得了补魂术的兰潜离开之后,直奔十方亡君庙而去。 一路上到处布满符箓,他看到华灯初上后,鬼市一片冷清,往日往来熙熙攘攘的盛况不复存在,街上的鬼魂个个面露惊慌,三三两两聚集一处,讨论鬼市的变化和他们身上突然出现的符文。 兰潜走过几个鬼魂身边时,恰好听见他们讨论去十方亡君庙祈福,他心下一惊,脚下当即健步如飞,朝着十方亡君庙狂奔而去。 如阳世的凡人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会求神拜神一样,冥世的鬼也一样,只不过凡人求的是神,而他们求的则是冥世的十方亡君。 于冥世鬼魂而言,十方亡君便是最强大而至高无上的存在,等同神明。 现在鬼市发生剧变,肯定有大批鬼魂冲进十方亡君庙,庙里的粟黎有危险! 对生人而言,鬼市原本就危机重重,眼下又出了这种事情,鬼市鬼魂遇到圣地仙门的人一定会群起围攻,将其撕成碎片! 离十方亡君庙尚有一段距离,兰潜便看到大批的鬼魂蜂拥而至,传言对着十方亡君庙的十方亡君塑像祈愿,鬼魂的诉求可以直接传入亡君耳中,虽然这个说法从未被证明,但眼下大难临头,谁也顾不了别的,都把这里当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一夜剧变,鬼市的鬼魂也和人一样,会恐惧,会害怕! “怎么办!”兰潜急得满头大汗,他钻进鬼潮,艰难的朝十方亡君庙前进。 他恨自己太过大意,同时默默祈祷自己留下的那道灵身机灵点,看到情况不妙先带着粟黎躲了起来。 就在鬼潮疯狂朝着十方亡君庙前进的时候,一道剑气从天而降,横贯长虹,所有靠近十方亡君庙十米之内的鬼魂在剑气之下全部灰飞烟灭。 阳辽高大威猛的身影从天而降,手中惊影剑剑气激荡,但凡有鬼魂敢越雷池半步,便会毫不留情将其斩杀! “长生道!”有鬼魂不满的叫道:“这里是鬼市,这庙供奉着的是我冥世十方亡君,你有何资格拦住我们去路?你们这些圣地仙门的人对鬼市做了什么?为什么鬼市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身上都出现了古怪的符箓?你们长生道不要欺人太甚!” “你们纵是人族正统,我们生前也是人族,何必赶尽杀绝!” “你们长生道这么仗势欺人,当真以为没有人治得了你们了吗?” …… “我的剑,就是道理?今日我欺你们,你们又能奈我何?”阳辽挑眉,霸道的扫视所有在场鬼魂,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你们如果不服,大可上前,老子杀到你们服为止!” “欺人太甚!”有百年老鬼忿忿不平,他化作一团黑烟,龇牙咧嘴扑向阳辽。 阳辽一剑挥出,老鬼被劈成两半,灰飞烟灭。 又有几只鬼魂自持实力高强,联手进攻,仍然不是阳辽一剑之敌。 所有鬼魂都惊恐的发现自己变弱了,变得很弱,连原先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有,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抬头望着笼罩整个鬼市的大阵。 这座大阵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阳辽冷冷扫视一圈,见没有鬼魂再敢挑衅,宝剑归鞘,转身走向十方亡君庙:“长生道弟子听令,封锁此庙,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若是不从,诛杀!” 第五十一章:富贵苟贱18 “这可怎么办?”兰潜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的同时又万分焦急,阳辽出现在这儿,粟黎的安全虽然得到了保障,可是长生道宗的霸道也注定了他无法靠近十方亡君庙,无法靠近他又如何为粟黎补魂? 长生道的弟子得到指令,各自占据一方,拔出剑严阵以待,守卫严密,连一只苍蝇也不放过。 “必须想个办法呀…”兰潜焦头烂额。 “粟黎!”十方亡君庙内,传来阳辽愤怒而伤心的爆喝。 兰潜浑身僵硬,心中察觉不妙,他恨不得长着一双透视眼,可以透过墙壁看到十方亡君庙里的情形。 阳辽双眼通红,愤怒而绝望,他看到粟黎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四面墙壁,房梁柱子上,全部插着金色的莲花暗器,一切无不说明粟黎之前遭遇了危险而不得不发动了攻击! 她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她这么折腾! 他快步上前抱起粟黎,查看粟黎情况,粟黎气息微弱,在天目之下,他清楚的看到粟黎的灵魂在消失,速度是平时的一倍! 阳辽浑身散发出肃杀气息,粟黎的情况已经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再不采取措施,粟黎恐怕真的将永远消失… “来人!”阳辽爆喝:“给老子把地愚老人揪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在所不惜!如果地愚老人反抗不从,让阴阳道宗的人启动阴阳化煞阵,屠尽鬼市!” 他皱眉,想到什么,又对外面的鬼魂喊道:“你们如果不想死,就去找地愚老人,老子如果见到了地愚老人,就放你们一马,如果见不到,你们所有鬼魂都要死!地愚鬼市从此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众鬼魂闻声群情激愤,他们想抗议,他们很多都是盘踞鬼市多年的厉鬼,生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何时被人这般威胁过? “去吧…”一个老鬼抬头望了一眼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大阵,无奈的叹息。 大阵之下,他们实力已经十不存一,根本没有能力和长生道作对,如果不顺服,他们都将死! 他们没有人怀疑,长生道绝对说到做到! 围得水泄不通的众鬼魂做鸟兽散,鬼魂向着同一个方向冲去。 粟黎… 兰潜捏紧拳头,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粟黎怎么了,为什么阳辽这么急迫要见到地愚老人,难道粟黎的情况又恶化了? 不好的念头不断在脑海浮现,兰潜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长生道弟子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四周,放弃了硬闯的念头,纵是他有幸能够突破长生道弟子的封锁,可是屋里还有一个阳辽,不说他现在正处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就是平时随便一剑,都可让他灰飞烟灭! “还得智取!” 拿定主意,兰潜躲在暗处,闭上眼睛,化出几个分身来,他心念一动,所有分身各自行动起来。 锣鼓声响,咿呀声起,唱戏的花旦和小生粉墨出场,台上人生悲喜,世间百态,在一出男怨女痴的戏曲声中娓娓道来。 这不是普通的戏曲,而是鬼戏,可以让人不知不觉迷失在戏曲声中,不能自拔。 兰潜生前为戏子,死后五百年别的不会,独独戏曲一项,无人能出其右。 鬼术惑人,他的戏曲便是如此,普通的鬼魂一听便会入戏,凡人更是如此,容易迷失其中。 长生道弟子虽然是修道之人,可是修行日浅,几句唱词下来,便不由自主浸淫其中。 十方亡君庙内,正自心烦意乱的阳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心中无名火起,他连着喊了几声,门外弟子无人答应,他心下察觉不对,放下粟黎,起身出去查看。 只见外面不知何时搭起了戏台子,花旦小生咿咿呀呀,再看门下弟子,一个个面上带着沉醉之色,阳辽蹙眉,知道他们皆是被鬼迷了眼。 好胆! 阳辽怒从中来,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用鬼惑之术迷惑他门下弟子,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惊影剑出鞘,一剑光寒,苍茫剑气斩出,戏台和台上咿呀的戏子全部在一剑之下灰飞烟灭。 “仔细,不要再着了鬼魅的道!”阳辽扬声喝到,如黄钟大吕敲在每一个长生道门人心头,他们皆露出大梦初醒之色,连声答应。 阳辽不再多言,转身进庙,在踏进庙内的那刻,阳辽不觉蹙起眉头:有东西进来了! 粟黎不知何时苏醒,正往外走,两人迎面撞上。 乍见阳辽,粟黎吓得后退两步,苍白的脸上带着惊慌之色,她扭过头,不敢去看阳辽。 “夫人醒了?”阳辽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人,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轻微的变化。 粟黎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嗯了一声。 “夫人要出去?”阳辽继续问。 粟黎一边盘算着如何打发阳辽,一边小心应付:“醒来不见有人,正想着去寻你们,好巧你就进来了。” “是啊,好巧。”阳辽语气变得严厉,眼神如苍鹰一样凌厉,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粟黎,粟黎往后躲,身材高大的阳辽给了她强大的压迫感,她避让着,尽量不让自己笼罩在他的压力之下。 阳辽剑眉上挑:“夫人很怕我?” “没有…”粟黎手心出汗,心虚的说。 “你究竟是谁!”阳辽气势爆发,突然扬声大喝,将粟黎控制在自己掌控内,他逼视眼前人,冷冷道:“我与粟黎夫妻数百年,你当真以为我是瞎子,连真假都分不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粟黎坚持道:“你发什么疯,我就是粟黎!” “你不是!”阳辽凶狠的道:“粟黎从不会像你这般说话,从不会避让我的目光!我一进门就察觉到有东西进来,你究竟什么东西,居然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玩鬼附身那一套,识相的立马滚出来,否则老子让你魂飞魄散!” 附身粟黎的兰潜暗暗叫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胆小的毛病在面对阳辽时尽显无遗,他暗骂自己愚蠢,竟然忘了此刻附身粟黎,一张口便被识破。 他感觉如芒在背,好似有无数利剑此刻正对准他,他知道阳辽没有在开玩笑,他已经发动了剑气,随时准备动手。 兰潜心一横,幻化出生旦净末丑五道身影同时攻击阳辽,自己则趁乱冲向外面。 “果然是你!”阳辽剑气如虹,将丑角一剑劈成两半,凶狠道:“既然来了,就把命给老子留下!“ 第五十二章:富贵苟贱19 惨了,我命休矣! 生旦净末丑五道分身悉数被阳辽的剑气绞杀,浩荡剑气锁死他,附身粟黎体内的兰潜眼睁睁看着一道道剑气逼来,前路被封,后路锁死,他进退两难! 阳辽太强了,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存在! 他习惯性闭上眼睛等待最终一剑落下,所有剑气临近粟黎身边时全部停下,阳辽冷厉的喝道:“从粟黎体内滚出来!” 兰潜惊出一身冷汗,身上的剑袍不知不觉湿透大片,他暗自叹了口气,所幸他是在粟黎体内,这才逃过一劫,阳辽虽然凶狠,但对粟黎情深一片,只要待在粟黎体内,他定不能拿他如何。 想到这,兰潜底气十足,他平静的看着阳辽:“如果你不想粟黎死,就立刻放我走,她的灵魂已经破碎不堪,如果错过了时机,便是我也没办法救她。” “救她?”阳辽冷笑,地愚老人若说这话他尚且相信,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居然说可以救粟黎,简直是笑话! “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有办法?”阳辽嘴角上扬,寒意袭人,他手捏剑指,所有剑气化作一缕缕细线射向粟黎。 长生道号称只修剑道不修其他法,可并不意味着长生道除了用剑砍人其他什么都不会,长生道的剑千千万万,足以应付一切敌人! 兰潜发出凄厉的嘶吼,感觉被一道道细线洞穿,体内阴气不受控制的乱窜,他惊恐的发现,下一秒他失去了对粟黎身体的控制权,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打出了粟黎体内。 他还来不及反应,阳辽一阵风般夺步而来,接住了倒下的粟黎,同时数道剑气射向兰潜。 兰潜吓得抱头鼠窜,他一眼瞄准十方亡君塑像,连滚带爬跑到十方亡君塑像后,浑身瑟瑟发抖。 十方亡君塑像,便是十方亡君在各地的颜面,亡君之威,不可触怒,不可亵渎! 所有的剑气都无法靠近十方亡君塑像,在十方亡君灰扑扑的塑像面前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威势瓦解,形成以十方亡君塑像为中心的一片安全区域。 “果然是鼠辈!”阳辽讥讽,他收起剑,右手伸出,做擒拿手,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引兰潜,将兰潜从十方亡君塑像背后揪出。 兰潜小鸡仔似的被阳辽拎在手中,他痛苦的挣扎,阳辽的大手如同烧红的铁钳,让他体内阴气惊涛骇浪般不受控制翻滚,朝着体外溢出。 一道孤零零的鬼魂,就那么被阳辽掐住脖子,他身材高大魁梧,比起兰潜还高了一个头,他把兰潜拎起,四目相对,一双凌厉的眼睛杀气腾腾:“你究竟是谁,为何附身粟黎?”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要救她…”兰潜艰难的喘息,他抓着阳辽的手,想将其掰开,可是阳辽的力气太大,根本不是他一介阴魂能够撼动。 鬼虽和人不同,不用呼吸,可阳辽是修道之人,一身正气,原本就和他们这些亡魂相克,被这么掐住脖子,无异于慢性谋杀。 “救她?”阳辽嗤笑,面色阴沉:“死到临头还敢鬼话连篇,真当我不会杀你?也罢,事已至此,你是何目的都不重要了。” 他眼中,杀机毕露。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害她…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她…”兰潜连忙解释,他有预感,阳辽要杀他了! 他不想死! 阳辽不为所动,世人皆知鬼话连篇不可信,何况他乃是修道之人,更是对此深有感触:“这番话你留着跟自己慢慢说吧!挑衅我长生道者,死!”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磅礴伟力化作浩然正气,就要将兰潜正法。 “阳少宗主手下留情!” 就在兰潜以为命将休矣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地愚老人领着万千鬼魂飞驰而来。 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布满焦急之色,只是眨眼间,地愚老人便出现在了十方亡君庙外。 阳辽冷冷瞄了一眼魂魄不稳的兰潜,将其扔到一边:“我倒要看看这老东西有什么话说,如果不能让我满意,你们就一起去死!” 阳辽对外扬声道:“带地愚老人进来。” “阳少宗主,他,你可万万不能杀呀!”地愚老人进来便对阳辽苦口婆心的劝道。 “杀得杀不得就不劳你费心,你来了便好,今日你必须救好我夫人,否则不止是他,整个鬼市的万千鬼魂都要为她陪葬!” 地愚老人捏着胡须,笑着摇头,如今他有了治好粟黎的筹码,对阳辽也就不像原先那般慎重小心,他自顾自走到兰潜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东西,轻轻一吹。 一团青色的烟雾笼罩兰潜,兰潜即将消散的魂魄稳定下来。 “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兰潜感激不尽。 地愚老人叹息道:“幸好老夫来得快,不然你可就当真魂飞魄散了,你呀,行事太过操之过急!” 兰潜苦笑,闻得粟黎不好,他又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少宗主,咱们到外面等着吧,阳夫人的事,有兰先生处理。”地愚老人转而对阳辽平静的开口。 阳辽蹙眉:“他?” 一个戏子救粟黎,地愚老人是拿他当傻子? 地愚老人笑呵呵的说:“不必怀疑,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兰先生能够救阳夫人,他虽然不是大夫,可是针对阳夫人的症状,他比任何大夫都强,若是他都无法,更别说他人了,至少老夫没有这本事啊!” 阳辽将信将疑,他不认为眼下的局面地愚老人还敢使诈,三重神阵之下,他只要一个念头,便可以屠杀鬼市所有鬼魂,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地愚老人,威胁道:“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少宗主说的哪里话,如今鬼市这么多同胞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老夫身为鬼市之主,总得为他们考虑。” 阳辽冷哼,又瞪着兰潜:“人就交给你了,我希望不久之后能看到活蹦乱跳的粟黎,否则!” 地愚老人咳嗽一声,道:“成了,别再威胁这个恐吓那个,他胆子小,吓坏了他,谁救你夫人?” 阳辽哑然,威胁的话梗在喉咙里,生生忍住。 “那个戏子是谁?为何你说只有他能救粟黎?”守在十方亡君庙外,阳辽惴惴不安,他出来之后便后悔自己太过轻率,连那只鬼魂的底细都不曾弄明白就把粟黎交给他,万一这又是地愚老人的阴谋怎么办? “眼下唯一能救阳夫人的,只有补魂术,补魂术,需要有人心甘情愿献祭灵魂,将献祭之人的灵魂补入被施术者灵魂内,从而达到修复灵魂的效果。”地愚老人望着远方幽幽道:“兰先生不会害阳夫人,相反,他是真心要救阳夫人。” “他为何这么做?”阳辽追问。 地愚老人摇头:“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阳辽不予理会,他仔细思索,忽然脸色大变,想到一种可能:“原来是他!” 第五十三章:富贵苟贱20 阳辽的脸色变得异常古怪而难看,时而流露出杀机,又被他压下,一旁的地愚老人心下了然,关于兰潜和粟黎的那些事情,阳辽果然是知道的。 阳辽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一个人到台阶上坐下,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何事。 十方亡君庙宇内,兰潜望着陷入沉睡中的粟黎陷入回忆之中,他上次未能仔细看看粟黎,现下才发现,时隔五百年,即使粟黎是修道之人,生命远比普通人要悠久,可她脸上还是有了岁月的痕迹,即使昏睡,她眼角眉梢的冰寒冷漠也比起五百年前更甚。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兰潜失神呢喃。 五百年,即使是对于亡魂而言也是一段相对漫长的岁月,在这期间,他遗忘了很多东西,很多时候他甚至假装自己也遗忘了她,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她的思念这些年来只有与日俱增,而半分未减。 “我原以为,此生已没有再见的一天,世事难料,咱们能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虽然你已经忘了我是谁,可是对我来说,只要能再见你一面,就比什么都值得,虽然只是一面,便已是上天对我最好的恩赐。” 兰潜呢喃,他有太多的话想跟粟黎说,他想一股脑的把这么多年的情绪全部表达出来,他颤抖着想要碰触粟黎的手,却从她的身体穿过,他一瞬间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手露出痛苦的神色。 是啊,他怎么忘了,他已经死了啊,身为死者,身为亡魂,他有什么资格去奢求什么。 他苦涩的笑着,眼里的柔情一眼万年:“你瞧我,都忘了自己死了,虽说我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我心里还是想你记得我的,可是这样也好,我一个死人,你不记得才是最好的结果,长生道的阳辽我见过了,脾气虽说不好,可待你无可厚非,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的,这便好,将来我不在了,也能安心。” 粟黎静静躺着,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她剑眉因为痛苦而微蹙,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论容貌,粟黎并不算出色,甚至对一些男人而言,粟黎的长相有些太过英气,可在他眼里,纵是美貌如冥渡舟主,在她心里也不及她。 兰潜含笑看着她,眉毛,眼睛,鼻子,似是要记住她的每一个样子,他笑了笑,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了,往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兰潜飘飘荡荡起身,他闭上眼睛,按照脑海之中冥渡舟主密授的补魂术步骤,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留下自己一道分身,生旦净丑,各占一方,随着兰潜轻喝一声,四道分身同时双手合十,盘腿而座,口中念念有词。 兰潜自己则在粟黎旁边躺下,两人并排而卧。 一道道晦涩难懂的古老文字竟从生旦净丑四个小戏口中吐出,落在兰潜和粟黎上空,这些文字排列组合,形成一道古老的篇章,每一个古字都垂落下浓郁的生死两气,将兰潜和粟黎团团包围。 “今吾兰潜,祭告吾世葬帝,献祭吾身,以补残灵,上奏帝听,术,起!” 兰潜低声吟唱,随着起字音落,生死两气交合,拖着兰潜和粟黎飞起,在生旦净丑四个小戏的祝祷声中,一道威压万古的身影背负苍天从洪荒而来,他身穿帝王铠袍,相貌被黑气笼罩看不真切,帝王虚影伸手一挥,生旦净丑四道身影全部飞向生死两气,没入其中。 生死两气光芒四射。 帝王虚影逐渐消散,一双眼眸古井无波,穿透万古,他眸光所过,所有生死两气全部注入兰潜和粟黎体内,待到所有生死两气全部敛尽,帝王虚影彻底消散。 同时,粟黎残破不缺的灵魂脱离躯体,漂浮在她的本体之上。 兰潜饱含柔情的看着她,化作数道青烟飞向她残缺的灵魂… 十方亡君庙外,所有人都被里面巨大的响动惊动,阳辽紧张的往里头张望,数次想要夺门而入,都被地愚老人及时拦下,他心中万分焦急,不断踱步。 “刚才的那股气息是怎么回事?”阳辽不安的问,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气息,即使是他,也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忍不住颤粟! 地愚老人一改之前笑呵呵的模样,讳莫如深的道:“是补魂术开始运作了。” 阳辽不明所以。 地愚老人抬头望天,悠悠道:“冥世是葬帝一手建立,冥世的一切法则亦是葬帝所创,补魂术乃是以身献祭之法,这祭的,自然是葬帝。” “葬帝!”阳辽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道:“葬帝还在世?” 冥世的葬帝威压万古,一手建立死亡世界,建立了现有的冥世,提到葬帝,阳辽脸色大变。 “帝皇作古,神明陨落,但他们的道却不会消散。”地愚老人微微一笑:“长生道的剑神也早已经陨落在了乱古,你们不也同样可以招来先祖残留的意志?” 阳辽哑然,默默点头,冥世的葬帝风姿盖世,若是他还在,冥世也不至于衰败至此。 “都说大道无情,修道之人情缘凉薄,老夫也一直深以为然,直到见了少宗主,老夫才知道,原来修道之人也能情深几许,实在难得。”地愚老人笑吟吟的看着阳辽,问道:“老夫看你刚才的神色,你应该知道兰先生是何人,老夫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会冲动行事,你的表现,倒让老夫刮目相看。” “你在嘲讽我?”阳辽语气不善。 “少宗主不要误会,老夫没有嘲讽之意,既然少宗主不想多谈,老夫不提就是了。”地愚懒人由衷道,阳辽为人骄傲自负,行事霸道凶狠,却能对粟黎包羞忍辱,让他刮目相看。 阳辽射来两道警告的眼神:“不劳你费心,我和粟黎的事,还没轮到外人置喙!” “好好好,我一个死人,哪能管着你的事。”地愚老人陪笑着说:“实不相瞒,老夫有一事相求,地愚鬼市只想偏局一隅,不愿意牵扯在纷争事故中,如今你心愿将成,老夫希望,事成之后长生道能撤出鬼市,不与阴阳道宗一道为难我们。” 阳辽露出嘲讽的笑容:“早让你乖乖听话,现在知道求老子了?我长生道和阴阳道宗原就不是一路,不过为利而聚,你若能保得粟黎无事,我可以给你这个面子,此间事了,长生道自然离去,不再与你们为难,神阵,我也会收走…” “遭了!”正说着,阳辽脸色陡然大变,双眼如电,望向笼罩鬼市的神阵:“有人在启动神阵!” 第五十四章:富贵苟贱21 “看来,有人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我们啊。”地愚老人眯起眼睛,浑浊的双眼爆射出璀璨精光。 阴阳道宗,欺人太甚! “阴阳道宗想要做什么!”阳辽愤怒的道,他不久前还在夸夸其谈放地愚老人一马,下一秒阴阳道宗就启动阴阳化煞阵炼化地愚鬼市,这无异于在打他的脸! 他阳辽何其骄傲自负,向来只有他负天下人,哪有人欺他?当下便唤来一名门下弟子,吩咐道:“去告诉鲁工城的人,让他们立刻解除神阵之间的联系,收回鲁工城和长生道的神阵,等候指令,我们与阴阳道宗的合作,就此结束!” “少宗主,听闻长生道剑神大阵和阴阳道宗阵法结合之后,凡是有人强行破阵,都会激活剑神,阴阳两组神阵,将其诛杀,你们可有其他的法子脱身?”地愚老人轻声询问。 阳辽面色难看至极,原本是针对鬼市的必死之局,现下连他们也被困在其中,成了笼中之鸟,无处脱身:“此局,从内部无法突破,我也只能碰碰运气。” “碰运气…”地愚老人捏了把汗:“若是运气不佳,两组神阵全部降下杀势,又待如何?” “不能如何。”阳辽如实回答。 一道道符文从天而降,落在被标记的鬼魂身上,他们背上被标记的符文凝实,然后没入其魂魄之中,所有被符文射中的鬼魂全部失神,如同雕塑一样立在原地,他们目光空洞,然后又变成红色,嘴里的獠牙变长,凶神恶煞,恐怖非常。 “开始了。”地愚老人面色凝重,他背后的符文犹如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灵魂,他运转阴气护住心神,和符文抵抗,不让自己失神。 阳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断有鬼魂失神,发了疯一样彼此袭击,原先压制鬼魂力量的阴阳化煞阵此刻成了给鬼魂提供力量的源头,源源不断为他们输入力量,他们的实力比起原来还要强大几分! 一尊尊凶恶的鬼煞成型! “所有人,做好戒备,鬼魂一旦越界,诛杀!”阳辽对门下弟子吩咐道。 长生道弟子得令,分散开来,各自占据一方,严阵以待。 啊! 远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数十上百道剑气从天而降,对着同一个地方落下。 阳辽脸色大变,长生道一干弟子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声音是他们不久前离去,通知鲁工城收阵的同门发出来的! 地愚老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痛苦的捂着头,就在刚才,一道符文落下,和他背后的符箓重合,两者共同侵蚀他的识海,要强行抹去他的所有意识,他意识混乱,提醒:“小…心…,兰先生…他身上也有…也有标记…” 阳辽闻言大惊失色,惊影剑出鞘,划出万千剑花,笼罩在十方亡君庙上空,将所有落下的符文悉数剿灭。 “阴阳道宗,出来给老子一个交代!”阳辽厉声爆喝,对粟黎不利,那便是公开和他为敌,和整个长生道为敌,这和刚才阴阳道宗私自启动激活大阵性质完全不同,他怒了! 现在粟黎正是生死关头,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搞破坏,兰潜如果也被神阵标记,那他也有可能在下一秒就变成阴阳道宗的傀儡,这样的兰潜,该怎么救粟黎? “长生道的道友何必动怒,我阴阳道宗只为诛杀恶鬼,为民除害,无意和长生道为敌,只要长生道不轻举妄动,我们定然不会伤害长生道任何一名弟子。”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一头裸露着森森白骨的巨兽行尸走肉般落在地上,它的身上站着数十名身穿阴阳道袍的阴阳道宗弟子,开口说话的正是为首的中年道姑阴月! “冥骨刹…”地愚老人梗声:“阴阳道宗居然连冥骨刹都炼化了…” 冥骨刹,可是鬼市最强最凶的底蕴,若是冥骨刹都变成了对方的刀,鬼市沦陷岂不是已成定局… 阴月倨傲的俯视长生道弟子,对阳辽道:“咱们同为圣地仙门,我想少宗主定然也是深明大义的,自然不会妨碍我们除魔卫道,是吗?” “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我只为医治夫人而来,其他事情,我长生道一概不参与,阴阳道宗若要除魔卫道,但请自便,可若是阻碍我夫人疗伤,就先问问我手上的剑同不同意!”阳辽霸气侧漏,惊影剑铮鸣。 阴月讥笑:“我辈修者,自然是除魔卫道放在首位,儿女情长排在最后,你却本末倒置,惹人笑话,天下谁人不知,灵魂的创伤无法医治,我看阳道友是被鬼魅蒙了心,依我看,这鬼魂怎么会给人治病,莫不是假借治病为由,行夺舍之事?阳道友不得不慎重对待,我们与鬼怪打交道可比长生道多,关于鬼魅,也比你们更加了解,阳道友不信我们反信鬼魅?” “我只信自己一双眼睛,若是他们救不了粟黎,我便屠尽鬼市,他们若是救得了粟黎,却被你们打搅,救得也成救不得了,你最好立刻停止神阵,否则出去之后,我长生道与阴阳道宗定然势不两立!”阳辽一字一顿认真道。 阴月睨了一眼阳辽,对门中弟子笑道:“阳道友已经彻底被鬼魅蒙了心,咱们特意赶来救他夫人,他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和咱们成仇,不过为了天下苍生,即使阳道友误会,我们也必须阻止鬼魂夺舍阳夫人,否则阳夫人被鬼魅控制,背靠长生道和鲁工城两座大山,天下必将大祸临头。” 她义正言辞的道:“阴阳道宗弟子听令,全力阻止鬼魅夺舍阳夫人,除魔卫道,虽死犹荣,长生道已被鬼魅蛊惑,即使为敌,也不能让鬼魅得逞!” “你!”阳辽气得火冒三丈,他二话不说,拔剑便率领门下弟子迎战道:“长生道的儿郎们,阴阳道宗欺人太甚,他们若敢越雷池半步,全部斩杀!” 十方亡君庙内,兰潜所有灵魂全部注入粟黎体内,在葬帝无上秘术之下,他的灵魂与粟黎的融合,将粟黎灵魂残破的地方一一补齐,他仅剩不多的意识朝着粟黎最重要的识海汇聚,只要补齐这里的残缺,补魂术就算大功告成。 “怎么还有一个粟黎!” 兰潜的意识顿住,他诧异的发现,粟黎识海深处,竟然还沉睡着一个和粟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第五十五章:富贵苟贱22 “粟黎…”兰潜不可置信的呼唤。 沉睡中的粟黎睫毛抖动,幽幽醒转,她身上穿着白色纱衣,青丝如墨披散在肩头,眸子如一汪秋水,一动不动的凝视眼前画着大花脸的青衫男子,没有一丝犹豫和疑惑,她便认出了眼前的人,她轻飘飘的飞起,来到兰潜跟前,激动的和他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了。” 兰潜诧异,不由自主点头:“好久不见了,你,还认识我?” “你说什么胡话呢?”不同于那个冷冰冰的粟黎,眼前的粟黎言语间多有娇憨之意。 兰潜眼神越发温柔,这样的粟黎,和五百年前的粟黎一模一样,没有经历五百年的岁月,纯洁而美好,她望着他,嘴角挂着笑:“你刚唱完戏吗?怎么连脸都没来得及洗?” 兰潜哑然失笑,点了点头,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如果这才是粟黎,那外面的那个人又是谁?兰潜很肯定,外面那个也是粟黎没错,可是世间为什么会有两个粟黎? “先不说这些,好久未曾听你唱戏,你唱一段给我听吧。”粟黎拉着他的手道。 兰潜微微一笑,酝酿一会,咿呀开腔清唱了起来,水袖飞甩,万般情肠皆在唱词之中。 粟黎坐在虚空中,抱着膝盖听得入神,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兰潜一折戏唱完,粟黎仍沉醉其中。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粟黎忽然开口,眼里满含泪光:“那一年,我被父亲带回鲁工城,我一直想见你,我想尽办法,终于有一天逃了出去,我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那一条街都被烧掉了,戏班子也找不到了,我父亲告诉我说戏班子害怕他降罪,连夜逃了,你也跟着一起逃了…” “我当初还在心底怨过你,怨你不守信用,怨你不告而别,怨你即使软弱退缩了,也当跟我说一声,而不是一言不发便弃我于不顾,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身为凡人,又如何能从我父亲手上逃走,他若是愿意,整个三域都将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我的父亲,他…杀了你们…”粟黎激动的抽搐着肩膀,眼泪掉下来:“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你都知道了…”兰潜苦涩的道:“都过去了,我也不怪谁,你也千万不要自责,看到你这样,我宁愿你什么也不知道。” 粟黎哭着摇头:“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当年因为我的缘故害死了你,如今又是因为我,要连累你魂飞魄散,你不该这么做,你不该牺牲自己救我,欠你的,我要怎么还…” “傻丫头,我何时说过要你还了,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我自己想这么做,不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只要你好,我做什么都值得。”兰潜痴痴凝望粟黎,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道:“从前,你是圣地仙门的千金,我只是个俗世中下九流的戏子,世人都说我们不合适,都说我配不上你,我也知道,我出身卑贱宛如脚下尘土,而你高高在上,如同天上月亮,我注定只能仰望你,可是如今,我也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在这鬼市待了五百年,人人都以为没有鬼差带我入冥世,却不知是我避了他们五百年,我虽然在鬼市,可我却一直留心你的事,我不走,为的就是守护好你,为的再见见你,知道你过得好。老天垂怜,我们到底又见到了,我也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了,不会再有人觉得我不配。” “这样的代价,我宁可不要。”粟黎泪眼婆娑,泪珠一颗颗滴在白色纱裙上,晕开一朵朵花来:“当年我得知真相以后,我父亲害怕我想不开,便用秘法想要抹除我的记忆,我拼命护住了这一缕情思,这些年一直沉睡在粟黎识海深处,近日不知为何醒来,因想着去寻你,乱了本体心性,导致本体急于破境探查识海内关于我的一切,这才惹出这些祸端来…” 兰潜这才知道粟黎魂魄受损的真相,他心疼的道:“傻瓜,忘了我又何妨,以后不可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补魂,疼吗…” 兰潜摇头:“不疼。” 粟黎心中愧疚更浓:“当年,疼吗?” 兰潜愣了愣,继续摇头。 “骗人,怎么可能不疼。”粟黎强忍着不让泪水再一次决堤:“被大火活活烧死怎么会不疼?把自己的灵魂撕裂怎么会不疼…” “真的不疼。”兰潜认真的道:“只是心疼,心疼你。” “可不可以停下来,我不要你灰飞烟灭,我不要你离开…”粟黎哀求。 兰潜恋恋不舍的望着眼前人,终于还是摇头:“我没有离开,我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会一直与你同在,我们终于不会再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遗憾,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不要哭,我这人,胆小怕事一辈子,唯独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真好,也不算白活了这一世。” “…”粟黎张口,想说什么,兰潜却话锋一转,认真的道:“阳辽为人不错,虽然脾气不好,可是作为夫君,他对你无可挑剔,往后千万好好过。” 粟黎叹息道:“阳辽…我对他不起,我带给他的,只有羞耻,他却还了我一世的深情和呵护。” 身为长生道圣主的独子,未来圣地的掌权人,他待她,做得已够多,当年她和人间戏子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为所有圣地的笑柄,是阳辽包羞忍辱,力排众议依旧娶她过门,初入长生道时,长生道上下对她多有颇辞,他义无反顾强势压下所有非议,圣地仙门哪个不知阳辽护短,长生道上下,谁不因为阳辽而对她礼敬有加? 一切,不过是因为幼年时她护他一次。 幼年时的阳辽,资质平平,长生道上下皆不服他,各圣地仙门同辈之中,天资出众的更是时常欺辱他,而她粟黎,身为鲁工城圣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小行事肆无忌惮,她也未曾想到过,就是那一次出手庇护,竟换来阳辽待她一生的情之所钟。 世人都说阳辽待她好,不过是为了鲁工城的支持,只有粟黎知道,阳辽待她,没有过半分虚情假意。 … 砰! 十方亡君庙屋顶被一股力量砸穿,阳辽重重落在地上,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散发出剑气,将所有碎石木屑控制在小范围内,不让其惊扰粟黎。 他目光一厉,化做无形剑气,对着天空斩出。 冥骨刹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无视剑气,巨大的兽足对着十方亡君庙踏下,同时无数金色符文从天而降,对着粟黎射去! 第五十六章:富贵苟贱23 “道友不要再反抗了,你身上有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做挣扎也是白费功夫。”冥骨刹在十方亡君庙上空三米处停下,阴月坐在冥骨刹头上,阴阳怪气的说。 从一开始交手她便发现阳辽有恙,从昨晚到现在,他先后和两大强者交手,表面上,阳辽没有任何异常,可是一交手,她便发现,阳辽身上不止有伤,而且伤得不轻! 如果阳辽在全盛时期,她自然忌惮三分,但是现在,阳辽无异于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她虽然和冥渡舟主大战一场,所幸阴阳化煞阵及时运转,她受伤不重,对付现在的阳辽绰绰有余,再加上冥骨刹,阳辽没有任何机会! “凭你也敢挑衅我!”阳辽擦去嘴角的血迹,惊影剑来,他大喝一声,数千把剑出现在他四周,洪水猛兽一般,铺天盖地杀向冥骨刹! 万剑朝宗! 阴月眯起眼睛,感觉死亡靠近,她来不及多想,丢下冥骨刹逃飞向远方,长生道的万剑朝宗,号称圣地仙门最强杀招,可是为什么,阳辽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什么还能使出万剑朝宗! 冥骨刹一身血肉在万剑朝宗下化为灰烬,纵是它铜皮铁骨,也同样挡不住万剑朝宗! 阴月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庆幸自己逃得快。 阳辽一击之后再没有多余力气,以剑撑地,强撑着不倒下,一朵朵血花在他雪白剑袍上晕染开,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警惕的盯着阴月,遗憾万剑朝宗居然没能取她性命。 阴月这种人,就像是毒蛇,一旦没有一击必杀,就会被她反噬! “看来你真的不行了。”阴月飞近,她可以确定,阳辽已经没有反击之力了,她笑道:“我只是不忍贵夫人被鬼魅夺舍,所行之事多有得罪,还请道友不要怪罪,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贵夫人身份特殊,若是被夺舍,对天下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阴阳道宗的野心昭然若揭,莫不是你当我傻子,会信你这鬼话?你的所做所为为的是谁,你心中清楚,有一事你最好想清楚,你这么做,是否承受得住我长生道的怒火!”阳辽冷笑。 “道友说笑了,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保护贵夫人不被夺舍,道友执迷不悟,为了鬼魅与我们刀兵相向,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与长生道的道友为敌,道友若有什么意外,也不是我们有意为之,长生道圣主要怪,便让他亲自问我们圣主便是,再不然,他亲自问人王也可以,我相信人王深明大义,自然会理解我们。”阴月不以为意。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你们不止想炼化鬼市,还想要除掉我。”阳辽了然,想明白了一切:“从你们上长生道,与我们结盟同行开始,一切就在你们的算计之中,难怪你们提议鲁工城的人留守鬼市外,恐怕为的就是不让鲁工城成为变数,你以粟黎为幌子,就是想给天下一个堂而皇之的交待,阴阳道宗好算计!” “道友还不算太蠢,只是道友还说漏了一件事。”阴月道袍猎猎,她眉毛高挑:“地愚老人可以医治你夫人的消息也是我们放出去的,为的就是把你们拉下水,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长生道入局,只是误打误撞,鬼市竟然真有办法可以救她,倒是我们失算了,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也不要怪我,天下只需要一个天骄,你的存在注定只能成为我的垫脚石,成为我日后统一圣地仙门的辉煌一笔。” “道友对夫人一往情深,我便让贵夫人先走一步,黄泉路上也好再续夫妻前缘。”阴月眸子流露杀意,头上的阴阳化煞阵射出一道道金色符文,她不止要杀粟黎,还要让粟黎万劫不复。 杀人,最狠不过诛心! “你敢!”阳辽奋身而起,想要护住粟黎,阴月素手一翻,射出一张阴阳符,轰飞阳辽。 “道友看着就是,何必做无谓挣扎。”阴月残忍的道,她就是想看阳辽这位一代天骄如何走向奔溃。 无数桃花花瓣飞舞,落在地上,红色烟霞袅袅,一个黑色曳地流苏锦裙的女子出现在粟黎面前。 女子玉手一指,所有金色符文全部溃散。 “你终于出现了!”阴月目光火热,她深知冥渡舟主这样的鬼魅如果想要脱身,完全可以在神阵未完全激活之前遁去,鬼市混乱至今,她一直未见冥渡舟主现身,还以为冥渡舟主早已离去,再见冥渡舟主,她难掩激动。 如今神阵彻底激活,她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狼狈,她有信心收服冥渡舟主! 神阵之下,所有鬼魅实力十不存一! “夏夏的事情还未与你清算,如今你又兴风作浪,看来今日哀家留你不得了。”冥渡舟主凤眼含威,风情敛尽,取而代之的是睥睨天下的威严霸气。 “你是谁?”阳辽捂着胸口,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他惊慌的望着突然出现的花见羞,一时间不知对方所谓何来。 花见羞回头看了一眼粟黎,声音清冷美妙,如环玉叮当:“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粟黎灵魂内的兰潜浑身一颤,感应到外面动静,脸色大变,他依依不舍的望着粟黎道:“时候到了,我该做我该做的事了。” “我陪你!”粟黎忽然抬头,倔强的望着他,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她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我是粟黎对你的深情,这一辈子无以为报,我便用这一生的深情还你…至于粟黎,她会好好和阳辽一起走下去,你不要拒绝,我的离去对粟黎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便让我和你一同去吧。” “好。” … “今时可不同往日了,三座神阵之下,即使你是传说中的冥渡舟主,照样会被神阵压制力量。”阴月傲然:“不过你大可放心,像你这么完美的魂体,必将在我阴阳道宗名垂青史。” “是吗?”花见羞玉清扇在手,正欲出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把她交给我!” 一道白色身影飞起,落在花见羞身前,女子身穿白色剑袍,一头青丝随风飞扬,她剑眉星目,面笼寒霜,神采奕奕。 “粟黎!”阳辽高兴的喊她。 粟黎回首,对阳辽点头:“我已无恙,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 “好!”阳辽咧嘴笑着,看到粟黎无恙,他只觉得身上的伤都不痛了,这一切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这女人阴毒得很,你千万小心!” 花见羞和粟黎交换眼神,花见羞转而走向呈包围之势而来的阴阳道宗其余四名道人。 “真没想到,你居然活下来了。”阴月啧啧称奇,对收服地愚鬼市的决心更加坚定,修复灵魂创伤的法子一旦掌握,整个天下谁不对她奉若神明? 粟黎面无表情:“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阳辽是我夫君,也是你能欺的?凭你,也敢算计他,算计我鲁工城和长生道?” 阴月哈哈大笑:“阳辽都败了,你又能拿我怎样?今天,不止地愚鬼市,连你们也要死在这里!” “师妹,救我!” 一名阴阳道宗的道人被花见羞一指洞穿,发出凄厉的惨叫。 阴月冷脸看着她剩下的三位师兄弟被花见羞逼得节节后退,心念和神阵融合,催动秘法,运转神阵,三层神力落下,镇压花见羞。 花见羞冷哼一声,桃花花雨挡在身前,她不为所动,一扇点出,再次诛杀阴月一名师兄。 “怎么可能!你怎么不受神阵压制,明明你也是鬼魅,怎么会有鬼魅不惧此阵!”阴月瞪大眼睛叫道。 “你是…你不是鬼魅!你是器魂!”第三名阴阳道宗的道人,也是最年长的一位临死前大叫道。 粟黎盯住天上的神阵,她举起手,冷道:“神阵,不该为你这种人所用,你不是问我能拿你怎么样吗?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粟黎手掌金光璀璨,天上的神阵停滞,忽然剧烈震动,一道金光从中飞出,落在粟黎手上,化作一卷卷轴。 神阵一分为二。 “不!”阴月失声大叫,她愤恨的道:“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居然敢这么做!我要杀了你!” 粟黎居然收回了鲁工城的神阵,她千算万算没有把原是将死之人的粟黎算在其中,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眼里已经是死人的粟黎会坏了她的大计! 鲁工城神阵被收回,长生道剑阵和阴阳化煞阵也无法维持融合被迫分开,神阵的威力大打折扣! 一轮阴阳图案出现在阴月脑后,她高举阴阳镜,对着粟黎轰下。 粟黎举起另一只手,手腕上的金色手钏裂开,无数金针暴雨一般射出,在空中化作一朵朵金色莲花,撕裂虚空,刹那间突破阴月的攻击,杀到阴月面前。 阴月花容失色,阴阳图案挡在身前,同时身影变幻,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鲁工城的灵器不容小觑! 阴月来不及喘息,天上的剑阵轰鸣,降下剑气汪洋。 “阳辽!”阴月厉吼,阳辽居然趁其不备激活了剑阵杀她! 她不敢多做停留,扔出一张卷轴,撕破虚空,逃之夭夭。 … “真是废物,这样也失败了。”一处深山老林,一名银发青年通过镜子看到这一幕,皱眉骂道。 … “这次的事情,多谢长生道和鲁工城的仙师,老夫代表鬼市所有鬼魂感谢诸位。”鬼市出口处,地愚老人送别两大圣地。 “可惜让阴月跑了。”服过疗伤丹药的阳辽恨得牙痒痒,他发誓伤好之后一定要和阴阳道宗好好算账! 粟黎在一旁皱眉道:“阴阳道宗野心越来越膨胀,依我看,如今天下鬼祸横行,阴阳道宗在这其中未必没有扮演重要角色,咱们应该提醒各大圣地,提防阴阳道宗。” “夫人说得有理。”阳辽赞同。 粟黎微微一笑,又问了几句他的伤势情况,便独自走向远离众人,遗世独立的花见羞。 “他,真的魂飞魄散了?”她沉默许久,开口问。 花见羞点头,黑色锦裙上的流苏随风飘扬,她望着天际,幽幽道:“这是他的选择,他所求,只为你好。” 粟黎脸上的冰冷被悲伤取代,她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她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看着花见羞认真的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与阴阳道宗的过节,但我必须提醒你,阴阳道宗盯上的目标,都没有好下场,同为圣地仙门,我们比外人更清楚阴阳道宗的手有多不干净,他们,是一群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为什么跟哀家说这些?”花见羞不解。 粟黎笑了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望着粟黎离去的背影,花见羞陷入沉思,自入世以来,她与阴阳道宗因果颇多,再想起那个银发青年的事,她觉得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圣地。 “罢了,先解决夏夏的事再考虑其他…” 花见羞念叨着,转身消失不见。 第五十七章:生兮何喜1 天下鬼祸横行,阴阳逆乱,圣地仙门攻打北邙山,轰开冥世之门,无数恶鬼阴魂逃出冥世,人世间多有鬼魂出没,阴魂作祟,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传言世间有一处福地,世代远离战火纷争,家家户户衣食富足,安居乐业,百姓在此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且寿命悠长。 玉今城,位于邺域边境,比邻元域,戍域,位于人族三域交界处,玉今城多深山老林,人烟罕至。 大雪纷飞,天地白茫茫一片。 雪地上凌乱的脚印深深浅浅,有男女老少相互扶持,朝着同一个方向赶路。 所有人都朝着传说中的人间桃源村——不老村而去。 这些人中,有带着伤的伤患,有衣着单薄的贫苦百姓,有赶着马车拖家带口的富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凄苦之色,又时不时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 外面到处在闹鬼祸,天下的圣地仙门只有长生道和阴阳道宗出山除魔卫道,远在元域的帝城,高高在上的人王只顾享乐,丝毫不顾及民间疾苦,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传说中的不老村,只有那里,才能够让他们在这苦难的乱世活下去。 一个穿着雪青色兜帽斗篷的身影在雪地独行,女子眉如远山,唇红如火,肤腻凝脂,美艳高贵,一手撑着一把红色彼岸花图案的油纸伞,一手提着一盏精美的琉璃宫灯,不疾不徐前进。 女子白天打灯的怪异举动惹得路人频频注目。 “姑娘,你也是往不老村去吗?”一对赶着牛车的老夫妇从旁边经过,车上的老妇人热情的打招呼。 花见羞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什么不老村,她手中提着的是一盏魂灯,里面寄宿着夏夏的一缕神魂,那日阴月诓骗她夏夏已死,因着当初鬼市被神阵覆盖,她无法推演夏夏生死,事后查看过魂灯才放下心来。 但,奇怪的是,即使是她,也只能算到夏夏尚在人世,却不知夏夏具体在何方。 她用尽手段也只能推测出大概位置,便提着魂灯沿途寻找夏夏的踪迹。 “姑娘,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还打着灯呢?”老汉好奇的问。 “姑娘不必多心,我们这些人都是往不老村去的,现在世道乱,大家都指望可以找到不老村,在那儿安定下来,从此也不用受苛政和流离之苦。”老妇人裹着厚厚的棉衣,说话冒着热气,笑眯眯的说:“姑娘还是走大道安全些,人多也好有个照应,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又生得这般标志,走这林间小道实在不安全。” “是啊,姑娘,我们老两口一早就留心着,这一路上不安分的人多啊,人多歹人还顾忌些,你这样一个人走小路,实在危险。”赶牛的老大爷悄悄指了指几个方向,努了努嘴提醒。 花见羞凤眼微抬,这才把视线落在官道上一些正朝这边张望的男人身上,这些人见花见羞望来,不但不避讳,反倒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患。”花见羞收回视线,对老夫妇道:“你们是要去哪儿?” “去不老村啊!”老妇人十分健谈:“听说那里是个世外桃源,在那里家家户户都富足美满,而且啊,据说那里还有神明庇护,妖魔鬼怪都不敢进去,看姑娘你的穿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想必也不知道如今外面百姓过得多苦,现在又有了鬼祸,日子更是过不下去了,我们听说那里的人还都很长寿呢,动辄便可以活上百岁。” “还有这样的地方?”花见羞轻声呢喃,难道夏夏是在不老村,因此她才推算不出夏夏的具体位置? “姑娘别不信,不然哪有这么多人往那里去呢,关于不老村的传闻,古往今来都有,也有不少人去过,带出了这些消息。”老汉道。 花见羞默然,她倒当真不知有这么一个地方,人均可活数百年,三域之内除了圣地仙门,还有这样的福地吗? “姑娘不嫌弃,便和我们老两口同行吧,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老妇人热情的说,她慈祥的看着花见羞,花见羞一看便是大家出身,这样的姑娘独自在外,极有可能是与家人走散,老人心善,一早便留意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忍花见羞遭难。 花见羞想了想,点头:“也好。” 老夫妇二人都是古道热肠的人,一路上笑声不断,老妇人和花见羞坐在一起絮絮叨叨讲着关于不老村的事,花见羞也对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不老村有了初步认知。 根据老两口的描述,不老村应该是被神秘力量笼罩,里面的人也因为这份力量与常人有了区别。 她心中更坚定夏夏在不老村的想法。 “这天气可真冷啊。”老妇人不断搓手,朝手心呵气:“姑娘,你一个人怎么也不带包裹,入了夜可比白天还冷,可还受得住“ 花见羞笑着道:“倒不觉得冷。” “前面有赶路的人生了火,咱们去烤烤,等明儿个天亮了再赶路。”赶车的老汉指着前面明晃晃的火光道。 “几位赶路肯定冷坏了吧,赶快过来烤烤火。”火堆旁围着几个行人,其中一人对老夫妇招手喊道。 “哎!多谢几位朋友了,我们正愁夜冷天寒。”老汉笑着坐下,自来熟的道:“几位朋友看样子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也是要去不老村?” “自然自然。”几人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其他缘故,都脸色苍白,紧紧裹着身上的大衣,他们头也不抬的道:“都是赶路的,你们夫妇也不用客气,自便就是。” “那位姑娘说四处看看。”老妇人一边坐下一边对老汉道。 老汉裹了裹衣服,点头:“那些人没有跟上,应该无事。” 陆陆续续有行人加入进来,老汉夫妇不自觉往火堆前凑,他们发现不止他们,其他人也一样,明明烤着火,却比原先抖得更厉害。 其他火堆处也一样。 老妇人哆嗦着说:“老头子,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 “估计是火不够旺。”最先招呼夫妇两的男人说。 老汉点头,不断添柴火,然而不管火烧得多旺,都没有一点温度,众人只觉得越来越冷,不由自主把人往棉袄里缩,希望可以温暖一点。 “原来是几只冻死鬼。”就在众人神智迷离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个提灯女子不知何时出现。 第五十八章:生兮何喜2 围在火堆边的路人全部射来冰冷的目光,赶路的路人已经意识模糊,唯有最初便围在火堆边的人还精神饱满,他们纷纷站起,敌视的盯着花见羞。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忌惮的开口。 花见羞提着魂灯走向那对善良的老夫妇,一指点出,老两口浑身一个哆嗦,依偎着睡去,她慵懒开口:“人?” “你是圣地仙门的人!”一人大叫,咬牙切齿就欲扑向花见羞。 花见羞眼中射出两道森冷的视线,古井无波的道:“哀家若是你,便乖乖的收起自己的杀意,否则,它带给你的只会是杀身之祸。” “你在威胁我们?” 花见羞抬手拢了拢秀发,淡淡道:“几只冻死鬼而已,威胁你们又如何?” “找死!”所有的冻死鬼全部变脸,亡魂最忌讳他人一口一个鬼,尤其是冻死鬼这类生前被冻死的鬼魂,他们多是路人在酷寒之中悄无声息的死去,很多人直到死去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已死,骤然获知死讯,极易暴走。 一道道亡魂嘶吼,呼啸,扑向花见羞。 花见羞不为所动,披着的雪青色兜帽斗篷衣角都不曾动分毫,她轻哼一声,一道强大的能量自体内扩散,所有扑来的亡魂全部被掀飞。 “你不是圣地仙门的人,你也是亡族!”其中一只冻死鬼醒悟过来,惊恐的瞪大眼睛厉声嘶吼:“你是冥世的哪位亡君?” “哀家并非亡君,不过是留恋尘世的亡魂罢了。”花见羞冷淡的扫过其他踌躇不决的冻死鬼,秀眉微蹙,眼前的冻死鬼多达三十多只,数量庞大让人瞠目结舌,可她之前竟不曾察觉到这股阴气,实在古怪。 她望向最初开口讨伐她的冻死鬼道:“此地有何古怪?若是说明白,哀家可唤阴差带你们入冥世。” 入冥世? “当真可以?”冻死鬼们激动起来,他们是冻死鬼,若是没有替身,他们无法入冥世,也不会有阴差来引渡他们,如今眼前这尊强大的鬼王级强者说可以渡他们入冥世,他们怎能不激动? “大人容禀,此地是何古怪我们也不知,我们都是最近一两年命丧于此,也是被其他冻死鬼拉来做了替身,这附近,基本没有年岁久的鬼魂,而且,越往不老村方向走,路上的各类鬼魂越多,而且不知是何原因,在不老村附近有神秘力量笼罩,我们得以在这里安身立命不被圣地仙门的人发现也是因为这股力量。” “不老村确实如传闻那般,有不凡之处,我们这些孤魂野鬼都无法靠近,不过说来也怪,明明鬼魂无法进去,可是不老村附近却有许多恶鬼盘踞,如我们这般的小鬼,都只敢在外围游荡…” 冻死鬼们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冥渡舟主眉头紧锁,传闻中的不老村背后似乎藏着不少秘密,她问:“你们一直都在此处,可曾注意最近有何异常?” “异常?并无异常!此处最大的异常就是传闻中的不老村,数月前,有一大波鬼魂不知从何处而来,附近城镇都遭了殃,唯独不老村,他们不敢靠近。”一冻死鬼斟酌着说:“外面的人都说不老村是一片净土,可是依我们看不然,单说这一两年间,就有不少外地人前往不老村,可是不老村却从来没有房舍增加,也无新增田地,就连人口,似乎都不曾有过变化。” “还有这样的事?”花见羞红唇轻启,思量起来。 小鬼点头:“便是我死之前,都有大批人如今天这样前往不老村,想来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然而这么多年,不老村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老样子,那些去了不老村的人,也不知如何了。” 又一小鬼道:“这位兄弟所言不假,从来只见一批一批的人前往不老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便是不老村的人,也都从未离开过村子,此地最古怪的便莫过于此。” “还有一事,不知是不是大人说的古怪事。”一个小鬼思索片刻补充道:“几日前有一个小姑娘逃进了不老村,似乎是在逃避圣地仙门的追杀。” 花见羞手中魂灯当即飞起,一道倩影出现在灯光中,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可是她?” “正是!”小鬼点头,努力回忆着当初的情形:“她被圣地仙门的人追杀,不得已躲入了不老村,路上有厉鬼想要害她,都未能成功…那些追杀她的人都穿着阴阳道袍…但说来也怪,圣地仙门的人竟然选择在不老村外驻足,没有追进去。” 花见羞颔首,得知夏夏的具体下落后,她又问了去不老村的方向,随后玉手纤纤,绘有红色彼岸花图案的黑色油纸伞脱手飞上天空,洒下朦胧的红色霞光,笼罩在场的所有鬼魂。 “如你们所愿,冥世之门为你们而开。” 大地沦陷,雪花降落的速度变得缓慢,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出现,隐约有厉鬼嘶吼,阴魂呼啸的声音从中传出,来自死亡世界的气息从深渊另一边出现,紧接着,从中爬出一胖一瘦两个黑色寿衣的阴差,一人手执拘魂锁链,一人手拿哭丧棒。 两名鬼差咦了一声,看了眼天上的彼岸花油纸伞,又扫视一眼在场战战兢兢的冻死鬼,最后走向花见羞,道:“舟主怎在此处?” 花见羞慵懒的睨了一眼他们,道:“偶然路经此地,发现此地有些古怪,这些鬼魂虽是做了替身而死,不过哀家许了他们入冥世,你们便带他们去吧,其余的,不许多问。” 两名鬼差苦着脸道:“舟主净为难我们,既然舟主这般说了,我兄弟二人只得遵命了。” “算你俩懂事。”花见羞嫣然一笑,不再过问其他,转身走向老夫妇,她抬头看了一眼飞雪,摇了摇头道:“你们与哀家也算有些因缘,既然如此,便护你们一次。” 桃花花瓣纷飞,落入林间,数百米内的雪花全部停止,不再落下,温暖的气息充斥着这一方小小空间。 花见羞召回油纸伞,提着魂灯消失在雪地里。 “姐姐,你也是来不老村的吗?” 东方红日初白,下了一夜的雪停了,花见羞刚来到一处村落外,便有早起的童女打招呼。 童女五六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绿色的花棉袄,正蹲在村口独自玩雪,看到花见羞,童女小跑上前,局促不安的四下张望,见没人方小声道:“姐姐,你还是快走吧,不要进我们村子,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第五十九章:生兮何喜3 花见羞含笑道:“怎么会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呢?” “姐姐,我没有骗你,马上就有人过来了,你还是快些走吧,不然真的走不了了。”童女一脸焦急。 花见羞摇头,态度坚定:“你的好意哀家心领了,不过哀家有非进去不可的理由。” 她站在村口,一眼望穿村中大致风水,若论风水来说,这个村子绝对算不上风水宝地,甚至没有任何神异之处,可不知何故,整个村子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神圣的力量布满每一寸土地,纯净得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身为亡族的她本能的抵触这种力量。 “音音,又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来咱们村子啊?”很快有其他村民注意到了村口的动静,一个个热情的围上来,见到花见羞,那个开口的村民浑身一僵,随即脸上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这位姑娘想必也是听说了我们不老村的传闻,特意赶来我们不老村的吧?快别站着了,进来吧,我们村子不排外,来了便是不老村人。” 唤做音音的童女对村里人露出可爱的笑容:“叔叔婶子们早呀!” “音音也早。”村民们一边打招呼一边邀请花见羞。 音音攒着小拳头,小脸儿皱成一团,她站在村民们后头,对着花见羞悄悄摇头。 花见羞抖去一身风雪,美目顾盼生辉:“既然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音音闻言,泄气的垂下了头。 不老村内房屋阡陌纵横,种满桃树,路上的雪厚厚的铺了一层,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雪人,穿着花棉袄的孩子们嬉笑打闹。 “音音,你家房子还有空余,便让这位姑娘住在你家,等开了春,咱们村上再帮这位姑娘造房子。”中年大汉走在前面,回头对音音道。 音音轻轻嗯了一声,奶声奶气的说:“祝叔叔,我自己也可以带姐姐去。” 祝大叔憨厚的笑了笑:“音音乖,这位姑娘就交给音音了,我正要去菜园子里弄两颗大白菜回家,就不跟你们一块去了。” 音音乖巧的点头。 祝大叔离开后,音音和花见羞一道走在小路上,音音时不时看两眼花见羞,欲言又止。 花见羞轻笑道:“你不必担心,不会有事。” 轻柔的话如同有着特殊的魔力,不安的音音听后感觉心里莫名的安定,她点了点头,好奇的问:“姐姐怎么一直打着伞,手里还提着一盏灯?” “夜里赶路,风雪大。”花见羞笑了笑,问道:“不老村中为何种有这么多桃树?” 桃树辟邪,花见羞终究是亡族,走在种满桃树的小道上,有些不适。 音音抓了抓脑袋说:“我也不知道呀,没听村里的爷爷奶奶们提过,自我懂事起,村里就有这么多桃树了,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村里到处都是又大又红的桃子,可好吃了呢,姐姐有机会一定要试试…” 音音话音顿住,她沮丧的看了一眼花见羞,低下头不说话。 花见羞心中了然,音音知道不老村的秘密,这是不忍心她遭难:“会有机会的。” “姐姐,前面就是我家。”音音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榕树,欢喜的道。 花见羞望去,见大榕树下有一间木屋,路面铺了一层白雪,上去的小路被清扫出来,露出铺着巨大鹅卵石的地面,木屋的屋檐下,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手里抱着手炉,不知是在赏雪还是在享受阳光。 音音蹦蹦跳跳的扑到老太太怀里,娇憨的道:“奶奶,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好冷呢!” “知道外面冷还一大早就溜出去玩了。”老太太嗔怪道。 音音笑嘻嘻的说:“音音才不是出去玩,音音是去办正事的。” “这位是?”老太太注意到花见羞,原本佝偻着的背脊挺直,她放下手里的手炉,颤巍巍的走向花见羞,拉起花见羞的手,抓在手里,嘴角嗫嚅道:“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你认识哀家?”花见羞疑惑的盯着老妇人,回来了?何为回来了? “奶奶…”音音嗫嚅着望向花见羞,歉然道:“奶奶年纪大了,兴许认错人了,姐姐千万不要怪罪…” 花见羞笑道:“无妨。” 老太太怔怔的拉着花见羞看了许久,摇头呢喃:“不对,你不是她,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是的,你们只是长得像而已…” “奶奶以前不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会这样…”音音上前扶着老太太,领着花见羞进屋。 安顿好老太太,音音领着花见羞来到一间闲置的房间,花见羞只是粗略看了一眼房内陈设,便微微蹙起眉头,她把油纸伞收好,立在墙角,然后解下雪青色兜帽斗篷,露出雪白色滚珍珠边的绣裙,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珍珠排簪,含笑道:“此地房中都时兴摆这些物件吗?” “嗯?”音音小脸露出不解之色:“这些东西,不能摆吗?” 花见羞不语,房中一应摆设,许多都带着辟邪镇封的效果,按照常理,很少有人会把这些东西全部摆在家里,其中有不少东西根本不宜置于家中,对生人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姐姐,村里有些忌讳,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触犯,不然会出事的。”音音忽然凑到花见羞面前,板着小脸认真的说:“姐姐你这次一定要听话,你已经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你必须严格遵守这些忌讳,才能活下去。” 花见羞含笑道:“有话不妨直说,我心中都有数。“ “第一件事,你可以在村子到处转转,可是村子后面有一片废墟,那儿千万不能去。”音音严肃的说:“那个地方,是村里的禁地,进去了会死!” 说到死,小女孩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酷。 “还有吗?”花见羞平静的问。 死?她原是亡族,还能如何死? 小女孩叹息,从花见羞表现来看,她已经猜到花见羞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 真是的,为什么这些人都那么不听话呢! “晚上太阳下山之后,一定要回到屋子里,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千万不要出去,也不要好奇往外张望。” “姐姐,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要再不听。”音音走到门边,回头认真的说,她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伤感:“姐姐先休息,如果有事儿可以叫我。” “好。”花见羞颔首,待到音音离去后,她打出一道血色霞雾,屋内所有镇魂之物全部被从内部破坏,做完这一切,花见羞才觉得那股若有若无的压力顿消。 她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村内的景致一览无余,她凤眼微微眯起,思绪飘忽。 不老村,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不过到了今晚,不老村的秘密便会浮出水面了… 第六十章:生兮何喜4 花见羞静静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晚霞似火绚烂,她将窗户拉上,重新关好。 音音敲门进来,慎重的叮嘱道:“姐姐,天黑了,你早些休息,千万不要抱着好奇的心态,离开房间。” 花见羞眸光沉静,道:“不必多忧,哀家心里有数。” 不消片刻,门再一次被敲开,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花见羞,嗫嚅道:“姑娘,天黑了便早些睡吧,不要乱跑乱看。” 花见羞淡淡点头答应。 老太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念叨了一声:“真像…” 这是第二次说她很像她的故人。 花见羞秀眉微蹙,好奇道:“像谁?” “像谁?”老太太浑身哆嗦,难过,恐惧,内疚,各种情绪在脸上交相出现,她不敢看花见羞的眼睛,扭头离开。 花见羞摇头,不老村的人和这个村子一样,充满古怪。 咚! 钟声响起,连续敲了十二下,犹如阴阳交替,钟声响后,花见羞敏锐的觉察不老村的神圣气息如潮水一样褪去,另一种阴冷的力量升起,黑暗的气息充斥整片大地。 黑暗的力量? 花见羞还未反应,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屋子里响起脚步声,由近而远,她探出一道灵识,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玉虚扇出现在手中,哗啦一声展开,上面水墨山水变幻,按照花见羞的意愿,不老村内的情形全部显化扇中。 只见村民们在钟声之后全部从屋里走出,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他们一言不发,井然有序的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所有的村民都在其中,无论老少,花见羞看到这间屋子的老婆婆和音音也在队伍中,他们有的穿戴整齐,有的则像是突然被唤醒连衣服也不曾穿好,大雪天的只穿着单衣,如同感觉不到寒冷,赤着脚走在雪地里。 他们来到一处废墟前停下,所有人面对废墟,脸上带着虔诚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人群中站起两道身影,花见羞眼睛眯起,这两人她见过,正是昨夜她在路上见过的那几名对她有不轨之心的男人中的两个。 看到这一幕,她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 其他村民陆陆续续起身,脸上浮现阴狠毒辣的表情,不再如开始般木讷,他们一边双手合十击掌做祷告模样,一边念念有词,最先站起的两道身影行尸走肉一样走向那片一望无际的黑色废墟。 天上突然降下黑色的雨水。 村民们陶醉的闭上眼睛,雨水落在身上,全部没入体内,他们身上紧跟着发出一道道红光。 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沐浴过黑色雨水之后,脸上的皱纹变少,银发之中生出了黑发,年轻许多。 其他村民也在不易察觉的变化。 “通过献祭活人祭祀不洁的生灵,从而换来了漫长的生命…”花见羞冷笑:“人族疆域,除了圣地仙门,哪儿来的不老长生,白日圣洁无垢的不老村,夜里却遍布邪恶,这便说得通那些失踪的外来人去了何处。” 她收回玉清扇,眸光涟涟,照这般情形,还需尽快找到夏夏才是。 满村子虎狼,夏夏境况不妙,只是这家祖孙两,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花见羞召来魂灯,化作红霞伴着桃花花瓣从窗户飞出。 魂灯到了不老村依旧没有反应,推演之术也被神秘力量阻隔,花见羞无法,只得每一寸角落都不放过,仔细搜查。 不老村的桃树严重削弱了她的力量。 “不在村中,难道是在那个地方?”花见羞视线望向村民献祭活人的黑色废墟。 获得了寿命的村民井然有序的往来的方向走,他们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闭着眼睛各自回家。 花见羞来到黑色废墟,迎面袭来一阵阵阴风,她清楚的看到这些阴风是一张张鬼脸,他们徘徊在黑色废墟之上,时而痛苦咆哮,时而嬉戏打闹,时而哀怨悲哭… “这里原先是什么地方?”花见羞耳边白色米珠流苏耳坠随风飘动,她白裙飞舞,犹如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手中的魂灯明灭不定的闪烁。 “在里面?”花见羞举起魂灯,确定了方向,莲步翩跹,迈入黑色废墟之中。 走进废墟,花见羞才真正看清这片黑色土地是什么。 是血泥!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不知经历多么漫长的岁月,依旧透着不甘,怨恨。 废墟依稀可见殿宇楼阁的痕迹,像是被大火焚烧过,只留下发黑的地基。 花见羞提着魂灯一路前行,一路上,她看到无数的残骸和断兵,也看到无数的冤魂徘徊,他们见到她,皆露出古怪之色。 越深入,魂灯闪烁越快。 花见羞最后停在了一间破旧的房子外,魂灯的光指向屋内,花见羞心念扩散,意欲探查夏夏的具体位置,当心念如潮水一样扩散开,破旧的房子升起一道白光,将花见羞的神念冲散,同时白光升起,将破旧的小房子笼罩。 神圣的力量可以净化世间一切污秽和邪祟! 花见羞被神圣力量波及,当即飞身后退,这里的神圣力量比起不老村的强横数倍,她虽然无惧不老村的力量,可是却不得不对眼前的神圣力量避其锋芒,她知道,不老村的神圣力量很可能就是因为眼前的神圣力量而存在! 她是亡族,再强大也是亡族,生来便畏惧这种力量。 花见羞身上阴气快速消散。 “散!”一道道带着桃花花瓣的红霞轰出。 花见羞转身快速离去。 她与其他亡族不同,比起其他亡族,她更需要阴气维持自身能量,一旦身上的阴气被完全净化,她不仅救不了夏夏,自己也将陷入无尽的沉睡之中。 远离小破屋,神圣力量才逐渐衰弱,花见羞身上的阴气消散大半,她面色凝重。 她从未见过这么强的神圣力量,这里以前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看到,所有的阴魂都消失不见,没有任何一只阴魂敢现身。 “果然,即便是你也无法靠近。”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靠近。 花见羞有所察觉,淡淡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冥纪惨白的脸在夜色下异常冰寒,他勾起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来此,自有缘法。” 第六十一章:生兮何喜5 “因缘?”花见羞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哀家对北邙王口中的因缘很有兴趣呢,不知道北邙王是否能不吝赐教呢?” 冥纪断然拒绝:“孤也不知是何因缘。” 花见羞红唇轻启,不可思议的笑道:“不愿说便罢了,还骗人做什么?” “孤何必骗你。”冥纪平时前方,望着那间笼罩在神圣力量中的小破屋,肃穆的道:“也许,因缘便在里头,只是进不去,孤原以为你是器魂,既然可以白日现身,应该不怕它。” “你高估哀家了,这样的神圣力量,但凡亡族,便没有能幸免的。”花见羞道。 冥纪道:“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地方,很古怪,有多么神圣,便有多么罪恶,罪既然能够存在,这里的神圣同样可以被瓦解。” “你发现了什么?”花见羞问。 冥纪摇头:“一些古怪罢了,这里很诡异,即使是孤,也无法看透,听闻此地名不老村,不知和人族圣地不老山是否有渊源?” “不是不老山的力量。”花见羞眸光沉沉:“哀家曾与不老山打过几次交道,不老山的力量偏向雄厚,不同于这里的神圣力量。” “有意思。”冥纪双手负在背后,老神在在的模样:“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当真有意思,孤倒有几分期待,期待你揭开这个村子的秘密。” “你可真会占人便宜呢。”花见羞睨了他一眼,不满道。 冥纪冷笑:“你原就是为了里面那个小丫头而来,就当是成人之美了。” 说罢,冥纪身影虚化,消失不见。 花见羞眸光冰冷,她身上不断溢出红色雾气,桃花花瓣飞舞,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红色雾气和桃花花瓣逼回体内,不让自身阴气消散。 神圣的力量太强,比她在许多圣地仙门感受到的都要强。 这里以前究竟是什么地方… “姐姐,你没睡好吗?” 清晨,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着两条小腿的音音见到花见羞脸色不好,关心的问道。 花见羞含笑着问:“你这是在干嘛呢?” “看人呀!”音音指着远方说:“姐姐在这儿待久了就知道了,我们村里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你看,今天又来了好多人。” 白雪地上,有十几个身影由远而近。 其中有一对老夫妇,赶着牛车。 “姑娘起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捧着手炉站在门口,她身上穿着黑色的寿字纹棉袄,笑眯眯的打招呼。 花见羞发现老太太和昨天的状态有些不同,她微微一笑,道:“老人家身体康健,好福气呢。“ 老太太慈祥的笑笑,捧着手炉走到屋檐下,坐在太师椅上,招呼花见羞坐下,她浑浊的眼睛时不时打量花见羞,笑着问了花见羞称呼等,方徐徐道:“昨日初见姑娘,老身多有唐突了,还不曾好好与姑娘交谈,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老人家见外了,哀家还要多谢你的招待之情才是。”花见羞声音如环玉叮当,美妙动听。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看她,那张比仕女图还要美的脸和记忆中的那人简直一模一样,她低下头看着脚下,又看了看旁边,突然,老太太瞳孔收缩,惊恐的抓紧了手炉。 少倾,老太太才冷静,她叹了口气,说:“姑娘和老身的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昨日听你念叨了几次,想来那位故人对你很重要。”花见羞平静的道:“不知老太太那位故人现在何处?” 老太太沮丧的垂下眼睑,苍老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扣着手炉的花纹,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不老村的事,姑娘知道多少?”老太太忽然开口问。 花见羞笑了笑:“比旁人多些,只是有些事,即使是哀家,也想不大明白。” “莫说姑娘,有些事,便是老身也不大明白。”老太太认真的道:“你觉得村子如何?” “遍植桃树,即可辟邪,又可饱腹,春日花开,亦是风景如画。”花见羞拢了拢秀发,嘴角微微上扬:“哀家虽才来了一日,可也深感不老村民风淳朴,若是安老避世,再好不过,只是一地四景,看得久了,难免也会看烦。” “正是这么个理,音音那孩子,一直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看看,可是我们出不去。”老太太苦笑:“只要我们有人离开村子,村里就会发生灾难,离开村子的人,也会在踏出村子的那一刻丧命,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想不明白。” 画地为牢… 昨夜的红光应是红绳发出的… 原来,是地缚灵。 花见羞了然,淡然道:“长生原就有违天道,凡事皆是如此,都有代价,这或许便是长生的代价。” “姑娘果然知道了。”老太太感慨道:“长生,世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在我们看来,所谓的长生却是诅咒,是我们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的惩罚,姑娘应该也知道了,我们的长生,是付出了何种代价才得到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不过都是骗局,为了让更多人来到这里,为了我们可以献祭他们而继续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为什么跟哀家说这些?”花见羞云淡风轻的问。 老太太别有深意的道:“姑娘不是普通人,来这儿必然有所目的,老身也知道,姑娘昨夜出去过,村子的秘密,姑娘也尽知了,老身说这些并不是威胁姑娘,老身知道姑娘身为亡族却能进入此地必有过人之处,老身,只是想给孙女某个好前程。” “你想让音音过正常人的生活,离开不老村?”花见羞轻笑道。 老太太重重点头:“到了晚上,这里会变成地狱,所有人恶的一面都会显现,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音音有,音音的体内没有恶魂…当年,村子里曾有一个银发少年成功离开了村子,听人说,还拜了仙门为师,只要体内没有恶魂,就有机会活着离开。” “恶魂…银发…仙门…”花见羞了然,世间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安排,阴阳道宗的那位银发少年居然出自不老村。 “哀家要知道,那片黑色废墟的来历,以及怎么进入最深处的那处老宅。”花见羞毋庸置疑的道。 老太太听到那个地方,浑身抖若筛糠,她面无人色的道:“你…去了那里!” “哀家为了那个地方而来。”花见羞如实告知,她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老太太是她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老太太朝屋里看了一眼,想到孙女,老太太强忍恐惧,咬牙道:“好,老身告诉你便是…” 第六十二章:生兮何喜6 老太太老态龙钟的坐回太师椅上,佝偻的身影缩在大棉袄里,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手炉,眼神流露出痛苦,悔恨,自责。 她长长叹息一声,张了张嘴,像是在努力回忆着那些太过久远的事情:“姑娘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花见羞摇头:“这地方有些古怪,哀家也无法推演。” 整个不老村都被神圣的力量笼罩,前尘因果都笼罩在迷雾中,让人无法看清。 老太太笑了笑:“姑娘演算不出也对,因为整个不老村,加上姑娘昨晚去过的那片废墟,这些地方,以前都属于一个圣地!” “这里是圣地废墟!” “圣地?”花见羞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何,她突然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有些头疼。 人族的圣地都是有数的,古往今来,人族的圣地没有超过十指之数,任何一个圣地背后都有深厚底蕴,即使再衰落,也不可能走向覆灭… 花见羞想起乱古时一桩秘闻,幽幽道:“乱古年间,西元大帝未证帝时,曾与圣地有些因果,后来西元大帝成帝,镇压万古,抹除圣地,可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老太太摇头,面上带着不可救赎的内疚和自责,她沙哑的道:“老身虽然活得久了些,也不至于横穿两个纪元,这个圣地的覆灭,就是这个纪元的事情…它的灭亡,是所有圣地仙门都不愿意提起的…” “原来如此。”花见羞点头,一个圣地的覆灭,不止在圣地仙门之间,即使在俗世百姓中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对百姓而言,那意味着神明陨落,对他们而言,圣地仙门便是神明居所。 能让一个圣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怕其他圣地仙门都在其中扮演了这样或那样的角色,才瞒过了天下人。 “它的覆灭,和我们脱不了干系…”老太太痛苦的道:“是我们的贪婪毁了它,我们怕死,我们想要长生,所以我们背叛了一直守护我们的圣地…我们最终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 “那一天,我们跟他们达成了协议,以不老不死为条件,我们破坏了圣地的守护,将他们放了进来,那一天,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圣地的败亡很快…它面对的是全天下的讨伐,它在其他圣地仙门的强势攻打之下彻底覆灭…” “而作为帮凶的我们,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不老不死的生命,可是作为背叛者,我们又怎么可能真正获得这一切,不老不死也成了对我们最大的惩罚,我们被画地为牢,永远面对着圣地的废墟,面对圣地惨死的冤魂,听着他们日夜不休的哀嚎…” “我们的不老不死被诅咒,我们只能通过献祭来获得宽恕,我们连死都死不了,即使身上的血肉腐烂,我们的灵魂依然不灭,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然后变成一堆白骨,村里有很多这样的人…” 老太太满脸恐惧,那些回忆,那些现实,都是那么赤裸裸的,让人想到都毛骨悚然,她自嘲的笑道:“我们当时只想到不老不死,却从未想过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我们亲眼见证了各大圣地共伐它,亲眼见了许多龌龊,他们这么做是必然的,没有人愿意这些丑事被公之于众…” 花见羞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老太太说的话在她脑海里具象化,她看到了很多画面,她看到一片欢声笑语的世外桃源,宁静最终被硝烟打破,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死人… 一切明明只是老太太的描述,花见羞却觉得一切如同亲身经历,那般真实,待到她缓过神,老太太已经停下,疑惑的看着她。 “那处圣地叫什么名字。”花见羞迷惑的问。 “叫什么名字…”老太太眯着眼睛想了很久,感慨道:“时间过去太久了,我都快要忘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是叫做逍遥林。” “逍遥林…”花见羞眼中迷惑更浓了几分。 “那处老宅是逍遥林的祖地?”她问。 老太太点头:“不错,当年逍遥林的一切都在那一战里成为了废墟,只有祖地残留下来。” “如何能进去?”花见羞问。 老太太想了想,起身进屋,半会才拿着一个红漆木雕花盒子出来,老太太道:“想要进去,除非是逍遥林的人,可是逍遥林早已经覆灭,族人也已经死绝,要想进去,恐怕得有逍遥林的信物,这盒子里头,是当年逍遥林的姑娘所赠。” 老太太红着眼睛说:“那位姑娘是个心善的,当年我儿子儿媳妇都去了,只留下我和音音老的老,小的小,如果不是那位姑娘照拂,我们哪有今天…老太婆对不起她…” 花见羞接过木盒的手一僵,难以置信的盯着她,和她长得一样? 雕着花鸟图案的木盒触手温凉,花见羞油然生出一种熟悉感,好像很多年前也曾这般抚摸过这只盒子,她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 打开盒子,里面安放着一些首饰。 “当年那位姑娘给我的,一来可以补贴家用,二来音音大了也能用上,他们仙门圣地,金银都是俗物,姑娘有的值钱的就是这些了,听说这些都是姑娘最喜欢的。”老太太悄悄擦泪,后悔不已。 “蝶恋花步摇,芙蓉笑对钗,金丝绞珠镯子…”花见羞如数家珍。 老太太怔住:“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些首饰的名字?” “原来是它们的名字…”花见羞失神,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样?难道这些真的跟自己有关,自己苦寻无尽岁月的记忆和往事都将在这儿揭开? “虽然无法确定是否可行,但哀家要试试。”花见羞恢复平日高冷神情,将所有情绪收起,她从中取出一只珍珠步摇,随后将盒子盖上,重新还给老太太,起身道:“哀家留下这只,今晚会再去一次逍遥林祖地。” 老太太双手颤抖,捧着盒子望着花见羞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口中不住呢喃:“是她…没错,真的是她…她回来了…” “所有的债,该还了…” 老太太闭上眼睛,靠在太师椅上,老泪纵横。 第六十三章:生兮何喜7 “姐姐。”音音亲热的叫道。 花见羞走到音音身边坐下,含笑道:“怎么了?” 音音小脸蛋红扑扑的,笑容逐渐消失,她认真的看着花见羞问:“姐姐,奶奶是不是都跟你说了?” 花见羞颔首,望着村里景致,平静的说:“看来音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音音小手握拳,难过的说:“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大家都做了什么,他们太过分了…我…我不想再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在找机会阻止更多的人来我们村子,让他们不要去探索村子的秘密,可是大家都不听我的…” “音音很善良,可是音音还太小了,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花见羞声音清冷,带着淡漠疏离:“所以音音不必自责,无论怎样,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的选择,不会因为谁而改变,这不是你的错。” 音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仰着小脸儿问:“姐姐,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音音想变成什么样子?”花见羞反问。 “我希望大家可以解脱,从这虚假的不老不死中解脱。”音音认真的说。 花见羞凤眼轻挑:“音音可知道解脱意味着什么?” “死…”音音平静的说:“姐姐,你知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活了很多年,我知道的,可是我希望这样…这样就不会再有无辜的人死去。” “无辜吗…”花见羞嘲讽一笑,她认真的看着音音:“你奶奶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姐姐,你也是不老不死的吧…”音音嫣然一笑,缓缓说道:“我都快忘记自己活了多久了,我们这样子活着,和笼子里的小鸟有什么区别呢?与其这样囚徒一样的活下去,死了不是解脱了吗?” “姐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我一直住在这里,从来没有出去过,每次有外地的人来,我虽然不想他们进来送命,可其实我心里,是盼着他们来的,因为他们来了总会带来很多新鲜的事情,我能知道很多从来不知道的故事,能看到从没看到过的东西…” 小小的音音满脸羡慕:“真的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村口看到的还是太小了…” “解决完这里的事,哀家会带你离开,到时候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花见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个什么都不记得,在无尽岁月里苦寻自我的自己,当时的她,何尝不是一样厌恶着自己不老不死的生命。 世人皆言长生好,却不知长生路上多寂寞。 夜幕来临,如同昨晚一样,不知何处传来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村里的村民鱼贯而出,行尸走肉般朝着黑色废墟走去。 老太太和音音也在队伍之中。 花见羞跟在队伍最后面,她看到那对老夫妇也出现在人群中。 来到黑色废墟后,村民全体跪下,双手合十击掌,口中念念有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花见羞冷眼旁观,只见那对老夫妇从人群中站起,面无表情的走向黑色废墟。 花见羞不动声色,化作一阵血色轻风跟随其后。 这些进入黑色废墟的人最终都去了何处? 只见老夫妇目的明确,径直朝着黑色废墟最深处走去,走到逍遥林祖地的时候,老夫妇面无表情的停下,面朝祖地跪下。 两人不断磕头,一脸鲜血也毫无知觉。 花见羞蹙眉,心生不忍,对着两人打出两片桃花花瓣,老夫妇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花见羞冷冷道。 “呵呵,舟主耳聪目明,在下佩服。”一个身穿阴阳道袍,银发飘飘的青年道人从天而降,他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眸子里写满沧桑。 花见羞盯着他的眼睛:“看来,他已经不是他了,你现在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的从来没有变过。”天乩冷笑道:“舟主可是很好的猎物呢。” “猎物?”花见羞讥笑:“看来,夏夏的事也是阁下在布局,只是阁下真的以为可以任意拿捏哀家吗?” “舟主不要误会,现在的舟主还不够完美,不值得我动手。”天乩仰头傲然笑道:“我会把舟主打造成最完美的猎物,这样才有意思。” 花见羞轻笑,不以为意,她问道:“哀家一直有一件事情记挂在心,初次见面时,你是不是认识哀家?” “我和舟主的渊源深着呢,只是可惜现在还不是挑明的时候,咱们有很多时间,舟主可以慢慢想。”天乩勾起嘴角,暧昧不清的道。 花见羞蹙眉,她心念一动,玉清扇出现在手中,天乩这么快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吞并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冷冷道:“今日恐怕由不得你不说。” “舟主威胁我?”天乩笑吟吟道:“舟主大可试试,我不愿意说,你能不能问出半个字来。” “有趣有趣!”一道黑影闪现,隐匿在暗处的冥纪突然出现,他一脸戏谑的盯着两人,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真是荣幸。”天乩意外的道:“只是一个小局,不想连北邙鬼王都入局,一直仰慕北邙鬼王大名,今日得见,甚是荣幸。” “荣幸还是免了,孤不吃你那道貌岸然的一套。”冥纪冷笑,走到一边:“孤只是路过,不想错过一出好戏罢了,你二人自便,不必拘束。” 花见羞眯着眼睛,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他是主人一般? “呵呵,鬼王见笑,说起来,鬼王也是我想要的猎物,只是现在时候不到,将来如有机会,一定好好陪两位过过招,今天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两位敬请笑纳。”天乩的目光在冥纪和花见羞之间流转,他银发飞扬,如谪仙下凡,在黑色废墟之中格外出众。 花见羞冷声道:“哀家让你走了吗?” 天乩充耳不闻,脚步越走越快,乘风而起。 花见羞俏脸生寒,玉清扇挥出,一道血色弧光将天乩拦腰斩成两截。 “呵呵,好好享受我为你们准备的大礼吧,咱们后会有期!”天乩哈哈大笑,两截身体在空中自燃,化作两搓灰落下。 “替身符咒。”花见羞面笼寒霜,忽然,她的视线射向逍遥林祖地,那里一团巨大的黑影升起,化作一个顶天立地的怪物,怪物仰天长啸,两个血窟窿一样的眼睛锁定花见羞和冥纪。 “看来你想看好戏的计划泡汤了。”花见羞讥笑道。 冥纪惨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无喜无悲,他黑色的宽大袍子被风吹起,满头青丝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脸分外惨白:“舟主说笑了,一个道人而已,孤相信你能解决,自然不必孤出手,不过这地方不简单,居然还藏着一只煞…” 第六十四章:生兮何喜8 花见羞冷眼相对:“都说北邙王气性大,受不得一点儿轻慢,依哀家来看,传言多少有误。” “此话怎讲。” “堂堂北邙王座,被人当成猎物盯上,按照传闻,你不该如此淡定,哀家倒不知道,你何时成了善男信女。”花见羞揶揄道。 “传言多是空穴来风,不能信以为真。”冥纪点头,十分赞同。 花见羞无言以对,他是真听不懂她在挖苦他还是假意不懂? 看他模样,分明是在装糊涂,天下怎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拿一张替身符咒虚张声势,这种人,不值得孤放在心上,眼前这只煞,舟主要不自己解决了?”冥纪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嘲弄,他平淡的扫了一眼凶威盖世的巨大黑煞,全然不放在心上。 一只煞而已,于普通的鬼魂而言,煞气可以冲散他们的阴气,因而,煞对于亡魂有着天生的克制。 花见羞哼了一声,一身白裙翩翩,在黑色废墟中犹如天外飞仙,她裙袂飞舞,美轮美奂,手执玉清扇,飞向黑煞。 黑煞脾气暴烈,它原本就是由无数阴魂邪煞汇聚而成,没有灵智,只有本能的杀戮,任何出现在煞视野之内的,无论神鬼妖魔,都会被其盯上,直到将其彻底消灭。 煞,是无形之物。 花见羞没有迟疑,出手便是玉清扇,不给煞一丝生还的机会,玉清扇,前身是穗雨帝后之物,一扇之下,犹如冥世阴风刮过,可以将一切扫为飞灰。 张牙舞爪的黑煞虽然实力不俗,依然无法抵抗玉清扇一扇之威,直接灰飞烟灭。 花见羞对冥纪所有的情绪全部宣泄在黑煞身上,不给黑煞任何出手的机会,上来便是绝杀! “啪啪啪!” 冥纪拍掌,古井无波的眼睛上下打量她手中的扇子,点头自顾自道:“不愧是穗雨扇,威力巨大,虽蒙尘无数载,不过如今在你手上,也不算埋没了它。” “你心情很好?”花见羞收回玉清扇,不悦道。 冥纪颔首。 “难怪话如此之多。” “见你去而复返,孤便知道,你如今有了进去的法子,自然心情不错。”冥纪理所当然的说。 花见羞拢了拢秀发,珍珠步摇摇曳生辉,人面珍珠颜如玉,她原就风情万种,一身素白平添几分出尘之姿,她不做理会,朝着逍遥林祖地走去。 冥纪紧随其后。 “你跟着哀家做什么?”花见羞回头,似笑非笑的问。 她有些着恼。 冥纪平淡的道:“自然是随你进去。” 花见羞冷笑:“北邙王神威盖世,想来眼前这点圣光,北邙王也不放在眼里,哀家可不愿同北邙王一路,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好。” 说罢,花见羞头也不回,朝着逍遥林祖地走去。 “原本想和平处理的,没想到舟主这般小气,孤只好动手了。”冥纪无奈的嘀咕。 花见羞停住,表情古怪的望着他。 冥纪一身黑衣如墨,漆黑的眸子深沉幽远,他面无表情的走向花见羞,身后黑色阴气喷涌,一只巨大的鬼手从地下探出,朝着花见羞抓去。 花见羞衣袂飞扬,桃花花瓣带着血色霞雾笼罩周身,她飘然飞起,血色霞雾裹带着桃花,天火流云轰向黑色鬼手。 冥纪嘴角噙着阴冷的笑,黑色鬼手化作一道道黑色阴气,四面八方攻向花见羞。 花见羞凤眼中射出两道精光,她素手飞扬,指间轻点,一片片桃花飞出,所向披靡,将近身的黑雾全部染成血色,和血色雾气合二为一,成为更加恐怖而强大的力量,朝着冥纪覆落。 一道道带着幽冥气息的光束从天而降,所过之处,所有血色霞雾全部消散。 冥纪立身在幽冥气息之中,身后有万鬼的虚影显化,他立身之处,化身无间地狱,九幽黄泉在其眼中显化,他目光所及,一切都化作黄泉之水。 花见羞飞舞在黄泉之上,玉清扇再一次出现在手中,玉清扇一扇,黄泉水沸腾,卷起浪千重,可以腐蚀灵魂的黄泉水形成黄色的水龙卷,水天相接,抽向冥纪。 冥纪眼睛里黄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渊,在里面有刀山火海,厉鬼哀嚎。 所有轰来的黄泉水全部灌入其中。 “真是的。”冥纪心念收回,阴气全部敛回体内,他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只是让你带我进去,何必打生打死,连扇子都掏出来了。” 花见羞翩翩落下,一双美目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她把玉清扇收回,淡淡扫了一眼冥纪,不欲跟他多言。 冥纪见她不理会自己,脸上的笑意化作森冷:“当真不带孤进去?” “哀家为何要带你?”花见羞头也不回。 这北邙王,今天所作所为有些过了。 “你不想知道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冥纪声音冰冷,无喜无悲:“孤去了魔精族,有些消息,孤认为你也会很有兴趣,孤如果没猜错,你跟已经覆灭的圣地逍遥林颇有渊源。” 花见羞驻足,回头道:“你去了魔精族?” 魔精族,天赋异禀,他们可以聆听天地间的一切,号称上可聆九天,下可听九幽,天下没有任何消息能够瞒过魔精的耳朵。 他们号称知晓天下所有的秘密! 花见羞在很久以前也曾寻找过魔精族的下落,然而魔精族对于她的过往讳莫如深,假意天机不可泄露之名闭口不提,乍然听到冥纪提到魔精,花见羞不由好奇道:“他们说了什么?” 冥纪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一个名字,魔精族的老头让孤到此处,说自有因果,若是不错的话,孤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里面。” “名字?”花见羞疑惑。 “方琛,他说的名字叫方琛。”冥纪道。 花见羞思索片刻,淡淡道:“据哀家所知,已经消失了逍遥林圣地,他们曾经的圣主便姓方。” 方家,逍遥林,方琛,方家的姑娘… 花见羞觉得太阳穴隐隐在疼,无论是她,还是冥纪,怎么都和已经消失的逍遥林圣地有着牵扯?当年的逍遥林圣地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各大圣地联手剿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不错,就是方姓。”冥纪正色道:“因此无论如何,孤也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要进去,需有方家人的信物。”花见羞语气缓和些,告知道。 “方家已覆灭数千载,何处去寻信物?”冥纪皱着眉头,他望向不老村,忽然道:“那个村子应该有方家以前的东西。” 花见羞摇头,冷淡的道:“不必麻烦了,哀家带你进去。” 第六十五章:生兮何喜9 “哦?”冥纪含笑盯着她,不解她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花见羞目光幽幽,平静的道:“你说得不错,哀家与此地或许真的有些瓜葛,既然魔精族说你与此地有因果,哀家也想知道你在其中又是什么存在,此地是你的缘法,也是哀家的缘法。” 花见羞伸手,牵住冥纪的一只袖子,不言不语,带着冥纪走向逍遥林祖地。 靠近旧宅时,神圣的力量再一次出现,就在神圣力量要落在花见羞和冥纪身上时,花见羞头上的珍珠步摇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华,神圣力量感受到这道白光,杀意潮水一样散去。 冥纪好奇的盯着花见羞头上看,有一瞬间,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一路走过生满青苔的青石小道,两人顺利来到旧宅前。 花见羞松开冥纪,冷淡的道:“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冥纪点头:“多谢。” “哀家还有要事,便就此分开,待你事了,再来寻哀家。”花见羞说罢,召唤出魂灯,魂灯确定方向,花见羞化作红色霞雾飞向一个方向。 旧宅并不大,只是一间普通的三进的院子,花见羞顺着魂灯的指引,长驱直入。 逍遥林祖地,同样也是方家的祠堂所在,陈列着昔年逍遥林圣地一干方家子弟的灵位。 灵位早已被毁,整个祠堂一片狼藉。 花见羞一眼便看到祠堂内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化形而出,走向那道倩影。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面无血色的靠在香案边上,此刻正闭着眼睛,身上的藕荷色纱裙上到处都是早已干涸的黑色血块,十分楚楚可怜。 “夏夏。”花见羞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才多久不见,原本天真烂漫的夏夏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阴阳道宗! 她恨意深沉。 “夏夏,夏夏…”花见羞轻声呼唤,玉手按在夏夏身上,源源不断的将自身灵力输送到夏夏体内。 夏夏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艰难的睁开眼。 “姐姐…”夏夏虚弱的呼唤一声,她意欲起身,但无奈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她垂下头,苦笑道:“是出现幻觉了…居然又看到姐姐了…” “傻丫头…”花见羞温柔的将夏夏脸颊上凌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心疼的说:“不怕,有哀家在。” “姐姐?真的是你…”感受到她指间凉意,夏夏视野模糊,温热的泪顺着晶莹如玉的脸颊滑落,她哭着抱住花见羞,哽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哀家在这,不怕了。”花见羞柔声安慰,她在为夏夏输入灵力的时候发现夏夏浑身多处重伤,若非有她自幼修行的合守于心护住心脉,恐怕早已一命呜呼,她怜惜的道:“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是阴阳道宗。”夏夏拭去眼角的泪珠,一五一十道:“那日我和姐姐分开后便和苏公子去了帝城,一路上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帮苏公子为林姑娘做了乞生,不想一切祸端因为这件事情悄然埋下。” “帝城那边,虽然林家关于林姑娘的事做得非常隐秘,可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因而林姑娘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阴阳道宗,阴阳道宗派人查访,不知为何查到了零域转生轮上,阴阳道宗因此蛊惑了人王,派人来捉拿我。” “苏家没有护着你?”花见羞眼中寒光凌冽,杀机腾腾。 若是苏家和阴阳道宗同流合污,她不介意将苏家和阴阳道宗一起除去! 夏夏虚弱的靠在香案的一脚,摇头道:“姐姐误会苏公子了,苏家如今自身难保,苏公子是个好人,为了保护我将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如今的人王昏聩,对阴阳道宗偏听偏信,即使苏家人世代金戈铁马保家卫国,在人王心中也同样可有可无。” 花见羞疑惑。 夏夏苦笑道:“姐姐,苏家一家上下百余口人已经全部获罪,苏公子为了让我逃走,和阴阳道宗起了冲突,我能和姐姐再见面,全靠苏国公和林国公两家护佑,所以姐姐千万不要错怪他们。” 花见羞脸色缓和许多,幽幽道:“还算他们有情有义,面对强权不曾低头,后来你又是如何跑到这儿来的?” “阴阳道宗的圣主带着阴阳道宗的那件神兵在半途拦截了我,冥渡舟也被他们截获…当时我弃舟而逃,也不知怎么来到玉今城,因为看到这里有厉鬼盘踞,想借他们之手帮忙摆脱阴阳道宗的追杀,就一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儿…”夏夏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道:“进来之后,他们倒也没有再追上来,我也因为支撑不下去,就找到了这里休养…” “姐姐,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夏夏想起什么,紧张的问。 花见羞轻轻拍了拍夏夏的手背,笑着道:“不要担心,外面的圣光并没有伤到哀家,你没事哀家也就放心了,咱们与阴阳道宗的账,慢慢算。” “姐姐,苏公子他们…”夏夏忧心苏信轩的事,忍不住开口。 花见羞摇了摇头,轻声道:“阳世有阳世的秩序,哀家是亡族,他们如何,只能凭他们自己的造化,哀家也有心无力。” 夏夏垂下头,伤心的道:“我也知道,可是苏公子是个好人,他不该有此一劫的。”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定数,不能强求,劫也好,福也罢,都是个人造化,他的事,你不许再管。”花见羞语重心长的叮嘱。 夏夏想了想,问:“阴阳道宗呢?” “阴阳道宗的事,哀家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他们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待你好了,有咱们踏上阴阳道宗山门的时候。”花见羞郑重道。 一只黑色的阴气所化的骷髅头从外面飞来,落在花见羞面前。 夏夏疑惑的看着花见羞问:“姐姐,这是?” “无碍,这是北邙王传来的信息。”花见羞起身,伸出一只手,黑色的骷髅头落在手上,消失不见。 一道神念传入花见羞识海。 “地下,有情况,速来。” 第六十六章:生兮何喜10 “夏夏,现在可能行动了?”花见羞皱眉,回头问夏夏。 夏夏点头:“有姐姐输送灵力,我已经好多了。” 她艰难的站起身,摇摇晃晃,十分虚弱,却又十分倔强,坚定的站着。 花见羞眼中流露出心疼不忍,道:“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去看看就离开。” 说罢,她宽大的滚珍珠边的白色袖子在夏夏身前拂过,裹带着夏夏化作一团红霞朝着冥纪所在的地方飞去。 地下密室,冥纪失神凝望着墙壁上的石刻,这是一间藏兵室,当年也早已经随着那场大战而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兵器全部被毁,只留下正中一口巨大的锻造兵器的锻兵炉残骸。 花见羞带着夏夏出现在冥纪身后。 她扶着有些支撑不住的夏夏在一边坐下,疑惑的盯着冥纪的背影,目光跟随着他落在墙壁的石刻上,她走到冥纪身边,冥纪开口道:“此处记载了些东西。” 花见羞沿着他的视线看到其中一幅石刻,上面刻画着一个女子,她的身后有许多穿着各种圣地仙门制服的人,她的身前则是一口熊熊燃烧的火炉,火炉之中沉浮着一把扇子。 扇子和玉清扇有几分相似。 花见羞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一个女子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面对着各大圣地仙门的攻击,女子最后跳入了熔炉,和一把扇子合二为一。 脑袋剧烈疼痛。 “果然。”冥纪平静的望着花见羞的异样,淡漠的说:“孤第一眼看到这副石刻,就想到你,石刻里的这把扇子,是穗雨扇,跳入其中的,是你。” 花见羞脚下踉跄,难以置信的摇头,她脑海里一个个画面涌现,记忆里的很多空缺在快速的被填满,以前很多充满疑云的事情都有了眉目,她痴痴的望着那面石刻,上面的画面和记忆里的一些画面重合… 夏夏担忧的唤她:“姐姐…” “哀家想起来了…”花见羞痴痴道:“当年天下圣地共同讨伐逍遥林,逍遥林独木难支,我跳下了锻兵炉,以身祭器,想要修复传说中的神器穗雨扇,借穗雨扇的力量击退强敌…”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哀家想不起来了…”花见羞努力回忆剩下的事情,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回忆,都再想不起来。 “姐姐…”夏夏唤她。 花见羞渐渐冷静,她冲夏夏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走到第一幅石刻面前,从第一幅一直看到最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想要忆起更多的事情。 从来到不老村开始,宿命就已经注定,她苦苦寻求的那些被尘封的过去,将在这个地方重新被找回。 音音的奶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对前生之物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这一切的一切,花见羞都了然。 原来自己前世跳了炼兵炉,以血肉修复了穗雨扇,才有了如今的玉清扇。 那么后来的事情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记忆全部消失,逍遥林是否真的彻底覆灭? 她想起冥纪第一次见她便道她不是寻常鬼魅,阴阳道宗的道人唤她为器灵… 难怪她必须依附玉清扇才能存在… 此前种种,她此刻都明了。 “笼罩祖地的圣光是东黎人皇所留,昔年人族禁法,人皇开辟圣地,为每个圣地都留下了后手…逍遥林的先祖逍遥真神曾是人皇挚友,因而人皇将偶然所得的一缕圣光留在了逍遥林。”花见羞对着其中一幅石刻呢喃,娓娓道来祖地圣光的来历。 冥纪静静听着,然后指着炼兵炉破碎的壁垒道:“可记起了方琛是何人?” 在炼兵炉上,有两个字,古老而苍凉,透着无尽的悲苦,即使隔着遥远岁月,也能感受到当时写下这两字之人内心的绝望。 “方琛…”花见羞望着两字失神,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很多事情,还是没能想起来… “不记得了…” 冥纪目光犀利:“当真不记得了?你再仔细想想。” 他所来便是为了方琛,如今已经证明了冥渡舟主与已经消失的逍遥林的联系,她也记起了一些事情,他迫切想要知道方琛究竟是什么人,与他有何因果。 花见羞迷茫的摇头:“许多事情我并未记起,方琛是什么人,哀家目前确实想不起来…” “你还想起了什么?”冥纪追问。 花见羞心不在焉的道:“只是石刻上的内容,别的,都不曾记起…这两字,似是哀家写下的,可是哀家想不起来,当初为何写下这个名字…” 原以为所有的真相都在眼前,不想迷雾越来越多,花见羞一时间无从入手,一个谜团还未揭开,另一个谜团又来了。 冥纪不肯罢休,紧追不舍的道:“你再想想,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别再逼我姐姐了。”夏夏咬牙撑着来到花见羞身边,虚弱的道:“姐姐若是知道什么,一定会说出来,姐姐既然说不知道,必然就是真的没想起来,姐姐追寻了数千年,今日才有了一丝眉目,若是真有这么简单,又怎么花费了千年时光呢?” 冥纪冷冷盯着夏夏,身上的气势平复,再次变回那个阴测测的苍白模样。 是他操之过急了。 他走到一边,继续四处查看,不再和二人多说一语。 花见羞休息了一会,将思绪理清,虽然如今记起的事情不多,但根据现有的信息,她已经能够初步确认一些事情,同时,花见羞也有些迷茫,逍遥林已经覆灭那么久,很多事情早已无迹可寻,接下来她又该从何查起?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各大圣地覆灭逍遥林的真相,以及方琛究竟是何人,又和她,和冥纪有着怎样的因果… “姐姐,你还好吗?”夏夏关切的问,她知道花见羞很在意自己遗忘的记忆,眼下花见羞终于有了眉目,可结果却并不如预期一般值得高兴,她从未见过一向高傲而强大的冥渡舟主,露出过这样无助迷茫的一面。 花见羞神情恍惚,她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哀家撑得住,哀家心里其实一直都有数,若非前世有大秘,又怎会无法演算。” “姐姐…” “真的无碍。”花见羞红唇轻启,眉眼间神色如常,她想了想,走向冥纪。 冥纪冷淡的扫了她一眼。 “哀家为了这一天,忙活了数千年,难道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花见羞轻笑,意有所指。 冥纪不予理会,目光深沉,悠悠道:“有件事,一直被孤忽略,当年那一次,逍遥林应该已经彻底覆灭,可是咱们眼前看到的这些石刻又是何人所留?” 第六十七章:生兮何喜11 难道? 花见羞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一旦被证实,恐怕整个不老村还藏着更大的她不知道的秘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冥纪微微眯着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花见羞含笑道:“你对不老村了解多少?” “那个有些古怪的村子?”冥纪想了想,对花见羞道:“有话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离开逍遥林旧宅,原本空旷的黑色废墟上站满了村民,他们手上都举着火把,面无表情,嘴里的牙齿裸露在外,如厉鬼一般尖利。 “这些村民果然有古怪。”花见羞一身白裙无风而动,头上的珍珠步摇摇曳,她目光凌厉,在一众村民身上扫过,当即发现了异常。 冥纪冷笑:“一体两魂,每个人身体里都还藏着一个,真是有趣。” “这一次北邙王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小女子一人面对了吧?”花见羞美眸流转,似笑非笑。 冥纪举止闲散,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花见羞拢了拢秀发,幽幽道:“哀家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很多事情恐怕是想不起来了…” 冥纪眉毛上挑,因眼底乌青而看起来有些无神的眼睛也变得灵动几分,这是在威胁他? 花见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等着他表态,她身上有伤,又为夏夏疗伤耗费了大量灵力,实在不想再耗费精力。 “孤自然不会让你动手。”冥纪瞪着她,无奈的道。 花见羞红唇如火,白衣如雪,越发的出尘绝艳。 “你们很大的胆子。”为首的村民张口,声音嘶哑难听,犹如指甲刮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响,他表情复杂的望着笼罩在圣光中的祖地,最后视线停在花见羞头上的珍珠步摇上:“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件东西?” “你们是谁?”花见羞能清晰看到村民体内,他们原本的灵魂陷入了沉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张牙舞爪,面目全非的厉鬼灵魂。 想来这便是村民口中的恶魂。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是人,我们是这片土地上无辜死去的怨灵,我们是徘徊在这里不肯安息的冤魂!” 每个村民都表情狰狞,他们举着火把朝着花见羞三人靠近,将三人团团包围。 “一群相互蚕食吞噬形成的鬼煞,可惜了,若不是,哀家还能借你们的记忆一观,你们盘踞此地多年,想来也知道许多事情。”花见羞遗憾的道。 冥纪冷笑:“这也并非难事,将他们多余的灵魂一层一层打散就是。” 花见羞嫣然一笑,百媚丛生:“是个好主意。” “你们!”村民们体内的恶鬼打了个寒战,吓得后退两步:“你们居然想把我们强行打散!你们这群恶魔!” “哀家是恶魔,你们也是,你们在这里待久了,连亡族弱肉强食的法则都忘了吗?”花见羞笑吟吟的走向为首的村民,明明是一张国色天香的绝美面容,看在村民眼中却比恶鬼还要可怕。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慌张的问道。 花见羞凤眼含威,带着别样风情:“哀家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想做什么?” “你们跟那群村民是一伙的?”有村民厉声叫道。 “他们在说什么?”夏夏小声问身边的冥纪,此刻她身体虚弱,无法打开天眼,眼前的村民在她看来和普通人并无多大区别,她有些不明所以。 冥纪不语,盯着村民,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的架势。 “那群村民渴望救赎,他们觉得你们是他们灵魂深处的恶,是他们当年背叛的惩罚。”花见羞目光幽冷。 “惩罚?他们都该死!”为首的村民咆哮道:“当年这群人受圣地庇护,却为了不老不死出卖圣地,数万人因为他们而惨死,整片土地都被血水染红,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成全他们自己的私心!为了延续这种不老不死,他们散布不老村的美好假象,吸引着在乱世中艰难求生的百姓前来,然后将他们献给曾经枉死的冤魂,借以平息他们的怨念,我们为何会存在?我们中有昔年惨死的圣地门人,也有无辜死去的百姓,我们在绝望之中不得超生,他们却享受着我们的命换来的永生,他们有何资格得到救赎?” “他们活该永生永世不老不死,活该被困在这一隅之地生生世世,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而我们,将永远成为他们的罪!” “村口的镇墓兽,村内遍地的桃花,还有家家户户的封魔陈设…哀家一开始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镇压村民,封住他们作为地缚灵的邪性,让他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是现在看来是哀家想错了,这一切,不是为了镇压村民,而是为了镇压他们体内的你们。”花见羞古井无波的说。 为首的村民慌乱的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老村的村民当年因为出卖了庇护他们的逍遥林而被各大圣地联手囚禁于此,虽然获得了长生,却也生生世世不得离开,这些封魔物品应该是别的时候留下的。”花见羞猜测道,各大圣地既然留下了不老村的村民而没有置他们于死地,也不至于画蛇添足以这种方式折磨他们。 为首的村民狰狞的笑道:“这些罪人以为可以像神仙一样活着,可是他们不知道当年在那一站中死去的圣地弟子的冤魂不肯散去,曾经的圣地成了闹鬼的邪恶之地,他们的村子也不得安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想到了献祭,于是编造出了不老村的传说,用源源不断的活人换来短暂的平静。” “后来来了一个和尚,号称来自圣地,弄了这么些鬼东西,想要困住我们,我们只是动了点小手脚,便让这群罪人再次献祭活人,破了那和尚的法,圣地仙门在我们眼中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你们,我们能感知到,你们也是亡族,非常强大的亡族,只要吞噬你们,我们便能造出一尊强大的鬼王,带着我们离开这里,从此海阔天高!” 提到离开,原本还带有几分畏惧的村民脸上纷纷露出狂热之色,再一次向冥纪三人靠近。 “真是头疼,一群小鬼,在这贫瘠之地待久了,连自己的处境都忘了,敢在孤面前露出獠牙。”冥纪上前一步,和花见羞并肩而立。 “都杀了?” 第七十二章:君兮问禅1 旃檀寺,荒芜残破,四面墙壁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缝,门窗东倒西歪,在月色下更显凄凉。 曾经的旃檀寺人声鼎沸,信徒众多,后来不知何故,旃檀寺一夜破败,附近百姓视其为不详之地。 从山下前往旃檀寺的路上,一尊尊石佛布满青苔,一路上古树遮天,郁郁葱葱,因着人迹罕至,又多有鸟兽,更兼有怪力鬼神之事传出,长年累月下来,附近村民提到旃檀寺,俱是闻风变色。 冬夜的寒风呼啸的刮着,挂在寺庙一面墙壁上的一张画卷被吹开,掉落在地上。 袅袅青烟从画卷中飞出,化作一个妙龄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明眸皓齿,肌肤白皙,身上穿着粉色纱裙,光着白皙莹润的脚丫子。 少女眼睛大而明亮,纯净无暇,她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寺庙的情况,脸上充满疑惑,她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然后朝着寺庙外走去。 寺外白雪皑皑,寒风凛凛,少女满头青丝随风飞扬,身上轻柔飘逸的粉色纱裙飘舞,少女犹如感觉不到寒冷一般,脚踩在雪地上,不知在寻找什么。 “师傅,你在哪儿?”少女声音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娇憨,她一边走一边轻声喊。 空荡荡的寺庙回荡着少女的声音,没有人回应,只有寒风呼啸。 少女一间间房子寻找,每推开一间房间,少女明亮的眼睛就暗淡几分,最后一间房间的门被推开,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少女伤心的呢喃:“师傅…师傅你在哪儿…你不要君兮了吗…” …… “昙无师傅?”一个老人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思索许久,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件红色的兜帽斗篷,清丽俏皮,不由好心道:“小姑娘,那个地方不祥,去不得,你说的那位昙无大师,我确实是有听说过,只不过还是我小时候我奶奶跟我说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座旃檀寺都已经破败,早已经没有了香客,更何况人呢,那位师傅,早就没有人见过了。” “老爷爷,怎么个不祥法?”夏夏好奇的问,她来之前便和花见羞推演过昙无,卦象显示的内容十分模糊,连生死都无法确定。 这让二人十分困惑。 老人四下张望,小声道:“小姑娘,不是我骗你,那个地方不干净,虽说没有传出什么害人的故事,可是怪事却是每年都有,那座寺庙建在空闻山上,经常有上山砍柴的村民说看到过女鬼,很多迷路的人也言之凿凿,说看到过小姑娘的影子,每次那个小姑娘出现,都带着好闻的花香,那是一种我们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你说怪不怪。” “您还是跟我讲讲那位昙无大师的事吧,深山老林原本就多山精野怪,倒是那位昙无大师,听说是位高人呢,按理说,他所在的寺庙,即便没有香火鼎盛,也不该破败才是,当年可是发生了什么?”夏夏问道。 老人眯着眼睛想了很久,见夏夏执意想知道昙无大师的事,叹息道:“小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昙无大师的事,昙无大师以前确实是位高人,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周围所有村镇都对其三箴其口,我劝你呀,还是不要再打听他的事了,也不要再去旃檀寺,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昙无大师也早已离开,去向不明。” “老人家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专程为了昙无大师从很远的地方来,有非见到昙无大师不可的理由,您就跟我说说吧!” 老人摇头,为难的道:“昙无大师是我们的禁忌,小姑娘就不要再问了,当世高人众多,求不到昙无大师,你也可以去求其他高人,又何必非要执着他呢?更何况昙无大师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人了,是否在世还难说!” 老人起身,不愿再和夏夏多说,转身进屋。 其他看热闹的村民见状,也纷纷散开,生怕夏夏向他们询问昙无大师之事。 夏夏无奈,只得离开。 “可打听出什么来了?”空闻山内,树荫下,花见羞长身玉立,身上的雪青色斗篷落了星星点点雪花,见到夏夏回来,花见羞询问。 夏夏抿唇,摇头:“当年似乎发生了什么,村里的人都不愿意谈论到那位昙无大师,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位昙无大师如今已经不在空闻山,甚至是生是死也无人知道。” “看来咱们只有去一趟他当年修行的寺庙,看能否发现些蛛丝马迹。”花见羞道。 “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能找到线索。”夏夏柔声道,她走到花见羞身边,轻声问:“姐姐,咱们当真要和北邙王一道同行吗?” “他那天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他是赖定咱们了,这事儿哪由得咱们,咱们不跟他一道,他就不跟着咱们了?与其这样,倒不如答应他,也免了麻烦。”花见羞轻笑道:“你怕他做什么呢,他也不能吃了你。” “姐姐!”夏夏娇嗔道:“人家哪有怕,人家只是担心你!” “这倒怪了,担心哀家做什么呢?” “姐姐平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轮到自己的事就糊涂了呢?你和北邙王如今有这么多因果,若是善因还好,如果是恶果,又该如何呢?如今咱们是有相同的目的,可姐姐不要忘了,他终究和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夏夏由衷提醒道。 花见羞笑道:“你且放心,哀家心中有数,北邙王不是敌人,目前来看也绝不是朋友,哀家又怎么会没有半点防范,只是哀家总觉得的事另有隐情,有他介入,未必是坏事。” 夏夏展颜露出笑容:“姐姐心中有数,我也放心了,昙无大师的事,希望到了庙中可以有所收获。” … “姐姐,你们看到我师傅了吗?”来到旃檀寺山门外,花见羞和夏夏身后立刻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见一个粉衣少女正蹲在一个角落,可怜巴巴的拿手指在地上刻画。 可是雪地上没有任何痕迹。 “画中灵?” 第七十三章:君兮问禅2 君兮睁着大眼睛,疑惑的望着花见羞,好奇的问道:“画中灵是什么?” “你是谁呢?”夏夏笑着反问。 “我是君兮。”君兮声音如同孩子一般,带着几分奶气,同时又有着几分娇憨,她生得眉眼如画,十分美貌,尤其是一双眼睛,纯净不含一丝杂质。 花见羞看着这双眼睛,不自觉转头看向夏夏,她们两人一样,都生有一双非常出色的眼睛,只是和夏夏不同的是,君兮眼睛是如初生婴儿一样纯净,而夏夏则是清亮。 “我是夏夏。”夏夏在君兮面前蹲下,凑过去看君兮在写什么,雪地上虽然没有字迹,根据君兮的笔画,夏夏辨别出了君兮在写什么:“君兮…君兮为什么要写自己的名字?” 君兮迷茫的摇头,她鼓着腮帮子,想了很久:“君兮也不知道,君兮就是想写,可是为什么要写呢?” 君兮自己也想不明白。 夏夏回头看了一眼花见羞,花见羞莲步轻移,夏夏是生者,虽然修行巫族的术,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如她这个亡族看得明白。 眼前的君兮并不是人,而是和她一样的亡族,但是和一般的亡族不一样,君兮身上不仅没有任何森冷之气,反而有着淡淡的神圣气息。 一股不同于她以前见过的神圣气息。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花见羞问。 君兮点头,大眼睛水汪汪的:“我和师傅一直住在这里,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师傅了,姐姐,你们见到我师傅了吗?” “你师傅是昙无吗?”花见羞再次问。 “昙无…”君兮重复念叨了几次,摇头,天真烂漫的说:“这里没有人叫昙无呀…” 花见羞和夏夏面面相觑,这是昙无的寺庙,怎么会没有人叫昙无呢?山下的村民都知道昙无曾经在这里修行,君兮为何不知有昙无的存在? 花见羞打量着君兮,这是一个如清晨露水一样干净剔透的女孩子,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美好得近乎虚幻,她微微笑了笑,心中明白过来。 君兮是画中灵,或许是因为受昙无经文的影响才得以化形,这个化形的过程非常漫长,导致她化形成功之后却不知有昙无。 “我们并未见到其他人,你也可以告诉我们你师傅长什么样子,我们如果见到了,就告诉他你在找他,让他尽快来找你。”夏夏道。 君兮开心的说:“真的吗?” 夏夏笑着点头,君兮虽然十五六岁的模样,可是心性单纯如稚子,夏夏十分喜欢。 “我师傅是个光头,长得很高很瘦,皮肤白白的,眼睛小小的可是很好看,他的鼻子很高,他的嘴唇也很好看,他笑起来很温柔,很稳重,对了,我师傅经常穿着白色的袈裟,脖子上还戴着佛珠…”君兮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样,每说一个,就笑容越深。 夏夏眼睛里带着笑意,她悄悄看花见羞,见她并未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姐姐,可以了吗?”君兮小心翼翼的问。 夏夏笑容满面:“君兮说得很详细呢。” “姐姐如果看到师傅,一定要让他快点来找我哦。”君兮开心的站了起来,粉色纱裙轻轻摇曳,一双莹润的双足若隐若现:“我要回去给师傅做饭了,两位姐姐再见!” “姐姐。”夏夏轻声道:“她可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呢!” “灵台明净,确实难得。”花见羞赞同的点了点头。 夏夏想了想,问:“这件事姐姐怎么看?” “咱们先分头看看,她身上,有佛家法则的力量,而且她不是说了,要找她师傅吗?”花见羞含笑道:“圣地仙门,哪个不是自诩名门正道,那位姑娘乃是画中灵,与哀家一般皆是亡族,试问哪个名门正道会和亡族有师徒之谊?” 夏夏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 “先分头看看再说。” 旃檀寺,到处弥漫着木材腐朽的气味,角落里长满蜘蛛网,到处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寺庙前后的花草树木因为无人打理,杂乱的生长着。 花见羞的视线落在了一间禅房内,四面破损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画卷展开,露出上面清丽脱俗的绝美女子,赫然正是不久之前见过的君兮。 花见羞走上前,伸手想要触摸画卷,画卷忽然发出一道金色的光,将花见羞的手弹开。 “佛光?”花见羞蹙眉。 她蓦然回首,门外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亡灵?”花见羞心念流转,化作红色霞雾追向白影消失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袈裟的僧人站在雪地里,双手合十,满脸慈悲的等着她。 “阿弥陀佛。”年轻的僧人吟诵一声佛号。 花见羞落在僧人面前,凤眼打量他,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身上穿着白色银线织的袈裟,年纪不大,不过弱冠之年。 “小师父既然是出家人,死去之后为何还徘徊世间不肯离去?”花见羞微笑着问。 年轻僧人道:“施主何尝不是执念世间,不肯离去?” “小师父现身是为何故?”花见羞问。 年轻僧人道:“施主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君兮只是一只小小的画中灵,单纯善良,施主请不要为难她。” “原来是为君兮而来。”花见羞笑意更深:“哀家听说修佛的小西天弟子讲究六根清净,小师父现在又是何道理呢?” “小僧与君兮相识多年,不忍君兮遭难罢了。”年轻僧人平淡的说。 花见羞拢了拢头上的彼岸花发钗,幽幽道:“小师父多虑了,哀家并不为君兮而来,不知小师父可知她在找师傅。” 年轻僧人一言不发。 花见羞秀眉不画而黛,眉尾微微上扬,加上一双修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难言的风情:“小师父可知昙无现在何处?” 听到昙无二字,年轻僧人微微一怔,他长诵一声佛号,身影从原地消失不见。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呢?”找来的夏夏走上前问。 花见羞望了一眼年轻僧人之前站立的地方,微笑道:“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君兮问禅3 “有意思的事?”夏夏歪着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什么都没有,她奇怪的道:“姐姐是发现什么了吗?” 花见羞点头:“的确发现了些东西,你那儿可有发现?” “到处都积满了灰尘,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找了好久,什么都不曾发现。”夏夏道。 “君兮呢?”花见羞问。 夏夏身上大红色的兜帽斗篷在雪地里如同一把火焰,红衣白雪美如画,她和花见羞一红一青,在雪地上慢慢走着:“君兮她在伙房,姐姐,你刚才是不是见到她师傅了。” “如果不错的话,应该是。”花见羞眸光沉沉:“哀家在禅房发现了君兮附身的画卷,上面被佛光笼罩,阻止其他人碰触画卷,哀家在君兮身上也发现有同样的力量,只是不知那个小僧人是什么来历。” “这座寺庙也不知是昙无大师离开之后开始衰败还是昙无大师离开之后,庙内僧人陆陆续续离开,导致寺庙成了现在的模样。”夏夏若有所思。 花见羞含笑道:“他是否和昙无有关,下次见到自然会有分晓,你多和君兮亲近些,那个小僧人与君兮有些渊源。” “姐姐放心吧,君兮那儿我会留心的。”夏夏轻轻点头,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人又说了会话,夏夏和花见羞再次分开,花见羞一人独自站在树荫下,雪青色斗篷被风轻微吹动,一道强大的阴气从地底钻出来,化作一个黑袍的苍白男子,出现在花见羞面前。 “没有其他亡灵在附近。”冥纪开口道。 花见羞幽幽道:“小西天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居然可以将自身阴气隐秘得这般,连你我都察觉不出。” 她也曾试着感应年轻僧人鬼魂的位置,却意外的发现方圆数十里地都没有一丝阴气存在,整个空闻山上,没有任何亡灵。 冥纪的结果和她一样,她不由对小西天有了几分兴致。 冥纪靠着树干,抱着双臂淡漠道:“小西天原就和其他圣地不同,其他圣地仙门皆是东黎人皇所开辟,传承的乃是乱古年间人族几位神道强者的传承,唯独小西天,他们所供奉的并不是人族的几位神道人物。” 花见羞美目流转,想起一些传闻:“传言小西天的传承来自域外,不属于这片天地,他们所信仰和供奉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明,被称为佛,他们的法也和这片天地截然不同。” 冥纪冷冷一笑:“小西天的始祖偶然间得到的域外传承,吞并同化了一个走向没落的圣地,在那片圣地的基础上大刀阔斧的改革,于是有了如今的小西天,传言小西天的修者,他们的力量也来自域外他们供奉的那位佛,这个圣地在三域教众颇多,虽然小西天的修者不乏有在外面走动,但关于这个圣地,一直存在着很多说法,神秘非凡。” 花见羞颇为意外的道:“你知道的倒挺详细。” “孤看起来很孤陋寡闻吗?”冥纪认真的问。 花见羞嫣然一笑:“北邙山,确实不像是消息灵通的地方。” 冥纪漠然:“虽说人死世事空,修道之人身死之后只要不入冥世,要想保留生前修为也不是难事,小西天确实有些手段堪称神奇,瞒过你我的眼睛也不无可能。” “看来咱们只能另想法子了。” “只要他现身,孤定能拿住他。”冥纪胸有成竹的道。 花见羞似笑非笑道:“他若不是昙无又当如何?” 冥纪被问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花见羞道:“关于昙无,我们无法推演,他的事情咱们也一概不知,若是他不认,咱们也没得法子,我让夏夏在附近打听过,附近村民对昙无的事都讳莫如深,咱们或许可以从这里着手。” “也不难。”冥纪点头。 “君兮。”夏夏来到伙房,轻轻喊了一声,伙房比寺庙其他地方干净许多,很明显是被打扫过了。 蹲在灶膛面前生火的君兮抬起头来,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沾满锅灰,她笑嘻嘻的和夏夏打招呼:“姐姐,我在这儿呢!” “我来帮你。”夏夏解下大红色兜帽斗篷,露出里面穿着的橙色锦裙,上面绣着精美的云纹如意图案,她的一头秀发织成辫子在头上挽了一个发髻,只留下两指粗一缕垂在身后,发髻用两只雕花银簪固定,戴着两朵精美的绒草发饰,明丽动人。 看到君兮小花猫一样的脸,她怔了一下,原先君兮在雪地上刻画和行走都没能留下痕迹,怎么又会沾染上这些呢? 君兮不应该是魂体吗? 走进君兮,夏夏惊讶的发现君兮居然成了实体,能实实在在触摸到事物。 君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开始我无法摸到柴火,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又可以摸到了,好奇怪呀!” “很神奇呢。”夏夏声音轻快,像是发现了了不起的秘密一样,娇憨的说:“君兮可真厉害,厨房也是君兮打扫的吗?” “嗯!”君兮重重的点头,说:“这里太脏了,师傅实在是太懒了,我看到师傅,一定要好好说他,还好君兮很厉害!不然师傅一定要饿肚子了!” 提到师傅,君兮眉飞色舞,十分开心。 夏夏帮着一起生火:“君兮一直和师傅住在这里吗?” “是呀,这个地方只有君兮和师傅两个人,师傅常说以前这里就师傅一个人住,君兮没来之前,师傅实在是太可怜了,一个人住在这里,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还好师傅后来有了君兮!”君兮回想起这些事情,脸上的笑容比三春的阳光还要温暖。 夏夏静静的听着,脸上浮现笑意,她不自觉想到了花见羞,她和花见羞又何尝不像君兮和她的师傅呢,在没遇到她之前的花见羞,和君兮的师傅一样,一个人,孤单而寂寥。 她能理解君兮。 “也不知道笨蛋师傅去哪里了,好想师傅。”君兮撅着小嘴,难过的嘀咕,谈到师傅,她又想他了。 “君兮这么好,师傅一定会很快回来找你的。”夏夏安慰。 君兮立刻又恢复乐观,她站起身笑着说:“我去把菜拿过来,君兮得赶快做好饭,这样师傅回来就能吃到君兮做的饭了,姐姐等我一下!” 夏夏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生火。 门外,传来轻微的声音。 “回来了!” 夏夏笑着回头,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君兮,而是一个年轻的僧人。 “你是?” 第七十五章:君兮问禅4 年轻的僧人只是平静的看着夏夏,一言不发。 夏夏想到君兮要找的师傅,又想起花见羞不久前见过的僧人,不由站起身,打量僧人,僧人不过弱冠之年,十分年轻,他穿着白色的袈裟,眼睛不大却很明亮,鼻子高挺,剑眉星目,生得十分好看。 天下间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僧人。 夏夏惊艳的想着,她望着他,开口道:“你就是君兮的师傅吗?” 年轻的僧人依旧一言不发,目光穿过夏夏,落在灶膛上。 夏夏敏锐的捕捉到他的异样,笑着道:“君兮刚刚还在念叨你,说要快些把饭做好,这样你回来了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斋饭了,君兮很想见你。” 她特意咬重最后一句话。 年轻的僧人仍然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好似听不到夏夏在说什么一般。 夏夏皱眉,她知道年轻僧人可以听见,她自幼跟随冥渡舟主,又修行巫族术法,可以看到阴魂鬼魅,和眼前僧人并不存在阴阳两隔的问题,她能够听到,看到鬼魂,他们同样也能看到,听到她。 见年轻僧人不语,夏夏正要再说些什么,眼前的年轻僧人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等一下!”夏夏追出屋外,然而年轻僧人早已不见身影,天地间只有白茫茫一片雪景。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抱着食物回来的君兮奇怪的问。 夏夏笑了笑,说了声没事,上前帮着君兮拿食物,轻声询问:“一直听君兮念叨师傅,君兮的师傅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师傅呀!”君兮想也不想就道:“师傅每天只知道念经,可无聊了,如果不是君兮拉着师傅说话,师傅可以一整天都念经,都不理君兮!” “君兮这么喜欢师傅,师傅一定有君兮很喜欢的地方吧?”夏夏默默点头,对于年轻僧人淡漠的态度有了认知。 …… “师傅怎么还不回来…”眉眼如画的君兮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哀怨的看着眼前的一桌子素菜,从傍晚等到天黑,她也没有等到师傅,她拿筷子戳着眼前的白米饭,小脸气鼓鼓的。 夏夏坐在君兮对面,在昏黄的油灯下,君兮雪白的脸透着光,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活人的生气,她好奇的看着君兮,发现君兮真的跟普通的亡灵有很大区别。 很多时候,夏夏都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君兮不是鬼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说会笑,鲜活而美好。 “姐姐,不等笨蛋师傅了,我们先吃吧,把好吃的全部吃掉,让笨蛋师傅饿肚子!”君兮气呼呼的说,然后开始大快朵颐。 …… 空闻山下,一个小村庄内,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站在不算宽阔的小道上,男子脸色惨白,眼下乌青,身上的黑色衣服如同与黑夜融为一体,越发衬托他脸色苍白可怖。 女子花容月貌,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一头秀发飘逸,头上只用两支白色的彼岸花钗装饰,身上穿着雪青色兜帽斗篷,在雪地上显得遗世独立。 “开始吧。”花见羞的视线在村庄低矮的茅草屋上扫过,对冥纪开口道。 冥纪伸出手,在虚空中出现一枚枚黑色的印记,这些黑色印记组成一个晦涩难懂的图案,图案形成之后,空中响起一道洪亮的声响,传遍整个村庄。 这不是寻常的声音,普通人听不见,只针对阴魂。 随着这一声响,一道道黑影从村庄的各个角落钻出,这些都是阴魂,受到印记之声的召唤从地下出现,全部汇集在冥纪面前。 这些阴魂有老有少,表情各异,在见到冥纪之后,所有的阴魂脸上全部露出惊恐之色,毕恭毕敬的站好。 “阴神何在?” 所有的阴魂面面相觑,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一个有些瘦小的老头出现在两人面前。 冥纪挥手对其余鬼魂道:“阴神留下,其他阴魂各自散去。” 其余阴魂连忙答应,各自散去,只留下瘦小的老头。 阴神,是冥世对于管理一方鬼魂的鬼族强者的称呼,虽然阴神不算冥世的正式职位,却也有管理一方的权利,有属于自己的辖区,在辖区之内的一切大小事物皆逃不过阴神的眼睛。 “不知是哪位亡君驾临,小的有失远迎,还请亡君恕罪。”阴神恭敬的行礼,阴神地位并不高,他虽然能感受到冥纪身上的强大气场,判断出他是亡君级别的强者,却不认得眼前的冥纪是冥世的哪位亡君。 冥纪面无表情,威严不可侵犯,他俯视做小伏低的阴神,沉默片刻道:“你无需知道孤是谁,今日唤你前来有事要问,你把你知道的悉数道来,不可有半点欺瞒。” 阴神浑身一个激灵,赶忙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冥纪冷笑:“谅你也不敢,关于空闻山旃檀寺你知道多少?” “空闻山旃檀寺?”阴神愣神,有些摸不准冥纪为何打听这事,他想了想,如实道:“不瞒大人,关于旃檀寺,小的知道的也不多,想必大人也发现了,空闻山上太干净了,没有任何阴魂可以在空闻山生存,相应的关于空闻山的事,我们也不大能知道,只能从山下的生人那儿听说一些。” 冥纪不语,示意他继续说。 阴神恭敬的说:“空闻山以前不是这样的,直到很久以前来了一个僧人,似乎是仙门圣地出来的,自从他来到空闻山,并且留在空闻山修行之后,整个空闻山就犹如被圣光笼罩了一般,任何阴魂邪祟都无法再在里面生存,这座旃檀寺便是那位僧人建造的,即使现在那位僧人消失多年,空闻山依然是我们这些普通小鬼上不去的地方。” “这些事我们已经知道,你是否知晓哪个僧人法号?”花见羞问。 阴神看向花见羞,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恭敬道:“自然记得,那位僧人法号昙无。” 昙无! 花见羞继续追问:“你可知道昙无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附近村民都不愿谈及他。”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阴神面色变得古怪,吞吞吐吐的说:“这件事,我确实知晓…” 第七十六章:君兮问禅5 “君兮。”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朗中带着几分宠溺。 君兮懒洋洋的伸了伸懒腰,睫毛翕动,睁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张好看的脸映入眼帘,白白瘦瘦,穿着白色的袈裟,十分精神。 “师傅。”君兮梦呓般喊他。 年轻的僧人微笑,语气轻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嗯? 君兮奇怪的望向四周,惊奇的发现自己正坐在寺庙前的祈愿池边,她站起来打量四周,寺庙内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祈愿池内的霸下石刻边上,还趴着几只乌龟晒着太阳。 阳光温煦,春暖花开,鸟雀飞过,一片欣欣向荣。 “咦!怎么变样了!”君兮吃惊的道。 年轻僧人满脸慈悲,只有看向君兮的时候才多了几分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他含笑道:“可是睡糊涂了?” “呀,是睡糊涂了呀!”君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她蹦蹦跳跳的围着年轻僧人打转,笑容可掬的念叨:“师傅,君兮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寺庙里到处都没有人,脏兮兮的,师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君兮一直都找不到师傅,君兮做了师傅最喜欢吃的斋菜,师傅也不回来,师傅太坏了,居然不要君兮!” 君兮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一身粉色纱裙飘逸美好。 “君兮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师傅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了。”年轻僧人白色袈裟一尘不染,浑身上下散发出宁静致远的淡薄气息。 君兮小脸一皱,泫然若泣,她咬着嘴唇,可怜巴巴的说:“师傅你不要君兮了,所以君兮才会梦到师傅不要君兮…” “天下无不散筵席,缘来缘去,聚散有时,君兮何苦执念这些镜中花,水中月。”年轻的僧人语重心长的道。 “不要不要!君兮就是要和师傅一直在一起,师傅去哪君兮就去哪里,师傅不要丢下君兮!”君兮天性纯良却并不蠢笨,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抓着年轻僧人的袈裟,激动的叫道。 年轻僧人平静的看着君兮,叮咛道:“为师无法一辈子陪着你,你总要学会一个人,切记学会保护好自己,世事险恶,当多留心,天下人多有两幅面孔,不可尽信,无论人鬼妖魔,切记保留三分,不可全托真心。” 君兮哭得梨花带雨:“坏蛋!师傅是个坏蛋!如果师傅不要君兮,君兮就不吃饭,不睡觉,师傅别不要君兮!” 君兮泪眼朦胧,她看到眼前的年轻僧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她看到他的背影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人来人往的香客。 “师傅…师傅不要丢下君兮!”君兮一头从桌子上栽倒,摔了个大跟头,正守在屋檐下等待花见羞的夏夏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见君兮坐在地上嘤嘤哭泣,吓了一跳,忙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个样子。” “师傅…师傅不要君兮了!”君兮钻进夏夏怀里,抱着夏夏伤心痛哭。 夏夏一愣,反应过来,笑道:“傻姑娘,你这是做梦了。” 君兮哽咽着道:“可是君兮真的看见师傅了。” 夏夏笑道:“我一直在外头,没有人进来,你这是睡糊涂了呢,吃着饭都能睡着,我扶你去睡会,这儿有我呢。” 君兮揉了揉眼睛,她的困意早已经被梦惊醒,她有些疲惫的摇头。 夏夏心疼的道:“不睡去歇歇也好。” 君兮想了想,没有拒绝,夏夏扶着君兮回房,碰到君兮时,夏夏发现君兮的身体又凝实了几分,越来越像活人。 她心中暗暗奇怪。 “君兮要去师傅的禅房,这样师傅回来我就能立刻知道了。”路过破旧的禅房时,君兮忽然眼前一亮。 夏夏望了眼四处漏风的窗户,待君兮进去后,夏夏默默念动咒术,白色荧光落在窗户上,将所有漏风的缺口补上。 做完这一切,夏夏转身离开,路过拐角处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夏夏视野内。 一个穿着白色袈裟的僧人背对着她站在一棵大榕树下。 他缓缓转身,年轻俊秀的脸上写满慈悲,他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僧这厢有礼。” 夏夏微微一笑,移步走到僧人面前,年轻的僧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虽然是亡灵,却没有一丝阴气,反而散发着比一般修士更加纯洁的无暇气息,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上次见小师父,小师父还不大理人。” 年轻僧人道:“上次多有不便,还请施主见谅。” 夏夏眼睛漆黑明亮:“小师父就是君兮的师傅吗?” 年轻僧人点头:“小僧与君兮确定有师徒之谊。” 夏夏点头,年轻僧人看起来也不过弱冠之年,十分年轻,然而一身修为却高深莫测,她站在他身前,感觉面对着浩瀚无垠的汪洋般,深觉自身无比渺小,这种感觉,她只在冥渡舟主和冥纪身上感受到过。 “不知道小师父法号如何称呼?”夏夏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确定年轻僧人的身份。 年轻僧人无喜无悲的道:“生前事,早已遗忘,臭皮囊已作古,更何况一个名字,如何称呼,皆随施主。” 夏夏俏皮的笑道:“我若说小师父是昙无大师呢?” “施主觉得君兮如何?”年轻僧人平静的望着夏夏,似乎没有听出夏夏言下之意,他认真的询问。 夏夏心中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她想了想,说:“君兮有些古怪,明明是亡灵,却在向着活人的方向变化,由死而生,从未见过。” “施主觉得君兮品性如何?”年轻僧人继续问。 “我虽然和君兮相处时间不长,但君兮单纯良善,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为人也娇憨可爱,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姑娘,虽然是亡灵,可是我在她身上不曾看到任何阴暗面,她光明美好,十分特别。”夏夏如实道。 年轻僧人听到夏夏的评价,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露出不易察觉的欢喜之情,他看着夏夏,合十行礼道:“小僧有一事相求,还请施主成全。” “请说。” “请施主收下君兮。” 第七十七章:君兮问禅6 “收下君兮?”夏夏不解:“这话是何意,我有些听不明白。” 年轻僧人道:“施主想必也发现了,空闻山上有着佛光,佛光的存在让空闻山内没有任何山精野怪,可是这层佛光已经持续不了多久,所以小僧恳请施主与君兮结一段善缘,带君兮离开此地。” “我还是不明白。”夏夏蹙眉道:“以大师的修为,不至于无法护君兮周全,大师为何对君兮避而不见却又让我带君兮离开?大师也应该看出来了,我的修为不足大师十分之一。” “小僧不见君兮有不见君兮的道理,不瞒施主,空闻山的佛光全因小僧而存在,小僧如今出了些状况,已经无力维持空闻山的佛光,所以才有此不情之请。”年轻僧人如实相告:“若是空闻山没有佛光,精怪入山,以君兮天真纯良的性子,只怕难逃厄运。” 夏夏沉默,她这才知道为何偌大的空闻山如此干净,竟然没有一只山精野怪,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因为眼前的年轻僧人,他布下了笼罩空闻山的佛光,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君兮,让君兮不至于被山精野怪吞噬欺辱。 因为这层佛光,只要君兮不离开空闻山,她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看来你出了大问题。”夏夏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选择将君兮托付出去,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不见君兮,但君兮真的很想见你,即使这样,你也不打算见见君兮吗?” “便让君兮误会小僧罢,只有这样,君兮才会跟着施主离开空闻山,若是见了,君兮不会离开。”年轻僧人情绪松动,他叹息道:“君兮性子有些执拗,施主往后多担待些,小僧生前也曾游历天下,遍阅天下名山大川,曾有幸在巫族故土得到一卷巫族经文,小僧如果没有看错,施主所修应是巫族传承,若施主愿意,可让君兮取来与你,也算是报答施主庇护君兮之情。” “这件事情还是问问君兮的意思吧。”夏夏沉默片刻才徐徐开口道:“君兮见不到你很难过,虽然我和君兮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我能感受到,对君兮而言,你是非常重要的人,不管如何,这件事还是要由君兮来做决定,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我们不该瞒着君兮,强求她按照你的意思而违背自己的心意。” “因为如果这样,君兮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释怀。”夏夏望着年轻僧人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他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她道:“对君兮而言,你是非常重要的人,对你而言,君兮也同样十分重要吧?即使真的无法留下,也好歹当面交待清楚,也不负了那么多年的情分。” 年轻僧人一言不发,他眸光微黯,陷入沉思。 “小僧不能见君兮,即使以后君兮怨恨小僧,小僧亦无话可说,世间事,原就是泡沫幻影,君兮以后会明白。” 良久,僧人悲凉的开口。 “可是她很难过。”夏夏轻声道。 僧人脸上恢复古井无波的表情,他平静的道:“长痛不如短痛。” 夏夏默然,许多事她是局外人,不解内情亦不好多说,年轻僧人态度坚决,再说也无益。 “我知道小师父已经下定主意,但我还是希望小师父能站在君兮的角度想想。”夏夏想了想,道:“小师父就是昙无师父吧?我能感受到小师父身上强大的修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而且又出现在昙无师父生前修行的旃檀寺,小师父的身份昭然若揭,咱们便不用说暗话了吧。” 年轻僧人不语。 “小师父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夏夏狡黠的笑道。 年轻僧人目光沉静:“世上已无昙无,施主认错人了,君兮一事,还请施主认真考虑,小僧就此告辞。” 说罢,年轻僧人转身消失不见。 夏夏静静站立在原地,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良久,她收回思绪,转身回到禅房。 “姐姐?”坐在床上发呆的君兮看着去而复返的夏夏,起身道:“姐姐怎么又回来了?” “有一件事,想想还是该告诉你。”夏夏拉着君兮在床沿坐下,她目光清亮,直视君兮,一只手搭在君兮手上,表情严肃的说:“君兮是不是很想见师傅?” 君兮毫不犹豫的点头。 夏夏继续道:“君兮想见师傅,师傅也一定会很想见君兮吧?” “当然了,师傅最疼君兮了,他一定也很想见君兮,师傅不来找君兮,一定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才没有及时找君兮,等师傅忙完了,他一定会来见君兮的。”君兮十分肯定的回答。 夏夏眼底流露出悲悯之色,她试探着问:“君兮有没有想过,君兮找不到师傅,或许是师傅在刻意回避君兮呢?” 君兮闻言怔住,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她把手从夏夏手中抽出,认真的说:“师傅才不会不见君兮,师傅最疼君兮了!” 傻君兮… 夏夏无奈的在心底叹息一声,若是君兮知道真相,一定会不管不顾跟着昙无一起,绝不会跟她离开。 她深知世道残酷,不论人族,还是亡族,抑或其他种族,弱肉强食是必然,君兮太单纯,没有昙无的庇佑,她根本无法活下去,可这何尝又不是昙无将她保护得太好,让她根本不知世间险恶。 她心疼这个满心满眼只有师傅的傻姑娘,她知道君兮不会愿意丢下师傅跟她离开,她不愿意欺骗君兮… “我刚才在外面见到一个僧人,身上穿着白色的袈裟,十分年轻,和你描述的有几分相像。”夏夏再三思索,还是如实告知。 无论君兮如何选择,她都有知情的权利,她没有资格欺骗她,即使是昙无,也同样没有权利让她在谎言中度过。 “师傅!姐姐,你在哪儿见到师傅的?师傅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君兮?对了,师傅一定去大殿念经去了,我要去找师傅!”君兮闻言,眼睛瞬间恢复神采,她开心的跳了起来,兴奋的朝着大殿跑去。 第七十八章:君兮问禅7 “师傅!”君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旃檀寺内,她如同一只粉色的蝴蝶的蝴蝶,欢快的跑过回廊,奔向大殿。 “师傅!”空荡的大殿内,佛像早已经坍塌,香炉蒙了厚重的灰,莲花经帆原本的颜色因为时间缘故而显得老旧… 木鱼,蒲团,每一件东西都静静躺在那里,唯独不见人。 “师傅!”君兮边喊边找,可是不管她如何呼唤,始终没有回应,她伤心的蹲在地上,看着大殿中央的大木鱼,昔年往事皆浮上心头,如昨日青空历历在目。 她的师傅曾日复一日的坐在那个地方念经,旃檀寺内念经声不绝于耳。 她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她调皮的趴在师傅身边,撑着头像个小话痨一样絮絮叨叨和师傅说话,打扰师傅念经,每每这种时候师傅总是一副宠溺而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她,伸手抚摸她的头。 师傅… 君兮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木鱼,仿佛眼前的木鱼前,师傅正手捻佛珠诵经,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掉在木鱼上,在蒙满尘垢的木鱼上晕染出一朵朵泪花。 “师傅…” 夏夏站在殿外,看到君兮伤心难过的样子,她心理百味陈杂。 “别难过了…”夏夏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只剩下了简短的四个字,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一样会这般伤心难过。 “姐姐…师傅是不是真的在躲着君兮?”君兮泪眼婆娑的问。 夏夏耳畔的明珠耳坠轻微晃动,她想了想,如实点头:“他有他的苦衷…君兮,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君兮愣住,她盯着夏夏,认真的摇头,她咬着樱唇,委屈的道:“君兮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师傅才不要君兮了?可师傅明明说过会永远和君兮在一起的,君兮不走,君兮要待在这里等师傅!” “如果等不来呢?”夏夏于心不忍。 君兮坚定的道:“师傅一天不回来君兮就等一天,一辈子不回来,君兮就等一辈子,君兮一定要等到师傅!” 粉嫩的少女脸上的坚持和倔强让人动容,夏夏望着她,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她在君兮身边坐下,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会这般说,这种事情,还是该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们谁也没有资格以为你好的名义做出让你遗憾终身的事情,只是君兮,你师傅为何不肯见你,这事我也不知,我问过他,他对这个问题一直避而不谈,你仔细想想,为何会这样,找出症候,说不定能让他改变心意。” “师傅对君兮一直非常好,师傅为什么会这样…”君兮可怜巴巴的抽泣,她擦干眼泪,思索起来。 “你想想以前是否发生了什么?”夏夏轻声道。 君兮眉头紧锁,她努力回忆以前的事情,却发现记忆深处有很大空白,许多事情她都已经记不起来,她不记得师傅是何时离开的,也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好似在今天之前,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觉醒来,师傅便不见了,他们居住的地方也变得脏兮兮的,好似很多年没有打扫过了一样… 君兮细思极恐,她惊觉自己忘了很多事情:“君兮1什么都不记得…” “果然是这样…” 夏夏抓住君兮的手,柔声安慰:“别急,不记得便不记得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帮君兮?”君兮伏在夏夏怀里哭了一会,缓过情绪后,她小声道:“笨蛋师傅既然要让姐姐带我走,一定是打算瞒骗君兮的,君兮知道,笨蛋师傅最喜欢自作主张,既然这样,姐姐为什么要告诉君兮真相,是姐姐不喜欢君兮吗?” “不是这样的,我很喜欢君兮,君兮太美好了,像是掉落尘世的小仙子,任何人都会喜欢君兮的。”夏夏温柔的说。 君兮把头埋得更深:“姐姐骗人,山下的人都怕君兮,君兮想为迷路的人带路,帮他们回家,可是他们看到君兮就跑…” “可是我就很喜欢君兮啊。”夏夏笑吟吟的说:“我们没有办法让每个人都满意,很多时候,我们无愧于心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交待。” 君兮似懂非懂的点头,她轻声呢喃道:“君兮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和师傅在一起,师傅教我读书,认字,教我编蜻蜓,蚂蚱…师傅虽然不爱说话,只知道念经,可是君兮最喜欢的就是师傅,师傅明明也很疼君兮的…” “君兮知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真相吗?”夏夏问。 君兮摇头。 夏夏认真的道:“因为我和君兮很像,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母亲遗弃,我没有父母,从小就是跟着姐姐长大,在外人看来,姐姐强大而又高贵,似乎这世上的事情都不足以被她放在心上,可是姐姐待我却很好,我很感激上苍,君兮和师傅感情深厚,我和姐姐也一样,如果有一天姐姐也这般,我一定也会很难过,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会心存遗憾,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比起活下去,我会更想和姐姐在一起,所以我想,君兮也是一样的,我可以带你离开,可是假以时日,你总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你能过得去心里那道坎吗?” “不会。”君兮毫不迟疑的道:“如果真是那样子,我会恨自己,甚至,不会原谅姐姐。” 夏夏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大殿外,昙无站在阴暗处,平静的看着殿内的一切,心情百味陈杂,君兮和夏夏的谈话清晰的传入他耳中,让他死寂的心激起重重涟漪,他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佛号。 他了解君兮,亦如君兮了解他。 “昙无师父真的不打算见君兮一面了吗?”花见羞不知何时出现。 昙无头也不回,坦然道:“见或不见,有何区别,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花见羞美目盼兮,似笑非笑的道:“昔年昙无大师可以为了君兮与小西天为敌,如今怎么连见君兮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呢?这可不像大师的风格。” 第七十九章:君兮问禅8 “施主慎言。”昙无脸色微变,猛然回头盯住花见羞,身上淡然恬静的气质大变,犹如浩浩大海一样汹涌澎湃。 花见羞悠然的望着他,昙无此刻爆发出来杀意,完全没有之前的世事淡然,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两人四目相对。 昙无诵了一声佛号,重新变回之前云淡风轻的样子:“施主这话,小僧听不明白。” “大师不明白,哀家可以慢慢讲给大师听。”花见羞嫣然笑道:“传闻,昙无大师在离开小西天之前,一直是小西天最杰出的弟子,只是后来一次游历之后,昙无大师不知何故,离开了小西天,昙无大师为何会离开小西天,外界一直众说纷纭,据哀家所知,昙无大师离开小西天之前去了不老村,不知是否和此有关。” 昙无平静的道:“施主所言之事皆是昙无之事,可小僧并非昙无。” “大师不是昙无,也是昙无。”花见羞继续道:“当年昙无大师还从不老村带出一张画,那张画现在就在旃檀寺里,那张画的画中灵,正是君兮。” 昙无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施主既然都已知晓,关于小僧身份,自然也心如明镜,当年的昙无,在离开小西天之后就已经不在了,施主修为通天,还请施主不要为难君兮。” “哀家与君兮无冤无仇,自然不会拿君兮如何,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哀家来见大师,只是有一桩陈年往事,想请大师帮忙解惑。”花见羞道。 昙无深深的看了一眼她:“施主可是为了当年逍遥林的旧事而来。” “大师心如明镜。”花见羞道:“哀家想知道当年大师在逍遥林旧地见到了什么,不老村的村民说大师在旧地内看到了当年的真相,逍遥林与哀家有些因果,还望大师可以如实相告。” “小僧第一眼见到施主,便知施主来意。”昙无口诵一声佛号,徐徐道:“小僧当年去到不老村,发现村中村民皆被恶灵缠身,且有拿活人祭祀恶鬼的习俗,小僧不忍无辜百姓再因此受害,于是便在不老村设下许多镇魔之物,不久前小僧感知到当年所留之物有损,还以为是那东西成了气候,直到见到施主,小僧才恍然大悟。” “不老村的事已了。”花见羞道。 昙无颔首,他的眼睛细长而充满神采:“小僧在逍遥林故土见到过施主。” 花见羞蹙眉:“见到过哀家?是在岁月长河之中?” 昙无点头,随后望向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合十行礼道:“暗处的施主也请现身吧。” 黑气滚滚,冥纪现身,他目光锐利,不再一副冷漠而慵懒的样子。 “小僧在岁月长河之中也看到了施主。”昙无对着冥纪开口道。 “孤?”冥纪愣住。 花见羞一脸错愕:“看到了他?” “是。”昙无认真的道:“虽然施主和当年有些区别,但小僧可以确定,在岁月长河之中有施主的身影,只是当时施主更像是活人。” 活人? 此话一出,不止花见羞,就连冥纪也难以置信,冥纪自有记忆开始便一直在北邙,昙无说他数千年前现身在逍遥林覆灭的战场也就罢了,居然还语出惊人的说他在当时是活人! 这根本不可能,冥纪非常确认自己并不是人死之后的亡灵,他是北邙孕育出的天生阴冥,根本不可能做过活人! “你没看错?”冥纪沉声问。 昙无微微一笑道:“施主,记忆可以骗人,但是岁月长河不会骗人,所有出现在岁月长河中的,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与事,岁月长河,无人可以作假。” “也许昙无大师说得是真的。”花见羞面色凝重:“当年那件事,被因果所遮蔽,无论是你,亦或哀家,都被迷雾所笼罩,无法推演,过去种种似乎都不曾存在过一般,我们所记得的,或许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所遗忘的。” 冥纪一脸阴沉,如果真的如花见羞所言,那又是什么力量让他们遗忘了当年的真相,甚至强大如他们,也无法推演出自己的半点过往。 “你在逍遥林祖地,都看到了什么?”花见羞问。 昙无沉默。 冥纪冷笑道:“恐怕是看到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东西,这些东西一旦公之于众,将对人族几大圣地带来致命的打击。” 花见羞幽幽道:“大师既然一眼便认出哀家是谁,定然也知道那件事对哀家的重要性,还请大师知无不言。” “也罢。”昙无叹息道:“当初小僧从逍遥林祖地将那张画带出来时便已经注定了小僧与施主的因果,这位施主说的不错,当年各大圣地攻打逍遥林的这件事确实十分不光彩,因此各大圣地之间形成了不成文的约定,都将逍遥林的存在抹去,若非小僧偶然进入不老村,也不会知晓这些。” 花见羞心头一紧,觉得真相越来越近:“他们为何攻打逍遥林?” “因为两样东西。”昙无手捻佛珠,一颗一颗拨动:“逍遥林存世的年代,圣族的宣罗神女还未提出万族避世的主张,人族虽然有几大圣地,可是面对强大的异族依然捉襟见肘,当时逍遥林因为身怀异宝,被几大圣地觊觎,各大圣地打着振兴人族的旗帜对逍遥林发动了攻击。” “是因为穗雨扇?”花见羞立刻想到了那把冥世葬帝亲手所制赠送给穗雨帝后的扇子。 一族大帝亲手所制之物,威力远远强于神器,对于当初在乱世艰难求存的人族而言,穗雨扇无疑是一件绝世神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逍遥林因为穗雨扇而招来杀身之祸也不无可能。 冥纪道:“因为当年小西天也参与了其中,你无法认同自己宗门所作所为,所以离开了小西天。” 昙无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不似寻常僧人一般,提起祸事时会满脸慈悲:“正如施主所言,小西天原是佛门清净地,实在不该如此追名逐利,参与血屠整个逍遥林圣地。” “不过有一件事女施主说错了,各大圣地这么做不止是为了穗雨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第八十章:君兮问禅9 “什么原因?”感受到昙无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注视着自己,冥纪出声道。 昙无张口,刚想要说出导致逍遥林覆灭的真正原因,猛的脸色一变,他惊愕的捂着胸口,嘴里发不出丝毫声音,他的身形不受控制的化作漫天流萤,被一股猛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吸引,飞向远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有人不愿意昙无说出真相,在昙无的灵魂里留下了禁制,一旦昙无想要说出真相,便会触发禁制。”冥纪森然道。 花见羞一言不发,眼看真相就在眼前,结果再一次失之交臂,她心里十分不舒服,她冷声道:“凭他什么禁制,哀家都要一一破开。” 冥纪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抹笑意:“有这份决意便好,那个和尚的尸体应该在空闻山的某处,咱们分头找。” …… 黑色的土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在黑夜中,一道道阴魂厉鬼嘶吼咆哮,他们张牙舞爪,彼此撕咬,猎杀。 一张美人画被一群恶鬼围住,像人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就在美人画即将被恶鬼群撕碎的时候,虚空中想起一声佛号,一个穿着锦兰色袈裟的年轻僧人出现,磅礴愿力落下,金色的光华下,所有恶鬼全部失神,随即心中的恶念被净化,全部站在原地。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诵了一声佛号,手捻佛珠,口中念诵超度的经文,无数的卍字佛印从他身上发出,这片笼罩在血腥杀戮中千余年的土地在佛光中被不断洗礼,净化。 美人画畏缩的靠在角落里,她看到了年轻的僧人,只有婴儿一般灵智的它所有视线都被僧人吸引。 所有的恶鬼都被超度,整个地方只剩下了僧人和画卷。 年轻僧人注视着美人画,微微蹙眉,他勘破虚妄,直接看到美人画的本质,这是一张画卷常年吸收阴气而最终成为的低级阴煞,又经过千年岁月最终产生了灵智,这么弱小的阴煞,居然无法被超度。 年轻僧人颇感意外。 美人画瑟缩发抖。 年轻僧人深深的看了一眼美人画,没有再做理会,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美人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片大地上没有白昼黑夜,只有永远不会散去的阴煞之气,遮天蔽日的阴气即使在阳光之下也无法消弭,这方天地,都笼罩在怨念和悲伤之中。 它看到年轻僧人再次返回,但是这一次,年轻僧人脸上没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而是满脸失望,他走到了它面前,对它道:“佛法不渡你,你可愿随小僧而去,离开这污浊之地。”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而低沉。 它几乎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它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个杀机四伏的危险之地,它像人一样点头,生怕年轻僧人反悔,它自主挂在了年轻僧人身上。 “果然有些灵气。”年轻僧人欣慰的笑了笑,把美人画从身上拿下,卷起,道:“小僧一心以为我佛慈悲,门下弟子亦是一心向善,扫地不伤蝼蚁命,今日方知人心贪欲,人皆有之,只是深浅不一罢了,今日你我有缘,小僧便带你离去,愿你得返本真,洗去一身污浊,得一善果。” 自那以后,它跟着他一直待在一座寺庙,它亲眼看到寺庙在他手上越建越高,看着他精心挑选每一砖每一瓦。 寺庙不大,却很温馨,它这么觉得。 寺庙内的香火越来越盛,它很喜欢香火的味道,每次闻着总会觉得很舒心,唯一不好的一点是,那个僧人总是念经,那个声音让它十分不适。 可是不知何时,它发现自己习惯了,曾经讨厌的诵经声也变得悦耳动听,充满韵味。 也终于,它不再被困在那片小小的空间,它终于可以出去了。 那一日,它变成了人,和他一样的人类,而不再单纯的只是一张画。 它迫不及待的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展示它新的样子。 她不会人的语言,她穿着一身比火焰还要灿烂的红衣,在他面前开心的跳来跳去,她虽然无法表达自己的心声,可是她知道他懂她的欢喜。 他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敲着木鱼诵经,并没有如她预料中一样为她高兴,她没有在他眼里看到任何情绪,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她不服气,她偏要他为她开心,于是她开始调皮捣蛋,想要看看这个年轻的小僧人是不是真的这么淡然。 可他自那日离开废墟之后,始终未曾再对她说过一句话,他只是不停的念经,不停的念经。 “还要很久。”终于有一天,他望着打扰他念经的她说道。 她已经忘了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她什么也不想,眼睛笑成了月牙,她也不知为何要想,就是觉得开心,发自内心掩饰不住的开心。 自那以后,他跟她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身上火红的衣裙颜色慢慢变淡,最后成了娇嫩的粉红色。 他闲暇时总会坐在院内教她念书识字,她总是喜欢撑着头看着他,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捣蛋,不肯消停半分。 他只是笑,从不责备。 她问他她是不是长得和他一样,他便指着她曾经待过的那张画,画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他说她和画上人是一样的。 她看不到自己,便常对着画发呆,想着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山有山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识字以后也认得了画上提的两句诗,当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之后,她便总缠着他为她取名,他想了许久,最后定了君兮二字。 君兮,出自画上的诗,他总喜欢说因果,说她既从画中来,便以画上诗为名。 真是一个糟透了的理由,可君兮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她很喜欢。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总是像只小麻雀一样,没有外人时,她总爱在他念经时絮絮叨叨说着一些琐碎的见闻。 除了他,其他人看不见她,因此她总能看到香客们的很多秘密。 她喜欢他编的小东西,各种各样,栩栩如生,他为她准备的小房间里,被她摆满了他编的小东西。 如果一直这样,多好。 当时的她,天真的想着。 第八十一章:君兮问禅10 “为什么只有师傅可以看到君兮呢?”她不止一次的问他。 她经常跑到进香的香客前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看见,时间久了,她也奇怪起来。 “再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君兮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他总是这样说。 她便一直期待着,期待着可以和他一样,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摸得到周围的东西。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拿起身边的东西,可是总是碰不到,她的手会穿过物品,这让她非常不开心。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发现山上变了,变得到处都散发着金色的光,她惊奇的发现她可以碰到东西了。 那一日,她欢喜的想要为他做好吃的斋菜,结果险些把整个寺院烧着,他看到灰头土脸,坐在地上掉泪珠的她,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欢喜笑容。 那个笑容,比天上的明月温柔,比红日灿烂,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样子。 她看过无数的笑,那些来还愿的香客,他们心满意足时脸上的笑也不及他十分之一好看。 可是他真的不常笑。 他一定有不开心的事。 她这样想,于是她总会想方设法逗他开心,他总喜欢盯着她的眼睛,无论她如何捣蛋,都只是无奈的苦笑。 她和他就这样一直住在山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惬意生活,她看厌了花开花落,看厌了山中一年四景,她好奇香客们口中那个五彩缤纷的热闹世界,她便缠着他带她看看外面的风景。 他不做答复。 她知道他这是不愿,他总喜欢这样,无声无息的拒绝,连理论的机会都不给她,也不管她撒娇打滚,只要他漠然不语,便是下定了决心。 她这时候总是喜欢生气的喊他笨蛋师傅。 确实是个笨蛋,也只有她才会一直陪着这样的笨蛋师傅,换了别人,早被笨蛋师傅气死了,她气鼓鼓的想。 她以为她一直要待在山上,重复着早已看倦了的风景。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她说:“今日是乞巧节,可要到镇上去看看?” 那一晚,她盛装打扮,一袭粉色纱裙如同夏夜里最美的星火,跟在他身后,好奇而怯懦的看着街上一件件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物件。 那一晚,镇上的街市上挂满了彩灯,小姑娘们各个盛装出席,七月七,女儿节,是未出阁少女最隆重的节日。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她原以为山上往来的香客已经很多,街上的人比她在山上看到的还要多很多,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吆喝声,叫卖声,小摊上食物的香味…充满了烟火气。 她好奇的拿起一个个没有见过的东西问他是何物,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跟她解说。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是她记忆最深刻的,那是她第一次吃到除了素斋以外其他的东西,一颗颗小小的山楂在她看来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她还记得,他送了她一盏非常精美的小狮子花灯,提在手上活灵活现,和真的无二,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这盏小狮子花灯成了她最喜欢的东西,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小狮子花灯不知丢到了何处,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上的香客越来越少,他闲暇的时候越来越多。 她经常看到他一身灰色的武僧服出去,很晚才回来,她问他缘故,他只是笑着让她不必担心。 可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她有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他不在的时候,她便一个人坐在大殿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百无聊赖的抹一抹佛像,或者抱着签筒玩。 有一日,许久未曾有过香客的寺里终于迎来了两位香客,正打算进香的两名妇人见到她,原本虔诚的脸上立刻写满了恐惧和惊骇,她们丢下香烛,害怕的往回走,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了寺庙。 她们看到了她,可是为何会这么害怕呢? 她想不明白。 她隐匿了行迹,跟在两名妇人身后,只听得两名妇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她只听到妖怪,淫僧,原来都是真的等字眼。 她联想到了他最近的异常。 她半知半解的将两名妇人的话学给他听,问他是何意,她虽懂些人族的话语,可很多东西还不能彻底明白,需要细细解说给她听。 他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切,他语重心长的告诉她,旁人的话无需理会,她只要知道他们问心无愧就好。 后来她才明白,她那日听到的话是何意,人们在需要信仰的时候将他传诵成救苦救难的神明,当他和他们所期许的不一样时,他便从他们曾经信仰的神明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妖邪。 山下的村民偶然间看到了容色绝美的君兮,看到了她在佛门清净的寺庙内和他们所信仰的高僧举止暧昧,于是曾经慈悲的僧人被传扬成了妖魔。 类似妖魔化作高僧迷惑世人,想要作恶的消息不胫而走… 也有很多人相信曾经人人敬仰的高僧是欺世盗名之辈,名利兼收之时便露出了狐狸尾巴,暴露了淫僧本性,山下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家女儿被淫僧盯上… 更有胆大的上山想要一睹妖魔真容,旃檀寺一时间从人们口中的佛门圣地成了妖怪窝… 类似传言不胜枚举。 这一切,她当时都不知道,可惜后来她懂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一场更大的灾难开始悄无声息的酝酿。 那天,她如平时一般,待在禅房内捧着西瓜看着屋檐下小鸟飞过,窗台下的花开得正好,夏日原就炎热,她有些睡意昏沉。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旃檀寺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一群僧人不请自来,闯入了旃檀寺,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身后还跟着十八个武僧打扮的年轻僧人,他们一进来便占据了大殿,摆下阵势,一副主人的样子。 她看着他们,见他们和他是一样的打扮,她正要问他们和他是何关系,为首的老僧人却抢先开口,喝令一众武僧拿下她! 第八十二章:君兮问禅11 她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僧人,她很害怕,那些和他一样穿着灰色武僧服的年轻僧人和他一点儿也不像,他才不会跟他们一样凶呢,她像只无处可逃的鸟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制住了。 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却很凶的老僧人开口便骂她妖魔鬼魅,说她蛊惑人心,他问她是何处来的,为何要迷惑昙无,引他向恶。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她曾问过不止一次,他都只是笑而不语,只让她唤他师傅,似乎那个名字有着不可触摸的往事,被他刻意遗忘着。 她真的太生气了,她何时引他向恶了?她不想搭理老僧人,她倔强的不搭话。 老僧人便口诵佛经,想要借佛经的力量度化她,金色的佛门愿力浩瀚而磅礴,任何恶徒在这种力量下都只能伏首。 可是她才不怕呢,她日日听他念经,佛经对她根本没有伤害。 老僧人十分生气,他嘴里说着她听不大懂的话,说是他竟然用禁术为她洗魂之类的话语,他弹手几道金光射进她体内,她便再也不能动弹,一团金光包裹了她,形成了一个金色的牢笼,将她囚禁在大殿之中。 她挣扎,哭喊,老僧人不为所动,她累了,便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临前她听见他说,一切等那孽徒回来再做定断。 一直到了天黑,她终于看到了他,和平常一样风尘仆仆,他看到老僧人他们时没有任何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双手合十,对着老僧人喊了一声师父。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向她,她着急的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如同听不见看不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为何多年不回宗门。”老僧人问。 他道:“宗门已非心中宗门,回与不回并无两样。” “此言何来?”老僧人不解,他了解他,知他不是不明事理任性妄为的人,此言必然事出有因。 他看着老僧,目光平静:“弟子从小只知我佛慈悲为怀,也一直以此为戒,立誓救济苍生,只是我等若做不到六根清净,连自己尚且度不了,又如何普度众生?” “阿弥陀佛,你已经被这女鬼迷了心智,竟到了是非善恶皆已不分的地步了吗?”老僧人面色悲苦,痛心疾首的说。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老僧,无喜无悲,良久,他才徐徐道:“弟子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弟子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也并非全无来由,许多事情,师傅心中比弟子更加清楚。” 老僧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武僧中有人出声呵斥他,他不为所动。 老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去了那个地方?” “是。”他如实回答。 老僧表情变得严肃,不再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目露精光,逼视着他,气势凌人:“你看到了什么?”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弟子都看到了。”他答。 老僧沉默,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他为何做出离开小西天的决定,他正色道:“那些过往牵涉甚大,其中轻重你可知道?” “弟子明白。” “既然明白,你可知带着这样的秘密离开宗门会有何下场?”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师傅为何会来这里?” “你当真以为自己躲得掉吗?空闻山虽然人烟稀少,然而有神则灵,你虽然只是顺手而为,可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因果,方圆数十里皆知这山内有位少年禅师,年纪轻轻却神通广大,以你的天赋,即使隐居深山也同样难掩声名。”老僧叹息:“你曾是小西天最杰出的弟子,极具慧根,何苦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事自毁前程。” “普度众生便是弟子所愿,不受利益所驱,保得本心,即是弟子的坚守。”他心意已决,态度坚定。 他的视线转向她,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师傅可否放了君兮。” 老僧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捏成了拳头,他的声音再也难以维持平静,他指着她道:“你可知为师为何而来?你又可知为师一路走来听到了多少闲言碎语?你如今还执迷不悟?” “弟子与君兮并无苟且,弟子无愧。”他的脸如同白玉一般,在大殿烛火下让她看得迷了眼。 “你乃出家人,清规戒律你都忘了吗?不止与女子同居一处,还是一只女鬼,山下百姓悠悠众口,难道他们和为师都还冤枉了你不成?你若行得正坐得端,又怎会生出这么多闲言碎语?流言猛于虎!你这么做,不止你自己的名声,就是小西天传承万载的声名也将因你而蒙羞受辱!昙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僧痛心的劝道。 “师父…” “昙无!为师此次是偷偷来的,你只要把你在那个地方看到的都忘了,再和这个女鬼断了关系,为师和你诸位师兄一定既往不咎,你还是小西天最杰出的后辈,以你的慧根,你的品性,你的修为,你将来成为小西天的佛主也是早晚的事,何苦要这般执拗,自毁大好前程!”老僧循循善诱的继续劝说。 她生气的捏紧小拳头,她虽然没有完全明白老僧的意思,可她也听明白了大概,这个老僧人在叫她笨蛋师傅不要她! 真是个坏老头! 笨蛋师傅才不会答应! 她气呼呼的想着,他说过会一直和她在一起便不会食言,他说出去的话,都会做到。 他诵了一声佛号,虔诚的对老僧道:“佛主如何?小僧又如何?弟子修行只为世间再无苦厄,而非成为圣地佛主,弟子心意已决,已不会再回小西天,请师傅成全弟子。” “你!”老僧气得全身发抖,苦口婆心劝说无果,他态度决绝,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老僧气得垂足,痛心道:“孽障!孽障啊!” “你真想离开小西天,断了与为师的师徒情分吗?” 他平静的道:“师傅与佛,皆在弟子心中。” “好!很好!你可当真是为师的好徒弟!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劝你,按照小西天的规矩,你只要能闯过下山关卡,能打赢你这戒律堂的十八位师兄,从此以后你想做什么为师也都管不住了,山高海阔随你去。”老僧气得浑身发抖。 他双手合十,谢过老僧。 老僧挡下他的礼:“但你若是闯不过,不仅你自己要接受小西天的处罚,这只女鬼,也留不得了!” 第八十三章:君兮问禅12 那个老僧人十分严肃,半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看着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那种眼神她见过很多次,每次都能让她忘记恐惧,心中宁静,可是这一次,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 她张着嘴,可是却发不出去一丝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走向了老僧人打开的金色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想要喊他回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叫喊,都没有声音。 老僧人愤恨的对她说是她害了他,毁了他,告诉她这是小西天的东西,别说是她,就是他这个做师傅的,也不可能闯关出来,他将留在里面,直到他想清楚自己的罪过,否则永远不能出来。 而她,到时候会被老僧关进小西天的镇魔塔,直到灰飞烟灭。 她不怕灰飞烟灭,可她害怕他出事,这个老僧为什么要欺负他,她急得到处乱撞,想要脱身而出去寻他。 可是那金色的壁垒太坚固了,任凭她如何都突破不了,她累得精疲力竭,可她不敢睡去,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口金色漩涡,一直盯着… 老僧和十八名武僧坐在殿中打坐,不知过了多久,老僧起身,对着金色漩涡吟诵了一声佛号,然后对着一个方向大喝了一声招,她只感觉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悸动,紧接着,她看到一张画卷从外面飞来,落在老僧手上,老僧持着画卷来到她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她感觉头痛欲裂,然后自己不受控制的飞进了画卷之中。 画卷里真的好黑好冷,她开始害怕这个曾经她待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方,她想要看到光,想要离开,想要见到他… 时间像是过了数百年一样漫长,她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终于有一天,她再次见到了他。 画卷在空中展开,她一身粉色纱衣飞舞在天上,她看到他一身白色袈裟,手拿锡杖站在吊桥上,他的四周都是穿着黄色武僧的僧人,他们之间剑拔弩张。 她看到他身上发出无数金色的卍字符文,那些黄色衣服的武僧没有一个可以靠近他的身边,她看着他,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他亦在看着她,无喜无悲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口中吟诵着经文,每一个经文都化作卍字,铺天盖地的飞向四面八方。 武僧们战力强悍,出手之间山崩地裂,铁索桥下的江水怒卷千重浪。 铁索桥断裂,木板崩碎,他的脚下出现一朵金莲,卍字如同汪洋大海一样淹没了整座山岭。 她只看见那些武僧嘴巴在动,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他的诵经声长存。 他的佛珠断裂,一颗颗佛珠射向围攻他的武僧。 他白色袈裟染上了鲜血,他脚踏金莲飞向她,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一手收走画卷,一手拉过她:“走!” 他们朝空闻山下逃,武僧紧追不舍。 即使他是小西天最有慧根的年轻弟子,即使他的修为高强,可是他面对的是整个小西天最强的十八武僧,号称十八武僧合力一击可战王者的小西天最强战力,同样落了下风。 可她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畏惧,反而有着一种她从未看过的情绪。 他义无反顾,她亦然。 那一刻,她才明白她自己的心。 但是他们终究没能逃走,老僧拦在了他们逃跑路上,老僧面色铁青,他怒声呵斥他不知悔改执迷不悟,老僧雷霆出手,扬言要清理门户。 那一夜,金色的卍字符文成了空闻山的唯一。 那一夜,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 泪水湿透了枕头,君兮下意识抹了抹眼角,看着手上的泪水怔怔出神,她坐起身,看到那张熟悉的美人画不知何时盖在了自己身上,再看着画中熟悉的美人,君兮仿佛看到了当年和他一起的情形。 她默默的把画卷好,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当年之事已过千载,旃檀寺在岁月之下早已破败不堪,而非一夕变故,他也早已死在千年之前… 他将她收入画中,以袈裟盖之,在最后关头拼尽一生修为将她送离了战场,她不知道当年那一战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她最后仅剩的记忆里只有他最后那句不悔。 “师傅…”君兮泪珠再一次滴下,她终于知道昙无为什么不肯见她,当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让昙无不得不对她避而不见。 “君兮…”站在廊下占星的夏夏听到门被打开,回头便见到君兮泪痕未干的小脸,她关心的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君兮摇头:“我都想起来了,师傅可能在那个地方,我要去找师傅…” …… 旃檀寺后山,一片石塔林,此刻正不断从地下冒出金色的卍字符文。 冥纪和花见羞站在石塔林中,打出一道道咒印,对着石塔林的几个方位射出,随着最后一道咒印打出,卍字符文全部散去。 石塔林恢复平静。 “小西天的封魔阵也不过如此。”冥纪嗤笑一声,不屑一顾。 小西天的封魔阵,是小西天最富有盛名的阵法,可以镇压世间所有的阴魂妖邪,在几大圣地仙门中都是名列前茅的阵法。 花见羞闻言笑而不语,也就是他们,若是换了其他修为较弱的亡族,恐怕早就被阵法镇压。 昙无的鬼魂虚弱的出现,他的身上缠着锁链,胸口插着一只降魔杵,盘腿打坐漂浮在半空中。 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看来传言不假。”花见羞幽幽道。 昙无缓缓睁开眸子,他凄然一笑道:“传言不过以讹传讹,到底真假难分。” 花见羞微微一笑,视线落在囚禁昙无的锁链和降魔杵上,淡淡道:“大师若不这么操之过急,兴许真能成功摆脱桎梏,可惜一招走错,导致如今面临化道的局面,也是可惜。” “两位施主修为盖世,小僧也知二位为何而来。”昙无虚弱的说:“但是两位施主有所不知,小僧体内有密咒,若是说出当年真相,便会立刻魂飞魄散。” 花见羞和冥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小西天居然行事这么绝,为了封口,竟连昙无的鬼魂都不放过。 “孤为你解。”冥纪道。 昙无摇头:“此咒无解,两位施主稍安勿躁,小僧即将化道,且与逍遥林有段渊源,定会将自己所知如实相告,只是在此之前,小僧希望两位施主能答应小僧一件事。” “你说。”冥纪望着他。 “小僧希望两位施主给小僧一个承诺,在两位施主有生之年,无论何时何事,务必护君兮周全,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第八十四章:君兮问禅13 冥纪与花见羞相视一眼,传言昙无当年为了一个女鬼反出小西天,传言或许有些夸大其词,但从昙无待君兮的种种表现来看,当年恐怕确有其事,不然昙无怎能如此。 花见羞这么多年早已看透世间百态,种种男怨女痴司空见惯,她看到他身上有着和她遇见过的其他鬼魂一样的执念:“哀家可以保证,有哀家一日,便有君兮一日的周全。” “阿弥陀佛,冥渡舟主长存世间,自然可保君兮一世安宁。”昙无含笑。 冥纪黑衣如墨,面色惨白:“孤同样可以承诺你给她一世周全。” “有北邙王和冥渡舟主的保证,小僧也就心安了,只是可惜小僧已经无力再支撑空闻山的佛韵。”昙无不无叹息的说,如果再给他百年时间,他一定可以为君兮重塑人身,没想到时不待他,数千年的谋划终究功亏一篑… “两位施主不知对阴阳道宗了解多少?”昙无轻声询问道。 花见羞嫣然一笑,眸子中尽是寒意:“那件事难不成又与阴阳道宗有关?” “阴阳道宗炼尸,养鬼,与其他仙门圣地都有所不同,两位想必也知道,小西天是外来道统同化了衰落的圣地而形成的新的圣地,可两位未必知道阴阳道宗也与小西天无二,他们同样是在破旧的圣地仙门之上重新建立起来的道统,唯一不同的是,阴阳道宗只是改变了先祖的传承,将许多禁术拉上了台面,那些禁术挽救了当初岌岌可危的阴阳道宗,并且一跃成为仅次于长生道的圣地。”昙无不答,反而娓娓道来阴阳道宗的秘辛。 花见羞一言不发,正如当初在鬼市时粟黎所说的那般,同为圣地仙门,他们比外人更清楚圣地仙门背后的阴暗面。 冥纪不解:“这两者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逍遥林的悲剧跟阴阳道宗的中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昙无道:“一个以养尸炼鬼为发展之本的宗门,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何物?自然是鬼魂和尸体,小僧之前说过,逍遥林的覆灭并不仅仅是因为穗雨扇,更为重要的原因是逍遥林当时有一尊极为强大的阴煞,一旦将那尊阴煞炼化,阴阳道宗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一尊阴煞?”花见羞皱眉,逍遥林是圣地仙门,与阴煞本该势不两立才对,为何会有一尊阴煞? 昙无认真的点头:“当年小僧在逍遥林祖地所见确实是一尊阴煞,而且阴阳道宗与亡族曾经达成了协议。” “与亡族达成协议?”冥纪立刻想到之前几大圣地仙门联手攻打北邙山的事,当时几大圣地错开零域转生轮,打开冥世之门,放出冥世无数恶鬼阴魂,现在看来当初那件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恐怕早有预谋。 “看来这件事情的水越来越深。”花见羞拢了拢秀发,幽幽道。 冥纪盯着昙无,他的灵魂在不断化作光雨,消失在天地间,因为所言开始涉及当年的秘辛,他开始提前化道。 “当年几大圣地达成了默契,联手发动了覆灭逍遥林的战役,逍遥林上下全部惨死,那一代圣主之女方清欢以身祭器修复了穗雨扇,但仍然没有挽回危局,那尊阴煞最后也不知所踪,几大圣地发动兵戈最终也只是一场空。”昙无的身影在光雨中越来越模糊,当年他得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圣地为了一己私欲而参与血屠逍遥林,事后还掩盖真相杀掉了所有知情的普通弟子后,他的信念几乎一夕崩塌。 “方琛是谁?”冥纪问。 昙无摇头:“小僧不知谁是方琛,只是看到施主曾出现在那场战役之中。” “是敌是友?”花见羞寒声问。 昙无想了想:“非敌,当时这位施主是与逍遥林一起。” 花见羞眼中寒意稍减。 “师傅!”一道粉色的倩影一路飞奔而来,君兮光着脚丫,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她哭得梨花带雨,含泪望着昙无,她一步步走向他。 “不要过来。”昙无出声阻止她靠近。 君兮咬唇,往后退了一步,倔强的看着他,似乎他不给出一个理由,她就要继续靠近般。 昙无叹息着摇头:“这是化道之力,你若沾上,也将必死无疑,我不愿你出事。” 君兮的泪啪嗒啪嗒落下,她心疼的道:“师傅,你为什么变成这样,那个坏老头对你做了什么…” “你都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君兮,君兮想见师傅,君兮不要师傅离开…” “到底还是差了一点,也好,到底也算是脱了阴煞之胎,剩下的一分本体便当做留着做防身之术也好…”昙无的笑容隔着光雨,亦如当年。 当初他和君兮的种种流言开始流传的时候,他就料想到了以后将发生的所有变故,于是他早早为君兮留下了后手,布下了空闻山的佛韵,这么多年过去,君兮总算把曾经的阴煞之体蜕变得八九不离十,只差一点就能成为人类了。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夏夏一头雾水的问花见羞,她之前见昙无还好好的,为什么才过一会就变成这样? “这才是真正的昙无,当年为了保护君兮,被他的师傅以无上神通钉杀在空闻山,笼罩整个空闻山的佛光,也是他死后执念不灭所产生,可惜若非操之过急,他或许有望以鬼魂之体修成至尊之境,突破所有的封印和咒术,由死而生,重回世间。”花见羞看到一段执念从昙无身上溢出,飞向她手中的玉清扇,昙无一生执念,皆在她眼中如泡沫幻影一般浮现。 他是少年天才,拥有所有佛徒羡慕的慧根… 他想要度化画中阴煞,却为她了红尘之心,以逆天手段意欲为她重塑人身… 面对师门,面对天下悠悠众口,他一声无悔,势不回头,即使锁链加身,降魔杵穿心,也要护她一世周全… …… “师傅!”看到昙无的身影越来越虚幻,君兮哭得歇斯底里:“师傅,不要走!不要丢下君兮!师傅…” “好好活着。”昙无一脸柔情,眼中带着少年人最真挚的情义,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可以直视自己的心,他望着君兮,想要将她的样子永远刻印在心里。 君兮痛哭着摇头,她擦干眼泪,抽噎着说:“师傅…你说过会永远和君兮在一起的…你不能不要君兮,如果你敢丢下君兮…君兮就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 君兮咬破手指,把血涂在嘴唇上,鲜血让清纯的她多了几分妖异,她把衣服领口扯开,露出雪白的香肩和好看的锁骨,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君兮会变坏,会堕落,会变成师傅最不喜欢的样子,君兮会永远恨师傅,会做所有师傅最讨厌的事情…” 昙无痛心的唤了她一声,最终只能无奈的闭上眼睛口诵经文,可是他慌乱捻佛珠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难以掩饰的不安。 “师傅,求你不要丢下君兮…”君兮不管不顾冲向昙无,却只扑到漫天光雨在怀中散去。 昙无彻底化道,消散在天地之间。 “消失了…”花见羞发现空闻山的佛韵跟着一起消失,圣神气息荡然无存。 “师傅…”君兮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昙无已经不在,只留下束缚他的那几根锁链和降魔杵孤零零的落在雪地上。 泪水一滴滴掉落。 “师傅…不管用尽什么方法…君兮一定会想办法救回你,君兮一定会找到办法…师傅…” 第八十五章:红颜白雪1 “君兮…”夏夏别过头,不忍心去看她,化道,那便是从此以后天地间都不会留下一丝魂魄,没有任何在世为人的机会,从此天地间都不会再有昙无。 “一定…一定还有办法可以救活师傅,是不是?”君兮泪眼婆娑的看着冥纪和花见羞,她感受到眼前两人的强大,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二人身上。 花见羞默然,化道之力,即使是神明也无力扭转,一旦化道,烟消云散,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连复生都不能。 君兮的心沉到谷底,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可她还是在奢望会有奇迹,她摇头,不愿意接受现实。 “你随我们走吧。”花见羞道。 君兮摇头,没有师傅的地方,哪里都一样,她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等师傅回来,一日等不到便等一日,一辈子不回来,她便等一辈子。 “他希望你活下去。”夏夏不放心的道:“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千万不要做傻事。” “姐姐放心,师傅希望我活着,我便活着,我会努力变得比师傅还要强,那样就一定有办法可以让师傅重新回来…”君兮拭去眼角泪水,坚强的说。 “昙无化道,魂魄跟着灰飞烟灭,没有任何人能复活他,即使是一族帝皇也无能为力。”冥纪冷冷开口。 夏夏嗔怪的望着他,君兮好不容易振作,他这般雪上加霜未免过了。 冥纪继续道:“世间修者,大多有镇魔刻阵时留下魂印的习惯,若能寻到昙无一缕魂,昙无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当真?”夏夏惊喜的问,冥纪的话让她十分意外,也让她十分震惊。 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贴心的时候。 冥纪冷笑着睨了她一样,傲然道:“孤从不妄语。” “太好了!”夏夏为君兮由衷的高兴。 君兮破涕为笑,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她对着三人深深一拜:“多谢三位,但凡有一线生机,君兮也绝不放弃,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见。” 君兮决定,她会寻着师傅的脚印,走过师傅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直到找回他… “就这样让君兮一个人走了吗?”夏夏望着逐渐远去的君兮,不放心的问。 “哀家已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她若有难,哀家会第一时间知道。”花见羞道,她答应过昙无,会护佑君兮一世安稳,自然也会说到做到,她转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冥纪,含笑道:“想必北邙王也是如此。” “接下来打算如何?”冥纪问,他一直在想昙无说的话,昙无在逍遥林祖地并未见到有方琛这号人物,而魔精族的那位却让他去查方琛,这个方琛究竟是什么人?在整件事情当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花见羞的身影在雪地上看着有几分不真切,她目光远眺,望向遥远的元域帝城,幽幽道:“既然已经确定当年的事和阴阳道宗脱不了干系,免不得咱们要去一趟阴阳道宗,也正好处理一些之前的旧账。” 冥纪嘴角上扬,在不老村时,花见羞就有打算先上阴阳道宗了结私怨再调查当年真相的打算,之所以先来了空闻山,也全是他坚持己见,没承想兜兜转转还是免不了帝城一行:“看来命中合该要走这一趟。” “阴阳道宗的山门如今恐怕只剩下一个空壳,如今阴阳道宗的核心人物都在帝城,说阴阳道宗是帝城的第一势力也丝毫不为过,而且当今的阴阳道宗圣主和人王关系密切,竟可常住人王皇宫,对付阴阳道宗,恐怕有些难度。”夏夏之前在阴阳道宗手上吃过亏,对这个圣地了解较多,禁不住提醒。 “放心,哀家知道该怎么做。”花见羞神情坚定,这次无论怎样,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元域,帝城。 夏夏站在一处恢宏气派的宅院前,望着人去楼空的府邸默默出神。 这里曾经住着整个人族最有名望的一个家族,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昔日巍峨气派的府邸,族人都已不在。 府邸的对面,是另一座同样恢宏气派的宅院,几个小厮无精打采的靠在石狮子上聊天,大门和左右偏门都紧紧关闭,无人出入。 这座府邸挂着一块御笔亲提的牌匾,上书林国公府四个大字。 这便是当朝八大国公之一的林国公的府邸,而夏夏站立的地方,原先便是八大国公中最为煊赫的苏国公府! 当初因为林烟儿死而复生,人王受阴阳道宗蛊惑,勒令苏家交出死而复生之术,并且要求苏家进献冥世之宝零域转生轮,夏夏当初也因此遭受阴阳道宗和人王迫害,苏家一门上下最终更是锒铛入狱,还被阴阳道宗污蔑为造成如今鬼祸横行的罪魁祸首。 曾经保家卫国,世代为人王戍守边疆,抵御外敌的苏家一夕之间背负骂名,被世人唾弃不齿。 整个苏家笼罩着一层乌黑,自从苏家上下被抄斩之后,阴阳道宗接手了苏家,利用苏家世代武将煞气布下了阵法,不知意欲何为。 “赦。”夏夏轻喝一声,覆盖苏家的神秘力量打开一道缺口,夏夏穿过黑气,进入苏家。 苏家楼台亭阁一片狼藉,无不诉说着当时抄家之祸时苏家的混乱与慌乱。 夏夏眼睛湿润,她自小跟随冥渡舟主,没有任何朋友,在苏家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快乐难忘的时光,苏信轩和林烟儿都是她十分看重的朋友,她从没想过,林烟儿复生一事,会造成如此轩然大波,苏家被灭门,苏信轩下落不明,苏家上下满门抄斩,林烟儿和整个林家也被圈禁… 曾经在苏家的欢乐时光历历在目,在看着如今满目疮痍,夏夏伤心不已。 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夏夏警惕的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的靠近,苏家已经被阴阳道宗的力量笼罩,会是什么东西出现在这儿呢? 咦? 夏夏愣住,她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清冷女子正站在回廊下,在月光下,女子身影缥缈,一身白衣如烟似雾,女子生着一张清冷而绝美的脸,出尘脱俗,清丽无双。 女子看着夏夏,在月光下,女子身下没有影子。 鬼影? 第八十六章:红颜白雪2 “你是什么人?”夏夏皱眉问道,她手上悄悄凝聚白色萤火之光,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 白衣女鬼凄婉的看着她,明明长着一张清冷的脸,目光却似水一样温柔。 夏夏心中生出一种难明的悲伤,不知所起,就是觉得心中悲凉,她再次问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白衣女鬼看到了她手上的萤火之光,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夏夏清喝一声,点点荧光飞向白衣女鬼,白衣女鬼感受到危险,脸上的凄婉更深,她化作一道白烟,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凉亭之中。 “你是阴阳道宗养在此处的鬼煞?”夏夏怒问。 如今整个苏府都被阴阳道宗的法则力量笼罩,外面的鬼魂很难进入,眼前的女鬼有极大可能是阴阳道宗豢养在此,借助苏家世代武将之煞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事。 她无力保全苏家,保护苏信轩,可她绝不允许阴阳道宗再借苏府做养煞之事。 “阴阳道宗?”白衣女鬼疑惑,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像是一汪秋水轻轻流淌而过。 夏夏道:“你既然不是阴阳道宗养在此处的鬼煞,那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姑娘不要误会,我并不是阴阳道宗的仙门之人。”白衣女鬼意识到夏夏误会了自己,出声解释道:“奴家初欢,见过仙师。” 夏夏眉头舒缓,她好奇的问:“不知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苏府?” 初欢咬唇,思量许久才道:“奴家久居戍域,一直仰慕苏家的威名,只为来瞻仰风采,并无他意。” “瞻仰风采?”夏夏失声笑道:“姑娘说这话,自己可信?” 一个女鬼,远渡戍域来到元域,只为了瞻仰一个破落的苏国公府,这话说出去,只怕三岁小孩也不信,先不说戍域到元域一路凶险,单说路远迢迢,就不是一个女鬼能够横渡。 女鬼咬唇,绞着衣袖,鬼魂没有眼泪,可是每一个人看到女鬼这幅表情都能看出女鬼的伤心。 夏夏漆黑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从女鬼的表现来看,恐怕和苏家有些渊源,也不知是不是苏家的哪门亲故,想到这里,夏夏语气和缓了几分,道:“姑娘可是苏家的故人?” 名叫初欢的女鬼点头,又摇头。 夏夏不解的望着她:“姑娘这般,我倒不知何意了。” 初欢苦笑,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奴家与苏国公一家并非亲故。” “姑娘神色中的伤心不假,能让姑娘远渡戍域而来,如果说和苏家没有半分关系,我却是半点不信的。” 初欢美目盼兮:“姑娘可是苏家人?” 夏夏垂下眼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真要说起来,苏家的覆灭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存在加速了苏家的覆灭,如果不是苏家拼死放走了她,也不至于彻底触怒阴阳道宗,因此得罪死人王,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苏家公子和我是好友。” 初欢道:“不知是苏家哪位公子?” “苏信轩。”夏夏心中了然,眼前这只女鬼,只怕是和苏家某位公子有关,她斟酌一下问:“姑娘是苏家公子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初欢呢喃着,她摇了摇头,凄婉一笑:“奴家不配…” 夏夏心中更加疑惑。 “姑娘可知苏家其他人下落?”初欢小心翼翼的问。 夏夏摇头。 初欢眸光黯淡,她抬头看着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缥缈的身影仿佛要随风而去。 “姑娘是来找人的吧。”夏夏含笑道,她跟着冥渡舟主这么多年,看多了世间情爱恩仇,眼前的初欢,从头到脚散发着忧伤的气息,她走到初欢身边道:“姑娘不妨跟我说说,也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心里,多个人分担也是好的。” 初欢犹豫一会,微微点头:“姑娘是圣地仙门的仙师,如果有姑娘帮忙,或许真能成全奴家。” 她和夏夏走到花园中的假山边坐下,湖里因为无人打理,早已经杂草丛生,一片萧瑟。 “不瞒姑娘,奴家来苏家,确实是来寻人的。”初欢伤感的道:“奴家与苏家另一位公子苏文政,也就是当今的威烈将军是旧识,数月前听闻苏将军要娶亲,奴家便一直想来看看,只是奴家身子弱,后来更是感染了风寒,从此一病不起…奴家来这里也有些日子,初来还不知道为何煊赫的苏国公府会变成这般模样,后来才从路人口中得知,苏家一门皆以覆灭…当真可怜了苏家世代忠烈…” “姑娘是否误会了,我并未听苏国公府上下提到过苏家要办喜事。”夏夏皱眉,意识到不对。 初欢凄然一笑:“当时奴家哪里想得到许多,只以为他当真要娶其他姑娘,直到今日奴家才知道,他当时是骗奴家的,他只是怕拖累奴家。” “原来是这样。”夏夏点头,苏文政是初欢的执念,因此初欢才会死后阴魂不散成了鬼魂,并怀着这份执念,不远万里来到苏国公府。 “奴家原想远远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奴家也心满意足,哪承想,苏家已经家破人亡…”初欢忧忡的说。 “后来再听说他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他造反,在戍域自立为王了。”初欢道:“奴家虽是女子,也知道如今人王昏聩,圣地强势,他虽是将帅之才,可是他面对的是人王,还有人族的圣地仙门…” 初欢不敢想象,苏文政到时和人王刀兵想见的场面,人王或许已经不得民心,可是他依然还能号令各大圣地,那些传说中的圣地仙门,哪一个单独拎出来不抵千军万马? 夏夏静静的看着她,她身上的阴气十分虚弱,所以才会看上去那般不真切:“你还好吗?” 初欢苦笑道:“实不相瞒,奴家已经没有办法再回戍域,奴家知道自己的状况,即使做了鬼,能走到这里也已经是极限,可能再过不久,就会消失了。” “为何不下冥世?”夏夏问。 初欢愣住,冥世,那是亡者的世界,如果进入冥世,她便可以稳固亡魂,不至于消散,看着夏夏真诚的目光,初欢摇头,关于那个世界,她也听说了许多,可是,她不愿意。 “奴家留在阳世,或许会灰飞烟灭,可同样,奴家也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她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鱼肚白,站起身来,下定了决心。 她对着夏夏福身行礼做辞,然后消失在了最后一丝夜色中。 第八十七章:红颜白雪3 “我主。” 黑夜中,一身如火红衣的焚魄热情的和冥纪见礼,她看着突然出现的冥纪,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冥纪黑色锦袍上用银线绣着百鬼夜行图案,在夜色中百鬼栩栩如生,随着冥纪的动作,百鬼张牙舞爪:“如何?” 他惨白的脸上,眼下乌青,眼神桀骜,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骄傲。 焚魄站在和他距离三尺远的地方,看着他俊朗的面容,谦恭的道:“还是老样子,帝城里,光是明面上的圣地仙门便有三四个,而且又是人王皇宫所在的地方,因此几乎看不到鬼魅出现。” 冥纪薄凉的笑了笑,焚魄的答案和他预料之中的相差无几:“无碍,继续盯着,重点留意阴阳道宗。” “是。”焚魄颔首,她不解,冥纪为何对阴阳道宗这么上心了。 “您若想灭了阴阳道宗,简直易如反掌,为何还要搞得这般复杂?”她小心翼翼的问。 冥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焚魄吓得低下头:“我主恕罪,是焚魄失言。” “告诉你也无妨。”冥纪面无表情:“你可知道为何人族三域其他地方鬼祸横行,唯独帝城风平浪静?” 焚魄小心回答:“是因为人族的圣地多有强者镇守帝城,因此那些阴魂鬼魅不敢进入?” 冥纪冷笑:“几个不成气候的圣地而已,那点名头也就吓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不说冥世十方亡君,便是一些实力强大的鬼王,又有几个把他们放在眼里,凭他们几个就能守护帝城,简直笑话。” 焚魄也讥讽的笑道:“这一点倒当真不假,圣地在普通人眼里神圣而高不可攀,可在我主的面前,也不过如此,便是那几位圣主,在您面前也就是小喽啰。” 人族八大圣地,在人族虽然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可是也仅仅限于人族内部而言,也只有在如今这种万族避世的太平年代,圣地才频繁的活跃在世人面前,在万族并起的年代,圣地皆隐世不出,几乎消失在世人视野之中,即使是圣地最强的圣主,在万族强者之中也只是最最末流的存在。 “他们真应该感谢圣族宣罗神女提出万族避世的主张,否则哪有他们今日这般风光的日子,还指不定龟缩在人皇当年开辟的小世界里不敢见人呢。”焚魄素来口角尖锐,对于圣地乱世隐没,盛世招摇的做派十分看不上,嘴上说话不留一丝情面。 “难道是因为?”焚魄话语顿住,表情古怪:“是因为人皇?” “乱古年间,东黎人皇在此地立城,将其作为人族一族根基所在之地,曾在帝城刻下无上帝阵,将人族举族之气运全部汇聚到帝城,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时势如何动荡,只要人族气运尚在,帝城便固若金汤。”冥纪望着云巅下恢宏大气的帝城,比起其他城池,帝城随处可见华丽的建筑,城中街道一尘不染,两旁商铺酒肆数不胜数,当真有着人间富贵显极的气派。 他眸子幽冷,继续道:“即使在万族争霸的年代,人族帝城虽然衰败却也不曾覆灭,此地一直是人族薪火传承之地,更何况如今三域一统,气运正盛,任他哪族强者,进入帝城,都会被压制。” “那岂不是阴阳道宗只要躲在帝城,我们便拿他没有法子了?”焚魄知道冥纪不会平白无故的盯上阴阳道宗,被她这位阴晴不定的主人盯上,阴阳道宗必然是惹了他不痛快,素来惹他不快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死! 冥纪嘴角上扬:“孤若要灭他,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无用。” 虽然那样会很麻烦,可并不代表他没有法子。 冥纪淡淡道:“阴阳道宗似乎与冥世有勾结,你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冥世? 焚魄蹙眉,阴阳道宗一个人族的圣地仙门,而且还是靠养鬼炼尸起家,和冥世关系比起其他圣地更加势如水火,这样的两方势力怎么会有所勾结? “可见冥渡舟主进去了。”冥纪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回。 焚魄嗤笑一声,不屑的说:“她子夜便来了,在帝城转了一圈,结果根本进不了皇宫,可真是不自量力,真以为度了些冤魂鬼怪,世人唤她一声冥渡舟主,便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皇宫是什么地方,人族核心之地,人王所居之处,岂是她想进去就进去的?” 冥纪朝着皇宫的方向望去,只见皇宫上头笼罩霞光,人族举族气运汇聚在皇宫上方,比世间任何防御都要牢不可破,一般的妖魔鬼怪靠近,会立刻被一族气运镇杀。 怪不得阴阳道宗行事肆无忌惮,有人王这棵大树,他们便永远有着最安全的保障。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消失在焚魄视线之内。 焚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 帝城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宅院内,花见羞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面前放着的雕花香炉里升腾着红色的烟霞,烟燎雾绕,让花见羞的身影显得虚幻而朦胧。 “姐姐。”夏夏侧头轻唤了一声,她自回来起便发现花见羞有些古怪,身上的修为时高时低,让她担心花见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花见羞幽幽睁开眼睛,她靠在榻上,身上的黑色绣着大片白色彼岸花的绣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她凤眼修长而别具风情:“帝城有人族气运庇护,虽然对哀家有些影响,所幸并不大,不必忧心。” “这就好。”夏夏放下心来。 花见羞问:“去过了?” 夏夏点头,挨着花见羞坐下,伤感的道:“整个苏家一片破败,谁能想到不久前那里还一派煊赫?姐姐,为何我们推演不出苏公子的下落呢?这般真让人忧心,若是他有难,我知道了也好救他。” “个人自有个人的造化,或许他有了什么机缘,隔绝了外人的演算也不无可能。”花见羞道。 世间若论推演卜算,巫族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如果巫族之术尚且不能得出结果,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有强者斩断了因果,跳脱了出去,因此无法推演。 她也曾算过,同样无果。 “姐姐,你说,当朝气运还有多少年?”夏夏忽然认真的问。 花见羞轻笑:“何故问此?” “苏家还有一位公子,镇守戍域,听闻已经拥兵自立。”夏夏轻声道。 “你这丫头还是放不下。”花见羞无奈的望着神色越发坚毅的她:“你希望苏家可以改朝换代?” 第八十八章:红颜白雪4 改朝换代,不止放在人族,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大事! 夏夏莞尔一笑,认真的看着花见羞:“姐姐心里也有这个打算的,不是吗?” 花见羞默然,诚如她了解夏夏,夏夏也同样了解她,相伴相知这么多年,她们已经熟悉到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就算夏夏什么也不说,她也一样猜出刻她的想法,同样,夏夏也是。 “我和姐姐一起这么多年,姐姐不是那种轻易善罢甘休的人,阴阳道宗和姐姐有仇,如今他们躲在人王身后,即使是姐姐,也只能罢了。”夏夏身上蜜合色的裙子在烛火下有几分浮艳,衬得她白玉般的脸明净美好:“当代人王昏聩无能,对圣地偏听偏信,不辨是非不明善恶,对百姓的疾苦视若无睹,只知享乐,酷吏苛政之下人人苦不堪言,这样的人王,改朝换代不过时势所趋。” “你这丫头说得容易。”花见羞理了理身上衣服上的褶皱,坐直了身,眼中蔑视一切的轻慢变成从未有过的凝重:“你年轻,许多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如果这么容易改朝换代,宁宣王朝早已覆灭,纵观宁宣王朝这么多年,荒唐暴戾的人王何止一位,起义造反又何止一例?可无论时势多么飘摇,到头来,宁宣王朝照样屹立不倒,你可知为何?” 夏夏摇头:“这其中还有什么说法?人族史上也并不是只有宁宣王朝一个朝代才是。” “人族朝代更迭一直都有,只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罢了。”花见羞幽幽道:“历届朝代更迭,新的开朝人王承继大统,都需手掌人皇印,叩问人王路。” “人王路?”夏夏迷惑。 花见羞点头:“人王路,可预言一朝气运,气运年间,任你如何也无法断其宗庙社稷,当年宁宣王朝的开国始祖曾叩问人王路,获宁宣王朝九百年气数,如今算来,宁宣王朝还有百年气数,若非如此,哀家岂能放任阴阳道宗不管。” “难道还要忍上数百年吗?”夏夏不甘心的道,人王并非修者,百年之后,这代人王早已作古,苏家到时也早已成了历史云烟,她不愿。 百年气数,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百年时光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 “气数并非一成不变,民心亦是气数所在,如今天下鬼祸横行,人王并无作为,待到民心散尽,人王气数也就到头了,若是苏家的那位将军能够把握时势,民心所向,他日他并非没有机会成为新人王。”花见羞含笑道:“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等,时势到了,咱们便顺水推舟,没有了人王的庇护,咱们与阴阳道宗的账就该清算了。” “等到何时呢?”夏夏蹙眉。 花见羞微笑道:“快了。” “信女初欢,在此焚香祷告,愿上达九霄,下通九幽,在此诚告冥渡舟主,愿舟主显圣…” 祈愿之声忽然响起。 花见羞化作一团红色烟霞,落回贵妃榻上,她半倚着软枕,对夏夏道:“此时以后再说,你且带她来。” 夏夏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花见羞,没有多言,她转身出屋,穿过弄堂,绕到屋外,只见一道熟悉的白色影子站在月光下,女子一副倾国倾城之貌,气质清丽脱俗,赫然正是昨日夜间见过的初欢。 初欢见到开门的夏夏,微微一愣:“夏夏姑娘,你怎么在这?” 夏夏俏皮的笑道:“可见咱们有缘,姑娘求见的正是我姐姐。” 初欢讶异的道:“原来夏夏姑娘是冥渡舟主的妹妹,昨夜真是失礼了。” 她微微福身行礼,以示歉意。 夏夏笑着让开门,请了初欢入内,带着初欢穿过庭院,来到花见羞所在的屋子:“姐姐,人带来了。” “见过舟主。”初欢盈盈欠身行礼。 “姑娘多礼了。”花见羞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的佳人,清冷中带着几分温婉,着实是个美人,她幽幽道:“你既来求见哀家,想必也知道哀家的规矩。” “奴家明白,奴家生前便久闻舟主之名,许多事情也略知一二,只要奴家有的,舟主都可以拿去,只求舟主能达成奴家心愿,奴家感激不尽。” 花见羞满意的道:“即有了觉悟,便说说你所求为何,今世因果,亦或来世福报?” “来世福报于奴家而言,并无多少值得挂念,来世荣华富贵也好,贫贱也罢,都是天注定。”初欢淡然道,今世她见过荣华,也尝过卑贱,来生再差又能怎样? 她眸光黯淡,凄然道:“唯有一件事,即使奴家做了鬼也无法释然,奴家愿倾其所有,求舟主护一人一生周全。” 花见羞凤眼微挑:“何人?” “威烈将军苏文政。”提到他的名字,初欢百感交集,曾经种种全部萦上心头,她凄然笑道:“舟主手眼通天,想必也知道了,苏家一门忠烈,到头却因为构陷而满门抄斩,威烈将军拥兵造反,可是即便他是无敌的少年将军,击败了多少敌人,拥有着怎样的威赫功绩,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人王,是圣地仙门,他一介凡人,怎么跟他们对抗呢…” 夏夏望着她,才明白她昨夜说的话是何意,她早就打算好要用自己最后一丝价值来换取苏文政的一生周全…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值得她这般心心念念? “你所求倒不贪心。”花见羞勾起唇角,好整以暇的道。 初欢擦了擦眼角:“奴家若是开口求舟主帮他打下江山自然也是不可能如愿,而且奴家也知道,如果那样做,无异于将舟主放在了人族圣地的对立面,奴家不愿舟主难做,护他一世周全,这样便足够了,无论是功成,亦或败了,总能让他活着,这便够了。” 花见羞若有所思,徐徐道:“哀家可以帮你,作为条件,哀家要你一缕魂魄,你若反悔,也可来得及。” “奴家愿意。”初欢想也不想便答。 见她心意已决,花见羞广袖一扬,玉清扇出现,在初欢头顶打开,初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被剥离,飞入扇子中。 初欢默默闭上眼睛,任由它离开。 花见羞和夏夏皆望向玉清扇,透过玉清扇,初欢的一生皆如泡沫一样出现在眼前,她心中最深的执念,关于她和苏文政的种种皆浮现而出… 第八十九章:红颜白雪5 戍域,访溪轩。 这是整个戍域最有名的青楼,建立在戍域靠近内海的边界,一到夜晚,访溪轩便挂满华丽的灯笼,大红的灯笼映照在内海上,将金碧辉煌的访溪轩衬托得如同梦中仙境。 戍域,是人族三域中最荒凉而动荡的一域,整体疆域细长,如同一道延绵不绝的城墙,将元域和邺域护在后方,穿过戍域的边境便是万族的领域,因此整个戍域的位置在整个三域都显得十分重要,被称为人族的门户,最坚实的防御之地,人族千万将士常年驻扎在此,比起其他两域,戍域的城池十分庞大巍峨,且只有十余座。 今夜,访溪轩再一次亮起,访溪轩的花魁初欢在筑起的高楼上起舞,整个内海的海面上停满了大大小小各色的船只,犹如一团团烈火在内海上升起。 繁华烟柳地,人间富贵乡,偌大的戍域,唯有访溪轩当得起这句话。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一个人,一身黑衣,一把剑,一条小舟,与满座宾客的繁华热闹相比,他所在的地方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鱼灯,显得颇为寂寥。 他对着她遥遥举杯邀盏,她报以微微一笑,身上的红色轻纱在夜风下飘舞,在漫天的灯火中,她一舞倾城,赢得满堂宾客喝彩。 整个内海皆知访溪轩的初欢有倾城之容,是整个戍域最璀璨耀眼的明珠,可是却无人知她心中寂寥。 一匣又一匣子的珠宝被送到面前,来自元域的宝物,来自邺域的精美丝绸…一件件让人眼花缭乱,却无一物入她眼。 “妹妹。”珠帘被一只染着红色豆蔻的玉手掀开,走进一个玉色纱裙的女子,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眉如远山,唇若朱砂,身材高挑,容貌艳丽逼人。 倚靠在雕花围栏边眺望内海风光的初欢闻言回过头,见到来人,初欢露出一抹笑容:“南漪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南漪坐下,初欢端起面前小案上的白瓷酒盏,斟了两杯,将一杯送到南漪面前,南漪举起杯子嗅了嗅,笑道:“妹妹这酒若是让懂酒的人瞅见,还不知如何疯狂呢,这一手酿酒的本事,只怕没有几个比得上妹妹。” 初欢轻轻道:“姐姐惯会取笑我,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日子罢了,哪里就成名家了?” “所谓名家不名家的,不也是两只眼睛两只手?”南漪爽利的笑道,她伏在小案上,身子朝前倾向初欢:“我明日要去拜望舒娘娘,妹妹随我一道去吧?” 初欢一愣,轻声问:“姐姐决定了?” 南漪握住初欢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我们这样总不是个头,如今是仗着年轻貌美恩客如流水,可是他朝总有恩断红颜老的时候,再退一步,普天之下哪有女子不希望有个依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风尘是非地吧?” “可是那个梁大人并非良人,姐姐还是再等等吧?据我所知,那梁大人人近中年,家中妻妾成群,姐姐若跟了他,恐姐姐吃亏受委屈!”初欢忧忡的劝说,南漪不过比她年长几岁,还有大好韶华,完全不至于这么急切的把往后余生托付给那样子一个男人。 南漪神色有了刹那的动容,她坦然笑道:“妹妹所担心的,我也有过考虑,可是傻妹子,我与你不同,你愿得一心人,而我并不求他待我有多少真心,我选他不过是为了余生有个栖身之所,戍域是什么样的地方?塞外蛮荒地,梁大人已经是我能有的最好选择,你也无需替我担心,明日去拜望舒娘娘的事,你应不应?” “姐姐心中有数便好。”初欢知她心意,不再多言,她望了一眼远方的边关城墙,轻声道:“姐姐活得这般通透,又何必再拜望舒娘娘呢?” 南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柔声道:“望舒娘娘掌天下姻缘,而拜神的人更多的也不过是求个慰藉,可这普天之下如愿以偿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拜拜总是好的,我知道你心里念着南边,可如今已落了风尘,能求的,也只是得个良人,将来或许可以回归故土。” “好了,明儿陪你去就是了,何必搬出这许多大道理来。”初欢嗔笑道。 南漪笑着起身:“答应了便好,我明儿一早亲自来请你,保不准望舒娘娘赐你一个如意郎君呢!” 初欢羞得满脸绯红。 戍域百姓信奉神明,戍域的疆域毗邻传说中神族居住的昆吾山,自古以来便流传着各种神明显圣的事迹,在戍域,许多地方都修建有供奉神明的庙宇。 望舒娘娘,又被称为望舒氏,是戍域百姓口耳相传的主管天下男女姻缘的姻缘女神,也是传说中的月神,而在内海附近的几座城邦都流传着当年望舒氏在内海结缘的传说,因此这里的缘结山上修建着整个戍域最大,香火最鼎盛的望舒娘娘庙。 初欢随着南漪一起诚心拜祭了金身供奉在庙宇内的望舒娘娘。 “这儿的姻缘签极灵,你试试。”南漪满面春风,将手中的签筒递给初欢。 初欢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你呀!”南漪无奈的摇头:“既然来了,何必还如此拘谨?即使如今这样,也不是咱们所愿,若论样貌才情,我们又比那些大家千金差在哪里?你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只是不愿去奢望些镜花水月罢了。”初欢淡然一笑,这些年风月场中,许多事情她都已认命,既然已经脏了身子,又有何资格再去奢望称心如意的人? 南漪知她性情,上前拉住她的手:“罢了罢了,随你心意,天色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南漪不厌其烦的和初欢说着庙祝为她解的签,南漪性子爽利大方,是初欢在访溪轩唯一的好友,听着南漪憧憬着从良之后的种种打算,初欢心中百感交集。 马车忽然剧烈摇晃,外面响起马儿受惊的声音,车夫惊慌失措的叫道:“不好了!是山贼!” “山贼!”初欢和南漪皆是花容失色,戍域乃是人族重兵之地,虽然多有战乱,可是从未出现过流寇山贼,况且她们走的乃是官道,怎么会遭遇山贼! “姐姐!”初欢脸色煞白,她们若是落在山贼手里,恐怕会生不如死! 南漪强做镇定:“别怕,这里是戍域,到处都有军队,他们不敢怎样!” 南漪话音刚落,马车窗杦上便喷溅上鲜血,车夫被山贼一刀砍死,接着,窗杦被拉开,几个蒙面大汉冲上来将初欢和南漪拽出马车。 “你们要干嘛!”南漪大声叫道。 凶神恶煞的山贼见到两个美人两眼直冒精光:“干什么?两个大美人在面前我们还能做什么?” 初欢吓得脸色煞白,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南漪护在初欢面前:“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要叫人了,这里可是官道!” “官道又怎么样?如今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人王都已经不顾百姓死活,你们真的以为有人能救得了你们?”山贼头目愤恨道,他双眼流露出淫邪:“老子倒想好好过日子,可是如今饭都吃不饱,倒不如落草为寇,至少可以活下去,还能得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女人。” 说着,他伸手就要抓初欢。 论相貌,初欢清冷,南漪艳丽,比起艳若桃李的南漪,清冷如月般圣洁的初欢更加让他充满邪念! 他迫不及待想要破坏掉这份让他看来十分扎眼的清冷圣洁! 第九十章:红颜白雪6 初欢花容失色,一下跌坐在地上,南漪意欲阻止,被其他几个山贼拉住,扒扯衣服。 “你不要过来!”初欢看着山贼头目一点点逼近,绝望的叫喊。 山贼头目像是在盯着猎物一般目光森冷,他抓住初欢的衣袖,将逃避的初欢拉到怀里,轻薄道:“装什么三贞九烈!当真以为老子不认得你?闻名整个戍域的访溪轩头牌,多少达官显贵梦寐以求的佳人,今天我倒要尝尝是什么味道,怎么,你能伺候得了达官显贵,却伺候不了我们兄弟?” 其他山贼起哄:“怕是我们没有金银财宝给她,她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穷苦粗人,不如咱们直接虏了她回山寨,夜夜笙歌岂不是美事?” “你们…”初欢泪眼涟涟,她挣扎道:“你们落草为寇不过也是为了活下去,既然如此我可以给你珠宝,希望你不要伤害我们。” “金银珠宝也要,美人也要。”山贼头目不欲再多言,他淫邪的大笑,直接撕下初欢身上的衣服,露出大块雪白的肌肤。 “啊!”南漪身上的衣裳也被人撕开,她被几个山贼抓住,挣扎不得:“你们这群贼人不得好死!” “不要过来!”初欢惊慌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山贼头目扎下,山贼头目吃痛的大叫一声,松开了初欢。 “妹妹,快走!”南漪叫道。 初欢捂着衣服,遮住裸露的皮肤,跌跌撞撞的逃跑,刚跑了几步就被山贼头目抓住:“小贱人!老子看你往哪里逃!” 说完,就作势要把初欢按在身下。 哭喊声一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身穿甲胄的青年闻得动静勒住缰绳,驻足,见到山贼作恶,青年冷喝一声,翻身下马:“何方贼人,还不住手!” 山贼们俱是一惊,见来人单枪匹马,悉数松了口气,夜色昏沉,待到青年走近,几个山贼刹那间变了脸色:“是你!” 青年二十来岁,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一身甲胄更显身姿挺拔,他沉着脸,抽出佩剑,气势低敛:“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官道上行凶作恶,真把我戍守戍域的千万将士当成摆设了吗?” 久经沙场沉淀出来的杀伐决断的威严气场让青年显得不怒自威。 初欢和南漪相互搀扶着躲到青年身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害怕的抓住了青年的一角衣袖,生怕他拂衣而去。 原先气势汹汹的山贼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青年一个人便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给了他们无言的窒息感和压迫感,他的威名太甚,他们很多人在落草为寇之前都曾见过他,知道眼前的青年如何可怕。 “走!”山贼头目低喝,提醒众位同伙一同撤退。 眼前的人,他们惹不起! “终于离开了。”南漪紧紧撺着初欢的手,长舒了口气。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二人,又望了一眼山贼逃走的方向,道:“两位在此稍后片刻,待我降服这群贼人再送两位姑娘回去。” “你还要去追他们?”南漪难以置信的道:“他们这么多人,你虽然是军营的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刚才虽然顾忌你的身份,可是他们到底是一群亡命之徒,惹恼了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是算了吧!” “正因为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才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姑娘不用害怕,我很快便回。”青年目光沉静,淡淡瞅了一眼因为害怕而在轻微发抖的南漪便转过头。 “军爷有事便去吧。”初欢扶住南漪,柔声道:“我们姐妹会在此地等待军爷,到时候还劳烦军爷送我们姐妹二人回去。” 青年答应,跃身上马,朝山贼逃跑的方向追杀而去。 “你为何让他去追那群歹人?若是他一去不返,咱们又如何是好?”南漪担忧的道。 初欢看着狼狈的自己和南漪,拉着南漪回马车,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道:“姐姐可是吓到了,那位军爷早已有了决意,不会因为我们一言两语便改变心意,与其惹恼了他,倒不如由他去,姐姐没发现吗?那些歹人见了他十分畏惧,可见他们之前便相识,他已经出手相救,并没有一定要再护送咱们回去的义务。” “就你最通情达理。”南漪嗔道,她理好衣饰,心有余悸的道:“话虽这么说不错,可我倒宁愿做个不通情理的人,眼下这种情况我是怕得要死,若不是这位军爷路过,你我恐怕真要被糟蹋了。” “姐姐,我们且耐心等待吧,那位军爷会回来的。”初欢望着青年消失的方向道。 南漪不语,双手紧张的绞着手帕,若是那名青年不回来,她们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要一直在原地等到天明? “要不咱们看看能不能搭上哪位路过人的马车,这样待着我心里实在慌。”南漪道。 初欢拉过南漪的手,摇头:“姐姐怕,我又何尝不怕,姐姐知道,我向来是个胆小的,可是眼下咱们也只能强做镇定,再说,咱们这样的身份,清贵人家又有几个会让咱们上他们的马车?” 南漪默然,初欢说得不假,好人家谁会让青楼女子和其同乘一车? 她抬眸看着初欢,发现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不由道:“既然如此,咱们便等着吧,希望他真能回来,送我们回去。” 初欢颔首,望着夜色,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寂夜中再次响起马蹄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黑夜中而来,初欢一眼便瞧见了马背上的青年,起身下了马车,静候青年。 “去了一趟当地的县衙,来得有些晚了。”青年声音低沉,十分好听。 初欢轻轻摇头,对着青年盈盈一拜:“奴家先谢过军爷救命之恩,本就不该劳烦军爷,军爷愿意送我和姐姐回去,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再误军爷的事,我和姐姐皆是女流,实在害怕,还多谢军爷去而复返,来护我姐妹回去。” “举手之劳罢了。”青年看了眼马车内熟睡的南漪,再看向略显疲态的初欢,心中了然:“姑娘上马车歇会吧,我既然答应便不会食言,定会送两位姑娘平安回到访溪轩。” 初欢讶然,轻声道:“军爷认识奴家和姐姐?” “有幸见过几次姑娘,不过都是夜间,姑娘高台起舞,我一叶孤舟,姑娘不曾注意也是有的。”青年一边将自己的马系在马车上,一边漫不经意的说。 初欢细细打量青年,脑海中出现一道身影,一人,一灯,一剑,独自停泊在海面上。 初欢惊喜的道:“原来是你。” 第九十一章:红颜白雪7 青年轻笑,很快将缰绳系好,转头对初欢道:“姑娘上车吧。” 初欢轻声答应,坐回马车内,青年坐在外面赶车,朝访溪轩的方向而去,初欢细细打量青年,马车上悬吊着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青年的脸看得有几分朦胧,一如当初夜间独自在海上的他。 看着熟悉的人,她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 “看不出来,姑娘还算镇定。”青年漫不经心的道,一介弱女子,能够在发生那种事后还能独自撑着不睡等他归来,这让他颇为意外,毕竟初欢看起来实在不像那么坚强的人。 初欢疲惫的靠在软枕上,眸子里光华闪烁:“依军爷之见,奴家又该如何呢?事已至此,不冷静也得冷静,好在军爷去而复返,否则奴家和姐姐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还未请教军爷如何称呼?” 青年默了默,道:“我姓苏。” “苏姓,倒是和威烈将军同宗呢。”初欢轻轻颔首,在戍域,威烈将军威名甚至还在人王之上,戍域百姓谁人不知威烈将军之名,那位年纪轻轻便威震整个戍域的青年将军是整个戍域的传奇,听闻眼前青年也姓苏,初欢不由露出笑意。 苏姓,在戍域有着特殊的魔力,让人觉得心安。 “你似是料定了我会回来。”苏文政轻笑道:“你就如此坚信我会信守承诺?” 初欢倦意微憨,望着他的侧颜笑道:“直觉,奴家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苏文政嗤笑,就因为虚无缥缈的直觉便一直等候他回来,他一时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大智,他目光直视前方,淡然道:“姑娘累了便眯会,到了我叫你。” “好。”初欢迷迷糊糊的答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再次响起苏文政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待到幽幽睁开眼,马车已经来到了访溪轩外。 朱红高楼,悬挂着各色彩灯,经历了一夜的繁华,白天的访溪轩显得有几分清冷寥寂。 作为整个戍域最大最有名的花楼,访溪轩气派而富丽堂皇,马车停下后,立刻有粗布麻衣的伙计拥着一个打扮华丽的妇人迎了上来,紧张的道:“两位姑奶奶可算回来了,昨儿个一夜未归,可急坏妈妈了,呦,这是出什么事了,马车上怎么还溅了血?” “我和姐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不过妈妈别担心,托苏军爷的福,我们皆平安无事。”初欢含笑答道。 老妈妈这才把视线移到苏文政身上,见其身上只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便只是轻慢的点头,随意的问:“这位军爷不知如何称呼,是哪位将军麾下,改日有机会,老身定会为军爷美言几句。” 说着,又对身边的伙计吩咐道:“去取几两银子来。” 初欢蹙眉,她虽然知道老妈妈势利,却不想竟做得这般明显,委实让人难堪:“军爷救了我和姐姐,我和姐姐自会亲自答谢,便不劳烦妈妈了。” 老妈妈脸色一僵,没有说话,对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作罢。 南漪休息了一夜,见回到了熟悉的访溪轩,心里的恐惧已经平复,她拉了拉初欢的衣袖,暗暗摇头,如今初欢虽然是访溪轩的头牌,老妈妈不能拿她怎样,可她在访溪轩这么多年,对老妈妈的为人心知肚明,初欢与她这般并不明智。 “妈妈,我昨儿个可吓坏了,你可要给我好好请个大夫,抓几贴补药来给我补补,我可怕晚上要做噩梦呢!”南漪笑着挽住老妈妈,拉着老妈妈往屋内去。 老妈妈笑骂道:“自个藏着金山银山,还想着来挖空我那点家当!” “军爷莫见怪。”初欢走到马车边,对苏文政歉意的道。 苏文政冷冷勾起嘴角,原本就俊朗的他看上去更显出几分不羁:“姑娘大可不必,她也并未说错什么,世人多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访溪轩来往的恐怕多是戍域的权贵,我这种小兵,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军爷保家卫国,让人尊敬,富贵如何?若无军爷戍守边关,我们这些人又哪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在奴家看来,军爷远比他们值得敬重。”初欢伸手将被海风吹乱的秀发抚到耳后,她凝视着内海另一边的边关,轻声道。 苏文政脸上的笑意越发醉人,他单手撑着马车车厢,半边身子凑到初欢身前:“看不出来,姑娘还挺喜欢我这类型。” 语气充满暧昧。 初欢白玉般精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绯红,她连忙后退一步,避开男子的温热气息:“军爷可否稍等片刻?” 苏文政坐直身子,十分欢喜初欢的慌促模样,年纪轻轻的便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真是不如现在这般有趣,他嗯了一声,道了声可。 初欢羞着脸回到访溪轩,很快便领着一个小丫鬟出来,小丫鬟把手里抱着的两坛子酒放在马车上。 苏文政嗤笑:“这是做什么?” “奴家的谢礼。”初欢轻声答。 苏文政拿过一坛子,揭开,立刻闻到幽远的酒香,不由眼前一亮:“这酒姑娘从何得来,还有多少?” 初欢含笑道:“不知奴家这礼,军爷可还满意?” “自然。”苏文政点头,急切的又问了一遍:“姑娘可否告知此酒来自何处?” 初欢抿唇,笑吟吟的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苏文政别过头笑出了声:“姑娘别逗我了。” 初欢认真的道:“此酒确是奴家酿的,军爷若是喜欢,日后来寻奴家便是,军爷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只要军爷喜欢,奴家便给军爷全部留着。” “可。”苏文政点头,信了她,他将两坛子酒绑在自己的马上,将缰绳解开,和访溪轩的马车分开来:“有姑娘这话,改日没酒喝,我就敢来找姑娘了。” 往后的日子,苏文政来访溪轩的日子越来越多。 她和他也渐渐熟悉,知道对方一些事情。 虽然老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上小兵身份的苏文政,但初欢却在一次次接触中对小兵动了情… 第九十二章:红颜白雪8 老妈妈十分不喜苏文政,一心只觉得一个小兵配不上名满戍域的花魁初欢,更因每每只要苏文政来,她便弃了所有客人,只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在这风尘肮脏地,从来半点不由人,这一次,她偏要任性而为一回。 金银珠宝也好,达官显贵也罢,在她心里皆比不上那个潇洒不羁的风流小兵。 苏文政举着白瓷酒盏,一边饮着初欢亲手酿造的东黎酒,一边欣赏一身白衣,只为他一人而舞的初欢。 初欢身姿曼妙,白纱轻带,在海风的吹拂下衣袂飘飘,似是仙人要羽化而去,她气质清冷如银霜裹树,唯独望着他时,眼中柔情蜜意,掩藏不住。 初欢素手纤长,轻轻托起苏文政的下巴,极致诱惑,她一舞,倾尽她半生痴恋。 苏文政微眯着眼睛,望着她起舞翩翩。 她亦从头到尾,目光不曾移开半分。 他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勾唇笑道:“舞好,酒也好。” “人不好吗?”初欢轻声问,她乖顺的依偎在苏文政怀里,抓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生着老茧的手指。 “自然好。”苏文政道:“前日让人送来的东西可收到了?” “说到这个,奴家倒是好奇了,苏郎何时还有了小兵跑腿了?”初欢轻笑着道。 苏文政把玩着她一缕秀发,随意的道:“前两日有事脱不开身,便让军中的弟兄跑了个腿,前几天有南边来的商人经过,我想着你会喜欢那些小玩意。” “很喜欢。”初欢眼中柔情脉脉:“虽然只是些小玩意,可是在奴家眼里,比什么都珍贵。” 苏文政轻轻嗯了一声,望着远方蜿蜒绵亘的城墙,动情的道:“将来若有机会卸甲归田,我便带你回南边,到时候也不必再睹物思乡了。” 初欢默默的摇头,缓缓道:“昔年奴家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可是如今,奴家倒觉得这里也别有味道,南边虽然有故土在,但早已没有了亲故,苏郎一心都是保家卫国,奴家知你心中大志,又怎能让你为了奴家抛弃你守卫的疆土呢,奴家如今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苏郎。” 她看着他,十分认真的道。 苏文政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正色道:“我明日要去章邑一趟,可能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章邑?”初欢想了想:“是因为那边闹鬼祸的事吗?” 苏文政颔首:“那边鬼祸非常严重,需要派兵镇压,我会平安回来,你不必担心。” 初欢忧忡的望着他,一言不发,她点头:“奴家会等着你回来的,晚点回去的时候,记得带酒。” 苏文政失声笑道:“别的姑娘送情郎皆是香囊荷包,再不济闻得情郎出征,也要去问神明求道平安符,你倒是省事,两坛子酒便将我打发了。” 初欢嫣然一笑,娇嗔道:“苏郎若是稀罕,奴家自然也送得,只是奴家瞧着,苏郎爱这酒,倒是胜过那些,今日苏郎既然提了,奴家以后改送那些玩意便是了,也省了奴家酿酒的功夫!” “罢了罢了,还是这酒合我心意。”苏文政搂住初欢调笑道:“普天之下,也就你一个这般特别,我欢喜还来不及,佳人美酒,这等福分,有几人能享?” 说罢,他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嘴唇覆了上去… “妹妹,你当真决定了?”摇曳的烛火下,南漪和初欢面相而座,南漪难以置信的望着神色坚定的她:“他只是一个小兵,就算生得好看些,可是往后过日子讲的是柴米油盐,你从小便是山珍海味,也如妈妈所愿成了闻名戍域的花魁,虽然在风尘之地,名声不好听,可是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何会选他?” 她无法理解初欢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只是因为当初的救命之恩,便值得初欢如此倾心托付?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美人如何过得来清贫的寒门生活? “姐姐,我心意已决,你当日也说过,你若要从良,不为真心,只求往后余生安稳,而我,只想求一可心的人,不然纵是他富甲天下,权倾朝野,我心里进不去,这一世也是白过,我已认定了他,若是他不愿意,我便从此歇了从良的心,若他愿意,再苦的日子我也甘愿。”初欢柔声道,苏文政生得风流倜傥,为人洒脱不羁,虽是武将,却又精通文墨,对她,也从无半分轻贱,在这段时日的相处里,她早已芳心暗许。 南漪叹了口气:“你未免太过天真,即使你愿意,你又考虑过妈妈是否肯放过你?这些日子,她早就怨言颇多,她费了多少心力钱财在你我身上,便会十倍百倍压榨回去,你如今风头无两,她怎么会肯你赎身?他一个小兵,无权无势,要啥没啥的,怎么能带走你?” 初欢黯然垂眸,她轻轻摇着团扇,思量片刻道:“我这些年也攒了些体己…” “傻妹子,你有多少体己,妈妈能不知道吗?”南漪语重心长的道:“这件事你还是再想想,宁做高门妾,莫做寒门妻,你仔细思量思量,那样粗茶淡饭的日子,你当真受得?” “姐姐…”初欢心中主意已定,任凭他人如何劝也不为所动,宁做高门妾,不做寒门妻,这不是她所愿,她所求,便是一生得一可心人。 再苦的日子,她也经历过,当初家破人亡食不果腹的孤苦日子尚且熬过来了,更何况和心爱之人的往后余生。 “初欢姐姐,妈妈叫你去幽兰厅见客。”门外响起使女的声音。 初欢蹙眉,对外头道:“你去告诉妈妈,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姐姐还是去吧,妈妈说了,姐姐若是再使性子,以后便不让苏军爷进咱们访溪轩的门了。”使女为难的道。 初欢无奈的起身,将身前苏文政寄来的书信收回匣子内,放置好,然后对南漪道:“姐姐,我心里有数,无论如何,我相信我自己看上的人是值得的,姐姐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好。” 南漪端起面前的茶盏,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初欢,她无法理解初欢的固执,在她看来,苏文政并不是一个从良嫁人的好人选,也不知他如何唬得初欢这般。 “南漪姐姐!南漪姐姐!”一盏茶后,门忽然被使女猛的撞开,她惊慌的叫喊着南漪。 南漪一眼认出眼前的使女便是刚才请初欢的那名,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发生何事了?” “初欢姐姐,初欢姐姐出事了!” 第九十三章:红颜白雪9 “慢点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南漪慌张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审问使女。 使女哭哭啼啼的道:“是城主大人…今日城主大人指名让我家姐姐作陪,南漪姐姐您是知道的,城主一直想纳姐姐为妾,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城主又提到了这事,从前姐姐还会推诿一番,今日却是直接回绝了,城主大人恼羞成怒,又不知从哪里听了姐姐和苏军爷的事,一怒之下便让妈妈把姐姐看押了,过几日便要强娶姐姐好过门!” 南漪震惊,她赶忙去见老妈妈,正巧见到老妈妈领着几个杂役从外面回来,南漪笑着迎接上去,小心翼翼的问:“听说初欢妹子惹恼了城主?” 老妈妈素知她二人交情匪浅,她斜着眼睛看了她半晌,问:“你是不是知道她要为那个士兵从良的事?” “哎呦,妈妈这可冤枉我了。”南漪爽利的笑道:“妈妈难道不知道初欢妹子?表面看着和顺乖巧,实际上心里最有主意,她哪里能告诉我这些?况且她从小娇身惯养,妈妈当真相信她能过那等穷苦日子?” 老妈妈点头,气恼道:“也是,她哪受得了那苦,定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也不知那小子给她喂了什么迷药,这下好了,城主大人震怒,非逼着我五日之后把初欢送到城主府去,不然就封了咱这访溪轩,你和她素来要好,去劝劝她吧!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还年轻,妈妈多担待些,我这就去了。”南漪告退,慌慌张张奔向关押初欢的柴房。 “妹妹!” 进到柴房,南漪心疼的抱住仪容凌乱的初欢,帮她将秀发整理好:“你怎么这么糊涂?现下可要如何是好?” “姐姐不必为我担心。”初欢冷静的道:“我既然已经决定了,便早晚会走到这一步,真到了那天,我也不会让妈妈和姐妹们为难,他既然要纳我为妾,我到时随他去便是,只是到时得到的是人还是尸体,那便不得而知了,我知道姐姐一心为我好,我今日也跟姐姐表个态,如今除了苏郎,我不会再伺候任何男人,我前半生已经是污点,洗不干净,可今日之后,我便要改过从良,我无权无势,得罪了城主,大不了以死谢罪。” 南漪气恼:“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怎么就想着死啊死的,你且好生等着,不许再打这主意,凡事有我,总不会让你去死!” “姐姐…” “好了,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心意,我也不会再劝你,我去想法子,好赖让你的那位好苏郎知道你的处境!”南漪起身,不再逗留,也不待初欢答应,转身便走。 初欢欲要追出去,被看守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漪头也不回的远去,她不愿苏文政牵扯进来,她要如何是她自己一人的事,苏文政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如何跟一城之主对抗? 即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舍身涉险来带她离开? 即使他真这么做,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恐怕到时候苏文政都要陷入危局之中! 门被无情的关上,初欢颓然的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窗子撒下一层银辉,初欢想起什么,对着月光虔诚的祈祷。 “哎呦喂,姑娘呀,快去梳洗,城主的轿子都到了!老身先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以后就是城主府的贵人了!” 几日后,柴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老妈妈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进来,笑容满面的给初欢道喜。 初欢心如死灰,平静的看着老妈妈扑满白粉依旧难掩苍老的脸,她不哭不闹,平静得可怕:“我也先恭喜妈妈,总算如愿了。” 老妈妈不解其意,笑呵呵的一边恭维一边招呼人带初欢下去打扮:“姑娘想通了,妈妈自然也就如愿了,城主虽然年纪大些,可是你只要嫁过去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哪一点是那个小士兵能比的?纵然他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是过日子可不是看这些!” 初欢不语,任由使女扶着,从梳洗到盛妆打扮,她从头到尾没再说过一句话,铜镜内,她一身娇嫩的粉衣,头上插着华丽的步摇,倾国倾城,美得不可方物。 粉色,终究比不上红色。 初欢不止一次想象穿上嫁衣的那天,一身火红嫁给心爱之人为妻,如今一身粉衣为妾,屈服权势,终是意难平。 她暗暗将一只金簪子藏于袖中。 与人为妾,一切礼仪皆不能与嫁于他人做正室隆重。 初欢被几个使女送进一顶小轿子,便有迎亲的城主府管家领着四个轿夫抬着送往城主府。 没有锣鼓鞭炮,没有礼乐仪仗,没有送嫁队伍,只有一顶轿子,在夜色下格外孤寂。 初欢手中握着一块玉佩,绝望的抽噎… 城主府外,一个身穿盔甲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堵在轿夫的必经之路上,英俊不羁的青年此刻面色铁青,犹如一头处在愤怒边缘的野兽,随时会爆发滔天怒意,常年征战沙场的肃杀血气让路上行人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时下虽是夜晚,但邕良城内此刻依旧人声鼎沸,关于邕良城城主将纳访溪轩花魁初欢为妾的消息早已经传遍整个戍域,邕良城内更是人尽皆知,许多百姓聚集城主府外,都想一睹这位名满戍域的访溪轩花魁的芳容。 一城之主便是一城的最高权威,今日城主府的纳妾轿子却被一名将领堵住,让围观百姓都嗅到了一丝硝烟味。 自古红颜多祸水,好事之人都开始想入非非。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拦城主府的轿子,不想活了吗?”跟着迎亲的城主府管家怒喝。 “滚!”青年冷喝,强大的气场震慑住在场所有人,他的目光越过管家,落在轿子上,管家被他盯得浑身一个激灵,种种呵斥的言语到了嘴边全部没了声,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再敢多说一句,眼前的青年真的会杀了他! 轿内的初欢闻得青年的声音,欢喜的攒住帕子,她想要出去和他想见,可又害怕会连累他。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便带你离开,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苏文政声音低沉,带着诉不尽的缠绵悱恻。 初欢眼泪垂落,他从未许过她任何承诺,这是他第一次许诺,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内心,她冲出轿子,朝着他飞奔而去。 苏文政下马,张开怀抱将她拥入怀中。 “我愿意,天涯海角,只要有你,我都愿意。”初欢动情的说,她靠在他的胸膛,冰冷的盔甲在此刻也似乎变得格外的温暖,她紧紧抱着他,所有的顾虑和担心她都不管了,只要他在,她就心安。 “好!”苏文政欢喜的笑了,他日夜兼程最后总算及时赶上了,不知何时起,这个女子已经成功占据了他的心房,能再次拥抱她,真好… 他抱着她上马,不再理会旁人。 见二人要跑,城主府管家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苏文政质问道:“你身为军人,不在边疆保家卫国,却来强抢我们城主的人,你有种留下名字和上峰的称呼,明天我们城主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苏文政勒住缰绳,讥笑:“苏文政,随时恭候邕良城主。” 说罢,他带着初欢策马而去。 第九十四章:红颜白雪10 那一夜,初欢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她躺在他怀抱中,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切的恐惧都被抛之脑后,那一瞬间,她甚至希望,永远不会天亮,她可以一直和他睡在一处,安静相处。 翌日,她为他穿衣,梳发,看着镜中如同天造地设般的二人,初欢露出忧愁之色,苏文政默而不语,由她将发梳顺。 “我也许给不了你十里红妆,可有我在一日,你便可安心无忧一日,无论发生何事,你总不需要担心,像昨天那样子的事,你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苏文政漫不经意的道。 初欢手上动作一滞,轻轻从后面抱住苏文政,苏文政能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正疑惑着,便听到她道:“奴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让奴家放心,奴家便什么都不害怕,昨儿个苏郎说要带奴家离开,可是真的?” 她的声音亦在发颤,她不知他口中的离开和她想的是否一样。 “你可愿离开访溪轩,留在我身边。”苏文政认真的问。 初欢眼睛红润,连忙点头,娇声道:“奴家是否可以认为,苏郎有意娶奴家?” 苏文政道:“我会给你一个名分,届时戍域万里疆域,都将是我给你最好的聘礼。” 初欢眸光潋滟,盯着他轻笑道:“奴家要戍域做什么?奴家只要苏郎一颗真心便好,以前奴家并不信望舒娘娘,如今想来,自那夜起,命里姻缘都是注定了呢,只要能与苏郎一起,奴家便满足了。” 苏文政盯着她看了许久,伸手拿过剪子剪下一撂黑发,放在初欢手中:“自古男女鸳盟,结发为定,今日以发为凭,不负卿一片真情。” 初欢握着发,拿过剪子,也剪下自己一撂秀发,和苏文政的编在一起,欢快的道:“苏郎的话奴家可都记住了。“ “不骗你,你只管好生歇着,访溪轩和城主府的事情都有我来处理。” “好…你千万小心…” 那日,初欢等在小院中,她没有过问苏文政要如何解决,既然苏文政开了口,她便信他,没有预料中的那般,戍域平静如常,如同暴风雨前寂静得可怕。 城主府没有任何动静,访溪轩也无任何动作。 而她从未想到过,那日以后整个戍域都开始流传着威烈将军与访溪轩花魁的种种流言,她这才知道,那个日夜与她耳鬓厮磨的人,便是威震整个戍域的年青将才威烈将军苏越。 “为何不早说你便是威烈将军苏越?”得知真相的她问。 “我一直是我,无论是谁,我选的都是你。”他认真的说。 苏越是他的名,文政是他的字,诚如他所言,一直是他,选的也是她。 这句话,在后来成了初欢一生执念。 看着初欢和苏文政在一起的种种往事,夏夏心中百味陈杂,她侧头看花见羞,见她脸上并没有过多情绪,不由暗暗叹息,与花见羞相比,她还是太过感情用事,即使跟在她身边,看尽了红尘百态,可还是会被人与人之间最诚挚的真情触动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回忆里的欢乐悲伤,诉尽了初欢的一生,以至于最后看到苏文政用最残酷的言语,伤透了初欢的心时,她也跟着为初欢伤心难过,曾经有多欢乐,最后伤得便有多深。 “我乃当朝威烈将军,戍域军神,我父亲是八公之首的苏国公,我苏家世代忠烈,满门清贵,我苏文政的夫人,且能是个青楼妓女?从前恩爱不过逢场作戏,床笫戏言,岂能当真?” 夏夏几乎能感受到初欢当时的绝望。 她看到她从此一病不起,虽然痴心不改,却也决绝而体面的离去,她看到初欢在墙壁上记录着他成亲的日子,日夜不分的为他缝制一件猩红披风,她看到她苦撑着绣下最后针角,最后长眠不醒… “那是打算送给他新婚的贺礼,当初他虽然绝情,可也给了奴家一生中最温暖的回忆,可惜了,还是没能亲手把它交到他手上。”初欢苦涩的道。 玉清扇闭合,飞回花见羞手中,她纤长的玉指轻轻抚摸着扇柄的雕花纹路,她红唇轻启:“你有何打算?” 初欢疑惑。 花见羞幽幽道:“你是执念不散形成的亡灵,一旦执念消散,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随着阴兵前往冥世,要么从此消散在世间。” 初欢垂下头,想了许久,问:“舟主可否成全初欢,让初欢可以一直陪在苏郎身边,初欢愿意一生守护苏郎,成为舟主庇护苏郎一生平安的媒介。” “凡事皆有命理,即使是哀家,也不过是在命理之中激流争渡,许多事情,哀家也无法逆天而行,若你执意如此,恐怕没有机会再世为人。”花见羞徐徐道。 “陪在他身边,奴家才能安心,其中厉害,初欢皆已明白,还求舟主成全。”初欢坚持道。 花见羞面无表情,她目光落在她露出袖子的半截手臂上绑着的红绳上,望舒氏的红绳一旦系上,即使生死相隔也无法斩断两方的情缘:“若你支撑不下去,可将所有能量寄宿在任何物件之上,那件东西将受到哀家的祝福,只要他带在身上,便可保他一生无伤。” “多谢舟主。”初欢感激的拜倒。 夏夏微微蹙眉,并不十分赞成初欢的决定,她如今已是亡魂,生前之事都已是前身的泡沫幻影,初欢不该如此执着生前的情爱,而赌上往后生生世世的轮回,在她看来,实在不值得。 似是看透了夏夏的心思,花见羞道:“人生之所以苦,正是因为种种执念,人因为有所求,才有所欲,有所欲,便有所苦,若能轻易勘破看透,又何来人世百般苦。” 夏夏犹豫着道:“当真要这样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花见羞平静的道:“你随她去一趟,切记,不可多留,事成之后立刻回来。” 夏夏望着神色坚定的初欢,默默点头。 “切记,不可多留。”花见羞似是放心不下,再次叮咛。 夏夏不解,印象中,花见羞从不曾这般。 花见羞长叹一声:“那里有你一段因果,哀家无法阻止命运的轨迹,只能由你去,可是哀家不愿你如命运既定那般结局,若不多做停留,事成之后立刻抽身,或许可避之。 第九十五章:红颜白雪11 “就是这儿了。”初欢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在夏夏的耳边响起。 夏夏轻轻点头,伸手去推虚掩着的小院子的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夏夏走进,入眼便是一片精心打理过的花海,院子不是很大,胜在十分干净,夏夏蹙眉,从屋子的干净程度来看,并不像是许久无人居住过的样子,她顺着初欢的指引,走进一间卧室,门打开的刹那,坐在床头的玫红华服女子蓦的站起身。 “你是什么人?”女子面色不善的的问。 “南漪姐姐!”初欢激动的唤道。 夏夏在初欢的执念里见过眼前的女子,南漪,她曾是初欢生前最好的姐妹,想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为缅怀初欢而来。 “南漪姑娘不必紧张,我来此并无恶意,只是受人之托,来取一件东西。”夏夏道。 南漪脸上立刻浮现起一抹怒色:“是苏文政叫你来的?把初欢害成那个样子,他怎么还有脸让人来取初欢的东西!” 夏夏微怔。 “南漪姐姐一直是反对我和苏郎在一起的,她很久以前便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因此我去后,姐姐对苏郎成见也与日俱增。”初欢不无叹息的说。 夏夏颔首,示意明白了,她轻笑着道:“南漪姑娘误会了,实不相瞒,我来此是受初欢姑娘所托。” 听到初欢的名字,南漪脸上的怒意不减反增,她红着眼睛瞪着夏夏:“一派胡言,初欢数月前便已经故去,你如何能见到她,又是如何受她所托来这里拿东西,要寻托词也当寻些好的,当真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确实是受初欢姑娘之托,至于我是如何见到初欢姑娘的,那便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夏夏脸上的梨涡荡漾着醉人的笑意:“南漪姑娘心疼姐妹,乃是人之常情,只是姑娘也该明白,苏文政并非当真背信弃义,他只是不愿心爱之人受到牵连,虽然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但不可否认他并未背弃初欢姑娘。” 南漪面露不悦:“你究竟要说什么?” “初欢姑娘知道真相后已经放下,南漪姑娘也该学会释怀。”夏夏感受到初欢的心意,缓缓道:“姑娘不是好奇我是如何见到初欢姑娘的吗?其实我只是见到了初欢姑娘的亡魂。” 南漪浑身一颤,她激动的跑过来抓住夏夏的手:“她可还好?” 人族三域有圣地仙门,常年有修者云游四方,南漪听得眼前女子说见到过初欢亡灵,第一时间便确认了少女不是普通人,极有可能是修者,态度也有了改观。 夏夏正欲回答,耳畔传来初欢的声音,夏夏默了默,徐徐回答南漪:“初欢姑娘是生前执念不散,所以死后成了鬼魅,我遇到她时,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放下了执念,临了时,她托我来取件东西。” “放下了便好。”南漪欣慰的道:“我虽然看不见她,可在她去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遗憾和难过,我都能感受到,你跟我来。” 南漪领着夏夏来到隔间,打开放在墙边的箱笼,从里头取出一个包裹,交到夏夏手中:“我猜的不错的话,她要你取的便是这个了。” 夏夏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披风,摆角处绣了一个小小的初字:“是这个。” “她可是托你送去给那负心汉?”南漪不悦的问,纵然后来知道苏文政离开初欢的原因,可她还是无法原谅苏文政,若非苏文政那些伤人的话,初欢又如何会郁结于心,最后一病不起? 她更恨苏文政离开的那么彻底,但凡他还顾念着当初一丝情分,他也不至于任由初欢一个人死在寒冬腊月而不知。 夏夏颔首,打听道:“姑娘可知道如今戍域是什么情况?” 苏文政拥兵造反,整个戍域按理来说应该一片混乱,然而她一路走来,发现戍域百姓并无异常,一切都井然有序。 南漪苦笑道:“那家伙虽然是个负心汉,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对戍域百姓而言,比起那位不顾苍生死活,只顾自己一味享乐的人王,他们还是更喜欢这位苏家的小军神。” “这样说来,戍域百姓多是站在苏文政这边?”夏夏颇为惊讶,虽然对苏文政在戍域的威望有一定了解,却不曾想竟然能到这般,连造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能得到包容。 南漪轻轻点头:“如今的确是这样,他的大军驻扎在岐岭,你是修者,我想你应当有法子靠近那里。” 岐岭,是戍域对外的最后一座城池,被三域百姓称为人族最后一道门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天然成险,是戍域地理位置最重要的城池。 整个戍域超过一半的士兵驻扎在此,重重守卫,在这样严密的守卫之下,即使是强大的修者也无法强行突围。 夏夏站在岐岭城外,看着乌压压一片的甲胄,倒吸了一口凉气,来的路上,她听闻了太多关于苏家这位戍域军神的事迹,自从苏家满门被抄斩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兵变,控制了整个戍域,将所有效忠人王的势力以雷霆之势全部拔除,整个戍域如今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并且大有一点点往邺域,元域扩张的势头。 如果不是顾忌圣地仙门,恐怕他早已挥兵而下。 当真正见到这位年轻的戍域军神时,夏夏有一瞬间明白了初欢为何对他这般念念难忘,他生得与苏信轩有几分相似,不同于苏信轩的书香气息,苏文政身上散发着将士特有的杀伐肃穆,目光锐利,气势凌人。 强大而威严,偏又桀骜而风流,这样的英俊男子,只要付出三分情义便足以让无数女子沦陷。 “你要见我有何事?”苏文政面无表情的问,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眼前女子不凡,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何要见他? 夏夏平静的打量苏文政,微微一笑:“受人之托,来给将军送一样东西。” “送东西?”苏文政剑眉微皱:“受何人之托?” “将军见了便知。”夏夏将包裹递上。 苏文政警惕的打开包裹,大红色的披风映入眼帘,小小的初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惊骇的问:“是初欢让你送来的?” 夏夏点头。 “她…还好吗?” 第九十六章:红颜白雪12 夏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对初欢姑娘而言,如今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 苏文政眉头皱的更深,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夏夏眼中情绪斑杂,她终于能够体会南漪的心情,苏文政并不知道初欢的事情,但凡他去悄悄看过初欢一次,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将军自从和初欢姑娘决断之后再未了解过初欢姑娘的事情,连初欢姑娘已经不在人世都不知。” 苏文政浑身一僵,手中的大红披风脱手落在地上,震惊,悔恨,自责… 苏文政一瞬间气质大变,不再如刚才那般整个人犀利如刀,此刻的他身上充满悲伤。 “为何…” 为何就这么去了… 苏文政很想问,然而话到嘴边只能无奈咽下,他了解初欢,亦如初欢懂他,她那么痴情,却又骨子里透着清高,当初他那般,她没有半句哀求挽留,即使她爱他,依旧选择体面离去。 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夏夏轻声道:“郁结而终死在了数月前。” 数月前! 如今已是春天,数月前可不是寒冬? 苏文政似乎明白了夏夏为何说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他早已经不顾她死活,又何必还问那些? 他似乎能看到,那个清冷而美丽的女子,缠绵病榻,最后凄惨死去… 他握紧拳头,悔不当初,他原以为这样可以保全她,不至于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她,却不想最终还是害了她,那个痴情而决绝的女子,最终死在了寒冬里… 他没有再问,也不敢去问。 “这件披风,原是她为你准备的新婚之礼,绣完了,她也去了。”夏夏幽幽道,初欢即使是死后化作亡灵,也依旧选择附灵在这件披风上,可想而知,对她而言这件披风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你是在何处见到她的。”苏文政声音沙哑,新婚之礼吗…为什么他那般对她,她不恨他也就罢了,还为他准备了新婚之礼… 夏夏如实道:“在苏国公府…” 苏文政抬起头,双眼通红,他自嘲的笑了笑,初欢会去那里,他丝毫不奇怪,她既然绣了这件披风,自然也不会记恨他薄情寡义,念及初欢种种,苏文政恨不能捶死自己,初欢从来不曾向他索求过任何,无论他是小兵苏文政,还是威名赫赫的威烈将军苏越,她待他始终如一,这样好的女子,为了他做到这般,便是他自己,亦觉得不值。 “昔年种种,她皆已经放下,将军也不必耿耿于怀,我在苏国公府见到初欢姑娘时,她便已放下,唯一挂念的,便是未能将这件东西亲手交于将军。”夏夏想起初欢形神消散之前的叮嘱,温言道。 即使是到了最后,她心里眼里依旧全是他,怕他自责内疚,连开解的说辞都早已准备好。 苏文政颓废的坐在垫着熊皮的椅子上,茫然失神。 夏夏见他这般,对他的气消了几分,他对初欢,也并非全无感情… “初欢姑娘有句话,托我转告将军。”夏夏叹了口气,惋惜道:“将军可要听?” “何话?”苏文政梗声问。 “初欢姑娘托我将此物送来,并托我告知将军,说她命薄福浅,生前也曾怨过将军,总算死后知道真相,得知将军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她已心满意足,将军来日与人王为敌,将面临无数凶险,无奈与将军已阴阳两隔,不能常伴将军左右,愿这件披风可保将军平安无虞,愿将军征战沙场,常系身上,便当她与将军同在了。” “不值得…”苏文政哑然许久,颓废的吐出三个字。 “初欢姑娘希望将军可以终结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也祝愿将军有朝一日可以君临天下,成为一位让人尊敬的人王。”夏夏平静的说完,转身离开营帐。 这一趟已经达成目的,她也该离去。 至于苏文政如何,便不该由她操心了… “咦?”一个粗布麻衣的青年正从外面进来,和夏夏迎面遇上,青年和苏文政年纪相仿,二十多岁的样子,长相俊朗,他看到夏夏,似是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东西。 夏夏疑惑的打量自己,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古怪,好奇的看了青年两眼,夏夏错开身让青年先入内,然后离去。 “将军?”青年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苏文政这幅模样,完全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神采。 苏文政抬头看了一眼青年,眼里恢复了几分神采:”你怎么来了?” 青年蹙眉,下意识望了一眼外面,又把目光落在苏文政手上的大红披风上,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关于这位年少有为的年轻将军的一些风流韵事,他有过耳闻,能让一个铁血硬汉这般的,怕也只有儿女情长,他想了想,问:“刚才出去的那位是?” 苏文政愣住,反应过来,他似乎没有问过那位姑娘的身份,他苦笑道:“我并不知她是何人,可还有事?” 青年默然,摇头:“没事,将军看起来身体有恙,还需多保重。” 苏文政点头,青年退去,回到外头,青年询问了站岗的小兵,朝着夏夏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文政靠在椅子上,大红披风如血一样热烈的半披在身上,他抚摸着披风,似乎可以透过它感受到初欢的温度,他眼睛通红,手攒成拳头,心一阵一阵抽痛。 他还记得内海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他伪装成普通士兵调查流寇的事情来到邕良城,那时整个戍域的茶楼酒肆都喜欢讨论访溪轩花魁,称赞其是如何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那一晚,他慕名而去。 她一身红衣,亦如如今他身上的披风,热烈得让人移不开眼,明明那么清冷的容颜,却偏偏一身红衣,艳到极致而又冷到极致,带着难言的风情。 她高楼一舞,风情万种。 他沧海孤舟,举杯独饮。 他自认见过无数的美人,出身勋贵之家的他见过各族的佳丽,论容貌,她虽然也足以称得上国色,不负虚名,可却还未达到他心中期许。 真正发觉她的不俗,还是在那次路遇流寇… 第九十七章:红颜白雪13 那日,他从暮歌城赶回邕良,沿着官道一路策马奔腾,在路过缘结山时,他看到几个蒙面人围住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远远便听到女子的哭喊。 这定是哪家的姑娘遇到了山贼。 他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 马儿靠近后,他看清,山贼围住欲行不轨的居然是那位在戍域大名鼎鼎的访溪轩花魁,他看到她紧要关头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那个男人插了下去。 明明害怕而哭得梨花带雨,却还能保持一丝冷静,比起另外一位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竟要好上一些。 明明另一个姑娘看起来更加勇敢些。 他恶趣味的想着,对访溪轩这位名满戍域的花魁多了一丝不一样的认知。 他认出了那几个山贼,正是他搜寻许久的流寇,之前短暂交锋过,却被对方溜走,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他们作恶! 他扬声喝了一句,吓住了那几个山贼,起初他们还大言不惭,但是看清他的样子之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真是能开个调料铺了! 他很确定这些家伙认出了他。 那两个姑娘躲在了他身后,瑟瑟发抖,两人的仪容皆是十分狼狈,衣裳不整,我见犹怜。 那位花魁姑娘拉着他一角衣物,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她一言不发,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如何。 可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这些山贼,眼见这些山贼逃跑,他意欲追击,却被另一位姑娘劝住,这位姑娘比那位花魁还要害怕,他知道,她是怕他一去不返,留下她们两个人在这里。 他心里实在是有些恼,他素来行事不羁,不愿被牵绊,这些山贼他已经盯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若是任由他们离去,也不知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拿住他们。 就在他想着如何脱身时,那个花魁说话了,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倒有几分气魄,倒让他刮目相看。 待他拿住山贼再次返回时,他发现,那个花魁居然一直等着,他看到她眼里的惶恐不安在看到他之后变成了欢喜。 他好奇的问她,为何不怕他一去不回。 她说,她信他。 好一个信他。 他倒一时间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该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真有长得这般让人安心。 送她们回去的路上,她问他如何称呼,他答姓苏。 苏姓,在戍域是最让人敬仰的姓氏,苏国公祖上世代镇守戍域,守卫戍域安宁,苏家早已成了百姓心中的信仰。 意料之中的赞美,也不知她若是知道她所夸奖的少年将才就在她面前,会是如何表情。 不知为何,他倒有些期待看到她的反应。 访溪轩,作为整个戍域最有名的花楼,他也早有耳闻,这种地方的花魁,才情自然都是上等,往来的权贵无数,他原以为这样的女子定然高傲无比,反观她,温柔平和,谈吐得体,即使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兵,依然言谈有礼,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虽然那个老鸨有些无礼,眼高于顶瞧不起他一个小兵,可是那个花魁的表现还是让他十分满意。 听着她的肺腑之言,他恶趣味的调戏她,取笑她似乎很喜欢他这种类型,羞得她满面通红,那样子真是有意思极了。 她的谢礼非常特别,居然是酒! 可他是谁? 年少成名,战功赫赫的威烈将军,什么样的美酒没见过,他当时并不十分看得上这酒,可是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他还是揭开了泥封,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可是当闻到酒香之后,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她送他的酒居然是东黎酒,传说中人族的东黎人皇传下的稀世佳酿,世人皆以为东黎酒的酒方早已失传,不想竟在她手里! 看着她十分认真的告诉他,这酒是她所酿,作为谢礼,日后只要他想喝,可来寻她,他对眼前这位花魁兴致更深了几分。 这真的是位有趣的女子。 从来女子送他都是香囊荷包,玉坠络子等物件,唯独她,每每送他都是美酒。 虽然不按套路出牌,可是深得他心。 人生在世,最快意的便是美酒佳人,饮着最醇厚的东黎酒,睡着名动戍域的花魁,人生最美满不过如此。 从前他爱打最难的战,杀最恶的人,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也爱最辣的女人,可是随着与她相处渐深,他发现她这般骨子里带着几分清冷和矜贵的女子也别有韵味。 或许,这种感觉只是对她。 与她在一起,他可以放下一切防备,就像相识多年的知己,懂得彼此。 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曾是书香门第,最终家破人亡被卖入青楼,他也知道她一直想回南边老家去。 当他许诺将来带她回去时,她却笑着摇头,因为他,她开始喜欢这片蛮荒之地。 那一刻,他想给她一份安稳的余生。 待到章邑城的鬼祸平定之后,这事便可提上日程,他看得出来,她对他的情义。 章邑的鬼祸比想象中还要艰险,可他心中无惧,他有必须平定它的理由。 鬼祸总算平息了,就在他打算着给她惊喜时,他留给她做传信之用的灵鸟传来消息,他才得知邕良城内的事情,他怒从中来,快马加鞭赶回邕良。 望舒娘娘保佑,他总算在最后关头赶上,邕良城主那个老匹夫,居然敢欺负他的人,他强压着怒火,截下了那顶小轿。 不管往后如何,即使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直到那一刻,他才正视到自己的感情,只要她愿意,他不怕与任何人为敌。 感受到她的依赖和委屈,他暗暗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欺她,她受的委屈,他要一一讨回。 第二天,他大马金刀的出现在访溪轩,访溪轩的老鸨,打手,邕良城城主,家丁护卫,所有人全部都恨不得杀他泄愤! 在他们看来,他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兵,可以任意揉捏。 他不屑的望着他们所有人,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看到得知他身份之后的邕良城主吓得尿了裤子,他看到昔日趾高气扬的老鸨背过气去… 都是一些宵小之辈。 他冷笑着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她的卖身契,整个访溪轩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拦,谁敢触他这位戍域军神的霉头? 自古英雄爱美人,没有人觉得不妥,以至于那日之后,威烈将军和花魁的艳闻喧嚣尘上,成为一时的佳话… 他还记得她和他在月下绑了望舒娘娘的姻缘绳… 他还记得她拿着两人的结发之定时幸福的模样… 他还记得关于她的每一件事… 如果不曾发生后来的事该多好… 他自以为伤了她的心,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对她不过逢场作戏,将来他身败,便不会有人因为他的缘故而牵连她,可是他却忽略了她的深情… 最终还是负了她… “初欢…” 望着渐渐升起满月,苏文政似乎在那轮圆月之中看到,有一女子,一身红衣翩翩起舞,亦如那日访溪轩高楼,初欢一舞倾城… 第九十八章:三世玉清1 “烟儿弹的曲子真好听…”翠竹林中,穿着一身粉色绣着桃花广袖长衫的少年笑意盈盈。 “烟儿…”黄泉路上,少年的身影由远而近,逐渐走近,拉住了在亡魂堆中越陷越深的她… “这一切皆与林家姑娘无关,皆是我仰慕林家姑娘,不忍其红颜薄命,这才求遍各族,入得黄泉,林家姑娘自始至终都不知情,更不知还阳之术,入黄泉也罢,复生林姑娘也罢,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金銮殿上,面对人王逼迫,圣地污蔑,锦衣华服的少年据理力争,将一切罪过皆揽在自己身上不让她受丝毫伤害… 乱军之中,箭雨刀光,白衣少年一身狼狈,身中数箭,他望向遥远的天际,他心心念念的人所在之处,最后掉下万丈深渊… “不要…不要…”青绡账内,女子梦呓着,浑身衣物被汗水浸湿。 “不要!” “姑娘,又做噩梦了?”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掀开帐子,倒了水递给女子,细心的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林烟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回想起梦中种种,她不自觉又想起了苏信轩,距离苏家被抄斩已过去数月有余,林家这些时月以来,一直被人王和阴阳道宗两重力量监视,曾经的煊赫大族,面临空前危机。 林烟儿心烦意乱的起身,推开纱窗,外头夜色如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也显得黯淡无光。 她心情更加烦闷。 林烟儿心念一动,一张七弦古琴出现在身前,她款款坐下,十根纤长的手指拨动,仙音袅袅,带着凝神静心之效,响彻寂夜。 一曲毕,林烟儿方心神宁静下来。 “姑娘的清心曲越发出神入化了。”小丫鬟晴云赞美。 林烟儿眉目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愁云,她长身而立,眺望着外头漆黑暮色,幽幽道:“如今外头有什么风声?” 自从林国公府被圈禁之后,外界的消息已经很难再传入林国公府之人耳中,所幸晴云与每日为府上提供菜食的伙计有些亲故,总算隔三差五还能知道外面的一些事情。 晴云如实道:“如今外头最紧要的还是威烈将军的事儿,他如今已经完全掌控了戍域,最近似乎在朝着邺域发兵。” “他在戍域按兵不动已久,为何突然对邺域发兵,其中缘故,你可问过?”林烟儿疑惑,她虽不如了解苏信轩那般了解苏文政,可苏林两家世交,关于苏家这位大公子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自幼追随祖父征战沙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九岁那年便用计如神击败异族大军,开始展露头角,这么多年过去,从未一败。 这样智勇无双的人,断然不会打无把握的战,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缘故。 晴云摇头:“军中的事儿,普通百姓怎么能清楚呢?他们最多也不过是听到外面的一些风声,若真要细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 林烟儿轻轻颔首,她望向黑夜中一个角落,轻声道:“没想到这么晚了,那些人还这般警惕。” “姑娘是修道之人,他们这是在害怕姑娘逃跑呢。”晴云嗤之以鼻的道:“这些人也不想想,姑娘拜在梵净天高人门下,若真要跑,凭他们怎能拦住?” “他们这是不死心呢,竟然想用这种方式弄清楚我死而复生的真相。”林烟儿淡淡道,她知道,人王从来没有相信过苏信轩的话,在他眼里,她和苏信轩无二,都关乎着他是否能长生不老,不止人王,还有阴阳道宗,他们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她如何死而复生,眼下苏信轩已死,她成了唯一的关键,那些人怎能不对她严加看管? 甚至她的师门梵净天,恐怕也同样对这个秘密十分感兴趣。 晴云闻言,惊慌失色:“那该怎么办呢?如果人王和阴阳道宗还想继续追查下去,咱们家恐怕要成为第二个苏国公府了!姑娘,还是向梵净天求助吧?” “怕是不中用。”林烟儿轻声笑道:“这件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宗门岂能不知,如今宗门没有任何动静,态度已不言而喻,我还不值得宗门为我而得罪阴阳道宗。” 晴云细思极恐,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最后的倚仗也靠不住? “姑娘,难道咱们再劫难逃了吗?” 林烟儿默然,摇头,目光坚定:“一切祸端皆因我而起,我已经害了信轩哥哥,害了苏国公一家,不能再连累家人,既然如此,这一切祸端也由我来终结吧…” 苏信轩为她付出太多,现在轮到她来回报他的恩情。 阴阳道宗虽然强大,可并非无可匹敌,她虽然没有办法获取宗门的帮助,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无计可施! 现在帝城内,可不安稳。 “姑娘…”晴云担忧不已,她有些害怕,害怕林烟儿做出什么傻事:”阴阳道宗只手遮天,人王一味骄奢淫逸,若是宗门都不帮姑娘,姑娘又能做什么呢?” “那倒未必…”林烟儿转身,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再次抚琴,琴声悠扬美妙,传遍林家每一个角落。 她常抚琴,看守的人早已经见怪不怪。 甚至他们很喜欢听她的琴,她的琴声有着特殊的魔力,每个听到的人都会感觉神清气爽。 只是这一次,她所弹奏的不再是清心曲,而是会让他们陷入沉睡的安眠曲。 没有任何人怀疑琴声有异。 所有看守都在琴声之中陷入沉睡。 林烟儿收回七弦古琴,取来一件黑色斗篷穿在身上,趁着夜色正浓,悄悄离开林国公府。 另一边,帝城某处宅院,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艳女子睁开眼睛,从闭目养神中醒来,她心中有所感应,化作一阵红色的烟雾,伴随着桃花花瓣飞舞,飘飘荡荡而去。 “许久不见,舟主风采更胜往昔。”林烟儿摘下斗篷,对眼前风华绝代的花见羞微微一笑。 花见羞伸手拢了拢如云乌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并不答话。 林烟儿轻声道:“深夜求见舟主,实在是有一事相求,还请舟主成全。” “哀家知你所求何事,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即使是哀家,也只能静观其变。”花见羞红唇轻启,不待林烟儿开口便道。 林烟儿从容道:“我知道一些事情,或许舟主会有兴趣,这些事情或许跟舟主有重大干系,舟主先听听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九十九章:三世玉清2 花见羞嫣然一笑:“倒是哀家从前小瞧了你。” 她一袭黑色长裙,裙摆渐变成墨绿色,腰间束着的墨绿丝带绑成蝴蝶结,点缀着两朵黑色彼岸花,似笑非笑间带着蔑视一切的高贵冷傲。 从前看林烟儿,只觉得这是个清丽无双的绝色佳人,除了容貌出众,也只有贤名在外,现下再看她,花见羞才意识到,即使是她,当初也看走了眼,林烟儿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舟主说笑了,我还是我。”林烟儿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如此,如今我也是没得法子了。” “你知道些什么?”花见羞淡淡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这一点无可指责。 “舟主可是和阴阳道宗有嫌隙?”林烟儿斟酌着问。 花见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烟儿心中有了答案,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她一边仔细观察花见羞的神态,一边道:“我曾偶然间听到师尊猜测舟主的来历,内容涉及许多,舟主虽然是亡族,可是各大圣地之中都流传着舟主的传说,甚至还有不少人曾与舟主有过交易,即使是梵净天也一样,我的师尊曾经不经意间透露,当年她自许是圣地高人,看不上这种行径,曾想过对付舟主,为此她私下用过各种方法调查舟主,虽然没有找到对付舟主的方法,却意外知道了些事情。” 花见羞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心里所想。 林烟儿一袭雪白纱衣,头上只戴着一朵白花,不施粉黛,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如今人族有八大圣地,除去最神秘的小西天,余者皆是东黎人皇所创,传承乱古时代人族几大神道强者的道统,时代更迭,圣地虽然有过衰落,可从未覆灭,至少在世人眼中是如此,可是据我所知,其实在这个纪元,有一个圣地曾经走向了覆灭。” “这些与哀家又有什么干系?”花见羞笑盈盈的问。 林烟儿含笑道:“我的师尊曾与舟主有过一面之缘,她觉得舟主像极了一个人,我师傅曾明言,舟主与当年那位圣地最美的明珠,那已覆灭的逍遥林圣地圣主之女长得一模一样,我年少时对被覆灭的圣地十分好奇,私下里查阅过许多典籍,也一直特意留心过此事,总算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当年逍遥林的覆灭并非偶然,各大圣地,以及当初的王朝全部参与其中,以匡扶人族的名义,最终将其覆灭,这一切,全是因为当初逍遥林收留了一只阴灵。” 花见羞拢了拢秀发,凤眼微微眯着,林烟儿说的这些,与当初昙无所言倒没有多大出入,她红唇轻启,幽幽道:“这些哀家皆以知晓。” 林烟儿落落大方的道:“舟主神通广大,我不敢在舟主面前卖弄玄虚,舟主既然出现在帝城,自然也是知晓了一些东西,不然舟主怎会平白无故与阴阳道宗过不去。” “哀家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当初苏信轩那般执意救你。”花见羞欣赏的道:“不止美貌,还足够聪明,而且懂得不露锋芒,你且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不敢隐瞒。”林烟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当年提出攻打逍遥林的,便是如今的阴阳道宗,当年阴阳道宗积弱,而逍遥林则是圣地之首,以炼鬼养尸为宗门核心的阴阳道宗会攻打逍遥林,最大的目的便是那只阴灵,阴阳道宗一直相信,最强大的阴灵一旦被炼化,便可以成为他们统治阴阳两界最锋利的刀,不知舟主是否知道,阴阳道宗与亡族一直私下有来往?” 花见羞目光森寒:“难道他们想造帝!” 她心中的一些疑云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了线索,阴阳道宗所做的一切都有所预谋! 她想到了冥纪,那个古怪的年轻道人说他也是他的猎物,昙无也曾直言,当初冥纪出现在了逍遥林覆灭的战场,疑似与逍遥林有故,原先并不觉得,现下被林烟儿提起,她惊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些事情。 出现在逍遥林覆灭战场的冥纪,被阴阳道宗当做猎物的冥纪…这一切不是偶然,或许林烟儿和昙无提到的那只阴灵就是冥纪!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许多事情! 冥纪是天生阴冥,天生地养,生而为鬼。 冥世一直有传言,冥世的帝,必须是天生阴冥,否则任你天赋通神,都无法踏出最后一步,冥世有十方亡君,每一个都是惊艳万古的强者,却无一人踏出最后一步。 联想到阴阳道宗对冥纪可能的目的,结合他们与亡族的勾结,以及昭然若揭的野心,花见羞想到了造帝! 阴阳道宗布局万古,唯有造帝可以让他们真正统一阴阳两世,拥有一尊帝皇傀儡,天下万族都得伏首称臣! 真是好算计! “一族帝皇,威压万古,太古已过数十万载,从白帝证道,灵气复苏到西方两位大帝大战,万族避世,这世间已经再没有出过帝皇,一旦造帝成功,阴阳道宗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你我皆不敢想象。”林烟儿道。 花见羞不语。 林烟儿轻声到:“夏夏姑娘说舟主渡鬼集七苦,是为了寻回记忆,如果舟主真的与逍遥林有故,舟主可以去一趟阴阳道宗。” “这是何意?”花见羞笑着问。 林烟儿道:“昔年阴阳道宗从逍遥林的祖地带出一件东西,那件东西上沾了那位方姑娘的恨意,在阴阳道宗多年的培育下,那道恨意吸收了许多怨灵,化作了一只念鬼,舟主或许能从她身上想起什么。” 花见羞默默记下:“你送了哀家这么大的人情,哀家若不帮你,倒也过意不去。” “我也是无奈之举,无论是为了苏家,还是我林家,又或是我自己,再或是…”林烟儿顿住,不再往下说,她平静的望着花见羞,盈盈一拜:“我知道舟主为难,但是我相信舟主,阴阳道宗是你我共同的仇人,若这腐朽的王朝是他的庇护,那便让这王朝随着一起灰飞烟灭吧,戍域那边已经起兵,可是苏文政到底只是凡人,恐怕不是对手。” “你且放心,若是有圣地仙门出手,哀家不会坐视不理。”花见羞道。 阴阳道宗,她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还有一事,舟主千万留意阴阳道宗的天乩,他有些古怪。”林烟儿蹙眉道:“他也是从逍遥林旧地而来,外人以为他和阴月一般,都是阴阳道宗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是据我所知,他在阴阳道宗地位极高,甚至有传闻,他体内有神明残魂!” 花见羞凤眼扬起,神明残魂? “无妨,残魂而已。” “舟主有数我便放心了,舟主只需帮我护佑苏文政的大军,至于人王那边,我自有打算。”林烟儿秀丽的脸上神色坚定。 “你打算怎么做?” 林烟儿摘下头上的白花,握在手中,面无表情的说:“信轩哥哥为我而死,苏家为我惨遭灭门,林家为我生死一线,这一切我都无能为力,枉修了这么多年的道,我愧对他们,这几月以来,我以未亡人的身份为信轩哥哥服丧,如今也不能够了,既然一世贤名无用,那我便做祸国的红颜祸水!” 第一百章:三世玉清3 阴阳道宗,扎根帝城万载岁月,不知从哪代起,阴阳道宗便开始以自己的势力干预人族政治,多年过去,在帝城最繁华的地段,建立起了巍峨磅礴的庙宇,成了整座帝城仅次于人皇宫的建筑。 明明是圣地仙门的所在,却终年被阴气笼罩,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阴冷肃杀之气,那是万千亡灵的咆哮和不甘。 一道道冤魂在上空嘶吼,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一条条阴气凝成的锁链牢牢束缚着这些冤魂。 还有许多面无表情的阴灵一动不动的戍守在四方。 阴阳道宗… 花见羞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这些景象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到的,即使是圣地仙门的弟子,没有修成天目前也只能察觉有异,这么多的亡灵冤魂,一旦暴走,整座帝城纵然有人皇的后手,却也难免受到冲击。 花见羞拂袖,化作一缕血色霞雾,伴随着一片片飞舞的桃花,朝阴阳道宗的阴阳道宫飞去。 人王气运虽然开始衰败,可要到彻底败落还为时尚早。 她要赌一把,若是林烟儿所言不虚,那么她很有可能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见羞出现在高耸入云的云梯之下,相传要登上阴阳道宗的道宫,必须要登上阴阳道宗的九千多级台阶。 花见羞嘴角的讽刺越加深,九千多级台阶,还真是威风。 自最低一级台阶开始,便被神秘伟力加持,即使是修者,也只能如普通的凡人一样,一阶一阶开始攀登。 花见羞素手一扬,玉清扇出现在手中,感受到压迫,玉清扇爆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同样强大的力量隔绝了阴阳道宗的力量压制。 阴阳道宗的始祖最强盛时也不过一尊神明,即使在帝城,有人皇伟力加持,她凭借玉清扇,也同样可来去自如。 她一步一步,九千多层台阶在她脚下缩地成寸。 云雾缭绕的阴阳道宫,一座宫殿内,一位白发青年从打坐中悠悠醒转,双目如炬,穿过层层宫殿,望向遥远的九千多层台阶处。 “她来了。”天乩对面的老者幽幽道。 天乩微笑着起身,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花见羞:“还是来得早了些,不知道如今的我面对这位冥渡舟主,是否还如当初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您体内的神魂已经复苏,自然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这位舟主纵然实力比较强些,可比她更强的鬼族,我们也并非没有见过,比起那几位,她还是弱了些。”老者云淡风轻的道。 天乩笑着道:“宗主这话也不错,只是如今这具身体,到底非我本体,能发挥出当初多少实力还未可知,至于戍域那边,宗主也该早做安排,咱们需要人王庇佑。” 阴阳宗主点头,不紧不慢的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在计划未成功之前,人王就是我们最大的倚仗,戍域那边,我早已派了阴月过去,苏文政他老子都死在我们手上,谅他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至于他招募的那些个江湖术士,也只能糊弄糊弄旁人,真要上了战场,恐怕连最弱的阴傀都打不过。” “宗主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天乩身上的阴阳道袍广袖猎猎,他一步迈出,刹那远去,出现在九千台阶的尽头。 他目光平静,和衣袂飘飘而来的花见羞四目相对。 “许久不见,冥渡舟主风采更胜往昔,不知舟主闯我阴阳道宗山门,所为何故?”天乩盘腿而坐,悬浮半空,一头银发无风而动。 花见羞似笑非笑的打量眼前的道人,与第一次见面相比,他身上的气势强大许多,犹如盘龙蛰渊,随时会一飞冲天,与那时见到的青年道人截然不同,没有了少年意气,反而从灵魂深处散发着苍老腐朽。 没错,就是苍老而腐朽。 “看来你体内的另一道灵魂已经完全复苏,不知哀家现在该叫你天乩还是其他。”花见羞蔑视的抬起下巴,潜藏在他体内的另一道灵魂,就是造成她悲剧的幕后黑手,今日他自己送上门来,即使是在阴阳道宗的地界,也没人保得住他! 天乩满脸平静,眼中升起不易察觉的憎恶之色,他很不喜欢这个眼神,他淡然一笑:“贫道更希望舟主称呼贫道白颉。” “白颉也好,天乩也罢,哀家此次前来,只为了断因果。”花见羞冷笑:“哀家与贵宗倒是渊源颇深呢,今日,倒要好好算算以往的账了。” “舟主这话贫道听得越发糊涂。”白颉笑道。 花见羞眼里的寒意却比刀子还要锋利:“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阴阳道宗伤哀家妹妹,截哀家冥渡舟,更有数万年前逍遥林的一桩公案,哀家倒不知道阴阳道宗如此欺人太甚,今日特来领教一二。” “看来舟主已经记起了当年的事情。”白颉淡淡道。 花见羞摇头:“虽是记起了一些事情,可仍有些事情哀家不大明白,既然碰见了你,倒不如你跟哀家说个明白。” “说实在的,我倒是挺佩服舟主,只身一人便敢闯到这里来,舟主就这么自信,可以全身而退。”白颉面不改色的道:“还是舟主真的以为,凭借一把玉清扇便可以横行无忌?” “行与不行,试试便知。”花见羞握紧玉清扇,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架势。 白颉淡淡一笑:“舟主太过心急,许多事,只能舟主自己去探寻,舟主须知天地间尚且有天机,一旦泄露,后果你我皆承受不起。” “阴阳道宗连傀儡帝皇都敢肖想,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今日说与不说,可由不得你。”花见羞冷声道,手中玉清扇爆发出恐怖威压,朝着白颉覆落。 “既然舟主心意已决,贫道只能成全舟主了。”白颉身形如燕,朝后掠去。 花见羞蓦然回首,她最后在他眼中看到一张巨大的脸撕破虚空而来。 嗤啦啦。 黑影被撕裂,一张巨大的哭脸出现在半空。 巨大的哭脸横断天地,悲凉哀戚充斥天地间,巨大的哭脸慢慢脱离,竟又出现三张脸! 一张巨大的笑脸,一张巨大的愤怒脸,一张巨大的惊惧脸,悲喜怒惧,四张脸悬浮四方,中间蜷坐着一个皮肤惨白的黑衣少女,一双幽冷的眼睛如万古不化的寒冰,无喜无悲。 电光火石间,四张面具同时朝着花见羞轰来! 第一百零一章:三世玉清4 花见羞眼疾手快,四张面具轰下来的同时,身体四周升腾起血色霞雾,化作血色风暴,气势恢宏的席卷八荒。 四张面具化作飞灰。 “来吧,可怜的孩子,向我敞开你的心扉吧。”梦呓般的声音无孔不入的传入花见羞耳中。 花见羞蹙眉,玉清扇对着虚空一处方向一指点出:“凭你也敢在哀家面前装神弄鬼“” “呵呵!” 一个黑衣少女从虚空中出现,四张面具盘旋身侧,少女长眉细眼,双眼之下黑色的梅花钿诡异而妖冶,一抚长袖,少女长身而起,一双玉腿修长,少女容貌阴冷中带着一抹艳色,唇如黑玉,在苍白的脸上点缀出十分的色彩。 花见羞冷眼瞧着,这幅容貌的主人,身前也是一个极美貌的姑娘,死后却变成了念鬼的皮相,真是可悲可叹。 “来得正好,哀家正寻你,你倒乖觉,自己送上门来。”花见羞微微眯起眼睛,念鬼,吞噬无数情绪而诞生出来的怪物,只要给她时间,她可以成长到让人望而却步的境界,眼前的这只念鬼,已经初具王者之气。 念鬼冷笑:“真是强大呢,若是吞噬了你,想必我也能成为真正的鬼王了吧,来吧,敞开心扉,直视最真实的自己吧。”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特殊的魔力,让人不觉被其引导,掉入她的陷阱之中。 念鬼,诞生于人心深处,最懂得利用说人性的弱点。 花见羞长身玉立,不为所动,这点小术岂能迷惑她? 两人平静的望着彼此。 花见羞手捏法印,念鬼和当初不老村的煞有异曲同工之妙,想要对付这类鬼怪,只能超度,无法打杀,世间万般法,都不如逍遥林的释厄经好用! 似是察觉到花见羞的意图,念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清欢!”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花见羞浑身一僵,回过头去,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男子气宇轩昂,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慈爱。 他的身影和记忆中重合,残存不多的回忆一股脑的全部袭上心头,花见羞百感交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父亲…” 逍遥林圣主颔首,朝她招手。 花见羞袅袅婷婷,走向逍遥林圣主,数万载岁月过去,他的音容相貌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看着他充满慈爱的脸,纵然这万载岁月里看尽世间悲欢离合,早已心如铁石,也在此刻出现了一丝动容。 逍遥林圣主爱怜的抚摸花见羞的头,温声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花见羞摇头,有几分眷恋的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 “这位冥渡舟主,也是言过于实,居然这么简单便掉入了陷阱。”阴阳道宗圣主不知何时出现,捏着花白胡须感叹道。 白颉淡淡道:“世人心中皆有缝隙,念鬼便是将这缝隙无限放大,这是谁也无法逃避的弱点,但凡她有灵识,有感情,在念鬼面前都无处遁形,她心里的弱点,一点也不比生人少,甚至更多。” “这话倒也不假,如果她不曾想起从前往事,对咱们来说倒是个不小的麻烦,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倒恰恰成了她最大的弱点。”阴阳道宗圣主讥笑道。 白颉默了默,摇头笑道:“我倒希望她快点想起当年那些事,事涉天机,我们也只能让她自己去发现真相,那一天早点到来,我们的计划也能早一天实施,说来还是林家丫头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如今成败就此一举,还真是让人激动。” 阴阳道宗圣主点头,希冀道:“真能如愿就好。” 念鬼亭亭玉立在四张面具之中,黑色的唇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她的眼睛放射出妖异的光芒,随着她双手舞动,幻象变得越来越真实。 “很好,只差一点点…”念鬼充满期待,只要花见羞最后一丝意识溃散,她就可以趁虚而入,从内部吞噬她! 依偎在逍遥林圣主怀里的花见羞露出笑容,她左手比刀,挥出,将眼前的逍遥林圣主拦腰截断! 逍遥林圣主不可置信的看着花见羞,身体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哀家早已心如铁石,岂会被尔等小术迷惑?”花见羞冷冷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念鬼:“人性有弱点,鬼亦有,可你若以为利用人性弱点便能拿捏哀家,你便大错特错。” 玉清扇打开,撕裂一切的风席卷而出,眼前各种幻象全部消失,念鬼精心布置的陷阱全部溃散。 “不愧是强大的亡灵,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实在是让我惊艳,也只有你这种强大的亡灵,才有资格成为我鬼王路上的垫脚石,来吧,把你的力量全部贡献给我吧!”念鬼呵呵笑着,黑色纱裙飞舞,她素手轻摇,在四张面具之中翩翩起舞。 优美动人的舞姿传递着让人心醉的忧伤,像是无名的情绪,迅速传染,让人不由心生绝望。 “雕虫小技!”花见羞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在虚空中轻轻拨动,白色的星光从指间撒落,落在地上后,星光化作一个个符文飞到空中。 她身上青丝黑裙无风而动,随着她指间的星光越来越多,天地间响起古老的梵唱声,如黄钟大吕响彻尘世而又神圣无暇,在这梵唱之下,世间最凶恶的恶徒也会忍不住放弃杀戮,最邪恶的亡灵也将得到救赎! “逍遥林的释厄经…”阴阳道宗圣主面色沉重,他天目大成,看到在释厄经下,阴阳道宫盘旋的各类阴傀亡灵开始蠢蠢欲动,在释厄经神圣力量的洗礼下,它们浑浊的目光开始有了神采,他来不及多想,阴阳道宗的阴傀咒一道道飞出。 这些阴傀亡灵皆是阴阳道宗的底蕴,绝不能在释厄经下被超度! 白颉望着被白色星光和符文淹没的花见羞和念鬼,若有所思:“不愧是昔年人族最强圣地的传承,释厄经,十分不错!”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对阴阳道宗的动荡视若无睹,他知道,谋划万载的大计在此之后终于可以更进一步! 念鬼痛苦的嘶吼,她的阴煞之气在释厄经的洗礼之下不断溃散,最后只剩下一道虚弱的身影。 “你我是夙世的因果,不是我成全你,便是你成全我,我原痴心妄想想取而代之,到头来还是你为主,我为辅,宿命不可更改。” 念鬼意识清明,被释厄经洗去多余的魂念,她恢复了昔年最本真的样子。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花见羞,微微一笑:“我一直在等你,虽然万载过去,你已不是你,我也迷失了自我,真好,还能见到你。” 念鬼逐渐消散,只余一件大红嫁衣飘落到花见羞手中。 嫁衣入手的瞬间,它所承载万载的记忆全部传入花见羞脑海… 第一百零二章:三世玉清5 所有幻象全部消失不见,比幻象更加充满玄妙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心头,花见羞手中紧紧握着那件红色嫁衣,如血般的颜色刺痛着她的双眼。 逍遥林,自乱古年间传承至太古,无数雄伟壮观的宫殿楼阁以星辰为列,坐落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中,每年桃花盛开时,花影绰绰,美如仙境。 一袭鹅黄纱裙的少女枕着花瓣,酣睡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桃花花瓣纷飞落在身上,将少女半淹没在花海中。 少女皮肤白皙,眉眼如画,倾国倾城。 “师妹,师妹。”一个红衣少女掩唇,笑嘻嘻的看着方清欢,轻声呼唤。 方清欢翻了个身,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来人,孩子气的笑道:“姜师姐怎么来了?” 姜姒喜笑吟吟道:“你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若是师父看见了,准又该说你没个做姑娘的样子。” “师姐不说,我不说,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了。”方清欢懒懒的道,全然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姜姒喜笑笑不说话,在方清欢身边坐下,疼爱的捏了捏她秀挺的鼻梁,嗔笑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还拉着我替你一起隐瞒,你呀,快些起来吧,你生辰快到了,师父不知从哪儿得来一件宝物,特意差我来寻你。” “宝物?”方清欢坐起身,十分意外,她的这位父亲,向来淡泊,不似他人追求宝物秘法,今日居然要送她宝物,她瞬间来了兴致,从瞌睡中醒来,抖落身上一身花瓣,拉着姜姒喜开心的道:“师姐可知是什么东西?” “你去看看便知道了,只知道是件十分稀罕的东西,师父也是偶然间得到的,特意来给师妹做生辰贺礼的。”姜姒喜不无羡慕的说。 方清欢贝齿轻咬红唇,美目流转:“即是这样,师姐随我一同去看看,父亲都能拿出手的宝物,自然是极好的。” 姜姒喜轻轻点头,两人携手朝着桃林深处的巍峨殿宇飞去。 大殿之中,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而立,似是感受到有人靠近,男人转身,在看到其中一道身影之后,男人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父亲!”方清欢欢快的跑向男人,娇滴滴的笑道:“女儿来晚了,让父亲久等了。” “定是又到哪儿野去了。”男人宠溺的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尖,注意到姜姒喜还在,男人微微点头:“姒喜也来了。” 姜姒喜微微躬身施礼:“见过师父。” “父亲,是女儿让师姐一道儿来的,听闻父亲为女儿准备了生辰礼,女儿和师姐特意来一睹为快。”方清欢笑着挽住姜姒喜的胳膊,她知道这原是他们父女间的事,姜姒喜虽是她父亲的亲传弟子,此时不请自来未免尴尬,她与姜姒喜从小一同长大,情分不同于别人,两人一向没有秘密。 姜姒喜原有些尴尬的神色缓和许多,两人相视一笑。 逍遥林圣主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女儿和弟子,冲二人道:“看到你们姐妹情深,我甚宽慰,我原是打算你生辰当日再将礼物送于你,可是不老村那边发生了妖祸,为祸一方许久,你师兄弟们始终不能将其降服平定,我不得不去一趟,也不知几时回来,所以提前叫你来,将东西与了你。” “师父,不老村那边出现了什么妖祸,居然惊动到师父您老人家?”姜姒喜惊讶的问,关于不老村的妖祸,她有所耳闻,只是一直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听圣主提前,她才意识到那边的妖祸恐怕不同寻常。 逍遥林圣主面色沉重:“据你们大师兄传回来的消息,那是一个妖兽部落,里面的首领极有可能是一尊王者级别的大妖。” 姜姒喜面色煞白:“王者级别!” 方清欢抓住逍遥林圣主的衣袖,骄傲的道:“师姐也不必过于担忧,王者级别的妖兽虽然都是一方的妖王,可是父亲是逍遥林的圣主,咱们逍遥林可是人族最强大厉害的圣地仙门,即使是妖王,父亲也一样可以降服。” “你呀,惯会溜须拍马哄你老头子开心。”逍遥林圣主笑逐颜开,转身从桌上取来一只古朴无华的木盒子,递给方清欢。 方清欢疑惑的接过盒子:“父亲,这里面不会就是您要送我的礼物吧?这看起来十分普通呀!“ “普通不普通哪能光看表面?你且打开看看。”逍遥林圣主神秘的道。 姜姒喜含笑道:“师妹快打开看看,师父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是极好的东西。” 方清欢将信将疑的将木盒打开,一把精美的扇子映入眼帘,扇子以上好的神木制成,雕刻着巍峨壮阔的世界绘卷,如水墨丹青,别具韵味。 “真漂亮。”方清欢忍不住赞美。 她纤长玉指抚摸着扇子,一股神奇的力量顺着她的指间流遍全身,让人倍感舒适。 “师妹?”姜姒喜轻声唤了一声,十分不解方清欢怎么一会蹙眉一会舒展。 方清欢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她好奇的问:“父亲,这扇子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女儿刚才尝试探寻一番,发现这把扇子有些古怪。” “这把扇子有损,需你用神力慢慢温养,咱们是修者,有着比凡人更加漫长的寿命,假以时日将此扇修复,你就知道这把扇子是多么的不凡。”逍遥林圣主意味深长的道。 方清欢犹自不解:“还请父亲解惑。” 逍遥林圣主无奈道:“你这孩子,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也罢,此处也无外人,只是你二人记住,今日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许说与其他人知道。” “师父放心,徒儿定不会外传。”姜姒喜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保证。 方清欢迫不及待的道:“父亲还信不过我与师姐吗?我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细心调教的,自然知道轻重。” 逍遥林圣主重重哼了一声:“你可记住你说的话,一旦消息泄露,咱们逍遥林恐怕就要迎来灭顶之灾!” “女儿都知道了,父亲还是快与女儿说说吧。”方清欢不以为意,逍遥林是圣地之首,实力强大,与各圣地皆有交情,父亲的话未免过于夸大,一把扇子而已,怎么就扯上杀身之祸了? 对于这把扇子,她好奇心更重了几分。 “你可知道穗雨帝后?”逍遥林圣主忽然问。 方清欢点头:“乱古年间,死亡世界的葬帝之妻,冥界的帝后。” “可是这与穗雨帝后又有何关系?”方清欢正自疑惑,猛的,她想起什么,大惊失色:“难道这是?” “没错,就是那把扇子。” 第一百零三章:三世玉清6 竟然真的是穗雨扇… 方清欢一时哑然,总算体会到父亲的欲言又止,她连忙将盒子封住,心有余悸。 若是穗雨扇,那么父亲的话便无半分夸张,一旦走漏,整个逍遥林都会受到牵连。 当世有万族,人族虽然有九大圣地,可是依然处境艰难,在万族的夹缝中艰难求存,人族的最强者放在万族之中也只是一般水平。 而亡族不同,冥世,是万族最后的归宿,无论是何种族,最终宗免不了身死入九幽,不同于人族的羸弱,冥世强大,在天下万族之中皆可排得上号。 而葬帝,在万族争霸呼啸天地间的乱古初年便一统死亡世界,最终君临天下,成为冥世亘古以来唯一一帝,穗雨扇虽是他的帝后穗雨帝后之物,却是葬帝亲手所制! 九大圣地,皆有底蕴,所传承的皆是乱古年间的神道强者的道统,所传承的最强兵器也不过神器,漫长岁月传承下来,早已不在巅峰。 虽说现在穗雨扇有缺,可当凭它是冥世葬帝亲手所制一项便可凌驾诸多神器之上! 人王为何超脱于各大圣地之上? 若论实力,即使是整个人族加起来也比不过任何一个圣地,人王的超然物外全部源于东黎人皇所传承至今的人皇印! 细思极恐,方清欢扭头看向姜姒喜,见她也同样一脸惶恐,不由握住她的手。 “记住,今日的话,一个字也不许让旁人知道,咱们逍遥林虽然强大,可是也架不住人心贪欲。”逍遥林圣主意味深长的叮嘱。 方清欢和姜姒喜郑重点头。 桃花林绚丽如霞,方清欢百无聊赖的枕着花瓣枕头,看着天边云霞,把玩着手中折扇,两个刚留头的小姑娘手里端着精美的衣饰恭候在一旁,其中一个小姑娘开心的道:“姑娘,这是时下最流行的衣服式样,下面的附庸家族们送来的,我精心挑选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件衣裳最符合姑娘的气质,姑娘穿上,晚上的桃花祭必定惊艳四座。” 另一个小姑娘也不甘示弱的道:“这些首饰也很适合姑娘,姑娘素来不喜奢华,这里头的那只珍珠步摇姑娘见了一定欢喜。” “年年的桃花祭都左不过是这些玩意,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在家好生休息。”方清欢用扇子挑起衣服看了眼,淡淡点头:“衣服确实应景,罢了,东西你们先放下,待我歇好了再说。” 两个小姑娘恭顺的把衣饰盒子放下,笑着道:“姑娘可千万别忘了这茬,如今儿圣主还外出未归,无法主持桃花祭,这桃花祭是咱们逍遥林最盛大的日子,圣主不在,就全仰仗姑娘了,姑娘万万不能缺席的。” “好啦好啦,年纪不大怎么跟两个婆子似的,唠唠叨叨个没玩,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去,桃花祭我自是记得的。”方清欢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姑娘,姑娘不好了!”一名弟子一路大喊着冲来。 方清欢不悦的道:“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又出什么事儿了?” 自从她父亲离开宗门去平定妖祸之后,圣地大小事物全都落在了她肩上,事无巨细,让她十分头疼。 弟子大口喘息,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方向:“祖地,祖地有异常,我们不敢擅断,特地来请姑娘过去瞧瞧!” “祖地出什么事了?”方清欢收起懒散模样,气势逼人的问。 祖地,是圣地最核心的地方,整个圣地传承所在,平日里除了圣主及其嫡系,其他人等都被禁止入内。 纵观逍遥林历史,祖地从未出过差池,今天怎么会发生异常? 难道有大祸! 方清欢来不及细想,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祖地。 “姑娘,你可来了,今日祖地不知为何,被一片黑暗笼罩!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看守的弟子看到方清欢到来,连忙将事情禀告。 方清欢讶异的问:“被一片黑暗笼罩?”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作为当代圣主唯一的女儿,她从小便被当做接班人培养,关于逍遥林的许多秘辛,她都十分清楚。 逍遥林能成为诸圣地之首,和祖地里的一件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正是因为有那件东西的存在,才有了如今的逍遥林。 “你们在外面看着,我进去看看。”方清欢吩咐道。 “可是姑娘,事情实在太过诡异,是否先修书一封给圣主,等圣主回来再行决断!”看守的弟子紧张的道,方清欢是圣主唯一的孩子,若是出了意外,他们谁也无法交待,眼下祖地之内危机重重,他们请方清欢前来只为主持大局,而非让其涉嫌! 方清欢深深的看了一眼二人,道:“二位师弟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父亲在外平定妖祸已是十分辛苦,咱们还是先不要麻烦他老人家,这里的事情有我,我先去一探究竟,若是事情实在无法解决,我们再请父亲回来处理,况且,此处是我逍遥林祖地,我作为圣地传人,理当身先力行。” 说罢,方清欢朝着祖地深处而去,不再理会看守弟子。 祖地深处,一望无垠,人族各大圣地所在皆是乱古年间东黎人皇开辟的小世界,独立于外界,而逍遥林的祖地则是逍遥林世代先贤又在小世界中开辟出了一处福地洞天,作为传承所在。 光明与黑暗彼此交替,祖地时而光明璀璨,时而深沉如墨。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方清欢左右巡视。 外人不知,祖地最高传承不是圣地功法,也不是神器宝药,而是一道光。 眼下祖地的情况很明显是那道圣光出了问题! 方清欢心情忐忑,紧紧握住扇子,她想起父亲曾对她说过,那道圣光是昔年东黎人皇亲自赠与圣地开山始祖逍遥天神,据说来自圣族,是世上最神圣而纯净的力量。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量,此刻也在被黑暗吞噬,难道有妖物闯入? 方清欢越想越不对劲,当穿过一处处放置功法兵器的楼阁,最终来到了圣光所在之地后,她彻底惊住。 她看到最神圣的圣光中笼罩着一团黑色,从前圣光普照之下,光明洒遍祖地每个角落,一切黑暗无处遁形,可是现在,圣光连笼罩它的黑暗都无法驱逐。 “这是!” 方清欢瞳孔不断放大,她发现圣光里的那团黑色正在慢慢变化,最终竟变成一个男子! 第一百零四章:三世玉清7 方清欢惊讶不能自已,她眼巴巴的看着圣光中的那团黑影完成蜕变,变成一个白衣少年,从圣光中缓缓走出。 “你…究竟是谁!”方清欢很快镇定下来,出声质问。 少年迷茫的望着她,澄澈的眸子显得惶恐无措。 方清欢见他这般,胆子大了几分,手里紧握着玉清扇,向前走近一步,少年连忙跟着后退一步,最后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扇子上。 “你认得这把扇子?”方清欢问。 少年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剑眉星目,身材消瘦,看起来十分温和,颇有几分温文尔雅的意味,想到眼前的人是从圣光中而来,她胆子也大了几分。 说不定是圣光历经无尽岁月,产生灵性,因此而孕育出了眼前的人。 圣光所孕育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坏人。 对,一定是这样,所以祖地发生异象并非灾难,而是大造化,说不定还可以让逍遥林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方清欢不禁有几分激动。 少年点头,随即又茫然的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过这把扇子,只是觉得十分熟悉。 “罢了,想来你也不会见过,你可听好了,这是玉清扇,是我的东西,而我呢,是当今圣地之首逍遥林圣主的女儿,方清欢,你既然是从我们家圣光里出生的,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凡事都当以我家的利益为重,你可知道了?”方清欢笑嘻嘻的一边敲着扇子,一边围着他转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 她从他身上没感受到任何的恶意,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和祖地中的圣光一样纯粹而神圣。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头。 方清欢见状,越发大了胆子,她拍了拍少年,笑嘻嘻的道:“现在不懂也没关系,日后你就懂了,本姑娘会慢慢教你的,做我家的人呢,其他的都好说,最重要的就是要以我们逍遥林为重。” 她现下越发坚定眼前的少年是祖地圣光的恩赐,祖地的圣光有多强大,没人比身为方家嫡系的她更清楚,眼前的少年从圣光中来,将来成就不可估量,在其懵懂期给他灌输些东西还是十分必要的! 方清欢难掩心中欢喜,她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的样子,心中已明白眼前的少年心智才只到幼童,有很大的培养空间。 想到自己将来可能培养出一尊无敌强者,方清欢忍不住乐开花。 少年眼里的疑惑越发浓郁,眼前的人为何自己在那儿一个劲的傻笑呢? “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看守祖地的弟子见到方清欢平安出来,全部围上来,待看到跟在方清欢身后的少年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他们记得方清欢是一人进去的,怎么出来时多了一个人? 方清欢全不在意的道:“你们一个个的,很希望我有事不成?看到我平安出来,至于这般惊讶么?还是你们压根就对我没有信心?” “怎么会呢,姑娘英明神武,我们谁不知道,姑娘进去,我们肯定是放一百个心的。”看守弟子笑着道,方清欢进去不久,祖地的异象便消失不见,他们都是亲眼目睹,对于这位平易近人的姑娘,他们十分熟稔,也都愿意和她说笑几句。 方清欢轻哼一声,笑着道:“知道便好了,如今祖地的事儿解决了,我也该回去准备桃花祭了,你们可别偷懒,仔细守着祖地,若有什么异常,记得第一时间来禀告我。” 守卫弟子答应,他为难的看了一眼少年,硬着头皮问:“方才姑娘是一人进去的,祖地是重地,平时除了嫡系一脉,其他人皆不得靠近,不知姑娘身后的这位是?” “他啊?”方清欢神秘的道:“你们不必管他,日后若是我父亲追究起来,你们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至于其他,你们便不用管了,我自会向父亲传书说明一切。” 守卫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清欢见几人不答应,拉住少年的手,趁着几人不备,一溜烟儿的跑了。 方清欢发现,少年真的是个啥都不知道的,她不得不教他说话,读书,写字…并且教授他各种各样的生活技能。 好在少年悟性高,在方清欢的有意培养之下变得知书识礼,再加上他原又生得俊秀,久而久之下来,倒越发像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 方琛,方清欢为他取的名字。 眼看着方琛在自己的教导下越来越优秀,方清欢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她的父亲去平定妖祸已经不知不觉月余,期间虽有消息传回,却始终未见他们班师回朝。 “师姐,你可知道不老村那边的最新情况?”方清欢拉住姜姒喜,担忧的问。 姜姒喜沉默片刻,如实道:“不瞒师妹,那场妖祸恐怕没我们想象那么简单,我也悄悄派人去打听过,才知道这次的妖祸是由两位妖王造成的,师傅虽然实力强大,应付一尊王者也不在话下,可是面对两尊王者,即便是师傅也感觉很吃力,现在那边情况不容乐观,师傅也只能使妖祸不再扩张,却不能平定妖祸。” “怎么会这样…”方清欢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居然有两尊妖王,这种局面即使是她父亲也很难面对! “不行,我要去一趟不老村。”方清欢拿定主意,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亲自去看看。 姜姒喜连忙劝道:“你忘了师父怎么叮嘱的了?师父说了,让你看好逍遥林,外面的事情有他处理,你尽管放心,师父不是鲁莽之人,师父知道他一个人无法平定妖祸,已经向其他圣地请求支援,相信很快就会有援军赶到。” 方清欢捏着拳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相信父亲会无恙,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先行告辞。” 方清欢转头,快步走向演武场。 “方琛,你收拾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什么事?”练习格斗的方琛停下动作,一脸不解,家里仆人众多,怎么不找他们反而来叫他? 方清欢拉着方琛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道:“我父亲在外面有难,现在吉凶未卜,我实在不放心,你收拾一下,随我去找我父亲!” 第一百零五章:三世玉清8 不老村,位于逍遥林圣地的边陲,地理位置偏僻,然而却是整座圣地的门户所在,不老村的村民世代肩负着守护逍遥林门户的重责。 方清欢和方琛乘灵鸟赶到不老村时,不老村早已满目疮痍,遍地狼藉,随处可见妖兵和人族的尸体,触目惊心。 “没想到父亲亲自镇守此地,战况还如此惨烈…”方清欢捏着粉拳,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 方琛望了她一眼,安慰道:“虽说战况惨烈,好在此地是守住了,而且,圣主并未受重伤,待到援军赶到,咱们很快便能将这群妖族一网打尽。” “我父亲自然不会受重伤,他可是人族第一强者。”方清欢轻声哼哼道,她亲眼见证方琛的成长,知道方琛五感极强,对人体气息十分敏感,他既然这么说,她也放心许多。 虽然嘴上这般说,可方清欢心中依旧难以平静,此地可是有两尊王者级别的妖王,即使是她父亲,面对他们也同样会很吃力。 “带我去寻我父亲。”方清欢道。 方琛点头,利用气机确定方向,驱使着灵鸟朝那飞去。 “你怎么来了!”逍遥林圣主见到方清欢到来,疲惫的脸上写满震惊,他盯着方清欢看了许久,无奈的叹了口气,颓然的坐在椅子上,道:“你这孩子,我就料到你要来!没成想你真就跑来了!” “父亲在这里,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也是方家的人,理应一起面对。”方清欢撅着嘴撒娇道。 逍遥林圣主气得捶腿道:“真是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你既然知道危险便该躲得远远的才是,怎么还要往上凑?此事若是不棘手,为父何至于与其僵持这么久?” 他实在是担心方清欢,不老村局势不容乐观,他不愿意唯一的女儿牵扯进来,一旦搞不好,他们都将有来无回。 “父亲要说的女儿都明白,父亲不是已经广邀各大圣地共同对敌吗?父亲不相信女儿,也该相信他们才是,况且女儿也不会为父亲添乱,只是实在担心父亲。”方清欢将玉清扇塞到逍遥林圣主手中,嗫嚅道:“父亲曾说这是件至宝,咱们已经将它改头换面,旁人定是认不出它的,父亲把它带在身上,也好备不时之需。” 逍遥林圣主迟疑片刻,收下玉清扇,逍遥林祖地传承有神器,只是神器镇压着整个圣地的底蕴,轻易动用不得,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他是?”逍遥林圣主的目光落在方琛身上,眼前的少年穿着逍遥林的白色服饰,模样却十分面生,他一时弄不清楚自己女儿为何会带一个面生的弟子一道前来。 方清欢得意的笑了笑,拉着逍遥林圣主的胳膊,两人走到一边,方清欢沾沾自喜的将祖地的事情与逍遥林圣主仔细说明,逍遥林圣主禁不住多看了方琛几眼,暗暗称奇。 祖地圣光孕育出生灵,这是从古至今前所未有之事,祖地圣光来历惊天,若眼前少年当真是祖地圣光孕育,那极有可能关乎着整个逍遥林的未来! 不觉间,他和方清欢想到了一处,对方琛多了几分重视。 “父亲,在这儿作乱的那两尊大妖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这么厉害?”方清欢轻声询问道。 逍遥林圣主沉默半晌,徐徐道:“那两尊大妖的来历我至今都不曾查到,十分神秘,唯一知道的便是这是一种双生之妖,彼此心思想通,而且一妖不死,另一妖无论如何重创都可无限恢复,正是因为这样,为父和他们交手多次,依旧无法将他们诛杀!” 双生之妖的可怕,远远超出了方清欢的预料。 各大圣地的驰援陆陆续续赶到,圣地的联军和双生之妖的妖群再次发生大战,在这场大战之中,方清欢亲眼目睹了双生之妖的可怕,面对各大圣地诸强的围攻,这两尊妖王不断重伤,不断恢复,周而复始,似乎杀不死一般。 几大圣地的最强者联手,依旧斩杀不了双生之妖,那一战,天昏地暗,所有死去的妖,人,他们的血肉都成了双生之妖的养分,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强。 圣地的高手在接连陨落。 方清欢被逍遥林的族老保护在后方,她亲眼目睹一尊尊耳熟能详的大人物被双生之妖斩杀,她看到双生之妖不断吸收血煞之气,气势节节攀升,到最后竟隐隐有突破之势! 她的父亲,那个被誉为各大圣地最强者的男人逐渐落入下风,即使凭借玉清扇,也只能保住自己周全,无力再成为双生之妖的对手! “父亲…”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不妙,方清欢几次欲冲出保护圈上前和父亲并肩而战! 方琛看着天上酣战的几大势力,眉头深锁,喃喃自语:“需要同时击败双生之妖,不然无法破局…” 方清欢闻言,诧异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方琛不会无的放矢,他来历奇异,或许当真看出了些什么,方清欢激动的拉住他一角衣袖。 方琛认真的道:“双生之妖彼此共生,如果无法同时将两妖击杀,或者击杀两妖的时间有误差,双生之妖都可以无限重生。” “当真?”方清欢难掩激动的问。 方琛点头。 方清欢正欲告知逍遥林圣主,双生之妖中的其中一妖忽然突出重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极速飞来。 方琛连忙护在方清欢面前,口中道:“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这些妖物,真是耳目通明!”方清欢愤愤道,同时手上出现一条玉带,玉带脱手,落在地上,数条柔软的玉带包围二人,形成一道云雾似的龙卷,双生之妖攻击的身影径直穿过,竟无法靠近。 “方琛,打他!”方清欢嘻嘻笑道。 方琛手中光明璀璨,对着双生之妖轰出,流光万丈划破天宇,一道道光束带着净化万物的力量弥漫天地间。 这些光,和逍遥林祖地的圣光一模一样! “这是?”圣地驰援的强者全部被这一幕惊住。 圣光穿透了双生之妖,他的身体瞬间化为飞灰,随风而去,在吹向方清欢时,所有飞灰奇迹般的血肉重生,再次化作完整的双生之妖,杀向方清欢! 第一百零六章:三世玉清9 方清欢看到双生之妖逼近的身影,不躲反进,她虽亲眼见证了双生之妖的强大,可依旧不肯服软,玉清扇从逍遥林圣主手中飞出,回到她手中,一扇扫出,呼啸的狂风撕裂万物,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全部扫落,化成飞灰。 这可是帝后之物,一击的威力不比逍遥林的神器弱,而且玉清扇契合方清欢,在她手中威力自然是要强过逍遥林圣主。 方清欢喜滋滋的想着,原本以为在玉清扇神威之下化作飞灰的双生之妖下一刻却出现在身前。 她只听到父亲迫切的呼唤着她躲开,以最快的速度朝她飞奔而来… 她看到方琛脸色苍白,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她… 以及各大圣地强者逐渐难看到极致的脸… 她躲不开了,双生之妖重创了她,事后发生了什么,她再也不知道,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落下,她清晰的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她再也无力支撑,父亲的脸,方琛的脸,各位族老的脸,全部变得模糊… 死了吗… 方清欢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涣散。 方清欢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半月之后,熟悉的茜纱账,熟悉的桃花香…正在她还分不清冥世和现实时,姜姒喜熟悉的身影端着药出现在她视野内。 “师姐…” 原来还活着,我还道为何冥世也开着桃花呢… 方清欢自嘲,她慵懒的坐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抚摸被双生之妖贯穿的伤口,却发现身体并无异样。 这是为何? 她惊愕的望着姜姒喜,想从她那儿知道答案。 “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姜姒喜默默摇头,将药碗送到方清欢手中,道:“早跟你说了,那里十分凶险,连师父尚且无法,你跑去了又能如何,可不应了我的担心,我的姑娘,下次再不许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若再这般阳奉阴违的,以后你再有什么,可别指望我替你兜着。” 方清欢心虚的喝了药,道:“我这不是没事嘛,瞧你紧张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是何时回来的,不老村那头的妖祸又怎样了?我父亲呢?” “师父已经回来了。”姜姒喜挨着方清欢坐下,若有所思:“不老村那头的妖祸也是平定了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师妹,有句话我一直想要问你,那个方琛究竟是何人?” 方清欢疑惑的望着她,不知她此话何意。 “师父收了他为关门弟子,你的伤,圣地的医师们也束手无策,却是他,不知用了何等秘法,不止救下了你,竟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实在奇异。”姜姒喜幽幽道。 方清欢后来才从逍遥林圣主口中知道那日的后续,她被双生之妖贯穿心脏,若非常年修行汇聚符海的一团灵气支撑,她当场便将香消玉殒,那一刻,逍遥林圣主伤心欲绝,他倾尽全力和双生之妖一战,依旧难敌。 就在大厦将倾之际,方琛体内爆发出恐怖威压,受到方清欢将死的刺激,方琛陷入暴走。 提起那日的事,即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逍遥林圣主都心有余悸,也就是在那一刻,逍遥林圣主彻底明白了方琛的来历。 只是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告诉她… 方琛体内的圣光和另一种来自九幽地狱的阴气笼罩整个不老村上空,所有的人和妖都被这一股恐怖的力量笼罩,起初毫不在意的双生之妖也终于露出恐惧,他们拼命逃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撕裂空间而去,犹如困兽一般,直到最后被两重极致的力量绞碎,化作灰烬,彻底消亡… 连方清欢的伤,也是他利用圣光的力量治好… 自那之后,逍遥林圣主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欢儿,你认为方琛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生得聪明好看,又听女儿的话,假以时日必定名震圣地,到时候所有圣地的人都会夸赞女儿慧眼识珠,为咱们逍遥林寻到一个极好的苗子,女儿相信,方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方清欢与有荣焉,方琛越出色,作为发掘和培养他的人,她也只会越发荣光。 逍遥林圣主板着脸,正色道:“为父不是问你这些,方琛这孩子我瞧着确实不错,而且他来历不俗,身份上也是说得过去的,为父是问你,对方琛这孩子可有心意?” 方清欢呀了一声,娇羞的垂下头,她从未想过这些,被父亲乍然提及,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母亲早逝,你我父女相依为命多年,许多事情你也不用瞒我,你也知道,各大圣地,盘根错节,不是这个与那个是姻亲,便是这个与那个有故,方琛这孩子未来可期,又是咱们圣地自己人,为父冷眼瞧着,他对你是有情意的,与其你将来远嫁,为父更愿意你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留在为父身边,为父也能护你一世周全。” 方清欢红了眼,靠在父亲肩头,小声道:“父亲又喝多了,女儿还小,您就想着把女儿嫁了人,自己好躲清闲,女儿才不依。” 逍遥林圣主宠溺的抚摸方清欢的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这傻女儿,当真是愿意的。 方清欢与方琛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有了不老村的事,再加上父亲的属意,方清欢有意无意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方琛的情意开始有了变化。 她这才惊察,原来之前对方琛与别人不同的情愫是心意欢沉之情… 方琛那傻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呢? 方清欢每每见到方琛神色有异时便会想着,若是方琛真待她好,两相欢愉,远胜过嫁与别的圣地传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这种事情,怎能是她一个女子开口呢? 方清欢有些郁闷,有些气结,她细细瞧着,知他心意,却等不来他开口。 她气急了,不再理那呆子。 方琛终于会了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皓月之下互诉衷肠。 他亲手为她系上望舒氏的红绳,在明月的见证下互托余生… 两情相悦,父母祝福,这或许会是最好的姻缘吧… 那时的方清欢天真的期许着美好的未来,却不知道,这一切,很快便会不复存在… 花见羞抓着红色嫁衣的手紧紧撺着,透过红色嫁衣,她看到了她此生都不愿再看到的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三世玉清10 神族望舒氏的红绳一旦系上,命运便将两人深深联系在一起,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斩断。 一截断了的红绳悄然出现在花见羞的手腕上,花见羞心情复杂,这根红绳,赫然正是当初方琛所系那根。 一切她都记起来了。 那日,由逍遥林圣主做主,广邀天下圣地仙门,共赴逍遥林圣主嫁女之宴。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披红挂彩,所有逍遥林的弟子全部换上了喜庆的红衣,所有人都忙碌着。 姜姒喜陪伴在方清欢身边,笑吟吟的望着镜中凤冠霞帔的她,道:“不知不觉我们姑娘也要嫁人了,到时候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好好与方师弟过日子,将来生两个大胖小子,和和美美一辈子才是。” “我自然是要和他和和美美一辈子的。”方清欢眼角眉梢皆是欢喜,她所嫁的,是她所钟意的人,自然会一生和美。 高朋满座,各大圣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皆盛装出席,连当朝的人王都亲自驾临逍遥林,逍遥林圣主嫁女成了当年最大的盛事。 方清欢一身红色嫁衣,手持团扇遮面而来,站在她身前的男子似是全身都在发着光,她心里眼里皆是他,他一身红衣,身姿挺拔而俊朗,看向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柔情。 这一切,真好。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又该多好。 然而一切的美好憧憬,最终都被无情打碎。 就在二人拜堂之际,阴阳道宗的圣主突然起身,他当着人族各方势力的面质问逍遥林圣主方琛的来历。 “今日是方姑娘的好日子,老夫也不想煞风景,可是老夫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就是拼着得罪方圣主和方姑娘,老夫也不得不问一句,方圣主的这位贵婿究竟是何来头,各大圣地的道友心里也好有个明白,咱们都是传承万载的仙门圣地,许多事方圣主也得给我们个明白。” 逍遥林圣主面色不善:“天下道友想要个什么明白?嫁娶皆乃我逍遥林私事,各位道友若不是为观礼而来,便请回吧!我逍遥林何时到了连宗门私事都要与各位交待的地步?各位是打量我逍遥林人善可欺吗!” “方圣主何必动怒,今日我们即是为观礼而来,也是为了新郎官的身份而来。”阴阳道宗圣主寸步不让,咄咄逼人道:“各位道友心中都有疑问,只是事涉逍遥林,方圣主又是人族第一强者,他们不愿得罪你,可是为了天下万万人族百姓,老夫不得不问,当初不老村双生之妖一战我等还历历在目,我辈多少强者都不能诛杀的双生之妖最终被这名小辈斩杀,方圣主对我等称他与逍遥林的祖地圣光有关,可为何他那日身上还爆发出了那等强大的死气!” 死气,那是只有冥世亡族才会有的气息,与圣族的圣光截然相反,这两种力量无法共存,可却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小辈身上,其中秘辛,引得众人不得不想入非非。 “死气?难道这位小友是亡族?方圣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高高在上的人王出声询问,如果阴阳道宗圣主所言属实,那么逍遥林圣主将女儿嫁给一个亡灵的目的又是什么? 逍遥林圣主怒火中烧:“方琛乃是从我祖地圣光之中而来,各位质疑方琛,是在质疑我逍遥林祖地,质疑东黎人皇吗?” 方清欢错愕的望着同样一脸茫然的方琛,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她脑海里回荡着的全是阴阳道宗圣主的话。 死气,亡族… 她自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亲眼看到方琛从圣光中来,怎么可能是亡族呢? 一定是他们在胡说! 一定是! 好好的喜宴最终以各大圣地仙门的不欢而散告终,逍遥林圣主态度决绝,可他越是决绝,各大圣地越是怀疑。 “父亲…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清欢心乱如麻。 “你俩坐下。”逍遥林圣主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视线在方清欢和方琛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方琛身上:“琛儿,你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 方琛摇头:“从前的事都不记得。” “你觉得欢儿如何?”逍遥林圣主点头,继续问。 方琛看向方清欢,开心的笑道:“清欢很好,哪里都好。” 方清欢噗嗤一笑,白天的不痛快全部抛诸脑后,他虽然没有什么花哨的言语,可他看向她时,眼里的情意如何都藏不住,无论他是人也好,鬼也罢,这一点,便够了。 “欢儿,你呢?是否无论琛儿如何,你都不会后悔嫁他?”逍遥林圣主转头问方清欢。 方清欢认真的道:“我与他已是结发夫妻,我若不愿,又何苦嫁他。” 逍遥林圣主满意的点头,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方清欢道:“父亲有话可直说。” “这件事,为父本来是打算一辈子藏在心里,可是眼下逍遥林恐遭大难,为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你二人知晓。”逍遥林圣主不自然的搓手,徐徐道:“今日阴阳道宗圣主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自然听见了。”方清欢不悦道:“早知他们如此不知好歹,父亲便不该请他们来观礼,方琛是何人与他们何干?这一切皆是我们自己的私事,何需与他们交待?” 方琛蹙眉,询问道:“岳父要说的,可与我有关?” 逍遥林圣主点头,徐徐道:“这里就我们三人,许多事我也就直说了,最初我也以为琛儿你是祖地圣光的恩赐,直到你斩杀双生之妖时身上爆发出死气,我才焕然大悟,天地间有光必有暗,有善必有恶,一切皆相生相伴,无一例外,圣族最圣洁的光,它的阴暗面孕生阴冥也不足为奇,与其说你是圣光的恩赐,不如说你是圣光背面产生的阴冥。” 果然! 方清欢捏紧拳头,望着逍遥林圣主:“父亲,可是你我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阴冥死气。” “因为琛儿不是普通的阴冥。”逍遥林圣主长叹一声,默默摇头:”我原以为没有人会发现,毕竟琛儿从未在外界行走,各大圣地也并不识他,不想就是那一战,竟然露了马脚,被阴阳道宗发现,恐怕咱们逍遥林即将在劫难逃!” “难道…”方清欢吓得捂住嘴,想到一种可能。 逍遥林圣主苍老的目光黯淡,点头。 第一百零八章:三世玉清11 灾厄远比预想来的要快,方清欢连嫁衣都未曾来得及脱下,便闻得各大圣地联合当世王朝联合发兵讨伐的消息。 各种恶意中伤的流言快速传遍大江南北。 皆是圣地逍遥林包藏祸心,意欲与鬼族结盟,颠覆王朝统治,或是逍遥林用心险恶,自甘堕落,与鬼族为伍等等一干言论。 而方琛,在流言中被描述得十恶不赦。 方清欢的大婚之夜,各大圣地的联军便出现在了逍遥林外,逍遥林圣主怒发冲冠,率领逍遥林弟子奋勇迎战,干戈之声响彻天地。 方清欢一夜未眠,陪在方琛身边,外界的各种流言传得很快,即使他们待在逍遥林,也能听到弟子私下交流听到的谣言。 “这一切不关你的事,人心贪欲,自古都有,即使是所谓的仙门圣地,未曾至尊斩道,便依旧难脱凡人的范畴,他们的贪欲,比普通人还要强,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自责。”方清欢温言安慰着自责的方琛。 自从逍遥林圣主明言了方琛的身世来历,她便猜透了各大圣地联合讨伐的目的,或许一切正如她父亲所言,各大圣地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对逍遥林发兵的借口,一个将方琛身上的力量据为己有的借口。 天生阴冥,可遇不可求,即使是冥世无尽岁月也只出过一位天生阴冥,那位天生阴冥最终成为威压万古青天的葬帝。 如今人族积弱,纵使有几大圣地,也只是堪堪护住人族摇摇欲坠的山河,他们渴望着更加强大的力量。 无疑,方琛成了他们的目标。 “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方琛的瞳孔倒映着远方战场的情形,逍遥林圣主率领门下弟子和各大圣地对抗,鲜血将桃花林染红,远远望去如同一片血海。 方清欢默默的挽住他的胳膊,不发一言。 她看到号称慈悲为怀,扫地不伤蝼蚁命的小西天佛主率领小西天弟子脚踩莲花杀入战场… 她看到正气凛然的长生道主驾驭剑阵大破四方,轰击逍遥林的守护屏障… 她看到鲁工城城主展出一张神卷,将各大圣地的力量结合为一,对抗逍遥林祖地喷薄而起的祖地圣光… 她甚至看到了梵净天仙影绰绰,一名名素日高贵出尘的女修也加入了战场… 仿佛天崩地裂,无尽的神光淹没了永夜,血比天高,鲜血漂橹。 “只要祖地圣光还在,就没有人能够轰开我逍遥林的门户。”方清欢尽可能的宽慰情绪波动剧烈的方琛。 “不好了,姑娘,不老村村民打开了门户,迎了阴阳道宗,千兽岭,不老岛的修士进来!” 方清欢愣住,她万万没想到溃败得如此迅速,逍遥林庇护的不老村居然在关键时刻背叛了逍遥林!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方清欢想不明白不老村为何要背叛,不久前他们还为了保护他们的村子血战双生之妖,甚至她还差点丢了性命,他们这个时候居然恩将仇报,引狼入室! “姑娘,你和姑爷快些躲躲吧,三大圣地率先突围,其他几大圣地定然紧随其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夫人,你先走,一切祸端由我而起,也当由我来终结!”方琛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开口,身上幽冥死气和祖地圣光同时喷薄而出。 方清欢张了张嘴,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即使是她,此刻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此刻他背负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责任,还有整个圣地的兴亡。 “你既然要去,便把它带上。”方清欢将玉清扇交给方琛,含笑道:“定要平安归来。” 玉清扇是冥世穗雨帝后之物,方琛是天生的鬼族,玉清扇在他手中定然可以发挥出最大威力! 那一夜,天空下起瓢泼血雨。 在战斗中,有圣地的老古董认出了玉清扇,这无疑于火上浇油,越发坚定了各大圣地覆灭逍遥林取而代之的决心! 逍遥林圣主激活了逍遥林始祖传承下来的神兵逍遥狼毫,他手持神兵,笔走龙蛇,一道道毁天灭地的神通扫灭敌军。 各大圣地中亦不发请出神兵者,小西天的伏魔杵,梵净天的梵天琴,几件神兵大战,余威扫荡之下,方圆百里全部化作焦土。 那一战,逍遥林圣主最终陨落,神兵逍遥狼毫断裂。 方清欢哭红了眼,变故来得太快,快到她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法接受父亲死去的事实… 方琛即使驱使祖地圣光,依旧被鲁工城的神图结合各大圣地的阵法瓦解,阴阳道宗的阴阳炼仙镜高悬苍穹,犹如一轮皎洁的明月,定住了方琛。 阴阳道宗圣主口中念念有词,各大圣主全部为其掠阵,无数黑气冲进方琛体内,淹没了方琛。 方琛最终体内阴气失控暴走,化作没有情感的屠杀机器,无论是逍遥林还是圣地联军,所有视野所及的生灵全部在他的阴气腐蚀之下灰飞烟灭。 “方琛!”方清欢召回玉清扇飞向暴走的方琛,逍遥林的释厄经响彻天地,方清欢竭尽全力阻止方琛。 各大圣地血洗着逍遥林。 方琛最终在释厄经的净化下恢复一丝神智,他以一己之力击退各大圣主,最终被各大圣主联手钉杀在地上。 整个逍遥林沦陷,父亲陨落,方琛失陷,师兄弟的哀嚎响彻耳际,方清欢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恨意…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玉清扇的召唤,残缺的玉清扇需要灵魂,作为条件,它将为她全力出手扫荡一切。 她满含恨意,一步一步走向逍遥林的炼兵之地,红色的嫁衣在途中脱落掉在地上,她踏上炼兵炉,带着满腔仇恨纵身跳下。 她要所有参与屠杀的圣地血债血偿! 她的血肉补全了穗雨扇的残缺,她的灵魂和扇子合二为一,绝世凶威冲霄,她化身复仇女神带着滔天怒火血战各大圣地… 花见羞全部想起来了,当初她以身祭器,和穗雨扇合二为一,原以为可以力挽狂澜,击退各大圣地,然而仙门圣地终究是仙门圣地,各大圣主底蕴尽出,生生扛下了穗雨扇的最强一击,逃离逍遥林。 那一战之后,逍遥林成了人间炼狱,昔年最强大的圣地从此葬送在岁月之中。 后来,自己面临奔溃的方琛不忍她从此入魔,将体内所有的神圣力量全部转移至她体内,护住了她的本我… 家破人亡,方清欢从此封闭了内心,陷入了沉睡,待到再次醒来,她已成了如今的冥渡舟主花见羞。 而方琛,体内的阴气暴走,剥离祖地圣光之后,彻底失去了人性的一面,成了喜怒无常的北邙鬼王… 第一百零九章:三世玉清12 红色嫁衣在花见羞手上燃烧,化作一团灰烬,袅袅青烟飞入玉清扇中。 她凝望着皓腕上只剩下半截的红绳,凄然一笑,缘也好,孽也罢,这一切的宿命因果,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铺天盖地的血色霞雾笼罩,整个阴阳道宗剧烈波动,被阴阳道宗秘术炼制和禁锢的阴傀冤魂全部蠢蠢欲动,释厄经自主响彻,似是要净化超度阴阳道宗上空所有阴魂一般。 “你不要乱来!”阴阳道宗宗主大吼一声,无上秘术层出,强行镇压阴魂。 这些阴魂是阴阳道宗世代积累的底蕴,其中还有许多大妖级别的阴傀,一旦被全部超度,阴阳道宗的实力将一落千丈,再也无法维持第一圣地的超然地位。 他震惊眼前女鬼的恐怖实力,虽早有耳闻冥渡舟主之名,却从未料想她居然能以一己之力撼动阴阳道宗的底蕴! 花见羞目光冰冷,她红唇如火,一身黑衣在血雾之中诡异而妖冶,她的视线越过阴阳道宗宗主,落在一直坐壁上观的白颉身上,幽幽道:“多年不见,你与哀家之间的恩怨是时候该清算了。” 白颉幽冷一笑:“看来舟主已经想起了一切。” “哀家记得你的声音,当日你在喜堂之上质问方琛的身份,后来更是散播谣言,中伤我父,抹黑方琛,纠结各大圣地血洗逍遥林。”花见羞眸光如刀,犀利道:“哀家如今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在万载岁月之前便已经开始布局。” 白颉平静的道:“千秋伟业从来不是一朝之功。” “千秋伟业还是千古笑话,现在还犹未可知,只怕最后大梦一场空。”花见羞讥笑道。 白颉微微一笑,像是在面对多年老友般轻松自在,一头银发无风而动:“舟主大可拭目以待,无论是千秋伟业,亦或是千古笑话,舟主在这其中都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花见羞眼中的嘲讽不加掩饰:“当实力无法驾驭野心,所等来的只有一败涂地,自古帝皇不可欺,从古至今,哪一位帝皇受制于人过,皆是一成道,威压万古诸天,即使是神明也只能伏首称臣,你当真以为可以造就傀儡大帝?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舟主何必急着下定论,你会有看到那一天的时刻,到时你就会知道,这盘布局万古的大棋,是如何伟大,旁人或许无法造帝,并不意味着我不行。”白颉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一只手,虚托着对着阴阳道宗的守护结界拍下,浩浩荡荡的神力席卷整个阴阳道宗,肆虐狂暴的阴魂傀儡再一次恢复成最初的懵懂状。 花见羞拢了拢头上的彼岸花钗,幽冷道:“哀家倒是看走眼了,你究竟是何人?” 眼前的白颉,身份绝不仅仅是太古年间的阴阳道宗圣主那么简单,他更早以前还有其他身份! “从乱古年间苟延残喘至今的灵魂,徘徊万世,造就逍遥林悲剧,而一切只是为了造帝,阁下究竟是乱古的哪一位人族神明。”花见羞莲步轻移,一步一步走向白颉。 白颉身后,阴阳道宗宗主和一众阴阳道宗弟子悉数严阵以待,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这个…以后舟主自会慢慢揭开。”白颉云淡风轻的道。 花见羞走到距离一丈左右停下,她的视线落在白颉身上,看到他的过去被迷雾团团笼罩,这具身体毕竟是夺舍而来,不是他原本肉身,从外在根本无法推算其过去未来。 阴阳道宗宗主密切注视着花见羞的一举一动:“你不要胡来!” “胡来你又待如何?”花见羞嫣然一笑,明明风情万种,看在阴阳道宗众人眼中却比九幽的恶鬼还要可怕。 “人王气数尽时,便是你阴阳道宗覆灭之日,好好享受这所剩无几的清闲安稳吧。”花见羞冷笑,整个阴阳道宗被人王的气运护佑,任何异族一旦在此地出手,都会被人族气运和人王气数镇压,严重的,甚至会引来人皇印的镇杀。 人王气数不尽,即使她恨意滔天,也无法。 花见羞的视线望向阴阳道宗的一处,目光陡然锋利:“哀家的东西,岂是你们可以据为己有的!” 轰隆隆! 随着一声巨响,那处宫殿轰然坍塌,一艘通体乌黑,船头悬挂血色灯笼的小舟破开虚空而来,赫然正是当初夏夏失落在阴阳道宗手中的冥渡舟! 阴阳道宗圣主见状目龇欲裂,这艘冥渡舟可以横跨阴阳,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当初他费尽人力才从夏夏手中夺来,此刻他虽然无法激活此舟,可他自信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功驾驭,届时阴阳道宗将可以凭借此舟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一件宝物,怎么能被人夺回! “鬼女,你擅闯我阴阳道宗,还在此摧毁我阴阳道宗的宫殿,视我等如无物,岂有就此罢休之理!”阴阳道宗圣主射出一张阴阳符,意欲封困花见羞。 花见羞头也不回,走向冥渡舟,阴阳道宗圣主的阴阳符在她面前化作灰烬。 “所有人,布阵!”阴阳道宗圣主恼羞成怒,沟壑纵横的老脸一改之前仙风道骨的做派,变得狠毒:“阴阳化仙阵准备,绝不能让这个鬼女带着冥渡舟离去!” 数百名弟子同时动作,按照方位布阵,皆手持阴阳镜,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阴阳符飞出,在虚空汇聚,形成一座气势恢宏的恐怖大阵! 阴阳道宗圣主手中出现一面镜子,神威浩荡,阴阳道宗的神器阴阳炼仙镜飞出,化作阵眼,整座大阵激活,朝着花见羞覆落。 “阴阳道宗可真是无耻至极,哀家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偏要得寸进尺,便别怪哀家不客气!”花见羞抬头望着阴阳化仙阵逼近,身影从原地消失,出现在冥渡舟上,冥渡舟飞起,对着阴阳化仙阵撞去。 “怎么可能!”阴阳道宗圣主口吐鲜血,飞出数丈远,阴阳化仙阵在冥渡舟的撞击之下出现一个空缺,然后裂缝不断扩大,最后彻底溃散! 人王气运镇压而来,花见羞独立舟头,不为所动,脚下冥渡舟破开阴阳而去。 “下次再见,便是人王气数尽时,届时不死不休!” 第一百一十章:烈火离歌1 彼岸花,花开千年,生生不败。 花见羞愁思百转,坐在冥渡舟头,冥渡舟静静行驶在忘川河上,两岸的彼岸花如火如荼,美得惊心动魄。 彼岸花,是冥世唯一的风景,花见羞忘了自己已经看了多少年,从叶到花,从花到叶,一开一败,永不相见。 宿命,不可知,不可改。 当年她以身祭器,与穗雨扇合二为一,差点迷失了本我,幸得方琛舍下一半灵魂相护,纵然如此,她也依旧沉睡了漫长岁月,在那段岁月中遗忘了自己,遗忘了一切。 如今虽然前尘旧梦全部记起,依然有许多事情笼罩着疑云,不可推演,亦不可知。 花见羞凤眸流转,望向身后,一道阴气悄然而至,落在冥渡舟上,一个身穿墨色广袖长袍的男子现身,男子面色苍白,眼底一片乌青,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沉死气。 “你倒挺冲动,竟然一人去了阴阳道宗,搅动风云,倒让孤刮目相看。”冥纪冷笑,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花见羞嫣然一笑,眼前冥纪的脸和记忆之中方琛的脸重合,唯一不同的是,曾经的方琛意气风发,眼前的冥纪阴气纵横,两人气质天差地别,截然不同。 一切皆是因为少了那一半的善魂吗… “北邙王来此,就是为了来嘲讽哀家行事鲁莽吗?”花见羞似笑非笑,语气轻柔缓慢。 冥纪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较之之前似乎有了些变化,若是换了从前,定不是这种语气。 “你有些不同了。”冥纪探究的打量她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不欲深究,望着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淡淡道:“孤并未清闲到如此地步,孤只是希望你明白,阴阳道宗得人王庇护,整个人族气运皆加持在帝城阴阳道宫,便是其他的圣地仙门尚且不敢在他们山门放肆,况且你是亡族,人王气运的镇压只会更强,你这般行事,实在是冒失了。” 花见羞悠然笑道:“北邙王可真真是兜了好大的圈子,即是担忧哀家,又何苦没来由的冷嘲热讽?” “你与孤已是盟友,孤只是不愿意你做出蠢事来。”冥纪淡淡道:“这对孤并无任何好处。” 花见羞淡淡一笑,知他素来言语刻薄,也不放在心上,她伸手,接住被冥世之风吹起的一瓣彼岸花,血色的彼岸花落在她涂着红色豆蔻的玉手上,化作一缕青烟:“放心,在血债没有讨完之前,哀家无论如何也会留着这条命,人世那边,有何情况吗?” 冥纪嗤笑一声:“孤以为你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原来竟是事事不知。” “哀家自然比不过北邙王,耳聪目明,焚魄代替你监视着整个帝城,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花见羞不以为意的笑道。 冥纪默然,徐徐道:“人王近期得了新欢,在那名宠妃的鼓动下越发肆意妄为,骄奢淫逸,如今正在大兴土木,建造一座名为长生台的宫殿,孤听闻是要为人王问神延寿,那名女子出生梵净天,又国色天香,虽入宫不足月余,却颇有手段,如今这位人王,对其言听计从,苛政,淫奢也就罢了,如今连忠良能臣也坑害起来,外头又逢战争,这般下去,气运将尽。” 冥纪停顿一下,意味深长的道:“你的这位盟友,为了报复,当真是不管不顾了,坑害无辜这种有违天道的事也敢做,就不怕一身修为最终白费吗?” “心已死,哪里还会顾忌许多,从前哀家瞧她,只当她是位绝色佳人,并无特别,也不曾想她能做到今日地步。”花见羞平静的道:“这也罢了,都是个人的抉择,将来又是怎样因果,她为修道之人,心中自然有数,想来如今百姓已是怨声载道更甚从前了,戍域那边可有消息?” “戍域终究只是一群普通人,纵然有重兵,可是在强大的修者面前,戍域的军队依旧不堪一击,若非你身边的丫头,恐怕他们打不下如今半个邺域,现下阴阳道宗的人驰援邺域,戍域的军队已经原地扎营一段时日。”冥纪自嘲道:“咱们到底还是小看了宁宣王朝的底蕴,只是一个阴阳道宗便拦住了戍域大军,这样下去,他们恐怕迟早溃败。” “如今可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北邙王不想想法子?”花见羞意味深长的道:“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无戍域的军队长驱直入帝城,苏文政取当朝人王代之,宁宣王朝气运还将延续数百载,哀家相信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孤倒是可以让北邙山降临邺域,让八方亡将号令北邙众鬼助阵,只是如此一来,恐怕苏文政此前积累的声望有损,靠鬼兵打来的天下,终究来路不正。”冥纪轻笑道。 比起如今的人王,苏文政虽为武将,但仁政爱民,所过之处推行新政,反响极佳,如今民心皆偏向他这头,可是一旦鬼兵参战,风向恐怕将再一次发生变化。 战乱年代,人们渴望迎来新的仁君,可到了太平盛世,人们提起曾经的战争,苏文政将被天下诟病,他打下的天下也将变得来路不正。 更甚者,会提前影响战局,比起背靠鬼族的新王,许多人或许会继续拥护虽然昏聩但背靠圣地的人王! 这种结果,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花见羞悠悠起身,墨色长裙洒下优美的弧度,如同一朵盛放的黑色彼岸花,一头青丝只缀一只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明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还要拿话来套哀家,罢了罢了,你既见不得哀家躲闲,哀家少不得去跑一趟,也少了北邙王时刻惦记哀家。” 花见羞言笑晏晏的打趣道,眼角眉梢皆是柔情。 自恢复了从前记忆,再看冥纪,花见羞不知不觉间言语态度都温和许多。 冥纪面色古怪,点了点头:“你与那小丫头交待一番,只要阴阳道宗驱使阴傀和尸傀参战,北邙山便会打着拯救同族,肃清因果的旗号加入战场,助她击溃阴阳道宗。” 花见羞颔首:“哀家也顺便去看看夏夏。” 夏夏命中有劫,她不听劝告留在了戍域,到底还是躲不过… 花见羞念及此,不由蹙起眉。 冥纪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停住,转身忍不住道:“你当初非上阴阳道宫,到底所为何故?” 第一百一十一章:烈火离歌2 花见羞认真的道:“那里,有哀家想要的真相。” 真相? 北邙王怔神,立刻意识到花见羞所言真相为何,他默默点头,不再言语,消失在忘川河上。 “那也是你所寻求的真相…待你忆起过去,或许便是一切了结之时…无论如何,这一次,便换哀家来护你周全…” 花见羞呢喃,目光坚定。 任凭阴阳道宗算计万载,她也会拼尽全力,不让他心想事成。 冥渡舟静静行驶,破开虚空,朝着不可知的遥远地方驶去。 邺域,云舒城。 夏夏冥思苦想,不停用八卦占卜演算,如今苏文政的军队已经被困在这个地方月余,原本势如破竹的战局在阴阳道宗的加入之后迅速被拉平,阴阳道宗的阴月带领阴阳道宗的弟子在云舒城布阵,强势的阴傀和尸傀各自占据着重要位置,多是普通人的苏文政一方用尽方法也无法破阵,反而在一次次闯阵中死伤惨重。 “夏夏,如何了?可有破阵之法?”一身粗布麻衣的龙世奇紧张的问,他是苏文政阵营之中除了夏夏外少数还会部分方士之术的人,苏文政一路行军至此,他功不可没。 夏夏眉头深锁。 苏文政剑眉微皱:“卦象不详?” “并非不详,而是有些古怪。”夏夏如实道:“卦象显示,不久之后,此阵便可破解,并且显示,破阵之人即将出现,似乎是有高人要来相助。” “此乃好事,姑娘为何看起来忧心忡忡?”苏文政一身黑衣,整个人看起来果敢利落,纵然接连受挫,这位少年得志的将军并未因此受到挫折。 夏夏咬了咬食指:“卦象显示,那位高人似是与将军有旧?我忧忡的倒也不是因为这位高人,只是在这卦中还涉及到了我自身,让我不得不多心,将军不必忧心,既然卦象显示有高人将至,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便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被阴傀和尸傀伤到的士兵,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不久之后他们也会被阴毒和尸毒腐蚀,进而同化。” 苏文政点头道:“姑娘所言极是,我让世奇统计过,这段时日下来受伤士兵已达数千人,若这批人得不到妥善控制,将来必成大患,可是他们毕竟是被尸傀和阴傀所伤,普通的大夫也无计可施,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法子倒是有。”夏夏犹豫片刻道:“我推演破局之法时,有找到法子,只是那个地方异常凶险。” 苏文政思索片刻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亲自带人去。” “不成,将军虽然武艺高强,可是夏夏姑娘都觉得危险的地方,将军绝不能去。”龙世奇出声劝阻道:“将军,你的安危事关大局,切不可轻易涉险!夏夏姑娘修为在我之上,也定是要留下来辅佐将军,世奇修为浅薄,幸蒙将军不弃,前路险阻,这一次还望将军首肯,让世奇前往!” 夏夏紧张的攒紧拳头:“龙大侠恐怕也去不得,卦象显示,龙大侠恐怕将在那个地方应劫…” 应劫! 龙世奇面色微变,他虽然只是一介散修,修为浅薄,可是应劫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夏夏身怀巫族传承,卜算之术当世无双,她既说了,便不会有假… 苏文政正色道:“不必多言,我亲自去。” “不成!”龙世奇一口否决,他认真的道:“将军,世奇之所以追随将军义无反顾,是因为相信将军可以开创新的盛世,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世代,百姓不至于水深火热,天下不至于民不聊生,不止是我,相信如今将军所过之处的身后百姓也和我是一样想的,将军身上背负着苍生的重责,万万不可轻易冒险!世奇只是一介游侠,江湖草莽,只会一点微末之术,世奇相信,即使是劫,也轮不到我这种微末之人身上,因此将军尽管放心!” 苏文政还欲再劝,夏夏摇头轻声道:“世间的劫,从来都躲不过,只有人去顺应劫,而无法躲避,这是命数。” 不止龙世奇,连她,也同样逃不过命中的劫。 两人并肩沿着河流漫步,春日的花开满两岸,百姓撑着船沿着河流而下,一派祥和。 两人一同登上一艘小船,漫无目的的随波而下。 “这个,给你。”龙世奇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满怀期待的递给夏夏。 夏夏迟疑片刻,伸手接过,她好奇的打开手帕,只见手帕内包着几块精致的点心,夏夏开心的笑道:“你怎知我爱吃这个?” 龙世奇扭过头,嘀咕道:“平日里留心些,便知道了。” 夏夏抿嘴一笑,乌溜溜的大眼睛调皮的转着:“原来我没察觉错,你果然一直偷偷留意我,老实交代,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可不敢有坏主意!”龙世奇连忙道:“盼你好还来不及,哪还敢打坏主意?” “就你贫。”夏夏笑盈盈的拿过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又放下,夏夏沉下脸,认真的问:“你打算何时出发?” “明天天一亮就动身,此地前往巫山路途遥远,只怕多耽搁一日,军中便会多生出一分变故,我得尽快动身。” “巫山乃是巫族祖地,虽说巫族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可是作为曾经强大而神秘的巫族的祖地,巫山之中定然危机重重,若是不行,你一定要及时抽身而退!”夏夏认真的叮嘱。 龙世奇避开夏夏的视线:“我知道,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真的会吗… 夏夏看在眼里,心如明镜,龙世奇嘴上虽然不信应劫一说,可心里却十分在意,否则怎会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 “这船有些古怪…” 正胡思乱想着,龙世奇忽然嘟囔一句。 夏夏沿着他的视线望去,见正前方停靠着一艘遍体漆黑的小舟,虽是白昼,船头依旧点着一盏血红的宫灯,小舟散发着让人望而却步的阴冷气息。 冥渡舟! 夏夏噌的起身,惊讶的望着突然出现的冥渡舟,下一刻,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从冥渡舟内传出…… 第一百一十二章:烈火离歌3 “姐姐…”夏夏激动的起身,她回头对龙世奇道:“舟上是我姐姐,龙大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夏夏飞身而去,如一只灵动的蝴蝶,翩翩落在冥渡舟上,她伸出白净的手,掀开帘子,进入船舱。 里面宽敞如宫殿一般,一应陈设古典雅致,名家字画,美玉琳琅,各处悬挂的红色的纱幔如霞似火,花见羞一袭黑裙,坐在案前,不断往身前的小鼎添置一缕缕青烟,听闻夏夏进来,花见羞抬起眼看了夏夏一眼,便继续手里的动作。 “姐姐,你怎么来了?”夏夏在花见羞对面坐下,轻声问。 花见羞淡淡道:“哀家若是不来,往后还能否再见到你都犹未可知。” 夏夏歉疚的垂下头,临行之前,花见羞千叮万嘱让她处理完初欢之事便速速回去,她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因为龙世奇几句不切实际的话,她便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帮助苏文政兴兵讨伐人王。 当初她不知花见羞为何那般坚持不许她久留,直到今日她为苏文政卜卦破局之法,看到龙世奇和她的结局她才明白花见羞的用心良苦。 “姐姐说的哪里话,即便命中有劫,哪里又到了必死的局面。”夏夏撒娇的道。 花见羞长叹一声,对于夏夏,她无论如何也没法苛责,当初她虽看尽世间百态,可是却无法感同身受,如今前尘旧梦萦绕心头,对于夏夏的选择,她虽然无奈,却也能理解。 “世间的劫,从来只有顺应,即便躲,也不过是新劫换旧劫,应的时候晚些罢了。”夏夏轻声道。 花见羞默然,沉默片刻方道:“所有的毁灭都蕴含着一线生机,你是哀家亲眼看着长大,咱们相伴这么多年,哀家不愿意你遭此厄运,哀家先前不让你与他有因果,也是希望你不见他,便不会有往后的劫,事已至此,旧事咱们不提,这次你定要把哀家的话记在心里,巫山,你永世不要踏入一步,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夏夏娇声道:“姐姐放心,我知道了。” 花见羞神色舒缓,问道:“现在你们有何打算?” 夏夏默了默,如实道:“如今情况不大好,阴月布下了双傀阵,拦住了大军去路,我们一时间还没有破解之法,而且阴月实力高强,正面冲突,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从前在帝城时,她便是针对我的那人,对上她,我没有把握,不过我算了一卦,事情的转机将近,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眼下最关键的,便是先治疗好被双傀伤到的普通士兵。” 花见羞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她盖上小鼎,幽幽问:“你要去找不净泉?” “姐姐放心,不是我去。”夏夏解释道。 花见羞神色古怪,不再多言,指间出现一团冥火,烘烤小鼎,不消片刻,小鼎之中便传出幽香。 “姐姐,这是什么?”夏夏好奇的问。 片刻后,花见羞将冥火掐灭,揭开鼎盖,拈过一只金色小勺,从中舀出金色的粉末,装入白瓷小瓶,装好之后交给夏夏,道:“这是幽魂香,阴傀和尸傀的毒只有不净泉能解,哀家并无其他办法,巫山一行终究不可避免,哀家只希望去的人不是你,若你不听劝告,非要去,临行前服下幽魂香。” “姐姐…” “你大了,有自己的心思,这也并非坏事,只是哀家希望你知道分寸,不要意气用事,还有一事,他日若是阴阳道宗再次驱使阴傀和尸傀参战,北邙山会降临,你不要惊慌,还需想好说辞以告天下,断不可因此坏了苏文政的王道气运。”花见羞道。 夏夏惊疑道:“北邙山?若是他们出手,天下恐怕谣言四起,不过阴阳道宗以养鬼炼尸为本,与鬼族多有嫌隙,亡族出手也无可厚非,只要引导得当,也说得过去。” “阳世的事,哀家身为亡族,不便插手,北邙山介入已经是极限,你既然选择入了局,其中的险阻坎坷,你可要做好准备,哀家能帮你的,终究有限。”花见羞定定的望着夏夏,语重心长的道,不知何时起,曾经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也成长为了独挡一面的人了。 夏夏拉住花见羞的手,如同幼时那般依偎在花见羞身上,轻声呓语道:“姐姐,改朝换代总是需要有人走在前头,自我迈出第一步开始,其中种种我便都想清楚了,如果谁都不走出这一步,新的王朝又怎么来临?总要有人开始,这一回,便让我来做吧。” 北邙山,夜沉如水,在这里,没有黑夜,没有白昼,只有无尽的黑暗。 冥纪歪坐在万骨皇座上,手中把玩着一盏白骨杯,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零域转生轮上,不知思索着什么。 一道火焰身影划破天际,落入北邙山中,女子携带着炽烈的焰浪呼啸而过,落在北邙殿中,化作一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 “王。“焚魄施施然欠身见礼,轻声呼唤。 冥纪从冥思中回过神,淡淡看了一眼红衣女子,一言不发。 焚魄似是早已习惯了冥纪的淡漠,徐徐道:“帝城那边有动静了。” “哦?”冥纪邪意一笑:“他们去了何处,见了哪位亡君。” “一切如王所料,花见羞打上阴阳道宗山门之后,阴阳道宗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直到昨天,阴阳道宗的宗主才带着一个银发道人一起离开了帝城,秘密会见了罪穷亡君!”焚魄一五一十道。 冥纪平静的嗯了一声,低下视线继续把玩手中杯盏,幽幽道:“帝城那边的事暂时先搁置一段时间,罪穷亡君可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你跟踪调查一事恐怕已被他发现。” 焚魄脸色煞白,吓得连忙跪下,颤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责罚!” “你确实办事不利。”冥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孤与她既已结盟,她杀上阴阳道宫一事,为何不知会孤?何时,你竟这般不把孤放在心上了?” 焚魄脸色越发煞白,强撑着问道:“王为何这般在意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烈火如歌4 冥纪眸光锐利,刀子一样落在焚魄身上,上位者的威压潮水一样,笼罩整个北邙殿,殿内矗立的八方亡将石塑都不约而同颤动了一下。 “你最近很僭越。” 冥纪的声音冰冷而没有任何情绪,惨白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焚魄吓得瑟瑟发抖,她追随冥纪多年,深知冥纪的脾性,他喜怒无常,脸上越是风轻云淡,越是怒火滔天,心思诡谲多变,让人无从捉摸。 换做从前,她绝不敢与他发生任何争执,可是这次,焚魄硬着头皮,倔强的挺直脊梁,一字一顿道:“属下自知僭越,可是属下不服,您从未如此在意过任何人,属下一直陪伴您左右,这么多年,您从未给过属下一个哪怕温暖的眼神,可是您如今却这般挂怀她,属下伴您万载的情分,与她相比,便这般微贱吗?” 焚魄眼中滚下两行血泪,亡族没有泪,所有的泪都是血痕。 冥纪不为所动,冷冷道:“今日,你话太多,退下。” 焚魄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自嘲一笑,终究是比不过,无论是万载岁月之前,还是如今,即使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他早已忘了过去,在他心中,她依旧不如她… 想起从前的种种,焚魄伤心欲绝,从前的冥纪待所有人都凉薄,她可以欺骗自己,他本性如此,可是如今,他待她截然不同,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在她心中的地位一目了然,现在连自欺欺人都无法做到。 “是…” 焚魄凄然一笑,转身离开北邙殿,行至殿门口,她不甘心的回头,却见他仍旧在把玩手中的白骨盏,不曾看她一眼,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心彻底沉入谷底。 她抬头望向远方,化作烈焰冲天而去。 她恨,她不甘心! 冥渡舟上,花见羞感应到一股炽热的焰浪逼近,缓缓起身,只见天上铺天盖地的降下火焰,一个女子带着火海飞来。 花见羞蹙眉,广袖一扬,滚滚黄泉倒灌,化作一只巨大的黄色凤凰,迎着焚魄掠去,黄泉凤凰之中发出凄厉的嘶吼,无数冤魂恶鬼咆哮。 黄泉之水是世间最阴之水,可以绝灭一切生机,焚魄见黄泉水拍下,惊得飞身后退,同时操纵火海轰向黄泉凤凰。 火海化作一头雄鹰,和黄泉凤凰缠斗在一起,火焰和黄泉之水寸步不让,爆发出恐怖的余威,席卷整个三途河畔。 血色彼岸花的花瓣纷飞。 “哀家不知哪里得罪了师姐,以致万载岁月之后的初见都如此剑拔弩张。”花见羞凝望着火海之中的红衣女子,幽幽开口。 焚魄的脸,和记忆中的一道身影融合重叠,花见羞唏嘘不已,不想万载岁月过去,还能见到曾经的故人,只是岁月变迁,许多东西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友善的师姐,如今也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 焚魄落在地上,烈焰化作如火的红衣,她愤怒的瞪着花见羞,仇恨,厌恶,所有的情绪全部爆发,她讨厌花见羞,从她还是活人的时候就讨厌,只是从前的她善于伪装自己的心思,明明对眼前人厌恶至极,仍装出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表现得有多亲切,多友善,就有多么的厌弃她。 望着这张和当年别无二样的脸,焚魄觉得眼睛都被刺痛,她愤恨的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会出现,三域之广,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师姐对哀家,成见很深。”花见羞不以为意的道:“哀家从前还不知,原来师姐这么讨厌哀家。” “是!我一直很讨厌你,你以为我愿意在一个讨厌的人面前扮演一个好姐姐的角色?”焚魄怒极反笑,她一步步逼近花见羞,一字一句:“明明我样样都比你出色,只因为我的父亲不是圣主,所以即使你任性,即使你后来闹出那么多的事,整个圣地还是愿意庇护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圣主之女,所以任凭我多么出色,我都只能在你身后黯淡无光!” 忆起从前的事,焚魄心如刀绞,又恨得咬牙切齿:“从小到大,只要是你想要的,你都能得到,玉清扇这样的宝物,你唾手可得,方琛,你想嫁也能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老山圣主为子提亲,你不愿意我便得替你嫁!为什么我就不能选择自己的幸福,只能成为你的牺牲品!” “不止你,我恨整个逍遥林!” 花见羞平静的听着,冷笑道:“原来你是这般想的,既然如此憎恨我们,为何不早日离了我们,自寻一个好去处!” “只要你还活着,天大地大,便没有我的好去处。”焚魄歇斯底里的道,她恨不得将花见羞的脸撕碎,她倒要看看,花见羞没了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冥纪是否还能待她如初。 “从我在北邙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出了你。”焚魄道:“当年各大圣地进攻,我以为你终于会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可是你让我失望了,你以身祭器,跳了炼兵炉,和穗雨扇合二为一,再后来,你暴走陷入沉睡,我以为这便是你的最终结局,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出现在北邙山!” 花见羞皱眉,从话里听出许多意思,她心中一痛:“当年各大圣地攻打逍遥林,你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原来你不知道。”焚魄冷笑:“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比以前聪明了,原来还是一样愚蠢,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和阴阳道宗做了一笔交易,将来逍遥林覆灭,他们会培养方琛为帝皇,我知道方琛是何来历,他们答应我,将来只要方琛君临天下,我便是高高在上的帝后!” “为了这个,你便出卖了逍遥林,将各大圣地放进来,造成了逍遥林后来的血案?”花见羞心里一片冰凉,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这位好师姐,竟然也和逍遥林的惨祸脱不了干系! 花见羞红唇轻启,冷然道:“从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你当真是愚蠢至极。” 第一百一十四章:烈火离歌5 “是否愚蠢不久的将来自有分明,你也不过是抱着偏见,认为一尊被人控制的亡族无法成帝,可是不管是否被人控制,他都是天生阴冥,只要他是天生阴冥,他成帝便指日可待,我只需要陪伴在他的身边,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而你,方清欢,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只是一个牺牲品。”焚魄阴冷桀骜的道。 花见羞对她越发不喜,以前的自己的确太过天真,才会被她虚伪的表现迷惑,眼前的女子,当真是被自己的执念和欲望迷了眼:“哀家是否为牺牲品并不重要,师姐还是操心自己是否大梦一场,你与冥纪相伴多年,以他的脾性岂能甘愿为他人傀儡,再有,纵是你将来成了帝后,一尊傀儡帝后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花见羞凤眼微微眯起,宿命的轨迹,谁也无法规避,她看到焚魄身上的因果逐渐清晰,当初在北邙山上,焚魄身上笼罩着迷雾,不可知不可推演,然而此刻,焚魄身上的因果开始显化。 宿命,即将开始清算,当年的每一个人,都逃不掉。 “你口口声声怨恨我父,却不知我父为你筹谋,你本是一介孤女,昔年为了避难才逃到我逍遥林,当年你父母皆亡,而你亦不过是个未知事的幼女,我父怜你孤苦无依,将你养在身边,收为弟子,若无我父,你早已夭折。”花见羞幽幽道:“你责难我父不顾你意愿,将你许给不老山圣主之子,你只知我不愿嫁,却不知当初我父怜你,才特意将你许配与他,不老山的公子虽然天赋不算出众,但为人谦和良善,不老山圣主夫妇亦是圣地中出了名的好心肠,你嫁过去必能和美一生,也可抵过幼时坎坷。” “我不需要你们虚伪的怜悯。”焚魄执拗的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一直瞧不起我,我确实只是孤女,没有你高贵的出身,就算是这样,我也不需要你看不上的人,从前你事事不如我,如今你体内有冥纪一半的善魂,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也不要得意,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不会属于你,你体内属于冥纪的力量终究要回到冥纪身上。” 那一半善魂吗… 花见羞想起当初她化身器灵陷入暴走,险些迷失本我,正是冥纪那一半属于祖地的神圣力量守住了她的本心,才让她不至于沦为玉清扇的傀儡,甚至反串为主完全掌控了玉清扇。 在以前,她修为远不及姜姒喜,姜姒喜起点虽然低,可是天赋过人,修为在同辈之人中都属于佼佼者,远不是当初只会任性懒怠的方清欢可比,现在却不同,她的实力远超焚魄,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当年方琛给她的那半善魂! “在那份力量消失之前,哀家会将你们全部送进地狱。”花见羞古井无波的道,从此刻起,她和焚魄便是誓不两立的仇人! 焚魄傲慢的道:“在你将我们送进地狱之前,我也会竭尽我所有力量,不会让你有机会和冥纪再续前缘,我若是一无所有,你也什么都别想得到,他朝,帝后只能是我。” 焚魄不再理会花见羞,化作火焰冲天而去。 花见羞平静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许久,花见羞缓过神,视线越过无尽黄泉,远眺北邙山所在的方向。 看来当初还有很多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当年方琛和姜姒喜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姜姒喜何时开始对方琛有了心思,方琛是否知晓? 她闭上眼睛,平复心神。 北邙山,焚魄魂不守舍的侍立在北邙殿外,时不时偷瞄一眼殿内的情形,她虽嘴硬,可是心里却十分担忧,她亲眼目睹过万载岁月前方琛和方清欢的种种,知道他们情义是何等深厚,即使如今方琛失去了记忆,舍弃了善魂成了鬼王冥纪,冥冥之中他对她依旧是不同的,而她虽然成了花见羞,可是从前记忆她都已经忆起,一旦她唤醒冥纪过去的记忆,她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赢花见羞。 从始至终,方琛心中都只有方清欢。 即使她曾经柔肠百转,即使他忘却一切,她陪他万载岁月,她依然不曾被他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她便无法抑制对花见羞的仇恨。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方琛时的情形,当初的方琛和如今的冥纪性情截然不同,从前的方琛意气风发,温厚有礼,当时他站在桃花树下,一袭白衣,手中提着两壶酒,只是一眼,便牢牢刻印在了她心中。 她从没在逍遥林见过这个少年,当看到方清欢出现,和他嬉笑打闹时,她一度以为这是哪位圣地的公子。 圣地仙门之间互有联姻,当时的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 直到后来,在逍遥林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交集,她才知道,原来他并非其他圣地仙门的公子,而是逍遥林的人。 若是逍遥林的弟子,她自然配得上,她从小得圣主疼爱,只要开口,圣主一定会成全。 她曾美滋滋的打算。 她从不认为圣主会把掌上明珠嫁给方琛,她看出方清欢和方琛两人之间已经互生情愫,只是当局者迷,这二人竟从未发觉彼此心意,可她也不担心,按照圣地的传统,将来方清欢嫁的人一定是哪个圣地仙门的公子。 对于方清欢这种高贵的圣地姑娘,又是圣主独女,从来不缺乏提亲对象,各大圣地适龄的公子都有意联姻。 第一圣地圣主的独女,家世显赫,又国色天香,谁能不心动? 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圣主会不按章程,将方清欢许配给了方琛! 那一刻,她万念俱灰,她问方琛是否心中有她。 方琛沉默不语,最终摇头。 她哭了,问他心里若是无她,当初为何要在猎杀妖兽的试炼中救她。 方琛再也没有搭话,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她不依,非要一个答案,方琛认真的答他心中从始至终只有方清欢。 百般绝望之下,她藏起了自己的内心,若无其事的祝福他们,原以为一切就这样,却不想婚礼之上会发生各大圣地为难质问方琛的一幕。 就是那一刻,她的心开始再次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