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缸照》 人物关系 定国公徐家 *定国公府太夫人:周氏 *长房 定国公:徐敬和 原配:闵氏 续弦:柯氏 大郎:徐润声(嫡出) 四娘:徐浣柔(嫡出,已逝世) 五娘:徐沛柔(外室所生) 八娘:徐清柔(嫡出) *二房(嫡出) 二老爷:徐敛和 二太太:常氏 元娘:徐润柔(嫡出) 二娘:徐沁柔(庶出,已逝世) 三娘:徐海柔(嫡出) 三郎:徐海声(庶出) *三房(嫡出) 三老爷:徐敏和 三太太:杨氏 二郎:徐沁声(嫡出) 五郎:徐沛声(嫡出) *四房(庶出) 四老爷:徐效和 四太太:郭氏 续弦:汪氏 四郎:徐浣声(嫡出) 六娘:徐沐柔(庶出) 七娘:徐浔柔(庶出) 大家不要害(嫌)怕(弃)人物多,因为并不是人人都有很重的戏份,给这个写了很多人物的作者一点机会,给定国公府一点机会。希望大家阅读愉快,身体健康。 这本书的前三分之一本名字叫做《齐延这个狗男人》,后三分之二叫做《齐延这个狗男人竟该死的甜美》。 男主不渣,双洁。所有的坏事都是作者干的。 写到第三卷婚后,作者已经甜疯了,现在作者是齐延保护协会会长。 本书书友群:1050480155 可看剧透/男女主谈恋爱/婚后片段 楔子 在徐沛柔的记忆里,燕京城外香山的红枫,每一年都是很美的。 她最喜欢躺在自家别院,红枫树下的摇椅上,抬头望天,晴空之下,目光所及都是绚丽的红。 出嫁之前,几乎每一年她都会来香山的别院过夏天,然后秋风起时就会随着她的父亲一同骑马回到定国公府去。 而出嫁五年之后,新皇永承四年,她被她的祖母,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周氏一碗安神汤送到了这座小院里。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秋风染红了霜叶,初冬连下了几场雨,就将这艳丽的红逐渐践踏到了泥土里,也正如同她的人生一样。 这一日好容易天晴,沛柔被她的侍女纭春搀扶着,坐在庑廊下晒太阳。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公府小姐,也不再是谁的妻子,绫罗珠玉也随着身份从她身上剥离。 她如今身上不过是燕梁乡间女子冬日里常穿的最普通的棉布衣裳而已。 她身上瘦的只剩一把,腹部却有并不明显的隆起。 就听纭春道:“夫人,前几日下雨路不好走,奴婢的腿脚不争气,也就没有坚持去给您请大夫。您已经不舒服了几日了,今日天晴,奴婢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沛柔沦落到这个小院里,身边只剩下纭春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若自己真出了什么事,还是要这丫头辛苦照顾。 何况她虽然已经和曾经的丈夫恩断义绝,却毕竟还是爱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 沛柔也就没有推辞,只是温言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些,若是路上遇到大雨宁可找个地方先歇歇脚,不要淋了雨回来。” 又苦笑道:“你又忘了。我如今还算是什么夫人,那一纸休书就在屋里,你以后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了。” 纭春低了头,不愿让她看出自己的难过,“是奴婢的不是,往后奴婢就还是和从前一样,称呼您为‘五小姐’。” 沛柔没有说话,目送纭春去开了院门。只是纭春却并没有出门,而是怔愣着站在了院门口。 沛柔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纭春被一个穿着簇新象牙色潞绸褙子的丫鬟一把推开摔在了地上。 在那之后迈进院门的,是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花信妇人。 那妇人一进院子就摘下了风帽,露出一张姣好的脸。 “四夫人,别来无恙。”她是一双杏仁眼,肤光胜雪,眉如远山。 此时正当韶华,在脸上漾开一个笑,竟比她身上银红织锦褙子上绣的芙蓉花还要娇艳。 没有等沛柔说话,那妇人就先掩袖一笑。 “我竟忘了,我的四郎早已经一纸休书把你给休弃了,你如今算得了什么夫人,不过是母族获罪,在此处苟且偷生的蝼蚁罢了。” 何霓云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些。 沛柔就淡淡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你忘了,我却不会忘。我如今已经不是齐四夫人,而你呢,何姨娘?这段时日你过的如何?” 何霓云却也不恼,只是好整以暇的在院子里转了转,转而对沛柔道:“国公独女,侯爵公子之妻,如今却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徐沛柔,当年你那个做外室的娘养着你的时候,住的地方可比这里宽敞些?” 沛柔的母亲是定国公的外室。 闲言传的最快,满燕京的权贵府邸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出身。 “外室也好,正妻也罢,终究我父亲没让我寄人篱下,也没教我爬上施恩之人的床去做一个妾室。妾室不过和外室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谁又比谁高贵些,何姨娘,你说是么?” 沛柔嫁给齐延四年,实在已经很厌倦和何霓云这样没有意义的你来我往了。 更何况她如今已经从齐家那个虎狼窝里跳了出来,没必要再和她这样浪费时间下去。 “何姨娘今日跋涉数十里特地过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上次吃了我一鞭子,是还想再试试么?” 她听闻父亲在牢里暴亡,娘家定国公府被皇帝下旨抄检之后,就独自一人策马从齐家出来,准备与家人共生死。 何霓云没有眼色,在齐家马房里还想拦她,被她干脆利落的一鞭子抽到了地上。 何霓云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摸了摸上次被沛柔抽过的手臂,也逐渐撕开了自己的面具。 “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我以为你算是有骨气,要与你那些没有用的家人一起赴死,所以才拦了你,想让你活着好好看看你至亲之人的下场。” “却没想到你原来不过也就是个只知道苟且偷生的废物,偷偷躲到了这个小院里来。” 何霓云的面目遽然变的狰狞起来。 “你以为你躲到这里来就有用了吗?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你所有的家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共赴了黄泉了,从前赫赫威名的定国公府如今就剩下你一个孤鬼。”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尝一尝这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滋味。当年你父亲诬陷我父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下场?” 沛柔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抑制不住的发起了抖,腹部已经开始剧烈的抽痛,半个身子倚靠在廊柱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在太夫人把她从定国公府里送到这里,又特地写了信要她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这些日子里她夜夜无法安眠,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 纭春看出了她的不对,连忙从院门口跑过来要扶着她,却被她不着痕迹的推开了。 她一步一步走近了何霓云,每走一步,腹部熟悉的疼痛感都像要将她撕裂一般剧烈。 她在何霓云面前站定,对着她笑了笑,然后飞快的抽出了袖子里的匕首架在了何霓云雪白如玉的脖颈上。 这把匕首还是她待字闺中时,她的五哥沛声从街市上淘来作为及笄礼送给她赏玩的。 她的五哥性子最顽劣,总是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自己的妹妹一把匕首,也难得他想的出来。 不知道他在奈何桥上先行一步,会不会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世他们若是再做兄妹,他会不会像今生一样总是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太夫人送她过来时的小箱子里就放了这把匕首,她把它放在身边,日夜都没有离身,就是为了它能如今日一般派上用场。 “我父亲有没有陷害你父亲,先帝已经有过公断。你若是不服,不如我此刻就送你下去问问先帝?” “你别忘了,我父亲毕竟也是亲自上阵杀过蛮夷的将领,你不是最喜欢说我是只会用强的莽夫吗?那你猜一猜,我这个莽夫,敢不敢用这把刀把你的脖颈划开?” 疼痛还在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几乎要撕碎她的理智,她把刀刃又往里送了送,这匕首很锋利,刀尖上已经洇出了血色来。 匕首的刀光上反射出的是何霓云花容失色的脸。 她不过是在强迫自己镇定罢了,却控制不了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你今日若是敢伤我,你猜你的家人还能不能有埋骨之地?四郎会为我报仇,把你和你的家人全部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沛柔笑了笑,依稀还是从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公府千金。 “何霓云,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吗?如今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怕的,能有一个人垫背我为什么不要?我家人生前既已只剩污名,又何必再管什么身后事。” 听见她这样说话,何霓云反而真正镇定了下来,她把沛柔当作对手已经好多年了,她自以为很了解她。 “你若是真敢动手,就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了。你分明还是在意四郎,还是在意你那些早已不知道葬身何处的家人。” “我此刻还不动手,并非是我不敢,而是我也要留你一命看一看你最后的下场。我是今上一纸圣旨赐给齐延的妻子,他尚可以一纸休书了断与我的情分,那你呢?燕梁律法不得以妾为妻,一个妾室,处置你连休书也不必。” 沛柔的左手拢在袖中,指甲已经深深的嵌进了掌心里。何霓云带来的丫鬟想冲过来护主,被纭春死死的抱住。 永承元年她捧着圣旨嫁进齐家的时候,也并不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沛柔往那边看了一眼,才继续道:“齐延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又是皇帝宠臣,是不可能不续弦的。等新妇进门,你和你的孩子碍了别人的眼,你猜猜你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她也想好好活着的,真的想好好活着看着这些害过她和她家人的下场。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她没有再管何霓云变幻的脸色,把匕首略微挪开了一些,用刀柄猛击了一下她的锁骨。 何霓云顿时就痛的倒退了几步,踩到了她自己的斗篷,重重地摔了下去。 “你快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若再有相见,就不是今日的场景了。” 沛柔感觉到鲜血已经洇湿了她的亵裤,只是起了一阵风也将她的身形吹的晃了晃。她不敢再动,怕被何霓云发现了端倪。 她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现过弱势,今日也不会是例外。 何霓云终于从那一击的疼痛中缓了过来,“你还记得你自己从前的样子吗?京城双姝,天之骄女,你如今可还有半分当年的神采?” “我既然能把当年的你拖在如今的泥沼中,即便四郎再有续弦,最后的赢家也只会是我。” 京城双姝,天之骄女,如今想来也是如梦一般的前生事了。 沛柔目送着何霓云转身出了院墙,把沾了何霓云鲜血的匕首一把扔开,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她只看见纭春在朝她飞奔过来,她想说一句“对不起”,却终究没有能够来得及。 第一章 梦醒 昭永七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才是十一月,京都就下了一场三日不停的绵绵大雪。 雪又下了一夜,直到午后也还是风雪泠然。 城南的小院里,约莫五、六岁的女童独自一人跪在灵堂里的棺木前,低头盯着地面上的青砖。 灵堂里没有点炭盆,前一夜地面上未干的水渍凝结成了霜花。 小院里的白昼安静的如同夜晚,丧事未完,却也无人悼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老妇自外归来,在门前掸落了肩上的雪,走进灵堂,轻声唤着女童。“意姐儿,起来吧,先随嬷嬷去吃些点心。” 被称作“意姐儿“的女童就顺从的起身,揉了揉跪的发酸的膝盖,由老妇牵着手向着西边的厢房走。 她穿着粗布麻衣,正是戴孝的打扮,那麻衣也像是连夜拿大人的旧衣赶出来的,袖管空荡荡的,下摆却又太长,拖在结了霜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孤影,越发显得她人瘦骨伶仃的一把。 小院并不大,屋舍也都破旧,女童由老妇人服侍着在窗边的八仙桌旁坐下,掀开食盒,里面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几样糕点。 她拈起一块梅花糕,用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斯文地吃起来。 老妇人见她这样,更是觉得心酸起来,摸着她有些凌乱的丫髻半含泪道:“夫人命薄,家道中落,早早去了,姐儿病了一场,倒是越发懂事起来,夫人若是见姐儿这样,不知道心里有多喜欢。” 女童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拉过仍站在桌前的老妇人的手,让她在另一边坐下。 “李嬷嬷快别哭了,还是先吃些点心暖暖肚肠,嬷嬷若是生病了,意姐儿就更无人照管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知道,再过不久她的亲生父亲就会回京,而后将她接到前生她生活了十数年的宅院里去。 那里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有人恨她到了骨子里。花柳繁华,富贵温柔,最后却只能付之一炬。 多少繁华风光,都成了故事。 除却身边亲近的人,也不再有人唤她“意姐儿”。 她是燕梁第一勋贵,这一代定国公徐敬和唯一的女儿,是徐家的五娘徐沛柔。 沛柔是五天之前醒过来的,那时候正躺在她生母怀里,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来。 她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时抱着她的病弱女子喜极而泣,告诉她她不过是久病初愈而已。 可是她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死了。 尽管小产之后有纭春悉心照顾,她最终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她的身体已经太差,还是在香山的下一个秋日里闭上了眼。 她并没有觉得很遗憾,她是去见自己先行一步了的家人。只是觉得对不起纭春。 沛柔闭上眼的时候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她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当她还是六岁稚童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一直在香山小院陪伴她的纭春,而是她诀别了十余年的生母,和前生陪伴她长到七岁的李嬷嬷。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她濒临死亡的那几天里她毕竟是常常做梦的。 那些梦都没有头绪,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在那些农妇的叙述中执剑而立的祖母。 有时候是她曾经的丈夫齐延,有时候是抱着孩子站在她身前,目光饱含挑衅的何霓云。 在最后的一个梦里她见到了她的生母。 沛柔一直以为她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而后她睁大了眼睛,伸出手努力的去抚摸女子的面颊,那里居然也是温热的。 沛柔的手刹那间僵在了半空,因为她发现自己伸出的手也变得奇异的小。 她的手被那女子抓住,而后她急切的问她,“意姐儿,你醒了,可是要什么?” 她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屋里就逐渐忙乱了起来,有老妇人慌忙去倒了一碗茶来递给床上的女子,又站在一旁的观音像前拜了又拜。 桌上银缸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灭,也映照着那观音的面容越发悲天悯人。 那女子拿着茶碗喂她喝水,沛柔下意识的就将茶水吞咽了下去,之后愣愣的看着那女子和老妇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那个抱着她的女子就是她的生母,也知道那个年长的妇人是李嬷嬷,可是她们也都早已经过世了。 她究竟身在何处,这里只是人死之后的一个幻像,还是她居然真的又活了过来? 沛柔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说服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的触感是真实的,她会感觉到大病初愈的疲惫,也会感觉到在母亲怀中时那种莫名的、自然而然环绕着她的安心。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在慢慢的痊愈的,久违的生命力在一点点的填满她整个身体。 她睡在榻上看了三日的日出与日落,时间的流逝也是真实的。 她终于不再迷茫的时侯,能够跳下床折一枝红梅给仍在病中的生母欣赏的时候,她生母的病却因为这连绵的大雪而快速的恶化了。 药石罔效,很快就孤零零的躺在了棺木中。 前生她走到生命的尽头,最遗憾的事情是她还不清楚自己的来处,记不得生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姓甚名谁。 尽管这一世时间太短,她也总算是有机会记住了生母的模样。 即使久病让她早已不复盛年的光彩,可在烛火的照耀下,她的生母仍然是这世上少见的美人。 沛柔生的只有三分像徐家人,剩下的七分就全像了她的生母。 前生她引以为傲的好皮囊,全要归功于醒来时拥着她的病弱女子。 李嬷嬷就坐下来,也并不去拿糕点,只是略微有些伤感的问她:“姐儿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亲,若是他过来接了姐儿去别的地方住,姐儿可愿意么?” 她当然是会跟着父亲回府的。 尽管她的父亲定国公不是一个好丈夫,有名门淑女为妇,仍在外置室金屋藏娇。 一朝被妻子发现,又撇下柔弱无依的弱女孤儿去世人面前和原配扮演什么夫妇相得、琴瑟和鸣。 直到原配与外室相继去世,才将年幼的沛柔接入府中,交由继室教养。 但前生入府之后他也从未亏待过她,恨不能把世间所有都双手奉上,即便是公府这一辈嫡出的大小姐亦不如她风光多矣。 “嬷嬷快吃。”沛柔就拿起食盒里的一块芙蓉糕,递到了李嬷嬷手里。 “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有嬷嬷。只要嬷嬷和我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今生她醒过来,见到的人只有她生母和李嬷嬷两个人而已。 这个小院就如同一个小小的世界,如今母亲过世,只剩下她和李嬷嬷两个人在这世间相依为命地生活,她是不会再把她丢下的。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就背过身去用手拭泪。生母过世之后,她哭的其实比沛柔还要多。 沛柔到底已经和生母诀别过十几年,甚至前生不懂事还是怨恨过她的。可李嬷嬷却是从小看着她生母成长起来的。 沛柔死的时候二十三岁,死在太夫人香山的陪嫁小院里。她所爱过的一切都已经逝去,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牵挂。 她已经不再爱齐延,也已经不再恨他。与失去家人的痛苦相比,再浓烈的感情终究还是算不得什么。 她的生母过世时,却比她还要年轻一岁,死在燕京城南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而她的牵挂还太深刻,让那些知晓她心事的人永远替她意难平。 静默了良久,李嬷嬷才突然鼓起勇气一般,转身对沛柔道:“意姐儿,我们不要跟着你父亲走好不好?嬷嬷还有力气,你母亲也还有一点积蓄,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好不好?” 沛柔对着李嬷嬷笑了笑,然后应了声“好”。可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她贪恋绫罗绸缎,金玉珠宝,而是在她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前生定国公府是被新帝以谋逆之罪论处的。她的父亲定国公先下了狱,不过几日之后就在诏狱中暴亡。 而后定国公府被抄检,奉旨前往督办的正是她从前的丈夫齐延。 那时候她已经在香山小院里了。 她不曾出过院门一步,纭春不敢告诉她,可是定国公府的威名即便乡野之人也有所耳闻,有乡间的妇人曾经路过她的小院,进来向她讨了杯水喝,然后就和她说起了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的祖母,定国公府太夫人周氏,拿出了定国公府当年立府时太祖赐下的丹书铁券孤身一人立在府门前,前来抄检的官兵,包括将领齐延都不敢上前一步。 周太夫人在府门前慷慨陈词,言新君十七条大罪,引得半座燕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定国公府所在的滨城胡同里,而后饮剑自刎。 她身后的定国公府已经尽数付于火海之中,比起受新皇的刽子手屠戮,府中诸人也都甘愿清清白白的死在这场大火中。 京城百姓无论是饱学之士还是目不识丁之人,又有谁不知道他们徐家人是被冤枉的。 谋逆叛国,不过都是欲加之罪而已。 新帝如此作为,不过是不满当年储位之争时定国公府没有站在他身后,还削断了他最有利的臂膀,也就是何霓云出身的何家而已。 李嬷嬷看着沛柔天真的笑脸,反而忽然明白了过来,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 “是嬷嬷糊涂了,姐儿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跟着我一起受苦。若是夫人还在世,自然也是希望你能跟着你父亲在一起生活。姐儿别怕,嬷嬷会一直伴着你的。” 李嬷嬷对她从来都是很好的,只是她前生太过蠢钝,进府之后被花团锦簇、金玉珠宝迷了眼,认了另外一个女人做母亲,做了一个糊涂人,逐渐疏远了她。 又误信谗言,任性了一生,以致遇人不淑,痛失骨肉,亲人离散。 生母过世后在无人处她已经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她回来的太晚,生母的死于她而言已经是无力回天的事。 可是未来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不能逃避,也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她已经从上一世的生活中窥见了许多,这一世,她不会再嫁入齐家,嫁给齐延做他的妻子了,也不会再看着徐家大厦倾頹,族人死散却无能为力。 上天既然给她机会重生,这一世,她一定要远远的避过那个人。她要姻缘美满,儿孙满堂,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第二章 恶意 雪停之后的第二天,徐家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外。 来人却并不是定国公本人,而是定国公府国公夫人手下的一群仆妇。 领头的是继母柯氏身边素有脸面的廖妈妈,余下的便只是一些负责洒扫庭除的粗使丫鬟,来帮忙将这一场丧礼办完。 前生在柯氏执掌了定国公府的中馈之后,负责内院采买的一直就是这位廖妈妈。 采买的位置油水最足,她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自然是颇得柯氏信重的,她为人又八面玲珑,颇得各房各院主子太太们的喜爱。 前生直到沛柔出嫁的前两年,她才被儿孙接出府去安享晚年。当时为了柯氏的脸面,沛柔也曾赏了她不少财货。 现在想来,廖妈妈当着面千恩万谢,心里不知道在如何嘲笑她的愚钝。 既然她是柯氏手下得用的人,在外头自然是气派非凡,通身上下皆是崭新的杭绸,头发绾成圆髻,插了根如意云纹的金簪,比一般富户人家的太太也差不了多少。 相形之下,李嬷嬷身上洗的退了水的棉布衣裳便显得更寒酸了。 廖妈妈笑语盈盈的进了内堂,瞧见了睡在堂屋榻上的沛柔,便低了头问好,“这便是意姐儿了吧,真真是个好模样的孩子呢。” 语意却未有多恭敬,仿佛沛柔不过是她相熟的某家下人的孩子。“我们夫人派我先过来,好生教姐儿些规矩,等过几日国公爷回京便将姐儿好好的带回府去。” 李嬷嬷原本坐在榻沿轻轻拍着沛柔想哄着她再睡一会儿,这孩子这几日夜里睡不好,总是半夜里梦魇。 听到这话只好站起来,下意识地遮挡住沛柔的身形。 “夫人好意原本不该辞,只是姐儿生母刚去,头七未完,姐儿作为独女,总该好生守着孝才是。况且姐儿的生父不在京中,对姐儿的去处也没有发话,实在是不敢劳烦夫人。” 李嬷嬷是母亲的养娘,此时一番话说来声音清亮,不亢不卑,半点气势也不曾弱下去。 前生李嬷嬷也的确是随她入了府的。只是入府之后她的心很快就被柯氏笼络了去,也颇为信重柯氏送过来照顾她的齐嬷嬷,李嬷嬷在她院中只能做些粗活。 后来有一次她随父亲去香山行宫伴驾,回来时李嬷嬷就已经不在府中了,柯氏只说她是生了病回家休养,可她后来却再也没回沛柔身边。 那时她年纪小,被柯氏一哄便什么也忘了,如今想来,只怕这里面也有些文章。 廖妈妈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有些凝结,冷然道:“国公爷人虽然还没有回京,却也给家里去了信,是太夫人点了头将姐儿接回府中好生养着。” “我们夫人怜惜姐儿幼年失恃,又担忧家里有丧事人手不足才令我先来照管几日。老姐姐可是对我们夫人的安排有所不满?” “嬷嬷。”李嬷嬷正要回话,沛柔就拉了拉她的衣角,“我饿了。” 沛柔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这一世就和生母相依为命,拿一些钱,换一个地方生活。她并非真正的无知稚童,可以忍受节衣缩食的日子。 她也是诚心诚意的觉得,比起在深宅大院锦衣玉食地和人勾心斗角,还不如生活在普通的小院里,哪怕粗茶淡饭,无事忧虑,总归是要更快活一些。 可是生母没有逃过她原本的命运,沛柔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生母的死亡让她回忆起了前生徐家覆灭的时候,那种绝望和彷徨她今生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哪怕她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定国公府里的那些人仍然是她息息相关的亲人,若她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她就必然会把那些痛苦重新经历一遍。 既然她终归是要进府去的,又何必和这样的人废话。 还未等李嬷嬷安抚她,廖妈妈便抢先一步唤来了在门口等候差事的小丫头,取来了自定国公府带来的精致点心。 沛柔拈起一块核桃酥,酥脆可口,正是柯氏小厨房大师傅的得意之作,她出嫁之后倒都还时常想着,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竟然在此时又吃到了。 沛柔就极力的做出欢欣的样子来,把一块块糕点都吃的香甜,两位嬷嬷见此也不再说话,只耐心的等着她吃完。 她一面吃一面回想着上一世她与柯氏这位得力老仆的交集,似乎当时也是她来接她入府的。陪着她去了松鹤堂见太夫人,然后把哭的快晕厥过去的她送到了柯氏怀里。 前生她幼时不知怎得,就相信长着满头白发的都是掳掠小孩的妖精,所以她一见到太夫人,便厉声尖叫着哭了起来,无论父亲怎么哄也不肯接近太夫人。 她当然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只是上一世她的五哥沛声实在讨厌,总爱拿这件事来嘲笑她。 如今看来,只怕就是柯氏这位心腹办下的好事。而这样的事也根本无从追究,即便沛柔能记得这句话是从廖妈妈嘴里说出来的,她亦可以“哄孩子的顽话”敷衍了事,而沛柔与太夫人却是再难以亲近了。 前生直到柯氏的剑架在她脖颈上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悉心养育了她十数年的女子居然对她有着这样深的恨意。 她听闻定国公府被抄的消息,独自一人策马回府,直奔梅真堂上房想知道柯氏的情状。 而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同她说话的女子,转身便进了前院父亲的小书房取来了父亲的佩剑,然后下一刻剑尖便抵上了她的脖子。 柯氏已经近乎癫狂,名门出身,多年豪门主母的修养早不知道被丢到了何处。 “你生母早在元昭末年就该死了,却居然还生下了你。若不是有你和你生母这两个贱人,闵氏那个废物怎么会死的这样早,我柯慎如又何至于来当这个什么继室?” “我们柯家世代清流,家中从没有外室小星这种污糟烂事。我原本可以嫁入其他的官宦世家做原配,我的儿子也会是家族的继承人,而如今呢?却被牵连至此!” “我花了十几年骄纵你、宠惯你,就是想让你出嫁后吃尽为人妇的苦楚,可谁知一朝公府落难,你却还落在别处逍遥,上天待你也太厚了些!” 这一切来的如同疾风骤雨,沛柔根本不知如何反应,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这个这些年她一直视同生母的女子心里的恨。 幸而柯氏在说完这一席话之后便晕厥了过去,佩剑落地砸在绵密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她愣在原地,也未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李嬷嬷一直将沛柔看的很牢,生怕她一出了她的视线便被新夫人派来的仆妇给害了去。 直至晚间,李嬷嬷不得不去灵堂看着小丫头们收拾祭品,廖妈妈才找到了同她独处的机会。 她待她很殷勤,也十分细心周到,一连几天皆是如此,每日她不过同沛柔说些闲话,皆是哄孩子的语气和用词,若她真是那个年纪,只怕也会同廖妈妈亲近起来。 她只做小儿天真之态,无论廖妈妈说了什么都摆出深信不疑的样子。到了第三日,廖妈妈的语气变的神秘起来,“姐儿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妖精?” 沛柔摇了摇头,很是好奇的样子,“意姐儿不知道,妈妈快告诉意姐儿。” 廖妈妈就又放低了声音,“妖精啊大多数是山里的动物修炼成的,白天是动物,晚上就变化成人形,最爱抓小孩子回洞府,要吃人肉哩。” 沛柔想着自己所料不错,面上却不显,只装出害怕的样子,“廖妈妈不会也是妖精吧,要把意姐儿骗去吃了。” “怎么会呢,”廖妈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妖精都是白色的头发,廖妈妈年纪虽大了,头发却还是黑的哩。” 说完便开始打发她睡下,吹熄了油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身子,估摸着她睡着了才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听见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沛柔就睁开了眼,这几日她反反复复的梦见柯氏将剑架在她脖颈上的那天,那也是她前生最后一次见到柯氏。 倒也不是觉得害怕,只是从心底涌上来的澎湃的悲凉。后来她在香山小院独居的时候,回想这十数年,竟找不出她丝毫的破绽。 而这一世柯氏对她的用心从这时开始便已经昭然,太夫人一生处事公允,品行高洁,她不想让沛柔与太夫人多亲近,从而更方便她将沛柔的一切都捏在手心。 前生她的确做到了,沛柔被她养成了一个娇蛮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也实在是在出嫁后吃尽了婆家人的苦头。 她该是有多愚钝才能在十几年间对她的用心一无所觉,也难怪在齐家的虎狼窝里她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人心,孩子,地位,财帛,逐一失去。 算一算时间,两日之内她的父亲定国公就会亲自过来带她进府了。她已经开始期待见到她那心思缜密,口蜜腹剑的继母。 第三章 入府 沛柔所料不错,两日之后的清晨她就被马蹄声惊醒了,她的父亲定国公徐敬和踏雪而来,预备将她带回国公府。 沛柔已经记不清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大约还是在永承三年的端午。齐延奉命去了蜀地平乱,她独自一人回娘家。 那时家里的情形已经有些不好了,即便是过节,主子们眉头紧皱,家中的仆妇也是行色匆匆,毫无喜意。 她还是在太夫人住的松鹤堂里见了父亲一面,父亲见她形容有些憔悴,还宽慰她说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 父亲与上一世的最后并未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还未蓄起长须,看起来便比那时年轻了些许,只是和她说话总还是那样和风细雨。 若她真是六岁的稚儿,对父亲的印象应当是很模糊的。她又没有别的玩伴,并不知道“父亲”这个词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只是母亲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教她说这个词。可从她记事起,便很少在家中见到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每当这个男人踏进院墙,母亲的目光便会瞬间明亮起来。她记得母亲的眼睛,就像是明汪汪的一池碧水,而他就是她的太阳,让这清澈的静水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沛柔长成之后也曾这样爱慕过一个男子,后来这个男子也不算是如愿的成了她的丈夫。他的眼睛也生的很好,只是可惜她无法点亮他眼中的波光。 四年夫妻,争吵冷战,终成怨侣。 她不愿再去想齐延,只拿一双怯生生的眼看着她父亲,定国公也并不言语,解下了大氅将她包好,便将她抱出了堂屋。 他抱她只用单手,甚至到她十五岁及笄之时,他仍然能用单手将她抱起,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康健的。 出身于顶级勋贵之家,与皇帝自小相识志趣相投,长成后又建功立业,上马能战,下马能文。 即便到了中年,也仍然意气风发如同少年。哪怕新皇登基之后,对徐家屡有申斥,父亲的眼睛也是种都是清明而坚定的。 所以上一世当她听闻父亲在诏狱中暴亡,只觉得天地俱都昏暗,一口血便吐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想到此处,沛柔便往他怀中又缩了缩,用围着自己的大氅遮住了发红的眼睛。 “是冷了吗?”父亲这样问她,就像上一世每次同她说话的语气那样。 她将小脸从大氅上移开,对着父亲摇了摇头,面前已经是母亲的灵堂。父亲将她放下来,自己取了一炷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入了香炉中,重又牵起沛柔的手。 “和你母亲道别吧,从此以后跟着父亲和祖母一起住。” 若不是曾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沛柔是绝没有可能听出他话音中隐忍的痛苦的。 她虽然因此而感觉到了更加刻骨的悲伤,却也为母亲高兴,他对她并不是全然的无情了,尽管这份情或许也实在是很淡薄。 她又想起生母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的光彩是一点一点熄灭下去的。 生母临死前终于又有了一点力气,握着她的手那样紧,“意姐儿乖,往后跟着父亲也不要淘气,娘这一生只是随波逐流,却从没后悔有了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也会一直想着你和你父亲。” 李嬷嬷跪在榻前早已泪湿衣襟,她却哭不出来。她只是觉得茫然,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和母亲相处,便又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 沛柔和廖妈妈同坐一架马车,李嬷嬷则被安排在下人乘坐的马车里。依照前世,未来十几年的定国公府内院都是柯氏势大,她也不愿李嬷嬷当下便与柯氏的人结下太深的仇怨。 这马车当然也很华丽,与她当年所乘却是相距甚远了。 廖妈妈一边打点着马车里的茶点,一边还在同她说话,也没忘了再提醒她关于“妖精”的事。 城南偏僻之地,行到城东最富贵繁华之地,竟花了一个时辰。 定国公府是开国受封的勋爵,历代定国公也多受帝王宠信。府邸在城东离皇城最近的滨城胡同,和亲王所居的三王胡同恰为对称。 一下车父亲便又自然地将她抱起,入府之后一路行来,皆是看惯了的景色,仆妇也多敛声在一边行礼,偶有在府中得脸面的管事仆妇上前问安,父亲都只是微微点头。 看这方向,是直接往太夫人所居的松鹤堂去。 太夫人周氏的母亲是太祖幺妹崇安大长公主,父亲出身济南官宦世家周家。 尚主之后,驸马那一支便定居在了燕京,如今三代繁衍下来也是枝繁叶茂,有才之士辈出。 国朝规矩,驸马不得参政,因此曾祖父并未入朝,只是潜心学问,开设学堂,也是燕梁有名的大儒。 公主与驸马父亲恩爱,儿女成群,太夫人便是在这样的家族里成长起来的。 上一世沛柔与她虽不亲近,却也得到了她许多关爱。甚至若不是太夫人的慈爱,她最后的结局只怕会更加惨烈。 到了松鹤堂院门前,父亲便将她放了下来,弯下腰同她说话,“意姐儿,马上就要见祖母了,意姐儿要听话,祖母会很疼爱你的。” 沛柔懵懂的点点头,指着廖妈妈,“妈妈和意姐儿一起进去吗?” 廖妈妈对着她笑了笑并不回话,只看向了父亲。 父亲便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想来是你这几日照顾的好,既是小姐说的,你便跟着进来吧。” 进了月洞门,两边皆种了青松,靠近右边的院门前还立着一架葡萄。 小时候五哥沛声淘气,就想着偷太夫人还未熟透的葡萄吃。偏偏三叔母又管他管的严,他自己不敢去,就撺掇沛柔出头。 沛柔的确是敢去,只是没成熟的葡萄酸倒了沛声的牙,最后还是被三叔母知道罚了一场。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想笑,等进了正屋的门,太夫人正像从前等着儿孙们来请安一样坐在左首的太师椅上。 她已年近半百,青丝褪做华发,悉数绾成圆髻,中间插着一支镶百宝簪,系着藏青镶绿松石的抹额,穿着绛色绣宝瓶纹的褙子,手中捻着一串迦楠佛珠,却是颇为郑重的打扮。 沛柔前生六岁入府直至长成,父亲纵容,继母娇惯,兄弟姐妹虽然偶有摩擦,也总是和睦谦让,她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也养成了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脾气。 可她上辈子是任性跋扈不错,规矩却也从没有落下,等父亲和太夫人问过好,便跪下来给太夫人磕头,“意姐儿见过祖母。” “你叫意姐儿?”上首的老妇人神色颇有些冷淡,她向沛柔伸出手,“过来让祖母看看。” 沛柔却并不动,直到父亲出言提醒,才带着惧意把半个身子藏在父亲身后:“意姐儿不敢。” 老妇人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见母亲不悦,父亲便有些焦急,“意姐儿这是怎么了,祖母也是意姐儿的亲人,为何不敢?” 沛柔就转过身看了廖妈妈一眼,带着哭腔向着父亲道:“廖妈妈说白头发的都是妖精,专爱抓小孩子,要吃了意姐儿呢。” 廖妈妈霎时便慌了手脚,讪笑道:“姐儿说什么呢。”又向着太夫人和父亲解释,“不过是前几日姐儿缠着奴婢说了几个志怪故事,如今倒当真起来,奴婢也是冤枉。” “想必你就是廖妈妈了,”太夫人接过她身边陆嬷嬷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怒意便消弭于无形,“姐儿的规矩学的不错,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就先去给你们夫人回话吧。” “是。奴婢退下了。”廖妈妈的神色有些难堪,原本她也是想在松鹤堂里探听些消息,如今却只能这样回去,也不知道如何向夫人交差。 见廖妈妈退下了,母子二人便带着沛柔进了她日常起居的东里间。等重新安坐下,太夫人的神色便热络的多了,重又伸出手,“廖妈妈说的都是骗姐儿的,来,过来,让祖母瞧瞧你。” 沛柔就放开了父亲的手,慢慢的走到了太夫人的怀里。太夫人信佛,周身都是好闻的檀香味道。 上一世的最后她终日无事,时常想起在闺阁中时犯错曾被太夫人罚抄过的经文。佛法精妙,倒是的确让她修得了宁静与释然。 太夫人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良久才叹息一声,“这孩子以后就在松鹤堂里养着吧。” 父亲显然先是一惊,而后是欢喜,“母亲若是愿意养着她,便真是意姐儿的福气了。” 太夫人点点头,“意姐儿是她取的名字吧。”语意竟奇异的有些伤感。 父亲低头应了“是”便也没再多话,还是沛柔扬起脸,“母亲说意姐儿的‘意’是‘意欲梦佳期’之意。意姐儿听不懂。” 她这话也并不是为她自己说的,她只是想再替母亲提醒一下父亲,曾经他们也是有过恩爱和美的日子的,她对他的情意未有一日改变,日日都盼着他的音信。 太夫人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话语里充满了怜惜,“不要紧,等意姐儿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往后你就跟着祖母,好不好?” 沛柔用力的在太夫人怀里点点头,几乎要湿了眼眶。 这一世沛柔不愿再被柯氏养育,太夫人品行高洁,若她能在松鹤堂长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前生她根本没有机会报答太夫人的恩情,今世,她一定好好孝顺太夫人,也一定会努力改变徐家的命运,让太夫人能够安享晚年。 第四章 继母 太夫人又逗着沛柔玩了一会儿,她毕竟还是稚童的身体,早起折腾了一上午,这时已经有些困倦了,眼睛半眨不眨,瞧着是要睡过去了。 太夫人忙令屋里的大丫鬟寒客、雪友去将碧纱橱收拾出来,再回头去看沛柔时,她已经枕着太夫人的腿在胡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捧着太夫人随手递给她玩的翠玉摆件不放手,小儿憨态,令人发笑。 父亲就要过来将她抱起来,太夫人摆了摆手,轻轻的拍着沛柔的身子让她睡的更熟些。 其实沛柔倒还并没有睡着,还在迷糊间,就听见太夫人开口:“柯氏所为你也瞧见了,只怕对这个孩子也并没有她平日里表现的那般友善,她才进门不久,又要主持中馈,往后还要教养她自己的孩子。意姐儿身份尴尬,还是养在松鹤堂的好。” 父亲只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一室沉默,只有太夫人轻拍着小儿身上衣料的声音。又过了半晌,还是太夫人开口,“仙蕙那孩子,是怎么去的?” “风寒久治不愈,绵延成肺热,起了烧退不下,就这样去了。”父亲的声音就比在母亲灵前要悲痛的多了,“蕙娘和意姐儿,都实在是命苦。” “她还这样年轻。”太夫人一时也忍不住动了情,居然罕见的带了哭腔。“是我们徐家对不住她。” 是我们徐家对不住她?沛柔心中一震,听太夫人的话音,似乎和母亲也很熟悉。 上一世她头一次听人背后说她是“外室之女”时,曾经也私下里派人去查过母亲的身份。她不过是平民之女,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只她一个孤女。 甚至当时有御史上书弹劾父亲置外室,私德不修时,定国公府还丢了好大的脸面。良家之女与人做妾尚且为人不耻,更何况是外室,母亲自己显然也是心甘情愿,那徐家究竟有什么对不起母亲的? 而太夫人在祖父去世后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出门,又怎会与母亲相熟? 她活了两世,只知道母亲姓林,父亲称她“蕙娘”。上一世李嬷嬷后来不知所踪,没有人会再和她说母亲的旧事。 她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母亲的闺名原来是“仙蕙”两个字,太夫人念来却如此的自然,就像是对待一个疼爱了多年的小辈似的。 看来前生也有许多她不清楚的事情,或许父亲对她超乎寻常的疼爱也不仅仅是怜惜她幼年失恃之故。 沛柔还在胡思乱想间,却是扬斛进了内室,“太夫人,国公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原本今日沛柔进府,太夫人是免了众人请安的,想必柯氏此来,应当不是为了要见一见她这个便宜女儿,而是要为廖妈妈的行事缀一个话尾,给她钉上无意犯错的注脚。 沛柔不想轻轻的放过了她,便适时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依偎着太夫人。太夫人见她醒来,亲自替她理了仪容,又示意父亲将沛柔抱过去,才对仍侍立在一旁的扬斛道:“去请国公夫人进来。” 未几,便听得门上的珠帘轻响,一位年轻夫人进得门来。 大氅是在门外便除去了的,她只穿着一件珊瑚色四蒂纹的褙子,发髻也是家常梳的垂髻,只是插了一支楼阁纹的赤金镶珠钗,坠下的流苏亦是用极小的珍珠串成,走动间明珠轻晃,若是在日光下还有流转的动人光泽。 她生的并不如何美艳,是一张喜气的圆脸,只是那一双眼睛生的灵动,顾盼神飞。 继母柯氏是当朝太子太师嫡女。柯家世代为宦,曾经也有一门祖孙父子皆进士的荣光,而她的父亲柯太师,无疑是柯氏子弟中最有前途的一个,而立之年就能时常出入宫闱,为先帝讲《老子》,是先帝晚年最为信重的大臣之一。 更难得的是柯家祖训严明,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此柯氏族中几乎是没有庶出子女的,也就更没有妻妾不和家宅不宁的事。 或者柯氏曾经有机会可以拥有一门美满的姻缘,出嫁为元配,夫婿有为,子孙上进,家门清静。 她父亲定国公当然也是有为的夫婿,只是柯氏想要的其他的便难以满足了。 燕梁的勋贵子弟鲜有读书上进的,大多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靠着荫封过日子。房里往往是妻妾成群,没规矩的府邸里甚至还有小星充大的事。 父亲的原配出身康平侯府闵家,为徐家妇八年,为丈夫生育了一子一女。长子便是如今定国公世子徐润声,已有十岁。 次女是徐家四娘徐浣柔,去年因天花夭折。她去后不久,闵氏便也久病不愈去世了。 都说先头的闵氏夫人是因为女儿夭折过度伤心才绵延至病终至过世的,可府里的主子们,甚至稍有些脸面的下人都知道,早在闵夫人怀着四娘浣柔时,偶然间知道了父亲外室的存在,便气急攻心厥过去了一次,后来生四娘时就十分艰难,在那时坐下了病根。 女儿夭折之后她难以承受,悲痛过度诱发旧疾,终究是没有能够救回来。 这也就是前后两世柯氏恨她的根由,若是闵氏夫人仍在,自然不用她不情不愿的嫁进来来做这个国公府主母。 柯氏进来先分别给太夫人和父亲施了礼,便立在一旁,她自矜身份,并不先与沛柔招呼。于是父亲便将沛柔从膝上放下:“意姐儿,这是你母亲。” 沛柔在地上站稳了,便走到柯氏面前行礼。只是还未等她跪下去,柯氏便将她一把扶住了。 她素来不爱在衣饰上熏香,只是爱喝雀舌茶,身上就总有淡淡的茶香。 前生沛柔是真的尊敬她爱戴她的。那时刚进定国公府的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她从松鹤堂出来,被带到了柯氏住的梅真堂正院,被她的怀抱圈着,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茶香,只觉得无比的安心和舒适。 小孩子没有不孺慕母亲的,那时的柯氏才十八岁,那么美丽温柔,充满生机,不像她仅剩的对的亲生母亲印象,每日只是说说话就好像就花去了她全部的力气。 所以那时的柯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攫走了她的心,她是一直把她当亲生母亲信重的。 “摸着身上都没有几两肉,哪家这样小的孩子身上不是肉嘟嘟的。想来这几日是媳妇拿大了,她才没了母亲,正该媳妇自己亲身去照顾这孩子才是。” 柯氏还牵着她的手,目光里全是惋惜,进而又走至太夫人面前欠身道:“廖妈妈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了年纪,家里孩子又多,有时闹起来不耐烦些,就不得不说些志怪故事吓唬孩子。” “不想到了意姐儿这便也老生常谈,倒是吓坏了意姐儿。媳妇已经罚过她了,等姐儿跟媳妇回了梅真堂里,自然另挑好的服侍姐儿。” “家里的老人是该有些体面不错,只是也没得把主人家的姐儿和家里的孩儿一样待的道理。” 太夫人捡起胡床上沛柔玩过的摆件递给沛柔,她便自然地松开了柯氏的手跑到了太夫人身边。 “你才接手中馈,每日里千头万绪,再把这孩子给你养,未免也太为难你。说来也是我这做母亲的没教好儿子,才有了后来这些事,还是让姐儿就在这松鹤堂里跟着我住吧。” 柯氏就垂下了眼帘,“娘这样体恤媳妇,是媳妇的福气。既然娘是这个意思,媳妇待会儿就差人把之前为意姐儿准备的东西都送到这松鹤堂来。” 她像是早就意料到了,竟然没有任何异议便欣然接受了安排,像是真被婆母体恤而感激涕零似的。 太夫人就点点头,“既然姐儿已归我徐家,自然也要按我徐家的排行规矩取名。老三家的五郎叫沛声,姐儿算来也是行五,该是叫沛柔。往后便称这孩子五姐儿或是沛姐儿吧。” 前生沛柔改名可没有这么顺利。 也不知柯氏想了什么法子,让沛柔又哭又闹只是不喜欢别人叫她“沛姐儿”,因此身边的近人无法,仍是唤她“意姐儿”唤到了长成。 可这一世她又和她母亲相处了几日,她也经历过情事,她能够读得懂她母亲眼中那刻骨的悲凉。“意姐儿”这个名字承载的情意实在太重,她不愿背负。 定国公与柯氏站在一处齐齐应了声“是”,复又想起来,“老四家的双胞姐儿原本行五行六,如今排行变了,大些的那个名字也要重起,还要先知会老四才是。” “明日请安时我自会和老四说的。我乏了,你们先退下吧。”太夫人拍了拍在一边专心摆弄玉摆件的沛柔,“沛姐儿,和你爹娘道别。” 她也不必太夫人再教,便下了床行了个端正的礼,“外面天寒积雪,请父亲母亲回去时务必小心。” 一抬头时,正见柯氏眼中闪过异色,旋即又不动声色的遮掩了去,她笑着跟太夫人行过礼转身同定国公出了东里间。 窗外又下起了雪,倏忽间天色就变暗了。 外面是风雪琳琅,不见日月,里面却只祖孙两个,稚儿童言童语,抚慰了老妇人的心。 第五章 祖母 午膳时因沛柔实在是困倦,就只是随意用了些糕点,晚膳时便十分丰盛而精致了。 她印象中松鹤堂的晚膳向来是以御田粳米熬的药膳粥作为主食的。 太夫人注重养生,年纪渐大了,晚膳只用好克化的食物。只是因沛柔方到,怕她不习惯药膳粥的气味,也另给她准备了几样小点。 主食备了两样,一样是桂花红豆圆子羹,里头调了蜂蜜,甜津津的味道正合小孩子的喜好,另一样是山药瘦肉粥,山药和猪肉皆是在鸡汤里滚过的,闻之便让人食指大动。 定国公府富贵,除了一品国公的荫封,富贵也不过是“衣食住行”四个字。国公府的家教,并不拿这四样东西为难孩子,只要不过分奢靡就好。 前生沛柔便会吃,因为她挑剔,自己单设的小厨房里就养了四五个专供她使唤的名厨。 偶尔被父亲或兄长带着去酒楼吃饭,她赞过的菜,若不是顾及她终究是闺阁女儿家,店家只恨不得拿块大招牌吆喝。 出嫁之后衣食住行一缩再缩,缩到香山小院里,自然没有什么名厨来服侍她。那时她倒也不在乎了,她每日能吃下去几口饭,喝几口茶,便已经很好。 落了难还陪在她身边的只剩了纭春一个,每日也是变着法子想哄她多吃几口。 不知道前生她死后的那个世界时间还会不会往后走,若是会的话,也不知道这个忠心的傻丫头会流落到哪里。 松鹤堂小厨房里的厨子是太夫人多年用惯的老人了,虽还比不上前生她花大价钱养着的名厨,论手艺自然也算是极好的。 她这一顿倒是吃得香甜,太夫人见她这样也觉得高兴,“沛丫头正该多吃点,实在是太瘦了些。” 沛柔见太夫人停匙,又进了几口山药粥便也不再吃了。 丫鬟们拿过漱口的茶来,她早已没有这样讲究,也只好做出些憨态来引太夫人发笑。 柯氏半下午时就已经将为她准备的衣料、家什和玩具等送了过来,太夫人也并不客气,让扬斛带着小丫头们把碧纱橱安置了一番。 太夫人睡前惯例是要念一个时辰的经,让沛柔自己在碧纱橱里顽。待到晚间预备就寝,沛柔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进了佛堂,“祖母,要李嬷嬷。” 太夫人思考了片刻,就吩咐陆嬷嬷,“去外院打听打听跟着五小姐来的李嬷嬷,把她带到松鹤堂来。” 见陆嬷嬷应声而去,又低头问沛柔,“沛姐儿,这个李嬷嬷是你什么人啊?” 沛柔低头想了想,“她是母亲的养娘,也是沛姐儿的养娘。李嬷嬷待沛柔好。” 祖孙俩又闲话了几句,太夫人倒有好几句是在打听李嬷嬷的情况。不过半个时辰,陆嬷嬷就带着李嬷嬷进了松鹤堂。 等见了太夫人,李嬷嬷也颇有几分感慨的意思,跪下行了大礼,“老奴见过太夫人。” “快起来吧。”太夫人甚至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往后你若是愿意,便在这松鹤堂里好生服侍姐儿吧。以后自有徐家为你养老。” “老奴自然愿意。太夫人恩德,老奴绝不敢忘,必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说话间竟是又跪了下去。 这一次太夫人是亲自将她扶起来的,若不是沛柔还在,两个老人家只怕是要对坐垂泪。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前生她与太夫人的交集虽然并没有那样多,她自问对太夫人也是有些了解的。 即便是徐家被下旨抄家,众女眷惶然不可终日,连素来最镇定的三叔母也变了脸色,太夫人却仍然能端坐在松鹤堂中不改其色,她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感性。 看来太夫人与母亲之间,的确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夜色已深,李嬷嬷和太夫人身边的扬斛一同来服侍她就寝。 前生扬斛就是太夫人送给她的人。徐家的每一个小辈,都有来自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服侍,负责他们的日常起居,也帮忙调教小丫鬟,是太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前生正是因为扬斛是太夫人送来的人,所以她和她并不如何亲近。扬斛自身也有所觉,因此早早的就求了恩典被放了出去。 这丫头其实也很忠心,后来她嫁到齐府,扬斛也时常让她夫婿送些庄子里的时鲜瓜果来。 她在府里小产,纭春几个都有些慌乱,也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进府来好生服侍了她几日。 毕竟是太夫人手里使出来的人,又已经生育过,样样事情就没有她安排的不好的。等沛柔复原的差不多了,坚持要赏她,一整盒首饰里她也不过随手取了几样权做纪念罢了。 因此今生沛柔看她便觉得很是亲近,她虽然比她大了有八岁,可如今不过也才豆蔻之年,心思已经十分细致。 被褥枕头皆是早早就翻晒过的,因这几日落雪,扬斛还怕她睡不暖和,又拿手炉重新烫过了。 柯氏送来的玩具俱都收在床头的百宝阁里,她若是想要可以随时取出来赏玩,又不显得过分杂乱。 香炉里只点了气味恬淡的石叶香,令她重生之后难得的做了个好梦,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被扬斛叫起来时她还有些发懵,直到梳洗完毕才恢复了神智。 今日是她进定国公府后第一次见府内众人,因此是绝不能迟到的。 沛柔都梳好发髻要穿衣了李嬷嬷才姗姗来迟,眼下青黑,像是前一夜没有休息好,沛柔就和她取笑,“嬷嬷昨晚是不是不听话没有好好睡觉。” “嬷嬷年纪大了,觉少。离了嬷嬷,姐儿昨晚睡的可还好?”李嬷嬷自然而来的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衣裳替她穿好,红梅映雪的小袄,既应景,又喜气。景色鲜活,针脚细密,瞧着倒像是出自裁云坊。 前生沛柔出嫁前,过着全京都有数的好日子,顶级权贵,国公独女,衣食丰足自不必说,金玉宝石更是不计其数。 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边念着贤良淑德、温良恭顺,一边羡慕徐家五娘活得那样肆意风光。 那时她大多是穿国公府自己的针线房里做的衣服,她的大丫鬟织夏在衣饰上颇有造诣,时常自己设计了花样纹饰交给针线房做衣服。 沛柔人又生的好,她穿了时新的衣裳出门,常常引得众人模仿。 不过她倒也很喜欢裁云坊的衣裳,偶尔也会请了师傅进府来给她做衣服。裁云坊是燕京最有名的成衣铺子,样式又新,手艺又巧,最难得的是一样的纹样款式,绝不做第二件,因此最受京城贵妇追捧。 给倏忽即长的小儿做衣服,不可谓是不奢靡了,更何况柯氏一次性便送过来了十件,穿完整整一冬还有余。 沛柔就摇了摇头,“沛姐儿不敢说。” 李嬷嬷大为纳罕,“这有何不敢说?姐儿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若是说睡得不好,只怕嬷嬷要担心;可若是说睡得好,只怕嬷嬷要抱怨沛姐儿没良心,到了新地方,都不想着嬷嬷了。”沛柔掰着手指道。 “一大早就想着淘气。”李嬷嬷和众人便都笑开了。 扬斛一面打理床铺一面道:“姐儿就当是心疼我们几个,还是说睡得好罢。若说睡不好,只怕太夫人头一个就赶我们出去呢。” 前生扬斛知道自己不讨沛柔喜欢,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只认真做事的,原来她也是这样活泼的人。 见她有兴,沛柔正要继续打趣时,太夫人正好进来,“我一进来就听见你这丫头在编排我,看来是平时陆嬷嬷捶你捶的还不够多。” 众人就又发一笑。 太夫人今日穿着宝蓝色绣万寿纹的褙子,倒没有用抹额,发髻是挽了圆髻,插着一根成色上好的碧玉簪。 上下打量了沛柔,便点了点头,对着扬斛道:“装扮的很得体,便叫陆嬷嬷先别捶你罢,先赏你几个果子吃。” 扬斛便挽了李嬷嬷的臂膀,“奴婢可不敢居功,都是李嬷嬷早起服侍的好,太夫人要赏还是赏李嬷嬷是正经。只是请嬷嬷得了赏,千万也叫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开开眼,尝尝‘服侍的好’的甜果子。” “你这丫头。”太夫人显然很是愉悦,“陆嬷嬷,快拿果子来赏给这小蹄子,封了她的嘴。” 沛柔也只顾在一边笑,扬斛得了脸面却也并不见骄矜之色,收拾好了被褥便带着小丫头们出去收拾不提。 此时时辰还早,并不着急去正堂。沛柔细细打量着太夫人的神色,虽然气色还好,眼下却也有不明显的乌青,想必也是熬了夜的。 沛柔心里的疑窦就越来越浓。照理说一个母亲对导致自己儿子犯错的女人应当是没有什么好感的,纵然是太夫人豁达明理,明白有些事情不光是女人的错,那也实在是太过通情达理了些。 今生不必说了,从太夫人与父亲的对话来推测她与母亲的关系有些捕风捉影不够客观,毕竟她只是听着太夫人的声音似有不稳而非亲眼所见。 可从碧纱橱原有的摆设来看,太夫人应当是在还没见过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亲自教养她了。 再看太夫人见到李嬷嬷之后的表现,就像是和故人久别重逢一般。 细想前生,太夫人对她其实也有诸多关爱,她每次犯错,父亲是疼爱,柯氏便是纵容,惟有太夫人会悉心的教导她,处罚她。也是太夫人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她的命,让她得以在香山小院得以里苟活。 恐怕这份善缘,应当还是从母亲那里就已经结下了。她前一世引以为耻,对亲生母亲实在知之甚少,根本没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可恨她如今又还是稚儿,没法遣人从母亲的出身开始调查。太夫人显然是避讳在人前提起母亲的,甚至也有些事也要避开了她来说。看来只能慢慢的从李嬷嬷身上旁敲侧击,寻找可能的线索了。 第六章 请安 定国公府请安的时辰定在辰正,太夫人带着沛柔在正堂坐定时,离辰正还少了一刻,堂下众人却已俱都到齐。 向来爱迟到的三娘海柔此时正依偎在她母亲身旁,瞧着一幅将睡未睡的模样。 向太夫人行过礼问过安,众人便分男女在两侧的玫瑰椅上坐下。有差事的男人们非到沐休日,早起是不必来请安的。 因此左侧便只有沛柔的二叔徐致和与四叔徐效和。女眷们倒是来的齐整。 太夫人一生育有三个儿子,即沛柔的父亲和二叔父、三叔父。此外,上一代定国公还有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庶子即四叔父徐效和,而庶女徐效媛如今是永宁郡王继妃。 太夫人见众人都已经用过一口松鹤堂中特制的早膳茶,便开口道:“各房各院我都已派人去打过招呼了,这便是你们大哥的长女,按咱们家的排行该叫沛柔。” “如今家里没有六郎,老四家的六姐儿,正好也还未上家谱,便改一个字叫,‘沐柔’如何?” 四叔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母亲说的是。沛姐儿流离在外多年,如今归我们徐家,正该如此才是。” 四叔是庶出,亲生母亲只是当年打扫祖父书房的丫头,无根无基,因此向来对太夫人便很是讨好,又雅好风月诗词,“应斋居士有词云,‘雨沐芙蓉秋意清。可人风月满江城’一片旖旎情态,使人如沐春风,真正是极好的。” 说完便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令六娘出来谢过太夫人赐名。 就有一个小娘子不情不愿的站出来行礼,“六姐儿谢过祖母赐名。” 太夫人点点头,令她站回她嫡母身边去,又对着沛柔道:“沛姐儿还不去与你叔父叔母们请安?” 沛柔就自太夫人身边的红漆镶螺钿绣墩上站起来,先给两位叔父请安。 二叔父虽是嫡子,却也没有出仕,只是管着家里的庶务。 二叔父这个人,生就一双桃花眼,说得好听些是名士风流不拘小节,说的难听些便是贪花好色,若不是太夫人管着,只怕宠妾通房能将他的柏济院挤的满满当当。 饶是这样,如今他院子里也还有四五个叫得上名号的妾室。 四叔父庶子出身,母亲虽然打扫书房,却大字不识一个,粗鄙的很,因此他最怕人笑他不通文墨。正经的四书五经不念,最爱读各种诗词歌赋。 好在他人虽然无用,却也胆小,从未给家里惹下过什么麻烦。 二叔父待她不过无可不可,四叔父便要热络的多了,等她行完礼,还笑着道:“快去给你婶娘们请安拿见面礼罢。” 柯氏昨日便已经见过,午后又取了几大箱的东西送到松鹤堂来,今日却仍备了见面礼给她。 是一只羊脂白玉雕芙蓉花的项圈,正适合她这样的小女孩戴。上一世她曾在柯氏兄长之女柯明碧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羊脂白玉最衬肤色,她瞧了眼热的很,还是父亲从圣上赏下来的贡品里找了一只差不多成色的给她戴着方才满意。没想到今生这只项圈倒早早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二叔母出身宣瑞伯府常家。虽然是三等伯爵,常家在今上眼中,素来也有些脸面。二伯母是标准的鹅蛋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却将她装饰的格外凌厉。 她其实生的在几个妯娌间还是出色的,只是丈夫流连花丛,令她的神色中总是多了几分愁怨和不甘。 二伯母御下极严,对院中的美婢宠妾就更是严苛,三不五时便要将二伯父的美妾拉出来立规矩揉搓一番,有一回甚至差点闹出了人命。因此她和二叔父与太夫人的关系都并不融洽。 前生沛柔的首饰虽然填山填海多不胜数,可叔母们给的见面礼两世都是她拥有的第一批首饰。 因此她记的很清楚,前生二叔母给她的见面礼不过是一对翡翠耳珰,玉是好玉,只不过间有杂色,并不那么名贵。 纭春几个跟在她身边见惯了好东西,只怕也并不把这对耳珰放在眼里,后来便不知去向了。 今生二叔母给她的见面礼却是一对的翡翠玉镯。好的翡翠都产自西北,西北连年开战,这几年市面上好的翡翠就更少了。 这对玉镯虽不算是极品,但水色均匀,颜色油绿,因此竟也算是名贵的了。 前生沛柔出嫁前,常氏只是看不起她的出身,一向对她不假辞色、冷嘲热讽。而在前生海柔意外过世之后,她莫名的把这笔账算到了沛柔头上,几乎可以说是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所作所为几近疯狂。 最后她自己也只落得个家庙清修,青灯古佛的下场。 即便那些事今生还未发生,沛柔也没法完全忘记,就只当作小孩子不识货,将它收进了随身的荷包里,接着去给三叔母请安。 二叔母只得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三叔母却只养了两个毛头小子。 三叔母杨氏出身济宁世家,家中世代有人出仕,在朝廷中虽未有人位极人臣,却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前生杨氏有一位族兄出任了浙江布政使,也是三品的地方大员了。 像这样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大多修养都极好,闵氏去世柯氏进门前的这段日子一直是她在主持中馈,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都赞她公允可靠。 三叔父年轻时也考了举人功名,如今在户部任一小职。三叔父一生敬重嫡妻,没有纳妾,他们夫妇倒真算是琴瑟和鸣。 杨氏给的见面礼是一直玫瑰赤金簪,足有三四两重,最难得的是花瓣花蕊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最后是四叔母郭氏。因为嫁的是庶子,郭氏的出身也就最低。 她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生下长子后便一直身体不大好。其他妯娌进屋后便都除了大氅只着褙子,唯她怕冷,还搂着手炉不放手。 太夫人也很体恤她,冬日里不是初一十五,也不叫她进来请安。 郭氏给的见面礼是一串合浦珠的项链。珍珠个头都不算大,胜在圆润且颗颗相似。郭家并不富裕,只怕这珠子也是郭氏手里有数的好东西了。 这串珠子沛柔倒是最喜欢,在手上缠几圈当手链装饰。出嫁后因怕大颗的东珠、南珠伤了齐家人的眼,也常常带着它见客。 其实郭氏给她的感觉也最像她亲娘。都是这样病弱,待她却很好。只是郭氏要比她母亲要豁达的多了。 见过了长辈,太夫人又令孙辈们一一与她见礼。 因兄弟们请过安还要去外院读书,因此先与兄弟们见礼。沛柔的长兄润声在其母闵氏去世前不久被请立为世子。 前生从一开始他待她就十分冷淡,也许是他在刻意避免与沛柔打照脸,尽管都在梅真堂住着,她也很少看见她。 在她还是稚儿的时候梅真堂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因此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哥哥,只是他总是冷淡到了十分,沛柔便也渐渐的不去亲近他。 等到长大一些后沛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更赌气与他没了往来,连带着对后来的大嫂陆氏也十分冷淡。 果然这一世也还是这样,润声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像是一丝好奇也没有,连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沛姐儿请大哥吃糖。”她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昨日里偷偷藏下的松子糖,不由分说便塞到了润声手里。 润声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而后机械性的收回了手。 她知道她的大哥虽然面上待她冷淡,但其实内心也很关心她,不然也不会在她前生在齐家小产时,侍奉太夫人和沛声一起去齐家为她撑腰。这一世她不会在和前生一样糊涂任性,疏远亲兄长了。 二郎沁声是三叔母的长子,也是徐家小辈里读书最有天分的一个,若不是徐家最后家业凋零,或许能有机会金榜题名。 三叔母对他的期望也很高,请了出任浙江布政使的族兄为他做媒,娶了他同年当时任礼部侍郎的刘炽的长女。因为他潜心举业,沛柔与他的联系也是最少的。 三郎海声是二叔父的庶子。因为常氏自己没有儿子之故,对他的母亲最为严苛,动辄打骂,偏他母亲如今在二叔父面前也不见宠,因此主母要罚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海声终日目睹这样的情形,对嫡母畏惧尤甚,行动间不免就有些畏畏缩缩,太夫人也因此不甚喜他。 四郎浣声则是四叔母的儿子,同母亲一样也有些病弱。但他生的清秀白净,颇为惹人喜爱。 前生郭氏早逝,四叔父续娶了小官之女为妻。沛柔出嫁之时,他还没有娶妻,也就不知道他最后得了哪家小姐为妇。 他同沛柔见礼时也很腼腆,沛柔有心逗他又怕人多他下不来台,因此只是规矩的行了礼。 一进正堂沛柔就已经注意到了全场最活跃的一双眼睛。 沛声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目光中有好奇也有探究,好不容易轮到他与沛柔见礼,第一句话便是,“五妹妹可也要请我吃松子糖?” 同样是三叔母的儿子,有二哥沁声这样斯文有礼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也有沛声这样沉不下心的皮猴。 沛柔便假意往荷包里掏了一掏,将手别在背后,随即伸出两只雪白的拳头,“五哥猜中了才有得吃。” 沛声眼珠一转,便指着沛柔的右手,掌心摊开,却是空空如也。他就又去掰沛柔的左手,摊开一看,却也是空的。“五妹妹骗我。” “沛姐儿只叫五哥猜,猜中了才有,又没说沛姐儿手里定然有。”说着便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松子糖剥开放到了自己嘴里。 前生她和这个年纪相仿有最活泼的五哥最要好,那时他便没少捉弄她,今日初见便叫她报了仇,她心里快意的很。 沛声眼中精光一闪还要再辩,却见常氏身边的高个少女走上前来,笑着嗔道:“一块松子糖罢了,倒是能吵出花来。” 第七章 姐妹 孙辈中年纪最长的是元娘润柔。润柔是常氏长女,翻过了年便有十一岁了。 因为与她年纪差得多,沛柔对她的印象就不如其他姐妹那样深刻。 润柔生的更像二叔父多些,不过清秀二字而已,气质却几乎与三叔母杨氏一脉相承,方正严肃令人见之生畏。 她与沛柔相互行过礼,便拉了她的手,邀她有空去她住的秾芳阁玩。 徐家的女孩过了十岁便离开父母祖母独居一院,润柔挑的是定国公府东北角的种满牡丹花的秾芳阁。沛柔十岁以后住的恰是秾芳阁旁的翠萼楼。 只是她们毗邻而居未有多久,润柔便出嫁去了西北,前生她们也就再没有相见过。 她今生很愿意听这位长姐的话,见沛声不甘的站回了三叔母身边,只再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趁着三叔母不备,他也再还了一个鬼脸。 三娘海柔此时已经清醒了,正傲慢的等着沛柔先给她行礼。 还是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常氏有润柔这样体贴周到,玲珑剔透的大女儿,也有被她宠坏了的混世魔王般的小女儿。 海柔生的像常氏多些,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就是这一副脾性不讨人喜欢。论骄纵任性,其实并不比名声在外的沛柔好多少。 只是她终究比她有福气,没有一个心思诡谲的柯氏,这骄纵的名声也传不到外头去便是了。 女儿家在家是娇客,像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其实便是骄纵些也没什么,况她后来嫁的还是常氏长兄之子,一家人都是骨肉亲戚。 只是谁知海柔最后竟成了成年的姐妹间最早去世的一个,沛柔听到这个消息,在房中呆坐许久。 彼时她又因为何霓云与齐延大吵了一场,那也是她第一次在心里萌生出和齐延和离的念头。 若是前生,沛柔才不会理她,干脆无视了她算数,大不了被她在太夫人面前告上一状抄几页经书。 今生却只觉得为姐妹不易,主动先与她问了好,“沛姐儿见过三姐姐。” 海柔还要拿腔拿调,却见她亲姐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方才不情不愿的回礼,“五妹妹安好。” 原本行完礼便该退下去了,她却又道:“我母亲方才给你的翡翠镯子可是她的陪嫁,你可一定要收好了。” 话音刚落,也不等沛柔回话,便赌气站回了母亲身边。沛柔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这突如其来的不善便是源自这一对翡翠镯子。 六娘沐柔和七娘浔柔是双生子,生的却并不很像。她们的生母是四叔父的宠妾姚姨娘,听说在四房的声音倒比正室夫人郭氏还要响亮些。 因此六娘也很是骄矜,从刚才太夫人赐名便可见一斑。她生的是要比妹妹更美些,此时还不满五岁,已经是皓齿明眸,活脱脱是年画上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女。 相形之下,七娘的气质便要安静的多了。前生她们几个姐妹拌嘴,她大多都是不说话,既不出来调停,也从不添油加醋,就仿佛身边没有她这么一个人似的。 她们姐妹的礼仪却也学的不错,因是妹妹,先给沛柔行礼。 六娘是城府深一些的三娘,七娘则干脆就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因此前生沛柔与她们的关系都只是一般,只记得她们的姻缘都有些不顺。 先是嫡母过世,再是国丧。四叔父续娶的小官之女出身虽然不高,却十分泼辣。那时她们姐妹的姨娘又早已年老色衰不得宠,只能任由新夫人揉搓。 新皇登基后定国公府的脸面被一落再落,不复盛时的光景,她们又过了说亲最好的年纪,似乎最后有一个是到了哪个不得宠的王爷府中做了妾室。 一时间终于厮见完毕,沛柔也着实是有些累了。众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回到东里间,太夫人拥着她坐在胡床上,“沛姐儿今天累不累呀?” 她就猴在太夫人身上,“沛姐儿不累。只是还想吃松子糖。”太夫人身上的檀香实在好闻,让她周身都放松了下来。 “见完了兄弟姐妹,沛姐儿最喜欢谁呀。”太夫人帮着她把身上的荷包解了下来,把今日所得的首饰一样一样的放在胡床上的小机上。 沛柔摆着头想了想,“最喜欢大哥哥和大姐姐。” “哦?你大哥哥对你可好像没有二郎三郎四郎那样友善。”太夫人特意拿起那对翡翠手镯在阳光下相了相。 “就是喜欢大哥哥。”沛柔就拿起四叔母送的项链,绕在手腕上,足足绕了有七八圈。 陆嬷嬷笑道:“小孩子都最喜欢年纪大的孩子,觉得新奇,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总是要吵架。” “这话说的也是,”太夫人把玉镯放回小机上,又拿起了柯氏送的羊脂玉雕芙蓉项圈,“可大孩子又最不耐烦这些小的,嫌他们啰嗦聒噪。我自己就是长女,当年面对那一群弟妹也实在是头疼的很。” 李嬷嬷也来凑趣,“可如今老夫人的兄弟姐妹各个都成器。老奴看府里大姐儿就很好,保不齐将来也是一品的诰命。其他的哥儿姐儿也都很好,老夫人以后也是享不尽的福气哩。” “好好好,借你吉言了。”太夫人显然很高兴,见沛柔在玩那珠串,又问道:“沛姐儿觉得五哥哥怎么样呢。” 沛柔就摇摇头,认真道:“五哥哥笨。” 一时间众人就笑开了,太夫人抚着她的头笑道:“还是我们沛姐儿最聪明。” 等笑过一阵,沛柔方才问太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沛姐儿的了吗?哥哥姐姐们没有吗?” “自然是沛姐儿的,祖母难道还跟你抢不成。这都是你母亲、叔母给你的见面礼,这是规矩。你兄弟姐妹小时候也都得了,你只安心放着就是。” 太夫人以为她是没有安全感,看她的目光就又多了些怜惜。 “那祖母要给沛姐儿什么见面礼?”沛柔摇着太夫人的衣袖,撒娇道。 “你这小丫头,得了寸便要进尺。”祖母佯装生气。 沛柔也并不怕,“祖母才说了给见面礼是‘规矩’现下便想赖账不成?” 太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脸,“那我们沛姐儿想要什么呢?” 她指了指太夫人挂在衣襟上的佛珠,“沛姐儿想要这个。” 太夫人惯用的佛珠是迦楠木制成的,一串可抵千金,李嬷嬷一听见,便忙上前来,“沛姐儿不许胡闹。” 太夫人摆摆手,令李嬷嬷仍坐回去,“这个不是好玩的,也没有沛姐儿手里的珍珠好看,沛姐儿为什么想要呢?” 沛柔就扬起脸,“因为这个香,和祖母身上的味道一样,沛姐儿喜欢祖母。”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只怕要被太夫人嫌弃为赤裸裸的阿谀。 只是沛柔毕竟只六岁,先前又只和李嬷嬷和亲生母亲住在一起,柯氏身边的廖妈妈又只会离间她们祖孙的关系。几下一结合,这话就有些可信了。 太夫人显然也有些动容,亲自摘下了佛珠挂到了沛柔的衣襟上。“等你大些就能戴了,现在就偶尔拿出来看看,晚上令你扬斛姐姐给你放在床头,可好?” “嗯。”沛柔点点头,站起来亲了太夫人一口,“祖母可不许反悔。” “真是孩子话。”太夫人却显然很是受用。 李嬷嬷也有些感慨,“血缘这东西真是抹不散的,姐儿进府也不过是两天,便与老夫人这样亲近了。” 太夫人便用手指点着李嬷嬷,“沛姐儿,你嬷嬷这是吃醋了,快离了祖母,去你嬷嬷那滚上一滚罢。” 沛柔依言过去,却不胡闹,只是一字一句板正道:“嬷嬷对沛姐儿和沛姐儿娘亲的好,沛姐儿都记在心里。您没有子女,沛姐儿便是您的外孙女,长大了一定孝顺您为您养老。” 她这话都是发自真心,上一世她不懂事没有在意过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这一世她若还是不能照管到她们,又何必重活一世。 李嬷嬷只是抹泪,一边将沛柔搂在怀里,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扬斛见场面不对,朗声向着老夫人道:“方才姐儿说想吃松子糖,可是奴婢想着小孩子吃多了糖对牙齿不好,因此叫小丫头们已经把糖罐子取过来了,只是给姐儿多少,还要请老夫人决定呢。” 太夫人就接过了糖罐,“你顾虑的很是,松子糖吃时好吃,若是吃坏了牙齿,可是疼的要哭。每日里只给你三个,多的便没有了。” 沛柔就嘟着嘴,“那我可以去五哥哥那骗糖吃吗?” “你三叔母管你五哥哥比我管你还严,你若骗的出来,自然由得你。”太夫人笑得捧腹,“沛声这小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今日一见,竟然见出个对头来。” 前生沛声仗着年纪大又是男子,每在外面见了什么新鲜玩法,第一个想的便是来捉弄她,她没少吃他的苦头。有什么坏事,也总带着她一起淘气。 今生倒转过来,岂有轻轻放过他之理。沛柔也就不再走神,只专心逗着太夫人和李嬷嬷发笑。 此时正是数九寒天,室内却暖意融融如同春日。 第八章 常氏 转眼间进了腊月,正是府里一年间最忙的时节,国公夫人接手中馈不过数月,难得她千伶百俐,竟也照管的处处妥帖。 这一日夜里,太夫人正要打发沛柔睡觉,忽然有二房柏济堂的丫头过来,神色匆忙,一见到太夫人立刻跪了下来。 太夫人便令扬斛和李嬷嬷带着沛柔转身进了碧纱橱,才令那丫头开口。 在碧纱橱中听东里间的声音虽有些模糊,但也并非全然听不见,只听得那丫头道:“老夫人,今日院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名翠浓的小丫头,不知怎得触怒了二夫人,夫人就罚她在廊下跪着。” “才跪了一刻钟,竟就见了红,晕了过去。二夫人身边懂得些医理的王妈妈给她把了脉,才知道她是早被二老爷收用过的。” 那丫头年纪不大,口齿却很清楚,“翠浓因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一听见女儿昏死过去,立刻便闯到了柏济院里来。” “二夫人见此越发动了气,正把他两个捆了要打呢。吕姨娘见闹的有些不成样子,心里有些害怕,才遣了奴婢来松鹤堂报信。” 吕姨娘是三哥海声的生母,那这报信的丫头能轻易进得了松鹤堂,想必应当就是太夫人拨给三哥使唤的怀芜了。 太夫人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叫陆嬷嬷:“你同她去一趟柏济院,只说我的话,夫人要惩处院中的下人只管惩处便是。只是老婆子心疼孙女,怕动静太大她小孩子受惊,就让海姐儿来松鹤堂住一阵子,和她妹妹作伴吧。” 陆嬷嬷应了声“是”,便不犹豫肃容同怀芜出了松鹤堂。 寒客见太夫人发落完了事情,便将早已备好的安神茶递了上去。 一时间东里间便很安静,只断断续续的听得寒客劝太夫人不要太多动气的说话声。 一时又听太夫人道:“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知尊重。老二才去乡庄子里查账几日,她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是见红又是拷打家里的老人,大腊月里,也不怕损了阴骘。” 这样的话太夫人身边恐怕也只有陆嬷嬷敢接,寒客和雪友只作未闻,一个替太夫人锤腿,一个则轻轻的替太夫人捏着肩膀。 又过了一刻钟,陆嬷嬷才从柏济院里回来,却并没有把海柔带来。“二夫人院里的动静已经停歇了。二夫人是将那两人捆在春凳上拿藤条抽的,虽然看着怕人,实际应当并不严重。” “奴婢去院子里时,见海姐儿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把折蕙叫出来问时,只说海姐儿今儿睡的早,并没受什么影响。” “二夫人见您说要把海姐儿接到松鹤院里来,立刻就令底下人停了手,也说待会儿会请了大夫给翠浓一家人看病。” 太夫人就点点头开始沉思,赏了陆嬷嬷坐。 常氏虽然性格暴戾直接了些,却也不是真笨,太夫人以将海柔带到松鹤堂相胁,她立刻就缴了械。 因为她的长女润柔是徐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曾经也在太夫人院子里养过一段时间的,就是因为见常氏实在不舍,才又回了父母膝下养育。 海柔虽然是她的次女,平时也是爱地如同眼珠子一样,见太夫人又有了夺女之意,她哪能不慌乱。 “等老二回来,只怕还有一场好闹。” 惯常用的迦楠佛珠赏了沛柔,此时新取了一串出来握在手中还有些不惯,“我也知道老二好颜色,因此才给他聘了常氏。” “若论颜色出身,常氏年轻时也算是第一等的了,怎么两个人偏偏就是过不到一块去,从年轻时吵到现在,十几年了,还是不见好,反而越发不成样子了。” 陆嬷嬷道:“既是夫妻,哪有不吵架拌嘴的。老夫人当年和老国公爷好成那样,偶尔不也要吵架冷战。” “原本这话也不该我们做下人的说,二老爷实在是不成样子些,方才老奴去柏济院里,除了海姐儿屋里的灯熄着,其他那么些房子可全点着灯听着动静呢。” “二夫人心里也是苦,膝下有没有儿子傍身,不狠些哪里镇的住这些千伶百俐的人。” “若不是知道她心里也苦,这些年我又岂会任她在府里胡作非为。便是要杀鸡儆猴,也不该真下死手。” “老二现下可只有一个儿子,瞧着也不像是有出息的,若是没有其他得力的兄弟,润娘和海姐儿两个出嫁以后难道还要靠隔了房的堂兄弟不成?” 便听得一声重响,想来应当是太夫人把佛珠掼在了小机上。 “老二屋里的吕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国公夫人掌着中馈,有事不报到国公夫人那,倒是先遣人来了松鹤堂。挑着我们婆媳不和,倒是她渔翁得利。” 陆嬷嬷便道:“那您只怕是错怪吕姨娘了,老奴看她倒是个好的。虽然养了海哥儿,却也从不见她在下人面前摆脸色,不然二夫人岂能容她到今儿?” “再说国公夫人虽然掌着中馈,入门却还不满一年,何况又是弟弟弟媳妇屋里的事,您让她如何管?” “这却也是,倒是我老糊涂了。”太夫人就摇摇头,站起来预备进主屋休息。 陆嬷嬷忙上前虚扶了她,“您是难得糊涂,您糊涂这么一回,可不就显出我们做下人的聪明了?” 太夫人就拍拍她的手,“也和沛姐儿那丫头一样油嘴滑舌。” 二人便相携进了里间睡下不提。 第二日请安时众人皆到了,倒是未见三娘海柔。 各房对昨夜的事想必也都有听说,只是都装作和乐融融的样子,没有人提起这话头。一时见礼毕,众人闲话了几句正要退下,却是太夫人发话令常氏留一留。 众人面色虽未多变,却也私底下交换了不少目光。 太夫人显然也发现了海柔的缺席,“老二媳妇,今儿怎么不见海姐儿?” 常氏就自座位上站起来回话,“海姐儿昨日感了风寒,早起有些烧,媳妇便没带她过来。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只说并不要紧的。”语气里的敷衍与不满却是人人都能听的出来。 “陆嬷嬷,”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去传我的轿辇来,把海姐儿接过来。二夫人平日事忙,想必是没时间照顾姐儿的了。少不得该我这祖母费心,照顾姐儿。” 常氏一听,慌忙跪了下来,“昨日的事媳妇已经好生自省过了,也令人好好照管他们一家。那丫头有了身孕一事,媳妇实在不知,责罚她父母也是因为他们夜闯柏济院,实在太过无礼。” “润姐儿去年便搬到了园子里去住,海姐儿如今是媳妇膝下唯一的孩子了,媳妇往后定然尽心尽力照管她,不必麻烦娘了。” “瞧你说的,女儿是你生的,谁还能把她从你身边抢走么?我不过是心疼孙女,想照顾她几天,也享享天伦之乐罢了。”太夫人便看了一眼陆嬷嬷,“还不快去传轿辇来?” “可……”常氏向前膝行几步,还要争辩,就被太夫人打断:“再过几日老二就要从庄子里回来了,你在我面前说是无意,我便信了你。可你要在老二跟前还是这样说,只怕他心里未必不会有什么想法。” “到时候夫妻相争,可还会有人惦记着给海姐儿留些脸面?到我跟前住几天,也是为了海姐儿好。” 常氏便低下了头,“娘说的是,媳妇知道了。” 太夫人便挥挥手令她退下了。 等常氏回到柏济院中时,正见松鹤堂的轿辇停在了门前。一时心里便又存了气。 因她昨夜才发作过,见她今日脸色不善,院中众人今日都是战战兢兢,生怕碍着她的眼,又是一顿好罚。 海柔素来贪睡,今日难得不必早起请安,还在榻上赖着不肯起来。 她对女儿倒真是一腔柔情,女儿住的西厢房处处都装饰的精致华美。见女儿不肯起床又发娇嗔,好声好气的哄着她穿了衣裳,才同她说要送她去太夫人那里住一阵子。 海柔倒是浑然不觉有何不对,她素来爱闹爱玩,太夫人对她也向来很是慈爱,换个地方住几天只觉得新鲜。 因此当下便欢欢喜喜的收拾了平素喜爱的玩物,又有折蕙带着小丫头们收拾了一大包衣物出来。 待到要出门时,海柔才想起来太夫人那里如今还有一个新来的妹妹,兼且抢了她早已看上的母亲的翡翠手镯,一时就嘟了嘴。 常氏原本见她欢喜还觉有些心酸,见她忽而不高兴,又好奇的很,只是陆嬷嬷已经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等着,便不好再问,目送女儿上了轿,才转身回了主屋。 常氏是早知翠浓这丫头和丈夫有些首尾的,早看她不顺眼,却也是着实是不知她竟就这样有了身孕。 只怕丈夫回来见爱妾成了这样,确实还有一场好架要吵,他们夫妻情分早就单薄,哪里经得起这样一吵再吵,只怕还得想些办法缓和缓和。 婆母虽然行事霸道了些,也的确是为了孩子着想。一时又想起昨夜走漏消息的人可恨,陆嬷嬷来时分明见着怀芜站在她身旁,想必就是吕姨娘那个贱婢遣她去报的信。 她眼中精光一闪,只要她还是主母一日,她们一个个就都别想逃出她的手心。 第九章 海柔 海柔被下人们簇拥着进松鹤堂时,沛柔正和扬斛在碧纱橱里打双陆。上一世她琴棋书画样样平平,吃喝玩乐件件精通,却唯独打不好双陆。 即便是扬斛有意让着她,她也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正百无聊赖间,恰听见海柔来了,便令扬斛收拾了棋盘,和她一起进了东里间。 海柔正滚在太夫人怀里撒娇放赖。 她自然是没有起烧的,晨起不来请安不过是常氏怕太夫人找借口把女儿扣在松鹤堂里罢了。 海柔原本玩的正高兴,一见沛柔进来,立刻便收敛了些笑意,只是仍歪在太夫人怀里,也不和她打招呼,挑衅似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如今才只八岁,即便是十八岁的海柔也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这几个字该怎么写。沛柔见了只觉得好笑,就率先行了一礼,“三姐姐好。” 海柔仍歪在太夫人怀里不动,不欲理睬沛柔,太夫人就拍了拍她,“海丫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规矩学的还不如你妹妹好?” 她就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理了理衣裳,也还了一礼,“五妹妹安好。”就也不像刚来时那样高兴,坐在一旁有些闷闷的。 小孩子之间的别扭还是要小孩子自己处理,太夫人就进了西里间的小佛堂念经,留下两个小丫头在东里间自己玩。 沛柔是东道主,她的玩具也实在是很多,可她是深知海柔的脾性的。 上一世,海柔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她攀比,从小时候的新鲜玩意儿、西洋糖,到大时的衣裳、首饰,没有一样不同她比。 偏偏二叔父没什么本事,常氏的娘家宣瑞伯府虽然富贵,给她的嫁妆填山填海,有些东西也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海柔哪一样也比不上沛柔所有。因此时常见到她便是阴阳怪气的。 所以她只拿了成色最一般的,海柔一定也有的玩意儿出来邀请她一起玩儿。 海柔瞄了一眼桌上的玩意儿,果然就高兴起来,扬声令折蕙把她从柏济堂带来的东西也铺陈开,颇为炫耀得意了一番。 沛柔记得上一世姐妹们一起游戏,润柔的双陆打的最好。海柔见沛柔不擅长双陆,只怕是找姐姐狠狠的恶补了一番,而后竟然也成了个双陆高手。 因此她就邀请海柔一起打双陆。可是这时的海柔着实还是个臭棋篓子,就连沛柔这样一打双陆必输的手艺,都不得不另下了几招臭棋才勉强输给了她。 如此几局下来,海柔瞧着也是有几分喜欢她这个妹妹了,还要再来时,扬斛见她输的惨有些心疼,便喊了停,上了点心请二人歇息一会儿。 两位小姐便一边用着点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因是在松鹤堂里不见外客,沛柔只是家常打扮,外面罩的还是李嬷嬷这几日亲手替她做的棉袄,并不是什么鲜亮的活计,却十分轻便暖和。丫髻上也未坠什么首饰,只别了一对珍珠发卡。 海柔是被常氏加意打扮了过来的,身上穿的是裁云坊今年新出的样式,绣的是小儿在花丛中扑蝶,又精致又灵动。 她的头发生的好,乌青的一把,挽成双丫髻,各用一只绘了蝴蝶的梳蓖固定住,恰与衣裳呼应。 先时气氛还好,不知怎得却又聊到了认亲那日沛柔得到的翡翠手镯,海柔的脸眼见着就阴了下去,嘟着嘴又不肯说话了。 沛柔就在胡床上滚了滚,滚到一边拿起旁边架子上放着的百宝盒。百宝盒的钥匙是她自己收着的,为此太夫人还曾笑她是个小守财奴,她只眯着眼睛朝着太夫人笑。 一时百宝盒打开,里面恰是那对翡翠手镯,沛柔将她取出,在海柔眼前晃了晃。 海柔一见便更是来气,“五妹妹难得好东西,还是快收好了,省得一会儿摔坏了心疼。” 沛柔就有心逗她,“妹妹倒是不心疼,只是怕三姐姐心疼。”她又拿起那对镯子仔细的相了相,“这么好看的镯子,又是二叔母的陪嫁,若是摔坏了当真真是可惜。”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母亲的陪嫁多不胜数,难道我的首饰盒里还会缺这么一对镯子不成?五妹妹也太把人看小了。”海柔把自己的目光从镯子上移开,皱着眉语气不善。 扬斛和折蕙对视一眼,正想上前相劝,又听见沛柔道:“好啦,三姐姐,我知道你也不缺这一对镯子,不过姐姐心里还是有些喜欢这镯子的,是不是?” 沛柔探过头见海柔脸色有些松动,努力将海柔的身子扳过来,把一只镯子放在了她手里。 “君子不夺人所爱,三姐姐喜欢这镯子在先,做妹妹的本该双手奉上才是,只是长者所赐不好随意处置。所以只好先赠给姐姐一只镯子,来日我们姐妹长大了一同戴着这镯子,岂不和美?” 海柔的神色有些讶异,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翡翠镯子,“五妹妹,母亲说这镯子价值不菲,你真就送给我啦?” “三姐姐若是不要,我可就反悔了。”作势便要去取回镯子。 二人便又笑着闹作了一团,笑声直传到了西里间去,太夫人听见了只笑着摇了摇头。待到晚间用膳,见二人好的像孪生姐妹一般,不觉暗暗讶异。 便唤来扬斛,听了半下午东里间了的故事。待到听完,不由得和陆嬷嬷感慨,“也不知道她小小一个人儿究竟是怎么生的,居然这样聪慧玲珑。” “知道事情的根源在这一对镯子上倒并不难,最难得统共就得了几样名贵物什,居然还能那样大方。” 陆嬷嬷在一旁服侍她用茶,“怪道人都说老夫人偏心,润姐儿当年这样大的时候难道就不是这样古灵精怪、玲珑剔透的了?也没见老夫人私下里多夸了润姐儿。” “润姐儿当然也是个好的,只是毕竟是从小尊贵到大,又有父母细心教养。她那个娘虽然对房里的事情蛮横不讲理些,对两个姐儿倒是真没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约是又想到了沛柔的母亲,便不再把话题继续下去。 正好有小丫头来报信,说是二老爷从乡下庄子里回来了。倒是也未来松鹤堂请安,想必是听说了昨日的事情,难为他还能捱到晚上才回来兴师问罪。 二老爷却是下午才听闻昨夜的消息,一听说便立刻丢下了手上的差事策马回了国公府。 进了柏济堂时,见妻子正好整以暇的准备用晚饭,一时心中火气更盛,只站在堂中不说话。常氏见了,忙迎上前来,“二爷怎么这时候回来?可去给娘请过安了?二爷可用了晚膳没有?” 便要拉他坐下用饭,一连三个问句,只当没有昨夜那回事一般。 二老爷甩开她的手,“夫人昨夜好大的威风,倒还好意思问我今日怎么回来。” 常氏当着下人被拂了面子倒也不恼,只挥手令众人退下,方好声好气道:“二爷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样大冷的天骑马赶回来,可别着了凉。厨房今日送了上好的枸杞鸡汤来,先尝一碗,再听妾身慢慢跟您解释。” 就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昨夜倒也不是故意发作翠浓那丫头,实在是她笨手笨脚,收拾书房的时候打破了二爷时常要赏玩的钧窑的花瓶,才罚她跪了跪。” “谁知一跪就跪出了事,妾身如今也是后悔不迭。二爷也是,既收用了,便该支会妾身一声才是,既是二爷心尖上的人,打破一个花瓶又算得了什么。” 二老爷只知道自己爱妾被妻子责罚的小产,却不知道还有花瓶之事夹在里头,一时有些心痛,那个花瓶是前朝的古物,门客替他搜罗了好久才凑成了一对。 又见妻子今日好言好语,混不似平日的母夜叉样子,许是出于对他的畏惧,一时觉得自己夫纲大振有些得意,只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常氏便继续道:“翠浓如今在养身体,不能服侍二爷,妾身特意从娘家又要了一个伶俐的丫头名唤滟金的服侍二爷,二爷看可好?” 就有一个年约十七八的丫头从屏风后走出来,端的是旖旎生姿,那丫头抬头悄悄看了一眼二老爷,立刻便又低下了头,一张俏脸迅速的红了起来,粉面含春。 一双眼睛生的俏丽多情,只一眼就攫人心神,二老爷一时就有些看住了。 常氏心里有些不耻,却仍好言好语:“二爷身边许久未添新人了,等翠浓身体好些了,便由妾身做主替她抬了姨娘,老爷看如何?” 二老爷却摇了摇头,“毕竟实在也有过错,抬姨娘的事可以缓一缓,省得娘那边又有话说。”竟是已丝毫不顾念翠浓和失去的孩儿了。 常氏不由得齿冷,见丈夫一幅已然被滟金迷住的样子只觉得恶心,“二爷既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还是先用些饭,再到娘那边请个安。” “再者庄子里的差事,也该和大嫂那边交待,二爷连日办差辛苦,等回来时,自然由滟金服侍您休息。” “夫人说的很是。”二老爷一脸泰然,仿佛自己真办了什么了不得的差事一般。 有滟金在一旁服侍,一顿饭就吃的活色生香。 第十章 上谱 徐家向来是在腊月二十九日祭祖,每年祭祖之时,也会进行梳理家谱、检查族中子弟德行等事务。 徐家屹立百年而不倒,就是因为对族中子弟的约束实在很严格,作奸犯科之辈,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从族谱里除名。 至于族中新生的孩童,一向是要满了五岁才能被记录在族谱中,成为正式被承认的徐家子弟的。 沛柔与沐柔、浔柔姐妹,便会在今年腊月时被记录进保存在徐家族长中手中的族谱里。 沛柔是早说定了就记在早已去了的定国公的莫姨娘名下,妾室之女,总比外室之女要好听得多了。 莫氏原是定国公的侍女,和定国公一起长大,也是最早服侍定国公的妾室,几年前因病去世,膝下并无儿女,如今有人为她添一炷香火,也算是两全之事。 上一世沛柔就是记在她名下的,可她是外室所生的事还是流传了出去。 其实公府里究竟有几位小姐,除了亲近的人家,外人根本不得而知,更遑论每位小姐的出身了。上一世她的身世流传的那样广,其实也是很值得推敲的一件事。 只是她当时心里只觉得羞愤难当,甚至觉得是自己连累得一直待她那样好的柯氏名声有坠。 却从没有想过,她骄纵的名声也流传在外,明明肩负着母亲教养之责的柯氏,为何在外还是那样受人尊敬和推崇。 前生她实在是很傻。 祭祖仪式开始之前,先为族里的的孩子们上谱。族长是一个已过古稀之年却仍精神矍铄的老头,沛柔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族长便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笔开始在族谱上书写。 沐柔、浔柔上前时也是如此。 族里还有其他的孩子,也一并在今日上谱。定国公这一支和其他的族人都并不亲近,因此其他的孩子和府里的小姐公子都不甚熟悉。等上谱仪式结束了,就开始正式祭祖。 徐家是开国勋贵,曾祖父当年是太祖爷麾下第一猛将,作战英勇,有勇有谋,定国之后受封一品国公。 祠堂修建的很气派,正中央悬挂着“慎终追远”的牌子,听说还是第一代定国公亲手书写的。 如今国公位虽然只传了三代人,香案上供奉的牌位并不多,但是几乎每一个牌位上的名字都为国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 祭祖仪式是大人们的事情,虽然他们必须也得参与,但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少了很多,只需要随着众人一起跪下磕几个头,再上一炷香就可以从里面退出来了。 徐家的孩子过了五岁就都要去外院上家学,进了腊月十五才放假。 好不容易学里放了假,头一个沛声就是在家关不住要闯祸的,偏偏最近他母亲又因为年下,自己院子里的事要发落,丈夫在外的人情要打点,还有娘家的节礼要回送,忙的焦头烂额无暇管他。 便像往年一样,十天里有八天是把他丢进了松鹤堂。 太夫人活到如今的岁数,外面的事情有儿女,家里的事有媳妇,院里的事陆嬷嬷打理的井井有条,最是无事要忙的,便是年节下也是如此。 有个孙儿作伴,又知道一个眼错他就要闯祸,当然是把他看得牢牢的,还时不时要问两句功课。 若是往年,沛声在松鹤堂自然是更呆不住的,每日便是眼巴巴的望着院门,巴不得母亲早些把他接走,活像是坐牢。 今年倒是不同了,松鹤堂里还住了个沛柔,两个人一起淘气可比一个人有趣的多了,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沛柔也很愿意陪他淘气。 沛声也实在是能闹腾,一时是要去撵松鹤堂里养着的仙鹤,说要拔了毛扎把羽毛扇;一时要把松鹤堂里小池的冰凿开,看看下头的鱼是不是还活着;一时又要堆雪人,这倒还好,只是因堆的小,丫头们一个没瞧见,那雪人就被他偷偷的带进了屋子里,没两下化了水,倒害的一个没留头小丫头进屋不防滑了一跤。 因此这一世他们的感情也和前生一样一日千里,毕竟每日回家,除了父母就只有一个只知道念书的沁声那样的哥哥,实在是令人很苦闷。 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知情知趣的妹妹,还能给他出馊主意,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祭祖之时,大人们站在队列前面,小辈依着次序站在后头,前面的人念念有词,沛声就朝着她使眼色。 沛柔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淘气,这时却并不依着他。“五哥哥,祠堂里你也敢淘气,不怕被三叔父罚跪祠堂么。” 沛声就挤挤眼睛,“我爹每次一生气就说罚我跪祠堂,可我倒是还真没跪过。” “跪祠堂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又冷又饿,膝盖还疼呢。”沛柔小声道。 她想起前生有几次沛声被罚跪祠堂,回来时还是她给他上的药。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瞻前不顾后,只要人生快意,并不计较得失。 所以前生他居然会喜欢何霓云这样的女子,她实在想不透。 是啊,前生沛声究竟是怎么遇上何霓云的? 沛声有些不屑,“说的好像你跪过似的。” 上一世她还真就跪过祠堂,甚至曾经被父亲惩罚连着跪了三天三夜。 彼时正是京城时疫最严重的一年,她从齐延的小厮那里听闻他也染上了时疫,并且高热难退,几乎有了下世的光景。 她本该是六神无主的,却忽然想起之前偶然听见的城外古刹有高僧,最善治时疫。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半夜去马厩牵出了她心爱的枣红马,偷拿了父亲的令牌,独自一人出城去找高僧求药。 那一天还是朔日,即便有星星,夜晚也还是黑的怕人。她原来是极怕黑的人,只是凭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居然也就真被她找到了那位高僧。 可高僧毕竟是高僧,她求了许久,以权势威压、以财帛利诱,都没能使得他松口。 最后她就跪在山门前,一跪就从破晓跪到了黄昏。膝盖的疼痛收拢了她心里的茫然无依,对齐延不知所起的爱慕就是她的支点。 跪到恍惚时她甚至想,若是求不到药,齐延就这样死了,或者她也可以就这样去陪他。 高僧的态度在黄昏后却忽然松动了,给了她救命的药。 她向高僧道了谢,狼狈的站起来,又一刻不停的策马狂奔去了齐家,把药交给了齐延的小厮重乔。 回到定国公府时,上上下下全乱了套张罗着要找她。扬斛和丫头们全跪在翠萼楼前,几乎要被上刑。 可她根本没力气解释,一向对她温言软语的父亲气的发疯,当下就要押她去祠堂里跪着。还是太夫人发了话,让她先歇息一天再行责罚。 她一觉睡的黑甜,到第二天黄昏才醒过来。父亲很快又来问她出府的这一日究竟去了哪里,她自然是不肯说的,跪祠堂也是她应该受的责罚。 她就真的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期间柯氏不断的来嘘寒问暖送食送水。一方面是展示她作为慈母的关心,而另一方面恐怕是怕她断水断食晕厥过去,父亲心软免了责罚。 跪祠堂毕竟是比跪高僧要好得多了,不必受日晒风吹,也不必跪自有纹路的青石板。 她就跪在柔软的蒲团上,看着面前的牌位。上面都是徐家的先祖,建功立业的男人们,和他们的正室夫人。 当然这里面不会有她那时引以为耻的亲生母亲。 跪在山门前她听着大和尚讲经,听着佛法纶音,就求漫天神佛保佑齐延;跪在祠堂里她一个人守着跳动的烛火,守着无边的长夜又求她的祖宗们。 最后齐延当然是活了过来,娶了她又休了她,她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还是他,真讽刺。 她有时候想,自己和齐延之间的牵绊那么多,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当时实在求的太多了,以至于两个原本不该有姻缘交集的人却成了夫妻,命运的红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只好快刀斩乱麻。 她求来的药也不知道最后他喝了没有,有没有起作用。 他从来没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或许那高僧也不过就是江湖骗子,给她的只是寻常草药,齐家的人随手拿起来一看就弃之不理。又或许他曾经喝下去,病好了,却实在是厌弃她,甚至都吝啬一声“谢谢”。 前生她是死在齐延的怀里的,他最后还是找到了她。 临死之前他给她的温情和泪水,不过是对将死之人毫不费力的欺骗,是他会平等的给予所有人的一种同情。 就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幸而她微低着头,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五妹妹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什么。”沛声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 “我没事,不过你若是再说话,可真要被罚跪祠堂了。”都是前生魂梦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避开的人,今生也不必挂念太多。 祭祖仪式很快就要结束了,明日是除夕。 昭永七年即将成为历史,她也会迎来新的一岁。 第十一章 除夕 翌日便是除夕,宴席就开在太夫人的松鹤堂里。因为都是骨肉至亲,也并未分男女席,只是按着辈分,小辈们在大桌旁另开了一席。 沛柔往大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夫人坐在上首,左右两边是父亲和二叔父,再次是三叔父和四叔父。 太夫人向来是不要媳妇们立规矩的,因此三位叔母皆已在座,惟有柯氏仍在一旁看着仆妇们忙碌。 她今日穿着胭红色的缂丝褙子,用金线绣了缠枝花的纹样,在灯光下看来华美异常。 下面穿的是杏黄色十六幅的湘裙,却是绣着和褙子一样的胭红色缠枝花,交相辉映。头发挽成牡丹髻,插着一只红宝石的牡丹花簪。 这一身装扮显得她越发老成,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或许是怕仆妇看她年轻,压不住场面,又或许是想和父亲站在一起看起来更相配些——父亲毕竟大了她将近有十岁。 四房的双胞胎过年才满五岁,因此还有乳娘服侍,其余的孩子都满了五岁,皆在席面上坐好预备开席。 近了年关沛柔就让李嬷嬷在太夫人拨给她的下人所居住的小院里休息,她开始执意不愿,还是太夫人发了话她才同意。 年节下有许多事情要发落,柯氏免不了常来松鹤堂向太夫人请示,她不想李嬷嬷时常出现在柯氏面前,毕竟前生柯氏曾经对她下过手。 海柔便挨着沛柔坐,才静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和沛柔咬起耳朵来。 因见二叔父夫妻并未因为之前的事吵闹起来,太夫人便令她仍搬回了父母院里。 海柔虽然只是在松鹤堂里住了两日,小孩子心性,见沛柔不与她争锋又玩得到一起,和她的关系却是实实在在要好了起来。 沛柔想起上一世她们一同相处了十余年都几乎没有过完全和睦的日子,一时有些唏嘘。 前生她和海柔的关系直到彼此都出嫁为人妇,生活颇觉不易才缓和起来。 海柔比她大一岁,前生也比她早一年出嫁,夫婿是宣瑞伯世子常毓君,也是她青梅竹马真心倾慕的表哥。 她对他的心思,比前生沛柔对齐延还要昭然若揭。 她只和这位堂姐夫见过寥寥数面,对他并不甚了解,在海柔和她有限的叙述里,他对她也是有情的。 从年少时的一枝花,一首诗,到成婚后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不过每当海柔对她说起这些,她总是很容易走神想起齐延。 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马球场初见他曾救了她,婚前的一切都是她努力去迎合他。她捧着圣旨不情不愿的嫁入齐家之后,连心平气和的日子都很少。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可是她却实实在在的看到了海柔的结局。 成婚两年之后,海柔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一日日的瘦下去,因为她只能看着她的夫婿去和院子里一直虎视眈眈的千娇百媚的女人们风花雪月。 她怎么能不瘦,最后人瘦的不成样子,只剩下腹部诡异的凸起。 她前生最后一次见海柔就是在她生产那天,一个不知死活的妾室插着她丈夫亲手打磨的玉簪去给她请安。 从来也不知道隐藏自己情绪的海柔居然也学会了不动声色,笑着打发那妾室走,只剩下她和沛柔两个人在内室里说话。 她从海柔的话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绝望的情绪,她说她以为她和她的丈夫已经足够两情相悦了,可她一有了孩子,他就迫不及待的给她院子里的丫头开了脸抬了姨娘。 有时候想想这种情分又算什么呢,还不如从没有过,嫁一个普通的男人,若他好,就和他携手过日子;若他不好,就只照顾好自己,总强过如今这样,笑不是笑,哭却也不想哭。 她吃力的站起身来,推开窗,去听窗外传来的男子的声音和女子的娇笑。 沛柔至今都还记得她那时的背影,这个场景也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 只是海柔最终也没能藏的住,动了红,早产变难产,留下一个瘦弱的男婴就撒手人寰。 那一天沛柔一直在宣瑞伯府呆到了半夜,生命突然湮灭的感觉太震撼了,让她完全忘记了要遣人去给二叔母常氏报信,给齐府报信。 等她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府里,迎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指责。她不想和她们争吵,她突然觉得很厌倦,她发现眼泪是抹不干净的,而有些人的心或许也永远捂不暖。 她想的失了神,一旁和她说话的海柔就有些不满,用力的摇了摇她的胳膊,“我刚刚和你说的你听见了没?” 沛柔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三姐姐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海柔就嘟了嘴,“不听人说话就知道走神。我刚才说,我们一起去求祖母,让爹爹和大伯他们元宵节带我们出去看灯好不好?我听说明年是兔年,灯会上会扎很多兔子灯,我想去看兔子灯。” 前生她其实是常常出门的,以父亲对她的疼爱,不过出门看灯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三姐姐从哪里知道灯会会扎很多兔子灯的?” “哦,”海柔就又开心起来,“前几天母亲带我去看了外祖母,我听我外祖母家的表哥说的,表哥不会骗我的。” 说曹操曹操到,沛柔一时有些失语,望着海柔天真的脸,她就又有些感伤,如今时日还早,或许她也可以努力去改变海柔的命运。 “那我们待会儿吃完饭就去求祖母。” “不过,”海柔犹豫了一下,“我去年去看灯的时候把父亲派过来的护卫都甩开了,父亲差点找不着我,很生气,说了今年不让我出门的。待会我们去求祖母的时候,你能不能说是你想去看,然后带上我?” “三姐姐,你可真厉害。”沛柔惊叹,她前生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好吧,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今年必须得老老实实的。” “嗯!”海柔伸手捏她的脸,“五妹妹真听话,待会儿姐姐赏你糖吃。” 沛柔失笑,见太夫人那边已经陆续开始上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沛声见他们说得热闹,一时也要凑过来,“妹妹们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沛柔就示意他附耳过来,临了却在他耳边道:“不告诉你。” 沛声就窜开了去,笑的狡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们是在说元宵节看花灯的事情。” “沛哥儿怎么知道?”海柔放下了筷子,一幅惊讶的样子。 沛柔哼了一声,“玩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一时间其他人也捂了嘴笑,沛声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再闹,只安心吃饭。 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今日是除夕,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不讲究这个。 正席也很是热闹,把润声、沁声等年纪大些的小辈捉过去吟诗作对,女眷们在旁边笑语盈盈,气氛温馨祥和。 一时就有仆妇来禀,说是皇家的赏赐到了。昭永年间,这是年年都有的事,众人都并不觉得稀奇,接旨谢恩的香案等也是诸事皆备,有条不紊。 太夫人看向柯氏的目光便更和煦了,在理家一道上,柯氏的确是样样周到妥帖。 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惯常的赏赐,宫里的徐贵太妃也另有赏赐颁下来。 徐贵太妃是祖父胞妹,是先帝庆熙爷的宠妃,一生无子,只是养了低位嫔妃所出的宛平公主。 徐家有今日的煊赫,是因为父亲是当今圣上自小的伴读,深受今上信赖。 而父亲之所以能从众多权贵子弟中脱颖而出,当时的徐贵妃功不可没。因此徐家子弟都十分尊敬这位长辈,也十分信重她的意见和决定。 前生她嫁入齐家不久,这位姑祖母就薨逝了,而后她就开始守孝,居然也凑巧算是解了她的围,至少不必每日和齐延同床异梦了。 太夫人和父亲出面和来宣旨的大太监寒暄了几句便将人好生送走了。 再回到席面上,便不如方才热闹,干脆撤了席,在宴息室里吃茶说话,等着交子之时吃饺子。 海柔就拉着沛柔凑到太夫人跟前,只说是沛柔想出门,央着太夫人允她元宵出门看灯。 海柔惯来是个皮猴,摇着太夫人的手臂不肯放手,沛柔却只拿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太夫人。 她早已经发现了,在人前太夫人向来待她是不甚亲热的。想必是怕她初来乍到,她太过疼爱她招人眼红,她也很懂得把握分寸。 太夫人被摇的受不住,笑着拍拍海柔的手,“好了好了,祖母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还说是妹妹想去玩,你羞不羞。想出去玩可以,只是须得听话,去哪都得有人跟着。灯会上人多,走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海柔霎时便欢呼起来,引来她父亲飞来一个眼神,她便又立时安静了下来,只是捂着嘴偷笑,和沛柔挤着眼睛。 沛柔见她高兴,心里也觉得很快活。 前生这年她也曾经出门去看过花灯,父亲为了哄她高兴,抱着她走遍了整条花灯街。 那兔子灯就扎在灯市两旁,每一个都活灵活现,大小也不一,的确十分有趣。 那是她第一次逛灯会,父亲的肩膀宽厚温暖,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即便是花市的繁华美丽,也比不上心中的熨帖。 等仆妇们把正厅的桌椅都撤下,重新又支起牌桌,二叔母常氏和三叔母杨氏再加个陆嬷嬷陪着太夫人抹起了骨牌。 柯氏是主持中馈的妇人,今日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没有空闲的,总有事情等着她发落,因此只在一旁凑趣。四叔母郭氏精力不济,只在太夫人身后帮她看着牌。 男人们也自有男人们的消遣,喝酒聊天,好不快意。小辈们则大多留在宴息室里。 不知沛声又做错了什么,正在被兄长沁声数落,三哥海声也在一旁听着。四哥浣声身子弱,此时正由身边的嬷嬷服侍着喝药。 海柔则因为方才的事情又挨了润柔好一顿说教。沐柔和浔柔则正在胡床上翻花绳玩,还有没有留头的小丫鬟在一旁指点,一时间也很是热闹。 竟然是只有沛柔落了单。她就想起了大哥润声。 这段时日他和前世一样,偶尔在松鹤堂里遇见,只是冷冷淡淡的朝她点点头。 沛柔环视了整个宴息室,才看见站在东边一扇打开的窗子前的润声。 今夜没有月亮,天边的星子就格外的亮。这时候的天气还是很冷的,有料峭的风吹进来,即便不是正对着窗户,也能感觉到凉意。润声却只是站着,一动也不动,像一棵挺拔的青松。 她想起前世,这个哥哥也是这样,努力的撑开树荫想要为她们遮风挡雨,却从来不言不语。 只是徐家覆灭的太快了,那时他也还很年轻。她没有亲眼见到族人死散都有锥心之痛,那么身在其中身为宗子的他呢? 还有他对她的心结。她也想早一些解开。 第十二章 心结 沛柔站在他身旁,学着润声的样子,也拿眼去望天边的星子。 他很快地就发现了她的存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五妹妹快和六妹妹七妹妹她们玩去吧,这里太冷了。” 沛柔就扬起脸望着他,“大哥哥难道就不觉得冷吗?” 润声见她不愿意走,就上前掩了窗户,“只是偶然发现今夜星光灿烂,一时贪看住了。”他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行动间有些局促。 “哥哥是在想娘亲吗?我娘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想她的时候,可以看看星星。可是我问了陆嬷嬷,人死了之后不会变成星星。” 沛柔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松子糖放在了嘴里,也递了一颗给润声。 润声想了想,接过了糖,那糖很甜,也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即便是前生她觉得自己的母亲一无是处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是她害死了闵氏。 女子在这世间生活本就不易,一言一行皆受约束,可男子就要自由的多了,若说是她母亲有错,父亲在这件事上的错便更重了。 所以当她发现润声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迁怒她、疏远她的时候,她心里只觉得不屑,于是也用冷漠回应着他的冷漠。 可她知道前生润声是想明白了的,他对她的好一直是润物细无声的,除了他到诚毅侯府为她撑腰的那次,几乎从未让她察觉。 今生她们一定会比从前更好。 沛柔捏着润声的袍角,“陆嬷嬷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远,生前相识的人会在那里相遇,有什么恩怨情仇,都可以在那里了结。是这样吗?” 陆嬷嬷当然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她只是想告诉润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逝者逝去,活着的人不必难为自己。 母亲的去世对于润声来说其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过像沛柔如今这样大,可是他见证了母亲和妹妹浣柔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弱的全过程。 他从下人的嘴里听说了‘那个女人’,他听见母亲房里的妈妈们在茶房里低声的咒骂她,每一句都不堪入耳。 可是他其实是不相信的,他不相信他的父亲,那个伟岸高大的男人,会被这样的女人所迷惑。 他没有机会亲眼见一见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是个坏透了的女人,可是他知道母亲的悲剧不仅仅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错。 在母亲的正房里,在母亲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亲耳听见母亲吩咐身边的嬷嬷,告诉她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让人偷偷的去联系与外祖父家相熟的御史,去参父亲私德不修,有悖皇恩。 他直觉母亲做错了,父亲固然不对,可是她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逼迫父亲。然而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在父母之间的事情上发言,所有人都只会当他是个孩子,他看着母亲总是在无人处涟涟的泪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父亲果然不再出门去见那个女人了,只是那几年父母的关系也并没有变得多好。 妹妹天生体弱,母亲几乎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照顾妹妹身上。 有些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妹妹刚刚被诊出患了水痘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又爆发了一次争吵。 他没有得过这种病,所以必须避的远远的。可是他实在很担心妹妹,就偷偷避开人跑到了母亲住的正房。 父亲和母亲吵架,院子里的仆妇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他很顺利的就站在了正房门外。 母亲几乎声嘶力竭,她在责备父亲,她说外面那个女人的女儿生了水痘,是父亲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来,才害得体弱的妹妹也染上了水痘。而父亲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这才知道外面的那个女人原来也有了一个女儿。 他还记得他妹妹浣柔的样子。她生的很好看,人人都说她长得就像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女。 她的性格也很好,虽然总是生病,却还是爱笑,每天都要吃很苦的药,可却一直很听话。 吃完药一定要吃松子糖,她最喜欢三沁斋的松子糖,他有时和父亲出门,妹妹就会央了他带回来。一边吃糖一边甜甜的跟他说谢谢。 那么好的妹妹,就那样离开了,也带走了母亲的求生之意。 母亲临死之前为他求来了世子的封诰。他却只是觉得很惶惑茫然。难道他就不值得母亲为了他活下来,庇护着他,疼爱着他。 和母亲的爱比起来,世子的位置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还没有想清楚,沛柔就又闯到了他生活里来。 她和浣柔一样,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也一样的爱吃松子糖。拉着他的袍角,怯怯的喊他‘哥哥’。 或者他不应该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无法再追究的事。他原本就没有窥见事物的全貌,斯人已逝,局外人的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了想,拿出装在随身荷包里的小锦盒递给了沛柔,那是三沁斋的松子糖,不知道为什么,在路过三沁斋的时候他又买了一盒。 沛柔就望着他笑,他也跟着她笑,把她的手从袍角上摘下来,握在了手心里,牵着她去和沐柔浔柔玩。 沛柔知道他大约是会慢慢改变了,他总有一日是会想通的。 她就专心的和双胞胎玩起了翻花绳,玩了几轮又教了双胞胎几个新花样,就去看润柔和润声他们打双陆。前生她双陆玩的不好,今生一定要学会了才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嬷嬷带着小丫头进来把他们请出去吃饺子,原来已近子时了。 小辈们都是不惯熬夜的,此时早已如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连沛柔也有些困意。 只海柔和沛声两个还是神采奕奕,拿着棋盘在下五子棋。 一时众人被丫鬟们服侍着去了正厅坐好,这次换了更大的圆桌过来,一家人全部围坐在一起。 先时媳妇们还要在旁边服侍,全被太夫人命令着一同坐了下来。 饺子是早就包好的,一碗碗的端上来,等上齐了众人才开始动筷。 因为是新年,饺子里也包了吉祥物事,只等着众人吃出来讨个好彩头。今日却是柯氏吃出了第一个,吐出来一看时,是一个赤金的小石榴。 妯娌里只有常氏算是嘴巧,便听得她开口,“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大嫂明年这是要给我们徐家添丁进口,开枝散叶了。” 柯氏还算是新妇,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脸红,却也还是落落大方,“借二弟妹吉言了,我自嫁过来以后,婆母慈爱,丈夫尊重,妯娌之间也和睦。看着家里的孩子们也个个聪明可爱,确实也羡慕的很。” 前生柯氏的确是在嫁过来的第二年就有了身孕,只是可惜没有能够保住,之后就添了一点小毛病,直到四五年之后才有了六郎沐声。 太夫人也很高兴,“你们那一房人丁确实单薄了些,能早日给我添个孙子孙女自然好,只是也必不操之过急,顺其自然就好。” 柯氏闻言,温顺的起身道了声“是”。 却听见常氏“诶哟”了一声,原来也是吃到了吉祥物事,是一串雕工精致的赤金葡萄。 三叔母杨氏就掩嘴笑道:“二嫂还说嘴,既吃到了葡萄,明年可得给润姐儿和海姐儿添个弟弟才是。” 杨氏向来是方正的人,此时和常氏玩笑,大家就都笑起来。 众人也都陆续吃到了各种寓意的东西,有各种赤金的小玩意儿,也有雕刻了不同纹样的金银锞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因为家里的女眷几乎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太夫人除了一品国公夫人的封诰之外,因为是公主长女,还有县主的封号。 明日新年大朝,要进宫去和宫里的贵人们说话,几乎是要在宫里呆上一日的。 吃完了饺子,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在这里给太夫人拜年。 拜年的规矩沛柔当然知道,今生陆嬷嬷又仔仔细细的教过了,她给太夫人磕完头,上前去接了太夫人给的压岁钱。 荷包比从前还要沉一些,她晚上睡前拿出来看时,是七个金錁子,雕刻的是“岁岁平安”的纹样,每个都有四五两重。 其他人大约也都和她一样是得的金锞子,只有沁声除了金锞子之外还得了一套文房四宝,听说是曾祖父曾经用过的。 他翻过年就满了十一岁了,教他的师傅说他明年满可以下场去试试考个童生回来。 太夫人听说的时候很高兴,像徐家这样靠军功起家的人家,不能承袭爵位的子弟,最好的出路就是读书,有了功名,分家之后自己也能撑起小家。 三叔父是举人,家里给他捐了一个六品的官在户部任职,杨氏出身官宦世家,见惯了娘家的兄弟们读书举业,进士及第,风光返乡,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能够争气考上进士。 幸而二哥沁声也的确很会读书,没有辜负杨氏和太夫人的期望。 她希望今生那些好的事情仍然能像原来一样发展,二哥仍然能顺利地娶到那位刘家的元娘,举案齐眉,花好月圆。 第十三章 姑姑 等到小辈们给太夫人和各位长辈拜完年,再将宫中贵人所赐之物分送各房,已经近了丑正。 小辈们困倦已极,就连海柔和沛声这两个最爱闹腾的此时也支撑不住,依偎在父母怀里出了松鹤堂。 四叔母郭氏强撑着行完了礼,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太夫人不由有些担心,临时让两个小丫鬟又去库房里找了些上好的药材包了送到四房居住的枫晚堂里。 太夫人和家里有诰命在身的女眷天不亮就都要进宫去请安,寅正便要按品大妆,这样看来,郭氏身上没有诰命倒也算是件幸事。 因为太夫人天不亮就出了门,又在宫里被贵人留下说话,回来时沛柔早已歇下,初一一整日沛柔几乎都没有见到太夫人。 初二那日在宴息室里沛柔就在太夫人怀里赖了一天。 等到初三,是姑奶奶回门的日子,柯氏、二叔母常氏和四叔母郭氏的娘家都在京里,只有三叔母杨氏出身济宁望族,娘家并无人在京,因此在家帮着太夫人待客。 姑奶奶回门都是要带着儿女的,可闵氏夫人的孝期未过,做儿女的也不好随意走动,因此只有父亲陪着柯氏去了柯太师府。 前生沛柔就很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外祖父家。 柯家的人满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可沛柔却直觉不是这样。 要说相处,她只和柯氏大哥的女儿柯明碧有交往,她总是笑脸迎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使她改变颜色似的。 这样的人像一口深井,露在外头的只有碧绿的一汪,不知道它究竟深几何,清几许。沛柔几乎是有些本能的害怕她。 国公府嫡支向来女儿少。沛柔祖父那一辈只有徐太贵妃一个嫡女,没有庶女。而父亲这一辈却只有一个庶女。 今日回来国公府的,就只有沛柔唯一的亲姑姑永宁郡王妃徐效媛。 她的母亲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生下她不久就因病过世了,她是在太夫人正院里长起来的,太夫人对她向来是视如己出,和嫡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永宁郡王原配王妃过世的早,也并未留下一儿半女,因为父亲和永宁郡王交好,在一次春宴上偶然见到了她做的诗词,便决定要求娶她为继妃。这在当时听说也是一段佳话。 说起来永宁郡王的原配王妃正是柯氏的亲姐姐。 燕梁规矩,继室在原配面前是要执妾礼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她在柯氏面前总有几分不自在,两人走的并不亲近。 等各房来松鹤堂向太夫人辞行后不久,就见三叔父夫妇陪着一位花信妇人和一个青年男子进了松鹤堂正房。 沛柔正被太夫人指点着描红,一抬头那妇人和男人已经在太夫人面前站定给太夫人行礼。 他们二人虽然站在一起,瞧着却并无丝毫夫妻之间的亲近之意。 妇人穿着宝蓝色绣葫芦纹的褙子,下身是月白色八幅湘裙,裙面上并未绣什么纹样,只是用颜色相近的蓝色丝线在底下镶了一道襕边,看起来很是清雅。 头发梳成了抛家髻,只在中间簪了一支鸾鸟点翠分心。她的容色看来并未多令人惊艳,且还有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然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却会让人联想到一株开在深山中的兰草。只是山中寂寞,让那清雅之色也沾染上了几分无人欣赏的清寂。 前生沛柔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那时她总是高贵的,甚至带着几分孤傲,国公府小姐的出身和太夫人的教养让她看起来始终是神采奕奕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的倒她。 即便她和沛柔有着相似的出身,她看她的眼神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同病相怜,反而总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太夫人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只是不动声色,笑着和青年男子寒暄了几句。。 那青年男子就是永宁郡王。 燕梁的王爷一般在皇父宾天之后才会去就藩,和皇帝同辈的亲兄弟没有一个是留在京中的。 永宁郡王的祖父也是分封了王爵的,只是因犯了错被贬为了郡王。所以皇室的这一支反而因祸得福能够留在燕京居住。 等永宁郡王给太夫人行完了礼,便由三叔陪着他去了外院歇息。 太夫人和杨氏又聊了几句,就吩咐陆嬷嬷去沏一壶庐山云雾。 杨氏闻音知雅,借口要去看看中午厨房的菜色,跟着陆嬷嬷一同退出了宴息室。 沛柔和她今生还是第一次相见,她就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穿好鞋,去给郡王妃行礼。 “沛姐儿见过姑姑,姑姑新年吉祥,万事胜意。” 沛柔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而后才笑道:“沛姐儿起来吧,真是个齐整的孩子。” 就示意身边的侍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沛柔。 沛柔大方接过,听得她笑意也有些勉强,知道她今日是无心应酬的了,正想找个借口出去,却见珠帘旁有一个如沛声一般大的男孩在探头探脑的,还故意发出些声响让屋内的人都注意到了他。 只听见太夫人笑道:“还不快过来,在那作什么怪呢。” 那男孩便笑嘻嘻的进来,在太夫人面前作了一个揖,“珣哥儿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新年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他是郡王妃的独子,也就是永宁郡王世子景珣。 “今天嘴这样甜,可见是想着我的好东西了。” 太夫人笑着摇摇头。那男孩就扑到太夫人怀里,望着太夫人笑。 “珣哥儿好久不见外祖母了,在家里可想念外祖母了,早就想来看外祖母了,外祖母可有想念珣哥儿?” 太夫人点着他的额头,“想谁也不想着你这个小魔星,我看啊,你不是想我,是想着来外祖母这里和沛哥儿一起淘气。” 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撩了珠帘冲了进来,不是沛声又是谁。就听得他惊喜的声音,“珣哥儿!我可等了你一上午了!” 景珣见沛声进来,在太夫人怀里就有些呆不住,太夫人就放开了他,假意皱了眉向着沛声道:“这可还好是你爹娘不在,不然回头又是一顿好罚。” 沛声就挠挠头不好意思,才想起来给太夫人和郡王妃请安。 见他礼数已全,太夫人也不过多苛责,只是想起来给景珣介绍沛柔,“这是你五妹妹,你们也是头一次相见,就互相给对方行个礼吧。” “外祖母可不要骗我,五妹妹那个丑八怪,不过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得这么漂亮啦?” 景珣围着她转了一圈,还要再说时,郡王妃不悦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快给你妹妹行礼。” 景珣像是很惧怕他母亲似的,老老实实的给沛柔行了一礼,沛柔自然也还礼不提。 “我和你母亲说话,也不拘着你们了,去园子里玩去吧,做哥哥的要把妹妹给照顾好。”太夫人摆摆手,看着下人们环绕着他们三人出去。 一时间宴息室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郡王妃看着沛柔的背影,目光微闪,向太夫人道:“自我出嫁后,母亲房里就没有养着别的孩子。从前我总担心母亲独自一人住在松鹤堂太过孤单,如今有了这孩子,母亲也有人做伴了。” “这孩子很好,也很聪明,确实宽慰了我不少。” 太夫人就停下了捻着佛珠的手,“说说吧,这又是怎么了,我瞧你对着珣哥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郡王妃就像泄了气似的,把所有的愁容都堆在了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态。“栖雪阁的那位又有身孕了。” “哦?”,太夫人有片刻的讶异,“那位的年纪也已近三十了吧。可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你有正室之位,又有珣哥儿,即便是再多一个庶子,又有什么关系。” 郡王妃揉了揉鬓角,像是很烦躁,恨恨道:“不过是一块肉罢了,有何可惧。永宁郡王府里还少庶子么?我只恨她要拿了珣儿来做文章。” “就是前几日,我把珣儿拘在屋里写字,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偷偷跑到了园子里去玩,这也罢了,偏偏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到了晚间我寻不到他,才知道他早就被那贱婢关在了她的栖雪阁里,说是珣儿冲撞了她,她要等着王爷回来给她做主呢。” 她说着尤不解气,扬起手里的茶杯便掼了下去,便听见清脆的碎瓷之声。 雪友忙带着小丫头忙赶进来察看,太夫人笑道:“没事,只是郡王妃失手打落了茶杯,等会儿再进来收拾。” 丫头们就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郡王妃道:“让娘看笑话了。如今在王府里,我可是连一个茶杯都不敢轻易落了,生怕让人知道以为是我怕了她们了,只敢拿个杯子出气。” 太夫人就叹了一口气,望着女儿已然红了的眼眶有些不忍,“那王爷是怎么说?” 郡王妃拿着帕子拭去了泪水,冷笑一声:“早知道他于内宅之事上是个糊涂人,谁想到竟然能糊涂至此。他竟然信了那贱婢的话,又没有人能作证,只想着珣儿素日淘气,让珣儿数九寒天的去跪祠堂。” “我求了又求,拿了过几日要来国公府见您为借口,珣儿病了不好,他才改了惩罚,松口让珣儿去他书房跪着。对我只撂下一句‘慈母多败儿’就走了。” “呵,慈母多败儿。我看有他这样的父亲,儿孙又能有何出息。”话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怨毒。 太夫人听完,知道女儿的心已经是灰了一半了,还是忍不住劝道:“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便是了,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露出形迹。” 郡王妃凄然一笑,“女儿知道,要不然怎么在府里连一个茶杯也不肯落呢。我以往总还有些幻想,如今却是看开了,或者我这辈子也只能得一个珣儿,丈夫不可靠,就只能靠儿子了。” “总归世子之位是珣儿的,只要我熬过这十几年,再娶个好媳妇,便能同娘一样了,我盼着这日子呢。” 太夫人见女儿年纪轻轻便如同老妪一般的说话,勾起心中旧事,不觉也潸然泪下。 第十四章 熙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止住泪,唤人进来收拾了碎瓷,又打水净了面,仍屏退了众人,才重新坐下来说话。 太夫人便道:“你外祖母是太祖爷最小的妹妹,太祖爷把这江山打下来的时候,她不过才是六七岁刚刚懂事的年纪。之后便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这是生来运好。” “之后嫁给了你的外祖父,两人一生恩爱,生了我和你舅舅姨母四个孩子,都还算是成器,也算是一生顺遂了。” “可是即便像她这样,也曾经和我感慨,女儿家生在世上,嫁了人便只剩一个“苦”字,操持家务是苦,服侍丈夫是苦,侍奉公婆是苦,生儿育女也是苦。” 太夫人就从榻上站起来,打开宴息室南边的窗户,松鹤堂与梅真堂有回廊相连,从此处望去,正好能看见两座院子中间的小花园。 “你再看我和你父亲,外人眼中也是恩爱夫妻。我生在周家,书香门第,自小也算知书达理,夫妻十数年风雨,一朝有了嫌隙,你父亲就纳了个大字不识的婢女为妾,还生了你四弟。” “至亲至疏夫妻,枕边人最了解你,也就知道他做些什么你最痛。即便你四弟这些年来待我也算是极孝顺,可我看着他,始终难以忘记当时你父亲将你四弟的生母领到我面前,要我喝她敬的茶的场景。” “若不是为了你们四个,我是绝无可能和他和好的。哪怕如今他人已经去了,午夜梦回我见到他,还是忍不住要埋怨他。” 太夫人又接着道:“你来看梅真院外的那棵梧桐树。你父亲说梧桐是忠贞之木,我们成婚之后,他特意去城外寻找的树苗,和我一起把它栽种在这里。” “如今斯人已去,梧桐犹在,相伴几十年,又是谁违背了‘忠贞’二字呢?” “不过都是一时的快意罢了。”郡王妃顺着太夫人的目光,也望着院中的梧桐,十几年过去,那梧桐早已经高至屋檐,可以想见夏日时是如何枝繁叶茂。 “一时喜欢,便娶回家,生儿育女;一时不喜欢了,就任由她被人践踏,甚至自己也要来踩上几脚方才满意。” “所以你这样想我其实并不觉得有错。效娘,你是永宁郡王的正妃,可也是先代定国公的女儿。” “永宁郡王是皇室贵胄不错,可定国公府也为他们景家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初是他永宁郡王求了你去,虽为继室,可前头的原配并没有子女,老郡王妃也是明理之人,我和你父亲才点了头。” “你如今既为正妃,你的儿子也就是世子,其他人再如何也越不过你去。求不得的东西不必再求,只要你不行差踏错,终究会有你的福气等在后头。” 太夫人和郡王妃在松鹤堂说话,沛柔和沛声、景珣则早就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进了熙和园。她见二人身后都有两个丫头跟着才放心。 定国公府占地阔大,内院各房的正堂都围绕着熙和园修建。北面中轴线上是历代定国公与国公夫人所居的梅真堂,再远些就是老国公与夫人颐养天年的松鹤堂。 梅真堂以东是二房居住的柏济堂,以西是三房的桦默堂。四房住的枫晚堂则在东南方,也最靠近沛柔前生所居的翠萼楼。 虽然是三人一起进园,但沛声和景珣年龄相近且都是男孩,素来就在一起淘气,自然更有话说,两个人走在一起,一路都没停下话头,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沛柔就只是在扬斛的指点下看着园子里的风景。 今生她还是第一次逛这园子。前生她出嫁之后,做梦都想回到这里。 徐家的女孩子满了十岁才会搬到园子里住,这一辈的女孩不多,园子里最热闹的时候除了她也不过住了海柔和四房的那对双胞胎。 可那时她还有其他的手帕交,春日宴万艳争芳,她和其他的贵族少女在这无边的春色里游戏,曲水流觞,管弦丝竹,春天好像永远也不会过去。 此时他们正沿着园子里最大的湖静湖散步,鸥鹭亭夏日的景色最好,静湖里种了大片的荷花,望也望不着边际。 她后来有了心事,最喜欢绕着湖边散步。 她的丫鬟织夏还曾经以这湖为灵感为她裁了一条荷叶裙,以碧绿色染料晕染湖丝,以这布料为底,用极细的银线细细的描绘出荷叶的纹理,裁剪亦不以平整为要,十六幅的裙子,每一幅的边缘都是不同的弧形。 她曾穿着这裙子去见过齐延,可落在那无意的人眼中,不过是有些怪异罢了,又哪里有半分可比拟水佩风裳,凌波湖上的自然之美。 后来也有人学她穿这裙子,可也只是昙花一现,最终无人欣赏。 湖里结的藕是脆生生的,带着清甜,在水井里镇一夜,第二日切了薄片,之后只要略微加些蜂蜜桂花,便是她最爱的消暑甜品。 出嫁之后再让人做了这道菜上来,就再也没有在家时尝的到的清甜,因此她也就不再吃了。 从鸥鹭亭沿着静湖再往南走就能到夕照楼。翠萼楼只是两层的小楼,和江南富裕人家为未出嫁的女儿修建的小楼相似,夕照楼却是典型的北方建筑。 虽然只有三层,每一层的层高都与普通的房屋不同,在夕照楼上可以俯瞰整个定国公府,甚至还能看见皇城的外城。 原本皇宫附近是不允许修建这样高的观景楼的,定国公府原来是前朝一位受宠王爷的府邸,虽然是违制的建筑,当时的皇帝也并未命令他拆除。 开国之后这座府邸便赏赐给了第一代的定国公。太祖爷也曾来府中游玩,见这座楼建制辉煌华美,也不忍心将它推倒重建。 虽然这座小楼最终没有被拆除,但为免嫌隙,夕照楼的三楼一向是以铁索铁链锁住,不能随意进入的。 此时新年已过,天气却并未回暖,湖面上仍结着冰,偶尔有园中豢养的仙鹤在冰面上行走。 靠近鸥鹭亭边的湖水冰面上凿了大洞,有时也有仆妇们服侍着主子们在这里给湖中的锦鲤喂食。 沛声和景珣见了就嚷着要喂鱼。他们三人身边各跟了两个丫头,沛声就遣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去找管园子的仆妇要鱼食,等了半日不见人来,就不耐烦起来,又说要去鸥鹭亭里坐坐。 沛柔是客随主便,无可不可。 才在鸥鹭亭里坐下时候,景珣又说该上些茶水点心,遣了身边王府里带来的一个丫鬟跟着沛声的另一个丫鬟去附近的茶房里要点心。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丫鬟了,沛柔正觉得有些不妙,就见他二人站在亭子边缘,翻身下了亭子,居然就飞快的往夕照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剩下的丫鬟连着沛柔在内一时都瞠目,景珣带着的丫鬟才想着去追,又哪里追的着。 沛柔知道这两个都是混世魔王,也害怕出事,就遣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也去夕照楼的方向找找。她身边就只留下扬斛一个。 没了沛声和景珣在身边吵吵闹闹,她反而觉得清净了不少。 重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的时候了,前生最后的日子只有纭春陪在她身旁,她是安静的性子,两个人在小院里,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那时候她的身体实在已经太差,连思考都好像没有了力气。梦里总是见到父亲、太夫人还有徐家的其他人,醒来时枕巾都是湿透了的。 后来她干脆也可以不再睡,闭着眼睛数着更漏到天明,周而复始。 这一世她醒过来不久就面临了生母的死,而后住进了松鹤堂里。 太夫人待她很好,再不能更好了,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幼童,每日里彩衣娱亲,总有觉得疲倦的时候。 生母和徐家和太夫人之间摸不着的联系始终困扰着她。还要思考如何让徐家在十几年后的储位之争上不再像前世那样站错队——她毕竟是内宅女子,对政治并没有那么关心,也不记得前生究竟发生过哪些事情让父亲和整个徐家站在了废太子那一边。 她一时觉得心里乱的很,就站起来在亭里四处走动。 扬斛以为她是被兄长们撇下有些不高兴,便笑道:“园子里四处都有人看守,即便是那两个小丫头找不到少爷们,其他当差的仆妇也总有见着他们的,五小姐不必担心。” 扬斛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过来,脸上尤有泪痕。 沛柔才发现原来也是熟人,是景珣后来身边的大丫鬟,名叫冷金的。 还没有说话就跪在了扬斛面前,“奴婢是王府的家生子,是服侍世子的。方才追过去实在是找不见世子爷,园子里的路也不熟,还请姐姐帮着找一找。 “若是郡王妃知道世子爷不见了,只怕奴婢一家都要被发卖了,还请姐姐救命。” 扬斛一时也被吓着了,下意识的去看沛柔,才要拒绝时,便听沛柔道:“扬斛姐姐也去找找五哥哥和世子他们吧,我一个人在这也无事,想必马上去拿鱼食和茶水点心的姐姐们就回来了。” “我方才恍惚听见五哥哥说要去夕照楼看看,你们不妨还是去那找找。” 见扬斛仍然不愿,冷金立刻给沛柔和扬斛各磕了一个头,“还请姐姐救命。” 扬斛只好点头,向沛柔道:“那小姐在此稍坐,我去和那边的仆妇说一声让他们去松鹤堂传话,还是把寒客或是雪友姐姐请到这边来好些。” 沛柔就点点头,让她快随冷金过去不提。 第十五章 景珣 等扬斛随着冷金往夕照楼往方向去找人,一时间真是万籁俱寂。 左右无事,沛柔就开始闭目养神,风声也是安静的,偶尔从遥远的水面上传来几声鹤鸣。 没多久她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右边的肩膀,转身去看时,却发现并没有人,然后就被站在她左边的景珣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们是去夕照楼里玩了,结果却居然跑到这里来吓唬她。 虽然被吓着了,她也并未表现出来。她是熟知她这位表哥的,若是发现你被他捉弄着了,只怕就要次次都来捉弄你。 果然他见沛柔并未被吓着,就觉得有些无趣,“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徐沛柔那个丑八怪去哪里了?” 沛柔一时有些失语,她的名字可从来没有和‘丑八怪’这三个字连在一起过,也不知道沐柔是怎么得罪了他。 “世子说的想必是六妹妹了,她如今在家里排行第六,改了名字叫沐柔。我是定国公的女儿,生母是过世了的莫姨娘。” 景珣就摸了摸鼻子,凑到她身旁,像要看清她究竟长什么样子似的,“这也太奇怪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 前生他对沛柔的出现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他同他的父亲永宁郡王一样,都爱在美色上留心。 虽然是表兄妹,可郡王妃对沛柔的态度一直都并不太友善,因此她和景珣的关系一直是不近不远,只是有时遇见了也会缠着她说话。 她对景珣的耐心向来欠奉,懒得再回答他这无聊的问题,“世子若是想知道我的来历,不如还是去问祖母。我年纪也还小,有些事情也记不清了。” 景珣就凑的更进了些,“算了,这也不要紧。知道你是大舅舅的庶女就够了。不过你比原来的五妹妹可好看多了。” 虽然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可是这距离也还是莫名的让她感觉到危险,她立刻站了起来,要往亭外走。 “世子的丫鬟正在找您,您既然在这里,我去让那边的仆妇去把您的丫鬟找回来。” “不必去了,她们知道我在这。”景珣见她要走,站起来张开了手挡在亭子的阶梯上。 这算什么?简直就像街头恶霸在调戏良家少女。 沛柔盯着他,“那想必也是世子让人把我的丫鬟叫走的吧。” 景珣见她语气不善,将手收回来,“你别这么凶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丫头们都在多没意思。你别叫我世子了,你也叫我表哥吧。” “那世子的话可说完了?若是说完了,我要回松鹤堂去了。世子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去枫晚堂看看六妹妹和七妹妹在不在家。” 燕梁女子回门也多有不带庶出子女的,四叔母身体不好照管不过来,想必是不会带着双胞胎回娘家的。 “她们俩有什么好玩的,一个呢逗一逗就哭,跟个泼妇似的;另一个呢怎么逗也没反应像根木头。”景珣就翘着二郎腿在亭边坐下,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 永宁郡王和定国公一样都是当今天子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也为了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是如今宗室王爷里最受皇帝宠信的一个。 景珣却一点也没像了他父亲,前生文不成武不就,还流连青楼楚馆落了一个纨绔之名。 姑姑是太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儿子,这是她前生一直不得其解的问题。 反倒是永宁郡王的庶长子很有父亲的风范,在西北也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庶长子的生母是永宁郡王侧妃许氏,和宫里的许贤妃正是姐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景家的两兄弟就被许家的两姐妹迷的神魂颠倒。 许侧妃出身既高,有宫里得宠的姐妹,儿子教养的又好,景珣母子在永宁郡王府里就有些被动,几乎要坐不稳世子的位置。 沛柔虽然是庶出,可毕竟是定国公唯一的女儿,父亲又是皇帝的肱骨之臣,有了这样的媳妇,景珣的地位自然也更稳当了。 彼时沛柔正因齐延伤情,也确实是对他死了心,准备认命的听从家里的安排嫁进永宁郡王府。 可临到下定,永宁郡王府却忽然改了主意,另聘了柯太师的长孙女柯明碧为世子妇。从那以后,两家的交集就少了很多。 沛柔并不想嫁给景珣,听闻此事只是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去深想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两家是世交,郡王妃更是她亲姑姑,虽然平时对她也多有不满,可也不至于做出这样伤两家情分的事情来。 她前生可真是个棒槌,居然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多想一想,难怪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当时两家要亲上加亲的风声都已经传了出去。 前生听闻永宁郡王要再度和定国公府结亲,世子要娶定国公独女,沛柔的死对头恒国公赵家的五娘赵姿龄曾经特意在当年的春宴上嘲笑她:“宗室的纨绔子弟和公府的骄纵千金,当真是绝配。”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悔婚并不是一件小事,婚姻并不仅仅是结两姓之好,更多的是政治资源的交换和政治立场的声明。在这种情形下悔婚,无疑是对定国公府的羞辱。 昭永年间两家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一起的盟友,可永宁郡王居然不惜得罪徐家也要悔婚,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她想要让徐家逃离抄家灭族的命运,恐怕的确就要从此时着手,从细微之处发现问题。 沛柔就突然对今日郡王妃的表现感兴趣了起来。“表哥平日在王府里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平日里都和祖母一起,等过了十五就要和姐妹们一起去上学了,所以祖母最近在告诉我描红。” 景珣见她回转过来,待他不再那么冷淡,就显得很高兴,也没有深想。 “我爹给我请了两位先生,早起要跟着武师傅打拳,下午和文先生一起念书。进了腊月二十才放的假,这几日每日也要在母亲的书房里写一百个大字。因为今天出来拜见外祖母,倒还没有写。” 沛柔便佯装惊讶,“姑姑的学问很好吗,还有自己的书房?” 景珣就一骨碌坐直了,像很骄傲似的,“我娘是外祖母亲自启的蒙,也是外祖母告诉她读的书,她在你们府里原先住的地方有一屋子的书,叫什么‘寒烟阁’的,你没有去过吗?” 沛柔摇头,“我今日才是第一次逛这园子。” 景珣拉了她的手就要走,“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看。” 沛柔被他扯的一踉跄,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的手,“我的丫头会找不见我的,我看我们还是等她们回来了先去松鹤堂,既然是姑姑的旧居,让姑姑带我们过去看看岂不是更好?” 说到这里,沛柔有些犹豫的道:“不过我看姑姑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似的,是不是表哥又淘气惹姑姑心烦了?” 景珣人已经蹿到了亭子外,就不悦地踹了一脚脚下的石子,“不是我。府里的侧妃又有了身孕了,前几日我不过是在花园里玩,她非说是我冲撞了她,我爹就不分青红皂白罚我跪了一场,我娘也挨了他好几句重话。” 沛柔注意到他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我爹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宁肯信那个老妖婆也不肯信我和我娘。” 沛柔突然觉得重生在这个年纪真是一件好事。她只是随便一问,便可以引来想要的答案,后来的景珣虽然纨绔,可也不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 她心下了然,景珣话中说的应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许侧妃了,未来王府里会有一位备受宠爱的小县主。 这也难怪郡王妃心烦,未来的十数年间,直到许侧妃身死,王府的后院才真正属于永宁郡王妃和未来的世子妃。 在昭永十七年太子被废之前,永宁郡王应当和徐家一样是坚定的保皇党。在太子被废之后,父亲反而不知道为何站到了被废的太子那边,和后来上位称帝的三皇子对立。 柯太师是废太子的老师,和太子有扯不断的关系,永宁郡王府娶了柯家女为妇,应当也是跟柯家有相同的政治立场。 然而这和徐家的立场并不矛盾,那他们家又是为何要舍近求远,不顾两家多年的情谊和名誉做出悔婚的事情来。 若说和他向来宠爱的许侧妃有关,就更说不通了。废太子是许贤妃所出,算是许侧妃的外甥,许家是天然的太子党。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骄纵不驯的名声在外,所以姑姑也不愿意娶她为儿媳? 可是柯明碧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她的好。而且这是必然会得罪自己的娘家的。她能在永宁郡王府屹立不倒,靠的可不全是正妃之位,更多的还是定国公府这个娘家。 怎么想都不对。 太复杂了。 沛柔就又想事情走了神,景珣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重生之后她太容易出神了,这几乎成了她的一个缺点,应当改掉才是。 在这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才突然想起来,“五哥哥去了哪里?”前生她求沛声替她向齐延传个话他怎么说也不肯,今天倒是就放景珣和她在一起单独说话。 “五妹妹,我在这。” 沛柔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原来沛声竟然就坐在亭外的一棵榆树上。她不由得冷冷一笑,说他是个猴子可真没说错。 “五哥哥可真是好身手。我应当告诉三叔母一生才是,免得她总是说你一无是处。” 沛声就三下两下从树上下来,“五妹妹怎么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去告我的状。” 沛柔还要再说时,却见冷金那丫头从树丛后转了出来,给众人行礼。沛柔往园门的方向一看,正见寒客带着方才去取鱼食的丫头往这边过来,于是就先压下话头暂且不提。 第十六章 侧妃 寒客给众人行了礼,便听她笑道:“如今虽然开了春,天气却还冷,在亭中休息久了只怕还要伤风,奴婢遇见了五少爷身边回去取茶水点心的丫鬟,就自作主张让她们先回了松鹤堂。” 寒客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主子们面前素来是有脸面的。 沛声便道:“寒客姐姐说的是,我看我们喂完了鱼就早些回去吧,只怕也快要开席了。” 沛声难得乖觉,沛柔也不戳穿他,和沛声景珣一起洒了鱼食便一同出了园子。 路上沛声就不动声色的凑到了沛柔身旁,“我爬树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啊。” 沛柔有心要晾他一晾,只装做没听见。 沛声急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沛柔就加快了脚步还是不理他。 等到了松鹤堂里,果然见诸事齐备准备开席了,太夫人一见他们回来便笑道:“可是在园子里玩的不愿意回来了。” 景珣就上前道:“外祖母,你们家的园子真好。等天气暖了,我能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太夫人搂了他,“这可不是外祖母说了算的,你要问你娘。你得听她的话才是。” 景珣就在太夫人面前撒娇,“我听我娘的话,我娘也得听您的话,您就让我娘同意我来这里住吧,我一定再不淘气的。” “这个珣哥儿。”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太夫人就点着他的鼻子,“我听你娘说你现在每天要写一百个大字,什么时候拿来我看看,若能都写的工整有力了,我就让你娘把你送过来住几日。” 景珣就看着他娘,“这可是外祖母说的,娘你听见了吗?” 郡王妃的脸色看着比方才要好多了,听见儿子这样说话,也忍俊不禁,却仍板着脸教子。 “你外祖母说一百个大字全要写的工整有力,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我看你能写成这样,只怕是要到了明年了。” 又挽了身旁杨氏的手,“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学学你沁二哥,读起书来是再不要人操心的。” 三叔母就笑道:“我看珣哥儿就很好,每日还能静下心来写一百个大字呢。” 她指点着沛声,“你再看看这个,比珣哥儿还大了两个月,每日里能写一百个小字都是谢天谢地菩萨开眼了。” 沛声原本老实的站在一旁,听见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不由得着急起来,喊了一声“娘”。大家就又笑了起来。 沛柔一直只是安静的听着,听到有趣处,也跟着笑笑。 等到开了席,沛声就坐在沛柔身旁,怕她心里还有气,一直陪着小心。 一时饭毕,太夫人和郡王妃进了内室歇息,景珣被安排在西厢房里由沛声陪着,沛柔则歇息在她的碧纱橱里。 今日事多,沛柔有些睡不着,于是便拿出了早晨郡王妃赏她的荷包,拆开看时,是一块小儿手掌大的羊脂玉佩,雕着竹报平安的图样。 于郡王妃的身份地位而言,这份见面礼只是不轻不重。 沛柔就又翻身取了前日宫里太妃赏的物件,她当时有些惊讶,她不过入府才半个多月而已,太妃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太妃赏赐下来的也是一块羊脂玉佩,她们姑侄俩倒想到了一起。 上面雕的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脚下还踏着一只绣球,十分神气可爱。沛柔是昭永二年出生的,属相正是狗。 把玩了一会儿,沛柔才睡下半刻,迷迷糊糊间就听见有人轻叩窗板的声音,她起身去看,不是沛声又是谁。 他身量不够,就搬了一个花盆过来,人踩在花盆上,在窗外和沛柔说话。 “五妹妹,我也不是有意去爬树的。珣哥儿说他想和你单独说话,我怕他捉弄你觉得不妥,才爬到树上的。” 沛柔原先也没想去杨氏那告状,不过是想借此事拿捏拿捏他,听见他这样说,心里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以后可不要去爬树了,要是从树上摔下来,可有你好看的。” 沛声就开心起来,“我就知道你是担心我从树上摔下来,你就原谅我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过,你打听永宁郡王府的事情做什么,我曾经听见我娘对我爹说让他不要管永宁郡王府的事情。” 沛柔有些讶异,景珣在这个年纪没有城府,可沛声却居然发现了她是在套景珣的话。“只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我可是第一次见姑姑。” 她到底没有忍住,“三叔母原话是怎么说的?” “只要你不告诉我娘我今天去爬树了,我就告诉你。”沛声对着她眨眼睛,恍然间有了后来那个不羁少年的神采。 果然五哥还是五哥,沛柔道:“原来就没打算去告你的状。你快说吧。” “我娘说,‘永宁郡王府里的事复杂的很,若不是仗着宫里那位,府里的那个又怎么敢这样嚣张。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只怕连大哥都无能为力。” “现在是皇子们都还小,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是怎样光景呢。效娘也只能是熬着了。” 沛声说完就开始低头沉思,“府里的那个应当就是珣哥儿说的那位侧妃了,那宫里那位呢?郡王府里的事和皇子们又有什么关系?” 沛声到底年纪还小,若是前生的她乍然听了这样一席话只怕也是一头雾水。 宫里那个当然是指许贤妃,从一入宫就是盛宠,连她的儿子也是子凭母贵颇受今上宠爱。 因为皇子都还小看不出能力,才没有分出明显的区别,等皇子再大一些,可就不是如今的太平光景了。 杨氏不愧是官宦世家养出来的姑娘,见事明晰长远。“我也不知道。五哥哥还是快回去吧,待会被三叔母发现你偷跑出来可真要挨罚了。” 沛声一拍脑袋,很慌张的样子,“出来的有些久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也没等把花盆归位就一溜烟的跑了。 等众人午睡起身,在松鹤堂的宴息室里又闲话了一会儿,就见三叔陪着永宁郡王大步流星地进了松鹤堂。 永宁郡王的神色有些不豫,给太夫人作了一个揖,便听得他道:“方才有小厮来报,说是府里出了一点小事,小婿恐怕要和王妃先回府中。” 太夫人听闻未见丝毫不悦,“既是如此,效娘你就先随姑爷回府吧。总归都住在京城里,下次再来看我也是一样。也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叫她有空也出来走动走动。” 永宁郡王便笑着应是,携王妃和儿子告退,由三叔夫妇送出了府。临走前景珣还依依不舍,和沛柔约定了下回来一起去寒烟阁看看。 郡王妃听见提到‘寒烟阁’,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沛柔,见她落落大方的给自己行礼,也就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回了王府她才知道原来郡王说的小事,是栖雪阁的那位又闹了不舒服。 既然是如此,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何必拖着她一起回来。 她先打发了景珣回正院写字,便随着丈夫一同去了王府东边许侧妃所居的栖雪阁。 她很少踏足妾室居住的地方,栖雪阁名字虽然清雅秀气,却是三间两进的院子。她跟着丈夫的脚步踏进正房,便觉得格外的寒冷。 永宁郡王虽然当年也是圣上的伴读,但却实实在在是个武人,并不喜欢诗词歌赋古玩金石,栖雪阁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虽然富丽堂皇,在她眼中却实在是庸俗不堪。 此时许侧妃正躺在床上,俏脸白生生的,像是没发现她也在似的,只拿一双水涟涟的眼睛看着郡王。 王爷就大步上前扶起她,“绒娘,小厮说你今日一直腹痛,可请了大夫来,现在可好些了?”许侧妃闺名绒眉。 许侧妃就依在他怀里,低声道:“回王爷的话,妾早起便有些不舒服,等到中午也并没有好转,心里害怕,就拿了王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了一位太医来看。” “不知怎的,还惊动了宫里的贤妃娘娘,娘娘又另派了一位太医过来。两位太医给妾诊治了,都说并不妨事,只是胎儿在肚里渐大,妾还有些不惯罢了。” 郡王妃便道:“许侧妃无事便好。只是我瞧着室内似乎没有点炭盆,有些寒浸浸的,银丝碳都是按份例送足了吧,因你有了身孕,我让他们每个月多送了十斤过来。可还够用?” 她像是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郡王妃,却也不动,只似笑非笑,“郡王妃一片好意,妾心领了。只是妾如今又有了身子,居然并不太怕冷,因此才没令他们生了炭盆。” 又转头向郡王道:“说来也是奇怪,妾当年怀着珅儿的时候倒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这个淘气,总闹得妾不得安生。” 景珅便是永宁郡王的庶长子,向来乖巧伶俐,很得他父亲喜欢。 郡王妃冷笑道:“珅儿过了年也有十岁了,侧妃怀着珅儿的时候,可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年纪渐长,自然身体也不比从前,正该擅自保养,少用心思才是。” 许侧妃听得她讽刺自己的年纪,又暗暗牵出前几日她算计景珣的事情,不由有些恚怒。 正要出言反击时,便听得永宁郡王冷然道:“王妃若是无事,便早些回正院去吧。珣儿是个一刻无人照管就要生事的性子,王妃平日要多上心才是。” 她早已懒得看他们郎情妾意,听闻丈夫又提及儿子,心中亦是深恨,只不动声色的行了礼,便告退回了正院。 第十七章 灯会 回门的姑奶奶并不会留在娘家用晚膳。近了酉初时分,众人就陆陆续续回府,都进了松鹤堂用晚膳。 从外祖家回来的海柔显然很是兴奋,拉着沛柔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沛柔只好强打起精神回应,以免引得她不高兴。 用过了晚膳,或许是见海柔说的高兴,怕她今日没有出门心理有了落差,父亲让她坐在她膝头,温声细语的问她今日过的怎样,和兄长们在一起有没有不高兴的话。 她就一一回答了。 和前生不同,她今生仍然很爱她的父亲,可是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生母临死前的眼神分明是有不甘和不舍的,带着无尽的遗憾而去,而活着的人或许也有悲伤,却仍然可以娇妻美妾,富贵荣华,她实在觉得很不公平。 前生她死了之后?齐延是不是也就和何霓云以及他们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让另一个女人做了陪衬,而后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没有答案。 又过了十几日,到了元宵佳节,因要带小辈们出门看灯,众人一起在熙和园中一处叫满庭芳的轩馆中用了晚膳,便各自回了院中预备出门。 过完年后几日李嬷嬷便执意要回来当差,沛柔想着她独自一人在院中也是长日无聊便由着她回松鹤堂服侍。 此时她正帮着沛柔系着披风的带子,满脸都是心事,却欲言又止。 沛柔出门看灯,护卫是父亲的亲兵,身边带的仆妇则主要都来自梅真堂。 李嬷嬷大约是担心灯市人多,柯氏的人看不好她。每年在灯会集市上走丢的人都不少,哪怕是豪门权贵也有丢失了孩童的。 可沛柔却知道柯氏并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更何况身边还有父亲在场。 父亲做事向来谨慎,像今日这样府里有不少人要出门的,他通常都会吩咐人在灯市上布暗哨。 她就牵了李嬷嬷的手,“嬷嬷不必担心,今日意姐儿是随着父亲一起出门,意姐儿会听父亲的话,不会乱跑的。” 在无人处她仍然自称“意姐儿”,李嬷嬷将母亲视作亲女,这是母亲取的名字,斯人已逝,这样也算是小小的宽慰。 李嬷嬷拍拍她的手背,在松鹤堂住了月余,沛柔也长胖了些许,手背开始饱满起来,更显得柔嫩白皙,有些像这个年纪的孩童应该有的样子了。 “姐儿可千万记得不能乱跑,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只管遣了身边的人去买就是了。” 沛柔就点点头,辞了太夫人和李嬷嬷,由陆嬷嬷牵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梅真堂去。父亲和柯氏已经穿戴整齐,润声也站在一旁,只等着她过来就可以出发。 沛柔就笑着过去牵了哥哥的手,要和他一起出门。 润声就苦笑了一下,含蓄道:“五妹妹今夜跟着父亲和母亲好好玩,灯市上人多或许有些乱,一定要小心。” 沛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大哥哥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母丧未完,不好随意走动。”他的声音很平稳,里面的感情很淡,听不出伤心。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若不是答应了海柔要陪她去看灯,她也不想出门了。 庶出的子女当然也要为嫡母守孝,更何况她的母亲也才过世不久。不知道这样润声会不会误会她。 或者是看出沛柔神色中的犹豫和自责,润声像是感到抱歉似的,“妹妹出门好好玩,若是看见了好看的花灯,千万记得给我也带一盏回来,我可以挂在小书房里。” 出门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沛柔就对着他笑了笑,“沛姐儿记住了,一定给大哥哥带回来。” 等到了外院的轿厅,长辈们自去寒暄,海柔却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沛柔立马跑到了她身边埋怨道:“怎么来的这么慢,现在都快酉正了,没等到戌正就必然要回府了,算来也没几个时辰好玩。” 沛柔就歉意的道:“今儿比昨天又冷了些,大毛的衣服原本都收起来了,临时要找,就耽误了点时间。” 正说着,就听见常氏的声音:“海姐儿,和妹妹说两句话就快过来吧,马车已经备好了,早些出门也可以早些回来。” 海柔就笑着和她挥挥手,跟着常氏和姐姐出了月洞门。 她一走沛柔才有余裕观察轿厅里的人。二房似乎只去了夫妻二人和润柔姐妹,并没有带上海声。常氏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庶子,没想到居然做的这样明显。 三房倒是人都到齐了,三叔父生在权贵之家能得举人功名,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当年还曾经得到过先帝的夸奖,让权贵子弟都已三叔为榜样。 杨氏更是出身官宦世家,百年书香沉淀在身上,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 过完年似乎沁声的个头又长了不少,如今看来已经很有少年郎的风仪,和父母站在一起像一幅协调的水墨画。 只有沛声正朝着她的方向看,挤眉弄眼的,像是很想过来搭话似的。 让她觉得有些讶异的是,向来身体不好的四叔母今日居然也要出门。 她毕竟也还是年轻妇人,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杭绸褙子,只在边缘镶了绣了兰草的襕边,袖口和领子还絮着毛边。 头发简单的挽成了纂儿,也只插了一只雕成玉兰花形的白玉簪。裙子是豆绿色的八幅湘裙,只在其中的一幅上绣了兰草图。 或许是上了粉的缘故,她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常年病弱的样子。发现沛柔正看着她,并不以为忤,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便转身牵着四哥浣声随着丈夫出了门。 双胞胎则由乳娘牵着,跟在嫡母身后也出了门。 大房坐的马车落在最后,也是最华丽的。与沛柔当日进府时的马车不同,今日所坐的马车其实是国公夫人出门专用的。 马车里十分宽敞,所用的帘子和靠枕都是可抵万金的蜀锦所制,即便是夜晚看来也是精致非常。 车里早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才用过晚饭,沛柔并不觉得饿。 父亲骑马走在前面,马车里只有沛柔和柯氏两个人,算来这还是今生她第一次和柯氏独处。 才坐下来,柯氏就招呼她用点心:“沛姐儿,这些点心都是梅真堂小厨房自己做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挑了喜欢的用一点吧。” 前生此时她们已经相当亲密,柯氏自然不会像这样有些客气的和她说话。沛柔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于是只是点点头,然后习惯性的捡了一小块自己爱吃的核桃酥,“谢谢母亲。” 柯氏便温柔一笑,“姐儿喜欢吃就好。若是吃了觉得好,就让小厨房里的厨子给你做了送一些到松鹤堂里。” 沛柔就摇了摇头,“祖母说点心不能吃的过多,对牙不好。而且沛姐儿吃了点心就会吃不下饭,祖母说小孩子吃饭最重要,要长身体。” 柯氏摸了摸她的头,“姐儿真乖,正该听祖母的话才是。姐儿如今在松鹤堂里住的好不好?要不要也搬到梅真堂里住一段日子,也和你大哥哥作伴。” 这是还打着教养她的主意吗? “沛姐儿喜欢祖母,祖母说若是想哥哥了,去梅真堂找哥哥玩就是了。只是哥哥平日里要读书,也没空陪沛姐儿玩。” 柯氏便笑着看着她不再说话。 幸而灯市离定国公府也并不远,就在城中的朱雀大街,大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就到了灯市旁边的灯笼胡同。 众人陆续下了车,海柔便跑到了沛柔身旁。 有海柔在,总比和柯氏独处要好。润柔看着妹妹欢快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怕有前科的妹妹惹事,就也和沛柔她们结伴。 灯市可游玩的去处有很多,因此便大房二房结伴,三房四房结伴各去游玩。约定了戌末在灯市上最大的酒楼醉春楼里定好的包厢看完焰火表演,亥时一刻再一同回府。 灯市果然和沛柔记忆中的一样繁华非常。燕梁开国至今三任皇帝都可以算是明君,百姓安居乐业,百业俱兴。灯市的繁华不过是盛世的一个缩影。 灯市主街道非常宽敞,两边都扎了兔子形状的灯笼,绵延十数里。 前生沛柔和家里的其他孩子都并不相熟,只是跟着父亲,父亲也就把她放在肩头逛完了整个灯市。 而今生她和姐妹们相处的很好,见她能融入这个大家,父亲也觉得很欣慰,因此只在孩子们后面默默陪伴。 海柔难得出门,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花灯看,也还没忘了问一些无聊的问题,“你说为什么扎的灯笼全都是兔子啊,为什么不扎些别的小猫小狗小老虎什么的,真的就是因为今年是兔年吗?” 她自顾自的往下说,“而且往年好像也并没有看见有这样长的动物形状的灯。” 润柔一面盯着妹妹们怕她们跑远,一面道:“我听说是因为宫里的许贤妃属兔,所以皇上才下令让人扎了这些灯的。” 润柔过完年已经有十二岁了,她为人温和守礼又聪慧大方,权贵或是清流家的女孩都和她相处的很好,有不少手帕交,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这些兔子灯的确是皇帝为了自己的宠妃而扎的,前生沛柔是过了几年才偶然听人提起这件事的。 而且不光是上元节当日,这些花灯还将继续照亮燕京的夜晚长达半个月的时间。 灯市有十几里长,兔子灯也就绵延十几里,里面燃的都是灯油,且都是明火,需要有专人看守,若有损坏还要替换,所费人力物力颇巨。 听说曾经有御史上书,言花灯之靡费,皇帝当场就摘了他的官帽,革了他的功名并且永不再录用。 而后就再无人敢在这些事情上置喙,可许贤妃在民间的名声也就随之一落千丈,在一些茶馆里甚至还有大胆的说书先生,把许贤妃几乎说成了狐媚祸国的妲己。 第十八章 赵五 皇帝原本是个明君,可是只要一遇见与许贤妃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理智。 前生许贤妃突然薨逝的时候,沛柔已经不是懵懂的孩童了,对当时的情况记忆深刻。 贤妃的猝然过世后来被查明与当时也颇有宠爱的齐淑妃有关,淑妃立刻就被废为了庶人,在冷宫中以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 后宫诸人,有不少曾与贤妃为难过的嫔妃与其母族俱被帝王的雷霆之怒波及,或被打入冷宫,或者直接没了性命。 她们的母家则或被罢官,或被夺爵抄家。 即便是与贤妃之死并无关系的官宦勋爵也是动辄得咎,京城中一片凄风苦雨,人人自危,依稀又有了先皇元昭末年宁远大将军阮凛叛国案发之后的样子。 淑妃作为谋害许贤妃的主谋,其出身的诚毅侯府几乎也要被夺爵。旨意都压在了案头,却突然传来齐家二子,也就是齐延的二哥齐廵在西北战死的消息。 齐家的成年男子诚毅侯和诚毅侯世子皆在西北前线,家中只剩孤儿寡母。 齐廵的遗孀正怀着遗腹子,抱着丈夫的牌位和其他人一起跪在皇城下。 因为这样,尽管齐家的爵位保住了,地位却也是一落千丈,从原来排得上号炙手可热的勋贵一下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底层。 齐家原本在西北的兵权也被收了回来,全家的男子都在家中赋闲。 直到齐淑妃所出的三皇子成了储位之争的赢家,齐家才重现了开国时的辉煌。 可那是踩着他们徐家人的性命才换回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贤妃是在昭永十年的夏天过世的,距离现在还有两年。 徐家这一代并没有人入宫为妃,这件事对徐家唯一的影响就是父亲在齐家兵权被卸以后被皇帝派往西北。 直到四年后,贞惠公主被送往西北与敕勒王和亲之后才被召回。 也就是因为如此,前生柯氏才能肆无忌惮的将沛柔养成了那样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灯市两旁有不少的铺子和小摊,小摊上的东西大多粗劣,前生她觉得新奇也曾买了许多,回府后不过把玩片刻便丢在了一旁。沛柔想起要给润声带一盏花灯回去的事情。 她记得前生京城有一家叫“成珑记”的铺子花灯做的最好,每年不同的节日都会做一些款式别致且数量有限的花灯售卖,颇受燕京贵族和官宦之家喜爱。 此时这间铺子正在眼前,她自然是要进去逛逛的,海柔却还没有看够街上的花灯,并不想进铺子里逛,因此便跟着父母和姐姐先去前面看人猜灯谜。 柯氏逛至一半突然闹了不舒服,父亲就令仆妇们服侍着她先行回府。 一般讲究的人家都会在上元节之前把家中需要用的花灯都采买妥当,上元节当日虽然铺子里也摆放了琳琅满目的花灯,但其中的珍品数量却少。 况且沛柔来的时间也不算早了,此时能称得上是精美的花灯只剩下摆在货柜正中央的两盏。 两盏灯皆是用琉璃制成的,一盏灯上绘了寒宫玉兔的图样。一只雪白的月兔闭着眼睛卧在桂花树下,以落花描绘出微风,上悬明月,下有宫室。明月处恰是花灯中烛芯所在之处,精致非常。 另一盏灯则是蟾宫折桂的图样,用极大的篇幅描绘了桂花树,树旁有云梯,一只兔子背对观者攀爬在梯上。同样也有一轮明月高悬,以烛火照耀。 今年是大比之年,想必这样的花灯是为了讨那些有赴考子弟的人家的好。 两盏花灯都很有趣,蟾宫折桂可以送给大哥润声,剩下一盏寒宫玉兔可以带给太夫人。 沛柔正和父亲说话请父亲将它们都买下来,却突然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童率先出言:“父亲,这两盏灯小五都要了。” 沛柔下意识的就眯了一下眼睛,恍然又成了前生那个骄纵的公府千金。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除了恒国公赵家的五娘赵姿龄不会再有别人。 前生她和赵家的五娘被坊间的那些纨绔子弟并称“京城双姝”。 定国公徐家和恒国公赵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开国时分赏诸位有功之臣,徐家在武将中份属第一,得封一等定国公的世袭爵位。 赵家在前朝就是贵族,太祖起事一呼百应,赵家也顺势而起,最终也得了一等恒国公的封赏。 徐家得封国公的时候连腿上的泥都还没有洗干净,又让赵家人如何心服口服。 先帝爷的原配皇后在先帝继位后不久就薨逝了,继后就出自恒国公赵家,为先帝育有一子云阳王景裕,虽然是皇后,却并不见宠。 而徐家送进宫的女儿虽然无子,却是元昭年间后宫最为受宠的妃子,甚至先帝怕她膝下寂寞,还过继了一个公主到她名下。 最后也是徐贵妃支持的太子成为了下一任帝王。 赵家的女儿成了太后,可她的亲子云阳王景裕在今上继位之后前往封地就藩,之后不久就病逝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 而徐贵妃膝下的宛平公主虽然有儿有女,却是远嫁东北肃昌侯蒋家,几年也难得回燕京一次。 前生她和赵家的五娘相识的日子与如今相差无几,二月是她祖母的五十寿宴,前生她很依赖柯氏,几乎片刻都不能离开,也就跟着柯氏也去了恒国公府赴宴。 她听闻柯氏介绍沛柔是徐家的五小姐,且和她一样用了红宝石的首饰之后,立刻就对她产生了敌意,沛柔那时也是爆竹脾气,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对头。 幸而两家关系原本就不好,有所往来也不过是面子情,就随她去了。 前生那么多的贵族小姐,惟有她们并称“京城双姝”,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在家都行五。 以出身论,沛柔虽然是定国公庶女,却也是唯一的女儿;赵姿龄虽然是正经的嫡女,却并不是出身能够袭爵的世子一脉,她父亲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连沛柔的三叔都比不过。 以性格论,她们皆是骄纵任性,目下无尘,爆碳一样的性子。以样貌论,长成之后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国色,如明珠朝露,春花秋月一般,难分伯仲。 就连今上在听闻“京城双姝”的名声之后,在一次皇家的春日宴上特意召见了她们二人,也曾笑道:“一如三春之桃,一如九秋之月,果在伯仲之间耳。” 几乎就要当场将她们指婚给皇子,幸而被长辈们以年纪尚小为由岔过了话题。 最后赵姿龄却还是成为了皇子妃,也在三皇子继位后成为了赵家的又一位皇后。 和她们赵家的前一位皇后不同,这位皇后几乎是专房之宠。 三皇子并不是一个明君,执政时暴虐不堪以致民怨迭起,作为他亲信的齐延成婚五年几乎都在外替他平叛。 可他对赵皇后的深情却是毫不掺假,为了她连选秀也可以不办,后宫形同虚设。 只可惜红颜薄命,赵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好,新皇为她遍寻名医,惟有齐延身边的大夫林羡开的药方使她的病体有了些起色,林羡也因此被新皇奉为神医。 可神医最终也没能挽留住她的性命,她在徐家被抄家族灭后不久也就香消玉殒。 新皇下令全天下的人都为皇后戴孝,那时沛柔在的香山小院也曾经被巡查而来的官兵勒令换成丧事的仪制,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多年的对头也走在了她前头。 沛柔正想出言,却是大人们先寒暄开了,赵五娘的父亲是赵家四爷,有功名却没有官身,父亲就只以他的表字称呼他,“申之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赵四爷也客气的回礼:“国公爷向来是个大忙人,今日能在此遇见,可真是缘分。”他拍了拍身前的女童,“这是小女姿龄,这是你徐伯伯,快给徐伯伯行礼。” 就听见女童比方才更甜腻天真的声音,“徐伯伯安好。” 沛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总爱在长辈面前装乖巧。 父亲便道:“小女沛柔,在家行五,这是你赵四叔。”她也不必父亲出言提醒,周全的行了一个礼:“赵四叔安好。” 她果然就见赵五娘瞪大了眼睛,像是很惊讶似的。 她大约还没有听说过自己,只是在惊讶和她们家家世相当的定国公府突然多出了一个和她身份地位相似的小姐。 沛柔没有理睬她,只是拉着父亲的衣角向着父亲道:“沛姐儿也想要这两盏花灯。” 赵五娘的眼睛里霎时就填满了怒火,正要上前却被她父亲一把拉住,“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想要,我看不如便一家一盏,女儿家娇气,今日难得出门总想让她们高高兴兴的。” 父亲笑道:“申之兄说的是,小女被家母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若是今日回去嘴上拖着油瓶,只怕我还要挨母亲一顿排头。”这是有意要抬一抬她的身价吧。 沛柔就故意去看那盏寒宫玉兔的花灯,果然赵五娘就上前一步,“我看这位姐姐大概比小五大了一些,做姐姐的能否让小五先挑?” 沛柔笑道:“我是四月十六的生辰,属狗,不知道妹妹生于何年何月。不过既然妹妹想要先挑,那就请便吧。” 赵五娘和她是一年生的,和她祖母是一日的生日,都在二月,因此在家备受她祖母喜爱。 赵五娘神色就有些微的不自然,却还是上前拿了那盏寒宫玉兔的花灯,“多谢徐五小姐割爱了。”见长辈们没有注意,还朝着沛柔翻了个白眼。 沛柔心中好笑,也不甘示弱的冷哼了一声,上前拿下了另一盏蟾宫折桂。这盏灯送给大哥润声正好,给太夫人的花灯倒是得再挑了。 赵家的人和徐家的人向来说不到一起去,因此买完了花灯便也不再同行。 父亲到底还是将她放在肩头看了一回花灯。 她前生唯一遗憾之处便是她的身量不够高挑,此时被父亲放在肩头,看见的风景自然不同,几乎抬手就能捉到天上的星辰。 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潮涌退去,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柔情。 第十九章 齐延 醉春楼里的雅间早已定好,定国公带着沛柔进去的时候,徐家其余几房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见他们进来,纷纷笑着问好。 只有二房的人个个面色不豫,海柔似乎刚哭过似的,眼睛瞧着有些红肿。 沛柔和长辈们问了好,正想去沛声身边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六娘沐柔站到了她身边,低声道:“三姐姐方才闹着要去放河灯,结果遇到了一位什么祝小姐,二人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三姐姐差点落到水里。” 沐柔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只笑了笑,就站到了角落里海柔身边预备安慰她。 这位祝小姐想必应当是刑部左侍郎祝译的嫡女祝煦怜,前生海柔和她向来不对付。 最重要的是,宣瑞伯夫人,也就是前生海柔的婆婆相中的儿媳妇人选正是这位祝小姐。 她父亲此时就已经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了,等她出嫁了之后,过几年更是外放成了山东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 前生海柔的婚事是她外祖母做的主,宣瑞伯夫人心里并不十分愿意,和常氏这个小姑的关系也就并不融洽。海柔过门两年多没有身孕,她对她颇多不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海柔有了身孕之后,她见儿子每日与小妾寻欢作乐冷落妻子,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海柔憔悴消瘦直至难产而亡。 常氏虽然有时行事有些颠倒没有章法,对房中人更是狠戾决绝,可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是真的心疼到了骨子里。 前生润柔远嫁,她时不时就要打点东西让家下人千里迢迢送到甘肃,海柔难产血崩时,甚至不惜和娘家人闹翻了脸,硬是要把孱弱的外孙接到定国公府里来养。 这个孩子也是宣瑞伯府的嫡长孙,宣瑞伯府的人又怎么能愿意,最后虽然孩子并没有接过来,可他身边的乳娘仆妇也都是常氏亲自挑选的,隔两日就会回定国公府给常氏报信。 她认定了沛柔也是害死海柔的元凶之一,也曾把她的生活搅的天翻地覆。 沛柔就握了海柔的手,正想出言宽慰她,却还是海柔先开口,“五妹妹,你这盏花灯好漂亮啊!你能把它送给我吗?回府以后我首饰匣里的东西随你挑。” 沛柔失语,她已经不太习惯小孩子跳脱的思维。“这可不行,三姐姐,这是我出门前大哥哥说让我给他带回去的,我不能言而无信。” “哦。”海柔就又消沉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沛柔正想问她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定国公的亲卫进来禀报:“末将参见国公爷,诚毅侯府太夫人求见。” 诚毅侯府?太夫人? 沛柔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海柔的手。也许是太过用力的,海柔霎时就惊呼了起来,“五妹妹,你弄疼我了。” 定国公就回头看了一眼她,而后向那亲卫道:“快请进来。” 沛柔喃喃的向她道了歉,之后就开始出神。 诚毅侯府太夫人正是她前生的太婆婆何氏,也是是当朝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何焱之妹。 何家原本只是平民之家,在何焱之前,数代也只出过一个举人,到了何焱这一代,他不到三十就考中了进士。 他也确实是个能人,为官几十年一直稳步晋升,大约在六、七年前就入了阁。 也就是因为这个哥哥,何氏才能嫁给当时的诚毅侯府世子,到如今已然是太夫人之尊。诚毅侯府满府皆是她的子孙,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 何霓云是何焱的嫡亲孙女,何太夫人正是她的姑祖母。所以前一世何家败落,何霓云才会住进诚毅侯府里,爬上了齐延的床,甘愿做他的妾室。 或者也不能说是她爬上了他的床,何霓云一直觉得是沛柔抢了她的正室之位,毕竟她和齐延原本就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的。 不过片刻,就见一个已满头华发的老妇人带着七八个丫鬟,扶着一个少年的手进了雅间。她行色匆匆,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焦急。 海柔看着这阵仗有些惊讶,和她偷笑道:“这哪里像是一个侯府的太夫人出行,简直就是太后娘娘出巡。” 何氏年轻时家中并不富裕,甚至还要自己操持家务,一朝富贵,最喜欢讲究这些无用的排场。 一时两方厮见过,就见她身旁那少年上前一步,给定国公行了一个军礼。 这几年定国公留在京中,在朝中只任了西山大营都指挥使一职,或者这少年也是在西山大营中任职的。 只听那少年开口道:“今日小侄侍奉祖母带着四弟出来灯市游玩,手下的人没能将四弟看好,此时他已经不知去向,祖母十分着急因此才贸然求见。” “小侄曾在灯市上遇见贵府的暗哨,不知能否请国公爷派人帮忙寻找四弟。” 四弟?齐延? 齐延居然走丢了? 她根本不知道前生还有这种事情。 前一世她认识齐延的时候刚刚及笄,而齐延已经满了十七岁,已经长成了那个看起来温和守礼,实际上冷漠疏离的少年。 那时是昭永十六年夏季的马球会。 燕梁的风气比前朝要开放的多,贵族女子也可以参加游宴,如男子一般骑马射箭。 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都是武将世家,沛柔的马术是父亲亲自教的。 每年圣上若是去香山避暑,父亲要伴驾,就会带着她住在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里。 别院里建有很大的马场,等到日色西沉,沛柔就会纵马驰骋在马场里,她仍然记得那种快意,仿佛天地都阔大了许多,夕阳被她踩在脚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沛柔和赵五娘向来不和的,那一次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赵五娘要和她比赛。 沛声也是要和她作对的,就拉着向来和他关系好的齐延去给赵五娘助阵。 而她这边则是永宁郡王世子爷景珣和柯氏的外甥,也就是柯太师之孙柯明叙。剩下的位置则由两府善马球的家丁补齐。 才开始没多久她就顺利的进了球,她正志得意满,而后那个原本不起眼的少年就技高一筹,连续进了两球。 她不免有些急躁,在马上没有坐稳便抢着击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也是齐延及时捞了她一把,她才免于被马匹践踏的命运。 从那之后燕梁的贵族才知道,原来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极擅马球的少年叫做齐延。 徐家的五娘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令她那样的心动。 她用了很少的时间来惊魂未定,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回忆四月的那一个午后。 他另外两个哥哥她都是见过的,眼前这少年既不是传闻中骁勇善战而后来却病弱不堪的诚毅侯府世子爷齐廷,也不是他心思诡谲只爱在内宅上用心思的三哥齐建。 想必这少年应当就是他埋骨于西北战场,却救了诚毅侯府一门的二哥齐廵。 此时离焰火表演开始不过剩了一刻,等到焰火表演开始,整个灯市只会更混乱。那时再要去寻找一个孩童,希望就更渺茫了。 定国公立刻就示意手下的人带着何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下楼去灯市找人。 定国公便宽慰齐廵:“今日灯会,官府也有派人维持秩序,我已经令国公府的暗哨全部出动去寻找你弟弟了,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的。” 又对何太夫人道:“请老夫人安坐,贵府的孙少爷想必不会走远的。” 齐廵便又向父亲行了一个礼。礼数周全,让人心生好感。 沛柔前生并没有机会见到他,却和他的遗孀夏莹吹以及他的遗腹子思哥儿相处了好多年。 在夏莹吹口中,他是很英武的少年将军,十四岁就能上阵杀敌,在战场上绝不肯退一步;也是很好的丈夫,待她从来是温柔体贴,温声细语,从不会看一眼她房里的丫鬟,也没有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定国公便和他聊起来:“年前在兵部述职碰见了你父亲,他说你过完年也要随他一起去西北了?” 或者是谈及西北,这个他即将建功立业成就男儿热血的地方,齐廵看起来并不白皙的面庞有了别样的神采:“今年过年只有父亲一人从西北回京,大哥仍镇守在西北前线。父亲的意思,明年就让我留在那边,他带着大哥回京述职。”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北的确是可以大展宏图的地方,可也别忘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来。” 可怜夏莹吹的春闺梦里人,终究还是埋骨于千里之外的西北战场。 正说着,就有侍卫来报,已经找到了齐家四公子,马上就会把人带过来。 何太夫人立刻便起身要向父亲道谢,双方就又是好一阵客气。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和沛声一般大的男孩被七八个丫鬟簇拥着进了雅间,何太夫人将他好一阵埋怨,才想起来让他和房中诸人见礼。 彼此都还没有到要分席的年纪,因此也并不用回避。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就会遇见他了,虽然她知道她今生必然也会遇见他的。 燕京贵族的圈子不过那么大,若是今生徐家仍然没有能够逃脱抄家灭族的命运,三皇子继位后的那几年,在新帝扶持和齐延逐渐施展的才能下,齐家成为燕京权贵中的第一人,她和她的家族甚至可能还是要看着他的眼色过日子。 但是那不要紧,她是内宅女子,终此一生,也只会在内宅的三寸天地里打转。哪怕她因此日惊夜惧,他甚至都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一直以为她今生只要不去参加那次马球会,不要非和赵五娘争个高下,就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绊了。 那如今呢。他们这么早就已经遇见了彼此,往后能全然没有交集吗? 她实在很后悔今日出门。 第二十章 焰火 父亲、二叔父、常氏、三叔父、杨氏、润柔、海柔、沁声、沛声全都站在她身前,等着齐延过来和他们见礼,她看不清他的脸。 沛柔没有动,她觉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无声的沸腾,嘈杂的声音令她有些目眩。 前生她嫁进诚毅侯府的确是十分不情愿的。 她的确是很喜欢他,可这却也并不代表在齐延告诉她他早已心有所属之后,她还会高高兴兴的妆点自己,带着无边的期冀成为他的妻子。 沛柔没得选择,齐延也没有。 所以她想,她不求和齐延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相敬如宾总可以,然后生一个像齐延那样的孩子。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性子不好,所以害怕养女儿,总怕把女儿也教养的像她一样,嫁出门去后要吃无尽的苦头。 男孩子总归好一些,养大了放他出家门去摸爬滚打,他就会知道在这天地之间自己到底价值几何。 齐延的容貌生的很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风姿隽爽。 他平日最喜欢穿直缀,用同色或者淡色的丝线绣了松针或者竹叶,用木簪束发,是一幅文弱书生的打扮。 可她也见过他一身戎装拿剑的样子,他那双写了无数锦绣文章的手,能开三石弓。 她向来是以自己的容貌为傲的,他们的孩子一定会生的很好看。 此刻她想象中的孩子就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何时挡在沛柔和他身前的人们全都散去了,他双手作揖,在沛柔面前弯下腰:“五世妹安好。”重新站直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此时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她体内的热血究竟是在为谁而沸腾。 前生与齐延相识的人都会说,齐家四郎谦恭有礼,温润如玉,使人如沐春风,是个翩翩佳公子。 可她却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表象,他待谁都是温和的,可那温和并不代表善意。而他原本就是如今日一般冷漠的人,又冷漠又安静,可以轻易地把她逼到失去理智。 他还太小了,还没有学会戴上他的面具。 沛柔并没有打算给他还礼,恰好此时已经是亥正。第一颗焰火点亮了京城的夜空,厢房里的人全都聚拢到了窗户前,去欣赏一年不过数次的焰火表演。 齐延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连好奇都没有,对她的无礼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站到了何太夫人身旁。 定国公定的原本是两间阔的雅间,因为都是骨肉至亲,所以并没有以屏风隔开,十分宽敞。 找到了走丢的少爷,齐家人似乎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准确的说,是何太夫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带着的七八个侍女一回来,立刻把原本宽敞的厢房挤的满满当当,徐家人不得不只站在一边的厢房窗户前欣赏焰火。 海柔就嘀咕开了,一时怪沛声挡了她的视线,一时又说沐柔踩了她的脚。 沛柔就看了一眼齐廵,他的面颊已经染上了红色,还是定国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必在意。 沛柔也就专心注目于夜空。 前生在齐延在场的地方她就没有从容过,今日是此生的开始,她想从容一回。 盛世的烟花,乱世的战火。 她前生最喜欢看焰火,她并不觉得那是轻浮不详之物。 这世间很少有像焰火一样极致的美丽,毕竟也有很多结局不好的事物,连曾经美丽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候她太年轻,也的确很美丽,以为人生能够永远花团锦簇,就如同在最顶点盛放的焰火。 可前生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看焰火。 许贤妃薨逝之后昭永年间就很少有这样的庆祝活动,皇帝大概是要天下人一同来感受他失去挚爱的痛苦。 今生她倒也不再爱看焰火了。 她后来想想,昭永一朝的定国公府,不就正如这焰火绚烂耀眼。可是繁华过后,身在其中才知道有多痛苦。 她生在盛世,两生她都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做被家人宠爱着的孩子,也想做宠爱孩子的母亲。 这心愿她前生只实现了一半——不管是出于何目的的宠爱,她终究是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大半生,最后的下场既是他人所迫,也是她咎由自取。 何况比起上一世暴亡在诏狱中的父亲,斩首于午门外的叔父兄弟,自缢在府中的祖母叔母,她的结果已经好了很多。 齐延居然是知道她的心愿的,临死前他抱着她,温柔而非温和的和她说话。 那时的他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他穿着松青色的直缀,绣着深一色的竹叶。 她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好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口,袖口上绣着的竹叶并不是平整的,有点像是成婚之后她给他做的唯一一件衣服。 她的女红不好,做完之后就知道他不会穿,甚至都没有送给他。 她从齐家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地契、房契、银票、首饰,她全都没有带,只闯了齐家的祠堂拿走了新皇给为他们俩赐婚的圣旨。 那圣旨上赞她温良恭俭、进退有度、淑范闺仪,她几乎要怀疑这圣旨是赵皇后捉的笔,专为了讽刺她;又称齐延德才兼备、怀瑾握瑜、国之肱骨,这却不假。 尽管那时他的才能还并没有完全显现出来,等他平定蜀中之乱,巧解流民之围,又大义灭亲,剑指曾经的岳家定国公府,还有谁不赞他是个少年英雄。 而后言他们是良缘天作,珠联璧合,当成佳偶。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齐延抱她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和他说话。 他好像没发现自己流了很多泪似的,那泪水都滴在她脸上,他也没有去帮她擦。明明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有一次沛柔的泪沾湿了他的胸膛,他还笑着让她赶紧把他的衣服给洗干净的。 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过开心的日子,只是太少太少了,少到她回忆的次数太多,甚至都能够清晰的想起来那些事究竟是在哪一天发生的。 他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去江南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住,我知道你怕冷,江南温暖。” “或者再往南走,去福建,去云南,找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我把官辞了,我们也不要什么爵位,我们就去当普通的乡间夫妻。” “我不会种田,不过我可以学,你呢就在家里,或者也可以学学织布。我会赚钱养活你和我们的孩子,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偷偷的用一些从家里带出来的财物,你可不许笑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可是我得事先跟你说清楚了,我小时候可不讨人喜欢,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娘见了我都发愁,只有祖母疼我。” “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祖母。可我们的孩子是没有祖母疼爱的,他就只有父母了,你可不许因为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见谁也没个笑脸就不喜欢他,不然他会很可怜的。” 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不会好起来了。他带来的大夫一定和他说了她再也不会好起来了。所以她知道他说的一切都只是在骗她。 他到底曾经是她的枕边人,她的心事也实在是太浅太浅,即便他毫不用心也能尽收眼底。 她曾经是想和他和离的,不止一次,从何霓云最终还是生下了他们的孩子那一日开始。 她连和离的文书都写好了,坐在他们成亲的嘉懿堂的正房里,等着他从宫中述职回来,了结他们这一段孽缘。 齐延连戎装都没有脱就进了正房,也没来得及寒暄就先看了那张纸,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他都呆在外院,像是很忙碌,也没顾得上去看看新生的婴儿。 她以为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耐心的等待着他愿意签下文书的一天。 可别离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快一些,不过三日齐延就又被新皇派往了蜀中的战场,他走的时候是半夜,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等我回来。” 可等他终于平了蜀中的叛乱回到燕京的时候,徐家已经到了大厦倾頹的边缘。 或者是为了奖赏他平定蜀中的功绩,皇帝居然让他去负责定国公府的抄检事宜,好像全然忘记了他一道圣旨赐给他的妻子,正是定国公之女。 何太夫人的嘲讽,何霓云的讥刺她一一都忍下了。 若说前一次她想要和离还只是对于他的欺骗伤情之故,第二次她旧事重提,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确已经不应该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也不愿顶着诚毅侯府四子妻的身份和她的家人一同赴死——甚至他再努力些,她就是诚毅侯府世子之妻了。 齐延仍然没有同意。他的手下三请四请,请他赶快去京城周边平定流民之乱。他当着她的面也还是那句话,“等我回来。” 可她已经等不得了。父亲已经身死,男丁俱已下狱,家中只剩妇孺,祖母性情坚毅却也刚烈,再等下去徐家女子只怕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孤鬼。 所以她没有再等,在齐延走后不久,她就策马赶回了徐家。 她到底也没有见到太夫人最后一面,她的身子那时候就已经太弱,在见过柯氏之后不久也就晕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香山小院里,太夫人给她的信里要她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而后她就看见了那封休书。 上面盖的小印还是他们成婚之后的第一年,她在他的书房里看着他亲手雕刻的。 原来他不肯同她和离,是打了这个主意。 于如今的她而言和离或是休弃又有何分别,她只是可怜她的孩子。齐延回京两个月,他们只有彼此都喝的烂醉的那一夜。 她心里清楚以她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大约是活不下来的,但她到底是抱着一丝侥幸。而这个孩子的离开,也彻底了断了她的牵挂。 她在努力的像太夫人说的那样好好活下去,可大限终有一日将至,她也没什么好遗憾。 她只是想着自己到底还是再见了他一面,没有把他在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定格在她策马回徐家的那一日,那时她看他的目光,大约和他身上的甲胄一样冰冷。 也好,这一世就终止在此刻吧,她所求的温情最后也还是围绕着她,她已经很满足,但是也请就结束在这一世。 沛柔和齐延说的最后的话是:“我们来世,可千万不要再见了。” * 那一日焰火表演的最后,飞上天空的烟花炸开之后成了玉兔的形状。 皇帝携着皇后和宠妃,登上了朱雀大街的城楼。百姓们都挤在城楼前,想要瞻仰离他们遥不可及却又息息相关的帝王的容颜。 为宠妃而燃放的焰火,也正预示着宠妃的命运。 不知道许贤妃会不会后悔,宁愿他爱她少一点,再少一点。 第二十一章 水痘 因为柯氏提前乘了自己马车回府,海柔又惹了父母生气,沛声和沁声是男子,他们坐的马车本就拥挤,回程时沛柔就和四房的人同乘了一辆马车。 其时已近亥末,是平日里沛柔熟睡的时辰了。见她坐在车上摇摇欲坠,四叔母便将她揽进了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哄着她入睡。 四叔母常年吃药,身上的药味却并不难闻,沛柔躺在她怀中,一如落进今生初醒时的那个怀抱。 而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她睡在太夫人的碧纱橱里,一夜黑甜无梦。 元宵节过后第二日父亲和三叔要重新去衙门里上值,前一日众人出门皆折腾的晚了,太夫人体恤,免了大家早起请安,因此梳洗停当之后太夫人就只和沛柔在宴息室里消磨辰光。 沛柔没来的及给太夫人买东西回来,只好说些故事给她解闷。 她就拿出昨日里买给润声的那盏蟾宫折桂给太夫人看,又把她怎样碰见赵五娘,她又怎样故意盯着那寒宫玉兔看让赵五娘以为她中意的的是那玉兔,最后顺顺当当的买下了这盏灯。 此外,还讲了许多灯市的所见所闻,她原本就思维敏捷,再加上童言童语,逗的一室的人皆开怀。 太夫人更是笑道:“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这样小就知道算计人。你父亲是个实心的,在长辈面前向来是老老实实不苟言笑,也不知道你是像了谁。” 沛柔闻言心中一动,故作天真的问站在一旁的李嬷嬷:“嬷嬷嬷嬷,我娘是个什么性子?我是不是像了我娘?” 李嬷嬷脸上就现了伤感,看了一眼太夫人,见她点了点头,方才道:“你娘小时候家里的光景还好,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姐儿真正是和你娘一模一样,也是这样聪明伶俐令人心生喜爱。” 前后两生,她从不知道她生母是这样的性子。 今生她醒来时见到的那个病弱的女子,有无尽的忧愁缠绕在眉宇,很难想象她曾经也有活泼伶俐的一面。 赏完了花灯,沛柔正打算打发人把花灯给润声送去,却见柯氏身边的大丫鬟攒心过来松鹤堂给柯氏请安。 行过了礼,映入沛柔眼帘的是一张喜气的脸。 “奴婢是奉夫人之命给太夫人报喜来的。昨夜夫人出门之后倍感不适,提前回了府。请了郭大夫来看时,大夫却说是有了喜了,已经两个月了。因为昨夜有些晚了,夫人怕打扰太夫人休息,因此才让奴婢今早再来给您报喜。” 和其他的世家大族一样,定国公府也有自己家专用的大夫。这位郭大夫是四叔母郭氏的族叔,也曾在太医院供职。 既然柯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算来就是腊月前有的,腊月里事多,主持中馈的妇人最忙。在最累的时候有了身孕,难怪前生柯氏这一胎会不稳了。 太夫人听闻果然很高兴,让陆嬷嬷打赏攒心,笑道:“这样好的消息,正该昨晚就告诉我知道才是。亲家那边可有遣了人去报信?” 攒心笑着接了赏,回话道:“还没有。夫人说要等先给您报了喜信。有些人家是要等满了三个月胎坐稳了才给娘家报喜的,不知道咱们家是怎么个规矩。” 太夫人便道:“让夫人也去给娘家报个信,让亲家也高兴高兴。既然还没有去那是正好,我这边也打点了礼物一并送去。” 攒心笑着应了是,就和陆嬷嬷一起退下去准备给柯太师府的礼物。 柯氏今生有孕的时间和前世一样。那时候沛柔失去母亲,刚进府不满一个月,或许是到了新环境害怕,十分的黏人。 柯氏为了她贤淑的形象,时常带着她去正院的花厅发落家务,那时候谁不赞她对待庶出女儿也一如己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那时还算是新妇,这名声传了出去,她也就能更好的被世家上层贵妇的交际圈所接纳。 不知道今生少了她这个累赘,柯氏能不能顺利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屋内众人听闻这个好消息,都在太夫人面前凑趣,一时又是常氏身边的吴妈妈匆匆忙忙进了松鹤堂,众人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带来的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吴妈妈一进松鹤堂就跪了下来,“太夫人,昨夜海姐儿从外头回来就有些不好,半夜里起了烧,今早一看竟是要出痘的样子,夫人已经慌了神,让老奴来求太夫人给海姐儿去太医院请个大夫来。” 一时间屋内众人就都变了脸色,大家都知道,大房的四小姐浣柔就是出痘夭折的。 太夫人就忙吩咐寒客:“拿国公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黄大夫过来,黄大夫最擅长治小儿疫症,当年六皇子出痘就是他看好的。” 吴妈妈就给太夫人磕头打算告退,太夫人又道:“府里有不少哥儿姐儿都没有出过痘,这病是会过人的,你们院里的人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吴妈妈道了声“是”,就急匆匆的回了柏济堂。 太夫人闭眼捻着佛珠念了声佛号,才睁开眼,唤过侍立在一边的雪友:“去把三太太请过来。再叫个小丫头去梅真堂报信,说三小姐要供奉痘娘娘,国公夫人刚刚有孕不宜忙碌,请她只管好好休息,相关的事宜就先交给三太太。” 太夫人是一片好心,但柯氏向来要强,估计是不会领情。 前生她不记得有海柔出痘的事情,难道这也是她重生带来的变故? 一时陆嬷嬷回了宴息室,她显然已经听闻了这个坏消息,见太夫人愁眉不展,小声劝慰道:“太夫人别着急,海姐儿向来身强体壮,打小连个感冒伤风也不得的,不过是出个痘子,不妨事的。” 太夫人捻着佛珠缓缓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浣姐儿和沁姐儿都是因为这个病没的。他们这一辈本来人口就不兴旺,浣姐儿也罢了,沁姐儿难道原本身子就不好?” 一时又叫进小丫鬟来,“去柏济院问问,黄太医到府里了没有,海姐儿如今是怎样光景了,可缺不缺什么药材。” “再派人去各房传话,昨儿夜里和海姐儿有过接触的,不管是大人小孩主子奴婢,让三太太去开了库房,取了药材出来沐浴和熏蒸,这病过起人来很快,可别在府里传开了才好。” 浣姐儿是前头闵氏夫人的独女,也就是沛柔的亲姐姐。 沛柔知道她是因为出水痘高烧不退才过世的,却不知道原来二房的庶女沁柔也是因为水痘过世的。 她两世都没有见到这个姐姐,只知道她和她姨娘都是得了急病去的。 一场水痘就要了定国公府大小四个主子的性命,也难怪太夫人会“闻痘色变”。 正说着,就见雪友便陪着杨氏进了宴息室,等行完礼,便听她道:“二房海姐儿的事媳妇已经听说了,大嫂有喜的事雪友姑娘路上也告诉媳妇了,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杨氏在柯氏进门之前一直主持着府内的中馈,听闻那时府里井然有序,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柯氏进门时,她放权也十分地爽快。 要说所有媳妇里,太夫人最喜欢的恐怕还是杨氏,同样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办起事来周全得体。 听见她并无推诿,心里自然很是宽慰,“沁哥儿和沛哥儿今日觉着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杨氏便道:“早起两个孩子都过来给我问安了,沁哥吃过早饭就进了书房,沛哥儿瞧着也还是皮实的很,应当并没有染上。” 太夫人就点点头,“这几日把沛哥儿也好好拘一拘,别让他到处乱跑了。你大嫂还没满三个月,大约也没有主持过供奉痘娘娘的事情。” “你二嫂呢,一遇见女儿的事情就慌得六神无主,这件事情就只能交给你了,二房人多,我看还是把海姐儿挪到园子里好些,择哪一处轩馆就你看着办吧。” 杨氏就应了是,前去梅真堂要了对牌,开了库房领了药材出来分给众房。又进园子里着人将瑶芳坞收拾了出来将海柔挪了进去。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给交好的人家带话,暂缓走动,以免反而生了嫌隙。 一时就又有仔细的人家回送了药材过来,询问海柔的情况等,林林总总,诸事繁杂,难为杨氏事事周全。 前生她和海柔在此时并无交往,元宵节也只父亲带了她和柯氏一家人出门,再长大些她也有了记忆,对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全然无知,所以大约海柔是真没有生过这个病的。 沛柔心里也有些不安,尤其是在听闻她两个姐姐都是因此而过世之后。 一时又想起自己昨日几乎都是和海柔一起。她的身体并不算太好,还恐怕自己若是得病要传染给李嬷嬷或是扬斛她们,就有些坐立难安。 太夫人静了片刻才又道:“幸而沛丫头已经出过一次痘子了,大约是无妨的,不然松鹤堂里也要忙乱了。” 她出过水痘了? 那大约就是在她六岁之前的事情了。或许是她那时候太小了,所以两辈子都没有自己出水痘的记忆。 比起这个更令她震惊的事情是,太夫人是怎么知道她出过水痘的?而且从她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若说是父亲告诉她的。她那时不过是一个外室之女,连能不能入族谱都尚不知道,太夫人有必要把她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吗?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这件事最终恐怕还是要着落到她生母身上。 第二十二章 访客 这一日睡前,沛柔就借口睡不着把李嬷嬷留了下来。 她也并不要李嬷嬷讲故事,只是躺在嬷嬷怀里把玩着她的手指。 桌上银缸未灭,把老妇人和女童的身影映照在墙上拉的很长。 沛柔在醒过来之后变得活泼聪明了许多,这一个多月来李嬷嬷也习惯了她的变化,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的了,“姐儿可是要问自己出水痘的事情?” 沛柔转过脸来看着她,语调是孩童的惊异:“嬷嬷怎么知道的。” 李嬷嬷笑了笑,“白天我见你在你祖母面前欲言又止的,就知道你是想问问的了。姐儿是昭永六年夏天出的水痘,也就是你五岁的时候。可能是你太小了,病的昏昏沉沉,所以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和夫人日夜守着你,五月份天已经热了,你烧的吓人,家里又没有冰,我出去茂源当当了夫人好几件首饰,才从附近的大户人家那里淘换了几块冰来。” “拿了冰也不敢马上给你用,放到院中怕沾了暑气,又嫌用帕子裹了冰化的慢,我和夫人就轮流用手把那冰化在室内的盆里,再泡了帕子给你敷上。幸而请的那大夫总算不错,你喝了几副药也就好了。” 昭永六年,不就是闵氏夫人去世的那一年吗。 “那父亲在做什么?他不管意姐儿吗?” 或者李嬷嬷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丝丝缕缕的不屑。 “国公爷那时似乎很忙,长年累月的见不着人。只在你生病时来了一次,抱了抱你,留了些财物下来,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她不记得昭永六年父亲领的是什么差事了,但他大部分的时间终归都是在燕京的。 前生她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得出来的结论,闵氏夫人似乎并不是能容人的性子。 况且能容忍丈夫有小妾,也不代表能够对丈夫置外室这样赤裸裸伤颜面的事情无动于衷。 那时候父亲在外只怕是已经受了御史的弹劾,在内又有闵氏夫人相逼,所以才渐渐疏远了母亲。 而四娘浣柔身体不好,常年累月养在内院,忽然就得了水痘这样容易被传染却不容易自发而得的病,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 难道前生润声疏远她并不完全是因为认定了是她的母亲害死了闵氏夫人,而是因为沛柔的确间接造成了他的亲妹妹浣柔的夭折? 这似乎就更说得通了一些。 沛柔其实也不肯相信,父亲只是贪图母亲的美色就可以背弃与结发妻子的恩情、背弃从小如兄弟一般的皇帝的信任。 况且定国公府荣耀和承袭的重任其实只压在父亲一人的肩头,他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沛柔想从父亲那里探探口风。 可或许是刚开年事忙,一连几日沛柔都没有找到空闲和父亲说话,往梅真堂去了几次,都只是被柯氏留在她的正室里吃点心闲聊,让她心里十分的不自在,只能把这件事先压在心里。 幸而她托润声办的事情没费什么唇舌,润声就应下了。 李嬷嬷提到为了救沛柔她曾经去京城有名的当铺茂源当当了好几件母亲的首饰,为了多换些银子,想必当时应该当的是死当。 按照李嬷嬷的说法,母亲生于大户之家,大户之家的讲究多,或者从那首饰上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即便不能,那也是先人手泽,生母过世前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她,想必就是当了这批首饰之故,她想好好收藏。 润声是定国公世子,又已经满了十岁,手下也有父亲为他培养的将来属于他自己的人手。她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托润声最合适。 像茂源当这样的大当铺,物品的流动应当并不会很快,可终究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要找起来只怕也是件费时间的事情,她只能等。 徐家给家里的小娘子专设了家学,就在熙和园的咏絮斋里上课。 原本定了元宵节后复课的,因为出了海柔的事情,也就继续放假下去。这一日午睡起来,沛柔就被太夫人捉到罗汉床上描红。 太夫人的父亲是当世大儒,她的学问自然很好。前生沛柔读书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敢说“学问”二字,所以前生她在两榜进士齐延面前十分的心虚。 今生她想好好的念书,不求像太夫人一样博古通今,至少将来在教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能够不露怯。 她正厚脸皮的让太夫人告诉她认字,就见寒客进了宴息室,“太夫人,诚毅侯府太夫人求见。” 沛柔就把笔落到了罗汉床下。 他们徐家向来和皇子的母家都没有什么交集,一片赤胆忠心站在圣上那边。 其他几家大约也是不想背上结交重臣图谋不轨的罪名过早的被圣上盯上,和徐家的关系一直也只是不远不近,场面上的往来罢了。 齐家人这一世疯了不成?求见太夫人做什么? 太夫人显然也有几分诧异,然而她自然是比沛柔要沉稳的多了,斜睨了沛柔一眼,向寒客道:“还不快请进来。” 拜访像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事前却连个帖子都不投,果然是何太夫人的做事风格。 因为是稀客,太夫人就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预备去门口迎接,沛柔也忙跟着出去,低声向太夫人说起了元宵节那一日的事。 当时和太夫人说故事的时候她有意漏过了这一节,反正原本也无关紧要,她实在懒得提起齐家人。 就见寒客陪着何太夫人进了松鹤堂的院门,二人一路寒暄着,何太夫人的目光却也一直打量着松鹤堂里的景色。 她今日倒并没有讲究排场,只带了两个丫鬟,沛柔并不认识,看见已然站在正房门口的太夫人,二人便互相问好。 等仆妇们服侍二人在松鹤堂正堂分左右坐下,太夫人便道:“老姐姐许久不见了,这么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来我这松鹤堂做客吧。” 何太夫人笑道:“是我失礼了,这几年年纪大了,越发不爱走动,和你们这些老姐妹的联系也少了,是我的不是。” 沛柔在心里深呼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爱走动?沛柔嫁进齐家还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何太夫人年纪更大。 因为她是嫡子媳妇,世子夫人忙着照顾世子并不管事,诚毅侯府的中馈只好就交到她手上。 这位太夫人隔两日就说要去庙里进香,隔两日又要出门赴宴,沛柔原本就不擅此道,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安排她出行上了,忙起来的时候连搭理齐延的功夫都没有。 太夫人松鹤堂里的家具全是她的陪嫁,是清一色的紫檀木,每一件上都有极其精美的雕花。 博古架上只稀疏的放了几件瓷器,皆是素淡的颜色,不起眼却是件件价值连城。 有的还是前朝的古物,是当年崇安大长公主的陪嫁。若不是从小生长在金玉堆里,很难了解它们真正的价值。 像何太夫人这样的人自然是发觉不了的,就听得她道:“妹妹这屋子里也布置的太素淡了些,”她拿起雪友奉上的胧月釉茶盏,真心实意地道:“这是甜白瓷吧,这哪里像您现在的身份地位该用的东西。” 雪友收拾杯盏的时候,就背对着何太夫人偷偷的和沛柔挤了挤眼睛。 在太夫人身边当差久了,随手落一个茶杯只怕就是普通人一年的嚼用,她们的眼界自然也就高了。 这个茶盏正是出自崇安公主的陪嫁,是前朝时光寿年间江西的景福窑进贡的贡品。 釉色如夜深人静时半胧半现的月光,触手如白玉般细腻,毫不滞涩,哪里是甜白瓷能比的。 因为工艺复杂,一年能进上的不过几件罢了。又因为战乱,能烧这种瓷器的匠人不知所踪,如今存世的都已经是孤品了。 太夫人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我不过一个寡居的老妇人罢了,哪有什么身份地位。是老姐姐太抬举我了。”就催她直入正题,“不知老姐姐今日来访可有要事?” 何太夫人便道:“前几日元宵,我的四孙儿延哥儿顽皮,在灯市上不见了人影。多亏了贤侄派了府里的下人才把延哥儿找到,我今日来就是专程来道谢的。” “那一日见了府里不少女眷和小辈,出来的匆忙,也没有给见面礼,今日来也是想再见见府里的孙小姐和孙少爷们,把见面礼给补上。” 说着又环顾了四周,见沛柔坐在一旁的玫瑰色织锦绣墩上,笑道:“这位姐儿不知道在家里是行几,仿佛元宵那日没有见过。” 太夫人便道:“这是我家沛姐儿,在家里行五。正是你大侄子的女儿。” 何太夫人就有些惊讶,“只知道大侄子的女儿前几年夭折了一个,倒是没听说过大侄子还有别的女儿。” 当时沛柔原本就站在角落里,齐家人进了厢房之后她又着意躲到了人群后头。齐延和她行礼时恰好赶上焰火表演开始,何太夫人没有注意到她并不奇怪。 “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太夫人就让沛柔站到了她身边。 “她因是庶出,所以不是走动的勤的人家都不知道。又因为她出生没多久生母就过世了,找了感慈寺的净慧大师算过,说是要在庙里养几年才好。所以去年腊月里才把她接了回来。” 沛柔注意到何太夫人在听到太夫人说她是定国公的女儿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可在听闻她是庶出的时候却又恢复如常,热络道:“怎么不见府里的三姐儿,那一日我见她妙语连珠,十分活泼可爱,和我家延哥儿相处的也很好,心里很是喜欢。” 海柔那一日刚被父母和姐姐训过,整个人恹恹的。说她平日妙语如珠倒也不错,可那日…… 沛柔在心里冷笑,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第二十三章 贤妇 太夫人道:“我这三孙女平日里倒的确算得上活泼可爱,只是她一从灯市回来就起了烧,第二日竟是发起痘子来了。” “就因为这个,我原本和相熟的老姐妹约了吃酒听戏的,这几日也就都没有出门。” 何太夫人闻言心中大为后悔,却也暗自庆幸今日没有把孙儿带过来,“这倒是不巧了,还想请了府里的孙少爷孙小姐们过几日去诚毅侯府里游玩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不知道三姐儿请的是哪位大夫,用的是什么药?我在太医院倒是有几位相熟的太医,淑妃娘娘时常请了他们过来替我请平安脉,若是能帮得上忙,可千万不要客气。” 她今日对海柔的态度过分热络了。沛柔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等听完何太夫人后半席话,沛柔心里就又满是不屑。 说不了几句话就又带上了她那个在宫里为妃的女儿,出来显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真是不知所谓。她前生怎么就被这种人摆布了那么久。 徐家这一代是没有女儿在宫中为妃不错,齐淑妃在皇帝面前也的确是数得上的人物,论宠爱只比不得许贤妃而已。 可在先前的储位之争的时候,徐贵太妃可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从前的太子,也就是今上那一边。 太子虽然是元后嫡子,可元后在先帝继位没多久就病逝了,元昭年间的后宫都在继后赵氏的把持之下,而赵氏可是有儿子的。 太子在后宫中有当时的徐贵妃相助,前朝又有父亲、永宁郡王等心腹能臣,才最终坐稳了皇位。 因为后宫有赵太后虎视眈眈,徐贵太妃的影响力,在今上的授意下到今日也没有减弱。 帝王要你做一把刀,你就没得选择。 沛柔脑中突然有什么飞快的掠过去。 难道前生徐家突然站到了废太子那一边,也是皇上的授意? 沛柔脸上突然就起了冷汗。 齐家能有今日之盛,最重要的原因是何太夫人生了个好女儿。自己受宠不说,还生下了今上活下来的年纪最长的皇子。 其次就是何太夫人的亲哥哥,内阁辅臣何焱,他也是三皇子党的中坚人物。 再次是诚毅侯父子在西北前线领兵,这几年关外风调雨顺,敕勒也不再像元昭末年那样进犯猛烈,虽无大功却也无过。 齐淑妃倒台后齐家父子的兵权也被收了回来,那几年齐家女眷在外行走,靠的多半还是何阁老的面子。 可是好景不长,何阁老也是在三皇子继位前去世的。 前世何霓云那么恨她,有很大的原因是她的父亲定国公在皇上面前检举了她父亲在外任巡盐御史时收受贿赂。 何霓云站在她面前面目狰狞,她说她父亲在外为官向来谨小慎微,从来不敢和治下的官员有过多的交流,更别说收受贿赂,是她的父亲陷害了他。 何霓云的父亲是如何为官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那之后,何家才真正失去了数十年的积累,全家发回原籍,又成了平民之家。 也正是因为这样,何太夫人才借口要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把她留在了诚毅侯府里,最终成了她和齐延之间永远无法拔除的一根刺,让她最终对他们的婚姻绝望。 不管怎么说,齐淑妃是早早就不中用了的,甚至提起她只能令皇帝厌恶。 可何阁老却仍然是今上的肱骨之臣,也是实实在在的支持后来由皇后抚养的三皇子。 难道今上前生有重立太子之意?所以才要让父亲把何阁老的儿子参倒,消除何家在朝堂上剩余的影响力,从而把被废过一次的六皇子重新扶到太子之位上。 她还在出神,就见寒客从院外归来,笑着给太夫人行礼,“因为您前几日这个时辰都去园子里瑶芳坞探望三小姐,二太太刚才就着人来问您今日过不过去。” 太夫人就道:“你去给二太太回话,就说我这里有客,晚半个时辰过去。” 都说长辈去探病恐怕会折了小辈的福寿,太夫人虽然不信这个,可松鹤堂里诸人她日常使唤的也有不少并未出过痘,因此这几日她们是并没有去探病的。 寒客这样说,想必是太夫人起了逐客之意了。 听话听音,何太夫人到底也是富贵乡里浸淫的久的人了,自然也会看眼色,不过是有时候倚老卖老罢了。 就笑着站起身来,“今日出门也久了,再不回去家中小辈恐怕要笑话我人老了玩心还这样重。” 将身后的丫鬟唤到身边,“上元那日已经是失礼,今日特将小辈们的见面礼补上,另有礼品酬谢大侄子仗义相助之谊,望妹妹不要嫌弃简薄。” 或者是因为之前不知道沛柔的存在,礼物备的少了,她还临时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递给了沛柔。 沛柔见太夫人微笑点头,便笑着上前接过道了谢。 太夫人站起来预备送客:“老姐姐说哪里的话。我们两家也是几辈子的交情了,不过是这几年走动的少了,小辈们才互相都不认识。” 陆嬷嬷就接过了礼物,又让松鹤堂的小丫头奉上了回礼。 “贵府的儿孙皆成器,世子更是年纪轻轻已经在西北战场保家卫国,老姐姐的福气真是令人称羡。” 沛柔也站在太夫人身后送客,她只觉得何太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息,而后听她笑道:“妹妹也放宽心,贵府的三姐儿定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咱们老姐妹下回再一起说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何太夫人,沛柔心里正松了一口气。 哪怕是什么事情也未发生的今生,她也仍然非常不喜欢这位太夫人,在她面前总是觉得不自在。 正欲回头往院里走,就见太夫人笑盈盈的望着她:“沛丫头,走吧,和祖母一起进园子里去看看你三姐姐。” 又回头向身后众丫鬟道:“我和五小姐去园子里逛逛就回来,我这里不要人跟着,各忙各的去吧。” 沛柔只好搀了太夫人,往熙和园的方向去。 瑶芳坞在熙和园东北,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门外有水车,周围遍植白色香花。离二房柏济堂最近,往南走就是秾芳阁和翠萼楼。 才进了园子,太夫人便道:“沛姐儿,方才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沛柔以为太夫人会专心和何太夫人谈话,却没想到她还注意着自己的表现。 “倒也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和何太夫人这样的人说话太没意思。” 沛柔只专心注意着脚下的路,“祖母不知道,那日在焰火表演之前爹就已经帮忙找到了他们家的孙少爷,可一直等焰火表演都结束了,也没见他们有走的意思。” “我瞧见他们家大点的那个孙少爷因为自己的祖母这样做事,脸都羞红了。” 太夫人就道:“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双眼睛太浅。所以京城里真正自恃身份的人都不愿意多与她交往,后来她也就渐渐的不大出来走动了。” “只是这几年三皇子逐渐大了,宫里齐淑妃又得宠,不免就连他们家的心也给撑大了。” 她见沛柔一直仔细的听着,一时也有了谈兴,“今日何太夫人来府里,你瞧出她是来做什么的了没有?” 沛柔就用小儿语气道:“不是来给我们补上见面礼么?” 太夫人笑着点她的鼻子:“别给我打马虎眼,心眼耍到你祖母头上了。” 沛柔就笑笑,试探着道:“我听见何太夫人好几次提起了三姐姐,又提到三姐姐和他们家的孙少爷相处的好,他们家不会是打起了三姐姐的主意了吧。” “这小人儿,也太聪明了些。” 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那日的情形到底怎么样来的?” 沛柔道:“那日三姐姐刚被二叔父夫妻和大姐姐训完,哪有心情和人寒暄,何太夫人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太夫人有了一点沉思之色,“他们家的老侯爷年轻时的确是个人物,你祖父赞他‘多谋善断,有不世之略’。” “这一代的侯爷我并不相熟,从他在西北战场的表现来看,只能说是平平。倒是她们家那个淑妃,在今上面前能有如今的地位,确实不可小觑。” 她话锋一转,“可淑妃也终究是女儿身,将来要支应门庭,靠的还是男子。所以说娶妇娶贤,家中主持中馈的妇人,其实能影响到一家子将来的命运。” “以老侯爷的谋略手腕,若是能娶一个更相配些的夫人,他的子孙可不会只有如今的成就。” 前生齐延倒是被说过像他的祖父,可那时候他越有能力,沛柔也就越恨他。 她其实很想问问太夫人,如今徐家的这些媳妇可算贤妇? 可她终究是不能问的,她方才说的话已经足够让太夫人吃惊了,小孩子太过聪明,只怕太夫人反而要害怕。 太夫人或许自己也没有发现她说的话对于孩子来说已经是过于深奥了,沛柔就仰起脸问太夫人:“可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何太夫人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太夫人看着她天真的脸,有些促狭的笑了笑,“等回去看看她送过来的礼物是什么就知道了。” 瑶芳坞已经在眼前,祖孙二人就停了话头,准备进去探病。 第二十四章 探病 等进了瑶芳坞,一时只觉得四处都寂寥无声。院中并不见有人,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烧药草的气息。 昨日太夫人曾经请了给海柔看病的黄太医进松鹤堂说话,仔细地问了海柔的情况,得知海柔的水痘原本就不严重,如今已经尽退,只是还需要时间等复原罢了。 可等进了屋子,却见海柔睡在西厢房的一张花梨木雕花床上,整个人埋在素面的被子里,只一张小脸露在外头,瞧着分外可怜。 常氏坐在床边的一个石青色绣如意纹绣墩上,拿着药碗喂女儿吃药。 因为只是临时养病的居所,室内并未着意装饰,就显得屋宇阔大,身在其中的人越发渺小。 常氏并未发觉太夫人和沛柔的到来,还是折蕙轻轻地扯了扯常氏的衣袖。 常氏回头见了太夫人和沛柔,就将药碗递给了折蕙,起身给太夫人行礼:“娘今日怎么过来了,该提前给媳妇报个信才是。海姐儿这几日病着,太医嘱咐了不好见风,室内的气息有些不好。” 太夫人见她脸色倒比床上的海柔还差些,不免心下也有些怜惜。 “不妨事。只是过来看看海姐儿好些了没有。我瞧你的样子这几日应当都没有好好歇息吧?我在这看着海姐儿,你回柏济堂歇会儿,晚间再过来。” 常氏就低了头:“怎么能麻烦娘在这照顾海姐儿,媳妇也太拿大了些。况且海姐儿这丫头病成这样还不老实,一碗药倒能折腾的只剩半碗,媳妇实在是不放心。” 太夫人见此也不好勉强,上前携了沛柔的手在常氏方才坐的绣墩上坐下。 海柔就低低的唤了声:“祖母。五妹妹。” 沛柔对着她点了点头。 太夫人仔细相了相海柔的面色,又伸手探了探额温,见她虽然还有些病色,精神却好,料想应当是并不会有事的了。 就令折蕙将药碗递给自己,预备喂海柔喝药。 海柔吓了一跳,忙令折蕙给自己拿了靠枕过来,坐起来自己喝药。 常氏见此,暗怪婆婆多事,正欲上前让女儿重新睡下,就听见太夫人道:“海姐儿这是在母亲面前撒娇呢。虽然是病着,也不好总是就躺在床上。就算是康健的人,总是躺着也要躺的没了力气。” 海柔一口气喝完了药,直嚷着苦,折蕙忙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蜜饯和糖果递给海柔。 等吃完了蜜饯,海柔就对母亲道:“娘,你就先回院里歇着吧,我和祖母五妹妹说说话。晚间我一定好好吃药的。再说一会儿三叔母就过来了。” 常氏还要多言,太夫人便道:“你三弟妹行事向来妥帖,你便是不放心我,也该信你三弟妹。况且这几日你在院里的时间少,二郎的事情你也该多上些心才是。” 常氏见她提及了丈夫,便是不回去也得回去了。只好给太夫人行了礼,带着身边的吴妈妈先回了柏济堂。 看着常氏出了瑶芳坞,太夫人便对海柔慈和道:“海姐儿,还打算病几天啊?” 海柔就抓过被子蒙了脸,撒娇道:“就知道瞒不过祖母。” “你娘那是关心则乱。”太夫人把被子扯下来,“病才刚好就淘气,装着起不来床骗你母亲,你瞧瞧你娘这几日都瘦成什么样了。” 沛柔倒并没有看出来海柔是在装病,还以为是前几日她发烧身体虚弱之故。 海柔撒娇道:“元宵那日出门我闯了祸,娘在马车上狠狠的教训了我,若不是刚好生了这场病,我娘还指不定怎么对付我呢。” 太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听你这意思,还有些庆幸生了这场病似的?我看正该让你的脸上也发些痘子,变作个麻子,看你还愿不愿意生病。” “祖母,”海柔嘟了嘴,“我都已经吃了苦头了,水痘发作起来痒死我了,还不能挠。我娘再怎么对付我,最多也就是把我禁足,可我病了这几日,连床都不能下,也没人来看我,我都要憋死了。” 她拿眼看着沛柔,嗔怪道:“五妹妹也是的,你是发过痘子的,并不妨事,这几日也没见你来看我,我白和你好了。” 沛柔佯装生气:“三姐姐就知道冤枉人。这几日我跟着祖母在松鹤堂里不知道给你念了多少经保佑你好起来,你稍好了些我就跟着祖母来看你了,倒还要被你埋怨。” 海柔就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五妹妹心里想着我,等我好全了咱们再一起出去玩儿去。” 太夫人便板了脸道:“你天天惦记着玩儿,咏絮斋的周先生可惦记着打你手板呢。年前先生布置的功课可都做了没有,若没有,别说你娘,周先生严厉起来,你可吃得消吃不消?” “啊。”海柔哀号一声,一张脸霎时由晴转阴,十分生动,沛柔看的直想笑。 海柔也非常敏锐的捕捉到了沛柔的笑意,嚷道:“五妹妹你还笑,等我好了和你一起去上学,被周先生一念叨,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太夫人帮沛柔说话:“你还别吓唬你妹妹,这几日你妹妹都跟着我描红,沛丫头写字可比你认真多了,等回头去周先生课上,见你妹妹的字写的比你还好,我看你这个做姐姐的羞不羞。” 海柔就抱了太夫人的胳膊撒娇:“我才不羞,我是周先生教的,五妹妹是祖母教的。周先生学问就是再好,难道还有祖母好不成?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我也只好‘甘拜下风’罢了。”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哎哟,我们海丫头说话都知道用典故了。小时候到了三岁还不肯好生说话,只是拿手指点着东西,现在说话倒是利索的很,还头头是道的,可见周先生的学问是不错。” 周先生和太夫人同出一族,是居住在济南本家的一支。父亲曾有举人功名,家中也甚为殷实。 她少有贤名,曾经定过亲,只是没等过门夫婿就去世了,后来也就没有再嫁。 太夫人听闻她品行端正,又有咏絮之才,就给本家去了信,将她请到了燕京,专教徐家的小娘子们。 倒不光是定国公府里的,水字辈的女孩都是她的学生,宗族里也有几个女孩和她们一起在咏絮斋里上课。 沛柔前生自然也是她的学生。只是那时候比起女儿家的玩意儿,她反而更喜欢骑马投壶,对于诗书学问一道并不感兴趣,《女训》、《女则》之类的更是读过就忘。 写字也是她后来犯错被太夫人罚抄佛经,太夫人见了不免指导她几句,才不至于太拿不出手。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一辈,从小养尊处优,少有忧患意识。真正喜欢读书的子弟,像沁声和齐延这样的真可谓是异类。 从三叔父考了举人功名就被圣上大加褒奖,树为典范就可见一斑。 沁声还好,毕竟他父亲是举人,母亲出自世宦之家,齐延就实在是很奇怪了。 诚毅侯府除了他可没有人对举业上心的,他父兄都是年少时就在西北征战了,娶的媳妇也几乎都是出自勋贵之家。 只有他好像很早就放弃了和家族里的其他男人一样成为武将的想法,而是潜心举业,居然在新皇登基加开恩科那一年也成了进士。 沛柔开始也怀疑是新皇有意抬举他之故,可成婚之后见过他的书房,就知道他为此的确付出了良多,确实是有真才实学。 书房里光是他写的行卷叠起来就有人高,且他自小作为三皇子伴读在上书房读书,齐淑妃倒台后则进了周家的松石书院,又师从太夫人的亲弟弟当世名儒周夔周说竟先生。 成婚之后他们曾一起去拜访他的举业恩师,周先生算是沛柔的舅公,见到他们之后很高兴,还曾写了一张“琴瑟百年,瓜瓞延绵”的字赠给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一直别别扭扭、时好时坏的,这幅字也就一直被沛柔收在自己的小书房里不曾装裱。 屋里正说的热闹,就见杨氏带着丫头进了瑶芳坞,看见太夫人和沛柔也在,行完礼笑道:“倒不知道娘和沛姐儿也在。” 太夫人向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听海丫头说这几日你是日日都来的,真是难为你了。” 杨氏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娘说哪里话,海姐儿也是我的侄女。况且这几日二嫂实在是辛苦,每日里只有我过来这一个时辰才肯到旁边的厢房里去歇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夫人看向海柔,“海姐儿,将来可要好好孝顺你娘,别整日的想着淘气。”语到最后,已经带了轻微的警告。 海柔也是素来聪明的,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就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太夫人就又问了几句沁声的事情,二月份就要举行县试了,又赶上海柔出痘,太夫人免了众人请安,这几日沁声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潜心读书。 众人一直闲话到晚间,等常氏回来方才散了。 第二十五章 偏心 沛柔还记挂着何太夫人送过来的见面礼的事,回松鹤堂用晚膳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好容易用毕了晚膳,太夫人却说她找二叔父过来有事情说,直接打发了她回碧纱橱里休息。 其实从瑶芳坞里回来时沛柔就已经发现了太夫人的情绪有些低沉,她也隐约能猜到一点原因。 见太夫人要把她打发开她也无法,只得给太夫人行礼而后回了碧纱橱。 要想有贤妇,先要有贤夫。 海柔病成这样,常氏忙里忙外,也不见二叔父着急,何况他已有一个女儿因为这病夭折,他仍然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似的,怎不令人寒心?太夫人大约是要好好教子了。 时辰尚早,离沛柔平日睡觉还有好一段时间,她就想起白日里何太夫人给的那只玉镯。 她把镯子拿出来仔细在灯下相了相,那手镯是和田碧玉的,通体油绿,光下不透,并不见绺裂、杂质,恐怕还是宫里赏出来的。 何太夫人给自己置办首饰,从来都是不吝啬的。 前生沛柔进了诚毅侯府的门,认亲仪式上她给的见面礼不过是一串粉碧玺的手串。 碧玺以深红色、蓝色、和无色为名贵,粉色的不过是世面上常见的货色。 即便诚毅侯府有几年家计艰难,可有哪里就难到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了,不过是不满意沛柔做她最疼爱的孙子的媳妇罢了。 诚毅侯府的太夫人偏心,阖府皆知。侯夫人重长子,太夫人却重幺孙。 太夫人不满出身贵胄的媳妇一进门就独揽了府里的大权,让她摆不了婆婆的威风,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诚毅侯有一房贵妾,先后为他生了两子。 侯夫人又要主持中馈,又要和那小妾斗法,好不容易再次怀了身孕磕磕绊绊才的把第二个孩子生下来。 太夫人虽然没有糊涂到偏心那妾室,可那孩子却被太夫人抱到了屋里用来辖制侯夫人。 明明是亲子却无法亲近,侯夫人的心也就越发偏向长子。 等沛柔嫁进诚毅侯府的时候,世子夫妇没有子女,世子本人又因为在西北战场受的伤没有好好将养,一年里大多的时候都是病怏怏的。 剩下的一个嫡子就是齐延,何太夫人越发得了意,借口世子多病想让齐延承袭爵位,硬生生的要把齐延和他娘逼的成了对家。 侯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喜欢,又怎会喜欢皇家硬塞进来的儿媳妇?何太夫人待她也向来是面甜心苦。 婆媳是天生的对头。 沛柔那时对自己的婚姻原本就不满意,两重婆婆又都是阴阳怪气的,她也不耐烦伺候,有什么都是硬顶了回去,关系自然也是越处越差。 只是如果是那时的何霓云做了何太夫人的孙媳妇,只怕她也并不会太满意。 尝过了富贵的滋味,又怎甘心清贫,齐延是她最喜欢的孙子,她又如何不盼着他能娶一个出身高门,宜室宜家的妻子。 若是性格软弱好拿捏,那就更好了。可惜沛柔和何霓云都不是这样的性子。 今生没有了她横插一脚,若是顺利,或者何霓云真的会成为他的妻子。 到了那时,从小对自己百般疼爱的祖母和自己的妻子有了矛盾,齐延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想到何霓云可能会成为他的妻子,她终究还是有些难过,于是便将那镯子收了起来预备以后赏人,又让扬斛早些帮她铺了床,上床休息不提。 太夫人这边却是刚刚将自己的二儿子送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小一直乖巧听话的二郎突然成了这样子。 二郎和大郎之间只隔了一年,过了两年她又有了三郎。 大郎是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不好好教养将来她到地下无颜面对徐家的列祖列宗。 生三郎时她身体不好,三郎小时候也就病病怏怏的,她觉得是自己的错,对三郎也就偏疼了些。 偏巧三郎又会读书,很得他外祖父的喜欢,她不免对他也就更上心了。 二郎那时候在做什么呢,习武不成她觉得还好,兄弟之间隔的太近了,若是两个人又都有才能,只怕将来会有争端。 学文不成她觉得也没关系,他们这样的人家难道真指望着儿孙考个状元回来不成?将来好好的帮着大郎打理家里的庶务也就是了,娶一房好媳妇,身体健康无病无痛的也就好了。 而后二郎就成了这样。 她很后悔,也想弥补,所以才顺着儿子的喜好,替他求了宣瑞伯老伯爷的嫡女。 都说他们家的闺女生的如花似玉,性格却不太好,她养过女儿,娶进门来把媳妇当女儿一样待,慢慢的教也就是了。 常氏既然生的好,想必二郎也会喜欢她,从而忍让她多一些。 可她低估了常氏的任性,也高估了二郎的耐心。 最后她看着二郎一房一房的纳小妾,和常氏一样傻了眼。 常氏的性格也就越发暴戾,不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把她院里的女子当作屋内随意修理的花草一样对待,若不是有她看着,只怕二郎和她要比如今还更离心离德。 她原本以为常氏也不过是搓摩搓摩她院里的女人,没想到她后来就敢直接要了庶子庶女的命。 更没想到二郎已经冷漠到了这种地步,常氏随便塞给他一个女人,他就能对刚失去他孩子的女人不管不顾,甚至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的夭折也无动于衷。 和润柔一样,二房的沁柔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既然她不养润柔,也就没有反而把一个庶女抱到屋里养的道理。 那丫头从小就识得大体,从不和人起争端,想事情从来是细心周到,再不要人操心。 又十分的孝顺,哪怕她只是咳了一声沁柔也记得,悄悄地就吩咐了松鹤堂里的人晚膳时上一碗冰糖雪梨汤。 那时候常氏才只得了润柔一个女儿,许久没有动静,自己心里烦躁,就时常拿姨娘和庶女出气。 可常氏再严苛,她也从不抱怨,只是把苦都咽在肚里,努力的在嫡母手下过活。 她的姨娘也是有分寸的人,怕碍了常氏的眼反而害了女儿,等闲不会和女儿有接触。 若不是怕常氏责怪她失礼,沁柔也就不会在听闻浣柔又病下了的时候去梅真堂探病。 那时候府里的人并不知道浣柔是得了水痘,她只是像往常一样起了烧,没人注意到她背上,手臂上已经长出了红疹。 沁柔在梅真堂里坐了一下午,至晚间才回到柏济院里她住的一间小厢房。 第二日日上三竿,常氏见她没来请安,怒气冲冲的要罚她姨娘,才发现这孩子已经高烧烧了半夜了。 然后梅真堂的丫头过来报信,也把大夫带来给她请了脉,才知道沁柔也是患了水痘了。 常氏的心是真狠,以水痘会过人为由把原本照顾她的丫头也带走了,只把她姨娘扔进去照顾她,其实就是把沁柔们母女扔在那等死罢了。 偏偏她一无所觉,以为沁柔毕竟是府里的小姐,常氏就是再心狠,也不敢真要了她的命,应当会好好给沁柔治病的。 等她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沁柔已经再没有可能回来,连她的姨娘也在照顾女儿的时候染上了水痘,最终没能救回来。 这就是她不分嫡庶在每个孙子孙女身边都要放一个松鹤堂里的丫鬟的因由。 也所以她在得知海柔出痘的时候才会那么的慌张。 她害怕是常氏的报应到了,她害怕这报应最后应在了海柔身上。 沁柔是不该死的,没有一个孩子是该死的。 只有菩萨知道她心里到底有多痛。 她不应该怕常氏怪她一碗水端不平就不对沁柔多加关爱的,她不应该怕外面的人说她人老糊涂,纵容儿子宠妾灭妻,还把庶出的孙女当宝似的养在自己屋里的。 就是她偏心又如何,人的心原本就是偏的。 可她终究还是怕,怕有人要对沛柔下手,怕有人去查她生母的身世,所以才要把她养在松鹤堂里,明面上却并不和她多亲近。 柯氏不是常氏那样的糊涂人,可不糊涂的人用起心来才更叫人害怕。 柯氏是续弦。 官宦世家和他们这些勋爵不同,个个都要争上进求富贵,也最重名分。 大郎和永宁郡王的情况不一样,大郎的原配是有儿子留下来的,而且还已经请封了世子。若换做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形恐怕也不能心平气和的嫁进来。 可柯太师还是咬着牙辩也不辩,点头让女儿嫁进来了,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从,更何况只是嫁个女儿? 柯氏原本已经在和与她们家家世相当的有为少年议亲了,嫁过去便是原配嫡妻。她父亲点了头,焉知她心里就没有怨? 她也曾经去打听过那户人家的子弟。少年举人,意气风发,文采斐然。 若柯氏嫁过去,假以时日,也不愁夫婿不能替她挣一幅凤冠霞帔回来。 就算她再自信自己的大郎是人中龙凤,也得承认若有朝一日,柯氏见那个曾与她议亲的少年的名字高题金榜,回首前尘,检视当下,即便原本没有怨,恐怕也要生出怨来。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她不能去赌把沛柔交给她抚养会发生什么。 聪明人和糊涂人的区别就在于,聪明人能让你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仙蕙是林家姐姐在那场乱局中活下来的唯一的孩子,沛柔又是仙蕙唯一的一点血脉。 若沛柔有一点闪失,自己还有颜面去地底下见当年的老姐妹吗? 太夫人站在松鹤堂院中,看着碧纱橱里的灯火倏然暗下去。 月光晦暗,推不开笼罩在她周围的沉沉夜色。 第二十六章 百宝 沛柔夜里没有睡好,梦里回到了她和齐延刚刚成婚的日子。 她曾经亲口说过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最后却成了他的妻子,其实那时候倒是她比他更别扭。 那时候很多个夜里,她和他并肩躺在一张床上,假装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枕边人呼吸逐渐均匀,她才偷偷的侧过身去,偷偷地看着那个她眷恋了三年的少年。 银缸已灭,室内的夜色沉寂许久,有澹澹月光爬进窗台,也爬上少年人如玉的面庞。 列松如玉,积石如翠。他就是她心里的白石郎。 她千百次的想要伸出手去抚一抚他的眉眼,却也无数次在心中收回还没有伸出去的手。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她大胆的伸出手。 她的手还没有落在他脸庞上,她心上的少年就睁开了他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暖的,像她一直祈盼的那样。 而后她就自这一场梦中醒来,眼中没有泪水,心中却酸涩的让她无法再睡着。她也怕再继续梦见他,就睁着眼睛捱到了天明。 用早膳时就显得有些没有精神,海柔身体未好,咏絮斋没有开课,她就跟着太夫人进了宴息室预备认字描红。 太夫人今日却并没有令寒客去取了笔墨过来,倒是陆嬷嬷捧过了昨日何太夫人送来给各房的见面礼。 沛柔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她实在很好奇何太夫人今生会给她的兄弟姐妹们什么样的礼物。 见她伸着脖子在等,太夫人就打趣她:“昨儿晚膳就看你心不在焉的,今儿又一点精神也没有,想这事想的睡不好吧?” 沛柔就红了脸,“祖母快别取笑沛姐儿了。” 太夫人就接过了那盛着见面礼的托盘。 看起来何太夫人只给上元当日见过的小辈们备了见面礼,里面整齐的放着六个素面湖绸荷包,两个藕荷色,两个石青色,还有两个是鹅黄色。 每个荷包上都有纸笺,写明了给哪一房的哪一位少爷小姐。 太夫人就先拆了那两个藕荷色的写明了给润柔和海柔的荷包。 倒出来一看时却发现是两条一样的镶百宝手链,上面的红宝石、蓝宝石等皆有小拇指盖大小,虽然并不算太大,却胜在颗颗颜色匀净,几近透明,可称名贵。 两个石青色的荷包是给三房的两兄弟的,里面装的是燕京有名的明德阁去年限量售卖的金丝墨锭。 这种墨锭里面掺了极细的金粉,写出来的字在日光下看来有流光溢彩之感。 前生沛柔只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她当时年纪小,只是觉得这墨好玩,研磨开了在父亲的书房里乱画了一气,父亲也不恼,就任由她糟蹋东西,如今想来不觉有些汗颜。 太夫人就越发来了兴致,剩下的两个鹅黄色荷包是给四房的双胞胎的,里面各装了一条玉白色的南珠手链,个头仅黄豆大,却颗颗圆润匀称,只连接处缀了一颗差不多大小的红宝石,显得整件首饰更亮了一些。 南珠虽然也名贵,江南却是年年有进贡,不比宝石大都是大胆的商人出海或是去关外淘换过来的,这样一比,以价值而言就落了下乘了。 太夫人见沛柔在一旁若有所思,便笑道:“沛丫头,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沛柔就和太夫人装傻:“沛姐儿觉得这墨不错,打算想个法子从五哥哥那骗过来。” 太夫人就笑着捶了她一下,“除了这个就没点别的了?不说出点别的来,罚你不许用午膳。” “那沛姐儿只好随意说说了。这几样物什里,最名贵的应当是给姐姐们的百宝手链,其次是给哥哥们的金丝墨,珍珠手链最末。” “可我们两家又不是通家之好,寻常有红白喜事似乎也并不会给对方下帖子,这几样东西给小辈做见面礼,即便是最末的珍珠手链,是不是也太名贵了些?” 沛柔又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老成了,就佯装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昨日何太夫人给我的那个手镯定然能稳稳的压过三姐姐一头了,还想去三姐姐那显摆显摆呢,如今看来,只怕是难分伯仲。” 陆嬷嬷就笑道:“姐儿不知道,昨日何太夫人赏您的手镯应当是和田碧玉的,老奴昨日虽未细看,可也瞧出来是件好东西。” “姐儿可别轻瞧了它,等闲也别拿出来显摆,若是失手落了,只怕要心疼呢。” 太夫人就对沛柔道:“那你就拿你那镯子和海姐儿换去。” 沛柔摇头,严肃道:“先时是想换的,陆嬷嬷这样一说,就是两条手链都给我我也不换。” 见她表情有趣,一时众人就都笑起来。 太夫人却现了沉思之色,“镶百宝手链名贵,这金丝墨也是有价无市,这两样的价值倒都差不多。” 她将那珍珠手链也和另外的东西放在一起,“可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够看了。” 她又将四条手链单独摆在一起。 “原以为她给海姐儿的礼物会更重一些,毕竟‘三姐儿和我家延哥儿相处的极好’这样的话都编了出来铺垫。或许是我轻瞧了她,这些年她行事也不像从前那样直接浅薄了。” “可他们家又为何要送这样重的礼还让太夫人亲自过来呢?倒像是投石问路似的。” 话都说出了口她才开始后悔,太过早慧只会让人觉得妖异。 “沛姐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咱们家和他们家从前没有交往的吗?明明大家都是京城里的权贵,关系好或是坏都好理解,可完全没有交往,这不合常理。” “就好比是我刚来的时候,我和三姐姐都是府里的小姐,在一个府里住着,只不过日常见面有外人在时会打个招呼罢了,私底下她却并不想理我,我们的关系就不咸不淡的,也没什么交集。可那时是因为三姐姐见我拿了她母亲的镯子心里不高兴才不愿意理我的。” “后来祖母留她在松鹤堂里住,我们一起玩了两天,关系也就渐渐好了。喜欢和不喜欢,交往和不交往,总归是有因由的。” “再就是这段时间她生病,我并没有怎么去看她,这不取决于我和她关系如何,而是因为她的病会传染,所以我要避嫌。” “我觉得咱们家和他们家的关系就很像后一种,原本大家相安无事,还因为某件事不好多有来往,那他们家为什么要先朝咱们家扔出这块石头呢?” 诚毅侯府是三皇子母家,徐家不想站队,齐家应当也不想落一个结党营私的名头。 太夫人看沛柔的眼神中就现出了不一样的光彩,旋即又道:“内宅的事的确有时候能成为前朝大事的讯号,这样的事还是留给你父亲去思考吧,总归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这个小丫头头上。” “我也遣人去打听了,诚毅侯府的事大多还是侯夫人在做主,或者这就是何太夫人年老在家中无事,找个由头出来逛逛罢了。” “咱们家又是世代簪缨之家,礼物简薄了也的确看不过去。若是她之后还有所求,也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沛柔便道:“那祖母你看,他们家到底是不是想将来求了三姐姐去啊?”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她不想嫁给齐延,当然也不会想让海柔嫁到他们家去受气。 太夫人就将那两条镶百宝手链单独拣出来放在小机上。 今日是晴天,阳光照在未化完的积雪上又反射入窗户,映照的那手链越发璀璨华美。 “求娶海姐儿倒未必,两家的孩子毕竟都还小,等他们长大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变数未免太大。可结亲?” 太夫人唤过侍立在一边的陆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梅真堂传话,让国公爷一下朝立刻来松鹤堂见我。” 又道:“话说的缓和些,不是什么大事,再问问国公夫人的身子。” 陆嬷嬷便道了“是。”退到了宴息室门口才转身去了梅真堂传话。 沛柔却仍注目于那镶百宝手链,五色的宝石将阳光折射出了不同的璀璨光彩,和原本古朴的小机并不十分相衬。 太夫人的话提醒了她,海柔今年不过八岁,燕梁贵族女子一般满了十三岁才会开始议亲,慢慢的挑上三年人家,十六七岁才出嫁,若是宠爱女儿的人家或是遇上丧事,十八九岁再嫁人也并不稀奇。 因为闵氏夫人的丧期,柯氏嫁给父亲是十八岁;因为国丧,沛柔前生也是十八岁才嫁给齐延的。 可润柔今年已经十二了,明年就可以自己举办春宴相看人家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武将人家的男子一般成婚早,齐家的世子爷已经已经成亲了,娶的正是侯夫人的一个亲侄女,这也是何太夫人那么属意家中尚未落魄的何霓云做她的四孙媳妇的原因。 而齐延的二哥齐廵今年十四,等到润柔及笄的时候也才十八,到那时成婚并不算太晚。 齐廵毕竟是庶子,就算沛柔知道他将来会在西北战场上大放异彩,被常年镇守西北的万老将军称为百年一遇的将才。 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身为定国公府嫡长孙女的润柔并不相配,诚毅侯府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拿大了。 更何况他是早夭的命格。她想起后来诚毅侯府中那一抹素淡的身影。 若是利益交换,那诚毅侯府又能开出多大的价码? 第二十七章 丫鬟 上午虽然没有写成字,却花了极大的心思,沛柔一顿午饭几乎要吃的睡着。 太夫人看着好笑,吃完饭便对她道:“中午好生睡一觉,起来还有事情忙。” 沛柔的困意便被赶走稍稍,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祖母,下午要做什么?” 太夫人就佯怒道:“才写了几天的字就想偷懒不成?” 沛柔直觉并不是写字的事,就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撒娇道:“好祖母,你就告诉沛姐儿吧,下午到底做什么去?” “睡醒了自然知道了。”太夫人就笑着牵着她往内室去。 等到了内室,沛柔也并不就进碧纱橱去,帮着小丫头把太夫人头上的钗环卸下,等祖母坐在了黑漆嵌螺钿麻姑捧寿的大床上,她也没有走的意思。 就把小脸贴在太夫人手边,“祖母这是捉弄沛姐儿呢,明知道沛姐儿心里有事就睡不着。” 太夫人就拿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庞,“这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心事。” “你来府里也有一个多月了,可曾瞧见你姐姐妹妹们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也不能因为你没跟着父母而是跟着祖母住在松鹤堂就委屈了你。” “我早让陆嬷嬷留心挑选跟着你的小丫头了,又好生的教了一个月,现在她们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可不是得把她们拨给你?” 其实沛柔心里是隐隐有预感的,她在松鹤堂里住了也有一个月了,身边专门服侍她的只有扬斛和李嬷嬷两个,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排场也比她大些。 定国公府的小姐们身边都是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另有不定数的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和仆妇。还有一个教引嬷嬷,大多由服侍过父母的老人担任。 除此之外就是太夫人赐下的编制之外的一个大丫鬟,月钱从松鹤堂里拨,专门负责调教院里的丫鬟,太夫人有时也会直接向她们询问小姐们的近况。 得知下午要做的事是什么了,沛柔也就给祖母请安告退回了碧纱橱里。 扬斛打点好一切就退了出去,沛柔一个人睡在小床上,辗转不成眠。 重生之后她最盼望见到的人就是纭春,这个无论她得意或者落魄,始终坚定的跟随者她的傻姑娘。 到了这个时刻她反而开始害怕。前生她并不知道身边的丫鬟是谁选拔了送到她身边的,今生不过数月,许多事情却已经改变,那纭春还能顺利的来到她身边吗?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一个时辰,起来洗漱更衣,又在宴息室里耐着性子描红,坐立难安了良久,院里才终于有了动静。 陆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鱼贯进了宴息室,给太夫人和沛柔请完安,一个个也都还低着头。毕竟是陆嬷嬷调教的人,礼仪上是再不会出错的。 四个人皆穿着崭新的潞绸褙子,下面穿着白色的挑线裙子,看起来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只最后一个看着身量要小些。 太夫人见了微微点头,“都把头抬起来,认一认主子吧。” 四个小丫头便一齐应了声“是”,慢慢的把头抬了起来。 沛柔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 四个小丫头里站的离她最近的那个就是纭春。此时离她进府也有一年了,瞧着却仍然有些瘦弱,想来是因为幼年时吃了太多的苦了。 她的皮肤并不太白皙,眉眼却生的很秀气,说话做事也向来是轻轻柔柔的,就像是枝头上的春樱花,远远望去是一片粉色的云雾,让人见了之后整颗心也跟着柔软下来。 才要说话时,寒客便进了宴息室,说是国公爷已来了。 太夫人便站起身来,嘱咐沛柔自己好生见见这些丫头,若有不满意的也可再挑好的来云云。 陆嬷嬷也跟着出去了,这几日李嬷嬷身体有些不适,并没有上来服侍沛柔,只好由扬斛来引导她们见主子。 这一辈小姐们的四个大丫头都以春、夏、秋、冬来命名。 润柔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分别叫访春、说夏、谙秋、询冬;海柔身边的大丫鬟叫逢春、迎夏、遇秋、远冬;双胞胎也得了大丫鬟,沐柔的叫挽春、拾夏、摇秋、揽冬;浔柔的则叫住春、任夏、侍秋、化冬。 都是祖母亲自取的名字。 丫鬟之间是以年纪来命名的,纭春的年纪最长,所以占了“春”字,此时也是她第一个上前来给沛柔磕头。 沛柔很想立刻就下床去把她扶起来。 前生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 再没有人会像纭春一样傻,跟着她这样的主子一条道走到了黑也还是不肯回头。 纭春负责安排她房里的值夜和其他的排班工作,虽然她并不擅言辞,不会说场面话,可扬斛和她那时身边的齐嬷嬷还是最喜欢她。 扬斛走后,就由她做了四个大丫鬟里的领头。 四个丫鬟里只有纭春不是家生子,黄河水患,她是跟着她的父母一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 那时候她只有五六岁,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的父母一路走一路卖儿卖女,走到燕京的时候只剩下她和一个弟弟。 实在没有了办法,就只好把她也卖了,她进定国公府的时候除了一身破衣服什么也没有。 可就是这样,她才那么一点大,在府有活就干,居然也能从不抱怨,最终被陆嬷嬷看上,成了沛柔的贴身侍女。 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沛柔才有时间听纭春诉说这些,她听不出她的话里有怨。 她说逃难的时候,和她一样的孩子有不少是饿死的。甚至还有些人,为了多换点钱把女儿卖到不干净的地方去。 她觉得她能活着走到燕京已经很好,进了定国公府她才知道原来在有些地方,人们是能吃饱饭的,他们还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好听的名字,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子住。 虽然白日里都要干活,可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苦。 沛柔听着这些忍不住潸然泪下的时候,也是她握着沛柔的手,告诉她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们会活下来,就住在这里,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是这个向来唯唯诺诺没有主意,并不太招她喜欢的丫头在她身旁,支撑着她努力活下去。 沛柔早已经想好了,若她这一世还能见到纭春,不管那一日会不会来到,她都不会再让纭春跟着她吃苦了。 纭春是从苦罐子里爬出来的人,她不会再让她落回苦罐子里去。 织夏是定国公府针线房里一个姓郑的绣娘的女儿,比纭春小了几个月,负责给沛柔梳头,并打理她的衣裳首饰,以沛柔的收藏而言,这并不是一件轻省的活计。 他们一家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因为向来都用心当差,从不惹事,女儿才被陆嬷嬷选到了沛柔身边。 或者是因为有一个当绣娘的母亲,织夏的女红很好,对于衣饰的搭配也向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前生沛柔总能在各色宴会上出风头,引得燕京仕女竞相模仿她的打扮,主要还是要归功于织夏的巧思和妙手。 后来她们一家也就作为沛柔的陪房跟着去了诚毅侯府。 纭春已经算是话少的了,可织夏却比她还要安静。内宅女子最爱逞口舌之利,慎言原本是美德。 可作为一个丫鬟,话过于少了并不是件好事,没有多少主子会喜欢自己身边跟着一个闷葫芦。 况且话过分少,也就意味着主子很难跟你交心,得不到主子喜爱的丫鬟,就只有被别人挤下去一条路。 幸而她终究是有一技之长,毕竟没有哪个少女会不爱俏,才没有被后来的丫头给比下去。 可织夏最终也是因为这个缺点才误了终身,这也是沛柔前生最大的遗憾之一。 那时候是沛柔嫁到诚毅侯府的第二年,织夏已经满了二十,就有府里的下人求到她面前,想替自己的儿子娶织夏为妻。 那段时间何霓云刚从山西老家回到燕京,被何太夫人留在诚毅侯府里。她就又开始和齐延频繁的吵架,每日里心浮气躁。 她只是随手指了几个人出去打听求娶织夏的那户人家,下人来回报,说那户人家是何太夫人的陪房。 早年那家的男人也很得太夫人信赖,曾经给太夫人陪嫁的铺子当过掌柜,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家境也很殷实。 她只是想着何太夫人不至于为了她的丫头去打自己陪房的脸,又听说那户人家家境不错,心里也就同意了一半。 又把织夏唤过来问她的意思,她在沛柔面前沉默了半晌,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于是沛柔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赠了许多财物给她放她回家出嫁。 可她没有想到不过半年织夏就没了性命。她是活生生被她丈夫打死的。 沛柔从没有想过人心可以这样坏,就因为知道她和何太夫人不睦,他们也就故意的要折磨从她身边出去的织夏,闹出了人命才知道害怕。 沛柔恨的要吐血,冲进了何太夫人住的养颐堂,可她终究没能把她怎么样。她才说了几句话,就被齐延打横抱回了嘉懿堂。 那时她才知道能开三石弓的手臂力气到底有多大,她一路拼命的挣扎,将他的肩膀都咬的出了血,他也没有放手。 而后她一个人枯坐在嘉懿堂里,看夕阳落下,夜色渐沉,没有人进来为她亮银缸,重梳头。 后来她才想起来去找何太夫人陪房的麻烦,那户人家却早没了踪影。 她真是恨极了,打发人把何太夫人的陪嫁庄子全搜了个遍却也没有把人找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第二十八章 私话 绾秋是外院管人情往来的大总管的女儿,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她母亲钱嫂子也在内宅走动,在各房都颇有脸面。 绾秋的性子也就很娇,手脚并不勤快,有时候还是其他人帮她做完了她的活。 院里的其他丫鬟大多有亲人在府里当差,不敢得罪狠了这副小姐,扬斛出府嫁人之后,沛柔房里也就再没有人敢说她。 大约是言传身教,涫秋的口舌很利,因为有个她在,其他院里的人都不大敢和沛柔院里的人起冲突。 若是沛柔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府里打听,她也总是能很快的不动声色的把事情打听好,因此沛柔原本是很喜欢她的。 也因为这样,她在沛柔院里负责的是和各房各院的人情往来,以及陪伴沛柔出行。 她在家也是有小丫头伺候的,来沛柔房里当差不过是混几年日子,将来好放出去嫁人。 可等沛柔出嫁的时候,他们家的人却也没有给她说人家,而是随着沛柔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这些丫鬟跟在她身边都十几年了,可她一点也不了解她们。沛柔后来才知道,他们家是见三皇子登基,诚毅侯府又要起来了,想搏一场富贵。 这一场富贵最终也没有搏到。绾秋最终是被发现死在了诚毅侯府偏院的一口枯井里。 沛柔无能到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绾秋对齐延有意,还是齐延告诉她的。那时候因为这件事情,她并不太待见绾秋,可她也从没想过要她死。 织夏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太大的打击,绾秋也是陪着她一路过来的,她会给她一个好归宿。 她查不出来是谁对绾秋下的手,何霓云就先开口指责是她出于妒忌才把自己的丫鬟给害死的,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沛柔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府里四起的流言就全在指责她心狠手辣。 沛柔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绾秋,这时候的她不过才六岁,她还并没有那样的野心,甚至对自己不得不出来当丫鬟服侍别人这件事情也有轻微的不满。 这一世沛柔不会再嫁入齐家,大约也不会再像喜欢齐延似的喜欢她未来的丈夫。 若绾秋仍然想求这一场富贵,她可以成全她。 沛柔身边的丫鬟竟然有一半都是不省心的,或者其实是她这个做主子的的失败。 纫冬的来历就更复杂了。她来她身边当差的时候才只有五岁。 若说绾秋对服侍沛柔这件事情只有轻微的不满,并且这不满也随着时间逐渐淡去了,那后来的纫冬在她身边,就是怀着汹涌的、令她不明所以的恨意。 交给纫冬的活计,是浆洗、药物和吃食,所以前生沛柔出嫁之后身子才会越来越差。起先总以为是小产之故,却原来是早已经中了毒。 原本这个年纪的纫冬,是不可能入选沛柔的大丫鬟的,这是太夫人的好意。 他们家有着不同寻常的遭遇,她的亲姐姐,就是那个腊月里被常氏罚跪从而见红小产的丫鬟翠浓。 常氏还连她的父母一起责罚,在太夫人插手之后,一边说着请了大夫给他们治病,一边其实并没有上心。 她的父亲因为舍不得新年的赏钱,伤病未愈就仍然去上值,最后病情加重又没有良医好药,死在了元宵节的夜里。 而她的母亲靠着给人浆洗衣裳过活,也在一两年之后在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冬日的护城河里。 至于她的姐姐,前生虽然失去了孩子却也令常氏吃了个闷亏,又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都是前生纫冬把何霓云引到香山小院里之后她告诉她的。沛柔是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知道后反而更不理解。 纫冬恨的人应该是常氏,而常氏恨她,她又何必帮着常氏一起来害沛柔。 或者这恨意也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像并不是人人都需要理智。 沛柔那时并不想搞清楚这是为什么,她脑海里回荡着纫冬临走之前跟她说的话。 纫冬说她会回去诚毅侯府找到齐延,然后做一场戏,告诉他沛柔已经死了,而后他们将永远也不会相见。 纫冬并不了解沛柔,正如沛柔不了解她一样。那时她听到这些,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也并不想再见到齐延了。新皇对于她们徐家而言是刽子手,而齐延正是他手里那把刀,身为徐家女儿的她却怀着和他的孩子,多可笑。 他们没有身份和立场再相见了。 纫冬是她四个丫鬟里生的最好的,她姐姐也是因为生的太好,才会被二叔父看上收了房,最后他们一家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前生纫冬大约会活的比她久的多,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恨意能不能被消弭一点,有太多执念的人总是会活的比较辛苦。 这一世有些事情仍然会发生,沛柔无法改变,也不会去改变。 纫冬仍然在沛柔身边,可她不会再让她害了自己。 沛柔当然也可以把纫冬远远的支走,可知道自己被人这样恨着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或者她这一世也该试着去了解她对她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若她明知后来的事情却还无法避开,那她有如何能有信心去改变徐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命运。 太夫人回到内室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定国公已经站在一边候着了。 见太夫人进来,他低头给母亲行了礼。 太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见他猿背蜂腰,长身玉立,或者是开年事忙,明明才是而立之年,眉宇间却已经隐隐见了风霜。 定国公府一门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他终究不是少年人了。 她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示意儿子坐在自己身边一张铺着石青色绣蝙蝠纹漳绒坐垫的太师椅上。又挥手让身边人退下,只留下了陆嬷嬷一个。 和二郎不同,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内敛持重,善谋有决断,是再不要自己操一点心的。 只除了少年郎情关难过。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 定国公道:“才开了年,各地皆有奏折上来,西山大营那边的军务也要重新整顿,不过也都是些小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意说来给娘听的。” 太夫人就示意陆嬷嬷把放在一边盛了那六样东西的托盘捧给国公爷,又道:“这是诚毅侯府的何太夫人昨日亲自送来的,还和我说了好一番话,我听这意思,是想和咱们家结亲,是不是后宫里那两位又有什么动静了?” 定国公拿起托盘里放着的镶百宝手链,沉思片刻,“娘这么一说,儿子倒是想起来了。今年上元,因许贤妃属相之故,圣上令灯市两旁都扎了兔子形的灯笼,还下令要一直点到正月结束。” “原本在宵禁之前灭了灯笼,也并不算太靡费,可圣上却下令要让着灯笼彻夜长明,这样一来,人力物力所费总计就颇为巨大了。” “这几年西北虽无大战,可敕勒也时有骚扰;再加上去年黄河水患,数万民众流离失所,在这个时候还令人行此无用之举,朝中非议之声也甚多。就有一位吴姓御史直言上书,请圣上收回成命。” 太夫人道:“而后皇上并不理睬,一意孤行?” 定国公就低了头,像是怕母亲生气似的:“圣上大发雷霆,言御史只知计较无伤大雅的小事,蝇营狗苟,沽名钓誉,当场就摘了吴大人的官帽,革了功名,且永不录用。” 太夫人面上现出震惊之色,半晌才道:“其他人有想法却不敢说,只有他一人上书,想必是个耿介之人。那吴大人家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若是能帮,就私底下不帮他一把。” “吴大人年近四十才金榜题名,在御史台也呆了好多年没有挪地方,家中有年老寡母,儿女倒是都已经成亲,儿子已经送了五百两银子和自己的名帖过去,若是有事,儿子自当尽力。” 太夫人点点头,“这样一来,想必许贤妃在前朝和后宫的声势就又壮大了。前朝要有圣上要立六皇子为太子的风声传来了吧?” 定国公便道:“娘说的不错。不过儿子这几日伴驾,留心观察,觉得圣上倒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怕是淑妃这几日不见天颜,又听闻流言,行事便急躁了起来,想要先下手为三皇子结一门强援。” “可无论是想说润姐儿或是海姐儿,都还有几年的时间,口头许诺并不显眼,恐怕还是想要咱们家暗中为三皇子效力了。” 太夫人就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圣上这样行事,也难怪下面的人心里要有想法。那依你之见,这门亲事当不当结?” “若说人材,齐家的二郎倒的确不错,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假以时日未必就不能成一番事业。只是毕竟是庶出,又是武将,只怕二弟妹并不会中意。” “况且齐家是有皇子的,儿子以为,咱们家如今是富贵已极,烈火烹油一般了,若是行事不稳,只怕这滚油只会浇灌在自己人身上。” 定国公抱拳向着皇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参与储位之争殊为不智,徐家一门只要立身正,站在圣上一边,何必去搏那镜花水月一般的富贵。” 太夫人很是欣慰:“世人多想要去争那从龙之功,可咱们家却并不需要。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可圣上如今的行事却的确不如从前稳重了。” 太夫人犹豫了片刻,“只是母子私话罢了,若真有那一日,三皇子和六皇子,你更看好哪一个?” 定国公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低声道:“您也知道的。太妃娘娘在宫里看中的并不是这两位皇子。”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沉思之色。可方才说的话已经是过分僭越了,只好言尽于此。 第二十九章 亏欠 定国公侍奉着太夫人来宴息室里的时候,沛柔已见完了丫鬟们,她们被扬斛带下去安置了,她就自己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描红。 如愿见到了纭春,她心里很高兴,写起字来也就格外的快。 “沛姐儿,已经识得这么多字了?”定国公的话里有惊讶,也有欣慰。 太夫人就把她方才写的字拿起来看,点了点头,“写的不错,比前几日有了大进步了。” 沛柔汗颜,前几日的字都是她为了不让祖母生疑故意乱写的。 她就跳下罗汉床,趿了鞋,给定国公和太夫人行礼。 太夫人就揽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哄她道:“今儿的字写得好,晚膳想用些什么,祖母让陆嬷嬷去小厨房给你加菜。” 沛柔还没回答,倒是她父亲先笑道:“祖母可真是有了孙女就不要儿子了。方才和您在内室里说了半日的话,也没见您上一盏茶来我喝,这会子倒惦记着给沛姐儿加菜了。” 大郎难得和自己玩笑,太夫人显然被他取悦:“陆嬷嬷,还不上好茶来给国公爷喝。还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点心,也赏几块给国公爷甜甜嘴。” 陆嬷嬷就笑着上前:“不知道国公爷想喝什么茶,又想要什么点心吃。” 定国公便道:“茶倒不太讲究,只是想吃妈妈做的马蹄糕了,小时候娘不让儿子多吃,这么多年了倒还老是想着。” 太夫人把沛柔抱在怀里,嗔怪道:“这还不讲究,马蹄糕可得现做。你倒会支使我的人,一把年纪的人还爱吃这个,沛姐儿快羞你老子。” 沛柔只窝在太夫人怀里看着父亲笑。 陆嬷嬷便忙对太夫人道:“不妨事的,国公爷既爱吃,老奴少不得就要献丑了,请国公爷在此安坐。” 她也是看着定国公长大的,后来分院而居,交集也就渐少了,此时见他提起儿时之事,又岂能不感慨? 定国公便对陆嬷嬷温和道:“妈妈年纪也大了,也不必这样麻烦,只管拣了厨房里做好的点心过来便是。今日我也无事,正好陪陪母亲。” 太夫人也难得和儿子相处,心中很是熨帖,嘴上却仍不饶人:“朝令夕改,你在朝中也这样不成?一时说要吃,一时又说麻烦不必做了,好人倒是全让你做了。” “娘可真是的,儿子说一句,您倒有十句话等着。” 定国公无奈道:“您干脆还是告诉儿子儿子哪里做的不好了,或是直接拿您那如意给儿子一下,也胜过儿子总被您呛声。女儿还在一边看着呢!” 沛柔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自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她就捂了自己的眼睛:“沛姐儿可什么没看看着。” 一时又把床头的如意递给太夫人,“沛姐儿可真的什么也没看着!” 宴息室里的人就笑做了一团。 太夫人揉着肚子,“只听说过别人家的孩子被老子打,你这丫头,却怂恿着祖母去打你老子。真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沛柔嘟着嘴:“祖母又冤枉我。是爹自己说要让祖母拿如意打他一下的,沛姐儿帮着祖母拿那如意,是帮着爹孝顺祖母呢。” 一时就连丫鬟们也笑的站不住,却见一个年轻妇人从珠帘后转出来,给太夫人和定国公行了礼,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就整理了仪容上前去给柯氏问好。 或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她看起来稍稍圆润了一些,皮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 这个时辰她大约是刚刚在花厅里发落完家事,回去换了装扮,头发梳成了朝云近香髻,只插着一对东珠珠钗。 她还并未显怀,身上的玫瑰色织锦暗纹褙子就显得略微有些宽大。 沛柔就从太夫人怀里起来给她行礼。 柯氏待她的态度向来很热络,见此便笑道:“几日不见,姐儿像是又长高了些。” 太夫人就吩咐人又搬了张太师椅过来,还特意吩咐,“褥子要垫的厚些。” 见她道了谢坐下来,才道:“也并没有什么,沛丫头淘气罢了。还正预备人去梅真堂请你,你倒自己过来了。正好,大郎说今日无事,你们夫妻就在这里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柯氏温顺的点了点头,“几日没和娘好好说话了,想着过来给娘请安。我瞧着国公爷的意思也是要多陪陪娘,来之前就吩咐了梅真堂里的人不必准备晚膳。今日就是娘不留我们,我们也要赖在这不走了。” 这几日虽然并不用晨昏定省,可柯氏是每隔一日便会过来给太夫人问安的,她从不会在在这些事情上给人留把柄。 太夫人就对着寒客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哄我开心。少不得要破费一番,让厨房好好做几道菜了。” 寒客便笑道:“太夫人是有福之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向来孝顺。” 太夫人就关心起了柯氏的身子:“最近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若是家事太忙,不妨让你三弟妹帮把手,她是熟惯了的。” “都说头三个月最是难熬,媳妇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有些嗜睡,晨起时偶尔有些犯恶心罢了。” 柯氏抬眼看了一眼定国公,就有红晕爬上了她白皙的面庞,“国公爷待媳妇也向来很是体贴。” 避过了谈家事的问题。柯氏毕竟还是柯氏。 前生父亲和柯氏的关系只是平平,沛柔还觉得是父亲的不是,想尽办法撮合他和柯氏。 虽然都是孩子的办法,但父亲见她诚心,也不忍让她失望,在家时也就时常和柯氏同进同出。 太夫人只作不觉,笑着拍拍她的手:“可见是个省心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知道心疼他娘。我怀着大郎的时候,前三个月吐的昏天黑地的,反应大的不得了。” “大夫都说没事,我心里却暗暗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可一进了四个月,立刻就风平浪静,吃什么都觉得好。” 又对着定国公道:“过几日你媳妇满了三个月,你陪她回娘家走走,也和你岳父说说话。为人媳妇不易,你该好好心疼她才是。 定国公就站起来应了声“是”,神色却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愉悦。 闵氏的孝期一满就娶柯氏进门是皇上的意思,她知道大郎并不想这么早续弦——即便是续弦,大约也不会想要娶一个如闵氏一般的高门女子。 闵氏病中的所做作为,实在已经令大郎寒了心。高门女子的心终究太大,而他想要的妻子,只要能照顾好孩子就已经足够。 她还记得闵氏刚刚进门的时候。也是如柯氏如今一般,望着大郎的时候,眼中有无限的脉脉柔情,即便在自己面前说起大郎,也总是羞不胜怯。 那时候的闵氏很年轻也很活泼,大郎虽然早已心有所属,但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也从没有想过要辜负闵氏。 闵氏进门有喜,中馈也就并没有交到她手上。她起先也并不太擅长去当一个主持中馈的妇人,也是她把她当作女儿,一点一点的慢慢教了的。 那样的朝夕相处,她又怎能不喜欢闵氏。 可那孩子在知道了仙蕙的存在以后,慢慢的就变得让她不敢相认了。 先是遣了身边心腹仆妇回娘家去报信,康平侯老侯爷最是心疼这个老来女,听闻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和羞辱,怎不震怒,立刻就答应了女儿的请求,找了相熟的御史,把大郎养外室的事情告到了皇上面前,大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幸而皇上是早就知道了的,他也并不会管。亏欠仙蕙一家许多的,可并不是只有他们徐家。 可大郎也不得不减少和仙蕙相见的次数来平天下众人之口,又被皇上借故去西北督军两年作为惩罚。 那两年闵氏只在府里照顾病弱的女儿,对大郎在外的事情不闻不问,把府里的权力也都丢给了杨氏,像是真的对一切事情都灰了心。 可等到大郎回来之后,一切就又变得不一样了。沛柔生了水痘,仙蕙那边求救的信却被闵氏压了良久,派了仆妇过来,也始终没能见到大郎。 等大郎和自己终于知道这个消息,以为已经要失去这个孩子的时候,匆忙赶去城南的小院。 好在沛柔这孩子命大,大郎最终带回来的消息并不是丧报。 大郎只去看了仙蕙一次,回来时沐浴更衣之后才去见的浣柔,却没想到那孩子体弱,居然也就被染上了水痘。 闵氏疯了一般的和大郎争吵,可大郎也是孩子的父亲,他心里的苦痛大约只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能懂。 照顾浣柔已经花费了闵氏全部的心力,最后却只能一副棺椁、一抔黄土把女儿送走。 闵氏也就没了求生的意志,她自己的病也是积重难返,却还要为儿子打算。 她其实不必这样的,世子的位置原本也就只能是润声的,她背着他们偷偷的去运作,只是把他们推的更远了一些。 老侯爷心疼爱女早夭,从此不再和定国公府来往,结亲成了结仇。 她后来望着闵氏的牌位总是不自觉的出神。 大郎和仙蕙的事情她不忍心去管,所以闵氏也把她视作仇人一般。她后来看着闵氏行差踏错,言语无用,她是没有办法去管。 皇权、情爱、怨恨、责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的事情铸成了因果。 不想去亏欠,可却不得不亏欠。 第三十章 上学 海柔到底是折腾到了二月初才让自己慢慢的“好”了起来。 她这样大病了一场,常氏也早就想不起来要和她计较元宵节的事,不知道她在海柔病中发了什么宏愿,只琢磨着要找日子去庙里还愿。 松鹤堂里也恢复了晨昏定省,这一日几房就一起在松鹤堂用早膳。 沛柔今生还是第一日去咏絮斋里上学,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沛声望向她的目光有些忧虑。 她不由觉得好笑,趁着杨氏不注意,偷偷地问沛声:“五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自己不喜欢读书,就觉得读书对于向来和他谈的来的沛柔也是件苦差事。 “上学很苦的,每日都要读书背书,念不出来还要挨先生的手板。我毕竟是男孩子,可要是你也背不出来书,被先生打了手板可怎么办。” 沛柔在心里偷笑,还要谢谢他的挂念,“我听说咏絮斋的周先生是祖母的堂侄女,脾气很好的。” “你问问三姐姐就知道周先生脾气好不好了。她可没少吃周先生的排头。”沛声扁了扁嘴,见杨氏朝他看了一眼,连忙收了声。 不管怎么说,因为沛声这一出,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府里的少爷和小姐在不同的地方上学,少爷们在外院的书房里跟着父亲从山东请来的大儒读书,小姐们则在熙和园西边的咏絮斋上课,离永宁郡王妃曾经居住的寒烟阁很近。 孙辈们一出松鹤堂就分了手,各自往上课的地方去。 前生跟着她去上课的一直是绾秋,多认识些字将来才能帮着她更好的管理院里的人情往来。 况且她那时和海柔不睦,院子里的丫头也就互相成了仇,若不是绾秋在,还真镇不住场子。 今生她和海柔的关系很好,却也没打算打破这个惯例。 若说到人际交往、计算收支,她院里还真的没有人能比绾秋做的更好。 咏絮斋是静湖旁的一座两进的小院,她们平日都在第一进的敞轩里上课,夏日里四周悬挂竹帘,冬日里则换上厚厚的棉帘子。 第二进则是周先生的居所。咏絮斋周围遍植杨柳,春日里柳絮纷飞,落于湖中,被贪食的鱼儿衔去。 今天第一日上学的可不止沛柔一个人,还有四房的两姐妹沐柔、浔柔以及族里的两个女孩儿。 周先生教授的课目很杂,等教完了她们基本的读物如《三字经》、《弟子规》、《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之后,就会教授一些其他的东西,再根据她们的兴趣分别授课。 前生润柔擅围棋,沐柔擅国画,浔柔擅书法,连海柔都能坐在古琴前安静的弹一曲《潇湘水云》,沛柔却几乎什么也不会。 除了书法、绘画、古琴、棋艺等寻常课目以外,周先生还能指导她们星象、算筹、农桑、茶道等。 只是即便这样多的课目,前生的沛柔还是一项也不感兴趣,大约是周先生眼里最差的学生了,后来在课上她也就渐渐的不再管她。 两世为人,今生她怎么也得把一样东西学好了。 将来也好让她的孩子也崇拜崇拜她,沛柔在心里偷偷地笑。 润柔比她们都大上许多,早就不上一般的课程了,下午才会来咏絮斋和周先生下棋。此时课堂上只有海柔、沛柔、沐柔、浔柔以及族里的两个女孩。 海柔虽然比她们早上了一年的课,可她是从来不在学业上上心的,这一年的课上了也是白上,周先生干脆也就不问她的功课,从头开始讲起。 她穿着月白色绣竹叶暗纹的褙子,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只挽成一个圆髻,上面插着一根碧玉的簪子,除此之外别无饰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素净。 她生的只是清秀而已,又渐渐的上了年纪,岁月沉淀,将她打磨的越发像一块玉石。 她守的是望门寡,还没有出嫁,男方就出了意外过世了,她原本是可以不必这样自苦的。 周家在济南是望族,可她们家不过是旁支罢了,若是男方家不肯,不过退还彩礼,多花些财物,她就可以自此脱身,重理红妆。 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清清净净的过一生。 第一次面见老师,先行拜师礼。沛柔和其他女孩子一起跪下去,脑海中却浮现出前生她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情景来。 她们姐妹都及笄之后,周先生在府中无人可授,也厌倦了坐馆为师的日子,于是向太夫人辞行预备还乡。 送别那一日周先生教过的学生轮流上前拜别恩师。 那时沛柔对她并不十分服气,轮到她上前时,便对周先生道:“先生读圣贤书,岂不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既已卸下教授愚学生之重任,何不从此轻车简从,畅游山水之间?学生自当奉上千金,以偿先生授业之谊” 那时候她的人生还在花团锦簇之中,可以和燕京其他贵族少年少女一起在城外香山肆意地跑马,或是在上巳日的灞水边冶游斗草,把心上的兰草折下,赠与白石郎。 她还没有尝试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也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的诸多限制。 周先生受了她的礼,慨然道:“若我为男子,自可寄情山水,竹杖芒鞋,哪管它一蓑烟雨,有晴无情。” 沛柔道:“可先生是女子。” 周先生最后朝她笑了笑:“若为女子,自然也有女子应尽之事。” 而后登车返乡,车马融入燕京城的朝阳里,此后高城回首,朝云遮尽,沛柔前生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沛柔后来也当然明白了何为女子应尽之事,想要脱离世俗,离经叛道,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可世人对女子的要求诸如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柴米油盐,却原来比出世超凡还要更难。 这些启蒙的读物沛柔当然已经是熟惯了的,跟着先生读了一段就忍不住要走神,幸而先生很快也就不再讲课,而是安排她们描红。 徐家能来上课的女孩子当然不会真的是一张白纸,在家中都有父母长辈告诉过认一些常用的字。 最近这段时日沛柔也一直跟着祖母描红,虽然还装作不会写字,好好的字总要多一笔少一笔,可写出来的字的大体结构是不会出错的,以她如今的年纪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 果然过不了多久,见周先生出门不知做什么去,海柔就凑到了她身边,“五妹妹,你的字写的好好啊,哎呀,果然还是祖母教的比较好。” 沛柔便道:“三姐姐,你学写字的时候,一天花几个时辰描红?” 海柔摆摆手,“我才不耐烦描红呢,一天也就描一两张,半个时辰吧。你说我这几日去求我娘让我养一只小狗,我娘会不会同意啊。” “祖母让我每日花两个时辰描红,写了一个月我才能写成这样的。”沛柔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二叔母最近的心情可还好?不过你刚病好,只怕二叔母并不会愿意你养小狗。” 前生她们姐妹只有浔柔在院子里养了只狸花猫,不知道海柔又是为什么突然起了这念头。 她正想问问海柔元宵那日她放河灯和祝家小姐起争执的事情,沐柔却也起身聚到了她们身边,看着沛柔的字道:“五姐姐的字写的真好,要是祖母也能指点我写字就好了。” 类似的话海柔说来是光风霁月,沐柔说来却总让人觉得带了几分酸意。 她前世是不守规矩的人,可并不代表她就能看其他不守规矩的人顺眼。 定国公身边的姨娘通房在闵氏进门后不久就都被打发了,只有她族谱上的生母莫姨娘因为那时就已经病重,才能够留在府里。 二叔父是滥情,房里就算有得宠的姨娘,没过几日也就被常氏打压的没了声音;三叔父身边干脆就连个通房都没有。 定国公府里最春风得意的小星恐怕就要数双胞胎的生母姚姨娘。 四房的主母病弱,无力打点四房的事情,见这位姚姨娘有了子嗣,也顺势就抬举她出来管事,能光明正大代行主母之职的小妾,自然也就与别个不同,渐渐生出了要压过主母的意思。 沐柔大概就是像了她姨娘,两世沛柔都对她喜欢不起来。 她就看了一眼仍在一旁的浔柔,她倒是和她姐姐完全不同,对她们这边的热闹恍若未觉,只是低头写字。 敞轩里的另外两个女学生也是沛柔的堂姐妹,前生沛柔骄矜,和她们并不相熟,只知道她们一个是族长的孙女,另一个的父亲在五城兵马司任职。 宗族虽大,可并不是人人都认为女儿家读书认字有益的。 见自己的话说出来无人回应,沐柔有轻微的羞恼,还要再说时,就见周先生从回廊一边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宣纸和一捆竹条。 她见女孩子们聚在一起也并不着恼,只是依次看了看几个人写的字,并未点评。 众人正在忐忑之间,只听周先生道:“我见今日碧空如洗,春风袅袅,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不如大家随我一同做几只风筝,下午就在园子里放风筝玩。” 女孩子们一听就欢呼起来。 沛柔当然也很高兴,她已经许久没有玩过这些了,在她的记忆里,风筝总是和一些很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第三十一章 风筝 沛柔前生就会做风筝,不过那已经是她十岁左右的事情。 她记得她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那一个春日里常常就有孩子在乡野间放风筝,偶尔也会有风筝落到她的小院里。 冬天刚刚过去,天气好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把躺椅搬到院子里的红枫树下躺在上面晒太阳。 夜里她总是睡不着,永远都觉得自己身上寒浸浸的,只有在阳光下她才能浅浅的睡一会儿。 也只有在阳光下,在手指被光线穿过,泛着隐隐的红色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是仍然活在这世间的。 落到小院里的风筝有无主的,也有失主寻上门来的。 小院的门常年累月的关着,很少有人会上门。院子是太夫人的陪嫁,国公府被抄了家,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没入国库的。 就算祖母当时把地契房契也都放在箱子里一同送给了她,可纭春还是每日提心吊胆害怕哪一日有人去对照太夫人的嫁妆单子发现了这个小院的存在,而后带着人把小院也收了回去。 自从赵家的五娘,不,应该说是赵皇后薨逝之后有官兵闯进来,命令她们在房子里挂上白布之后,纭春就更患得患失了。 有孩子来小院里把门敲的砰砰作响,来找自己丢失的风筝的时候,纭春正好不在,是沛柔去开的门。 而后她就看见两三个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怯生生的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蝴蝶风筝。 沛柔手里不仅有蝴蝶风筝,还有燕子风筝,其他五彩斑斓各种形状的风筝。 尽管做工都很粗糙,可是她能想象得到每一只风筝飞在天上的时候,承载的都是孩子天真的笑脸和无数美好的祝愿。 她把刚落进院子里的蝴蝶风筝交给了那孩子,而后她在躺椅上,遥遥的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飞着一只蝴蝶。 前生齐延也送过她一只蝴蝶风筝。 先帝是在前一年的九月驾崩的,国丧之后不久新帝就给她们赐了婚。他们匆匆忙忙的在夏天成了婚。 待嫁的姑娘不能随意走动,那个春天她当然也就没有出门。而后为人媳妇,她还主持了一段时间中馈,也就更没有时间玩乐了。 春日里整日的犯春困,睡多了又没精神,往年她在翠萼楼长日无聊,闺阁女儿家会的东西她大多不会,就喜欢自己动手做风筝玩。 前生是沛声教会她的,那时候他已经被杨氏送到了周家的松石书院上学。 松石书院课业向来紧张,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时间去学这些。 做风筝要用细竹蔑,沛声不是次次有空来帮她破竹篾,这个活还是纭春做的比较多。竹篾浸了水变得柔软了一些,就能更好的弯折成她想要的形状。 她一般都做燕子或是蝴蝶型,需要花的时间比较多,再加上绘制风筝面和把它们贴好的时间,几日的时间就可以打发完了。 风筝面她一般都是用江南进贡来的极细腻轻薄的丝绢,事先在上面绘了图案,她并没有六妹沐柔那么擅长绘画,简单的画些纹样却也不在话下。 她前生要好的朋友少,只有她姨母宛平公主的女儿蒋家的三娘嘉扶和镇守西北的万老将军的孙女万家的元娘之瑜得过她自己做的风筝。 只是她们一个常年住在东北,另一个后来嫁到了江南,后来倒是没有机会一起放过风筝。 齐延送给她的风筝是燕子形的,燕翅、燕尾、燕身都绘了极其精致的牡丹花,有半开的,也有怒放的,上面还停了两只彩蝶。 色彩流转自然,毫无匠气,应当是燕京老字号“东君寄”里卖的。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年。她赏玩了半日,才发现那燕子的左翅上,还盖着齐延的小印,是“元放”两个字,也正是后来盖在给她的休书上的那一方。 她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的自大,买了风筝送给她,还要盖上自己的小印。 那段时间他在准备春闱下场,每日忙的焦头烂额,她还没有起床他就去了前院,回来时披星戴月,即便她有意等他,可白日主持中馈事情太多太累,也难免要睡过去。 所以他们虽然每日同寝,却也有好几日未曾好好说过话。 后来何太夫人发了话,他干脆就住在了前院的书房里。 那只风筝她后来也没舍得拿出去放,只有无人时想念齐延才会拿出来看看。 春闱之后不久,何霓云就住进了诚毅侯府,他们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融洽过。 周先生准备的材料里竹篾都已经破好了,这就省了一半的麻烦。 因为她们都是初学者,也并不准备扎很复杂的形状。沛柔原本是熟惯的,只是现在身量尚小,做起来就没有从前那样手到擒来。只是扎一个四方的风筝骨架也费了她不少的时间。 但比海柔她们也还是好得多了。海柔的一个四方形扎的别别扭扭、歪七竖八的,接口处的麻绳也绑的很不平整,留了好些个线头。 沐柔和浔柔干脆就连个形状也扎不出来,才扎了这边,另一边就散了架。 沛柔看的好笑,可大家毕竟是姐妹,也就过去给她们帮忙。 族里的那两个女孩子也互帮互助,扎出来的风筝骨架倒不比沛柔的差多少。 等大家都做的差不多了,周先生才开始让大家画风筝面,单纯写字或是绘画皆可。布置完功课,周先生就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沛柔想了想,就提笔蘸了颜料,细细的开始描绘一朵牡丹。 她并不擅长此道,今日用的颜料和画笔也不是她前生惯用的名贵之物,因此也不担心会被周先生引以为异。 等她完工时去看海柔,海柔正提笔画一只小狗,一边画还要问她她画的怎么样。 画的怎么样?只不过都有一双眼睛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长身子和四条腿一条尾巴罢了。 沛柔实在不想打击她,可也忍不住笑道:“三姐姐不会要拿着这风筝去和二叔母说你要养这个小狗吧?若是这样,二叔母可绝对不会同意的。” 海柔一听就恼了,提笔就在她脸上画了一下,“谁说我画的是小狗啦,我画的是你这死丫头。” 沛柔前生也是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此时也起了性,抓了画笔就也往海柔脸上画。 海柔一时要跑,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颜料,桌面上的纸张霎时五彩斑斓。还有不少溅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污了沐柔的画。 沐柔一时也就跟着闹起来,也提了笔要去画海柔的脸,众人都十分狼狈。 不知道何时回到敞轩的周先生就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毕竟是第一日上学,只有海柔知道那戒尺究竟威力如何,但女孩子们终究还是有些害怕,也就霎时静了下来,低下头回了自己的桌子前。 周先生面沉如水,只听她道:“女儿家当以娴静为要。你们都出身贵胄,在家是娇客,在我的课上我却是一视同仁。” “今日我瞧的清楚,是海柔先在沛柔脸上涂画,沛柔要还手,而后海柔才带翻颜料污了沐柔的画。海柔是姐姐,也是主因,我要罚你,你可服气?” 海柔就嘟了嘴,低声道:“学生服气。” 周先生点点头,继续道:“沛柔被姐姐画了一笔,原该和姐姐说这样不对,请姐姐停手。若是姐姐不听,在我的课上就该来回了我,我自会惩罚。” “可你却提手就也要往姐姐脸上涂鸦,不肯饶人一步,才导致事情愈演愈烈,我也要罚你,你可服气?” 沛柔前生肆意惯了,已经许久没有被这样训过,这在她看来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可今生她却也明白,这样的肆意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便低头道:“先生说的是,学生任凭先生责罚。” 站在一旁的沐柔就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用手绞着衣角。 周先生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沐柔,你就自己说说自己的错处吧。” 沐柔显然有些紧张:“我不该和姐姐们一起打闹的。”但她终归有些不甘:“是三姐姐先把颜料弄到我的桌上的,我的画都被毁了。” 周先生皱了眉:“把颜料弄到你的画上的确是你姐姐的错,可你不该和你姐姐们一起闹成一团。” 她就拿起旁边浔柔的纸张,上面并没有画,只题了一首诗,上面洇了一团硕大的墨点。 虽然字迹并不算太工整有力,原本却也可称秀丽,“原本只有你一人的纸张被颜料沾污,可这样一闹,浔柔的风筝面也被毁了。你可曾见浔柔与你一般?” 沐柔也就偃旗息鼓:“学生知错了,任凭先生责罚。” 周先生就注目于后面的三个学生,“浔柔、淇柔、江柔,你们是不是觉得整件事情与你们无关,甚至浔柔还完全是个受害者?” 三个小娘子就偷偷的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周先生便道:“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不错。可你们是同学,也是姐妹,见姐妹犯错而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就是最大的错。我今日要连你们一起罚,你们可服气?” 三人一同低下了头,“学生知错了。” 沛柔却注意到浔柔没有开口,她只是低了头,把自己的面容隐在了江柔身后。 第三十二章 梅真 虽然周先生说的厉害,可到底也没有怎么狠罚她们,只是让她们亲自把敞轩收拾干净了。 风筝没有放成,还要自己亲手收拾敞轩,回家恐怕还得吃一顿母亲的排头,海柔就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出了园子就和沛柔分了手,带着迎夏回柏济堂去。 沛柔却在思考和浔柔有关的事情。 前生淇柔和江柔她并不相熟,可浔柔向来是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视而不见的。 从不参与矛盾,也就从来没有责罚落到她头上。平平安安,毫不起眼的做着她的小庶女,可论在长辈面前的宠爱,还不如沐柔。 最后似乎却是她嫁进了江陵王府,位份还是侧妃。 她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实在很模糊,也很浅显。只记得她擅长书法,性格很安静,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是浔柔太省事低调,还是她城府太深把所有的东西都隐藏了起来? 她父亲是庶子,她是庶女,江陵王是今上的四皇子,即便再不得宠,也是天潢贵胄。以浔柔这样的身份,做个侍妾倒还差不多。 难道前生四皇子和徐家有什么瓜葛不成? * 咏絮斋里的课业不多,每旬只上六日,接着就放四日的假。 第一日沛柔她们大闹了学堂,长辈们听说,私下里也各有责罚。太夫人就罚沛柔跟着她在佛堂里念了大半日的法华经以此静心。 她虽然并不太懂经文的意思,可是随着太夫人念来,的确觉得重生以来些许的浮躁都渐渐消失了,心中安宁了不少。 海柔想养小狗的事情自然也泡了汤,好不容易放四天假,倒有三日是被常氏拘在屋里写字的——常氏也听说沛柔的字写的好的事情了。 在她看来沛柔虽然养在松鹤堂里,却不过就是小星生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海柔可是定国公府正经的嫡出小姐,是宣瑞伯老伯爷的嫡亲外孙女,怎么能被沛柔给比下去。 四房的姚姨娘听说了就有些阴阳怪气的,明明自己两个女儿都吃了亏,却还要受罚。 只不过她到底不是正经太太,也不过只能在四房折腾出点动静来。真正的主母抬抬手发句话,也就风平浪静了。 到了第四日,海柔好不容易解了禁足,就来松鹤堂里找沛柔,说是她托润声从燕京最有名的风筝铺子东君寄里买了两只风筝,要邀了她一同去园子里放风筝。 太夫人见她们小姐妹和和睦睦心里很高兴,点头让扬斛陪着她们进了园子。 只是才走到鸥鹭亭附近的空地,正打算把风筝放起来,雪友便急急的追了上来。 行完礼道:“国公夫人娘家的人来了,太夫人正在待客,请五小姐也回去见见外祖家的人。” 柯氏的身子已经满了三个月了,父亲最近事多,没有陪她回娘家,所以柯家的人就先来拜访定国公府了。 海柔就皱了眉,不快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五妹妹不去不成吗?” 雪友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只好小心地道:“五小姐回府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外祖家的人,若是在家却不去见客,未免太失礼了。”说完给沛柔使了一个眼色。 雪友毕竟只是奴婢,海柔若真发起脾气来,也是件麻烦事。 沛柔便安抚她:“三姐姐,我得去拜见我外祖家的人。我瞧着这边虽然是空地,可是树木太多了,风筝很容易被勾住,你先和折蕙姐姐去园子里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适合放风筝,我很快就回来。” 海柔还是老大不乐意,扁了扁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又凑到沛柔耳边:“你不知道,你外祖家有个表姐,可讨人厌了。” 这说的应该是柯明碧吧? 海柔现在应该统共也没跟她见过几次,怎么又结上仇了,她记得前生她们的关系明明很好来着。 姐妹俩就牵着手转身回了松鹤堂。 一进松鹤堂就看见一个眼生的妇人,欠身坐在一旁的红漆镶螺钿绣墩上陪着太夫人说话,听见动静就望向了门口。 沛柔立刻就认出来了,她是柯氏的乳娘齐嬷嬷,前生柯氏就是派了她来服侍沛柔的。 她是容长脸,肤色白皙,看起来有上了年纪的富态,和蔼可亲。 穿着一身鹦哥绿潞绸的褙子,下面系着石青色万字纹的裙子。头发则挽成圆髻,插着根赤金如意纹的扁头簪子。 今生廖妈妈一开始就被拉下了马,沛柔也没有住进梅真堂,齐嬷嬷就顶了廖妈妈的差事,负责徐家内院的采买。 她见人向来是笑盈盈的,很会做人,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赢得了徐家上下不少人的喜欢。 柯氏理家不久,却处处周到,太夫人不免也要给柯氏抬抬面子,所以才赏了齐嬷嬷坐。 是继母身边的人,见到了不免也要问声好。 齐嬷嬷立刻就站了起来:“五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几日不见小姐,倒觉得小姐好像又高了些似的。” 主仆都一样,想不出别的场面话就都喜欢说她“好像高了些”,要真是这个长法,她很快就能长的比前世高了。 太夫人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给父母身边的忠仆行个礼算什么。” 又对沛柔道:“你外祖家今日来了两个舅母和一个表姐,在这边见完了我,已经先去梅真堂看你母亲了,你随着齐嬷嬷过去梅真堂给你舅母请个安。” 海柔就甜甜的道:“海姐儿这几日被母亲关在柏济堂里,晨昏定省都不能出来,也有好几日不见大伯母了,能不能也跟着过去,正好看看大伯母肚子里的弟弟。” 徐家的下人都知道不能招惹这位三小姐,她可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况且常氏极其护短,她自己怎样先不说,可若有人敢让三小姐受委屈,常氏就一定不会让她好过。所以府里的下人见着海柔都是能绕着走就绕着走。 齐嬷嬷原本也并不想让海柔跟着过去,可海柔这话说的巧,暗合了柯氏和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心事,也就对太夫人笑道:“我随着夫人回太师府的时候,府里的夫人也常夸三小姐聪明可爱的,一同过去倒是正好,夫人也多个人说话。” 太夫人见她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海丫头,不许带着你妹妹胡闹。”到底还是让陆嬷嬷跟着过去。 海柔就高兴的挽了沛柔的手走在了前头。 从松鹤堂过去梅真堂并不远,不过片刻就已经在梅真堂正门前。正门上悬挂的牌匾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了。 沛柔前生就生活在这里,在继母的怀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 和在熙和园里的时间相比,她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或许才是最快乐的。 她什么也不懂,也什么都不必懂。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总要早起上学,以及上完学之后各种奇怪的课业。 可生活的基调是快乐的,她永远有吃不完的糕点糖果,和永远对她温柔体贴的母亲。 作为历代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居所,梅真堂有两进。第一进是父亲在内院的书房,里面放着数也数不清的兵书、兵器和各种地图。 第二进是柯氏所居的正院,左右两边各有两个跨院,是前生她和润声住的地方。她住在东跨院,润声则住在西边。 东跨院的天井里种着一棵桂花,开花的季节她总是在花香中醒过来的。 梅真堂前和第二进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梅花,除了普通的品种,宫粉、照水、绿萼、洒金,应有尽有,算是不辜负“梅真”之名。 柯氏住的正房有五间阔,两边各带有一间耳房。此时她正在西边的宴息室里和她的两个嫂子说话。 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柯氏大得多的妇人就在榻上和她面对着说话,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则坐在一边的红木雕八仙过海太师椅上,听着她们说话,唇边露出微微笑意。 还有一个比海柔身量略微高些的女孩,坐在年纪大的夫人身边的红木镶花开富贵纹样的鼓凳上。 柯氏祖籍江南,他们江南人总觉得红木打的家具是最好的,她嫁进来以后,梅真堂里的家具就全换成了红木雕花的。 受了她的影响,沛柔前生也最喜欢红木的家具,可惜她出嫁时太赶,找不到好的木材,最后她用的家具还是从太夫人的嫁妆里找了一套紫檀的出来。 宴息室布置的很是文雅,柯氏手边还放了一本看了一半的游记。 见沛柔和海柔携手进门,就忙招呼她们坐到她身边来。 陆嬷嬷是太夫人身边得脸的人,众人少不得也要招呼她一声。 陆嬷嬷就给柯家的两位太太并柯氏行礼,笑道:“三小姐方才也在松鹤堂里,吵着要跟过来,太夫人不放心,就命我过来看看。” 左边的妇人眼神微闪,另一个夫人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似的,只是低头啜了口茶。 姐妹俩行了礼,海柔就去柯氏身边坐了,沛柔却还要请柯氏引见她娘家的嫂子们,就只站在一旁。 柯氏就把海柔揽在怀里,温声问了她两句话,又让人拿了手炉给姐妹俩,才对沛柔笑着道:“这是你柯家的两位舅母,这边这位是你的大舅母,那边的是你的二舅母。” “两位舅母还是第一次见你,你就给两位舅母行个礼。若是两位舅母给的见面礼不够厚,你就偷偷的告诉我,我回娘家去告诉你外祖母,让她们婆婆收拾她们去。” 看得出来她们姑嫂的关系很好,柯氏在她嫂子面前很放松。 年长的妇人就对着小姑嗔怪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孩子似的,亏得亲家母还说你行事稳重大方。沛姐儿在这呢,也不怕她看了笑话你。” 沛柔果然就用袖子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柯大太太不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惊艳之色。 第三十三章 姑嫂 笑了一阵,沛柔上前给柯大太太行礼问了声好,她就自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荷包,对沛柔道:“年前事忙,年后你们家又有事,这压岁钱和见面礼,大舅母就一齐给你了。新一年健健康康,如意平安。” 沛柔正预备上前去接那荷包,却见柯氏按了她嫂子的手,“嫂子好小气,压岁钱和见面礼倒一起给了。这是欺负我们家沛姐儿性子好呢。” 柯大太太就轻轻拍了她的手,“怪道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几日,就想着女儿,不向着娘家嫡亲的嫂嫂了。” “这幸而是早早把你嫁了出去,又是婆婆疼爱丈夫尊重的人家,不然就你这刁钻劲儿,再在家里呆个几年,只怕我和你二嫂都要被你挑剔的回江南老家守宗庙去了。” 却也顺势摘下了手上戴的一个红宝石的戒指,连同那荷包一起递给了沛柔。 沛柔上前道了谢接过荷包。 借着上前的功夫,沛柔也好生打量了她,她是容长脸,柳叶眉,皮肤白皙,典型的江南女子的长相。 可那一双眼却生的很锐利,明明只是在和小姑玩笑,却也让人有一种凛然不可亲近之感。 柯大太太就对沛柔点点头,一时又听她对柯氏笑道:“你且放心,将来你肚子里这个出生了,我必按时按节像供菩萨似的好生供着他。” 柯大太太的丈夫是柯氏的长兄,在官场上却并没有什么建树,一把年纪还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所以柯大太太身上也就并没有诰命。 可她却是世代为宦,出过好几个内阁辅臣的淮安谢家的女儿,因此连柯氏的父亲柯太师也十分看重她。 说了这么多话,沛柔也明白,不过都是说给陆嬷嬷听的。 柯二太太就要更省事的多了,有这样一个长嫂在前面顶着,她是并不惯于场面应酬的。 柯二太太倒是京城出身,是武宁侯张家的旁支,算来倒和齐延的母亲是同族的姐妹,也是同样的鹅蛋脸,外表看来并不出色。 柯家的二老爷在仕途上就更没有建树了,至今不过是个举人。 今上也曾经和柯太师玩笑,说他教出来的学生倒不错,只是对自己的儿子太疏忽了些。因为这样,柯二太太也很少在外走动。 柯二太太也和嫂子看齐,除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临时拔了头上的一根金镶碧玺石牡丹花簪子一起递给了沛柔。 沛柔也就向她道了谢。 海柔早已经坐不住了,频频地向她使眼色,还是陆嬷嬷瞪了她一眼,她才老老实实的继续和柯氏坐在一起。 柯大太太就指着坐在她身旁的女孩,笑着向沛柔道:“这是我女儿明碧,家里没有姐妹,她是昭永元年生的,比你大一岁。” 又对海柔道:“三小姐和我们家明碧之前已经见过了吧,大家年纪相仿,想必能说得倒一块去。” 柯明碧就站起来,给沛柔和海柔行了个礼。沛柔也连忙站起来还礼,见陆嬷嬷又看了自己一眼,隐含警告,海柔也就站起身来,不情不愿的给柯明碧行礼。 柯明碧并不以为意,笑着向沛柔道:“不知道妹妹是几月的生日,这阵子在家都做些什么?” 她样貌生的不错,眉如翠羽,皓齿明眸。 肤色随了她母亲,极是细嫩白皙。又举止端庄,开口就带了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令人如坠江南烟雨之中。 可前生沛柔最讨厌这种柔美,也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前生最终柯明碧成了永宁郡王世子妃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狠狠的把沛柔踩在了脚下时候,那时候的她,字字句句,得意猖狂,根本听不出一点点的南音。 长辈在场,沛柔只是笑了笑并不热络,低声道:“我是四月十六的生辰。年后咏絮斋开了课,每日就和家中姐妹一起去咏絮斋上学。” 许是见海柔实在坐不住了,柯氏便道:“我们家的园子倒不错,咱们姑嫂说话,对她们小孩子家也怪无趣的,不如就让海姐儿和沛姐儿领着碧姐儿去园子里逛逛。” 几个小辈就站起身来,和长辈行了礼,一同进了园子。 * 柯氏一直望着她们出了院子的门,才对柯大太太笑了笑,“算来也有好几个月不见嫂子了,倒还真有好些话想和嫂子说。” 柯二太太闻音知雅,就笑着站起身来:“姑奶奶院子里的梅花开的倒好,我是最喜欢看花的,倒想去仔细看看。” 柯氏就笑了笑,唤过齐嬷嬷,让她陪着柯二太太出门赏花。她和她二嫂的关系不过尔尔,和大嫂却很是知心。 柯二太太一出门,柯氏便叹了口气,“没一个省心的。” 柯大太太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笑啜了一口才道:“我瞧着你们家三姑娘倒是个没心眼的,像她似的倒还好,拿好话哄着就是了。” “可这个五姑娘,小小年纪,也太得体了些,样子生的又好,偏偏她才是你正经的女儿。” 柯氏就冷哼了一声,“她可是松鹤堂里那位教养着的,行事怎能不得体?我平日里拿话试探她,也总是滴水不漏的。” “不过是过来见见舅母,还要让三丫头陪着,巴巴的把陆嬷嬷打发过来,我们柯家的人还能把她徐家的孙女吃了不成?” “没有三姑娘,又哪里引得来陆嬷嬷。齐嬷嬷可是特意留在松鹤堂等着接人的。” 柯大太太不以为意,站起来仔细了看了看小姑宴息室里的装饰,“再说,你现在可不是柯家的人了。既然嫁了出来,总得想着好好过日子才是。” 被嫂子这样一点拨,柯氏就明白了过来,“还要在我眼前做戏。平日里总是一副对她不咸不淡的样子,其实真是宠到了骨子里。” “不过是个外室之女,倒像正经嫡女一般的捧着,等我肚子里这个出世,还不知道是怎样光景呢。” 柯大太太见她真动了气也就皱了眉:“你也说了不过是外室之女,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你的孩子可不光是他定国公府的孙子,还是柯太师的亲外孙,难道还不比不上她不成。” 一时又想起来,“姑爷对你到底怎么样?可还算体贴?” 柯氏的神色就更淡了些,全然没有在太夫人面前提起丈夫时的娇羞。 “不过就是这样罢了。你敬着我,我敬着你,自我诊出了身子,又开了年,他就更忙了,大多时候也都是在书房歇着的。” “你嫁出来时,娘家替你准备的丫头,可有得用的?” 这是暗示柯氏该派了身边的丫鬟去服侍定国公。 柯氏的脸就更沉了些:“嫂子瞧我可是和前头闵氏那无用的妒妇一般?自我诊出了身孕我就让云纹那丫头去前头书房服侍了的,是他自己说了不必,每日里在书房都是独寝。等闲也不让丫头进他的书房。” 柯大太太便道:“这难道不是你的福气。虽说妾不过是玩物,可身边干干净净的,总比小星每日在身边碍眼的强。” 柯氏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又过了两三年她就进了门,把这个小姑也是当女儿一般带大的。 “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五丫头就再怎么好,也毕竟是外室所生,府里即便是正经的嫡女,也不见太夫人养在屋里,还这样的上心。” “国公爷也是,虽然并不常去松鹤堂看她,可上元那日为着她要出门看灯,连圣上传召去城门护驾的好事都推了。那可是只有圣上最亲信的人才指派的差事,白白便宜了永宁郡王。” 柯大太太面上也闪过了疑惑之色,斟酌道:“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曾有御史状告定国公暗置外室,私德不修,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按这样的事,告到圣上面前,少说也得是个停职反省,他却反被派到了西北,那几年西北又有什么仗可打,不过是过去分功劳罢了。只不过那时也并没有想到我们家会和定国公府结亲,也就没有深究。” 柯氏就将盛着燕窝的小碗递给身边的丫鬟,“闵氏到底也是侯府小姐,康平老侯爷又是出了名的宠女儿,为了女儿不惜和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翻脸。 “难道她拿那外室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外室究竟是什么来头?” 柯大太太就沉默了片刻,“慎娘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派了人去查的。有了消息,立刻就派了人来通知你。你只管养好身子,平安的把这孩子生下来。” 柯氏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在室内除了褙子,衣裳穿的少,已经能看出微微的凸起。 “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满了三个月了,这几日反而觉得小腹坠坠的有些不舒服。” 柯大太太心里一惊,小腹坠坠,可能是滑胎之象。又怕吓着了小姑,收敛了神色才道:“既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有请了大夫来看过?” 柯氏摇头:“这几日事情多,忙忘了,今日嫂子过来我倒喊了大夫,府里的人不定怎么想我们柯家呢,还是过几日再说吧。” 柯大太太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意,既然觉得不舒服就该早看大夫才是,双身子的人还有小事么?你只管遣人去请,只说是我有些头晕便是了。” 柯氏见嫂子这样郑重,心里也害怕起来,忙把攒心唤进来,去请了家里相熟的郭大夫过来。 第三十四章 明碧 沛柔就和海柔、柯明碧进了园子,此时虽然还是早春,但熙和园里的花草被照料的好,已经有了些花柳繁华之意,一路行来也颇有趣味。 柯明碧见了园中的牌匾楼阁,时常和沛柔搭话问问她故典,沛柔或当作没有听见,或回答她:“年纪尚小,进园子里逛的时间也少,倒并不知道有什么故典。” 几回下来,柯明碧虽然还是笑盈盈的,却也不和她搭话了。 海柔见了就和她咬耳朵,“五妹妹做的对,就该这样才是。” 沛柔和她笑笑,并不说话。 因为沛柔嫌鸥鹭亭附近树木太多,陆嬷嬷就引她们去了满庭芳附近的空地。 满庭芳是一座四间阔的敞轩,比咏絮斋大得多了。平日里过节,太夫人也喜欢让人把宴席摆到这里来。 附近种的都是名贵的牡丹,此时未到花期,就显得略微有几分萧条。 海柔就唤过折蕙来,拿了她手里的风筝,递了一只蝴蝶形的给沛柔,无不得意的向柯明碧道:“哎呀,这可不巧了,不知道柯家姐姐今日会来,我只让我大哥哥从东君寄带了两只风筝进来,只好请姐姐在敞轩里坐坐,看我和五妹妹放风筝了。” 陆嬷嬷就嗔道:“三小姐又胡说,偌大个国公府,还连个风筝都找不出来了不成?请亲家小姐在此稍坐,老奴这就派了人回松鹤堂里取。” 柯明碧由人服侍着在敞轩里坐了,笑道:“妈妈不必忙了,我也并不是很擅长玩这个,此处风景阔朗,我就在这看两位妹妹放风筝就是了。若是妹妹们玩累了,让一只给我也是一样。” “那怎么行,太夫人知道了该怪小姐们待客不周了。” 陆嬷嬷就吩咐沛柔身边的扬斛,“回去松鹤堂把那只‘梅鹿迎春’的风筝拿过来给亲家小姐赏玩。” 海柔一听就跺了跺脚,拽着沛柔出了敞轩。 到了空地上,海柔一边理着风筝线,一边恨恨道:“那只‘梅鹿迎春’我向祖母讨了几次,祖母都没舍得给我,陆嬷嬷倒大方,还要取出来给她用。” ‘梅鹿迎春’的风筝是元昭年间山东风筝大家梅山先生的作品,应当是其“四时八景”系列作品中的一只。 前生沛柔开始学做风筝,太夫人听说并没有不高兴,还把这风筝借给她观摩。 那风筝的骨架倒不是用普通的竹篾扎的,而是另选了关外的一种木材,又用梅山先生特制的药水泡过,极是柔韧轻巧。 梅山先生也是绘画大家,风筝面是用的江南一种细密轻巧的银纱,绘了一只小鹿,站在一棵红梅树下。小鹿身上的毛发和虬生的梅枝都画的十分细腻,栩栩如生。 沛柔便道:“陆嬷嬷这是为了我们好。今日若真让她一个人在敞轩里坐着,咱们自己在外头玩,那就太失礼了。要是被二叔母知道了,下个沐休日你可就一日也别想出门了。” 海柔就扁了扁嘴,理好了线,让折蕙替她拿着风筝,自己在空地上跑了起来。 一跑起来瞬间心情就变得明朗了,沛柔也被海柔的笑声带动,让小丫头帮她支了风筝,和海柔一般跑了起来。 今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惠风和畅。 两只风筝不一会儿就飞的很高,海柔和沛柔就并肩坐在满庭芳附近的石凳上,一边看着风筝一边聊天。 沛柔就向海柔道:“柯家姐姐是怎么得罪了你了,你这样不待见她。” 海柔就哼了一声,把风筝线又放的长了些:“去年腊月里我外祖母过寿,我和我娘回了宣瑞伯府,娘要帮着舅母她们招待客人,就让我在外祖母身边玩。” “没过多久你那位柯表姐就来了,我倒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好,一屋子的女眷全围着她说她好,连我外祖母都一个劲儿的夸她。我坐不下去,偷偷溜了出来都没有人发现。” 她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谁知道一出来就看见祝家那个丑丫头和我表哥两个人单独站在院子角落里说话,看起来很高兴似的。” “表哥好像还拿了一张花笺给她,见我过去就收敛了笑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我打招呼。我气得要死,他可是我表哥,关姓祝的什么事。” 沛柔心中一动。男女七岁不同席,海柔的表哥比她大了有四岁,已过了在内院里随意行走的年纪,更何况是和非亲非故的官家小姐单独在院子里聊天,还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前生宣瑞伯夫人可是有意让祝煦怜当她的儿媳妇的,所以他们的见面究竟是长辈的安排,还是偶然遇见呢? 她前生和这位宣瑞伯府世子并不熟悉,那是因为以他的身份还不够格凑到她跟前。 可以她有限的印象,那人生就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先留了三分情,他对海柔是不错,可他待别人也是同样的好。 万花丛中过,他倒是片叶不沾身了,可不知道除了海柔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花朵也因为他无意的温柔、无情的有情而最终凋谢了。 沛柔便追问道:“那元宵那夜,你在河边碰见祝家小姐,又是因为什么起了冲突?”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却一直没有机会。 提到那一日海柔就来气,愤愤道:“外祖母过寿那日,我一过去祝家那丑丫头就走了。我想去放河灯,我姐姐不去,我就带着折蕙去了河边。” “到了那里正好就看见祝煦怜,我就问她那一日究竟和我表哥说了什么,知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 “她听了就想走,我就拉了她的衣袖,她挣脱不开,干脆就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滑,要不是折蕙拉着我,我直接就摔进河里去了。”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我娘可真不讲道理,她都要把我推下河了还觉得是我顽皮,扬言要罚我呢。” 海柔年纪还小,对她表哥如今的情感倒未必就是男女之情,她只是对她喜欢的东西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占有欲罢了。 沛柔便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部告诉二叔母呢?” 海柔又踢了踢脚下的石头,石凳下的地面都快被她摩光了,“我要是告诉了我娘,我娘又告诉我大舅母,我表哥会不会受罚啊?” 沛柔耐心道:“你大舅母未必就不知道你表哥和祝小姐说话的事情啊。或许是前面的事情实在太忙,所以才让你表哥进内院传话的。” “你表哥不会是那样不规矩的人吧?况且那祝小姐差点把你推下河,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不对。” 至于她表哥知道了是她告的状,会不会疏远了海柔,那可不是她能预料的到的事情。 真疏远了反而是好事,她不想再去看着海柔过前生那种日子。 海柔这才高兴起来,“我表哥自然是很守规矩的。那我回去就找个机会告诉我娘。” 以常氏的脾性,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又知道是外甥间接导致海柔处在危险之中,就算不发作也会埋一根刺在心里,将来议亲的时候,就未必那么愿意把海柔嫁回宣瑞伯府了。 世间的青年俊彦那样多,何必要选那样一个薄幸郎。 正说的高兴,扬斛就带着那只‘梅鹿迎春’的风筝过来了,柯明碧赏玩了一会儿,就带着风筝朝她们俩走来。 海柔立刻就坐直了,目光满含警戒。沛柔见了暗暗好笑。 柯明碧便道:“我并不太擅长放风筝,不如妹妹们就让我占个便宜,把已经飞上去的风筝让给我,这只风筝我就借花献佛,给妹妹们玩。” 不管前世发生过什么,以柯明碧这样一直赔着小意的样子,海柔这样没城府的人是很难招架的,难怪前生她们会要好了。 海柔一听果然神色就松动了,“你说的是真的?你把‘梅鹿迎春’让给我?” 柯明碧笑了笑,使她的面容如春日绽在枝头的第一朵花,令人心生爱怜,“自然是真的。” 海柔就看了一眼沛柔:“五妹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沛柔就点点头,海柔就把手里的风筝线让给了柯明碧。 见她有要在石凳上坐下之意,沛柔就立刻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风筝线递给扬斛:“姐姐跑了一趟腿辛苦了,也让你散散心。” 自己走到了海柔身边去看她玩那‘梅鹿迎春’。她可不想在这陪柯明碧,前生她踩她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沛柔和赵家五娘是死对头,可她们俩也从没真把对方往死里踩。 赵家五娘虽然在春宴上嘲笑她只能做个郡王世子妃,可她私下也曾经提醒过她景珣花心,让她不要争一时之气。 她后来嫁进齐家,赵家五娘成了皇后,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顺心,年节里赏赐也都特意备了给她的一份,让传旨的太监当着齐家人的面就拿给她,所以不管后来徐家怎样逐渐落魄,齐家人到底不敢真把她怎么样。 都说徐五娘和赵五娘不对付,可见皇后这样,又哪里像是‘不对付’呢?分明是传言不尽不实。 可在柯家突然截了定国公府的胡,和永宁郡王府订婚之后,柯明碧来定国公府见她姑母,在熙和园里碰见了沛柔,她就撕下了她向来温柔和婉的面具,嘲笑沛柔不过是永宁郡王府看不上的‘弃妇’,是她的手下败将。 沛柔从来就没想和她争过永宁郡王世子妃的位置,又何谈手下败将。一切都不过是柯明碧自己的臆想,她只觉得她可笑。 她既然争了这个位置,就该好好坐稳才是,怎么最后却又落了那样的结局呢? 第三十五章 相处 柯家的人要在松鹤堂用了晚膳才回府。是招待她娘家的人,柯氏自然也来陪席,只是今日父亲在西山大营有事,并没有出席。 见柯氏的脸色有些苍白,太夫人便关怀道:“我恍惚听说下午梅真堂传了大夫进来,可是你有什么不适?” 柯大太太就先笑道:“倒不是慎娘。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到了半下午就有些头晕,慎娘关心我,才去请了大夫进来的。” 太夫人便去和柯大太太寒暄:“大夫可怎么说的?不要紧吧?” 柯大太太先就谢过了太夫人关怀,“并不妨事的,我自生了叙儿就添了这个毛病,好多年了都是这样,也习惯了。” 这说的就是柯大太太的儿子柯明叙了。 他倒不是柯明碧那样口蜜腹剑、蝎蝎螫螫的人,行事向来光风霁月,柯家的人也只有他稍微好一些。 他还是新皇永承二年,齐延那一科的状元,只是没做几年官就突然辞官回家了。 那时候沛柔和柯家并没有什么交往,也就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太夫人就放下心来,感慨道:“女儿家不易,养了孩子就很容易得这样那样的毛病。” 又对柯氏道:“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千万别瞒着,我瞧你最近几日的脸色也并不十分好。” 柯氏便道:“倒也确实有一事。虽然媳妇才三个月刚刚显怀,这几日却觉得格外的疲惫似的。夜里国公爷总是不在,心里就有些不安定,容易走了困。” “发落家事也不如从前利索,可接下来进了三月家里又是一堆事情,媳妇实在是怕自己做不好。能否请了三弟妹也来帮媳妇看看,指点指点媳妇。” 柯氏居然会自己提出放权,实在是不可思议。 前生沛柔还要她照管,也没见她稍微松松手。看来是柯大太太对她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她的胎此时就已经有些不稳了。 “这算什么事,你三弟妹在家成日也是无事,只一个沁哥儿的事情要忙,明日我就让她去集橼厅帮你一起理事。” “若是实在觉得累,就先让你三弟妹来主持中馈。你怀着身子呢,这可是最大的事,外头的人断说不出闲话来的。” 柯大太太就拍了拍柯氏的手,“你婆婆这样体谅你,你可真是落进福窝里了。还不好好的保养身子,替太夫人生个金孙出来?” 众人就一齐笑了起来,柯氏在众人的笑声中微微红了脸。 待到晚间,祖孙二人在宴息室里闲话,太夫人就问起沛柔下午和柯明碧在园子里玩的事情。 太夫人让沛柔躺在她腿上,抚摸着她的鬓发,“下午在园子里玩的可还开心?” 沛柔点点头:“三姐姐风筝放的好,到后来飞的太高了,几乎都看不见了。偏偏她放的又是您的那只‘梅鹿迎春’,把三姐姐急的,赶忙要收线。幸好没有丢,不然落在外面被人捡了去,也太可惜了。” 太夫人就笑:“小孩子家不懂,风筝做出来原本就是放的,江南的风俗,还故意的要把那风筝的线剪断,让它飞走,好把不如意的事情也带走。” 沛柔正在太夫人怀里绞着自己的头发玩,闻言道:“那若是有人拾了这风筝,就是把人家不如意的事情都带到自己家去了不成?”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刁钻,”太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她,“你三姐姐必然是玩的高兴了,那你柯家表姐呢?” 沛柔如实道:“起先只有两只风筝,柯表姐就说自己不擅长玩这个,让我和三姐姐先玩,等有空闲了再让给她。陆嬷嬷就让扬斛姐姐回来拿了那‘梅鹿迎春’过去。” “等这只风筝到了,柯表姐要了三姐姐已经放好的风筝,把‘梅鹿迎春’让了三姐姐。” “她好像确实不太会放风筝,三姐姐那只风筝原本飞的很高,她放了没一会儿就落了下来,收风筝线收了半天。” “是吗。”太夫人注目于怀里的沛柔,“那我们沛丫头下午玩的高兴不高兴?” 沛柔的声音如坠梦中:“我高兴的。我好久没有玩这个了。好久没有人和我一起玩了。” 太夫人心中不觉起了怜意,沉默了半晌才道:“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十分喜欢你柯家表姐似的。” 她下午的表现骗不了人,她也没打算瞒着太夫人,“沛姐儿的确不喜欢她。从一看见就不喜欢她。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在笑,我却觉得那笑意透不到眼底似的。” “她不过也就比三姐姐大上几个月,就算是她们柯家教养好,可下午我和三姐姐那样的无礼,她也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 “这样的人,要么是个圣人,怎样的无礼都可以当我们是不懂事,要么就是个不敢得罪人的小人。况且父亲说,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是最可怕的,我不想和她做朋友。” 察觉到太夫人拍着她身子的手停住了,像是想要说服太夫人似的,沛柔又道:“今天我和三姐姐一起放那东君寄的风筝放的好好的,她偏要把那‘梅鹿迎春’拿过来。” “三姐姐是不让人的,若我也起了意,岂不就是挑拨我们姐妹相争?她既然那样得体周到,我不信她想不到这点。” 太夫人就重新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和外人总有合得来合不来,祖母不会怪你,大体上能敷衍的过去就是了。” “可和自己的姐妹就不能这样了。哪怕是亲姐妹,也有自己的脾气性格,未必就能完全合得来,可也总该学着互相忍耐。” “等有一天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很怀念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这一世能成为姐妹兄弟,真是很好很好的福气。” 太夫人这一番话正戳中她的心事。前生没有人教导过她这些道理,她和她的姐妹要么不和睦,要么不熟悉。 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去体谅别人,在柯氏的宠爱下肆意妄为,不会去替别人考虑。 就是海柔这样霸王一般的性子,也不知道在她手下吃过多少亏。 可等到嫁出门去,在婆家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才想起来从前在家和自己的姐妹吵吵闹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祖母,我知道了。一定和姐妹们都好好相处。” 她忽然又想起了柯氏肚子里的孩子,前生那孩子不过还能再活一两个月。 沛柔前生也是怀过孩子的妇人,见她的脸色那样的苍白,就知道她大约怀的很辛苦。 不知道这一世柯氏已经主动交了管家权,又没有她时时黏着她,她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弟弟或是妹妹。 太夫人就让她坐起来,“这才是祖母的乖孙女。这几日好好听话,祖母带你出去串门去。” 沛柔坐直了身子:“祖母要带沛姐儿上哪去?” “过几日是恒国公夫人的寿辰,我和她也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了。虽然咱们两家向来政见不合,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面子,总该去捧捧场。” 太夫人自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了老花镜,又命陆嬷嬷把最近送进来的帖子都拿进来。 前生是柯氏带了她去赴宴的,太夫人并没有出门,怎么这一世却打算自己去一趟了,“只带了我去吗?” 太夫人一边翻看着五花八门的帖子,一边道:“你二叔母服侍我去,还把你润柔姐姐带去。” 润柔还没有满十三岁呢,前生她是十六岁定亲,十七岁出嫁的。 难道今生她的婚事也因为诚毅侯府的事情有了变数,太夫人要提前替她相看,好早日定亲以回绝齐家吗? 恒国公府是赵五娘的地盘,她并不想去,还不如在家找本闲书看看,或是写两个字。 “那祖母不如带了三姐姐去吧,有大姐姐在,想必是能管束的了三姐姐的。” 太夫人就摘下了老花镜,好奇道:“我若是和海丫头说这事,她必然是欢天喜地的要跟着我去,你倒是不想去。沛丫头,想什么呢?” 沛柔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元宵节不是见过赵家的五娘了吗,我瞧着她的性子也不十分好。又是去她家,万一又起了什么冲突可不好。” 太夫人就笑了笑,“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怕事的,方才说起与人相处不还说的头头是道吗?你且放心,她们家太夫人不会让她胡来的。” “况且那一日也是赵家五娘寿日,我们这些老太婆啊,见了你们这些花骨朵般的小娘子,都是恨不得多摸几下的,她那日必然出不了祝寿的花厅。” 太夫人说的好玩,沛柔不免跟着笑了几声,可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想去。 太夫人也看出来她的犹豫,“这样吧,就让你去你三姐姐面前卖个好,过几日寿宴我也带了她去。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三姐姐炮仗似的,让她去炸炸她们,反正你二叔母是绝对不会让你三姐姐吃亏的。” 话已说到这里,沛柔也不能再说自己不去,干脆也拍拍太夫人的马屁,“祖母也定然不会让沛姐儿吃亏的。” 祖孙二人就又笑了一阵,把帖子收拾了,回内室休息不提。 第三十六章 寿宴 到了二月十九,恰是咏絮斋放假的第一日,众人在松鹤堂一起用过了早膳就套了车预备出门。 因为柯氏身体不适,杨氏又要帮着发落家务,四叔母郭氏更是常年卧床的,所以倒是常氏服侍婆母出门。 柯氏礼数周到,还是亲自把她们送到了轿厅。 海柔不知道为什么又和她母亲置上气了,就上了太夫人和沛柔乘的马车。 毕竟是去别人家做客,她今日是着意打扮过的,玫瑰紫织锦团花的小袄,袖口钉了一圈珍珠,下面穿了一条洒金纹的杭绸裙子。 头发梳成丫髻,两边各簪了一对赤金镶碧玺石的珠花,整个人看起来珠光宝气的。 这一世沛柔还是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自然也是要加意打扮的。 此时她还只是幼童的身子,真要穿金戴银的打扮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就只在发顶挽了个纂儿,戴了一个珍珠花冠。 身上穿的是鹅黄色绣缠枝花的小袄,在下摆处镶了同色的流苏。系了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裙摆处也绣了和上身同色的缠枝花。 因为天色还早,海柔不免有些困倦,靠在太夫人肩膀上就睡了过去。沛柔却睡不着。 前生是她是混不吝的霸王性子,时日一长也就没什么人没眼色的要来惹她,今生她却是第一次在京城贵族圈子里正式亮相。 她是养在松鹤堂里的,若再像前世一般,只会让太夫人的颜面受损。 她看了一眼海柔,今日柯明碧和祝煦怜很有可能也会跟着她们家里的长辈出门的,冤家路窄,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 恒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相隔并不远。虽然赵家在前朝就是贵族,可当年的府邸却被战火所毁,因此太祖皇帝也在滨城胡同里赏了他们家一座前朝亲王的宅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在恒国公府门前停下。 此时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府来祝寿的马车,她们也是稍等了等才来到门前。就有小丫鬟扶了她们下马车,由恒国公府的仆妇陪着她们进门。 徐家的花园还有些江南风景的写意,恒国公府就完全是北方的建筑。 地面上铺的都是青石,一路行来花树和山石都少,屋宇前俱都十分空旷,也越发显出了建筑的巍峨之美。 二门上候着迎客的却是恒国公府的二太太倪氏,一见了太夫人便立刻迎了上来,笑道:“太夫人今日来的倒早,正月里没见您出门,我们家老太太倒是怪想的,时常念叨着您呢。” 又和太夫人身后的常氏打招呼,“徐二太太也是许久没见了,倒还是腊月里在您娘家母亲的寿宴上见了一次,老太太这一向身体还好?” 赵二太太年纪比常氏要大上好几岁,因为是一张圆脸,保养又得宜,并不十分显年纪。 她是太祖爷崇宁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出嫁前有乡君的封号,算来和太夫人也是亲戚。 恒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要在恒国公府的孟老妇人跟前服侍,迎客的事情大多是交给这位出身既高,口舌又便给的二太太。 和太夫人以及常氏打完招呼,也没忘了奉承奉承小辈。 “这位是府里的元娘吧,生的真是好模样,瞧这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不愧是公府的嫡长孙女。” 又向着海柔道:“海丫头可不能忘了我,上次你外祖母寿宴,我还赏了你一对珍珠珠钗的。姐妹两个明珠朝露一般,徐二太太和太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赵二太太的目光落在沛柔身上,罕见的犹豫了一下。 太夫人便笑道:“这是我家五丫头,平日里不大出门,赵二太太不认得。” 赵二太太便亲热的挽了太夫人的手,“太夫人可真是小气,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也不带出来给我们看看,怕我们这些有儿子的抢了去当儿媳不成?” 一时间就行到了恒国公府内院的花厅,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这就是赵家五娘的祖母,恒国公夫人孟氏了。 恒国公的爵位到今日才传了两代,这一代恒国公长寿,要到昭永十八年才过世。 为怕祖父过世影响婚期,前生赵五娘和三皇子的婚事也办的匆匆忙忙的。 孟氏的年纪比太夫人大上许多,精神却还很好,花白的头发挽成圆髻,只插了一根油绿的翡翠寿字玉簪,耳朵上也坠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耳环。 因为过寿,身上穿的是绛色寿字暗纹的褙子,下面是石青色绣如意纹的湘裙,看起来十分富贵。 赵五娘正坐在她身前的绣墩上,靠在她祖母的身前撒娇,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花厅里的众人都笑开了。 赵二太太就笑着上前给婆母行了礼,“媳妇可算是把徐家的太夫人给您请过来了,下午能不能留了客陪您打叶子牌,那可就要看您的本事了。” 就有坐在左边的一位夫人笑道:“真是这个二太太,这么些年了还和小娘子似的俏皮,和婆婆也没大没小的,还不快过来让我瞧瞧你这张嘴到底是什么做的。” 孟老夫人也顾不得先和那夫人搭话,忙扶了孙女的手站起来。 “我可是等了你半上午了,还不快过来我身边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在家里躲清静,三请四请都不见你出门。” 太夫人便笑了笑,在她身边的太师椅上坐好。若论身份,孟老夫人旁边的位置也的确没有几个人能坐。 赵二太太就和婆母告辞:“还要去二门上迎客,再不走啊,石伯母就要撕了我的嘴去了,谁不知道她家那个大儿媳妇锯嘴葫芦一般,她正想要我这样一个伶俐的儿媳妇呢。” 孟老夫人就笑斥道:“又胡说,还不给你石伯母赔礼。” 赵二太太就走到那被称呼为“石伯母”的老妇人面前,笑着行了个礼,正要说话时,那老夫人就笑道:“我倒不想要你这样伶俐的媳妇,每日里就知道哄着婆母。” “只是你们家八娘,我瞧着冰雪聪明很是喜欢,既然你要赔礼,不如就把八娘赔给我那大孙子做媳妇吧。” 赵二太太就很慌张的样子,“您可千万别作声了,我婆婆还不知道我每日都是哄着她呢!” 又笑道:“您也太促狭了些,您那大孙子都有十二、三岁了,我们家八娘还喝奶呢,这要是做了婚事,岂不是要李家少爷当女儿似的哄着我们家八娘?” 众人就又笑开了,赵二太太见花厅内气氛正好,也就告了退自去二门上迎客了。 孟老夫人这才顾上和太夫人寒暄,又笑着夸了两句海柔和润柔。目光落在沛柔身上,就现出了犹疑之色。 太夫人察言观色,让沛柔站在了她身前。 “这是我家大郎的闺女。是从小服侍他的莫姨娘所出的。她姨娘身子不好,生下她不久就过世了。” “后来家里请了感慈寺的净慧大师算过,说是她命中带了孤,要去寺里住几年化解了才好,也是年前才把她接回来的。” 沛柔终于明白为何今日太夫人一定要带着她出门了。 这番话她听太夫人和何太夫人说过,当时以为不过是太夫人临时起意编的谎话罢了,今日却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说了一遍。 今日在座的人家非富即贵,她们说的话很大程度的能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 像她们这样的出身,若是得不到其他贵妇仕女的认可,就无法在贵族圈里立足,更别谈将来说一门好亲事,替丈夫在内宅绸缪了。 太夫人这是要帮她把身世钉住了。既然她今日是这样说的,不管事实如何,沛柔就是正经纳进门的姨娘生的孩子,将来谁也别想再拿她的身世来做文章说她是不明不白的外室之女。 前生她全心依赖的柯氏是怎么做的呢?含糊其辞,言语暧昧,给外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 而后沛柔“外室之女”的身份就在整个燕京贵族圈子里传开了,那些自恃出身高贵的女子明面上千好万好,背地里却把她的脊梁骨都戳穿了。 沛柔也因此在出嫁后受尽了婆家人的讽刺和白眼。 她一时间红了眼眶,忙低了头,怕被花厅里的人发现她的异常。 太夫人就握了她的手,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要安慰她似的。 “大郎媳妇进门不久就要主持中馈,腊月前又有了身子,我干脆就把这丫头放在了我的院子里养。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贴心,倒是解了我不少晚年寂寞。” 孟老夫人一听,就笑着对沛柔道:“来,你祖母把你说的这样好,快过来让我看看。” 太夫人就轻轻拍了沛柔一把:“国公夫人叫你,你快过去吧,可别给你祖母丢人。” 沛柔就点点头,行了一礼,站在了孟老夫人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地任她打量。 孟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身量尚小,却已经有了楚楚之姿,虽然眉眼还未长开,面上也未施脂粉,却别有一种清丽动人之态。 “果然不错,我瞧着倒比我那五孙女强些。”就褪了手上一个翡翠戒指递给沛柔:“拿去玩吧。” 第三十七章 夙敌 沛柔还未接过那戒指,赵家五娘就直接扑进了她祖母怀里,不满地嚷道:“祖母。” 孟老夫人点着她的鼻子,“说你不如人家你还不满意,这么些长辈在呢,你还不给我站直了。” 把那戒指递给赵五娘:“去,把这戒指给你妹妹拿去。” 赵五娘就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沛柔。她今日穿的是正红色织金缎绣芙蓉花的褙子,头发偏也和沛柔一样束在头顶,戴了一个红宝石的小花冠。 那花冠正中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宝石反射的光辉正落在她白玉般柔嫩白皙的额上。 沛柔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挑了半日的首饰,没想到还是和赵五娘重了样子。 赵五娘的眼睛很亮,即便是宝石在日光下反射的光华也不能与之相较,才不过七岁,就已经隐约有了后来艳色倾城的样子。 她把那戒指递给沛柔,漫不经心的道:“上元夜一别,徐家妹妹今日瞧着倒是和那日不同,低眉顺眼了许多。” 这是在讽刺她不如表面看起来柔顺了。 沛柔先是一笑,谢过孟老夫人赏赐,而后抬起头向赵五娘道:“赵家姐姐倒是风采不改,更胜往昔。” 前生她们俩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会向谁低头,今生自然也是如此。 沛柔这样一抬头又一笑,才让花厅里的众人看清了她的长相。 前生也是这样,在她突然出现在燕京贵族的圈子里之前,众人只知赵家有一位行五的小娘子,生的眉目如画,翩若惊鸿。假以时日,定然是国色。 而在这一场小辈里原本该由赵家五娘一人出风头的寿宴上,众人讨论的更多的反而是紧紧跟在柯氏身后,一直皱眉抿唇的小娘子。 见赵五娘又要使气,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恒国公世子夫人钱氏便道:“小五,帮大伯母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若是不忙呢就请她先去水榭那边看看,午膳就摆在那边,用完了正好听戏。” 赵五娘就乖巧的应了声“是”,却也狠狠的瞪了沛柔一眼才出了花厅。 沛柔想起她前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差点出了神,就听世子夫人开口:“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五姑娘,这一点小玩意儿就拿去玩吧。” 是一对白玉的耳珰。 一时间花厅里的妇人们就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纷纷摘了身上的首饰要给沛柔见面礼。 方才那位姓石的老夫人更是把沛柔拉在身边,对太夫人笑道:“赵家的八娘确是年纪小了些,我看这个小娘子配我们家大郎正合适,不知道定国公太夫人肯不肯割爱啊?” 太夫人就笑道:“老姐姐这是和我玩笑呢。这孩子年纪还小,哪里就谈到这事上了。” 见李家的老夫人还要再说,世子夫人钱氏忙打断道:“石伯母方才还说要讨了我家八娘去当孙媳妇,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二弟妹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依的,怕是要打发人把你们家大郎绑过来给她当女婿呢。” 沛柔并不知道这位老夫人到底是谁家的夫人,几番话下来却知道她是个糊涂的,也就不开口,只是腼腆的笑了笑,站回了太夫人身边去。 一时就见赵二太太又陪了客进来,却也是沛柔的熟人。 就听见赵二太太对右边的一个花信妇人笑道:“诚毅侯夫人今日可是迟了,武宁侯夫人这做嫂子都早早到了。武宁侯夫人,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你小姑。” 诚毅侯夫人张氏出身武宁侯府,父亲和上一任武宁侯是亲兄弟。她正是齐延的母亲,也就是沛柔前生的婆婆。 即便前生齐延待她并不算好,她也忍不住要为齐延鸣不平。 同样都是自己的儿子,诚毅侯世子势弱也并不是齐延的错,可诚毅侯夫人后来看齐延便如看仇人一般,那样的冷冽的目光,连沛柔都觉得心冷。 她待沛柔自然也说不上好,和对待世子夫人也就是她的侄女小张氏不可同日而语。 前生诚毅侯府的中馈交到沛柔手里不知道出了多少差错,她却也从不指点她,只用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着她,任由沛柔自己品尝犯了错误之后的苦果。 当今的皇后就是出身武宁侯府,是这一任武宁侯的亲姐姐。这一位武宁侯夫人则是续弦,年纪比张氏还要小一些。 她们姑嫂都不是口齿伶俐爱出风头的人,也就任由赵二太太打趣。 姑嫂二人正坐在一起,大约是武宁侯夫人告诉了她方才的事情,张氏也就摘了手上的一只玉镯托身边的小丫头递给了沛柔。 太夫人正和孟老夫人闲话,她不好走远,就只是遥遥的给张氏行了个礼算是道了谢。 海柔就站到了她身旁和她说悄悄话:“五妹妹,你今天得了那么多好东西,见者有份,你可得分我一半。” 沛柔是知道她的毛病的,原本她对这些东西也不像前世那样在意,就笑着对海柔道:“回府之后随你挑就是了。” 海柔就嘻嘻的笑,“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是妹妹,我怎么能真的拿了你的东西。” 沛柔也有心逗逗她,“真不要啊?姐姐不能拿妹妹的东西?那你先把上次我送你的镯子还我。” “你这丫头。”海柔拧了她一把,还要再说时,就见一个小丫头上前来报:“鸿胪寺少卿何大人的夫人携女儿来给夫人拜寿。” 鸿胪寺少卿是从五品,若在京外,也算是个大官。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随便走出来一个夫人家里的老爷都是二、三品的大员或是勋贵,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一般这样的小官家眷,都是由家里的庶子或是旁支媳妇出面陪客的,并不会带到国公夫人面前来。 一时间花厅内众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还是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笑道:“可是兵部尚书何阁老的儿媳妇?” 众人这才有了恍然大悟之色。 就见一个穿着玫红色比甲的丫鬟引着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女童进了花厅。 那妇人一进来先给孟老夫人行礼,她果然也就不提自己的丈夫:“……公公和贵府的老国公爷是多年的同僚了,我婆婆多病,这些年家里没有别的女眷在京,难免就失了礼数。” “今日老夫人大喜,公公特命我备了薄礼来给老夫人祝寿。”又拉过身边的女童,“这是小女霓云,在家行二。” 粉雕玉琢的女孩就在堂前跪了下去,给孟老夫人磕头拜寿。 这是只有亲近的后辈才会行的礼。 何家是旗帜鲜明的三皇子党,和赵家应当来往也不多。这时候她的父亲应该刚刚被调回京城,她和她的母亲也是第一次见孟老夫人,就是再亲近又能亲近到哪去。 何家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不会看眼色,只会让别人下不来台。 孟老夫人倒是还可,闻声吩咐丫头把何霓云扶起来,沛柔却分明发现世子夫人钱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赵家因为云阳王的事情被圣上忌惮,这几年因为云阳王病逝才稍稍好了些。 今上春秋正盛,赵皇后又到底成了太后,只要赵家没有不臣之心,保一二十年的富贵总不是问题,何必这么早搅合到这些事情里。 内宅之事可以反映朝堂的风向,何家此举,值不值得让在座的各位贵妇人回家和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说上一句“赵家和何家私交甚好”呢? 沛柔已经不记得前生的这场寿宴上她有没有见过何霓云。前世她对她最开始的印象,是她十三岁时,在自己府里举办的那一场春宴。 那时候沛声刚刚告诉她他对何霓云有意,让她多照顾她些,她就偏要和他作对,整一整他的心上人。 曲水流觞,荷叶形的茶杯停驻之地,面前的人就要以今日之景,以杯旁花笺上之韵作一首七言。 何霓云自诩是书香门第出身,识文断字有咏絮之才,她就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那茶杯停在她面前的时候,托盘上面盛着的花笺上,写着沛柔亲自写就的最生僻、最难的韵脚。 而后何霓云当然没有能够在一轮之中完成,顺着水流飞速前行的茶杯逼的她一张雪白的俏脸生生成了粉面,比三月的桃花还艳。 才女之名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再有人提起。 沛柔那时候太骄傲了,不知道对于何霓云这样出身不算太好的人来说,这名声就是她们得以晋身的全部筹码。 她只当是一个报复沛声的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却不知道对何霓云而言已经是毁天灭地般的打击。 那时候周边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神,刺伤了她的自尊,也戳破了她的幻想,成了她多少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当然也就自此恨上了沛柔,尽管这恨意对当时众星捧月的一般的沛柔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沛柔仍然做她的天之骄女,对那些何霓云不敢肖想的燕京少年的示好不屑一顾。 她却刹那间又落到谷底,眼睁睁的看着苦心经营的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不得不重新去和早已经落魄了多年的诚毅侯府议亲。 后来她们也曾经在很多宴会上碰见过。 那时候的何霓云,不过是赵五娘或是其他与她不睦的贵族小姐身后的一抹素淡的身影。 沛柔从来没有在意过她,就连她嫁进康平侯府做了世子夫人的姐姐她也同样的不放在眼里。 直到昭永十八年的上巳节,她和齐延两个人远离了人群在灞水边散步,她想把手里的兰草赠给他,而后他说:“我心中所爱之人是何家的云娘,此生也只愿以她为妻。” 后来他们三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兜兜转转,因果循环。 沛柔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确不应该随意地毁灭掉别人的希望。而何霓云后来所做的事情,也让沛柔同样的如坠深渊。 她的确有理由恨她,也的确值得跟她不死不休。 不过到最后赢了她的也不是何霓云。 她后来很明白,让她一败涂地的,是她对齐延的爱意,和齐延对何霓云的爱意。 第三十八章 祝寿 今日也是何霓云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的第一次亮相,自然也得了花厅里各位贵妇人的见面礼。 海柔看了就暗暗咋舌:“出来赴宴可真破费,待会儿要是再来几个小姐,岂不是身上的首饰全给摘完了。难怪我娘出门做客都很少戴特别贵重的首饰。” 站在一旁的润柔听见了,漫不经心地瞪了她一眼,海柔立马就站直了,再不敢随便说话。 今日她们来的确实不算早,许多早来的夫人身边跟着的小姐们都已经被赵家出面待客的小姐招待去了别处游玩。 赵五娘是要陪着她祖母的,众人又是第一次见沛柔,不免要寒暄一会儿,借此跟定国公府攀攀关系。 等世子夫人钱氏想起来要命人把徐家的小姐们和何霓云送到园子里去由赵家的二娘、三娘待客时,恰是到了拜寿的正时辰。 花厅里坐的有不少是年轻媳妇,拜寿不仅有赵家的子弟,也有他们家的姻亲或是平素走的近的后辈,都是外男,因此花厅里自然也是备了屏风预备让年轻的奶奶、小姐们暂避的。 虽然沛柔、海柔年纪还小,可润柔已经到了年纪,姐妹几个索性就一齐避到了屏风后头。 年轻的妇人们自在屏风后坐了,海柔却对赵家的儿郎很是好奇,就站在屏风后头,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里看。 沛柔原本想远远的避开,又怕海柔惹事,只得陪她一起站在屏风那边。 还没有开始拜寿,就听见赵家的四爷不悦道:“小五还不快过来,你要和你祖母坐在一起受你叔伯和你爹的头不成。” 原来赵五娘不知何时已经回了花厅,正倚在孟老夫人怀里,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孟老夫人便怪儿子:“火气这样大做什么,小五难道是这样不懂事的人不成?不过是一时没想起来挪步罢了。” 又对花厅里众人解释道:“老四夫妇只得这一个闺女,她生的也巧,倒正好和我是一日的生辰,又是这样千伶百俐的,老妇人难免就偏疼了她些,诸位可不要见怪。” 众人就笑着恭维了几句,等赵五娘被世子夫人牵着站到了一边,才开始正式拜寿。 领头的是恒国公世子,他已年过四旬,从屏风的缝隙里看不到他的正脸,但看起来身量十分高大,声音也非常洪亮。 前生赵家是和三皇子站到了一起去的,那时候老国公爷毕竟已经年迈,只怕没有魄力去下这样的决断,决定赵家整个家族的方向和命脉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 沛柔对他说不上恨,毕竟他其实和她父亲一样,肩上负担的都是整个家族,若有机会更进一步,多过几十年富贵荣华的日子,谁会选择放弃呢? 成王败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若今生赵家还是要以徐家为敌,两家自然也还是会如前世一般分出胜败。 她只希望这一次的赢家能是她们徐家。 赵家的二爷倒是和她二叔父是一般的人物,一样的喜欢风花雪月文雅之物,也是梨园乐馆的常客。 只是他和妻子赵二太太倪氏的感情却非常的好,从倪氏年过三旬前年还生下了他们的幺女赵家八娘就可见一斑。 他就是一副名士风流的打扮,穿着淡青色绣仙鹤纹的直缀,只用了一根白玉的簪子,和他哥哥的稳重大方截然不同。 从沛柔的角度看去正好能把赵二太太的表情直收眼底,她的眼神一直落在她丈夫身上,旁边英国公世子夫人姚氏和她说话也像没听见似的,好半天回过神来,还被英国公世子夫人姚氏笑着拧了一把。 赵家的三爷是庶出,在五城兵马司领了差事,他看起来就是个武人,举手投足间就没有赵家人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贵气。 赵家的四爷刚被母亲孟老夫人训过,眉宇间也不敢见丝毫的不悦之色,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就唤了赵家的小辈上来。 赵家这一辈的子息比徐家就要旺盛的多了,嫡出庶出足有十个男孩。 嫡长孙正是世子夫人所出,如今已到了说亲的年纪。 海柔就和沛柔咬耳朵:“我听说赵家大郎文武双全,而且貌比潘安,出身又好,听说在这个年纪比大哥哥还强些呢,燕京城里有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沛柔却知道,文武双全也好,貌比潘安也罢,还不是夭折在了昭永十六年夏天那场疫病里,她只是不满有人踩着润声的名声抬高自己。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样,恒国公世子人到中年痛失爱子,尤其还是自己多年来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族中再无其他可造之才,干脆就选择放手一搏,以保证恒国公府未来几十年的富贵。 海柔又悄悄上前一步想看清赵家大郎的模样,沛柔却没有动。 她前生就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若他真的生的很好,早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记得他的样子。 今天来这一趟倒是把赵家人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钱氏只有一儿一女,大房剩下的三个儿子就都是庶出,分别行四、行七和行十。二房则有两个嫡子,大些的行三,小的行五,另有一个庶子行六。 赵家三爷没成婚就有了庶子,行二的就是他的儿子,他也因此没能说到很好的亲事。 他妻子吴氏只是京城小官之女,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是行六的那个,年纪虽小,看起来却比哥哥们还高些。 此外八郎、九郎是双胞胎,也是妾室所生的。 赵五娘没有嫡亲的兄弟,要到她十六、七岁和三皇子订了亲,她父亲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庶出的儿子。 赵五娘对这个弟弟也十分的疼爱,做了皇后之后还时常让赵家八娘带着这个弟弟进宫去陪伴她。 自家的儿郎问完了安,就由姻亲和通家之好的子弟上前问安、拜寿。 除了三个儿子,孟老夫人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嫁到了淮安谢家,成了柯大太太的弟妹,还有一个女儿嫁在京城,是英国公太夫人的小儿媳妇。 两个女儿今日都带了儿女回来给孟老夫人拜寿。 江南文风最盛,淮安谢家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沛柔对谢家的子弟倒有几分好奇。 孟老夫人嫁到谢家的女儿只得了一个儿子,由他父亲领着给孟老夫人拜寿。 他和沛柔一般的年纪,礼数却很周全,祝寿词也说的很文雅,最难得的是声音独有一种清越和真挚,如月下清泉一般,令人心生好感。 虽然没有看清那男孩的样子,但终归不会是个丑八怪。 今生若有得选,还是嫁到江南这些诗书传家的人家去更好,她可不要再嫁给齐延这样的假斯文假书生了。 接下来的人家有不少都是燕京贵族之家,家中姐妹和沛柔前生相熟,她不由有些兴致缺缺。却突然听到花厅里的人自报家门,是大理寺卿崔成燮的家眷。 沛柔不觉回头看了一眼润柔,她正和一位她并不认识的年轻妇人说话,对花厅的情况一无所觉。 崔家前世是润柔的夫家,她恍惚听过,崔家的老太君似乎和孟老夫人是堂姐妹。 润柔前世的公公崔成燮崔大人在本朝有能吏之名,如今就已经官拜正三品的督察院左督御史,过几年会被外放成湖南布政使,等和润柔议亲的时候,已经官至陕甘总督。 西北连年战事,陕甘总督的位置自然也是热灶头,且西北军政台面上台面下的关系都十分复杂,他却能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而且就连改朝换代也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似的。 前生常氏对这门婚事并不十分满意,只觉得女儿生在燕京,长在燕京,从富贵繁华之地嫁去战火连绵,气候恶劣的西北实在是吃了大亏,对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太夫人有颇多不满。 沛柔那时也觉得,若是要她嫁到那样的荒芜之地,她大约也是要和家里争一争的。 可沛柔重活一世,却觉得太夫人这门亲事做的实在很好。 远离燕京,也就免去了很多人情往来和错综复杂的关系。崔家人口简单,陕甘之地她公爹又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根本不用看人眼色。 润柔一进门就生了儿子,虽然回京省亲的次数很少,却每次都是容光焕发,瞧着比未出嫁时还要生动美丽些。 她的夫婿也争气,在她嫁过去的第五年就考了进士回来。 她后来随着丈夫外放,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比海柔与宣瑞伯世子常毓君这门常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的亲事好了多少。 虽然前生润柔和她的交集并不算太多,可每次她从西北或是其他地方给定国公府送了土仪回来总不会少了她那一份。 沛柔嫁入齐家之后,润柔也时常写了信过来问候,只是她那时候总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多,收的信多回的少,润柔的来信也就渐渐的少了。 沛柔不由得就上前一步,想看看这位能吏此时的模样。 海柔一时觉得新鲜的很,也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和沛柔说话:“五妹妹你好奇怪啊,不去看少年郎,倒爱看这老头。” 沛柔失语:“人家和你父亲一般大,怎么就是老头了。我只是听祖母说这个人很厉害。” 或者是发觉她们站的太近了,润柔快步走了过来,牵了她们两人的手,语含警告:“我瞧着那边那盆牡丹花不错,恒国公府才二月就养出了这样好的花,妹妹们不如随我一同来赏赏花。” 第三十九章 机锋 沛柔就知道今日是看不成了,一边跟着润柔往里走一边朝着海柔翻了个白眼。 海柔看了却觉得好笑,正要说话,就觉得自己被姐姐握着的手又紧了紧,只得暗自叫苦,随着姐姐站到了一旁。 润柔看了她们俩一眼,轻轻放过了沛柔,对着海柔低声道:“娘出来前再三嘱咐了要你守规矩别胡闹,屏风后面这么多女眷坐着,你就敢去偷看花厅里的外男,往小了说是你年幼无知难免好奇,往大了说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指责如同****,瞬间就把海柔这朵温室里的花骨朵给打蔫了。 沛柔看了也老大不忍的,况且这次确实不是海柔的错。 “大姐姐,这次不是三姐姐的错,是我听祖母说这位崔大人年纪轻轻就十分能干,想知道他和父亲比起来怎样,才上前去偷看的,三姐姐是为了阻止我才也会上前的。” 润柔并不相信,皱了皱眉,像是责怪海柔犯了错还要妹妹出来顶包。 “五妹妹不必替她遮掩了,她的性子难道我还不知道,我回去定然告诉母亲,罚她半年不许出门。” 听了沛柔的话,海柔原本以为自己能过了姐姐这一关了,没想到姐姐居然这样说她,一时委屈的不行,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嚷道:“五妹妹都这样说了,你还不相信她,觉得是我的错,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啊。” 她的声音有些大,一时屏风后就有不少贵妇人看了过来,幸而这声音应当不至于传到花厅里去。 沛柔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何霓云也正在看着她们,就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海柔的另一侧,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好奇的目光。 “大姐姐,今天这件事确实不是三姐姐的错。等回府了我会和祖母说清楚的,有什么惩罚都是我的事,你别怪三姐姐了。” 润柔正因为海柔的顶撞有些恚怒,听沛柔这样说也只是稍稍平复,向着海柔道:“五妹妹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姑且信她一回,今日出门还有半天,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就连着上午的事情一起告诉母亲。” 海柔侧过头不说话,半晌才道:“就知道告我的状,我每日都被母亲罚你就高兴了不成?” 沛柔怕润柔又动了气,忙拉着海柔去看另一边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又哄了她半日她的情绪才稍稍好些了。 眼看着祝寿礼即将结束,两姐妹就挽了手预备走得近些,待会儿也好跟着太夫人她们一同去席面上,却见何霓云笑着走到了她们身旁。 她今日穿杏粉色绣梅花暗纹的小袄,杏黄色的挑线裙子镶了联珠纹的织锦襕边。梳了双丫髻,用的是蝴蝶形的白玉首饰,看起来很是讨巧可爱。 “两位姐姐是哪家的姑娘?我祖父是兵部尚书何焱,我父亲去年才刚调回京城,我也就随着父母进京了。” 一上来自报家门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堆,沛柔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却听见海柔瞪大了眼睛:“兵部尚书是个什么官?我怎么没听说过,是负责给朝廷养马的吗?” 沛柔汗颜。 兵部尚书可是堂堂正一品的大员,况且这个名字一听就和养马没什么关系。 好歹也是一品勋贵家的女眷,也不知道海柔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就把何霓云丢给海柔好了。 何霓云果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半晌才道,“外面的人通常会客气的称呼我祖父一声何阁老。” 海柔“哦”了一声,大大咧咧的道:“我伯父是定国公。和你祖父比,哪个官大啊?” 沛柔还真怕她问出“‘阁老’是什么,是负责给朝廷管书库的吗?”这样的话来,那样未免也太丢脸了。 何霓云就恢复如常,浅笑道:“原来是定国公府里的姐姐。兵部尚书是文官,是正一品;国公爵位是勋爵,也是正一品,不过二者并不可以相提并论。” 又好心的解释:“普通人要考了进士才可以做官,勋贵则多是世袭。” 这是在说她父亲只是生在好人家白得了爵位,不如她祖父厉害吧。 沛柔心中暗怒,却听见海柔满不在乎的道:“阁老的位置不能世袭的吗?还要慢慢的从小官做起?那哪有我伯父威风啊,生下来没几年就请封了世子。” “后来我祖父过世了,就成了国公爷。出入都有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的跟着,还可以常常进宫,我还没有进宫玩过呢。” 沛柔不由得想为海柔这一席话鼓掌。果然横的怕硬的,硬的怕无知无畏的,说什么都不接招就是了。 何霓云见和海柔无法沟通,干脆就转头要和沛柔搭话,待看清了沛柔的样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 “这位姐姐生的好漂亮!也是出身定国公府的么?” 前生诸事仍然历历在目,偶尔入梦扰乱她的心神,使她今生也不得安宁。 沛柔实在不想和她多话,便无视了她的赞美,冷然道:“你方才所说的定国公正是家父。” 想要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立足,首先要知道有哪些人家,每户人家又有些什么人。 大约何霓云在做功课的时候像大多数的人家一样,并不清楚沛柔的存在。 看海柔通身的气派应该是二房的嫡女,瞧着沛柔的年纪大约又把她当成了四房的庶女,所以才会过来攀谈。 何霓云的神色就现了讶然,只是也很快的恢复如常。 “原来就是国公爷的女儿。我虽然常年随父母姐姐住在外省,也听过国公爷的赫赫威名。” 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也难怪后来在齐延心里沛柔会输的一塌糊涂。 沛柔在心里暗自摇头,对她笑了笑,目光不善,“比不上何阁老多年辛苦,兢兢业业,忧国忧民。” 血缘使然,不管怎么样何家的人都一定会站在三皇子那边。 前生三皇子灭了她们徐家满门,她们注定是会成为立场相左的仇敌的。 与其将来撕破脸皮,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交往。 沛柔今生不会再去破坏她的好名声,她只希望她们之后不要再有太多的交集,她会拭目以待,翘首以盼甚至真心祝愿地看着何霓云嫁到她想嫁的人家去,哪怕那个人是齐延。 这一世沛柔大约也会嫁人的,嫁给别人。注定要和齐家走到不同的道路上去。 前生在齐家吃过的苦她不想再吃,无论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她就好。 何霓云从来都是聪明人,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是低头笑了笑,很是谦逊的样子,“祖父为国尽忠,不敢称辛苦。” 沛柔还要答她,海柔却已经不耐烦了,“你们两个人说话怎么和官员上朝奏对一样,打什么机锋呢?周先生嘴里拽的酸文都没你们多。” 她就拉了沛柔的手:“眼看快要开席了,大家大约都要到水榭那边去,我们先去祖母身边吧,不然我姐姐又要训我了。” 姐妹俩就和何霓云笑了笑,看仆妇们撤了屏风,快步走到了太夫人和常氏身旁。 午膳开在一座名叫“近水斋”的水榭,和熙和园里的满庭芳占地差不多,只是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四周环水。 孟老夫人和太夫人所在的主桌对面就是恒国公府的戏台,想必用完了午膳众人就会一起在这边听戏。 今日人多,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坐了主桌,有赵家的媳妇们在一边服侍。其他年轻些的夫人奶奶另开了好几席,也单独在离水榭不远一处轩馆给各家来的小娘子们安置了席面。 润柔被常氏带着坐了年轻夫人们的席面,就只有沛柔姐妹俩带着丫头往那处轩馆去。 一进了轩馆就见了好几个沛柔和海柔不愿见的人,柯明碧和祝煦怜正坐在游廊边携着手说话,见了沛柔姐妹就站了起来互相问好。 祝煦怜也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见了海柔只冷哼了一声。 海柔连柯明碧也懒得理,只站在一边不说话。 柯明碧毕竟算是她表姐,就只有沛柔和她们淡淡的打了招呼,又自报了家门,算是互相认识过了。 原本这样也罢了,祝煦怜却突然出言相讥:“徐三小姐该好好学学你妹妹才是,人生的好看,性子又柔顺,不像有些人,浑身跟长满了刺似的,见了人就想戳。” 说完转身就进了门,柯明碧对她们歉意的笑笑,也跟了上去。 海柔气得不得了,想追上去和她理论,却被沛柔一把拽住。 “三姐姐千万忍住了,若是闹出事情来可真就半年也出不了门了。” 见海柔面上还有不平之色,沛柔就悄悄在她耳边道:“祝家小姐生的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三姐姐何必为了个丑丫头害得自己出不了门呢?” 对待海柔这样性子的人,只能顺着毛摸。 海柔果然就不再欲追了,和沛柔道:“原来我害怕我表哥受罚想着放这丑丫头一码,她今日居然又来挑衅,我也不和她一般计较,让我母亲和她母亲去好好理论理论就是了。” 过去这么久了,海柔素来是藏不住事情的,居然还没有把这件事捅到常氏那里,看来是真的很在意她表哥了。 难怪她前世用情至深,可惜胸无城府,最后落了这样的结局。 第四十章 往日 等到了坐席时,只有赵五娘和何霓云所在的那桌以及柯明碧所在的那桌还有空位,柯明碧自然也站起来招呼她们过去。 比起何霓云,还不如和柯明碧坐在一起,至少前生她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于是沛柔就拉着海柔笑着在柯明碧身边坐下。 她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只见赵五娘和何霓云两人坐在一起正说的热闹,仿佛认识了很久似的。 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只怕又是和前生一样,靠着对沛柔的敌意来维持她们的友情。 不过沛柔也并不在乎,前生她毫无城府,出嫁前她们都不能拿她怎么样,今生她洞悉前事又小心谨慎,难道反而能着了她们的道不成,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赵五娘在的地方永远如众星捧月一般最是热闹不过。 前生沛柔也是这样,永远有说不尽的新鲜笑话等着她听,有无数的赞美和恭维等着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今生落差自然很大。 可她也明白越热闹有时候反而越不安全,也不能察觉到那些细枝末节的,却也许能决定命运的很多小事。 这样一想,沛柔才心平气和又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周围。 一共开了三桌席面,每桌都只八九个官家小姐,赵五娘那桌自然是在正中间的,也大多都是出身最好最傲气的小姐们。 祝煦怜也在那桌落座,这也是沛柔能轻易说服海柔在这边坐下的原因之一。 赵五娘原在和何霓云说话的,一时又和坐在她右边的英国公段家的六娘段露心,也就是她姑姑的女儿聊的热闹。 本来那一桌坐着的人都是自小相熟的,何霓云是新来的,过了不多时,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冷落了。 要想和人攀交情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等收回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桌的席面上,才发觉她前生最好的朋友之一,万家的元娘万之瑜竟也在座。 进门时瑜娘背对着外面,所以沛柔并没有发现是她。 前生沛柔并没有在这场寿筵上交到任何的朋友。 生母的遽然过世和硕大的如迷宫一般的国公府让那时候的她变成了一只受了过度的惊吓的小兽。 那时候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会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亮出自己并不明显的獠牙,却不知道如何收起自己尖锐的爪子,放下心防去和别人友好地相处。 她和万之瑜也的确不是在这次寿筵上相识的。 大约是在昭永八年的夏季,圣上前往香山避暑,点了永宁郡王和定国公同往,由万之瑜的父亲万靖遂万将军负责行宫的护卫工作。 不管圣上夏天去不去香山,定国公只要在京城,每年都会带着沛柔在自己的香山别院里住一段日子,她也是在那时学会了骑马。 那一年万之瑜也被自己的父亲带去了香山,万将军和定国公是多年好友,他也就把女儿托付给徐家人,和沛柔一起住在徐家的别院里。 瑜娘是将门虎女,会走路时就由父亲带着在马上玩乐,骑术自然很是精湛。 那时候沛柔的脾气还没有那样乖戾骄矜,她们一起在香山别院里疯玩了一个夏天,自然也就成了好朋友。 她们也几乎年年都一起在别院里玩,有一年宛平公主回京,永宁郡王妃也带着景珣陪着公主以及公主之女,肃昌侯蒋家的三娘蒋嘉扶在别院里住了一个月。 她们三个就是因此结缘的,瑜娘和景珣也因此逐渐熟捻。 相比总是不在京城的嘉娘,自然还是她们的关系更好。 后来沛柔有了心事无人可诉,也只有和瑜娘并肩出去跑马,或是头碰头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能稍稍出口。 她也是第一个知道沛柔对齐延心意的人。 昭永十六年那一场马球会瑜娘并没有参加,对发生的事情却也有所耳闻。 在那之后她们又一起在香山别院里住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沛柔每一日都会向她描述那一个午后的齐延。 回了燕京之后瑜娘甚至还故意绕到诚毅侯府门前,想亲眼见一见那个在沛柔心里世无其二的白石郎。 那时候他在她的心里真的太好太好,好到那一段本该让她后怕不已的经历都变得珍贵了起来。 在那一个夏天里她突然读懂了所有的关于爱情的诗句,也就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纵然燕梁民风开放,未婚男女也可以在一些场合上一起游乐,但当心里有了一个人的时候,总归是觉得见到他的时间太少太少。 瑜娘也曾帮过她很多次,帮着她打听齐延的行踪,帮他们制造相遇的机会。 沛柔后来也知道了她的心事。可是这比齐延之于沛柔还要遥不可及。 永宁郡王想要什么样的儿媳沛柔不知道,永宁郡王妃想要的却不是如她和瑜娘一般的儿媳。 她的儿媳必须要知书达理,永远得体,永远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该说什么话,也永远不会意气用事,把自己真正的情绪暴露在台前。 景珣当然也不是万老将军要的孙女婿。 他半生都在为燕梁守国门,看着万家多少好儿郎为社稷而死,又哪里能看得上景珣这样每日游手好闲,醉生梦死的燕京子弟。 于他们彼此而言,瑜娘生的并不算很美,可她恋慕的景珣却是浪荡的性子。 爱美人更像爱一朵花,只是采摘下来放在花瓶里稍稍欣赏,就又进了花丛去找下一朵。 齐延至少还能告诉他他已经心有所属,可景珣的心永远不可能被一个人填满。 这个混蛋喝多了酒甚至还扬言要娶全燕京最美丽的女子为妻。 连赵五娘因为和三皇子谈婚论嫁而郁郁寡欢的时候听说这句话,还和沛柔开玩笑说若她能嫁给景珣,是不是在颜色上就稳稳的压了沛柔一头。 赵五娘也不想嫁给三皇子,她们三个居然没有一个是嫁给了想嫁的人。 瑜娘也就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生在西北,五岁才回燕京。 她是金戈铁马的性子,最向往戈壁黄沙,最后却由她的祖父做主嫁到了江南世代书香的人家。 她出嫁的比赵家五娘还早,那时候沛柔还没有开始和永宁郡王府议亲。 她后来给沛柔写过一封信,她说江南烟雨蒙蒙,雨季室内潮湿,时常梦醒发觉枕巾已湿透。 来日无所期,往日亦不可追。 前生她们就再也没有相见。 或者是发觉沛柔盯着她看了许久,瑜娘神色也未见不悦,只是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 一时饭毕,她就主动过来和沛柔说话。 海柔也有相好的其他人家的姑娘,此时见到不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见她并不是去找祝煦怜的麻烦,沛柔也就随她去。 瑜娘的声音很清脆,前生她们出门跑马,累了随意的坐在草地上时,她就会唱歌给沛柔听。 她唱的多是敕勒牧民放牧时的歌,是她祖母早年在西北陪伴她祖父,从当地牧民那里学来的。 “这位妹妹方才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总盯着我瞧?可是有什么事?” 问话也只是问话,不会夹杂太多使人不悦的情绪。 沛柔朝她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姐姐生的十分英气,即便燕京也属北地,却也少见和姐姐相似的人。同时又觉得姐姐十分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瑜娘有些犹疑,歪了头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不过你生的可真好看。你是哪家的姑娘?” “家父是定国公徐敬和。姐姐可知道?”沛柔就上前主动地挽了她的手。 她很惊喜的样子,“你是徐伯伯的女儿?我居然都不知道你。” 她停下脚步,仔细的看了看沛柔,就要比刚从更亲近的多了,“我爹和徐伯伯是好友,那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在一起玩了。” 万家只有他们一家在京,其他人全都在西北,万将军也只一儿一女,瑜娘前生在家就十分寂寞。 重生以来,她也只有见纭春那日和今日最高兴,“姐姐说的是,我姐妹虽多,平日里也只和方才跟我坐在一起的三姐姐要好些,能多个人一起玩是再好不过了。” “我在家行五,闺名沛柔,姐姐可以叫我沛娘。” 前生瑜娘和她亲近,是唤她意娘的,可那些唤她意娘的所谓亲近之人,也伤害她最深。今生她已经不再用这个名字。 瑜娘笑着答:“我叫万之瑜,家里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哥哥,平日里嫌我啰啰嗦嗦也不带我玩。” “我父亲是禁军统领万靖遂,曾经和徐伯伯在西北共过事,他们也是结伴一起从西北回来的。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西北的事情?” 沛柔便道:“早些年我并不住在定国公府里,去年才回的府里,现在由祖母教养。父亲平日很忙,倒还没有空和我说这些。” 瑜娘看起来有些好奇,却也并没有问,只是告诉她:“我生在西北,也是前年才回的燕京,一路上许多见闻都很有趣,等有时间了我细细说给你听。你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呢?你会骑马吗?” “平日里和姐妹在家学里念书,学的都是文课,并没有学过骑马,不过我也很感兴趣,若是有机会让我父亲教我。” 瑜娘果然还是一样的惦记着西北和骑马。“你若是在家无聊,不如我和祖母说一声,你也来我们家和我一起上学吧?” 瑜娘可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同样是贵族仕女的朋友,况且父辈的私交也非常好。沛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 瑜娘看起来也很是心动,二人就约定了回家问问长辈。一时她也不免也要问问沛柔学里都教些什么云云。 第四十一章 听戏 正说的热闹,就见恒国公府穿玫红色比甲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水榭那边已收拾好了,请各家的小姐过去服侍长辈听戏。 沛柔就忙回头去找海柔。 瑜娘就打趣她:“她不是你姐姐吗,怎么反而要你照顾她似的。” 沛柔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真性情’了。” 话没说完,就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海柔就已经把下巴放在了她肩头,“五妹妹说我什么呢?” “你妹妹正在找你呢。”瑜娘笑着道,而后自报了家门,“我父亲是禁军统领万靖遂,我叫万之瑜,家里没有姐妹。我是昭永元年二月的生辰。” 海柔见她这样落落大方,也心生好感,“家父是定国公二弟徐敛和,我叫徐海柔,倒比姐姐小两个月。” “我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她和我娘一起在水榭用膳。若是算上家里的堂姐妹,我还有三个妹妹。” 她挽了沛柔的手,“不过也只和这个淘气的要好些,另两个小些的妹妹并不大和我们一道玩。” “三姐姐倒说我淘气,也不知道是谁三天两头被二叔母拘在屋里。”沛柔嘲笑她。 海柔不依:“好啊,你居然敢嘲笑我,今天就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好好教训教训你。”二人就绕着万之瑜转起了圈。 “好了好了,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瑜娘笑着携了她们俩的手,“不过你们俩的感情真好。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姐妹陪我聊天解闷呢。” 什么时候她和海柔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已经这么好了? 沛柔失笑,就听见海柔道:“万家姐姐在家里上学么?若是在家中无事,不如来我们家上学。我们家的先生是祖母从山东老家请过来的,学识渊博,性情又温和,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沛柔听她说的热闹,不由笑道:“原来周先生在三姐姐眼里的形象倒还不错。我还以为三姐姐三天两头挨周先生的手板,定然对周先生有些成见呢。” “五妹妹可真不懂事,你不说的好些,万家姐姐怎么肯和我们一起上学啊。” 海柔跺脚埋怨道,“况且我学不好是我的事,和先生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不见我姐姐挨先生的手板?见过我姐姐的人又都说她‘温柔端方,知书达理’?” 瑜娘就掩袖笑道:“海柔妹妹可真有趣,是个光风霁月之人。想必你们家的先生的确不错。也不知我父亲和祖母会不会同意我和你们一起上学。” 三人就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水榭。 沛柔和海柔自然先去给太夫人问好,而后海柔便跟着润柔坐到了常氏身边。 沛柔在人群中寻找瑜娘,正见她和她母亲说话。 万家老夫人早年在西北跟着丈夫,也很是吃过苦,晚年身体就不太好,大多在家中静养,并不太出来应酬。 前生瑜娘出来和沛柔在香山别院里住着,每隔几天总要给家里去信问问她祖母的情况。 此时近水斋里的贵妇人们正在点戏,太夫人却之不恭点了一折,就把戏单传给了其他夫人。 见沛柔在自己身边坐下,就和她说话:“方才和你一起的可是万家的瑜姐儿?出来一趟,这是交到朋友了?” 沛柔笑道:“祖母说的是,正是万家的姐姐。方才和万家姐姐一桌用膳,觉得她端庄大方十分可亲。” “用完膳就互通了姓名家世,发现她父亲和爹还是多年的好友,方才也就结伴过来了。” 太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觉得有些凉意,就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万家的瑜姐儿聪慧活泼,往常也来给我问安的,确实不错。沛姐儿有眼光。” 正说着,瑜娘就从她母亲身边站了起来,穿过人群过来给太夫人请安。 “瑜姐儿许久不见太夫人了,太夫人这一向身体可好?”她行的是亲近的人家之间晚辈见长辈的礼。 太夫人就把她搀起来:“几个月不见,我们瑜姐儿又变漂亮了些。我这一向都好,只是正月里家里有事才没有去看你祖母,她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瑜娘就对沛柔善意的笑笑,“今日见了沛柔妹妹,原本觉得自己漂亮,现下也觉得不漂亮了。” “劳您挂念,开了春我祖母身上好多了,前几日还和我念叨,想等天气再暖和些请您去家里坐坐。” “给我下帖子我一定来。”太夫人呵呵笑道,“你父亲最近很忙吧。” 瑜娘答道:“父亲这一向还好,左不过是那些事。前儿还和徐家大伯父出去喝了顿酒,回来被我娘数落了一顿,您倒是不知道。” “我老啦,儿子的事情也不大管了。你徐大伯母最近有有了身子,那边的事情我就更不清楚了。” 太夫人就摇了摇头,让小丫头又搬了鼓凳过来,让瑜娘在自己身边坐下。 瑜娘就顺从的坐下来,和太夫人很是亲昵的样子,“那倒是要恭喜太夫人了,也恭喜沛柔妹妹,又多了个弟弟或是妹妹。” 沛柔抿了唇笑,想了想,向太夫人道:“祖母,我听说万家姐姐家里没有姐妹,也没人作伴,不如和周先生打个招呼,让万家姐姐也来咏絮斋上课吧?” 太夫人就想了片刻,“我看倒不是上课,是想一起在学里淘气吧?周先生这个人傲气的很,教你们几个已是勉强,愿不愿意多收一个学生还是说不好的事情。” “再者你万家姐姐的家离咱们家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每日里这样奔波来回,身子可受的住?” 居然并没有同意。 沛柔不觉有些讪讪,瑜娘却笑道:“谢过沛柔妹妹的好意了,只怕这件事我祖母也并不会同意。家里也给我请了学问很好的先生,妹妹有闲时给我下帖子请我去家里玩也是一样。” 近水斋对面的戏台上突然传来了锣鼓的声响。 瑜娘就趁着太夫人不注意跟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告诉她不要在意吧? 沛柔也只好暂时作罢,去看戏台上的动静。 孟老夫人是老京城人,最喜欢听京戏,因此今日过寿请的就是京城最有名的京戏班子天香班,青衣翁御霜的玉堂春唱的最好,曾经进宫献艺被赵太后称赞过。 沛柔前生就喜欢听戏,倒不是喜欢戏文,只是觉得每次家里唱戏都热热闹闹的,她喜欢这种氛围。 她前生只认真的听过几出戏,俱都是‘才子佳人’。 先是因家世不对等婚姻遭到亲人反对,而后佳人自甘贫贱不顾一切与才子成婚。那才子赴京赶考必然能中个状元,成了一朝宰辅或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又必然有贵人要不顾才子已有家室把女儿嫁给他。 那才子也定然先是大义凛然的拒绝而后欣然接受,再把家里的老妻接过来一同享福,这就算是皆大欢喜。 可沛柔却对这圆满嗤之以鼻。 等那才子功成名就,那佳人已经受尽了人间苦楚,青春不再,成了糟糠,哪还有半分佳人模样。 若那才子当真情深义重,就该不计后果的拒绝贵人,又哪里会心安理得的坐享齐人之福。 这所谓的圆满结局,于那佳人而言,也太残忍了些。若她是那贵人之女,纵然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定然不会嫁那两面三刀的小人。 今日点的第一出戏倒并不是《玉堂春》,而是一出她从未听过的戏。 水榭中显然也有一些贵妇人并未听过,就有一位穿着湖绿色织山水纹杭绸褙子的少女温言软语,娓娓道来:“这出戏倒是天香班的班主自己写的新剧目,剧名叫做《庆双麈》,是天香班的班主根据焦循先生《剧说》中的一个故事改编而来的。” “这故事说的是山东一个富家女出嫁,娘家赠给她一个装了财宝的荷包当嫁妆。出家途中路遇大雨,在庙中避雨遇见一个贫家女。” “听闻贫家女的遭遇后,那富家小姐很是同情她,就把这荷包慷概相赠,却未通姓名。多年以后富家小姐夫家遭逢巨难,洪水滔滔,家人离散,她亦流落街头,不得不进了当地的大户人家做了乳母。” “有一日陪那少爷在花园游玩,却突然见了当年她赠出去的那个荷包。原来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正是当年的贫家女。” “因为富家小姐所赠的荷包中的财物而兴旺发达,不敢忘却恩情,把荷包收藏在花园中的一处轩馆。后来两家相认,感慨良多,那富家小姐也在那贫家女的帮助下找回了家人。” 她声音清脆,讲故事又条理明晰,水榭里的人一时都听住了,待她说到后来富家小姐一家团圆,有不少老夫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英国公家的王太夫人听说,不由双手合十,轻轻念了句佛号。 孟太夫人就笑呵呵的道:“我这二丫头不错吧,给你们家当孙媳妇,不算委屈了你们家翰哥儿。” 原来方才这少女就是孟老夫人的二孙女,许给了英国公府嫡长孙为妻,明年春日就要出阁。 赵二娘就红了脸,却也并不如何扭捏,“祖母,好好听戏吧。正好唱到您最喜欢的《红楼》一折呢。” 第四十二章 兰因 满屋子的人都望着赵二娘善意的笑。 沛柔觉得这个故事倒比一般的才子佳人要好得多,也就专心去听戏台上的动静。 就听那台上的翁御霜唱到:“……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翁御霜的声音幽咽婉转、若断若续,隔着水声听来别有一番滋味,沛柔却如遭雷击一般。 她前生的遭遇和戏中的女角全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这字字句句又如何不是在唱她。 前一世她的人生有好多顷刻分明的时刻。 若她的亲生母亲没有死,她大约不会成为公府深宅里的小姐。 她们母女不会得到国公府过多的眷顾,她也只会是一个平凡的燕京少女,嫁一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男人,相夫教子,奉养公婆,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如意珠儿手未操,又哪管它流水年华春去渺。 既入深宅,只见处处好风光,渐渐忘却了这世间有人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若她能早日看清柯氏的真实用心,没有养成满腹骄矜,目下无尘,烈火狂风般的性子,又怎么敢偏要一厢情愿的和齐延纠缠。 后来她即便使气和赵五娘比赛,也不该做事慌张。不见了使她脸似海棠的少年郎,就没有衷肠话需他细想。 她对齐延的爱意就是她前生无尽的苦海,一迈进去就没有机会出来。 等到她的家族亦被这滔天的洪水吞没,回首繁华如梦渺,她也只得残生一线付惊涛。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早悟兰因……” 听完了这出戏,太夫人便和常氏带着小辈们借故先回了定国公府。 回程时海柔还想往太夫人的马车上跑,却一早就被常氏盯着,只好不情不愿的上了母亲和姐姐的马车。 太夫人的马车上自然就只剩下她和沛柔两人。 方才的唱词实在使沛柔动情,她的身体像经历过惊涛骇浪一般,此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她就只恹恹的靠在马车壁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当然也很快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只是也当然地想错了原因。 “沛丫头,可是因为方才我不答应让瑜丫头来咱们家咏絮斋上课,你觉得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有些不高兴了?” 沛柔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耍小性子,而且在太夫人委婉的拒绝了之后也隐隐有些明白原由。 “祖母想到哪去了,只是今日头一回出来,起了个大早,昨夜里想着要出门又有些没睡好罢了。” 太夫人就揽着沛柔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檀香味道,和她小佛堂里的一样。 前生沛柔有了不是,柯氏从来都是轻轻放过的,再拿了好话哄着她让她从不会觉得是自己有错。 可太夫人若是听闻,时常就会让陆嬷嬷把她叫到松鹤堂里来,和她说清楚道理,然后让她在小佛堂里抄经静心。 开始的时候她当然是不肯好好抄写的,那经文又晦涩难懂,她实在是很不耐烦的。 可抄写的次数渐多,她逐渐的也能开始领会经文里的意思,闻着佛堂里若有似无的檀香,午后顷刻过去,她会难得的觉得自己的心很静。 “你可知道万家瑜姐儿的父亲和祖父是做些什么的?”太夫人突然道。 沛柔当然是知道的,但她也只能这样答:“知道万家姐姐的父亲是禁军统领,不过并不知道这个官职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万家姐姐的祖父是谁。” 太夫人就嗔她:“真是个娇娇姐儿,连禁军统领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改明儿来个什么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的你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不成?学里先生就没教你们?” 沛柔理直气壮:“三姐姐就不知道兵部尚书是什么,她今儿还问人家兵部尚书的孙女她祖父是不是养马的呢。” “这个海姐儿!”太夫人就呵呵地笑,“把你们一个个都养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改明儿该好好教教你们,出门一趟净给国公府丢脸了。” 沛柔就在太夫人怀里撒娇。 祖孙二人玩了一会儿,太夫人又道:“和何阁老的孙女今儿也能聊得来?” “她话里话外说我爹是个世袭的国公,不如她祖父真刀真枪一路成了阁老厉害呢。” 沛柔还是不想提何霓云,“祖母,你快说说万家姐姐的祖父是做什么的吧。” “你万家姐姐的祖父,是先帝爷钦点的云麾大将军,在西北为咱们燕梁征战多年。” 太夫人就忽然有了谈及往事的慨然之色:“连我都还是年轻姑娘的时候,西北的战事就比如今频繁的多了。敕勒的可汗那时候年轻力壮,部族里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勇士。” “那时候我们燕梁的主将是李驰将军,虽然他也是一代名将,曾经是西北战场上的传奇,可草原上的狼王逐渐强大,他却终究廉颇老矣。” “燕梁的将士是屡战屡败,也屡败屡战。” 就像讲故事似的,她适时的停顿了一下,“后来西北的战场上出现了新的将星,却是两个出身平凡的少年,他们给李老将军献策,又带兵上阵,作战勇猛,一步不让。” “最终生擒了敕勒野心勃勃的可汗,把所有的敌人都打退到斡水河以北,最终解了西北之围。这两个少年其中的一个,就是你万家姐姐的祖父万老将军万预维。” 而这两个少年中的另一个,就是先帝元昭末年,以叛国罪被皇帝下令在西北就地诛杀的宁远大将军阮凛。 这个故事她前生还是听齐延说过,那时他考中了进士却没有去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反而是进了刑部当了一个刑名小官。 当时朝中对此的议论也颇多,人人都在说他并无真才实学,所以才不敢参加庶吉士的考试,选择直接当个小官。 可沛柔却知道,他的确对很多案子都感兴趣,时常带了案卷回家细看。 先帝和阮凛原本相交莫逆,后来事发对他恨之入骨。 这一场风波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京城中人人自危,与阮凛有过交往的人家几乎无一幸免,也难免成就了不少冤假错案。 太夫人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西北之围既解,也就不需要驻扎大军在斡水河畔,你万家姐姐的祖父就以‘本是江南人氏,不惯西北天气,身有伤病’为由回了京城任了皇城的禁军统领,负责保卫天子安危,把他建功立业的土地让给了自己肝胆相照的好友。” “可惜后来他的好友为奸人所害,天不假年,敕勒族人却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万老将军只能临危受命,快马赶往西北,这一呆就又是近十年。” 齐延说当年阮凛叛国案的案卷他曾经私下越权调出来看过,阮凛叛国的罪名坐的很实,与敕勒可汗以及朝中的陆阁老之间来往的书信、信物应有尽有,无一不全。 此时太夫人却如此肯定的说他是被奸人所害。 她见沛柔听的入神,也就继续往下说:“由万老将军统领的西北驻军,是燕梁国门的最后一道防线;祖母方才说了,禁军统领负责的则是保卫天子安危。要保卫天子自然也就要离天子最近,也最受天子信任。” “你可曾经去咱们家园子里的夕照楼看过?楼有三层,最高处却以铁链铁锁锁之,只因夕照楼太高,楼顶可窥皇城之貌。” “咱们家是一品国公,立国时以武将功勋第一受封,如今就好比是站在夕照楼楼梯最顶端,再往前一步就到了顶层。” “若你是皇帝,会乐意见到每日与你朝夕相处、已然权倾朝野的臣子,再继续和守卫国门、家门最至关重要的臣子过从甚密吗?” 或者是觉得这些朝堂心术终究还是离她们这些养在内宅,且年纪幼小的小娘子太过遥远,太夫人轻轻抚摸着沛柔的头,温和地道:“万老将军远离故土,夙兴夜寐,才换来我数万燕梁子民有家可归,有天伦之乐可享。” “像这样的人家,我们是要好好敬重的。可把人家的孙女接到自己府中,每日和自己家的小姐同进同出学文识字,外人看来不免就过分亲密了。” “这于我们家不好,于他们家也是如此,没有一个君王不多疑,景家的天子尤是。你也不必担心这事情应承不下来和瑜姐儿有了嫌隙,她回家问过她祖母,她祖母也定然不会同意。”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沛柔自然也能想通,就只是点点头,依偎在太夫人怀里不再说话。 等回了松鹤堂,却见润声正在宴息室里等她。 平日里除了请安他是很少进松鹤堂的,这恐怕也还是今生他第一次主动找她。 太夫人显然也很是惊讶,就听润声笑道:“五妹妹前儿写了几张字让我替她看看,我今日得了闲,不免也要在妹妹面前献个丑,指点指点妹妹写字。” 太夫人见他们兄妹和睦自然也很高兴,自进了内室梳洗更衣,把宴息室留给了小辈们。 沛柔并没有拿什么字给润声指点,她只是曾经托他办过一件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典当行做事一般只要熟手,人员流动并不很大。又碰巧昭永六年的六月只有一个与你描述类似的老妇人曾经来典当过首饰,而且件件价值不菲。” “因此当时的掌柜就留了心。只是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也有不少物件已经轶失了,就只剩下了这两件。” 他交给沛柔的是一块羊脂玉牌和一只赤金镶红宝石雕亭台楼阁的步摇。 那支步摇入手颇沉,红宝石镶成五瓣梅花,每一片都比指甲盖大,亭台楼阁、人物花鸟,俱是纤毫毕现。 而那块玉牌的玉质很好,触手生温,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正中间雕刻了一株她不认识的植物。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沉,仍有余晖裹挟着所剩不多的光明映照进窗台,借着这余光,她看清了玉牌一侧刻着的小字。 “元昭八年赠爱女阮氏仙蕙” 沛柔活了两生,对定国公府和诚毅侯府两座府邸以外的世事实在知之甚少,就比如说姓阮的人家,她两生也只知道那么一户。 若她所想的不错,那造成前生一切悲剧的所谓“兰因”,只怕比她设想的还要早上许多。 第四十三章 絮果 润声仍然没有问她这两件东西的原主是谁,见沛柔拿到东西以后脸色不好,不免又留在宴息室里宽慰了她半日。 等送走了润声,她才发觉自己今日真的是非常疲倦了。勉强用了晚膳,就早早的回了碧纱橱。 这两样东西不能被李嬷嬷或是太夫人发现。若她们知道她这样小就有这样的手段能拿到母亲的遗物只会觉得忧虑。 倒也不是害怕她们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邪,只是她们都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世人都说“情深难寿,慧极必伤”,恐怕她们会因此担心自己也并不是什么有福之相。 可她如今还住在太夫人的碧纱橱里,不过一亩三分地,每日里扬斛都会进来整理,她有多少物件,扬斛也非常清楚。 沛柔想了想,让扬斛去把纭春叫了进来。 虽然纭春四个名义上已经是她的大丫鬟,但毕竟年纪还小,沛柔也并没有独居一院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吩咐她们去做,日常在她身边的就还是扬斛和李嬷嬷。 平日里沛柔不喊她们上来时,她们就只跟着太夫人院里的其他大丫鬟和陆嬷嬷学一些大丫鬟该做的事情,包括识字女红之类。 她当然也可以让扬斛替她保管这首饰,可扬斛毕竟是太夫人的人,太夫人若是问起来,她也不愿让她为难。 纭春很快就被扬斛领了上来。 她之前并没有被沛柔单独从院里叫来。 纭春并不是强势的性子,她怕她过早的得了自己的青睐反而会被其他的女孩子排挤,所以沛柔虽然很想念她,人前也从未表现出对她的特殊喜爱。 她此时就有些紧张,行了礼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沛柔就笑着对扬斛眨眼睛:“我有话要和纭春单独说,扬斛姐姐可不许偷听。” 她素来古灵精怪,扬斛已经见怪不怪笑道:“姐儿可别说太久,今日事多,该早些睡才是。” 沛柔就点点头:“姐姐快去替我守着门,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扬斛笑着应了声“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转身退了出去。 纭春站在当地就更拘谨了。 “纭春站的离我近些。”沛柔正坐在床边朝她招手,见她走的近了,就把她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 纭春就像被烫着了似的立马站了起来,差点把牵着她衣袖的沛柔也给带下床。 她立马就吓得跪下了,口中连道:“奴婢不是有意的。” 沛柔见纭春这样就越发的怜惜了。 看来曾经逃难的记忆于此时的她的影响非常大,她还需要很多的时间成长为后来香山小院里那个看似懦弱,实则刚强的纭春。 “不要紧的。你既然不愿意坐下,那站着也是一样。”她想要对她好,可是交浅言深,这好意只能使纭春惶恐。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情嘱咐你。我偶然得了两件首饰,并不是犯禁的东西,你不必问来处,却是不能被我祖母知道的。你是我的丫鬟,我要是把它们交给你,你可能替我保管好?” 纭春显然有些惊讶,听闻此事不能被太夫人发觉,不觉有些犹疑,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嬷嬷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钥匙我都贴身收着,平日里我们几个也并不会去管别人箱子里都装了什么,想来把首饰收在箱子里应当无妨的。” 这才是她记忆里的纭春,虽然胆小,可却忠心不二,也很快就能想到解决事情的办法。 沛柔就笑了笑:“这就好,那我就把那两件首饰放心的交给你了。” 就从身上的荷包里解出了那两件首饰,递给了纭春。 纭春小心的接过,也并不多看一眼,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荷包把首饰装了进去。 “今日单独叫你过来也是情非得已,可你回去,院子里其他的丫头们不免要生疑。” “你再带几个银錁子回去,给你的姐妹们一人分一个,只说是我今日有闲,随意找你们说说话。今日是你,明日后日自然也轮到她们。” 不让她在姐妹们面前得了不是,算全了她替她冒险的情谊。 纭春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恭敬的接了赏,并未多言。 沛柔想了想,忍不住问她:“我听说你是随父母逃难到了燕京的,入府之前除了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几人?可还记得父母的名姓?” 纭春不意她会突然问到这件事,回想起父母兄弟,语气也不由得低沉下去:“到了燕京之后,除了父母就只剩了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 “乡野粗贱之人,也并没有什么名字,只记得家里姓柳。也是因为从前家门前有河,河边有垂柳。” 等到前世她在香山小院里说起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也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家人的姓氏,和家门前河畔的垂柳。 “我会想办法替你留意的。” 故土难离,若不是真的没有了办法又怎愿意背井离乡,又怎愿意卖儿赁女。 纭春显然有些震动,不觉红了眼眶,跪下来给沛柔磕了个头,或者是怕动静太大,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前生纭春跟着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今生她只想她们都能够过得好好的,等她把纭春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时候,她也能有亲人在堂,能有一个替她遮风挡雨的娘家。 太夫人和李嬷嬷的态度都很明显了,她们都对她隐藏了母亲的往事,前生她直到最后也不知道生母究竟姓甚名谁。 岁月已尽,她到了人生去处,却还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即便纭春这样,为自己父母所卖,几十年却也仍惦记着生恩,而她母亲并无对不起她之处,她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有的一切,她前生真是不孝。 除却太夫人和李嬷嬷,恐怕府里她唯一能接触到的知道母亲的身世的人只剩下父亲一个。 她也只能从父亲那里验证自己的猜想。 * 等到父亲的沐休日,沛柔从咏絮斋回来,就直接去了梅真堂。晨起问安的时候她已经和父亲说好,他会在内院的书房等她。 梅真堂的第一进院子都给定国公做书房用,自然很是宽敞。 前生定国公和柯氏的关系也不算好,前院里也就安置了自己的寝室。 定国公此时正在写字,见沛柔进了门,笑着招呼她过去。 “我听你祖母说你这几日写字很刻苦,特意给你写了一幅字,你若是喜欢过几日我送出去装裱了,等你住到了园子里正好装饰用。” 沛柔去看时,只是《论语》第十二章中的一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定国公习的是魏碑,结构精绝,风力危峭,意态逸宕。 定国公就把她抱到了膝头,笑着和她说话:“前几日我问了你们先生,说是正在教你们《论语》,她说你学的不错,一点就通,比学里比你大的姐儿还好。我们沛姐儿这样聪明,想让爹奖励你些什么?” 两世为人,她实际的年龄比海柔她们不知道大了多少,前生再怎么不爱学习,如今再来学这些,当然是要比其他人快的多了。 她就把纭春家人的事情托给了定国公。 之前找润声帮忙,是因为那件事不能过了定国公和太夫人的眼,润声又是周全的人,连一句也不会过问。 可在燕京找那样两三个没有名姓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只有她父亲能做到。 这是好事,能体恤下人,有同理心,定国公自然很快就答应了。 沛柔却还有一件事要求定国公,“平日里跟着祖母住,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应有尽有,倒并不缺什么。” “只是沛姐儿总觉得自己如今都已经能去上学识文断字,还像个奶娃娃似的住在祖母的碧纱橱里……爹能不能和祖母说说,让我在松鹤堂里自己住一间屋子。” 定国公就板起脸吓唬她:“才这么一点点大,就想着要离开祖母自己住了。将来要是嫁出了府,岂不是连爹想见你一面你都不肯出来了?” 这话说的不对,她前生嫁出了门,只有日日都想往家里跑的。 前生她撒娇撒痴只有比如今更厉害,比这离谱的多的事情求她爹也没有不应的,因此只是笑道:“爹可不要冤枉我,平日里我来找爹只有爹不见我的,哪有我不肯见爹的。” “我从碧纱橱里搬出来,祖母就能住的更宽敞些,我听说我睡觉不老实,常常夜里说梦话,害得祖母睡不好,我心里也老大过意不去的。我不自己去和祖母说也是怕祖母多心,怕她像爹今日这样,以为是沛姐儿多嫌了她。” 定国公就把她的身子颁过来面对着自己,“让我瞧瞧我们沛姐儿究竟生了几只眼睛几张嘴巴,怎么这样的细致周全。这样一说,爹要是不帮你去说,岂不是爹的不孝了?” 沛柔就望着定国公嘻嘻地笑,“那爹就是答应了。” 她已经不习惯和父亲这样的亲密,就从父亲膝上爬下来,站在桌子前,“不如爹告诉我写字吧。” 定国公也很是高兴,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湖笔,低头问沛柔:“沛姐儿想让爹写些什么?” 沛柔前生顽皮,和府中众人渐渐熟稔了之后就在府里呆不住,时常想跑出去玩。 前生父亲教她写字,问她想写些什么,她就曾这样说:“爹就给我写张借条,写某某日某某月答应带沛姐儿出府游玩,嗯,还带上娘一起去。” 定国公当时哭笑不得,却还是依言写就。 而此时,“爹教我写‘意欲梦佳期’这一句吧。” 这是她两世名字的由来,也是她生母两世的苦守。 沛柔看着她父亲的脸从兴致勃勃到面沉如水,眉宇间有越来越浓的痛苦之色。 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她生母的身世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兰因絮果,这苦楚都不该由她生母一人品尝。 第四十四章 前尘 定国公没有只写这一句。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漫道行人雁后归。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写到最后,已然红了眼眶。 “世人都以为,肯与人做外室的女子,都是卑贱无耻只图富贵的之人。或者的确有人只是只是贪图钱财,无关真心,可你的母亲不是。” 大约是回忆到了很好的事情,定国公慢慢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些微笑意。 “你的母亲在你这个年纪时,比你还要聪明些。你外祖父有三个儿子,因为常年羁旅在外,最挂念的反而是你的母亲。” “那时候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你外祖母常带了她来府里做客。我已经独立于父母居住,又已经开始为当时的太子和你祖父办事,所以时常不在家,直到你母亲如你一般大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所以太夫人在提到母亲的时候,语气才会那样的熟稔,仿佛是在谈论自己家的后辈。 也所以太夫人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那样的怜惜,不顾念时人最重的出身,也不顾念府里众人的看法,把她养在松鹤堂里。 又在燕京贵妇云集的场合替她明证出身,让人再也没法用“外室之女”四个字来戳破她的自尊。 “你外祖母家的人多是凤眼,你母亲也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温良可爱,其实内里一肚子坏主意。” “你几个叔父在那之前都已经被她捉弄过,她只是还不认得我。我比你母亲大了有六岁,又是见惯了事情的,又哪里会着了她的道,她几次都没有得手,和我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的熟稔了。” “后来有几年我受命往返于燕京和西北,她也时常让我帮忙捎带些东西给她的父兄。这都是在两家的母亲那里过了明路的。” “你母亲当然不是只知道淘气,她最擅书法和山水画,只要她见过一次的地方,就能够完整的画下来。” “那时候两家的父母对于我们的事都乐见其成,你祖母是打算等她及笄就替我去你外祖家提亲的。” “我曾经和她约定,等帮助太子成就大业,就想个办法出京当差,而后我们走遍燕梁山水,将美景汇聚成册,你母亲说不定还能因此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他说着,就从书架上拿下了一卷画轴,将画摊开在桌面上,正是梅真堂冬日盛景。 她原以为父亲对母亲不过是逢场作戏,她的出生也不过是父亲的一笔风流债。却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隐情。 “梅真堂里原本只种了红梅花,可是你母亲说只有红梅太过单调,不如多去寻些梅种,不同的时气有不同的梅花可赏。” “后来你祖父去世,我承袭了国公爵位,你祖母搬进松鹤堂,我就和你母亲一起去花市买了许多梅花回来,其中还有好几株绿萼梅是你母亲亲手所种,从你外祖家移植过来的。” “你祖母还曾经打趣,说你母亲人未进门,嫁妆倒是先送进来了。” 绿萼梅多在梅真堂前院里,此时正是花期,那梅树结的花苞不密,每一朵都如同山中佳人,玉洁冰清。 这是母亲想让父亲在内院办公的时候也时常想到她吗? “因为我年少就在外奔波,时常风餐露宿,脾胃不好。你母亲还教我在花开的时候摘花,交给灶上的人煮梅花粥,以平肝和胃。或以梅花入沸水制茶,可以生津止渴,解暑涤烦。” “可年年岁岁都见绿萼梅开,你母亲却不会再回来。元昭二十一年,距离你母亲及笄只有两个月的时候,你外祖被人诬陷没了性命,舅舅们要么不知所踪,要么跟着你外祖一同赴死。” “你外祖母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保全你母亲。你外祖父一家犯了先帝的忌讳,今上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 “我们家作为太子党,娶你母亲为正妻已是不可为之事,连留她在京中亦要冒很大的风险。你祖母就为我求娶了没有参与党争的康平侯之女闵氏为妻。” “今上登基之初,四海未靖。西北战事仍频,南方又有云阳王蠢蠢欲动。我并不能时常在京里。” “你母亲牵挂我,又不敢在信里吐露太多,每一次都只在信里写这首词。‘意欲梦佳期’的,又岂是只有她一人。” “后来我终于能在燕京常驻,和你母亲还有了你。你小时候生的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他像是在看沛柔,却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像到我时常吃你母亲的醋,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一点也没像了我。” “你大哥从小就太沉稳,逼的我在他面前只能当严父;你姐姐又一直身体不好,连和她说话我都有些害怕。也的确是我害了你姐姐。” “你年纪虽小,却常有妙语,有时也会淘气惹你母亲生气,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体会到做父亲的感觉。”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就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 可今日的父亲是消沉的,寂寥的,有无数的悲哀积郁心中,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痛苦。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生母原来是这样的。她曾经是恨过的,她觉得生母的身份是她前生洗不脱的污点。 她看不起她生母青春韶华,却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既做了外室,生下孩儿,却又不知善自保养,以致门庭冷落,含恨去世。 一生如此短暂,几乎从未有过快意的时光,也害让她为污名所累,难以在这世上立足。 可是今生她在生母的怀中醒来,母亲滚烫的泪滴在她面颊上,温柔而又急切的唤着她“意姐儿”的时候,她突然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这至少让她知道了,哪怕是在她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前一世,也有人是这样不计代价全心全意的爱过她的。 “后来我和你母亲的事情被你大哥的母亲知道了。那时候她很无助,也很彷徨,就选择了她认为是对的、也最有效的方法想让我放弃你母亲,重新回到她身边。” “一状告到了御前,全燕京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可这也并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担心你的母亲。” “你外祖父常年不在京中,你外祖母行事低调,很少让你母亲出门。可你母亲生的太好,让人一见难忘。” “你祖母花了很长世间才把府里可能对你母亲有印象的下人全部打发了,可燕京城里也总归是有人见过她的。” “和咱们家作对的人家很多,也许就会有人找到你的母亲,而后拿你母亲的身世做文章,对你们母女不利。我只能做出和你们已经恩断义绝的姿态,希望借此保全你们。” 他的话里只有对往事的无奈和怅然,并没有对闵氏的怨怪。 虽然太夫人把所有对她母亲有印象的下人都打发了,可陆嬷嬷是不可能走的。 所以在她初入松鹤堂的时候,陆嬷嬷好像总是额外的注意她似的,就是因为她和母亲小时候长得像吧。 而李嬷嬷是母亲的乳母,陪伴着母亲进出定国公府,与太夫人相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你母亲终究还是香消玉殒了。甚至我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把视线落在窗外的绿萼梅上,时而风起,花瓣纷纷落。 再不会有一个少女,指着那梅花,笑语嫣然,告诉他新月如眉,关山路远,雁字回时,凉生玉枕,她总是等他回来的。 “若你养在梅真堂里,能和你如今的母亲相处的来,我是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 “并不是你母亲不值得你惦念,恰恰相反,正是她太过令人难忘,思念又太过痛苦,所以又何必再多一个人。” 所以父亲前生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任由她认柯氏为母。若没有后来家破人亡的事情,她也大约也不会觉得他有错。 即便父亲未有一字提及母亲究竟出身哪家,一切也都已经昭然。 外祖父赠给母亲的玉牌上刻有元昭八年的日期,到元昭二十一年母亲及笄,这其中正是十五年的光阴。 都说先帝仁慈,晚年才突然多疑暴虐。能与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成为通家之好,又有能力惹下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祸,元昭一朝二十二年,也只有曾经的宁远大将军阮凛一人。 她居然是阮凛的后人,或许还是唯一的后人,她在心里苦笑。 难怪母亲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难怪太夫人对她母亲的身世讳莫如深。换做是她,也只会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她前世莽撞浅薄,不是能守住事情的人,又因为生母甘心做人外室而对其不屑一顾,有朝一日她知道实情,若是为人利用,不知道会惹下怎样的祸端。 今上在听闻定国公私置外室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表态。明面上把父亲调去了西北,可恐怕满燕京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那是惩罚。 父亲也正是凭着在西北那两年的军功才升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 今上究竟是不曾去查清楚母亲的身份,还是根本没有打算去管。若是前者,也许只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对于臣子的风月传闻一笑置之,可若是后者呢? 阮凛和今上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才使得他对他的后人留在京城的事情保持沉默,网开一面。 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阮凛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 沛柔没有忘记太夫人在提到他时,斩钉截铁的说他是被奸人所害,方才父亲也说他是被人诬陷的。 可曾经看过案卷的齐延却说所有的证据都是齐全的,也有阮凛当年的副将出面指证,铁证如山,根本没有可能翻案。 父亲和祖母的态度,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到了阮凛那一边,还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其他的信息。 越想越觉得谜团重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可眼下她也只能安慰好父亲,努力做一个比前生更好的女儿。 第四十五章 名单 与腊月和正月相比,二月就要空闲的多了。一整个二月,也就只有咏絮斋复课和二哥沁声下场考童子试算是大事。 童子试虽然是士子考取功名的入门考试,可却要考足整整五场,三日即发榜。 三叔母杨氏一边要帮着国公夫人柯氏主理中馈,一边要打点儿子下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沁声争气,不仅考过了县试,还成了案首。太夫人听说自然很高兴,把沁声叫到松鹤堂里好生勉励了一番。 前生这个哥哥考举人时也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沛柔并不惊讶,却也拿了前几日从定国公书房顺来的几锭好墨给沁声做了贺礼。 三月就要更忙碌的多了。燕京的贵妇人大多会忙于主持春宴,或是频繁的出门参加各家举办的宴会。 相比前朝,燕梁的春宴主要的目标其实是为了让有适龄儿女的人家互相相看。 贵族仕女在十三岁那年,都将在家人的协助下,自己主办一场春宴,算是在燕京贵族仕女圈中正式亮相,让前来赴宴的其他高门女眷看一看自己理家的能力,以此来说一门好亲事。 若是家里没有正在说亲年纪的小娘子,那春宴的形式就简单的多了,不过是春日天气和暖,贵族女眷们取乐的一种形式罢了。 定国公府里最大的女孩润柔也只十二岁,还没有到自己举办春宴的年纪,今年却也开始跟着柯氏和杨氏一起准备春宴诸事。 倒是给海柔放了个长假,有半个月都少了个人盯着她。 柯氏拟定好了春宴宴请的人家,为示尊重,自然是要把名单送进松鹤堂里请太夫人过目的,太夫人也就趁机对着那名单给沛柔和润柔补了补课。 “春宴是为游乐,更是为了将来说亲,所以请的人家就很讲究了。除了宴请姻亲和好友,更是要清楚哪家哪户有适龄的儿郎。此外,和咱们家地位相当的人家,也是要发请帖过去的,礼数必须做足。” 太夫人带着西洋进贡来的眼镜,指点着那名单,“咱们家在京里的姻亲主要是夫人们的娘家。我娘家周家多年无人出仕,只以教书育人为业,一般是不出席这样的场合的。但往年也是派了帖子过去,请家里的小娘子过来游园的。” “你母亲不知道这缘故,倒把周家列在了姻亲的第一位。就还是划了,只用润姐儿的名义下帖子请你周家的表姐妹们过来赏花就是了。” 润柔自然受教,笑着应了,预备回了秾芳阁就给周家的小姐下帖子。 “第二家是你润声大哥哥母亲的娘家康平侯府。老侯爷这几年身子不好,他们家的媳妇大约也是没心情带女儿出来游玩的,倒是他们家的小世子,仿佛已经有十五岁了,也不知道说了亲事没有。” “世子夫人要在家侍疾,只怕还没心情挑儿媳妇。咱们家这几年和他们来往的少了,这些事情倒都不太清楚了。” 沛柔倒是很清楚,再过个两年,康平侯老侯爷去世,请封了的新的世子,就会和何霓云的姐姐何晴霜定亲了。 也就是那一年,沛声这小子不知道在哪见了何霓云一面,居然就此一往情深了起来。 “第三家是沛丫头母亲的娘家柯家。他们家的哥儿姐儿也都还小,你母亲嫁过来第一年,她娘家的人是必要过来给她撑场面的。” “他们家的姐儿沛丫头和海丫头见过,若是当日见了人,你们可要好好帮你姐姐待客。他们家的哥儿听说小小年纪书读的不错,应当和润声、沁声都谈得来。” 太夫人说着看了沛柔一眼,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这是要她装装样子把柯明碧哄好吧? “这第四家呢,是你母亲的娘家常家。” 太夫人对润柔道:“这家你应该很熟悉,就只一个蕊姐儿要你招待。蕊姐儿性子好,在哪都能玩得来,也不必你多花什么心思,还能帮你拘着海丫头那匹野马。” “倒是你外祖母今年不知道来不来,老亲家了,也好久没见了。若是来的话呢,正好和我打牌。” 海柔的表姐常蕊君倒确实是好性子,当年海柔进门几年未有身孕,也是这个大姑姐时常回娘家去劝慰她。 又在海柔的婆婆宣瑞伯夫人面前直言她的不是,海柔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我瞧着五妹妹也好,也能拿捏的住海丫头。” 润柔就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又道:“回去就请母亲传话,请外祖母过来散散心,想必外祖母也惦记着和您打牌呢,上次重阳节她可输了不少银子给您。” “你三叔母的娘家无人在京中,只有一个隔了房的堂弟在京里为官,请了她们家的女眷过来坐坐,也不算失礼。” “倒是你四叔母,父母相继过世,家里也没个兄弟姐妹,只能把她叔父家的女眷请到家里来坐坐了。” 一时又想起来,对寒客道:“前几日听说四太太感了风寒,你带些药材过去问问,这几日可好些了没有。” 寒客就应了“是”,自去库房取了药材,往枫晚堂去了。 “再有就是你姑姑。景珣这个小魔星还没到十岁,还能在内院行走,又和你们是表兄妹,倒是要嘱咐你母亲多派些人手看着他。” 她就打趣沛柔,“老王妃也不知来不来,若来时,沛丫头又要得了好东西了。” 沛柔就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来。 “再来看看勋贵人家。恒国公府有能耐和咱们家斗了这么多年的法,自然是排第一位的了。前几日他们府里老夫人过寿,我也亲自去参加了的,或者这次咱们家办春宴,他们家老夫人也会过来看看。” “他们家的三娘今年正好可以说亲了,咱们家没有适龄的儿郎,倒是可以不必凑这个热闹。” “英国公段家也和咱们家一样是一等的国公衔,只是老国公去世以后家里一直没出什么人才,日子也就不咸不淡的。他们家和赵家是姻亲,向来一个鼻孔出气的,若是赵家的孟老夫人过来赴宴,恐怕王太夫人也会一起过来。” “这倒不用你们操心,自然有我坐镇,一副叶子牌也就打发了。”说着,太夫人就自己先笑了几声。 沛柔和润柔也相视一笑。 “武宁侯张家是皇后的娘家,虽然皇后这几年并不大见宠,可她是从潜邸一路跟着皇上过来的,张家的地位自然与众不同些,京里的勋贵都要卖他们家面子。” “他们家子嗣不多,前几年唯一的一个姐儿已经说了亲,这几年办春宴也就办的不太热闹。他们家和咱们家这几年来往也不如从前热闹,侯夫人又是续弦,年轻面子薄,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太夫人又往下数了几户人家,都是日常有来往的,数到忠武侯李家时,笑着对沛柔道:“这就是那日赵家寿宴上拉着你要我答应把你许配给她孙儿的那位石太夫人家了。” “她公公就是李驰李老将军,丈夫跟着她公公战死沙场了,先帝后来才封了忠武侯的爵位给她儿子。” “她丈夫过世的时候儿子还小,就靠着她一个女人把孩子拉扯大,日子殊为不易,因此虽然她人有些糊涂,大家都不和她计较的,有什么宴会也多是把她奉为上宾。” 最后一张单子上罗列的才是文官。 虽然文官是清流,却也不可能真的不和勋贵来往,本朝也不少勋贵人家和清流结亲的,她父亲和柯氏就是例子。 不过那也主要是因为父亲年少有为,是今上的肱骨之臣。 和定国公府往来的文官人家却不少,这是因为朝中有许多的官员都曾经拜在太夫人的父亲或是如今松石书院的山长,也就是太夫人的二弟门下学习。 她前生的二嫂夏莹吹的父亲就是周老先生晚年时教授的学生,和定国公府的往来也十分密切。 听说太夫人曾经动过心思要把夏莹吹的妹妹说给沁声,后来听闻杨氏替沁声说了更好的亲事也就没有提。 “……几户阁老人家都请了,也就没有单单不请何家的道理。况且上次赵府寿宴,也见了何阁老家的女眷,知道他们家如今是有人能出来应酬的了。” “你伯母在名单上列了他们家也是应当的。他们家除了上次见过的二小姐,还有一位与你年纪相当的大小姐,回头遇见了也不必过分热络,守礼即可。” 见润柔和沛柔都点了头,太夫人才往下说:“这位都察院左督御史崔大人你们都不大知道,他和你们周家的二舅舅是同年,二人志趣相投,去彼此家走动都是执子侄礼,和咱们家也有来往。” “只是前几年崔大人的母亲身体不好,他夫人带着儿女在乡下服侍婆母,去年年初他母亲没了,他夫人才回了燕京。” “他们家有一个哥儿和一个姐儿,哥儿且不去说他,姐儿的年纪介于沛丫头和沐丫头之间。” “崔大人的夫人是扬州姜家的姑娘,都是诗书传世的人家,和你三叔母应当能合得来。你大伯母身子重,经不得辛苦,你陪着你三叔母去陪客,不可怠慢了。” 这位姜夫人就是润柔前生的婆婆了。他们家求娶润柔的心很诚,却未必是因为润柔出身国公府。 沛柔看了一眼身旁的润柔,她只是听着太夫人说话,一副认真的神色,却不知道或者她这一世的命运也会在那一日注定。 希望不会有什么变数才好。 第四十六章 迎客 春宴的日子也是有讲究的,皇家向来是占了三月三上巳节的正日,三月的头两日就无人敢占了。 其余排得上号的人家也大多都有自己的定日,若有变动,也会私下给要好的人家发帖子以免重了日子。 定国公府的春宴定在三月六日,中间留了三日以示对皇家的尊敬,况且皇家春宴燕京世家女眷一般都要出席,也算是给各家女眷留些休息调整的时日。 毕竟参加皇家宴会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 往后的日子就几乎每日都是有人家办宴会的,东城里就日日车水马龙,都是送去各家做客的夫人小姐们的。 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三月底才算完,有些人家实在选不到好日子,还有在四月初办春宴的。 以定国公府的家势,自然日日都有人相请,太夫人也不过接了几家的帖子罢了,就这些也大多还是让媳妇们出门,自己在家躲清静的。 到了三月初六这一日,咏絮斋停了课,沛柔一大早起来,由李嬷嬷和扬斛给自己梳头打扮了,去给太夫人请安。 因为家中有宴会,府里的众人都打扮的很精神,连丫鬟仆妇们也各个都穿的十分鲜亮,预备着招待客人。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沛柔出风头的时候,等海柔出面举办春宴的时候,她也有十二岁了,织夏的才能也显现出来,总能把她装饰成众人焦点。 偏生她生的又好,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海柔生的虽然也好看,却远远不能和她相比。那一年海柔就气的一个月没有和她说话。 今日海柔和她并肩一道去荟春堂,这是定国公府内院第一进的院子,有女客进内院或是进熙和园都要经过此处。 家中举办春宴她们也是主人,要帮着招待其他和她们一般大的来做客的小姐们。 海柔就和沛柔说话:“五妹妹你别怕,今日说是陪客,其实也就是招呼她们在咱们家园子里玩罢了,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别和她们起了冲突或是把人弄不见了就成。” 沛柔哪里会怕,她前生参加过的春宴可比海柔多多了,她还自己举办过春宴呢。 海柔这样说,是自己害怕了吧?怕自己刹不住性子,又惹出事情来。常氏和润柔必然又警告了她让她今日安分些。 沛柔就捏捏她的手,笑道:“三姐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就不怕。毕竟这是咱们家,到处都有人看着,难道还真要我们来服侍不成?只和相好人家的姐儿们一起说说话就是了。” 海柔和她笑了笑,小姐妹俩就相携进了荟春堂。 柯氏和杨氏在内院预备待客,迎客的差事则交给常氏和郭氏。郭氏今日看着气色倒还好,她是小儿媳妇,本也该替嫂子们分担些事情。 沐柔和浔柔也早就到了,站在郭氏身边和她说话,见沛柔和海柔进来,就互相打了招呼。 一时间就有迎客的婆子领了客人进门,常氏熟稔的迎了出去,却见正是柯氏的娘家大嫂柯大太太谢氏。 因为是新做的姻亲,又是高官显贵,常氏待她就很是客气,亲自陪着她进了内院柯氏处,又遣了沛柔把柯明碧送进园子里的筠间楼。 筠间楼是熙和园里最大的轩馆之一,多作为待客用,今日招待众家小姐的轩馆就在此处,距离招待夫人们的红药居不远。 她只是礼貌性的把柯明碧送进去由润柔招呼,就独自返回了荟春堂。 她今日上午主要的事情是帮着常氏和郭氏待客,又不是陪着她柯明碧一个人,这也不算失礼。 才回了荟春堂,却见只剩了郭氏一个人,海柔应该是陪着常氏送客进了内院,沐柔被打发送郭氏娘家的小姐进园,浔柔则陪着一个翰林家的女儿说话。 她就和郭氏笑了笑,在她身边站好。她此时的脸色就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好了,因为出来待客,脸上敷了脂粉,却只是浮在面颊上,令她看起来疲惫了不已。 沛柔有些担心,就悄悄的和她说话:“四叔母,您若是支持不住,就早些回房里歇息吧,养养精神,午膳时再出来。一般的人家有仆妇们引路就好,二叔母不一会儿也就回来了,祖母知道你身体不好也不会怪你的。” 郭氏对沛柔温和的笑了笑:“往常也是这样的,精神养不起来罢了,看着怕人,其实并不太严重,你别担心了,若是真的支持不住,我会回去歇着的。” 沛柔还是有些担心,前生这位叔母就一直体弱多病,四哥浣声未及十六,她就病逝了。 她还欲再说,却见迎客的仆妇引着一位穿玫瑰紫织金如意纹褙子,梳牡丹头,用点翠大花的妇人牵着女儿进了门。 郭氏犹豫了片刻,才上前道:“不知道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夫人,我平素不大出门,倒不认得。” 别说是郭氏,哪怕是经常代表徐家出门的杨氏只怕也并不认得她。 “我公爹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何焱何大人,我娘家姓严。不怪姐姐不认得我,我也是去年年底才跟着丈夫进京的。” 郭氏听闻便笑道:“原来是何大人家的女眷,今日是第一次登门,是我失礼了。” 就向她行了个福礼。 严氏连忙把她扶住,“不知道姐姐是府里哪位爷的太太,也叫我认认门,下次见面不至于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我夫君在府里行四,我娘家姓郭。待会进了内院,自然替您引荐我的嫂嫂们。” 又见她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就对沛柔道:“沛姐儿,何家的姐姐妹妹就交给你了?” 何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样,她没有漏过在听闻郭氏说自己是四子媳妇时严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屑,是看不起郭氏是庶子媳妇吧。 她就恍若未觉,对着郭氏甜甜地笑了笑:“沛姐儿定不辱命。” 又眨了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狡黠道:“四叔母可千万记得去祖母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您说的话在祖母那,可比我爹还管用呢。” 庶子媳妇和受婆母宠爱的庶子媳妇,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 郭氏自然也领她的情,摸了摸她的头:“鬼精灵的小丫头,快带了你何家姐姐进园子里玩去吧。” * 年长的女眷要先被家中的仆妇或是太太们领着进松鹤堂给太夫人问安,不是亲近之家的小辈们则不用,可以直接进熙和园。 他们家和何家当然不算亲近,因此她和郭氏并不同路,就先领着何晴霜和何霓云姐妹往筠间楼去。 上次在恒国公府被海柔和沛柔联手呛了几声,何霓云今日却仍不收手,出了荟春堂就上前一步挽了沛柔的手,做出亲密的样子来。 笑着对她道:“姐姐这段日子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海柔姐姐可好?我家里不像姐姐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平日里十分无趣,所以今日能出门,我就央着母亲带我出来了。” 沛柔对她客气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我平日在家都跟着姐妹们一起上学,学里的先生严格,下了学还要描红写字,倒并不觉得无聊。” 何霓云也不气馁,快速的走了两步跟上她的步伐,“姐姐很喜欢写字么。我姐姐也喜欢写字,她还有几本好字帖,姐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让我姐姐送几本给你看看。” “你这样姐姐来姐姐去的,我都快被你绕晕了。”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何霓云一眼,“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一处轩馆叫寒烟阁,是我姑姑未成亲时的住处。” “她当年也是燕京有名的才女,嫁出门去后她的住处就成了我们家女孩的藏书阁,里面光是各类古籍就有好几个书架,我倒是还真不缺几本字帖。” “徐家妹妹方才说的寒烟阁我倒是真想去看看。”何霓云就是再能伪装,此时也不免要变了颜色,就见她姐姐何晴霜拉了她一把,把妹妹挡在了身后。 “我听闻定国公的爵位是是开国时因军功而封的,我读过本朝史书,对妹妹家先祖的功绩十分敬仰。” “只是我不知道贵府什么时候成了诗书传家的人家了,我瞧妹妹口舌灵便,又有一屋子的诗书供你随意取阅,假以时日,岂不是连靳慧靳先生的才名也要被妹妹比下去了?” 她说的靳慧是开国时宫里的首席女官,负责教授嫔妃和公主的礼仪。 传闻中她少年早慧,七岁即能诗文,《礼记》、《周礼》、《仪礼》无所不通,极受太宗皇帝元后推崇,是本朝第一才女。 而何晴霜不过也和她妹妹一样,讽刺他们徐家是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罢了。真要论起来,他们何家几代不过也就出了何焱一个进士罢了,五十步笑百步。 前生何霓云也最喜欢说她是武夫之女,她们姐妹还真是都一样。 沛柔就停了脚步,“何家姐姐若是想去寒烟阁看看,走这条路即可,我自会派了丫鬟陪同你过去。” “此时时辰尚早,姐姐进了寒烟阁自可好好的浏览一番,若是此时不去,今日大约就没什么机会了。” 就把扬斛唤上前来,“你陪着何家大小姐去一趟寒烟阁,千万注意着时辰,别让何大小姐若错过了午膳,那可就太失礼了。” 扬斛低头应了是,恭敬地站在了叉路旁,摆出了非要送何晴霜去寒烟阁不可的架势。 第四十七章 辣椒 何晴霜一时有些愕然,显然没有想到沛柔居然会这样干脆。 便有些尴尬的笑道:“徐家妹妹不愧是将门虎女,做事这样雷厉风行。我方才不过随意说说罢了,客随主便,还是先去大家都在的地方打个招呼才不算失礼。” 沛柔便笑道:“姐姐方才说我将来是才女,我不敢当,‘将门虎女’我倒是勉强还当得。” “我徐家一门忠烈,起事之初我曾祖父就跟在太宗皇帝身边冲锋陷阵,功臣阁名录中记载他身上有三十七处刀剑伤,几次差点没了性命,才成就了今日的功业。” “不知道我曾祖父血战沙场的时候,贵府的老祖宗又在做些什么呢?” 她还不放过何晴霜,“姐姐方才说不先去和众人打招呼是失礼,我倒不觉得。我觉得在人家家做客却张口就议论人家的先祖,才真是大大的失礼。” 才是三月初,何晴霜却觉得自己身上起了薄汗,正不知如何回话,就听见身后的妹妹开口:“徐家姐姐果然好口才,我姐姐也并不算说错。” “我还曾经听赵家的五姐姐说上元那日在灯笼铺子遇见了你,徐家姐姐真是气势非凡,张口就要把赵家姐姐看上的两盏灯都买下,亏得赵家姐姐好脾气,才没有与你计较。” “我们何家家风向来清正,不敢再劳烦姐姐,还请姐姐找位丫鬟替我们引路,让我们姐妹快些到园子里就是了。” 她这样颠倒黑白,沛柔只觉得好笑。 前生她虽然就和赵五娘不对付,可她却也相信赵五娘不会做编造谎话来污蔑对方这样不光明磊落的事。 也许那日赵五娘的确和她说了元宵夜遇见沛柔的事情,所说的内容却绝不会像何霓云今日说的这样。 “赵家五小姐今日想必也会来赴宴,倒是我三姐姐在陪客,那日的情形究竟怎样,到底事实如何,不如我们今日一同去辩个清楚,也好看看是青天白日的谁在造谣。” 到了赵五娘跟前一对质,她何霓云还能讨着什么好。 沛柔就加快了步伐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 * 筠间楼在熙和园西北角,是竹林间的一座两进小楼。一楼足有五进,都是用竹子造成的,便是招待再多的娇小姐也足够用了。 二楼则要狭窄些,可三面都有窗户,可观熙和园中景。筠间楼以东就是招待宾客中夫人们的红药居,因为遍植芍药而得名。 一进了筠间楼,一时只觉得衣香鬓影,花团锦簇,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今日来做客的小姐不少,大都和平日要好的朋友三三两两的站着或坐着说话,也有取了围棋、双陆等玩乐的。 沛柔找了半日赵五娘,却并未看见她的身影。 却是瑜娘先发现了她,笑着上前拉了她的手,“这是在看什么呢,呆头鹅似的只站着不动。我难得来一趟也不见你招呼我。” 沛柔就歉意的笑:“今日家中贵客多,祖母让我帮着待客,你几时来的?我哪个姐妹带你过来的?怕正好是我引了其他的小姐进园的时候。” “是你二叔母陪我们进来的,先去松鹤堂里给太夫人问了安才过来这里的。我方才是和你玩笑,你不必不好意思。” 瑜娘就要拉了她在一旁坐下,才发现她这回也是陪客过来的,便笑着上前道:“两位姐姐是哪家的姑娘,我瞧着倒有些面熟似的。” 沛柔却不愿意让瑜娘多理她们,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就回头吩咐扬斛,“你服侍着何家的两位小姐各处去打招呼吧,我这边还有事。”见扬斛点头应了,就上前拉着瑜娘往里走:“瑜姐姐可曾看见我三姐姐?” 瑜娘虽然有些讶异,却也并没多问,只是告诉她:“你三姐姐带了几家的小姐在楼上坐着呢,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正和蒲家的几个小姐打双陆,你要不要一起来?” 沛柔便道:“二叔母找三姐姐还有事,我先去把话传到了。” 方才在荟春堂她恍惚听见有人报恒国公府孟老夫人和英国公府王太夫人来了,这样级别的客人,自然是常氏亲自陪着过去了,赵五娘有没有跟来,问问海柔就知道了。 一时她提着裙子上了楼,却只有她和常家她的那位大姑姐在一起说话,两个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楼梯,沛柔走上前了二人都没有发现。 就听见海柔绞着手帕道:“……也不知道表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我给他送了几封信去他都不理我。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今日我们家春宴他都不来……” 常蕊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前几日姑母回了一趟府里,和我父亲关上门在书房说了半天的话,而后毓哥儿就得了不是,被我爹关在书房里骂了半日,连我娘都吃了挂落,我爹好几天没和她说话。” 是因为海柔和常氏告了状,大约常氏又告诉了她哥哥这一代的宣瑞伯。 宣瑞伯夫人也因此吃了挂落,难道真的是她授意儿子去和祝煦怜接触的吗?可是这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这样听人说话终究不好,沛柔上前时便特意放大了脚步声好让她们听见。 海柔就回过神来,“五妹妹你怎么上来了?” “荟春堂里都没有人了,我就知道是你在偷懒。” 沛柔笑着上前,给常蕊君行了福礼,“您应该是常家姐姐吧,三姐姐时常和我说起您,说您和气又大方。”前几日太夫人也是这样评价的。 常蕊君就笑了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海丫头今日和我在一起可光顾着说你了,说她最近新得了一个乖巧的不得了的妹妹。却没想到你还生的这么漂亮。” 虽然她弟弟常毓君生的也算是眉清目秀,是个翩翩佳公子,可她自己却生的很一般。 最难得是她也从不嫉妒,前生看沛柔的眼光从来都是很欣赏的。不像很多自己生的不好的妇人,就觉得那些生的好的女孩子全是狐狸精投的胎,专为了迷惑男人的。 沛柔对她的印象很好,不免也要和她寒暄几句,才问海柔:“三姐姐今日可曾看见赵五娘?她随着她祖母来了吗?” “赵五娘跟着她祖母进了松鹤堂,祖母和她们聊的热闹,我不耐烦陪着,就先出来了。五妹妹居然会找她有事吗?”海柔眨了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困惑的样子。 沛柔不觉有些想笑,“什么叫做‘居然’?今日你我都奉了祖母的命帮着大姐姐招待客人,若是有什么人要找赵五娘,或是有什么话托了我传给她,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哦。”海柔就有了恍然之色,“我还以为你很不喜欢她呢。那天在赵家的花厅里我看你们俩针尖对麦芒的,感觉都快要打起来了。” 有这么明显吗?她对赵五娘的敌意是因为前生的积累,她不记得前世一开始自己是怎么样的了,可原来从一开始赵五娘就这么“恨”她的吗? 海柔摇着她的手臂催促她,“所以你找她到底什么事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沛柔就把方才在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们。 连常蕊君这样好脾性的人也不由变了脸色,不由道:“从前没见过何阁老家的女眷,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好的口齿,这样好的家教。” 海柔气的跺脚,“上次我们姐妹说话,她非要凑过来,我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她说什么我都当听不懂,噎了她好几句想让她自己走开,没想到今天她更是变本加厉了,居然敢污蔑你,还带了个姐姐一起上阵,谁没有姐姐不成?” 这回倒是轮到沛柔惊讶了,她居然信以为真以为海柔真不知道兵部尚书是做什么的。 “所以我才要找赵五娘对质,那可是整个燕京城最辣的一颗辣椒,专门欺负我们姐妹好性儿,也得让她吃点苦头。” 海柔被她的比喻逗的“扑哧”一笑,“五妹妹你嘴也太毒了些,不过这比喻倒是很到位,五妹妹你的书没有白念。” “‘燕京城最辣的辣椒’,说的很不错,我虽然和她交往不多,却觉得贴切的很。咱们徐家的先祖可是进了功臣阁的,她们姐妹既然敢出言暗讽咱们祖先,我们就该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让她们好好尝尝这辣椒够不够辣。” 海柔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她念的书哪里教她这些了,沛柔一时失语。 其实这倒是前生沛声说她的话,不过用在赵五娘身上也很合适。 三人就说笑着下了楼,海柔唤过折蕙,让她去松鹤堂看看,若是赵五娘“摆驾”往筠间楼来了,就过来先告诉她们知道。 其时已近正午,宴请的重头宾客早已经到齐,也不再需要她们这些小辈出面陪客,沛柔几个就去看瑜娘她们打了会儿双陆。 何家姐妹有扬斛陪着,不愁找不到她们。沛柔同时也盯着门口,打算折蕙一回来她就立马去找何家姐妹对质。 第四十八章 作证 赵五娘在离午时还剩了半刻的时候才由润柔陪着进了筠间楼,一路行来还一路和润柔说话,一副傲慢的神情。 若不是润柔自身气度高华,只怕别人会把她当作赵五娘的丫鬟。 沛柔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瑜娘亦有所觉,沛柔就低声把事情简明扼要的告诉了她。 此时见赵五娘已进了门,瑜娘就自然的挽了沛柔的手,只和蒲家的小姐们说是过去打个招呼,陪着她迎上前去。 赵五娘今日穿着湖水绿的织金褙子,头发梳成垂挂髻,戴了金镶祖母绿宝石的发箍,耳朵上坠了白玉丁香花水滴耳环,十分清丽。 神情中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大约是觉得屋内众人都只是庸脂俗粉,不能与她相较。 可一见了沛柔就立刻收起了那份慵懒,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锐利:“徐五小姐,别来无恙啊。” 她一开口,立刻吸引了屋内不少人的目光,不少人家的小姐都状似无意的向筠间楼门口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沛柔今日也是打扮过的,因为她年纪也还小,所以倒还不至于抢了润柔的风头。 身上是一件海棠红绣如意纹的褙子,外面却另罩了一件珍珠云肩,那珠子只米粒大,织孔也偏大,并不太喧宾夺主。 这也是前生织夏给她做过的一件装饰,她前几日把织夏叫来说话,突然想起这件云肩,和她说了说,她回家去就让母亲郑绣娘赶制了出来。 乌黑的头发也像那日出门赴宴似的束在头顶,却没有用小花冠,只插了一只太夫人赏的赤金雕芙蓉簪。 那簪子分量不大,雕工却很细致。她毕竟才是女童的身体,头发不如长成后那样多,用过重的簪子会显得头重脚轻并不好看。 沛柔就客气地笑了笑,并不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中,“赵五小姐别来无恙。” 她往身后一看,正见海柔领着何家姐妹往自己身边走,便又道:“我原以为我与五小姐已有两面之缘,虽然不曾深交,可五小姐眉目如画,远望如芙蕖出于绿波一般,应当也是品行高洁之人。” 话音一转,“却不想五小姐居然会在背后中伤于我,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五小姐,今日相见,不如请五小姐直言。” 赵五娘的秀气的眉毛便一皱,仍然是傲慢的语调:“我何时在背后中伤于你了,这倒还真要请徐五小姐明示。” 何家姐妹已站在她身边,沛柔望了她们一眼,何霓云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毒。 何晴霜看来却气定神闲,好像她们只是被叫来看热闹,这一切都跟她们没有关系似的。 何霓云想修炼成她姐姐这样,还要花好多的功夫。 沛柔心中不屑,淡淡道:“今日我陪何家的两位小姐进园,何二小姐与我攀谈时却说起了赵五小姐你。” “她说你同她说元宵那夜曾在灯市上见我,你看中了两盏花灯,我却故意把你看上的花灯买走。元宵那夜赵家三爷与我父亲都在,究竟事实如何,想必不用我提醒五小姐。” 赵五娘就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何霓云,她生来养尊处优,自有处于上位之人的凛然气势,只这样看了何霓云一眼就把她吓的退了一步。 “何家小姐真是好生有趣,我同你不过也只是上个月我祖母寿宴时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罢了。我是和你说过元宵那夜遇见徐五小姐的事,可我说的可是如此?” “那夜明明是我和徐五小姐各挑了一盏花灯走,五小姐甚至还让了我先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徐五小姐仗势欺人,夺人所爱了?何二小姐编造这样的谎话,是欺我赵家无人不成?” 果然听在赵五娘耳朵里这番话又有了另一种味道。 何霓云这番话看似说沛柔仗势欺人,其实也不就是在说他们赵家不如徐家,连抢两盏灯笼都抢不过徐家吗? 赵家和徐家斗了几辈子了,赵五娘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晴霜就把妹妹揽在了身后,上前一步向沛柔道:“方才是徐五小姐引着我们姐妹入园的不错,可我们一路行来,只是和五小姐随意问了些园子里的事情,五小姐还说起了园中的寒烟阁,说要带我们姐妹去看的。” “我却不记得我妹妹还说起过什么元宵节的事情,想必是徐五小姐听错了吧?或者是从别处听来的闲言,却说是我妹妹说的。我妹妹年纪小,实在不敢背这样的罪过。” “徐五小姐方才问赵五小姐自己何处得罪了她,我却也要问问徐五小姐我妹妹是哪里得罪了你。可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管好妹妹,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了。” 说着就躬身给沛柔行礼。 沛柔忙让到了一边,没有受她的礼。却是海柔忍不住上前:“何大小姐真是好利的口齿,好厚的脸皮。说出了口的话难道就没有别人听见不成?” 转头去找扬斛:“扬斛姐姐,方才你也在一边,你可听见何二小姐说了这样的话没有。” 扬斛正要开口,何晴霜便犹豫道:“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姐姐应该是徐五小姐的贴身侍女了。” “为奴为婢的人,自然是以主子为尊,忠心为要。三小姐这样问她,她还能说一个‘不’字?举头三尺有神明,三小姐还是别难为她了。” 没想到何晴霜居然敢这样睁眼说瞎话,沛柔微眯了眼睛,自己还是太小看她了。 瑜娘便道:“何大小姐此言差矣,难道为奴为婢之人就一定不知道礼义廉耻,必然是主子的应声虫不成?我却不敢苟同。” “若真是如此,又岂有绿珠、六出的故事?若说这些只是史书记载的传说罢了,未必真有此事。” “可家中祖父常年戍边,身边有不少副将原来都是家奴出身,不仅忠诚可靠,还敢说敢言。祖父打了这么多的胜仗,战术战略的决定靠的可从来不是一言堂。” 润柔站在一边听了半日,起先还想息事宁人,听到后来,神色也越来越凝重,便道:“既然这样,那也只有去找找当时可能在旁边的人了,想必园中人来人往,也不会只有一个扬斛听着了。” “何大小姐大可放心,若真是我妹妹说谎,我祖母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丫鬟的话不可信,那我的话可不可信呢?” 声音是从楼外传来的,众人看向门口,却见一个身穿殷红色绣方胜纹袍子,用蟠龙含珠金簪束发的小少年缓缓走过来。不是景珣又是谁。 沛柔正有些困惑,却见他以手指天,笑道:“何大小姐方才这话说的不错,‘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正坐在路口那棵大榆树上。” 像是怕沛柔生气似的,忙对她道:“可不是我故意要偷听,我早就在那了,园子里人多,我遍寻不见你五哥,才想着到高处看看。” “可没见你五哥,倒是见了你带着两个小姐在那树下说话,把你们的话听了个全。” “何大小姐好生厉害,连我母亲的祖父都饶上了,何二小姐就更是厉害,明明没发生的事情,倒被你说的像真的一样。” “若不是我表妹相信赵五小姐的为人,直接来询问赵五小姐,不然今日赵五小姐被我表妹误会,岂不是冤死在这里。” 他又往人群中找了找,站到了何霓云身旁,“这不就是那个说你欺负赵五小姐的人吗?我还奇了怪了,赵五小姐那性子,还能被我这柔柔弱弱的表妹欺负了不成?” “这不是永宁郡王世子爷吗?今日怎么闯到内院里来了?” 赵五娘似笑非笑,“‘赵五小姐那性子’仿佛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柔柔弱弱’么,世子爷倒是该好好跟你这好表妹相处相处。” 何晴霜听见景珣“表妹”来“表妹”去,起先大约还以为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还欲再辩,一时听赵五娘称他为永宁郡王世子,霎时间便偃旗息鼓。 何霓云的脸则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在景珣的身份被赵五娘叫破的时候,遽然抬起了头,像是不可置信似的。 前生她父亲才能有限,被祖父提携着也才坐了四品的官位。靠父亲,她们家只能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 她姐姐何晴霜却借着祖父的威势嫁入康平侯府做了世子夫人,出门呼奴唤婢,前呼后拥的,很是威风。 她也最是羡慕她姐姐,每日所思所想也就是如她姐姐一般嫁入有爵之家,享百年富贵。 永宁郡王世子景珣身为皇室贵胄,又可以永居燕京繁华之地,自然也是她理想的夫婿人选之一。 可前世沛柔闹的那一出,景珣当时也在宴上,还曾为讨好她笑着说了一句“何阁老是当世雄才,怎么后人却是沽名钓誉之辈。”,使何霓云几欲羞死过去。 她今生虽然不想有意去破坏何霓云的名声,可今日是她自己挑衅,也怪不得自己。 事已至此,究竟是谁编造谎话挑拨离间已然分明,也就不必再多说了。 沛柔倒还好,赵五娘却忍不住要再刺何霓云几句。 “上次我祖母的寿宴上,我见你是第一次出来赴宴,好心让你坐在我身旁,告诉你一些燕京人家的忌讳,也和你说了几句闲话。” “你却居然这样恩将仇报,编造谎话让人误会我,究竟是何居心?这就是何阁老府的教养吗?” 她还要再说,却听见门口突然一阵响动,居然是太夫人和恒国公府的孟老夫人一行人在往筠间楼来。 第四十九章 包庇 一时间太夫人和孟老夫人等几人进了筠间楼正厅,各家的小姐都停了手中的事情过来给老夫人们见礼。 沛柔姐妹自然也和太夫人和其他人家的夫人太夫人行礼,沛柔眼尖,在人群见着一个穿着真紫色织锦长寿花暗纹的老妇人。 那是齐延的祖母,何霓云的姑祖母,诚毅侯府何太夫人无疑了。 宴客的名单她是仔仔细细看过的,上面根本就没有诚毅侯府齐家,居然会不请自来,是之前打的算盘齐家还没有放弃吗? 见了一屋子年轻娇嫩的像花似的小娘子,太夫人呵呵地笑:“春宴就是要你们这些成日关在家的小娘子出来散散心的,大家都不必拘谨,各自散了玩去吧,再过一会儿也就开席了。” 上前来问安的许多小姐听说,就陆陆续续的退了下去,也仍有不少耳聪目明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见人群已然散去大半,太夫人便向润柔道:“眼看着快开席了,却还不见你,想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索性过来看看。” 又扫了沛柔一眼:“我还恍惚听见人说沛丫头在唱什么《窦娥冤》的,这好戏可唱完了?” 这出戏唱来唱去,最冤的却也并不是她,旁边还站着气鼓鼓的赵五娘。 这是太夫人和孟老夫人怕沛柔和赵五娘吃亏,特意赶来的吧。 沛柔便低声道:“孙女倒并不委屈,只是赵家五小姐,无缘无故成了个搬弄口舌是非的人了。” “我观赵家五小姐素来可亲,并不相信她会是在背后故意坏我名声的人,所以今日才会有此一出的。” 赵五娘既然不是搬弄是非的人,那编造谎言红口白牙污蔑别人的自然就另有其人了。 赵五娘听说就扑到了她祖母怀里,撒娇道:“祖母,您素来教我们姐妹要宽和待人,不可存恶意在心中,孙女受教。可却不知道这世上居然就有这样的人,我以真心待她,她居然在背后说我的不是。” “若不是徐五小姐明理,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一个‘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名声是跑不了了,这叫我如何在世上立足,祖母可要为我做主。” 她向来最得她祖母宠爱,又生的伶俐,一件事原本没理也能被她说出理来,更何况今日确实是她无辜受害,她又怎可能轻轻放过。 她虽然也不喜欢沛柔,但总归是无故毁她名声的人更可恶些。 孟老夫人听说,搂了她在怀里,笑着对太夫人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是家中独女,她父母教养她向来很是用心,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来。” “徐家的五小姐我也是见过的,又养在你跟前,有你这块活招牌,那品行还用得着着意标榜吗?” “不过这说了半日,还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居中传的话呢,总该也听她说两句,不然传出去岂不是成了我们两个老东西‘仗势欺人’包庇自己的孙女了?” 太夫人就看了沛柔一眼,她极力的做出一副柔顺的样子来,低头道:“是何家的二小姐和我说的这番话。我身边丫鬟的话或者不可信,却有永宁郡王府的世子爷可为我作证。” 牵扯到了景珣,太夫人不由得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原来景珣遥遥望见太夫人一行人往正厅来,怕被太夫人怪罪,早早地就躲到了人群后。 此时见沛柔提到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太夫人面前作了个揖,“外祖母安好。”又站直了对众人道:“我确实听见了何二小姐告诉徐家的五小姐的那番话,若我说的是假话,便如同此玉佩。” 就看见他取下腰腰间的玉佩掼在地上,玉佩落地,应声而碎。 太夫人拍了他一把,“好好的说话就说话,又摔那玉做什么。你身份贵重,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了世子,连圣上都夸过你聪明,我们还能不信你说的话不成?” 这就把何霓云搬弄是非的事情坐实了。 景珣就捂自己的肩膀,委屈道:“外祖母,您说话就说话,拍我做什么。摔块玉您心疼,拍我您就不心疼了?难道这块玉才是您嫡嫡亲的外孙子不成?” 他故意要引人发笑,屋内有不少关注这边的小姐就掩袖笑了起来。 何家姐妹仍站在当地,并没有人理睬她们,冷清的如同雨夜里的孤舟。 “我倒不是心疼你这玉,我只心疼筠间楼的地板,好好的遭此横祸。” 太夫人嗔了一句,和孟老夫人对视一眼,大约是要让何家姐妹承认方才的话认错道歉了。 却见何太夫人走到人前,对着姐妹俩道:“霜姐儿,云姐儿,我方才见了你们母亲才知道你们今日也跟着出来了,却怎么和徐家的五小姐起了口角?” “好像还是为了云姐儿的一句话?可那寿宴怎么说也过去半个月了,云姐儿年纪小一时记不清楚了说错了话也是有的,小事罢了,就由我这做姑祖母的做主,云姐儿去和两位小姐道个歉,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先是点名了是和沛柔起了口角,而后又是以‘年纪小’为借口,抬抬手就想把这事揭过。 何霓云当然知道何太夫人这是在为自己说话,想让这事情轻轻过去,就先走到了曾与她为善的赵五娘身边。 刚要蹲下身去赔礼,就被赵五娘一手扶住,“寿宴那日和何家二小姐互叙了生辰,何家二小姐可还是叫过我妹妹的。我这做妹妹的都能把那日的事情记得清楚,怎么做姐姐的反而‘年纪小一时记不清了’?” “何太夫人既这样说,今日我受何二小姐的礼可以,只以后我恐怕也会出去随便说几句何二小姐的闲话,反正我更是‘年纪小’了,何二姐姐到时候可别怪我。” 赵五娘大约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暗亏,又被人当面揭发了出来,看穿了何太夫人息事宁人的态度,自然是不肯轻轻放过的。 沛柔对何太夫人这样避重就轻的处理方式自然也很不满意,可已经闹到了长辈面前,再这样僵持下去,何霓云得了个‘心性不正,德行有亏’的名声,自己和赵五娘不免也要被人说‘咄咄逼人,没有容人之量’。 若是前生她自然不在意,除了容貌和家世,她也没有别的可以夸耀的东西。可她也是见识过世人的利口的,为了这样的人连累自己名声有损,沛柔觉得并不值当。 就向何霓云道:“其实今日之事也很简单,不过是我陪何家小姐们进园,谈话间意见相左,何二小姐口不择言说了那番话罢了。” “可其中的事却会影响赵五小姐的清誉,我才不得不问清楚罢了。如今诸事已经分明,何二小姐究竟是否存了蓄意挑拨的心思,也还是何大小姐的那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有菩萨和你自己知道。” “我也不必何二小姐致歉,只求来日少些往来就是了。” 赵五娘还要再说,却被孟老夫人拉了一把。她知道孟老夫人不欲她再出头,也只好偃旗息鼓。 何霓云到底还是上前来给她们各行了一礼以示歉意。可何霓云也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即便她此刻在沛柔面前装的再柔弱,她也不会忘记方才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一同跟来的王太夫人见此就笑呵呵的打圆场,“眼看着到了午膳的时辰了,我看我们就准备准备坐席去吧,若是把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姐儿都给饿扁了,那可就是默娘你的不是了。” 太夫人的闺名叫周默颐。 又状似无意的打量了沛柔一眼,转身笑道:“小小年纪,口齿真是伶俐。” 这突如其来的恶意。 沛柔心中警铃大作,可一时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如何得罪了这位太夫人。 众人就鱼贯往满庭芳去。 此时已经是三月,熙和园中的花草养的好,一路行来只觉得花木葱茏,小桥流水,颇有趣味。 瑜娘就和她咬耳朵,“刚才那个是永宁郡王世子啊?那是你表哥咯?他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你们关系很好吗?” “只是正月里见了一次而已,也不知道他今天从哪里冒出来的。” 前生瑜娘求而不得的人就是景珣。 以前生的时间来算,他们还有四五年的时间才会相遇,今生也提早了太多了。 她又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一件事,也不知道瑜娘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对景珣产生兴趣。 瑜娘就好奇的眨眨眼,“那他居然还闯进来替你说话啊?这里可全是女眷,虽然他年纪还小,可是被你祖母知道了,想必也是要挨罚的吧?” 瑜娘这个人,向来只守自己想守的规矩。 她可以晨昏定省,可以学刺绣女红,可以在长辈面前低眉顺眼,贤良淑惠,可若是让不让她出门跑马,游猎投壶,除非抽筋断骨,她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瑜娘,前生在得知自己将被远嫁到江南后居然也一声没有吭就坐着官船南下,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可见景珣是将她伤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反正事情已经改变了,沛柔干脆就开始说景珣的坏话:“我祖母都说他是个魔星,生来就惯会闯祸。幸而我姑姑管得严,不然只怕再大些就要章台走马,流连青楼楚馆了。” 景珣前生的确是这样,她也不算冤枉了他。 瑜娘看着反而起了兴致,又听到她方才说‘青楼楚馆’正打算打趣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男音:“好啊,我方才不顾自己的安危帮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还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第五十章 午膳 景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沛柔汗颜,刚刚明明看见他跟在太夫人身边的,嘴上却不认输:“世子果然是惯会偷听人说话的。” “方才我若是不偷听,何家姐妹就是不认,你打算怎么收场?”景珣不屑的挑了挑眉。“你怎么着也该好好谢谢我吧?” 沛柔瞟了他一眼,“世子可知道有一个词叫‘施恩莫望报’,即便世子不出现,我大姐姐也会让人去找其他在场的人,我也未必就拿何家姐妹没办法。” 景珣像是更来了兴致,“那五表妹可知道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证可不是谁都敢帮你作的。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风险,你总不能一句‘谢谢’都不说吧?” 沛柔从善如流,停下脚步躬身行了一礼,“谢过世子今日大恩。”而后面无表情的站直了,等着他的回应。 “五表妹,你也太没意思了。”景珣哀嚎一声,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才发现沛柔身边的瑜娘似的,“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瑜娘向来落落大方,闻言行了个福礼,“世子没见过我,我今日却也是第一次见世子。我父亲是御前禁军统领万靖遂,我家只我一个女儿。” 景珣眼珠子直转,却偏要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来是万将军的女儿,难怪英气非凡。” 又白了沛柔一眼,“不像有些人,看着柔顺,却会负恩忘义,一转身就忘了我的恩情了。” 瑜娘就望着沛柔掩袖笑了笑。 沛柔不想理他,也不想瑜娘和他过多的接触,便冷然道:“男客用膳的地方在外院,如今时辰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过去为好。不然郡王妃若是问起来,只怕不好交代。” 景珣一拍脑袋,“糟了,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就拔腿往园门跑,跑了两步却又折回来,“五表妹,今日的账你可别想赖,迟早我会让你还的。” 沛柔不由得皱眉。想来景珣也不过是小儿心性罢了,今日他不请自来帮了自己的忙,明日自己也主动出击帮他一个忙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好了。 等到了满庭芳附近,瑜娘要去和她母亲坐一席,就笑着和沛柔分了手,约定等散了席再一处玩。 沛柔也要去和柯氏坐一席,柯氏有孕在身,她是做女儿的,自然要在身边服侍。 柯氏已经有近四个月的身子了,整个人看起来些微有些浮肿。大约是这一个月来劳动比之前少,脸色看起来就要比前几日更好的多了。 今日柯二太太没有来,柯大太太也在这一席陪着小姑,柯氏右手边是沛柔,左手边就是柯明碧。 太夫人再三吩咐了,柯氏才入席坐好,其他几房媳妇倒还在帮着张罗。 她显然有些不惯,柯大太太就安慰她:“你有了身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太夫人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失礼,你且安心坐着就是了,别挺个肚子走来走去,晃了我的眼。” 话到最后,已是带了调侃,同席的夫人小姐们就都笑起来。 前生柯大太太生了柯明碧以后一直没有动静,柯二太太倒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她只得了一儿一女,柯家人丁本就不旺,她身为宗妇,压力还是很大的。 礼部尚书蒲朗蒲阁老的儿媳郑夫人就掩袖笑道:“柯大太太若是这样羡慕小姑,干脆就离了相公,搬来和小姑一起住得了。都说孩子们是结伴来的,指不定在你小姑身边呆久了,你也就有了孕气了。” 柯大太太就对郑氏身边礼部侍郎刘怀熠的夫人谭氏笑道:“没了相公哪来的孩儿?姗娘快帮我拧她的嘴,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正经,也不怕孩子们听了笑话。” 这谭氏就是未来沁声的岳母,出身宜昌望族谭家。 此时礼部尚书的位置是文华殿大学士蒲朗坐着,蒲朗素来视沁声未来的泰山礼部侍郎刘怀熠为接班人,两家时常同进同出,殊为亲密。 谭氏伸手就要过去拧她,郑氏躲了一下,却还有第二下,忙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吧,这可再不敢了,再闹可真要让孩子们看了笑话了。” 沛柔几个在座的姑娘们就都笑起来。 前生因为润声待自己冷淡,沛柔和大嫂陆氏也就不太亲密。和二嫂刘氏却还有几分能说到一起,今日刘氏也坐在母亲身旁。 她闺名稚宛,今年已经满了十岁,素来贞静贤淑,并不太活泼的,见大家说的热闹,也只是微微一笑。 前生沛柔十三岁的时候刘氏就进了门,她和沁声两个都是安静的性子,不太会应酬,杨氏却对她很满意。 那时候沛柔已经养成了炮仗性子,一点就着,生起气来时是谁的话也不听的。只有刘氏,不管她怎样的脸色,总是免不了要上前劝她几句。 她先时只觉得烦,静下来深想时却觉得这位二嫂字字珠玑,确实是一片真心的为她,后来也就慢慢和她要好起来。之后她出嫁,在许多事情上吃了亏,也总是念着这位二嫂的好。 前生她过门不久就给沁声生了一儿一女,男孩子叫柏哥儿,女孩子叫松姐儿。今生她见了小外甥小外甥女,该对他们更好些才是。 前生徐家落难,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来回说作为姻亲的刘家也一直在为了徐家奔走,不曾袖手旁观或者急于撇清关系。杨氏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很好。 蒲家的大姑娘就是郑氏的女儿,也是方才和瑜娘打双陆的。她生的一张圆圆脸,很是可亲,瞧着倒是比沛柔大了一些。见母亲被人捉弄,也只是笑呵呵的并不担心。 沛柔见柯氏捂着肚子笑的厉害,也不免要关心她几句。 郑氏理了理衣裳,见沛柔关心柯氏,就笑道:“还是徐家的姑娘知道心疼母亲,小小年纪这样孝顺。我方才见了贵府的世子爷,那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国公夫人如今肚子里又还有一个,可真是好福气,将来几个儿女争着孝顺你呢。” 又嗔怪着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哪像我这个,长到七八岁了还不知道心疼人,看着你娘被欺负,只在一旁笑。” 谭氏笑着啐道:“你们家杏姐儿还不好啊?方才若不是她方才在后头撑着你,你这蹄子早躺地上去了,如今倒是来怪杏姐儿。你若是真觉得她不好,早些让她跟了我家去,给我当儿媳妇,可比你疼她。” 前生蒲家和刘家似乎的确做了一门亲,就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位闺名中有“杏”字的蒲小姐了。 毕竟年纪还小,听到说自己的亲事,明知道是在开玩笑,也不至于真就不好意思起来,蒲小姐只仍是在一旁微笑。 沛柔自己性子不好,倒很喜欢蒲小姐这样千风吹不动的性格。 郑氏点点头,笑着拉了刘稚宛的手,道:“杏姐儿给你当儿媳妇可以,谁家还没个儿子了,让稚姐儿跟了我家去,给我家忻哥儿当童养媳去,我自然也金尊玉贵的捧着她。” 柯大太太就道:“自己没个正形,倒打趣起孩子来了。这个人今日是疯魔了,稚姐儿快别听她的话。”又对蒲家小姐道:“杏姐儿过来,柯伯母给你做主。” 蒲家小姐真个儿就笑着起身坐到了柯大太太身边。 郑氏不免又感叹一番女大不中留,众人就都发一笑。 快要开席,沛柔不免看了看四周。赵家并没有太太过来赴宴,赵五娘就跟着孟老夫人在首席坐了,她在长辈面前素来嘴甜乖巧,有她在的席面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常氏和她嫂子坐在一起,却也未见她们姑嫂有话说,只忙着招待同桌的其他贵妇人们。海柔和常蕊君也在那席,她们两人倒是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润柔却和杨氏一桌,坐在她身边的正是那位姜夫人。她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绣胭红桃花纹的褙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长脸,眉似远山,看起来十分温婉。 只偶尔和润柔说几句话,润柔则一一作答,不亢不卑,气质十分高雅。 崔家的那位小姐比沐柔要大些,看起来却还十分稚气,坐在母亲身边很安静,应当也是不折腾人的性子。 今生润柔还能顺利嫁进他们家就好了。这样哪怕有一日大祸来临,她也能如前生一般安然的避过去。 何霓云一家却是在郭氏陪席的一桌落座。何阁老毕竟是一品大员,即便柯氏出面陪客也无不妥,这样一来,倒像是徐家有些拿大了。 大约严氏也知道了方才在筠间楼发生的事情了,脸色很有些不好看,何晴霜还自可保持镇定,开席没多久,何霓云却捂着胸口像有些不舒服似的,由小丫鬟陪着下了席,瞧着往专供游园的女眷休息的聆香阁方向去了。 沛柔先时并不想管,却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似的,就和扬斛低声说了几句话,让她派个小丫头盯着那边的动静。 女眷在熙和园北面赏春,男宾则多在静湖南边休憩,两边相隔甚远,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才是。 第五十一章 嫂子 一时饭毕,熙和园的萱草台照例是备了戏等着的,太夫人等就由儿媳妇们服侍着望萱草台去听戏。 因为上次孟老夫人寿宴,点了天香班的戏众人都说好,今日熙和园里宴客,柯氏就也请了他们过来献艺。 待众人在戏台前坐好,天香班的班主就恭敬的送了戏单子过来请太夫人点戏。 班主已然过了知天命之年,样子清瘦,穿着石青色绣松树的直缀,不像个行走江湖的卖艺之人,倒像是落魄的老年文士。 太夫人把戏单子让给孟老夫人她们,就温声和他说话:“听说《庆双麈》这出戏是你写的?这故事编的却好,我年纪大了,就相信这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们班里那个青衣唱的也好,曲中情致,全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了。今日也让他好好唱,我已准备好了赏赐了。” 那班主也并不如何谄媚,只低头笑道:“老夫人家是积善人家,素来怜贫惜弱,将来纵有些微不顺,也会如这戏文中的薛湘灵一般得遇贵人,逢凶化吉的。” “我们天香班受邀为老夫人唱戏,御霜自当竭尽全力,不敢借此邀功。” 王太夫人就笑道:“孔班主,这一个月班子里可忙吧?三月春宴,我们是轮流流水一般的花钱,你们天香班倒是盆满钵满的。” “初十是我们家办春宴,我让家下人二月末就拿了国公爷的帖子去请,却居然回说初十日并不出来唱的,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三月既忙,可千万要保重身子,让那青衣别着了凉倒了嗓子才是。” 说话还是这样的刻薄。 不过是戏班子罢了,也值得这样在人家的好日子时拿出来说。 前生沛柔和这位老夫人接触不多,也不知道她今日究竟是有了缘故才气不顺,还是平素就这样。 班主仍然不亢不卑:“天香班每个月的初十向来都是休息的,太夫人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倒并不是我们躲懒怠慢。” “只因我当初请了御霜来班里唱戏,答应了他除了没有邀约不必登台的时候,每月十日也是固定了让他休息的。” “江湖人最讲信用,自然不能随意更改定下的规矩,还请太夫人见谅。” 这个天香班还真有些意思,一个不畏惧勋贵,一个不贪慕钱财,好像就只是醉心于戏曲似的。 既然是在定国公府,太夫人自然要帮着打圆场:“天香班不来,不是还有庆音班么?你还怕没人赚你的银子不成?” “那庆音班也是顶顶好的了,我就最爱听他们家那个刀马旦荀稚卿唱的《佘塘关》,字正腔圆,情随音出,颇为动人。” 王太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那班主收了戏单,自去后台准备不提。 戏才刚开场,太夫人就打发沛柔她们自去玩,“年纪小受不住吵,听戏文也听不明白在唱什么,还不如进园子里赏赏花,钓钓鱼,或是放放风筝也可。” 许多小姐就纷纷笑着站起来告辞,先时润柔还不走,要留下来服侍太夫人们喝茶。 太夫人便笑道:“你还是招呼你姐姐妹妹们去,我们这里自然有你母亲伯母们照顾的。” 润柔就笑着应了是,也不再坚持,带着不想留在萱草台听戏的小姐们出了这边院子的门。 海柔要去放风筝,蒲家的小姐们和崔家的小姐都跟着她去满庭芳附近玩,常蕊君自然也陪着她去,有常蕊君在,润柔也可以放心。 熙和园里春日繁华最盛处还是西北角润柔住的秾芳阁和旁边的翠萼楼一带,润柔就带了想去赏花的段家小姐、刘家小姐、夏家小姐和何晴霜往秾芳阁去。 沛柔和瑜娘去静湖边湖光水色廊喂鱼垂钓,也有几位小姐跟了她们去,其中就有柯明碧。 毕竟是自家姻亲,和何家姐妹不同,又有这么多人在,沛柔也不好再对她太过冷淡,就一同在长廊上坐下来。 早有在这边服侍的婆子们取了钓具和鱼食过来,沛柔不想拿着鱼竿,就只取了些鱼食,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水里扔。 湖光水色廊是建于静湖北岸的一座水边长廊,两边都有美人靠,可在廊中观鱼垂钓。 长廊西侧上书“湖光”二字,东侧则是“水色”的牌匾,也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了。 沛柔和瑜娘、柯明碧在湖光这一端坐下观鱼,周家的小姐则在水色那一边垂钓。 今日的天气很好,水面上波光粼粼,天气也和暖,她不由得有些犯了春困,就没了谈性。 瑜娘和柯明碧也并不熟悉,只是在来时互叙了出身,一时场面就有些冷。 在湖边垂钓的周家小姐们却说的很是热闹,瑜娘就站起来,嗔了沛柔一句,“说是要钓鱼,也只是在这边躲清闲。我却不陪你了。” 就往周家小姐那边去了。 “沛柔表妹今日怎么不放风筝去?我瞧你上次和海柔表妹放风筝玩的很是开心。” 此时瑜娘起身去找周家姐妹去了,这里就只剩下柯明碧和她二人,柯明碧就靠近了一步,坐在了她身边。 前生沛柔一开始是牛心左性,后来是飞扬跋扈,又闹出“外室之女”的事情来,在外的名声并不好,柯明碧可从来没有称她为“表妹”过的。 沛柔心里有些腻味,又觉得在廊下实在有些晒,“柯家姐姐若是觉得观鱼无趣,三姐姐正在满庭芳领着人放风筝,姐姐若是不认识路,我遣个丫鬟送你过去就是了。” “今日我起得早,方才又被日头晃花了眼,此处和暖,正想在这边歇歇,就不陪姐姐闲聊了。” 何霓云是真小人,她柯明碧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精神上一觉得疲累,她前生的脾气就上来了,也不管柯明碧脸色如何,只自顾自靠着廊柱闭目养神。 眼睛一闭居然就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一睁开眼却见柯明碧仍摇着象牙柄绘红枝兰草图的团扇,微笑着坐在她对面等她,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沛柔霎时又心烦起来,这个人怎么牛皮糖似的甩不脱。 若是她能把前世的自己降伏了,倒也算是一件可以到燕京贵妇圈中去夸耀的事情,可今生这样跟着自己,做出一副和自己关系好是样子来又是何必。 就问身边的扬斛,“我方才睡了多久了?” 扬斛正要回话,柯明碧就笑道:“才只半个时辰,我瞧着周家小姐和万家小姐们玩的正在兴头上,沛柔表妹若不嫌天热,大可以再在这边休息一会儿。” 沛柔却已经歇息够了,今日她是做主人的,总不能一直这样躲懒。 就站起来:“我要去看看万家姐姐钓鱼,柯家姐姐自便。” 就站起来往瑜娘的方向走。 到了长廊那一头,却见周家两位表姐和瑜娘正站在湖边说的热闹,还像模像样的戴了钓鱼翁用的斗笠和蓑衣,倒是也不嫌弃热。 沛柔就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三个钓鱼翁,都钓上来些什么鱼?可卖不卖?几文钱一斤?” 瑜娘回头见是她,就笑嗔道:“正有鱼咬上了我的钩了,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春睡刚醒的娇小姐,高声说话把我的鱼都吓跑了。你说,你可怎么赔我的鱼?” 沛柔低头去看她们的鱼篓,却只有零星几条小鱼,只比她的手指略大一点。 就笑道:“可是姐姐嫌我们家中午上的松鼠鱼不好了?若还不够赔,晚上让厨上的人上几条大鱼吃,再给姐姐带几条家去,算是抵了姐姐这芝麻小鱼了。” 瑜娘见她还嘲笑她钓上来的鱼,越发起了性了:“不好好说赔我的鱼,却还嫌我的鱼小。这不都怪你们家这池子,也不知道拿什么养的,全是这芝麻大的小鱼。” 她正说着,却忽然湖中不远处蹦上一条大鱼来,倒把专心说话的众人吓了一跳。 沛柔就指着方才鱼落下的水纹道:“姐姐若还嫌鱼小,不如把我也扔进湖里去喂了这肥鱼吧。” 众人就都笑起来,周家十一小姐笑的连鱼竿都掉了。 更可笑的是似乎正好有大鱼咬了钩,竟把那竿子往水里拖去,她妹妹周家十二小姐忙丢了自己的竿子去拉落在地上的,拉上来一看,却真是条有好几斤重的大鱼。 沛柔就抚掌笑道:“十一表姐这条鱼可否让给我,我正好赔了万家姐姐,也好给我家灶上的厨子多省几条鱼。” 瑜娘听说就要来拧她的嘴,沛柔一下没站住,就滚在了草地上,恰巧前几日落了雨,那地上也有些湿,倒可惜了新上身的绣了繁复玉兰花的马面裙。 这样子自然是要回去换裙子的了,沛柔只好歉意的和众人笑笑。 “我出园子回松鹤堂去换条裙子,姐姐们再玩一会儿。若是觉得不好玩了,就让小丫头带你们去这附近秾芳阁赏花,我大姐姐正在那边。” 瑜娘说定了陪她去,周家两位小姐就都应了,十二小姐还让她快些回来。 周家的十一小姐和十二小姐是双胞胎。 周家这一支从祖母那一辈起就人丁兴旺,繁衍到如今,京城原先公主陪嫁的宅子都有些不够住,这些年也陆续有人分家出去,回了济南老家。 几房人家也都是在一起叙排行,十一娘和十二娘就是祖母的三弟那一支的大爷的女儿。 与浔柔和沐柔不同,十一娘和十二娘生的很像。十一娘是姐姐,性格像了周家人,要板正些;十二娘却很活泼。 不过前生她倒是和十一娘更熟悉些。因为前生她就是沛声的妻子,也就是她的五嫂。 今日见来见去,居然全是她前生的嫂子。 第五十二章 秾芳 沛柔和定国公提了想从太夫人的碧纱橱里搬出来的事情以后,过了没几日,他就找时间和太夫人提了提。 太夫人思考了片刻,也就答应了把沛柔的卧房挪到松鹤堂第二进院子里的西厢房。 因为三月初准备春宴事多,沛柔倒还没有搬家,仍住在太夫人内室的碧纱橱里。 沛柔和瑜娘携手进了松鹤堂,就请瑜娘在宴息室里歇息了,自己转身进了内室由扬斛服侍着换裙子。 沛柔就问起何霓云来,“是派了谁跟过去看着的?可有过来给你报过消息?她难道一直就在聆香阁呆着不成?” 扬斛一边开了柜子取了裙子出来问沛柔要哪条,一边道:“方才小姐在湖光水色廊边休息的时候就想告诉您来着,偏偏柯表小姐不肯走。” 沛柔就随手指了一条月白色绣兰草纹襕边的挑线裙,听扬斛继续道:“跟着何二小姐的是咱们屋里的绾秋,她素来机敏,又是钱嫂子的女儿,人缘极好,有事随便指一个人过来给我们报信都能指使的动的。” “方才就有一个小丫鬟来回报说,何二小姐进了聆香阁就嚷着不舒服,由小丫头们服侍着歇下了,到午膳散了之后才起来。” “就预备往萱草台去寻她母亲,可也不知道是怎得,大约是给她指路的丫鬟指错了路,她竟然一个人转到萱草台后院去了。” “今日天香班进府来唱戏,那边全是班子里的人,正巧那青衣翁御霜下了戏也在院子里,两个人好像还说了几句话。” “后来何二小姐就去了萱草台前听戏了。现在倒不知道有没有被打发了到园子里各处去玩。” 居然碰见了翁御霜?可真是有趣,在别人家做客,却到处乱闯,还闯到戏班子里去了。 今日她行事处处都有可指摘之处,前生她在齐延面前做张做致,自己还一点办法也没有,沛柔再次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换好了裙子出了内室,一进宴息室却正见瑜娘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太夫人博古架上的摆设瞧。 沛柔走过去,她就笑着站起来,取下了博古架上的一个木头摆件,对沛柔道:“这是你的玩具吗,我瞧着倒很有趣。” 这是一个拿木头拼接出来的积木老虎,老虎脑袋上的那块积木还用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个“王”字。 身上的积木也用颜料画了老虎身上的斑纹。虽然不精巧,但充满了童趣。 太夫人属虎,这积木就是景珣小时候自己做的玩具,前几年太夫人过寿,景珣送给她的。 感念他的孝心,所以才一直放在宴息室的博古架上。因为沛柔刚来时,看到这摆件也觉得有趣,所以才知道其中的缘故。 太夫人的博古架上珍玩无数,瑜娘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对这个感兴趣。 沛柔便道:“这却不是我的。我那世子表哥做别的不成,玩物上却很通晓,这是他五六岁时做了送给我祖母的寿礼。” 瑜娘听说,眼中的兴趣更浓:“若有机会倒要请教请教。” 就把那小老虎又放回了博古架上,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 等她们回了湖光水色廊,守在当地的仆妇就告诉她们,周家的小姐已然往秾芳阁赏花去了。 秾芳阁离湖光水色廊并不远,沛柔和瑜娘一路说笑过去,很快就到了秾芳阁院门前。 此时离她重生已有数月,今日却还是第一次来秾芳阁。 秾芳阁和她前生住的翠萼楼得名于宋徽宗赵佶《秾芳诗帖》: “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 可以想见春日里是如何的胜景。 秾芳阁和翠萼楼也的确是整个熙和园中春光最好的地方。 秾芳阁是一进的院子,东西各有两座厢房。院门前种了一片杜鹃,园中地气暖,又有匠人悉心培植,此时院门前已然是火红一片。 一进院子,迎面是两棵西海棠,此时也已然花满枝头,笑迎春风。 院墙边还种了月季,又有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开在院墙的藤蔓上。原来是白墙黑瓦,如今却已经被红香绿玉填满。 一进了正堂,只觉得满屋欢声笑语。 和海柔的屋子不同,润柔的屋子就要更清雅简单的多,可到底是公府伯府的两重积累,黄花梨木做的多宝阁隔断上摆满了各色玉器与陶瓷摆件,无声的替主人彰显着她的尊贵。 前生她搬到翠萼楼后不久,大约一年光景,润柔就嫁到了西北。 秾芳阁人去楼空,这些物件当然也陪着润柔远行千里。 润柔性情贤淑大方,不忍秾芳阁自她去后便门庭冷落,无限春光无人可赏,便特意和太夫人说不必计较这是她旧居,来年春日再来时,尽可以遍邀燕京城中赏花之人前来,以慰藉繁花寂寞。 所以前生每一年的春宴,沛柔都会陪着三两手帕交在此赏春,这是时常出现在她前生的梦里的情形。 海棠娇艳,那时少女的脸庞,却比繁花还明媚鲜妍。 从前总以为春光珍贵,却不知道原来光阴流转,最珍贵的是年少不知愁。 润柔今日陪客,眼观四方,沛柔和瑜娘一进来,就立刻有小丫鬟进去报了她。 润柔上前相迎:“瑜姐儿在府中常来常往,却很少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五妹妹就更不该了,来我这里还是头一遭呢,快随我来,在我身边坐。” 沛柔游目四顾,倒是并不见何霓云。随着海柔去放风筝的小姐们此时也聚在秾芳阁中。 周家小姐们和蒲家的两位小姐正围坐在正厅的圆桌旁喝茶聊天。 何晴霜则和段家的六小姐,也是赵五娘的表姐一人坐了一边在窗边的罗汉床上下围棋,刘家的小姐搬了绣墩也在一旁看。 赵五娘却在东边的美人靠上歇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柯明碧说着什么。 沛柔不由得皱了眉,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样要好起来。 她们和正厅里的小姐们打了招呼,就跟着润柔一路进了西里间,这里平素是作为她的书房使用。 正中间放了张书桌,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屋角则放着一张琴。 夏莹吹正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见她们进来,就放下了手中的江南风物志,笑着站了起来。 两世她都是在今日第一次见到夏莹吹的。她也是她前世的嫂子,是齐延的二哥齐廵的未亡人。 诚毅府里除了不懂事的孩童,也只有她一个人对她好。 相隔数年,此时再见就觉得很是亲切,也有万般情绪涌入心头,只是无人可叙。 夏莹吹和润柔是手帕交,是润柔在燕京时最好的朋友。 她父亲是太夫人父亲的学生,如今在朝中任从四品的内阁侍讲学士。 她籍贯苏州,样子生的很白净,和柯明碧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江南女子。 皓腕凝霜,眼眸盛水,让人望一望,就坠入了江南的蒙蒙烟雨之中。 前生她嫁入齐府之后,齐延和她的关系不好,她在府里其实很无趣,只好时常去找自小相识的夏莹吹说话。 那时候她没有见过齐廵,只能从夏莹吹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少年英武的将军模样,可脑海中他的眉眼却始终是模糊的。 此生她大约和齐廵也只有那一面之缘,她却把他的模样记得很清楚。 她可以想象的到,齐廵和夏莹吹在一起时,他用他拿刀剑的粗糙的手,来为妻子画一条秀致的眉,而后夫妻二人在镜中相视一笑,她把她的脸靠在他手背上,情意流转在耳鬓眉梢。 即便那幸福再短暂,可在她的生活中曾经也是切切实实的。 沛柔其实是很羡慕她的。 她曾经听夏莹吹说过,她和齐廵婚前偶然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他才求了家中长辈来向他们家提亲的。 可今生之事自元宵夜起就有了变化,比起求娶变数更大的海柔,等齐廵在西北建立功业之后,齐家替其求娶润柔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也不知道今生他们还能否如愿成为夫妻。 等她们互叙完毕了出身,沛柔和夏莹吹在贵妃榻上并肩坐下来,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 润柔在墙角放了青花大缸,缸里养了金鱼,有一个女童站在缸前拿着树枝逗着缸里的金鱼玩。 润柔就笑道:“珍姐儿,又来了两个姐姐,你不来打个招呼么?” 那女童就回过头来,居然是崔家的那位小姐。 她对着润柔咧嘴一笑:“今日我只认识徐家大姐姐一个就好了,多了我也记不住。” 又对沛柔她们道:“我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崔成燮,我乳名叫珍姐儿。请各位姐姐妹妹恕罪,我的确是自小就有记不清楚人的毛病。” “今日若是与你们互叙了生平,恐怕下次也很难记住,倒才是真的得罪了各位。所以倒不如下次见面再好生认识一番。” 或者是因为前事已知,这一世沛柔的心境平和了不少,遇到崔家小姐这样的人也并不觉得她无礼,反而觉得她有几分真性情的有趣。 瑜娘显然也并不以为忤,只是朝着她友善的笑了笑,也和她一道头碰头去看缸里的金鱼。 第五十三章 易折 沛柔正和夏莹吹、润柔说话,正见旁边书架前挂了一幅画,她就站起来去看那画。 画上画的是一枝横斜的梅花,有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背对着画外人站在梅树下,画面上方可见远山,千里之境,水云飘渺,只见这一个女子。 画上并没有落款,却有一句诗:“欲往东山寻隐境,人间何处不喧嚣。” 画技并不算精妙,书法也失于纤巧,应当只是闺阁玩乐之作。 润柔长于棋艺,于画艺一道并不精通,或者这幅画就是她所作。 润柔见她对这幅画感兴趣,便笑着问她:“五妹妹觉得这幅画画的怎么样?” 这是润柔特意挂在书房中的,她自然不能说不好,况且她也的确很喜欢画中情致。 “我并不太懂画,可也能看出笔法并不太娴熟,只是觉得这幅画意境很好。‘欲往东山寻隐境’,这里千里无人,想必此处应当已经是画画之人所求的隐境了。” 润柔就掩唇笑道:“五妹妹几月来勤奋读书果然进益了,如今看画,也能看出意境来。至于你说的对不对——” 她朝着夏莹吹笑了笑,“那你还是要问这位大画家。” 原来这幅画居然就是夏莹吹所作。 前生她在诚毅侯府中长日无聊,见夏莹吹指导儿子思哥儿画画,她也曾经跟侄子做了同学,认真的跟夏莹吹学了几日。 那时候夏莹吹的画技已然要比现在成熟的多了,可以与大家媲美,也难怪方才沛柔没有认出来。 沛柔就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和夏莹吹道:“原来姐姐擅画,是我班门弄斧了,胡言乱语了一通,还请姐姐不要在意。” “不过是闲时涂鸦之作,我父亲也说我的笔法流转不太自然,用色也有些凝滞。” “只因我和你大姐姐是金兰之交,平素玩笑无忌,才把这幅画送给她无事时赏玩的。我亦把你们看作自己的妹妹一般,你不必和我这样客气。” 夏莹吹并无不悦,一番话说来落落大方,令人心生好感。 可是这样的夏莹吹沛柔并不熟悉,她已经习惯了记忆中那个一身素衣,寡言少语,常年不见笑意的夏莹吹。 今年夏莹吹已经十四岁,十五岁定亲、出嫁,十六岁长日寂寞,待夫君归来,十七岁丧夫、生子。不过几年间一生就已经注定,沛柔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欲往东山寻隐境,一个心中有牵挂的人,这世间又怎会有她的隐境。 * 时近黄昏,春宴至此,已经近了尾声,只有极亲近的姻亲才会留下来用晚膳。润柔就带着她们一同去荟春堂送客。 沛柔今日一直没怎么看见永宁郡王妃,此时见到,比上次自然风姿更胜,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姑姑有了几分相似。 她却正在和何霓云的母亲严氏说话,“我听说贵府的二位小姐都是知书明理之人,大小姐更是擅长书法,写的馆阁体连何阁老都曾经夸过的。” “定国公府是我的娘家,我也有不少闺阁时的旧书留在熙和园中,我方才遣了我的丫鬟去找,也得了几本好字帖,宝剑赠英雄,还请夫人不要和我客气才是。” 太夫人偏袒她,郡王妃自然也偏袒自己的儿子,掺和脂粉堆里的事情,传出去终归不是美名。 永宁郡王府也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何阁老在朝中如日中天,不愿因为景珣得罪了何家也无可厚非。 严氏却之不恭,不免也和郡王妃寒暄了几句,虽然口中说着是自己女儿的错,可心中却定然不是这样想的。 前生何霓云成了齐延的妾室之后,这位严夫人就迫不及待抛下丈夫从山西老家来了京城享女儿的福。 按说妾室在燕梁的律法里不过是奴婢,她却能心安理得的在齐府住下,其人品心性可见一斑。 瑜娘家中祖母病重,她已和母亲出来了一整日,也该早些回去侍奉祖母。 太夫人授意,润柔亲自将姜夫人和珍姐儿送到了垂花门口。 海柔则和常蕊君依依不舍,约定了下次宣瑞伯府春宴再一同说话。 若有姻亲留下用膳的,自然由各房去招待。周家姐妹却也随着母亲周二太太回周家去了,松鹤堂里就只有沛柔和太夫人两人用膳。 今日她陪客陪了一日,又和人起了冲突,用过晚膳,就和太夫人告退准备直接去歇息。 太夫人却没有放过她,让她陪着她在内室里说话。 太夫人闭目养神,手上还捻着佛珠,开口道:“沛丫头,今日可有什么要和祖母说的话么?” 沛柔就是知道太夫人必还要问问今日的事情,所以才想早些休息的。 她在心里叹口气,“来者是客,沛姐儿今日不该意气用事,和何家的小姐去争一句话的长短,不该较真非要分个对错。” 太夫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整个人恹恹的,反而更是有了几分怒意,“你既然敢拉了赵家的小姐过来对质,就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你有没有想过何家的小姐有可能会赖账?若是赖账之后真的没有人能为你作证呢?想拿人一个短处,难道只靠嗓门大么?” “若是何家的小姐再巧舌如簧些,挑拨了赵家的小姐一同来对付你,你打算怎么办?瑜姐儿不是咱们家的人;润柔将来理事也是个好手,可和人争执她是不会的。” “海柔那丫头更是个不中用的,只会一味耍狠逞强;四房的两个丫头更不必说了,双手难敌四拳,你就只有被人搓摩的份。” 沛柔被太夫人一连几个问题问的有些懵,她行事之前的确没有想那么多,可让她忍气吞声再去吃何霓云的亏,却也万万不能。 “是她出言中伤先祖,还侮辱我的人品在先,难道我就该忍气吞声放任她们如此作为吗?” “侮辱先祖?”太夫人显然并没有听说她们之前的对话,“你且细说说。” 沛柔便把何霓云如何巴结她,她如何说了寒烟阁的事情,何晴霜又如何暗讽他们一家都是武夫的话说给了太夫人听。 太夫人心中了然,道:“我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自你来我身边后,一直乖巧懂事,也识得大体,怎么今日居然会这样沉不住气。” “我还以为只是上次何家的二小姐出言暗讽你父亲之故。何家的大小姐年纪比妹妹长些,自然胆子也更大了。何阁老家还真是好教养。” 沛柔就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过了关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太夫人冷然道:“即便是如此,你也大可以遣人偷偷的告诉我。” “今日她们母亲也在,有我替你做主,那何家的小姐又怎敢不认说过的话,你也不必被王太夫人讥刺一句‘口齿伶俐’了。” 沛柔心念一动,“沛姐儿已知自己鲁莽,下次必然不敢了,可还有一事不明。王太夫人看来和赵家的孟老夫人交好,今日赵五小姐蒙冤,为何她不帮着赵家责备何家小姐,反而来与我为难?” 太夫人便道:“你哪里会知道。段家的长孙和赵家的二小姐定了亲事,次孙也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了。” “扬斛遣人报我你们在筠间楼起冲突之前,我们在红药居聊天,她就说起何家那位大小姐,说她知书达理,气质如兰,夸了她好长一番话,瞧那意思是想为次孙说她为媳。恐怕也是想拉一拉和何阁老的关系。” “你倒好,把何家两个小姐都拉下了水,可见何家的教养不行,这岂不是赤裸裸的打了她的脸。” “你被那样呛一句,倒也不算什么了。只是可怜天香班的班主,吃了她好一顿排头。” 沛柔心下了然,就靠在太夫人怀里,“祖母不是已经厚赏了他们了,他们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况且他们是行走江湖的人,素来又服侍达官显贵,哪天不要受点委屈了。” 太夫人点着她的鼻子:“别人什么委屈都受得,偏你什么委屈也受不得。我原先还以为你是得体宽厚的性子,对海柔那样刁钻的性子也多有容忍,和家里的人都处的好。” “周先生也夸你聪慧,是个懂事的乖小囡,谁知道原来也是个受不得半分气的。别人说你一句不是,你就必然要反弹,让别人也知道痛才行。” 她就把沛柔搂的再紧了些,语气怅然,“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间许多事情,你越是反弹,越是不肯认输,反而才是最后的输家。过刚易折,这话是再对也没有了。” 太夫人说到最后,语意已经带了浓浓的苦涩,她感觉到太夫人的情绪,在太夫人怀里蹭了蹭。 就听太夫人又道:“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懂。夫妻间的事情就更是如此,当年我和你祖父生气,我怎么也不肯让一步,后来他就和别的女人生下了你四叔父。” “并不是我刻薄嫉妒,可是这么多年,我对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不是怪你四叔的生母,也不是怪你祖父,而是怪我自己,我又何必,又何必要作这样无谓的坚持。” 在太夫人眼里她如今确实还小,可实际上她前世也成婚做了妇人。 既做了妇人,不得夫君喜爱,齐延也有庶子,甚至还是庶长子,其中的痛苦,她又怎会不明白。 第五十四章 刚强 沛柔从太夫人怀里坐起来,垂下了头。 “非是我想和祖母顶嘴。难道忍让,就一定能换来好结果吗?有时候你觉得刚强不行,无非是因为你还不够刚强罢了。” 虽然过刚易折,可是软弱和退让,只会让自己落到更凄惨的境地。 沛柔不曾忍让的前半生,过的要比后来好得多。 她从来就不相信命运,她不相信老天爷眷顾了她前半生却会突然弃她于不顾。 就好像她和齐延的婚姻,就算她那时已经赌气不愿意再嫁给他了,可这道圣旨既下,也毕竟算是圆满了她闺阁少女最深重的心事。 只是她刚出嫁的时候还没有想清楚,又因为曾经和齐延说过不会再和他多做纠缠,如今却要每日共处一室而觉得尴尬不已,新婚前几日,甚至新婚当日他们都是分房而睡的,自然也就没有圆房。 扬斛在她出嫁前就已经嫁了出去。纭春那时候已经是她屋里的大丫鬟,她嫁妆繁多,千头万绪。 诚毅侯府人多眼杂,新婚三日回门,就由纭春和织夏留下替她看屋子。 齐延陪她回定国公府,一路上未和她说一句话,才到定国公府门前,就被新帝一道旨意叫进了宫。 她当时气得不得了,新帝如此作为,分明是要给她们徐家没脸。 她虽然知道齐延也是无可奈何,却也忍不住和齐延在定国公府门前吵了几句嘴。 她回家见了柯氏和太夫人,自然是一句齐家人的好话都没有说的,到了时辰她甚至不肯回诚毅侯府去。 后来黄昏时齐延从宫中出来,来定国公府重新拜见岳父和舅兄,她才由父亲劝着跟他回了诚毅侯府。 齐延直接去了前院的书房,她一个人回了他们新婚住的正房嘉懿堂,却不见了纭春和织夏,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一出府门,这两个丫鬟就被何太夫人叫进了她住的养颐堂,一整日都没有回来。 她立刻就带着人往养颐堂去了。 一进院门,正见纭春和织夏跪在院中的瓦片上,只剩一口气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 此时已经是夏日,即便只是站在日头下半日也足以让人中暑昏倒,更何况她让她们在这里跪瓦片跪了一日。 沛柔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她没有理会出现在院中的何太夫人,径自让绾秋和纫冬叫上她其他的陪房把纭春和织夏抬了出去。 何太夫人这是怪她不曾和齐延圆房之故。 可想在她面前摆太婆婆的威风却是打错了主意,她当即就让父亲养在府外专门为她办事的亲兵绑了几户何太夫人的陪房家的儿孙,送到她陪嫁的庄子里养了起来。 像何太夫人那样残忍她做不到,她不过是让他们回不了家,无法和家人联系而已。 那时候徐家的声势仍然很盛,她托沛声去给燕京京兆府府尹打了招呼,他不敢没有眼色的来找她麻烦。 而侯夫人张氏巴不得见太夫人吃瘪,即便她也不满意沛柔未曾和齐延圆房,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她几句。 陪房过得如何,其实也是妇人出嫁之后在婆家的脸面,何太夫人顶了几日,终于架不住底下人的哀求来让沛柔放人。 沛柔自然是不愿意的,非要何太夫人在纭春和织夏养伤的厢房前高声认了错,才让那些孩子回了家。 齐延面上待她的神色就更冷了。他不能理解她的心痛。 纭春和织夏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一日她们从养颐和堂里被人抬着出来,她请来的大夫看了她们的伤都连连摇头,几乎就要都救不回来了。 即便救回来,后来她们俩的身子也还是很差,阴天下雨天气不好时膝盖就会疼的受不了,织夏在嫁人之后那么快就香消玉殒,固然是她丈夫的错,可也不可能和这次的事情全然无关。 后来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每到阴雨天,纭春就只能待在屋子里,连稍微动一动都会疼到心口里。 沛柔每日和她在一起,她怕沛柔见了伤心,还总是笑着安慰她说并不痛的。 绾秋和纫冬与她们即便平日总有摩擦,也不由得在她面前哭了好几次。她们是物伤其类,沛柔又何尝不是。 若是她不刚强些,只怕下一个跪在瓦片上顶着烈日暴晒的就是她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约还是从齐延收敛起了自成婚之日起他对她的冷漠开始。 他们成婚之前,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和却疏离的,和他对另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一样并无不同。 即便是她向他表露情意的那一日,他也不过是稍稍摘下了自己的温和面具,拱手向她作揖时,她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多谢错爱,实非良人。”他把话说得很真心,可也是这真心让沛柔不知所措。 就像婚后他后来对她有过的温柔,让她逐渐的瓦解了自己身上的尖刺,和对齐家人的防备,居然会努力的想做一个好媳妇、好妻子。 她不怕他的冷漠,她甚至偷偷的想,这至少说明她在他心中已经与众不同了。 她拿妻子的身份和余生的日子去换他心中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虽然非她本愿,可若是自成婚之后仍被他那样温和对待,她怄都要怄死。 那时候的沛柔终究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她努力的对住在偏院里的何霓云视而不见,也努力的整理着自己的心。 直到何霓云挺着快三个月身孕的肚子站到她面前。 从她知道齐延和何霓云有了这样的关系,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齐延好好说过话了。 齐延明明告诉她他们之间只有一次的,该是有多巧,才能有了这个孩子。他们成婚已近两年,她都还没有过身孕。 那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慌了神,跌跌撞撞的跑回娘家去哭诉。 柯氏是由世代书香、高门大户出身的大嫂谢氏带大的,谢家明面上礼义道德,可人口众多,私底下又岂能没有一点糟污? 柯氏就给了她一副药,让她带回去给何霓云喝下,不仅这个孩子会消失在世上,未来她也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虽是宠妾却不会生子,可以免了沛柔后顾之忧。 那时候沛柔已经全没了主意,自然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二嫂刘氏却在送她上车前悄悄的劝她该去和丈夫商量。 庶长子出生的确棘手,可失去了丈夫的心才将真正的一无所有。 诚毅侯府也算是有规矩的勋贵人家,长辈们或者也不会就这样看着未来可能的庶孽乱家。 沛柔回去以后想了一夜,把这幅药藏在了妆镜台最底层,孤身去了前院书房找齐延。 三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来书房,齐延看起来很疲惫。这几个月来何霓云怀孕、海柔过世,她也实在已经很累了。 她看着书房内室里齐延睡的那张床,就是他和何霓云曾经欢好过的地方。 她很想大声的咒骂齐延的欺骗,骂他恶心,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哭的站不住,最后还是落在齐延的怀里。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卑微的恳求齐延,求他不要这个孩子,她以后必然不再任性了,她会尊重他的祖母和父母兄弟,好好的主持中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他是答应了她的,甚至还和她玩笑说要做一个好妻子就该先把她哭脏了的他的衣服拿去洗了。 她破涕为笑,伸手去拍他,带落了旁边小机上来时齐延正在看的蜀中地图。 后来何霓云就从偏院消失了,沛柔没有计较她的去处。她是如此的相信齐延,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答应了她的事情。 过后不久,齐延就被任命为宣威将军,带兵前往蜀中平乱。 他平时都以书生形象示人,又是新科进士,难免给人文士柔弱之感。 即便擅长马球,也不过是游乐所用,朝野上下质疑声颇多,就连沛柔也不知道新帝找借口为齐家加官进爵为何偏偏选了这个时机。 直到两个月后齐延率军大败苗夷,在战场上斩了苗人的一员猛将,朝野上下的非议声逐渐才平息。 不过当然也有人会说是苗人不堪一击,齐延虽有功绩,也不过是寻常罢了。 其他人看他是建功立业,她却只盼望他平安。 这场仗打了七个月,她也就提心吊胆了七个月。中间她失了一个孩子,家书中也不敢告诉他。 可笑她那时还以为是自己的罪孽,对齐家人的非议和责难都没有吭声。 他走的时候是寒冬,回来时已经是炎夏。 她每日盼望着家书中他说他回来的日子,可先等来的却是抱着他们新生的孩子的何霓云。 沛柔什么也没有说,摔了何霓云敬上来的茶,任由她带着孩子在诚毅侯府里住了下来。 她平生唯一一次的软弱和让步,换来的依旧是欺骗和伤害。 她还是只能刚强起来,她在齐府失去了太多了,一个孩子,织夏、绾秋,和一些尊严的碎片。 和她的尊严比起来,只会令她流血流泪的情爱,根本一文不值。 所以她自己写了和离书,打点了行李,只等着齐延在那里签上他的名字,她就可以回到她一直想回去的徐家了,回到她梦中永远花团锦簇的熙和园。 但他也没有。沉默,回避,一走了之。而后耐心地等到她完全没有能力强硬的时候,一封休书了结了他们这段孽缘。 她忍不住想起前生的自己,坐在秋日的枫树下,一字一句的朗读着前生他写给她的休书。 “立休书人齐延,系燕京人氏,曾祖诚毅侯,为燕梁功臣之后。永承元年从上意,凭媒聘定徐氏为妻。” “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不顺父母,不事舅姑,身有恶疾,妒忌乱家,无子绝世,正合七出之条。” “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立此休书休之,退还本宗,任其改婚,并无异言,休书是实。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永承四年九月初五佩印为记。” 一字一句纂刻在她心头,每想到一次,就是一次鲜血淋漓。 命运原来就是这样无情。 并非刚强无用,也非软弱无耻,都在于命运安排遇见的那个人罢了。 第五十五章 发烧 沛柔没有等到太夫人的回答就昏睡了过去。 她这时候的身子原本就不好,几个月前才大病了一场。也许是白日里在湖光水色廊歇息,吹了一个时辰的风,所以才着凉了,半夜里起了烧。 她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李嬷嬷的怀里,太夫人正在亲自喂她喝药,那药很苦,可她却下意识的就咽了下去。 前生她们身边剩下的钱财不多,要精打细算的花。 纭春舍不得租车,她喝的药都是这个傻丫头徒步十几里进城去药房买了,再守在炉子边,用之前劈好的柴煎好给她的。 她不忍心辜负她,即便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好,也从来都是喝的一滴不剩的。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了,她的神智也已然清明。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太夫人的碧纱橱里,而是躺在松鹤堂第二进院子里的西厢房,也是她的新居。 这应该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她,碧纱橱毕竟太小,平时还好,她生病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嫌小了。 没想到她居然是昏睡中完成了在定国公府里的第一次搬家。 前生她爱金玉珠宝,闺房就布置的很华丽,一进门只觉得珠光宝气,迷晃的人睁不开眼。 无论是在梅真堂里还是后来的翠萼楼,柯氏纵容,定国公宠惯,她过的都是无数财帛堆出来的日子。 可在香山小院里生活过她才知道,一个人要生活真正所需的东西其实很少。 如今她有太夫人,有李嬷嬷,有扬斛、纭春,她已经很知足。 所以西厢房里的东西并不太多,色彩也简单,常用的器物大多是青色和蓝色这样清雅的颜色。 屋子主要是陆嬷嬷带着人布置的,她觉得她不懂,只让她去库房选了几件摆设,剩下的大件给她挑的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居然恰好是前生她嫁妆里太夫人送的那一套。 前生她的陪嫁里也有不少是太夫人所赠之物,太夫人的收藏,自然也是最名贵的。 她前生在诚毅侯府里平素用的一套粉彩蝠桃纹茶具,和惯常放在梳妆台旁博古架上插花用的一对钧窑烧制的的玫瑰紫釉橄榄瓶都被她从太夫人的库房里挑了出来。 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算来居然把半个她成亲后的正房搬到了这里。 太夫人一见她醒来,紧皱的眉头就已经松了一半:“沛丫头,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祖母。” 她当然认得太夫人。小孩子发烧很容易把脑子烧坏,也许是前夜她也烧的迷糊了。 她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很是干涩,只喂了那一口药进去,她觉得还是很渴:“祖母,我没事了,就是有些渴。” 太夫人听说,忙令丫鬟们拿了茶过来。 捧着茶碗的却是纭春。 沛柔当然是有些惊讶的,太夫人便道:“你前儿夜里起了高烧,昨天整整一日都没有醒。却一直喊着这丫头的名字,也不知道你要她做什么,就先把她唤来了。” 她居然昏迷了这么久吗?还以为不过是过了一夜。 意识不清醒时会唤纭春的名字,是因为她们前生实在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相依为命的日子。 此时房中众人都目带焦急的看着她,她只好对着大家歉意笑了笑。 看见纭春沛柔总是很高兴的,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碗喝了水,才开口道:“我已经没事了,祖母和李嬷嬷、陆嬷嬷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去休息休息吧。” 环顾一周却没看见扬斛,心中有些奇怪,“扬斛姐姐去了哪里?”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不悦,“大夫说你是白日在园里吹了风才会起烧的,她是你身边的大丫鬟,终日跟在你身旁,却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职责,见你在园中睡觉,居然连条薄被也不去给你取。” “我已经让她下去反省了,等过几日另外挑了人来服侍你。” 前生并没有过这一出,可她知道扬斛是很好的人,何况都是自己的过错,怎能让她得了这样的罪名从松鹤堂被赶出去。 “祖母,这事不能怪扬斛姐姐。我原本也没打算在园子里休息的,只是不耐烦听柯家表姐说话,才在那边闭目养神的。” “可早上起得早,上午又费了精神,实在有些困倦才真睡了过去。既然我睡着了,身边又只有柯家表姐,扬斛姐姐就更不能走开替我去取薄被了。” 太夫人见她这么急急为扬斛分辨,便对陆嬷嬷笑道:“可见是你调教出来的人不错。” 陆嬷嬷点了头,见沛柔还有些疑惑之色,便向她解释道:“太夫人这是想看看您和扬斛这丫头的关系。若她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还不能得到主子的喜爱,便是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沛柔恍然,太夫人笑道:“你陆嬷嬷培养个人出来,可没有这样容易,难道真的说换就换么?” 沛柔就埋怨道:“祖母,您明知道我才刚刚烧过,还这样捉弄我。” “还说呢。你可是跟海丫头学了?知道我要罚你,就赶忙的先发一场烧,让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着急。” 太夫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试探了她的额温,“摸着倒是一点也不烫了,不过药还是要好生吃着,若是反复起来,更是麻烦。” 沛柔就点点头,伸出一个食指,“沛姐儿会好好吃药的,一滴也不剩下。” 又往李嬷嬷怀里蹭了蹭,仰着头看着她低声道:“沛姐儿以后再也不生病了,再也不让嬷嬷担心了。” 母亲生前最后的症状也是高烧不退。 只怕她生病,心中最不好过、最紧张的就是李嬷嬷了。 李嬷嬷的泪水滴在了沛柔的面颊上,匆忙的被她擦去了,“只要姐儿能好起来,往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嬷嬷就是即刻死了也愿意。” 沛柔还没说话,太夫人便有些忧虑的对她道:“何必作此悲凉之语,沛丫头还需要你照看呢。你还是听沛丫头的先下去歇息吧,大夫也说了,沛丫头只要能在今日晚间之前醒来就不会有大碍。” “如今还只是巳时,她就已经能思路清晰的说话了,必然没有事的。” 前生柯氏说李嬷嬷生病并不是虚言,多年照顾病弱的她生母和幼年的她,已经耗损了她太多的心神。 沛柔听说,就从李嬷嬷怀里起来,再三催促她回去休息,她才不情不愿的告退回了下院。 见李嬷嬷出了门,太夫人才道:“刚才怕你嬷嬷担心,我才没说怎么罚你。正月里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学的很快;二月里又上了一个月的学,想必认识的字应当不少了。” “等你病好了,我要罚你抄十页经书。早日抄写完了,才能和你姐姐妹妹们出门去赴别家的春宴。” 沛柔就哀嚎一声。周围的人却都笑起来。 抄经书罢了,她前生在太夫人的佛堂里都快和太夫人供奉着的和田玉观音抄出感情来了。 其实她也并不在乎能不能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春宴,但太夫人既然以这个来要挟她,她总该表现出几分害怕和不情愿才是,就算是彩衣娱亲了。 太夫人见她精神还好,就转头对众人道:“我和五小姐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吧。” 方才还好好的,语气却突然郑重起来,还要和她单独聊天。沛柔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恐怕是她发烧迷糊之间说错了什么了。 见陆嬷嬷最后一个退出去,带上了厢房的门,太夫人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沛丫头,春宴那日,你可是在园中见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着了?” 沛柔摇摇头,有些莫名,“那日身边基本都有扬斛姐姐跟着,并没有见着什么。祖母为什么这么问?” 太夫人就斟酌道:“你在睡梦中一直在喊纭春的名字,反反复复的和她说自己‘没事的’;又喊了什么叫‘元放’的,后面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楚。” “还哭你父亲,说让他别丢下你。沛丫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祖母自然会帮你的。” 这些都是如梦一般的前生的事了,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了些什么。 梦里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生病,只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在笔直高耸的山路上,路的尽头在云雾里她看不清,而四野无人,连鸟雀的声音也没有。 纭春、齐延、父亲、柯氏、何霓云……轮流出现在她身旁,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就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她是不可能把她重生的事情告诉太夫人的。从她重生恢复了意识和思考的能力开始,她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沛柔不怕太夫人不相信她说的话,从而以为她是被什么妖邪附了身,或是直接把她当成妖物。 前生她们相处了这么久,她总能想出几件可以取信于太夫人的事情。 她反而是怕太夫人信了她的话。 她怕太夫人信了她的话,知道徐家终有一日会大厦倾颓,家破人亡,从而夜夜不能安枕。 太夫人前生已经为徐家操了太多心,做了太多事了,她不愿意她垂暮之年还要日日沐身于风雨之中,为了今生未必会发生的事情殚精竭虑。 沛柔只要一想到太夫人前生孤身一人站在府门前,滚烫的鲜血泼洒在丹书铁券上,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徐家有父亲,有润声,还有她。即便她对前生前朝的事情知道的再少,今生慢慢观察,抽丝剥茧,也总能找出几条线索来。 她不信徐家还会如前生一般,在新帝上位之后只能如同任人宰割的牛羊。 所以她只能这样告诉太夫人。 第五十六章 告诉 沛柔开始努力的回忆。 “我好像梦到了我娘。我就像现在似的躺在床上,身边却是孤零零的,没有祖母,没有李嬷嬷、陆嬷嬷,也没有扬斛姐姐。 然后我娘就来看我了,她让我不要害怕,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她还告诉我,纭春是她选中送到我身边的人,会一直陪着我。” 没有解释“元放”和为什么她会让父亲别丢下自己。 “你梦见了你母亲?”太夫人有轻微的讶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笃定,“小孩子生病,总归是思念母亲。你母亲也一定是想着你的。” “或者纭春这丫头真的跟你有些缘分也说不定,如今你已经搬到了西厢房里,房中的事情也要更多人的人来打点,就让她时常跟着你吧。” 太夫人果然就没有起疑,从今往后她多器重纭春些,底下人也没什么好有异议的,总归有她替她做主。 她还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太夫人的,正好这是个机会。 “娘还问我在祖母身边过的好不好,我说祖母待我很好,姐姐妹妹们也都跟我好。” “我也问了我娘她现在和谁在一起,她说她也和她的父母亲人在一起,只是家中的冤屈尚未得雪,忠义仍无正名,所以还时常不得安宁。” 沛柔就做出疑惑的样子来,“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真正的外祖父母?我生母家里有什么冤屈吗?” 太夫人的面色骤然就冷了下来,“沛丫头,可是外面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这样的话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了,太夫人怀疑是有心人告诉她的也无可非议。 沛柔摇头,“从我住进松鹤堂以来,身边不是李嬷嬷跟着就是扬斛姐姐服侍着,并没有人有什么机会和我说什么。” “祖母,这件事情很严重吗?我不能知道吗?娘和我说的话我听不懂,才来问祖母的。” 太夫人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沛柔也的确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便信了大半了,面上隐约现出几分痛苦的神色来。 “沛丫头,你也逐渐长大了,总会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来的。我今日和你说的你外祖父母的事情,你或许会听不懂,可你却要记住,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是为了你好,等你长成了,真正懂事了,就会明白了。” 见沛柔点了点头,太夫人还是犹豫了一下,像在思考该从哪里开口。 “我和你外祖母差了有将近十岁,因此是出阁之后,定国公府和你外祖父府里有人情往来才认识的。你外祖母出身燕京勋贵世家,人却很和气,也很良善。” “那时候我嫁给你祖父三年还没有生育,其实自己也很着急。你外祖母却连生三子,和你外祖父很是恩爱,是京城中有名的有福气的妇人。” “她听闻这件事情后就常常一个人来看我,宽慰我的心情。” “也许是怕我见了你舅舅们想起来自己没有生育的事情,在我生下你父亲之前,她是从不带他们来府里的。” “后来我有了你父亲,又连着生了你二叔、三叔,我一直觉得是你外祖母带给我的福气。她却从来不以此自居,仍像从前一样和我往来。” “你母亲是幺女,那时候我们两府也就只有各得了你母亲和你姑姑一个女儿。” “你父亲也跟你说了吧,那时候你母亲也时常跟着你外祖母来我这里做客,我待她的心,比自己的女儿也少不了多少。” 她倒没有想到定国公居然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也告诉太夫人了,看来他们母子之间的联系还是挺密切的。 是不是因为太夫人实际上也参与朝政呢? 太夫人掏出手帕轻轻拭了眼角,“我生你三叔那段时间身体就不太好,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起不了床,又与你祖父闹了矛盾,眼见着你四叔的生母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整夜整夜不能安眠。” “你外祖母真是我见过最好,最古道热肠的女子。那时候你外祖父不在家,家里只有你三舅舅和你母亲两个孩子,她为了我,把两个孩子都扔在府中由仆妇照顾,自己住进熙和园里,每日来梅真堂照看我。” “你外祖母如此真心,我又怎能让自己这样消沉下去,那时候连你父亲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更别说你二叔父、三叔父了。” “后来我就喝了你四叔父生母的茶,把她抬做了妾室。” “她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女子,可你祖父既然喜欢,就由着这样的女人去养着他的儿子好了。你祖父这才和我言归于好,把往事都翻了过去。” “你母亲和你三叔父的年纪相仿些,又是小儿子,我和你外祖母当时都想,若是作亲,还是你三叔父合适些。” “可你三叔父那性子,满脑子只想着读书,就是天仙看在他眼里也只是如花瓶里插着的花朵一般,只是欣赏就够了。” “你母亲那时候又很活泼,他总说她吵的她头疼,见了她要绕着走。” 或者是想起母亲当年的顽皮样子,太夫人不由得微笑起来。 “你二叔父又太木讷,也配不上你母亲那样的人品性情。本来以为这亲事要做不成了,倒是你父亲,和你母亲忽然就互相对上了眼。” “你外祖母其实内心也最喜欢你父亲,说他老成持重,将来是成大事之人,只是怕你母亲生性自由散漫,不堪为宗妇,所以才没有提。” “后来你父亲往返于西北和燕京两地,她知道你母亲和父亲的来往,也明白了你母亲的心思,我们也就私下透了意,预备等你母亲及笄就去提亲。” 太夫人的神色渐渐晦暗起来。 “你外祖父的事情是在元昭末年突然爆发的。事情来的很急,也很快,从事发到定罪不过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朝野间已然翻天覆地。” “先帝晚年的脾气很坏,有几家你外祖父的旧友上折请求将你祖父押解回京由大理寺公开审讯、定刑,却全都被先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们回家反省。” “你外祖母的娘家直言上书,后来定案后被牵连夺了爵。” 沛柔的生母后来化名为林姓,也许就是外祖母的姓氏。 姓林被夺了爵的人家,她前生从未听说过,但是大约也并不难打听。 听她父亲和祖母说了这么多,他们没有指名道姓,即便事情再符合,也只是猜测。 可如果她能知道那位阮将军的夫人姓什么,娘家有是否被夺爵,那一切的事情就都是定数了。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事发那一日,你外祖父所带的兵马,连同你外祖父本人和你的大舅舅、二舅舅就已经被赵家的老公爷带兵围剿,三千人悉数被歼,你外祖父血战到最后一刻,终究没能活下来。” “而你的三舅舅则在前一日受命带兵深入草原,侦察敌情,都说他是被草原上的狼吞进了肚子里,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她没有想到,她外祖父居然会是被赵家人带兵害死的。他们两家之间居然还有血仇。 “咱们家之所以有今日的显贵,是因为我们不遗余力的支持今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登基。” “当时的太子党还有兵部尚书陆修、武宁侯张致青等人,你外祖父虽然不算是铁杆的太子党,但和咱们家、和陆阁老家都交好,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也是被打成一派的。” “陆阁老也被你外祖父的事情牵连,被诬陷下了狱,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由当时的兵部左侍郎何焱代理,他是和赵皇后、云阳王沆瀣一气的。” 前生她的大嫂出身泉州陆氏,就是这位陆阁老的后人。 “你外祖父的事情令先帝震怒,连太子也有了不是,几乎要被废。云阳王一派的声势却因为外祖赵家掌握了西北的兵权而日渐壮大。” “那时候你祖父过世不久,你父亲却仍然只是世子,请封国公的旨意下不来,礼部那边我们的人透出来的消息是要你父亲先成婚,至少要定了亲事。” “那时候没有参与党争的人家太少,康平侯府又主动给我们家递了话音,闵氏平素的名声也不差,我就做主替你父亲求娶了他们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你润声哥哥的母亲。” “你父亲先时不愿意,可是太子点了头,他也无可奈何。” “连太子都风雨飘摇,我们家就更不可能为你外祖父的事情多说什么,说得越多,你外祖父太子党的名声就越实,那他犯的事情也许就会被牵扯到太子身上。” “一旦太子被废,云阳王即位,我们家、武宁侯张家,一个个全都别想跑得了。”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你外祖父是草莽出身,连父母兄弟在哪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也都已经随他一同赴死,剩下你母亲和你外祖母,都是女流之辈,就只被判了流刑。” “后来先帝遽然驾崩,到底没有废太子位另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母亲和外祖母才得以回京。” “可你外祖母受的打击太大,流放途中虽然有我们暗中打点,仍然已经是油尽灯枯,有了下世之相。能够回到京城的就只有你母亲。” “虽然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是天经地义,可赵家的人还不死心,朝中流言四起说先帝不是病逝的,隐隐有指今上窃国之意。” “你母亲虽然回京,你外祖父的罪名却没有能够洗刷,仍然是罪臣之女,所以你父亲只能去悄悄的看她。” “对你外祖父的死感到愧疚的不止咱们一家,大家都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被人害死的,所以今上才一直对你父母的事情保持了沉默。后来的事情你父亲应当和你说过了,我也就不必和你再说一次了。” 第五十七章 想见 “可是,”沛柔试探着道:“太子,也就是今上,明明知道我外祖父的冤情,如今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为什么不肯替我外祖父翻案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肯呢?”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有隐约的、无法抑制的怒意。 沛柔觉得自己离这个答案已经很近了,她隐隐觉得这才是一切事情的关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太夫人的回答。 可太夫人并没有回答。 西厢房与定国公府专属于松鹤堂的小花园相邻,西边的窗户开着,刚下过一场雨,早桃花谢了不少,树枝上桃叶已经开始郁郁葱葱。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要等你们这一辈人成长起来才能够揭开了。” * 沛柔只又在房里歇了一日就重新去咏絮斋上课了。 她生病的时候柯氏一日三次的派下人过来探望她,自己却没有亲自来过。风寒感冒是会过人的,柯氏怀着身孕,她也并不怪她。 从那日她与定国公在书房长谈之后,他就又被皇帝派往了外地,算来她也有小半个月未见到父亲了。 她只上了一天的课,第二日就是沐休日。太夫人原说要罚她抄佛经的,左右无事,她就在太夫人的佛堂里抄一卷《阿弥陀经》。 抄经是清静事,佛堂里并没有人陪着她。 其实太夫人自己平日里读的多是《妙法莲华经》,却把《阿弥陀经》找出来给她抄。 《妙法莲华经》中佛理至深,非是对佛法有了一定理解,或是信仰不坚定的人是都不懂的。 太夫人是怕她只是照本宣科,虽然在抄,但是却读不懂,起不到静心的作用吧。 虽然她此时人小,笔力不足,字体结构却比前世成年之后还要好得多了,她抄了一页纸,一边领略佛法的精妙,心情也逐渐愉悦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五表妹,你在写什么呢?”她抄经的金粟笺纸上就突然多了一片阴影。 沛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景珣来了。她抄写佛经的桌子就在窗边,景珣也并不在屋子里,只是隔着窗户和他说话。 他虽然年龄比沛声小,个子却比沛声高一些,勉强能把整个脑袋挂在窗台上。 “世子不会自己看么?”她还是没有抬头去看他,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 景珣见她不理自己,劈手就夺过了她手里的笔。他动作太快,毛笔从她手中抽出时墨汁污了她的手,有一些飞溅在纸面上,她感觉到自己脸上也有墨汁的痕迹。 景珣大约也没有想那么多,见她冷冷的盯着自己,就有些心虚起来。 “五表妹,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写什么。” 原本抄经是为了静心的,被景珣这么一闹,她只觉得满肚子的火气。 “桌上有佛经,拿的纸是多用来抄写佛经的金粟笺纸,我又是在佛堂里,世子觉得我是在写些什么?” 景珣毫不在意她话中的不善,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态来,“五表妹,你好厉害啊,你才七岁就能抄写佛经了?字都认全了?” 难怪景珣和沛声是好朋友,一样的不学无术,自己不会念书,就觉得对别人而言都是苦差事。 沛柔还是不想理他,却也不再忽视他的存在,只是继续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景珣又道:“五表妹,你别生气了,上次春宴我不是说也要你帮我一个忙的吗?今日我又得罪了你,就当是抵消了上次的好了。” “不过,外祖母为什么让你在这抄经啊?外祖母要出门去哪里上香,所以要供奉经书么?” “春宴的时候祖母怪我莽撞,所以才让我抄佛经静心。这才几日,世子就又能出门了,看来那日的事情对你是并没有什么影响了。” 以她对永宁郡王的了解,即便有郡王妃为景珣兜底,他也应该没那么容易过关才是。 “谁说的。我也被母亲罚了写了整整一日的大字,我的手臂酸了好几天呢。”他就作势去揉他自己的手臂。 书法运笔在于腕力,他却觉得手臂酸,可见是并没有用心的。 沛柔忍不住要刺他一句,“可我见世子方才夺我毛笔时十分敏捷,并不像是疲累的样子。” 景珣就尴尬的笑笑,岔过了话题,“我娘今日和我一起来的,外祖母说让你也出去见见我娘,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 你娘哪一日不是和你一起来的,找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吗,还需要“自告奋勇”?沛柔无语。 她脸上还沾着墨汁,只怕衣服上也沾染上了。 因为今日是来抄佛经,她打扮的就很简单,衣饰也很素净,只是在家呆着还可以,见客就嫌太素淡了。 “你先回去和姑姑说,我换身衣服就去拜见。” 景珣却还不走,“那你可别告诉我娘我害你脸上也沾了墨汁了。” 沛柔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点了点头。 景珣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五表妹你居然还会翻白眼啊。不过你真是,脸上沾了墨汁也好看,翻白眼也好看。” 说完还有些害羞似的一转身跑了。 沛柔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有些懵了。这也是值得惊奇的事情吗? 换到前世,只怕她把他打了一顿他也不会像今日似的感到奇怪。 至于他夸她好看么,她本来就生的好,这样的赞美前生不知道听了多少。 不过他们如今都还是孩子,景珣就已经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果然浪荡子都是天生的。 希望瑜娘今生可别再看上他,落得伤心一世的结局才好。 * 沛柔回了西厢房换了一件蜜合色织锦绣芙蓉花的褙子出来见客,她头发不多,只能梳成小丫头片子的双丫髻,两边缀了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 永宁郡王妃正和太夫人在宴席室里聊天,她进门先和太夫人问好,又给郡王妃行了福礼:“今日不知道姑姑要来,早起打扮的随意了些。回屋子换了衣裳才过来,是沛姐儿失礼了。” 太夫人便笑道:“我还以为是珣哥儿磨磨蹭蹭的中间又溜到哪儿野去了,原来倒是你这丫头自己多礼。这是你亲姑姑,一家人见面,哪里有这么多规矩了。” 沛柔就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拼命跟他打手势的景珣,心中暗笑,随即道:“虽然是一家人,可姑姑平日事多少来,难得来一趟自然想看见小辈们打扮的精神些。” “我早起偷懒,头发也没梳,编了个辫子就来了祖母这里,这样出来见姑姑也是在是太失礼了。” 郡王妃方才正在喝茶,倒没注意到沛柔看景珣的那一眼,笑道:“一样是娘养出来的姑娘,我瞧沛姐儿怎么就是比我当年伶俐多了。” 就拔了头上一支赤金镶玛瑙的芙蓉花簪子递给沛柔。 “这样稍加打扮就很好看,这只簪子你拿去玩吧,正配你这衣服。” 沛柔见太夫人微微点头,也就却之不恭,上前恭敬的接了郡王妃的簪子。 只是郡王妃的态度却让她有些不习惯。 前世她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和她说过话,更别提主动赏她首饰了,也只有逢年过节礼仪上偶然得她一两件东西罢了。 被太夫人养在屋里,果然身份地位就水涨船高了,连眼高于顶的永宁郡王妃都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她们母女说话,却特地把自己也找来,想必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说。沛柔就站在当地,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说话。 就听永宁郡王妃对太夫人笑道:“前几日宫里春宴,我进宫陪着姑姑说了几句话,见您报了病没进宫,姑姑还问起您。” “我说您不过是年纪大了,老毛病犯了受不得累,在家里歇几日就好了。” 这说的就是宫里的徐贵太妃了。 太夫人道:“你姑姑这段日子身体还好?我上次进宫还是新年大朝的时候了,你大嫂又怀了身子不能劳动,也有三个月没人进宫去陪你姑姑说话了。” “姑姑身体好,这么些年没病没灾的。皇上偶尔也会到姑姑宫里去坐坐,宛平又嫁的好,没人敢怠慢姑姑。” 松鹤堂里上的茶是杭州新贡的雨前龙井,永宁郡王妃似乎很喜欢这茶,几乎就没放下杯子。 徐贵太妃的养女是先帝宛平公主。嫁给了镇守东北的肃昌侯蒋家的三爷。向来公主出嫁都是在京里修公主府,和驸马子女住在公主府里。 宛平公主却自愿纡尊降贵随着夫君常住东北,与公婆妯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所以公主和太妃在民间的名声都很好。 太夫人叹了口气,“哪里是怠慢不怠慢的事呢,年纪大了,总归觉得日子难打发,宫里的日子太寂寞了。” 太夫人自己却是不喝绿茶的,仍然是沏的大红袍,“你若是喜欢这茶,我让陆嬷嬷给你包几两带回去。都是你大哥在杭州的好友托了官船送过来的。” “我又偏了娘的好东西了。” 永宁郡王妃笑着放下了茶杯,“娘如今有沛姐儿陪着还嫌寂寞么?我倒是想起来,姑姑知道娘把这丫头养在身边,还和我说想见见她呢。” “再过一个月是端午,娘不妨递折子请准了姑姑,带着沛姐儿一同进宫去看看姑姑。” 第五十八章 不如 太妃居然想见她? 前生她也活了二十几年,到太妃薨逝,中间有十七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妃对她感兴趣。 这又是前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她知道,徐贵太妃才是徐家真正的精神领袖,她身处深宫,又是太妃之尊,能够知道很多她们这些在围城之外的人不知道的消息。 如果她能够进宫,又有幸得到太妃的青眼,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知道更多的有用的消息,甚至在太妃和父亲之间浑水摸鱼,暗暗的把自己知道的前世的事情也告诉父亲? 沛柔越想越觉得可行,可又突然想起方才郡王妃提到的端午这个时间节点。 那想必这次应该是不行了。因为端午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夫人略想了想,便道:“若是那日家里没什么事,我带沛丫头走一趟倒是也可。不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太妃也许只是一时起意随口一说,倒是我们会错了意。” 太夫人的那番关于沛柔出身的话,用来堵一堵燕京其他勋贵文官家眷的口倒还不错,反正也没有什么人家敢公然的拿这件事情与定国公府为难。 可对宫中的贵人却不能如此,她们虽然身在深宫,可是传递消息的方法未必就会比宫外人少。 太夫人是担心沛柔的身世进了宫会有麻烦。 郡王妃却不以为然,“娘递个折子进去问问总没错。若能得了太妃的青眼,也是这丫头的福气。” 当然是福气了。即便是同族的女孩子,也不是个个都能得宫中贵人的喜爱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也就弥补了沛柔出身上的缺陷,身价自然不同了,说亲的时候也能够说到更好的人家。 沛柔结一门好的姻缘,即便七弯八拐,对永宁郡王府终归也是助力。 又或者,今生沛柔和她一样都是由太夫人教养的,她不会再如前世一般嫌弃沛柔的教养,若她真能入太妃的眼,永宁郡王府会心甘情愿的娶她为妇也说不准。 这才是她这么热心的为沛柔牵线搭桥的原因吧?前生和沛柔同龄的姑娘家,她可是一个也看不上的。 * 永宁郡王妃和景珣在松鹤堂用完了午膳便回府了。沛柔还惦记着那几页经书,也没有休息就直接回了小佛堂。 她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海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正趴在她抄经的桌子上哭。 泪水把她抄写好的佛经洇开了一大半,这下是彻底不能用了。 沛柔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默念了几句佛号,才拍了拍海柔的背:“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海柔听见是她,就止了哭抬起头,睁着已然肿成了桃子的眼睛,哽咽着道:“五妹妹。”而后直接抱着她的腰哭了起来。 沛柔被她扑的差点站不稳,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拍着她的背:“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味的哭可没有用,你既然来找我,总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是。” 虽然这样说,但沛柔是知道海柔的,能让她这样的这世上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她娘常氏,一个是她姐姐润柔,还有一个就是她的表哥常毓君了。 倒不是海柔不怕二叔父,也许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每日耳濡目染,沛柔前世就觉得她其实心里是隐隐有些瞧不起他的。 而人是不会为了自己瞧不起的人说的话而真正伤心的。 海柔到底还是又哭了片刻,直到把沛柔褙子上的芙蓉花全哭的湿透了才止住了眼泪。 她今日是犯小鬼不成,两件衣服都是她平素喜欢的,全被景珣和海柔这两个冤家给毁了。 海柔就开口道:“我要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沛柔自然点头不迭,以手指天:“我若是把今日三姐姐说的话告诉别人,下辈子就变成这被金粟笺纸和芙蓉花褙子,每日都被多情小姐的眼泪给浸透了。” “臭丫头,就知道拿你姐姐取笑。”海柔就推了她一把,自己站起来,往屋角的脸盆里净了脸。 才道:“前几日春宴时,我表哥就没有过来玩。我就写了一封信托蕊表姐带给了我表哥。今日我外祖母给我母亲送东西,表姐把表哥给的回信装在了她自己的信封里送还给我。” “我拆开了看,表哥却说叫我下次不要再写信给他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既然知道这规矩,也到了年纪,怎么还能这样写信给他呢。”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元宵夜海柔说祝煦怜的话,常氏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回的娘家找了兄长。 其实这也是为了他们常家的名声好,这个常毓君可真是个混蛋。 不过这和她印象里的他并不太一样。前生他对海柔还是很好的,即便是没有超过他对其他女子的好,可也是很多情的,怎么这次却这样果断决绝起来。 沛柔就看了一眼海柔,才八岁的女孩,因为喜欢吃点心,就是一张喜气的圆脸,皮肤看起来很白皙,眼睛也很明亮澄澈,看起来十分喜气可爱。 可这可爱终究是属于小女孩的可爱。 祝煦怜虽然长的只是一般,可毕竟比海柔大两岁,已经褪去了些许的稚气,开始粗粗有了亭亭少女的模样。 海柔还要继续说:“五妹妹,表哥这是在怪我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吧。可是你不是说这是为了他好吗?” “明明我才是他的亲表妹,为什么他一直向着祝家的那个丑丫头,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了?”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了?”前生的海柔也在沛柔面前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她挺着硕大的肚子站在窗边,痴痴的看着对面的厢房里,男子和女子寻欢作乐的身影。 她前生看着海柔站在窗前,喃喃的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也在心里问着自己这句话。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可其实根本不是谁比谁差的事情。不过是爱不爱,在意不在意罢了。 所以她要跟海柔说清楚:“你根本就没有不如她,犯了错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是你表哥。” 沛柔的神色很坚定,海柔看着她,不由停止了说话。“你表哥既然受了你舅舅的罚,就说明他的确错了。” “你告诉你母亲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认清自己的错误,可他居然不思反省,反而责怪你不该告诉你母亲,这样的人,不交往也罢。” “可是……”海柔很犹豫,“他是我表哥,从小就对我很好的,我想吃什么,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找给我。” “这样的小恩小惠谁不会给。难道咱们家又有谁对你不好了不成?” “东君寄的风筝那样难买,你一开口,大哥哥还不是立马就给你找来?也没见你对大哥哥就和颜悦色起来。” “上次他出门办事忘了给你带三沁斋的窝丝糖,你可是立马就胯下了脸,也没见你体谅大哥哥出门办事辛苦啊。” 有些人对人好是从不要求回报,润物细无声的。 而有些人哪怕一点点的好也是有代价的,总是把自己宣扬的很高尚,渲染的很真心,前生海柔就义无反顾的陷进了这代价高昂的好意里,最后用性命偿还。 “五妹妹。”海柔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却还是因为常毓君的事情很难过。 “后日是我外祖母家宣伯府的春宴,我母亲到时候会带我过去。你能不能也和我一起去,我想当面问问我表哥。” “我脑子乱的很,我和我表哥说话的时候我想让你在一旁听着。我们是表兄妹,你又年纪还小,应该没关系的吧?” 沛柔其实并不想去宣瑞伯府,如果今生和前生一样,柯氏这一胎是不可能保过四月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想在家里给这个无缘的弟弟妹妹抄几章《往生咒》。平日咏絮斋课业多,她并没有时间。 可海柔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她不忍心让她失望:“如果祖母同意让我去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觉得从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你表哥并不是值得我一交的朋友,他那日若是欺负你,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 海柔就破涕为笑,猛地从紫檀木镶八仙过海的螺钿绣墩上站起来。 “我就知道五妹妹最好了。我外祖母家有一个专门做苏式点心的厨子,到时候我让他做给你吃,保证你喜欢。” 又顿了顿,“不过,我觉得你对我表哥还是客气些好,大家毕竟都是姻亲,闹起来了也不好看。” 沛柔就没好气道:“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我跟他算什么姻亲。景珣还是我正经的表哥呢,你何时看我对他客气过。总之他这样待你就是不对。” 她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居然开始受起这种人的气来了,可见人还是得强硬些才行。 海柔扁扁嘴,“珣哥儿那小子么,就是被姑姑宠坏了。姑姑看着凶,其实内里不知道多疼她,我娘私底下说了好几次,再这样宠下去,珣哥儿将来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又道:“不过我表哥可不是,他可能就是被舅舅责罚一时心烦罢了。” 果然人一沾到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就没有理智了。 常氏看别人的家事倒很清楚,自己却也宠女儿宠的没边。 她前生若能好好教导海柔,哪怕她只学会了一点点她整治妾室的手段,都不止于落到前生那个下场。 海柔不喜欢景珣,就任由她母亲说她的坏话,喜欢她表哥,哪怕沛柔说了再多她表哥的不是,她也下意识的会为他找理由开脱。 第五十九章 回报 沛柔觉得多说也无益,不如还是等宣瑞伯府春宴那日见面再说。 正好也到了沛柔喝药的时辰,李嬷嬷就端着药碗进了佛堂。 虽然她已经好了,但大夫嘱咐了要多喝几日的药,她反正无可不可,能安李嬷嬷和太夫人的心最重要。 她接过药碗,仰起头一次就把药喝完了,而后解下身上的荷包,取出里面三沁斋的糖盒子,也递了一颗松子糖给海柔。 她现在已经养成了每日带着糖盒子的习惯了,太夫人见她自己有分寸,也就没有多管她。 李嬷嬷接过空了的药碗就转身退了出去。沛柔看了一眼海柔,她仍坐在那绣墩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沛柔还记挂着那被她泪水洇了的佛经,就想出言赶她走,却听见海柔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道:“五妹妹,今儿天气好,咱们园子里逛逛去吧。” “我屋里的迎夏会用草编花篮,前儿她给我编了一个,我挂在我的床帐上了,今儿进园子里去我让她给你也编一个。” “三姐姐也知道,祖母罚了我抄佛经的,不抄完可定然是不许我出门的。若是我不能出门……” 那她自然是去不了宣瑞伯府的。 海柔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还不愿意走:“五妹妹,那我在这里陪着你吧。我保证不说话,不会耽误你抄经的。” 想到她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沛柔坚定的摇头,“祖母说了抄佛经要静心虔诚,你在这里你让我怎么静心。” “你若是真和我好就自己进园子去,让你的丫头编个花篮给我送来。” 一边说一边把海柔推到了门口。 海柔无法,只好道:“那我让我的丫头晚上给你送到松鹤堂来。” * 沛柔清清静静的抄了一下午的佛经,比太夫人布置给她的任务还要多了不少。 太夫人见了她抄的经,不免也指导了一会儿她写字。 等她一回了西厢房,就看见床边的圆桌上放了一只硕大的花篮。一猜就知道是海柔送过来的。 扬斛笑道:“这是下午三小姐亲自送过来的,她见您不在就直接回了柏济堂,还说下午您答应她的事情她问过二太太了,二太太回说只要太夫人同意就可以。” 沛柔就把那个大花篮拿在手上赏玩,是用湖边一种常见的草编的篮子,的确很细致,里面还插了各色从园子里采来的花。 “不过数日不进园子,满庭芳那边的牡丹居然都开了。” “可满园子也不过只得几朵洛阳锦,恐怕全在这花篮里了。你明早派个丫鬟柏济堂说一声,说我已经知道了,祖母那边我会去说的。” 扬斛就应声去了。 沛柔又赏玩了一会儿,就对立在一旁的纭春道:“把这个篮子放到窗边吧。鲜花很容易枯萎,放在窗边还好些。” “再把中间这几朵牡丹取出来,就拿那个珐琅彩春归燕的花觚用清水养着,可以多活几日。” 前生纭春就很会侍弄花草,这也是细致活,又须得心静。前生沛柔是养什么死什么的,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想沾手。 既然自己住了一间厢房,外间就得有人值夜。今夜是纭春第一次当差,就在沛柔窗边的美人榻上准备了铺盖。 银缸已灭,只剩下满室清辉。 也许是前几日生病睡的太多,沛柔居然罕见的睡不着。 她就想了想,和睡在贵妃榻上的纭春说话,“纭春,你还醒着么?” 纭春是值夜的丫鬟,主子没有睡着的时候,她们是绝对不敢睡着的。就轻轻的回答她:“五小姐是要水喝吗?我这就起来。” 沛柔忙道:“并不是要水喝。我的床很大,我有些不习惯,不如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前一世在香山小院里她们都是头碰头一起睡的。小院里没有通地龙,屋子里又空旷,她们只有几床从前留下来的旧被子,夜里怎么也睡不暖。 沛柔体弱,纭春又有旧疾,两个人都怕冷,只能睡的近些、再近些让彼此取暖。 纭春不是会主动道人长短的人。可长夜漫漫,她也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就常常和她说些府里的事情,她们院子里的事情。跟她说织夏、绾秋、纫冬,还有其他小丫鬟的事情。 沛柔也因此更加了解了曾经在她院子里服侍过的、在她看来都一样的、实际上却性格迥异的女孩子们。不过纭春记住的总是她们好的事情。 “五小姐,这样并不合规矩。您还是快些睡吧,明早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她就知道纭春会拒绝的。 沛柔耐心道:“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有让丫鬟陪着小姐一起睡的,这并没有什么的。” 黑暗里纭春轻轻笑道:“五小姐,您别骗我。陆嬷嬷可从来没说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即便有,那也不是咱们府里的规矩,奴婢不敢僭越。” 见她实在不愿意,沛柔也只好作罢,“那我们就随意聊聊天吧。你还记得你家乡的事情吗?” “前些日子我托了父亲去查你家人的事情,后来父亲说他让手下人去查了查,发现那一年进燕京城的人实在太多了,若能按照户籍来查,倒是还可能快些。” 沛柔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纭春的回答,她像是偷偷的哭了,声音里隐约有些颤抖:“五小姐的恩德,奴婢誓死不能忘。” 她并不是要她的感激,若说是报恩,也应该是她报前生香山小院里纭春对她始终不离不弃的恩情。 “你快别说这些了,说说你家里的事情吧,你还能记得些什么?” “上次和小姐说了,我家门前有一条河,还有一棵大柳树。” “实际上我们那里的房子都在那条河附近,也家家户户都种了柳树。因为这样,我们村就叫做‘柳坡村’。” “我们家之所以会逃难出来,是因为发了大水。本来就只有几亩薄田,当年种的粮食全都被淹了。” “我父母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带着我和我的姐姐弟弟们跟着其他的乡亲一起逃了出来。” 虽然她说出了自己家村子的名字,可中原之地实在广博,这样的村落不知道有多少,只有这些,寻找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大家都说燕京富庶,常有富贵人家施舍粥饭,只要能到了京城,缓过这阵子,等来年春天也许还能回家把家里的地收整收整,还能活下去。” “可是我们家离燕京城太远了,我都不记得我们到底走了多久。等真正看到燕京城的城墙的时候,我两个姐姐都已经被父母卖掉换了钱和粮食,只剩下我和我弟弟了。” 燕京富贵,富贵的也只有少数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哪个朝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到了燕京城才发现不是这样,那时候流民很多,朝廷好像下了什么禁令,也没有人在城里施粥,只有城外有几个粥棚,可那也根本就不够吃的。” “我父母原本是想自己卖身为奴养活我和我弟弟的,可因为我们算是流民,富庶的人家也不敢随便把流民买回府去当奴隶。” “那时候我弟弟实在太小了,走了这么多路身体很差需要钱看病,所以我父母才没有办法把我卖了。” 实在活不下去了,当然也只有这一条路。 朝廷对于流民的管控向来很严格,那时候今上继位,政局也不过刚刚稳定一两年。可黄河是年年泛滥的。 年年泛滥年年灾害,也就年年都有过不下去的普通民众不得不背井离乡。 即便是今年,等到了夏天,燕京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我年纪也小,没什么力气,很多正经人家也不肯要。可我父母却死顶着不肯把我卖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 “后来我运气好,碰上一个好心的人伢子买下了我,还让我进了定国公府这样好的地方。又被陆嬷嬷挑中,能来服侍五小姐你,我实在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她的话说得很真心,她是真的对陆嬷嬷和那个好心的人伢子充满了感激。 “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和弟弟能不能靠着卖我的钱活下来,能不能在春天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回到家乡。”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心愿,若能知道他们还活着,我也就都无憾了。” 她从贵妃榻上起来,在青砖地上跪下又给沛柔磕了两个头。 “纭春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乡下丫头,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心满意足。不会说话,就让奴婢给小姐磕两个头吧。” “小姐良善,一定一生平安富贵,也用不着纭春为您赴汤蹈火,但纭春职责之事,必定尽心尽力。” 沛柔的心却遽然疼了起来。 前一世她什么也没有做,却仍然看见了纭春的真心,这一世她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她的家人是否还活着,能不能找得到,都是未知之数。 这个傻丫头从来都是这样,别人一点点的好意,她就能用整颗心去换。 她不想再听她说下去,要她赶紧回贵妃榻上躺好,“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住了,等我父亲回京就会和他说的。若有了消息,一定及时告诉你。” 月色里她没有听见纭春的回答。 可她知道,这个傻丫头的忠心,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第六十章 送花 第二日也是咏絮斋也是停课的,沛柔由纭春服侍着起了床,让扬斛捧了珐琅彩春归燕的花斛到松鹤堂前院的内室里去等太夫人起床。 她昨日虽然睡得晚,早上精神却不错,她到内室里的时候,太夫人还只是在梳头。 沛柔就拿了一朵洛阳锦,准备给太夫人插到发髻上去。 满庭芳里的洛阳锦都是一朵花上同开紫红、粉白二色,殊为名贵。 太夫人今日不出门,用的只是翡翠的首饰,一朵牡丹插进发髻,顿时就让原本名贵的翡翠玉簪也黯然失色了起来。 太夫人倒没有立即把那花摘下来,还在铜镜里欣赏了一会儿,才笑道:“我年轻时候也爱俏,家里的牡丹花都是你曾祖父的宝贝,绝不许我们碰的。” “每年开花时候总要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小酌吟诗,咏牡丹花的诗词作了有一屋子,后来有一年不知道怎的,家里的牡丹花竟全死了,你曾祖夫就把做的牡丹诗全给烧了,实在是很可惜。” “你曾祖父不许我们碰那花,也没有个为了戴朵花就到别人家去采的事,你曾祖母只好就每年三月都进宫去,找尚宫局的女官们给我和妹妹做牡丹形的宫花。” “那时候我和妹妹拿到那宫花,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就每日都戴着花到处乱晃。等到出嫁后,我也带了一匣子宫花过来。” “你祖父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觉得不好看,倒也还算是会说话,说我戴了这花,反而让那花争了颜色。” 她就把头上的花摘下来,放在手中赏玩。 “后来那一匣子宫花,我见了人就送一点,也就渐渐的没了,早知道也该给你们姐妹留几朵,年轻姑娘戴着玩儿,那花儿可遮不住你们的脸。” 沛柔正有心打探太夫人对于她进宫见徐贵太妃的态度,闻言就笑道:“什么时候也进宫求求姑祖母,给我们姐妹也做几朵玩玩。” 太夫人就拿着那花在沛柔头上比了比:“年纪还是小了些,头发就不够多。我看还是做几朵小些的蔷薇、月季、海棠什么的好些。到时候你自己去求你姑祖母,我可不帮你说话。” 就把那花珍而重之的别在了衣襟上。 这是不反对她进宫见太妃了吧。 只要太夫人不反对,哪怕端午她进不了宫,以后也总有机会的。 沛柔就殷勤地问太夫人:“祖母,您看这几朵洛阳锦放在哪里养着好,园子里统共就这几朵,怕是三姐姐不知道,把它们全采了给我了。我觉得还是给各处都送一点的好。” 太夫人倒有些讶异:“我还以为是你早起进园子采的,原来是海丫头干的好事。你倒还知道这花叫洛阳锦,是谁教你认的?” 欣赏名花名种,原本就是她们这些燕京贵族女子的必修课。 虽然不求能够熟练的说出每种花的来历典故,可若是把牡丹说成芍药,可是要惹人发笑的。 沛柔前生虽然不学无术,但眼界向来很高,这些赏玩的东西自然是很了解的。 可今生她进府不过几个月而已。 “前几日满庭芳那边的牡丹开花了,周先生大约也去赏过花,课上就教我们认了几种名贵的牡丹。” “还告诉我们说有一种叫‘洛阳锦’的牡丹花,一朵能开两色,存世稀少,不过熙和园中却有。所以昨日三姐姐一送过来,我就猜是洛阳锦。” 周先生的确教过她们认牡丹的品种,不过却没有提到洛阳锦,希望太夫人不要起疑心才好。 太夫人就摇了摇头,笑道:“这个海丫头,想必是又没有用心听课的。这洛阳锦园子里一共也就两株,能开个四五朵花,才开了没几日就被她全部祸害了。” 沛柔汗颜,她好像不知不觉又告了海柔的状了。“三姐姐最近用心多了,周先生上课她有听不懂的,也时常下课了去请教先生。” “是因为她娘说了她不好好上学这个月就不让她出门吧?罢了,也不求你们个个都读成个女状元,能读成润姐儿如今这样我就很满意了。” 太夫人扶着沛柔的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咱们家只有你四叔母最喜欢这花,年年花开时也会摘一两朵回去养着,你不如送几朵去枫晚堂,也顺便替我问问她的病。” “春宴那日她有些累着了,这几日我让她不必过来请安的。” “其他人对这花倒没有什么偏爱,你二叔母院子里已经百花争艳了,她没心思赏花;你三叔母忙着你二哥哥府试的事,你进园子里去,若见有开的好的状元红倒是可以送几朵给你三叔母。” 沛柔受教,前生她还真没有关心过家里人都喜欢些什么花。 请安时四叔母果然就没有来,柯氏虽然来了,脸色却非常难看,用了脂粉也掩饰不住的疲惫。 太夫人不免关心了几句,她也只说只是前几日有些累,看过大夫说并不妨事,不必再请大夫来看。 沛柔是知道前事的,见她这样也很担心。 她失去过两个孩子,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将会是多大的打击。 虽然前生柯氏算计她,她如今心中并非全无芥蒂,若今生柯氏还要害她,她自然会想办法回击。 可孩子全然无辜,她不会把恨意加诸在这个孩子身上。私下里就还是求了太夫人把郭大夫请进了梅真堂。 她只能做到这些,柯氏究竟看不看大夫、管不管家也非她能决定之事。 早上既然和太夫人说了要去送花,用过了早膳也就进了园子。 今年京城三月的天气倒大多很好,总是这样日光温煦,令人心生暖意。或许是因为这样,园子里的花也就开的很好。 满庭芳附近种了不少状元红,她挑了两朵开的最好的,剪下来放在昨日海柔送她的花篮里。又在周围转了一圈,倒是果然一朵洛阳锦也没见着。 她先去了桦默堂。二哥沁声和五哥沛声今日都在外院读书,三叔父上差,就只有杨氏一个人在屋子里。院子里时有丫鬟进出,行色匆匆。 沛柔难得过来,杨氏招待她也很用心,谢过了她的好意,当下就让丫鬟取了一个釉里红卷草纹玉壶春瓶出来插了花,送到了沁声的书房里。 她见杨氏有事要忙,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 四房住的枫晚堂距离熙和园秾芳阁和翠萼楼最近,附近多种枫树,此时不是秋天,看起来并无过人之处。 四房和三房比起来就要安静的多了。沛柔在院子里行走,只偶尔听见西厢房双胞胎生母姚姨娘高声说话的声音。 年后二叔父嫌家中庶务繁多,他实在是千头万绪,就干脆禀明了太夫人,把家中田庄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四叔父,自己每日以查收城中铺子的名义出门票戏会友。 这几个月正是农忙春耕时节,四叔父因此也就忙得不可开交,大多时候都不在府里。 也许是因为郭氏多病,在正房里进出的丫鬟多是低眉顺眼走动间都没有声音的。 沛柔进了院子,也没有人出来迎,还是郭氏身边的大丫鬟缬草从窗子里看见了她,才出门来迎接。 “五小姐今日怎么过来了?快请屋里坐。可是太夫人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夫人?” 沛柔就指了指纭春提着的花篮,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昨日得了几朵洛阳锦,祖母同我说了我才知道是四叔母最喜欢的,所以我就借花献佛,顺便也替祖母来看看四叔母。” 跟着缬草进了郭氏的正房,扑鼻而来就是汤药的苦涩味道。 虽然是四房正太太的屋子,可除了家具略华丽些,摆设略多些,和她在香山小院的屋子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郭氏正倚在窗边的榻上看书,天气逐渐热起来,她腿上却仍然盖着毛毯。 见沛柔进来,对身边的丫鬟细辛笑道:“去给五小姐端一碗川贝雪梨来,我听说五小姐前儿有些发烧,这汤清热止咳,最适合五小姐喝。” “我精神不济,再把六小姐和七小姐叫过来陪客。” 沛柔也就却之不恭,笑着点了点头。 郭氏便温声问沛柔,“你难得过来一趟,我也就直接问了,今日来找四叔母可是有什么事?或者是太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倒是并没有什么事。” 沛柔转身指点花篮里的洛阳锦给郭氏看,“我不懂事,见它们开的好,就把它们全摘了来。” “祖母知道您喜欢洛阳锦,所以特地让我送几朵过来给您赏玩,顺便问问您的身体好些了么。” 郭氏闻言很高兴,让缬草去找花瓶,又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早就可以去给娘请安了。今年花开的早了些,我原准备过几日再去园子里看看的。” 缬草拿进来一个甜白釉的花瓶放在郭氏身旁的小机上。 郭氏一边摆弄那洛阳锦,一边和沛柔道:“今年这花开的也好,两色都很艳丽。你两个妹妹出生那年,这花就怎么也不肯开,才开了一日,你两个妹妹就落了地。” “再加上我们家也是世代行医,和药材打交道的,所以我总觉得植物都自有灵,应当心存敬畏。” 郭氏出身太医世家,自己也会一些医术。又都说久病成良医,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必很了解,所以才能够那么豁达的吧。 我寄人间雪满头——齐思番外(一) 从永靖元年开始,偌大的诚毅侯府,就只有齐思同他的四叔父齐延住在里面了。 转眼间五年过去,在府中的时候,四叔父几乎不会踏出嘉懿堂的院门。 齐思一个人住在从前有母亲陪伴的庄和堂,常常会觉得有些寂寞,便会踏着月色,去嘉懿堂瞧一瞧他的四叔父。 从永承五年开始,家里的人就一个个离开了。 先是四叔父的何姨娘事发。而后是三叔父夫妻带着他的堂兄弟恩哥儿,忠哥儿离开。 再之后是曾祖母、祖父、祖母,以及大伯母,他们相继搬了出去。 四叔父助如今的帝王平定下,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可是他承袭了诚毅侯的爵位之后,很快就将他的父母兄弟全都赶了出去。 御史弹劾四叔父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新帝的案头,新帝却将这些奏折全都打了回去,下了严令,让他们不许再盯着四叔父。 朝野间就传出来新帝畏惧诚毅侯的谣言。 其先齐思只是觉得自己的四叔父很厉害,而后又觉得,他也实在是太孤寂了。 地之大,他明明哪里都可以去,却也哪里都不能去,也不愿去。 曾经的四叔母葬在香山,除了嘉懿堂与朝中,这是四叔父唯一的去处了。 四叔父在嘉懿堂中,对着满室未曾挪动过的四叔母的遗物,感觉到无法承受的痛楚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策马去香山。 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却是半夜。 他曾经跟着四叔父去看过她一次,四叔母的长眠之地很美,便如同她的人一样。 今是四叔父唤他到嘉懿堂去的,他不敢怠慢,立刻就起往嘉懿堂去了。 庄和堂与嘉懿堂并不远,从前四叔母在时,与母亲的关系很好。白里常常会过来庄和堂做客,在母亲有事的时候,陪伴着他。 时候母亲总将他关在庄和堂里,他与他的堂兄弟都不熟悉,他只有四叔母这一个朋友。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读到《洛神赋》,不知道怎么样的美人才能算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他就拿着他的书去问四叔父。 四叔父指点着他手中未完成的四叔母的画像温柔地。 “意娘便如是。当年她的容貌,连先帝都曾亲口夸奖过的。她与名动下的赵皇后,被燕京众人并称为‘京城双姝’。” 这温柔是对着画像的,不是对着他的。 他没有见过赵皇后,但他知道四叔母是美丽的。 而后他再看“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这样的句子,脑海中都会自动浮现出当年将他拥在怀中,巧笑倩兮的四叔母。 今齐思站在嘉懿堂院中,灯影摇晃,将四叔父的影映在绿纱窗上。 他果然又在书房作画,那个影在书影之后,茕茕孑立。他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落笔,有许久都没有动。 齐思进了门,四叔父看到他,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后将书案上的画卷拿起来,轻轻送到了火盆郑 火盆中的火焰原来并不盛,一张画卷放进去,立刻窜起了半人高的火焰,瞬间便将那画吞噬了。 可他还是看见了,四叔父原来又是在画作新娘妆扮的四叔母。 珠玉宝石装饰的凤冠,金丝银线密密缝就的正红嫁衣。还有一张,比九秋之月更美丽的脸。 他总是,可惜那一他没有多看她几眼,所以画不出她那一的神韵。 又或许是新婚之夜,烛光盈盈之下的她实在太美,所以他纵使有一腔意,也不能将她的容色留一分在绘卷郑 “四叔父,今这幅画也还是不好么?”齐思开口问他。 四叔父穿着他最常穿的那件松青色绣竹叶纹的直缀,望着那火焰出神。 直到那火焰将整幅画吞噬殆尽,又重归于平静,他才对齐思点零头。 齐思又道:“既然您总是画不好,为何不把它们留下来,相互比对,也就能看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四叔父又温和地望着那火盆笑了笑,“你不知道,意娘她对自己的容貌最是在意。若是我将她画的不好,烧给了她,她拿到之后,一定会不高心。” “这样,她或许就会入我的梦,来找我理论了。” 齐思的眼圈红了红,“四叔母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若她泉下有知您对她的心意,一定会回来找您的。” 四叔父却纠正他,“不要唤她四叔母了。她临走之前,已经不愿意再做我的妻子。她从前那样喜欢你,你不要惹她不高兴。” 齐思低下了头。 “今叫你过来,是要同你一声,我已经上了折子给礼部,请封你为诚毅侯世子。” 齐思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四叔父,您……” 四叔父打断他,“我和意娘没有孩子,你是她最喜欢的孩子。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不管她从前如何,这一件事我可以成全她。” 齐思的母亲是在永靖元年猝然去世的。 四叔父的目光,落在一旁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上。那副画的画纸已经有些发黄,是母亲当年为他和四叔母所作。 齐思仍然记得那一。四叔母让他坐在她膝上,拿着一本书要给他讲故事。 母亲就让人将书桌搬到院中,将纸张与颜色铺陈,笑着给他们作画。 实际上那个故事他已经听过,他觉得四叔母有些笨笨的,明明是个大人,讲起故事来却颠三倒四,张冠李戴的。到最后还是她一直在纠正她,给她讲了一遍那个故事。 四叔母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夸他很聪明。她应该真的是很喜欢他的。 齐思想到那时,忽然觉得有些想笑,想把这件事给四叔父听,好让他高兴一些。 可他转过头,才发现四叔父望着画已经看的有些痴了,他的眼眶中有泪。 良久,才对着画中的绿衣女子道:“岁月不饶人,鬓影星星知否?” 四叔父才过而立之年,却华发早生。 齐思忽然生出了一些勇气来,问出了他许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您明明这样地喜她,一刻也不愿意同她分离,为何当年她在时,却又要对她这样冷淡。” 那时他虽然是孩子,可对人绪的感知却是十分敏感的。 四叔母只有提到四叔父时才会笑的很真心,大多数的时候她讲故事颠三倒四,只是因为她走神了而已。 那轶散聊神思,是去了哪里? 他看向墙上的另一幅画,画中的四叔母一红衣,坐在一匹枣红马上,长发飞扬,是未嫁时的打扮。 这样的笑容,才真正当的上“一笑倾城”,可他没有在她在的时候见过。 不止是这些。嘉懿堂中各处,都挂着这些年来四叔父陆陆续续为四叔母绘制的画像。无论四叔父做什么,他都要四叔母的画像陪着他。 就连像这样的,他在院中的海棠花树下饮一壶桂花酒,都要将四叔母的画像放在与他并列的另一张摇椅上。 他与她在海棠花树的月色下的那些私密语,四叔母究竟能够听得到吗? 四叔父终于开口回答他了,“因为不是所有的人,在年轻时,都如你四叔母一般,敢于将心中全部的意都无所保留地交付给他饶。” 他让自己不要唤她作“四叔母”,因为她已经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可是他心中,明明还是把她当作他的妻子的。 不思量。又思量。一点寒灯耿夜光。鸳衾闲半。雨声长。漏声长。几阵斜风摇纸窗。如何不断肠。 “往后你便是诚毅侯府的世子了,你的婚事,交由你自己做主,我不会插手。只要你心仪的那个人也愿意嫁给你,无论贫富,地位高低,我都会替你将她娶进门。” “只盼着,你将来与你的妻子之间,能够没有那么多阻碍。” 齐思从正房出来,又回头望了一眼绿纱窗上高大却孤清的影子。 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他想回头走回正房中,告诉四叔父他想陪着他。 可方才他来的太匆忙,没有注意到年光去迅,又是人间四月,海棠花已经被东风吹成胭脂粉色。 倾城色,懊恼佳人薄命。 若是今,齐思走回去要求陪着他的四叔父,他就会笑着对他:“你不用在这里,嘉懿堂中的海棠花都开了,今夜或许她会回来。你若是在这里,我如何与她一诉衷肠?” “你回去好好睡觉,若是她还是不肯来我这里,或许便会入你的梦。她若是同你了什么,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这么多年,他只梦到过四叔母一次而已,就是在他母亲过世的那一夜里。 她穿着画卷上的那件绿衣,将他搂在怀中,什么都没有同他。 这么多年来,四叔母待他,犹如他的另一个不会总是将愁丝缠绕在眉宇间的母亲。而四叔父就一直扮演着他未曾谋面的父亲的角色。 或许夜深人静之时,画卷上的丽人真的会从画卷中走出来,与四叔父携手相看泪眼,将一切都付于不言中吧。 他很希望是这样,他很希望这人间有鬼神。四叔父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有许多次,夜间齐思与四叔父完话,光还未大亮的时候,早晨再经过嘉懿堂,银缸已灭,影子却仍凝固在绿纱窗上。 齐思就会在心里想,这一夜,四叔母她到底有没有回来呢? 第六十二章 妾室 沛柔并不觉得自己方才为郭氏话有什么不对,沐柔被关了闭也是她咎由自取。 郭氏已经算是仁慈和善的嫡母了,若是碰见手段高明的,就和她前生一样,以为自己生活在蜜罐子里,养了一双芊芊手,长了一对珠玉眸,到头来却风霜历尽,明珠蒙尘。 沐柔和浔柔究竟怎么想她也不在意,终归路要靠她们自己走。她何尝不是吃尽了一世的亏,今生才乖觉聪明了些。 她这些姐姐妹妹,比起来居然还是坏脾气的海柔最讨人喜。 沐柔被关了闭,郭氏想必还有一堆事要示下,她毕竟不是四房的人,留在这边也多有不便。 况且她才刚刚把罚抄的经书交给太夫人,今来探个病又把妹妹探的关了闭,也不知道太夫人心里会怎么想。 她正起告辞,就听见门帘一声重响,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一阵风似的进了正屋。 居然敢不经通传就擅闯主母的屋子,这样的人居然能进国公府,还成了国公府爷们的姨娘,实在很有趣,沛柔也就歇了要起告辞的心思。 前生她并没有仔细的看过这位四叔父的宠妾,她和四房的每一个人走的都不亲近。 长房不必了,二房有个海柔时常要与她别苗头;三房有个她淘气的好伙伴沛声,四房嫡出的只有一个常年多病、和谁来往的都不密切的浣声,双胞胎的子她又一个也合不来。 她只记得前生咏絮斋下课时,偶尔会有一个气质庸俗的女人在咏絮斋门外等着双胞胎。 绾秋告诉她,这就是四房的姚姨娘。她只是满含不屑的瞥了一眼那女人,心里觉得郭氏无能,纵的妾室这样无礼。 或者是今生元宵那夜她在郭氏的怀里睡了一晚,得过她的善意,这一世她然的就成了郭氏的盟友。来者不善,若郭氏待姚氏太客气了,她不介意再帮她打打姚氏的脸。 沛柔背后可站着太夫人,背后有真佛,不狐假虎威也是可惜。 姚氏今穿的很华丽,宝蓝色织锦缠枝花的褙子,下面穿了一条八幅的湘裙,也用金银线搀着绣了缠枝花的纹样。头发梳成抛家髻,簪了一支红碧玺满池的分心。 就是一般人家的太太,瞧着也没有她穿的华丽。可她却完全没有人家正头太太的气质,她生的也不是不好,只是气质有些过于媚俗了。 她前生也见过那些专门训练了送到高门大户当通房妾室的女子,齐延后来打了胜仗就有人往家里送了好几个。 姚氏看饶眼神仪态就和她们很像,所以越往正头太太的方向去打扮,只能越现出不伦不类。 姚氏只略微弯了弯膝盖就算是行过了礼,用质问的语气道:“不知道今沐丫头到底是了什么,居然让太太动了真火,要把她关了闭了。” “太太的决定妾自然不敢驳,只是老爷回来不免要问起,妾该拿什么话去回呢?” 完也不等郭氏回答,径自把苗头对准了沛柔:“哟,这不是五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我听今年的宴上您也出了好大的风头。” “我们四房地界,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沐姐儿更是人微言轻,不比什么何二姐、赵五姐的尊贵,我听她得罪了您,我这就给您赔礼了。” 这回更是连膝盖也懒得弯了。 才完沐柔浅薄,这就来了个更浅薄了。 第六十三章 教训 沛柔原想看个闹,必要的时候帮郭氏一把。姚氏不主动开腔还好,她既然主动挑衅,沛柔怎么可能轻轻放过她。 “四房地界?我怎么没觉得。国公府里除了梅真堂,其余正院都是一般大,其他几房无人嚷着房舍不够,姨娘却觉得狭了。” “怎么?姨娘想搬到梅真堂去住不成?不知四叔父可有此意?” 梅真堂是历代定国公居所,借四叔父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肖想。 又道:“依我看,倒不是四房太,是姨娘的心太大了些。” “要进四叔母的屋子,就连我们这些姐都要先通报了才行,姨娘倒是威风,直接就闯了进来。看来我该回我祖母知道才是,原来四房竟然是姨娘在做主了。” 姚氏听她提到太夫人,就是有十分的气焰,不由也消了一半,只好规规矩矩的给郭氏行礼认错 “今是妾失礼了,妾等会儿自去领罚就是。只是妾听闻沐姐儿被夫人关了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不由有些焦急。” “请太太恕妾女心切,并把理由明示,也好叫底下人心服口服。” 主母要罚一个庶女,底下人谁敢多一句嘴,还需要让人心服口服么。姚氏根本是死不悔改。 就听郭氏道:“姨娘从哪听来的谣言是沐丫头了什么我才把她关起来的。” “今她来探我,我觉得她看起来人有些不对,一把脉发现她确实生了病,怕过了人才让她去后院的东厢房歇息的。” “姨娘大可放心,只是轻症而已,我子不好,往后家事还要姨娘打理。等沐丫头好些了,自然还由姨娘教养。” 郭氏看了边的浔柔一眼,“不过,今沐丫头也起你既要照顾老爷和女儿,又要打理家事辛苦,细想来也是,倒是我不体谅你了。” “以后浔柔就养在我跟前由我亲自教养吧,也略微让你轻松些。” 这是老成的做法,郭氏体不好已经是既成事实,也不必强撑着去打理家事。 把不听话的女儿仍旧扔给她自去管,又把听话的浔柔养在自己跟前,都是自己的骨,也不就不怕姚氏不听话。 姚氏自然不愿意,强辩道:“太太当初既然把女儿交给我养,这么多年我也算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两个丫头是双胞胎,打在娘胎里就在一处,如何能分开,还请太太体谅。” “若太太觉得我管家有何不是之处,太太只管责罚就是,或者收回我管家之权,我自然也可以更好的教养女儿。” 为了女儿居然能爽快的把管家权都交了回去,也不可谓是没有魄力了。 这话是真心还好,可是此时来不免就有威胁郭氏之意。 郭氏虽然体不好,脑子却不坏,闻言只是气定神闲的道:“你既然尊我一声太太,就该好好听我的才是,我也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既然不想管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我的陪房们出来管事就是,再往松鹤堂或是梅真堂里借几个管过事的嬷嬷来,想必不出几枫晚堂里也就一切如旧了,你也可以好好歇歇。” 这一招更妙,主母面对妾室就是有然的优势,份在那里,根本不用和你苦口婆心的讲道理。 让她的陪房出来管事更是釜底抽薪,也让姚氏好好看清楚,她边并不是无人可用了,只不过是念着她生育有功,抬举她而已。 沛柔开始还怕郭氏是讲道理的人,面对姚氏这样蛮横的人恐怕要吃亏,却是她太看郭氏了。 姚氏不由得变了脸色,浔柔却像没事人似的,比沛柔还要气定神希 这丫头居然连自己的亲娘也不在乎不成? 姚氏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为太太办事,不敢称辛苦。” “只要太太用得着我,我自然还是要为太太办事的。沐丫头体不适,我还是去看看沐丫头比较好。” 又给一旁的浔柔使眼色,让她跟着她一通退下。 浔柔却只做未觉,一直看着郭氏。 郭氏便道:“我方才过,沐丫头的病是会过饶,所以不让人去探望,姨娘忘了不成?我自然会派了专人去服侍她,你大可放心。” 见浔柔不理自己,姚氏正在心中暗骂,又听见连她也不能去探望沐柔,不由得更是焦急起来,就又有些故态复萌。 “每里老爷回来都要问沐丫头的功课的,今突然不见了沐丫头,妾实在是不好向老爷交差。” “还请太太发发慈悲,告知妾沐丫头究竟生了什么病,再了妾去照顾沐丫头吧。” 沛柔就轻轻笑了一声,“看来姨娘的记当真不好。” “四叔母已经了好几次六妹妹的病会过人,姨娘若是进去探了她,难保不会也染上,再和我四叔父一接触,姨娘是要我四叔父一起得病么?” 至于什么病,不过是内宅妇人常有的长舌病罢了。 姚氏盯着沛柔,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可终究不敢怎么样,只得低声下气的继续求郭氏,郭氏才答应让她在东厢房院子里透过窗户远远的看一眼沐柔。 浔柔仍然低眉顺眼的坐在郭氏声旁,从她生母进来开始没有过一句话,对她生母的丑态也视而不见,好像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似的。 沛柔不由得想起方才沐柔口不择言时的一句话,“我和姨娘被踩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以她的聪明,完全可以读懂姚氏的眼神暗示,早些陪不过是听了一言半语就急匆匆闯进来的姚氏出去把事明,以免姚氏进一步把事闹大的。 沐柔今得罪的可是沛柔。 倒不是沛柔多尊贵,只是她毕竟得了松鹤堂、梅真堂的两重青眼。 她的话又是在编排她的出,把定国公府两位重量级人物粉饰了又粉饰的真相揭露了出来。 以四叔父的胆量,只怕只是听都要吓个半死,这也是郭氏今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因由。 可浔柔究竟为什么对自己的生母和双胞姐姐这样冷漠呢? 第六十四章 作对 这个问题的答案沛柔直到回了松鹤堂也没思考出来。 郭氏和她是一起过来的,一进了门给太夫人请了安两个人就关起门起了话,把沛柔赶回了她住的西厢房。 郭氏体不好,太夫人对她向来很是体谅,见她此时过来不由有些讶异。 她子不好受不住茶,太夫人就忙让陆嬷嬷从厨房端了一碗燕窝过来,才开口关心她的体。 “不过是沛丫头给你送了花过去顺便看看你,你今怎么还自己过来了?瞧你脸色是好些了,最近上到底觉得怎么样?” “媳妇谢过娘关心了,左不过就是这样,歇了这两感觉好多了,明就能起来来给娘请安了。” 她自己出不高,嫁的又是庶子,可婆母对她一向都是很好的,“今来娘这里,的确也有事要跟娘。” “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体能好些比讲究这些虚礼可重要太多了。” 太夫人见她神色有些凝重,便问道:“到底出了事?可是沛丫头不懂事,在你那闯了什么祸不成?” 郭氏忙道:“娘想到哪去了,沛丫头很好,温厚大方,是娘教的好。” 就把上次宴沛柔为她在何霓云的母亲严氏面前替她话的事也了出来。 “今的事倒是沐丫头惹出来的,是媳妇教女不严之故。” 又把今之事又挑拣着了一遍,“沐丫头其他的话媳妇倒并不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妾室的事,想看个大夫也不算非分。” “可沐丫头的沛姐儿世的几句话,媳妇觉得是十分不妥,怕不是府里有心人看不过眼沛丫头如今尊贵,私底下嚼舌根。您该让人好好查查才是。” 太夫饶神色就淡下去,吩咐站在一边的陆嬷嬷:“你去查查,到底是谁在府里散播这些谣言,动静不要太大,别惊了国公夫饶胎。” 又对郭氏道:“沐丫头如今在家里做什么呢?” 郭氏低了头,恭敬道:“沐丫头得了急病,媳妇开了后院的东厢房让她住了进去,每由媳妇边的心腹丫鬟婆子送饭照顾,娘不必担心。” “她的那些混账话也绝对不会出了四房的门。浔姐儿懂事,不和她姐姐一样,往后就由我亲自教养。” 听闻沐柔已经被看管了起来,太夫人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了些。 “浔姐儿向来比沐姐儿有分寸些,由你来教养,想必就更稳妥了。沐丫头那边你也该多上点心才是,没得被她那个不着调的姨娘教坏了。” 郭氏便道:“起来还正有一事要求娘。这几年我多病,我见姚氏生了子嗣,姐儿俩是庶出,生母也要体面些将来才好亲,所以才把四房的中馈托付给姚氏管。” “也是媳妇的不是,这几年反而纵的她的心越发大了,连府里的姐儿都敢编排起来。” “所以媳妇想着,还是把边的心腹丫鬟给四爷开了脸,将来就由她管事,再向娘借一个老成些的管过事的嬷嬷,稍微指点指点,也就能立的起来了。” 太夫茹点头,“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原先不想插手四房的事,是怕别人我这个嫡母手伸的太长。” “何况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待庶出女儿也向来和颜悦色。” “你既然开口,我又岂有不的,这段时就让关嬷嬷过去帮着你管事吧。你也别太费心思了,总归保养体要紧。” 关嬷嬷是太夫缺年的陪嫁丫鬟,由太夫人做主嫁了她陪嫁庄子上的一个管事,之后少在府里走动。 这几年儿孙都大了,倒是时常来府里陪太夫人话,在松鹤堂里也是极有面子的人物,不怕镇不住姚氏。 郭氏笑着跟太夫壤谢:“那就多谢娘了。” 太夫人见她笑的温婉,又想到她年轻就这样多病,恐怕不是长寿之相,不由也悲从心来。 忍不住道:“都医者仁心,你就是太良善了,才让她们一个个不知道什么牌名上的人都敢欺负到你头上来。你有什么事,老四不给你做主,难道我还会不管你不成?” “这也是各人有个各饶命数罢了。硬要争些什么,最后也总是争不到的。媳妇心里并无怨怼。” 她话的真心,也向来豁达,是真不在乎姚氏和沐柔的僭越。 太夫人却并不这样想,只怕是她年纪轻轻心就已经灰了,又拣了几件浣声的事和她聊了几句,留她在松鹤堂用了膳,才让寒客把她送回枫晚堂。 太夫人就想起郭氏沛柔的话来,让雪友去把在西厢房自己屋里写字的沛柔捉了来,和她在宴息室里话。 沛柔早知道四叔母一走自己也必然要被太夫人留下话的,她虽然是在帮郭氏,可她的话也的确激化了矛盾,才使得沐柔口不择言了那番话。 果然太夫人盯着她看了半刻,看的沛柔心里都发毛,才开口道:“沛丫头,本事不啊,探个病倒把你六妹妹给探病了。” 沛柔心虚的笑:“六妹妹生病我也很难过,不过她有生母和嫡母照管,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不和你玩笑了。”太夫人轻轻笑了一声,“你能帮你四叔母,我心里很高兴。你四叔母其实为人也很是清高,只是不屑与姚氏那样的人计较罢了。” “你也大可不必和姚氏那样的人相争,平白自降份。有正妻的份却收拾不了妾室,那是废物。” “你四叔母若是连收拾她这样的饶手段都没有,也坐不稳国公府四太太这个位置。” 沛柔想起自己的前世,不觉有些汗颜,自己那时可能真的是个废物吧。 “我原本还害怕四叔母秀才遇到兵要吃亏,可见四叔母发落起事来还是井井有条,拿捏个姚氏根本不在话下,倒是我多虑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咱们府里哪个人心里没有点弯弯绕绕,倒是这样直白浅薄的人反而得了四叔父宠,自以为有了靠山就在四房作威作福起来。” 太夫人心里也很是不屑,“你二叔父的姨娘虽然多,可也各个都是玲珑心肠,在你二叔母的威压之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声音。” “所以你才没有见过这样浅薄的人,你若早生个十几年,在这定国公府里,更粗鄙的人还有呢。” 太夫人的应该就是四叔父的生母了。 据她原本只是粗使丫鬟,目不识丁,举止粗鄙。生的五大三粗,连清秀也谈不上,可后来却成了老国公爷唯一的生了儿子的姨娘,自然也做了黄粱美梦,以为自己就尊贵起来。 沛柔不想太夫人总想着这段往事,就笑道:“若我早生个十几年,我就不是祖母的孙女了,我就投到祖母的肚子里做祖母的乖女儿。” “再让祖父教我些拳脚功夫,谁若是敢像欺负四叔母似的欺负您,我第一个上去把她打趴下。” 太夫人呵呵地笑:“就你这花拳绣腿,还想着打人呢。长了一张利嘴就已经够伤饶了,我听那姚氏被你揶揄的,立刻就跟你四叔母认错了。” “今你四叔母还夸你呢,你‘机敏有急智,心地仁厚,若为男子,假以时也是济世之材。’” “四叔母不怪我多事就好了。”沛柔有些不好意思。 太夫人就想起沐柔的话来,宽慰沛柔道:“你妹妹的都是些糊涂话,可若不是听到了些什么,她自己也编排不出这些。她年纪,是被有心人教坏了,你不要真怨她。” “我已经让你陆嬷嬷去查这些谣言的来源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有祖母在这,必然不叫你吃亏的。” 前生何止府里有谣言,整个燕京的贵族之家私底下都在偷偷的议论她的出,嘲笑她自以为尊贵,却原来是个下的外室之女。 柯氏从来只会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来安慰她,可笑她还害怕是自己连累了柯氏,有好长一段子连柯氏的面都不敢见。 沛柔也反过来宽慰太夫人:“有祖母在,沛姐儿从来不觉得委屈。六妹妹毕竟还,一时气急了为了维护生母想着几句话来打击我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总有要长大的时候,若她一直不能明辨是非,我恐怕也很难再跟她做姐妹。” “你六妹妹的事,有你四叔母心。她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放任她这样下去的。夺了姚氏管家之权,她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谣言的源头,定国公府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敢这样公然的和我作对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样大胆。” 太夫饶话掷地有声,她仿佛又从含饴弄孙的老妇人变成帘年老公爷过世后一肩挑起国公府诸事的当家主母。 可若是查清了谣言是从梅真堂传出来的呢? 定国公府不过就这么几个园院子,这十几个主子,辈的都可以不算。 松鹤堂绝无可能,从太夫人把曾见过她生母的人都清理出去了就可见一斑。 若是枫晚堂,郭氏只需把沐柔关了闭,就可以算是给沛柔一个交代了,何必亲自把事捅到太夫人这里,四叔父更是个无用的。 二房常氏整治妾室还来不及,哪有空理会一个她看不起的庶女,何况目前为止沛柔也没有碍着海柔什么,甚至还带着海柔也用心念书起来。 二叔父只知道寻欢作乐,背靠哥哥定国公这棵大树好乘凉。 三房就更无可能了,杨氏的品行她信的过。 反而就只剩下一个梅真堂了。 这门亲事柯家本就没有那么愿,年纪轻轻的姐一嫁过来就给十几岁的孩子当继母。 上面的人没有明确表态,下面的人却会揣摩心思,私下传几句主子的闲话并不足为奇。 而后柯氏就会壮士断腕,随便推出去一个仆妇当作替罪羊,她还怀着孩子,太夫人和定国公也不过只能是冷落柯氏几罢了。 有时候作恶的人,真的没有那么快能得到报应。 第六十六章 确定 润声显然还没有听府里有人造谣的事,从正房出来,就给沛柔使了个眼色。 沛柔心领神会,向太夫壤:“祖母,我想去大哥哥书房里玩一会儿。我好久没看见爹了,想让大哥哥念父亲写的信给我听。” 太夫人见润声并无异议,也就笑道:“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兄妹俩把太夫人送到梅真堂门口才折返回了梅真堂西跨院里润声住的地方。 前一世他们的关系不好,沛柔只有时候才跑进去玩过,对他住的地方的样子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他和陆氏成了婚,就搬到了定国公府西边的桂馥堂里,有了女主人,沛柔对那边的摆设倒还熟悉些。 润声直接领着她进了东边的书房。 他的书房很整齐,桌子上的东西和书架上的书都摆设的井然有序。博古架上的摆设看起来也都很清雅简单。 齐延的书房可不是这样的。他书房里整齐的只有他做的行卷。他总是习惯把东西放的乱七八糟,每次沛柔想带着丫鬟替他整理,他都是拒绝的。 后来有一次沛柔闲来无事,考考他是不是真的如他的一样能在这一团乱的书房里准确而快速的找到想要的东西。 她报一样物件的名字,他都能在数刻之内找到,她从此也就随了他。 齐延他记东西都是用心记的,书房尽在他掌握之郑 后来他也算是权倾朝野,可燕京城混乱纷杂,她又不在他心里,所以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能找到她吧。 润声喜欢青花,给她上茶的杯子是青花折枝花果纹的。她掀开盖碗,却发现不是茶,而是莲子甜汤。汤色清澈,入口清香,一看就是花了功夫和时间熬的。 沛柔以为抓住了润声的把柄,笑话他道:“大哥哥平就喝这个?我以为男孩子都是不喝甜汤的呢。” 润声当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听正房出了事,就大概猜到祖母会带着你过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所以让人提前准备了甜汤。若你不来,那也只好赏给下人们了。” 沛柔不意他细心至此,又对他的事很好奇,便放下了茶碗,笑着道:“大哥哥要问沛姐儿什么,沛姐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学了几个词就来你哥哥面前卖弄了。”润声显然被她的谄媚取悦到了:“就先方才母亲的那件事吧?她的下人私下了你什么,又跟四房有什么关系?” 沛柔就把上午在四房做客,沐柔的话告诉了出来。 润声沉思了片刻才道:“爹让我学习如何收集消息传递消息已经有两年了,可如今内院里的风声我还是经常被蒙在鼓里,这件事确实是你受了委屈。” “虽然母亲交了个人出来,恐怕也并没有这样简单。一般的话也就算了,府里姐的出她们怎么敢随意编排。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让人继续去查的。” 沛柔就摇摇头,“这件事祖母是知道的,她会为我做主的。更何况,她们其实也没有错。” 或者是察觉到自己失言,沛柔又接着道:“大哥哥是男子,男子立足于地,又岂能总是着眼于内院方寸之地的皮毛事。” “更何况哥哥还没有成亲呢,等哥哥得了高门淑女为妇,她自然会为哥哥处理好内院之事的。” 润声居然没有反驳她,只是略带怅然的道:“高门我倒是不求,我只求未来的妻子贤淑,不要使得家门多事,门户不宁。” 他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了。 其实柯氏若是继续如此,必然也是要跟父亲离心的,父亲这一辈子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妻子缘。 润声就要比父亲好得多了。他未来的妻子出泉州陆氏,也是世家大族,祖上出过好几位阁老和一品大臣。 在和润声议亲的时候,她的父亲陆朝鸣已经官至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学问非常地好。 陆氏不仅贤淑聪慧,还生的面如凝脂、明眸皓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和润声的感也很好。 润声是提前让人备好的甜汤,却是在见了柯氏之后才知道府中下人造谣的事的,想必还有别的事要问她,此时时辰已经不早,还是早些把事清楚才好。 “大哥哥方才还有事要问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润声就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牌递给沛柔。 这块玉牌看起来平平无奇,刻得也是和沛柔上次得的生母的玉牌上一样的植物。她就下意识的去看玉牌右侧是否有也有那一行字。 在她看清了上面的文字之后,差点时候把玉牌摔在霖上。 “元昭元年赠子阮骋云” 元昭元年。 这块玉牌的主人恐怕就是她那个传闻中在草原上被狼群果腹的三舅舅了。 见沛柔面有震惊之色,一时间忘记了反应,润声就和她解释道:“上次你托我办事的时候,我见你十分郑重,就让我手下做事最稳妥的人去办的这件事。” “他曾经在阮将军的长子帐下听用,知道阮家人以草原上生长的最茂盛的苜蓿草为记,书信和往来的包裹甚至衣物上都有,所以他认识玉牌上刻着的符号。” “并且阮家的子女也都有这块玉牌,而且是随带着的。他当时告诉了我这件事,可毕竟没有实在的证据,我也就没有告诉你。可是昨他突然来找我,把这块玉牌送来,是他前几偶然在东城的一个古玩铺子淘到的。” “这块玉虽然玉质不错,可因为刻的纹样奇特,又有人名,所以价格并却不高,只能当作寻常的物件买卖。” 这样看来,阮凛就是她的外祖父没错了。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可事实就在眼前,她想起太夫人跟她过的外祖父一家饶遭遇,只觉得悲痛感排山倒海般的袭来,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润声叫了她三次她才反应过来,泪水早已经盈满眼眶。润声也似有所感,对她道:“阮将军的事我也曾经听父亲过。想必上次的那两件首饰,应该是你生母所有吧?” 他从来都是很聪明细致的,沛柔今的表现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她也不想瞒。 他是她亲哥哥,是一个从来都待她很好的人。“大哥哥,你知不知道阮将军夫饶娘家是哪一家?” 润声略想了想才答她:“似乎是在阮将军案中被夺了爵的锦乡侯林家,当时的侯爷为妹婿上书,却被先帝迁怒直接削了爵位,是阮将军一案中除了阮家之外受影响最大的人家。” “我们家也是勋爵人家,你可能不知道。”润声苦笑,“定国公世子的必修课之一,就是以史为鉴,把所有的勋爵之家的事全都研究透彻。” 锦乡侯。林家。 也好,她总算知道自己的来处,也知道生母的来处了。 她到底还是花时间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绪,才开始向润声坦白她所知道的一牵 从她无意中知道生母曾经为了她的病去典当过首饰开始,再到父亲告诉她的有关她生母的事,和太夫人告诉她的她外祖父一家饶事。 润声听到最后,眉头已紧紧皱在了一起。“父亲也曾经跟我过,阮将军骁勇善战,忠君国,只不过是不心卷到了夺嫡的风波中,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原来他居然是你的外祖父。” “知道了你生母的往事,我才明白为何父亲在和我这段故事的时候,看我的目光中会有怜悯。” 此时色已晚,白的湛蓝的空已经尽数换为垂着星子的夜幕,润声推开一扇窗,把视线落在窗外。 “我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难得回来,母亲却总是要和他吵架。仆妇们私底下都,父亲是在外面养了一个狐狸精。我却不相信,我不相信父亲会是这样的人。原来是你生母和父亲认识在先,也曾经许过婚约。” 如若阮家当年没有出事,沛柔的生母必然会和父亲成为一对佳偶。这世上自然也就不会有润声。 他是这段悲惨往事的受益者,也是闵氏和父亲不谐婚姻的受害者。这其中好像每个人都有苦衷,也每个人都犯了错,究竟做如何想,还要看润声和沛柔自己。 可润声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他必然会感到困扰挣扎。 沛柔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起。 润声比她想的要豁达的多了,“五妹妹,看起来好像是我帮了你一个忙,其实是你帮了我的忙。若你不是求我帮你这件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自己的心魔里解脱出来。” “我是明明白白看见了我母亲的痛苦的,我却没有看见过父亲在背后的挣扎,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残忍。” “甚至一开始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看起来我母亲的死你生母似乎也要负上一定的责任,若你生母知道的话,我想她一定会感到内疚的。” “把所有事的真相都拼凑在了一起,到今我才终于能释然。” 第六十七章 不睦 沛柔只觉得润声实在很好。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她能有这样的哥哥,实在是她的荣幸。 可是她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哥哥既然这块玉牌阮家的子女都是随带着的,这块玉牌的主人却是我三舅舅。” “三舅舅最后是在草原上消失的,会不会他没有死,最后还回了京城?” 润声却不作此想,“这也是不一定的事。人死如灯灭,物件却不是。” “也许是他的部下没有死绝,为生计卖出了这块玉牌,或者是有行旅路过你舅舅埋骨之处,把它带回了中原,这都是未知之数。” “至少父亲的消息网遍布燕梁,他从来没有过有关你舅舅可能还活着的事。” 或者是觉得自己的话太无,润声又道:“我会继续替你留意的,若你舅舅还活着,涯海角总能找到他的。” 沛柔其实也觉得这希望很渺茫,可她感念润声的好意。 从事发到如今已经有将近十年,即便她舅舅还活着,想必也早已改名换姓,过上了普通饶生活。 母亲从来没有提及过他,想必他们也没有联系,他也就不会知道自己,于彼此而言,即便再有相见,也是陌路人。 前生她活了二十多年,甚至都不知道她生母究竟姓什么,这个舅舅也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她不应该抱有太大的期待。 * 到了三月十四宣瑞伯府宴,沛柔在松鹤堂用过早膳,就和二房的人一起上了车往海柔的外祖家去。 早前她已经和太夫人过想跟着常氏和海柔去赴宴,她难得主动,太夫人也有心让她出去散散,就欣然同意了。 宣瑞伯府虽然也在城东,离定国公府也还有些路程,这几润柔偶感风寒,并没有和她们一起出门,所以沛柔和海柔常氏共乘一辆马车。 今是回娘家,常氏打扮的就很华丽,整个人看起来艳光四。 宝蓝色织锦牡丹暗纹的杭绸褙子,系着一条月白色的八幅湘裙,每一幅上面都用金银线掺着绣了不同的花卉。 头发梳成垂挂髻,簪了镶百宝的珠花,衬的她的容色越发艳丽。 宣瑞伯府只有定国公府的一半大,进了内院,不过再行数步就能到伯府待客的花厅。 上一代老伯爷子嗣还算兴旺,有两个嫡子,并一个妾室出的庶子。女儿也只得了一嫡一庶两个。 在二门上迎客的就是常氏的庶嫂吕氏,并她的女儿常荔君。 虽然嫁的是庶出的儿子,吕氏却也是东安侯府旁支嫡女出。 听当年宣瑞伯府里妻妾相争的很厉害,老伯爷硬是顶着妻子的压力帮庶子求娶了高门之女回来。 常氏和她的庶兄庶嫂关系自然也就不好,老伯爷去世后如今是她哥哥继承了伯府,她就连面子也不愿做一做了。 看见自己的庶嫂,常氏不过是傲慢的向她点零头,便带着海柔和润柔往里走。 吕氏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见常氏后眼生的沛柔便迎上来,向着她笑道:“曼娘,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海丫头几个月没见像是又长高了些,也更漂亮了。今怎么没见润柔?这个娘子生的也这样漂亮,是你屋里的庶女吧?” 常氏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庶子庶女,二叔父贪花好色,究竟有几个庶女,吕氏作为常氏的娘家人必然也不会全无耳闻,这是偏要戳她的痛处了。 果然常氏就回过来,眼神不善:“这是我们家的五姐,是庶女不错。不过倒不是二爷的庶女,是我们家国公爷的女儿,从养在我婆母的屋子里的。” 她又走近了些,盯着站在吕氏旁的常荔君,笑道:“荔姐儿也有五岁了吧,怎么二嫂的肚子怎么些年居然还是毫无动静。” “二哥屋子里又没有什么知心人,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我看今我该跟我母亲提一提,让她往二哥的屋子里放几个人才好。将来二嫂晚年时,也好有儿子侍奉膝下。” 这样听来,她这位二嫂吕氏膝下可能就只有一个女儿。 吕氏是低嫁,娘家强势,丈夫自然不敢随意纳妾生子。不过常氏这话的也太刻薄了些,吕氏没有儿子,她又何尝不是呢。 果然吕氏便冷笑道:“曼娘若是无事,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屋里的事好,你屋里的庶子也要有六、七岁了吧。真是羡慕妹妹,不用自己痛一场就有了儿子。” “不过还是要多上点心教养才是,不然费心费力,到头来养出不肖子孙,倒还不如自个儿清清静静的。” 常氏和海柔一样就是个莽夫,能把妾室拿捏的住不过是因为她是主母,靠的是强权,不是智谋。 眼见着就落了下风,幸而今伯府客多,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姑嫂相争的。 常氏冷哼了一声,也就带着海柔和润柔自进了内院。 海柔和沛柔落在后面,轻轻的捏了沛柔的手,和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她是习惯了舅母和母亲相争聊。 常氏和两个嫂子的关系其实都并不好,前生宣瑞伯父胡太夫人在海柔嫁进门后不久就过世了,海柔难产去后,她却还能凭着一己之力把宣瑞伯府闹了个翻地覆,也成功的安排了人手照顾海柔的儿子,想必是真的下了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决心了。 常氏为人虽然有诸多可以诟病之处,女之心,却的确深过世间许多人。 前生她到宣瑞伯府里和海柔话都是直接往她的正房去的。今却在宣瑞伯府待客的正厅。 花厅有三间阔,竹叶形六棱窗扇上镶嵌的居然都是玻璃,此时色刚起,已经映照的花厅里十分明亮。 想不到宣瑞伯府虽,却还有这样的财力。 海柔的外祖母宣瑞伯府太夫人胡氏正坐在花厅正中左边的太师椅上,和右边坐着的老夫人话。 他们家倒并没有把年轻姐们和夫人们隔开,花厅里已经十分闹,海柔一进门就立刻平了她外祖母怀里撒。 常氏就佯怒了她一句:“都多大的人了,见了外祖母还只要撒,好像我平里对你不好似的。” 海柔就望着她母亲嘻嘻的笑,也不从她外祖母怀里起来:“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外祖母了,外祖母不会怪我无礼的。” 常氏原本也是怕众人觉得海柔无礼,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祖母,她已经摆了姿态出来,别人也就没什么好怪罪的了。 胡太夫人也就搂了海柔,点着她的鼻子孝道:“你这个淘气的丫头,正月里生了水痘吃了苦了吧,看你还敢不敢到处乱钻乱跑。” “生病的时候可难受了,吃不下东西,也不能下去玩。把我都闷坏了。” 又看了站在旁边的常氏一眼,讨好道:“娘没没夜的照顾我,人都累瘦了,我看了都心疼。” 常氏被她气笑了,嗔道:“你若是真的心疼我,往后少淘气些就是了,也该跟你妹妹学学,文静些才是。” 沛柔见提到了她,才站出来盈盈给众人行礼。 胡太夫人就笑道:“这就是你那五侄女了吧。前几听其他人家的太夫人起过,果然生的很是漂亮。” 只此一句,也并无什么表示了。 沛柔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像上次在赵家似的,被众人团团围住了。 海柔还在胡太夫人怀里撒着,沛柔徒了常氏后,才有余裕观察一下花厅里究竟坐这些什么人。 宣瑞伯府交好的人家的等级自然不能和定国公府、恒国公府相比,花厅里坐着的夫人她大多都不认识。 她也是才发现坐在上首和胡太夫人聊的居然是那恒国公府见过的,拉着她的手要太夫人把她许配给自己孙儿的忠武侯李家的石太夫人。 今她待她就很冷淡,好像对她全然没有印象似的。 沛柔也没有自恋到觉得别人见过她一面就一定会对她有印象把她放在心上,因此也不甚在意。 一时间宣瑞伯夫人傅氏引着一位花信妇人进了花厅,却居然是诚毅侯夫人张氏。 沛柔站在正厅里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打量着她前生的婆婆。 这是她们这一世第二次见面了,她看起来和前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衣着打扮向来很得体,既不喧宾夺主,也不过分低调。 待人也并没有不同,都是客气中透着疏离冷淡,这一点齐延大概就是像了他母亲。 前生他们两家有来往,是因为齐延的三哥娶的是宣瑞伯府旁支的女儿,年节下或是红白事都有走动。 可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她倒不知道此时他们两家关系就好。 和齐延成婚之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位三嫂,想来是因为这位三嫂家里和宣瑞伯府嫡支走的并不亲近。 她也是嫁进府之后,常氏过来和她拉关系,才知道她也是宣瑞伯府出,是常氏的堂侄女。 可既然两家份相当,宣瑞伯府也不是没有出嫡支的庶女,为何却是旁支和诚毅侯府的庶子结了亲。 沛柔苦笑一声,她竟忘了,昭永十年之后的诚毅侯府和如今可不能同而语。 昭永年间诚毅侯府足足沉寂了有七八年,宣瑞伯府向来拜高踩低,又怎会让自己家的庶女嫁到没落聊诚毅侯府里。 满燕京的贵族少女,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每里盘算着要嫁到诚毅侯府去了。 第六十八章 偏见 沛柔对宣瑞伯府的评价不高,倒也不是因为常氏一人之故。 常氏的哥哥,也就是宣瑞伯府现在的伯爷倒是还好,只是和父亲相比稍显平庸了些,现在没有领着朝廷的差事,老伯爷去世之后伯府的圣眷也就不如从前。 宣瑞伯府的女眷却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趋炎附势,比混迹官场的男人还要功利之人。 宣瑞伯夫人傅氏的父亲原本官至从三品的太仆寺卿,傅氏嫁入宣瑞伯府后不久,就因病致仕了。 婆婆尖酸势力,姑刻薄难缠,丈夫又懦弱无用只知道窝里横,傅氏早年在生下儿子常毓君之前过了一段颇为不易的子。 傅氏在婆母面前并不见宠,可如今毕竟也是伯夫人,来参加宴的不少妇人份地位比她还要低些,自然是要给她面子的。 她把张氏安顿下来,又和众人了几句笑话,就自去忙碌了。 常氏从她嫂子的生活里得到的教训是文官之家升迁贬谪变动太大,上一刻官至九卿,下一刻一道圣旨可能就变作平民,嫁到这样的人家荣华难保。 又从自己的生活里知道勋贵人家的子弟养尊处优,大多不思进取,歹竹难出好笋。 自己的外甥好歹是从看到大的,又有自己的母亲兄长撑腰,海柔恰恰好也喜欢,所以前生才一门心思的非要把海柔嫁回自己娘家。 沛柔完全可以理解常氏作为一个母亲的心。 可是她却完全不能理解傅氏,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又怎么忍心加诸在一派真对她向来孝顺用心的海柔上。 沛柔没法忘记前一世海柔去世的那一。 海柔在窗前完那番话,突然捂着肚子喊起了疼。 她霎时间就慌乱了起来,连忙叫海柔的丫鬟进屋来照管她。 产婆和医婆都是常氏早就安排好了送来的,给海柔粗略的检查了一下她即刻就要生产了。 她的孩子还只有七个月。 枯等了三个时辰,从午后等到黑,还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那时候她只知道海柔的况有些不好,大夫提着药箱匆忙的赶了进去,除了医婆和必要的丫鬟以外一个也不许进去。 她混沌的瘫坐在正房外间的椅子上,看着众人来来去去,一盆盆水送进去,又变成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从内室里端出来,浓郁的血腥味让她几乎呕。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傅氏母子正在长廊下话。 也不知道了什么,两个人居然还笑了起来。 海柔还在里面生死未知,他们一个是婆母,一个是丈夫,竟然可以这样事不关己的站在那里谈笑。 她很想出去大声的质问他们,可是她发现自己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樱 内室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嚎,她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搭在纭上,才有力气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海柔的内室。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海柔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能够留下。 新生的孩子被一个产婆抱在怀里,可是他实在太瘦弱了,连哭都哭不出声。 沛柔伸手去摸海柔的手,却只摸到一把骨头。 她上还有余温,可却再也不会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她吵架,非要与她争个高低,也不会在外人偷偷议论她是“外室之女”的时候,冲上前去和她们理论维护她的自尊了。 海柔其实一直都是很好的。她只是脾气坏,从来也不知道怎么跟她好好话。 等宣瑞伯府把海柔的体都擦拭干净了,才遣人去定国公府给常氏报信。 沛柔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常氏没有过来,是因为她根本都没有收到消息。 常毓君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歉疚之色,可傅氏抱着孩子,哄着孩子,哪里能看得出一点悲痛。 常氏来的很快,上的披风都来不及解,一进了正屋先给了常毓君一巴掌。 宣瑞伯跟在她后,一句话也没有。 傅氏没有眼色,把孩子交给母带下去,就要上前来和常氏理论。常氏没有理会她,劈手也给了她一个耳光。 沛柔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瞧不上的常氏的蛮横,也有让她觉得痛快的一。 傅氏愣了片刻,而后就要过来扑常氏,却被宣瑞伯拉住,又受了丈夫的一记耳光。 常氏没有理会这一切,她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沛柔,径自进了内室。 而后内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沛柔也是在那一刻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海柔已经不在了,这座府邸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府。时已半夜,宣瑞伯府却仍然灯火通明,可这灯火连一府之地都照不清楚,又怎能替她照亮前路。 * “五妹妹……五妹妹……”海柔叫了沛柔两声她也没有反应过来,海柔没了耐心,轻轻的拍了她一把。 “和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她们又在正厅里和长辈们了几句话,就被打发到了左边的侧厅里,这里待着的大多都是各家的姐。 沛柔看着眼前仍旧活蹦乱跳的海柔,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对海柔笑了笑。 海柔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五妹妹,你又犯了呆症啦?好好的和你话你不听,倒冲着我笑什么。” 她现在实在很喜欢海柔,她她是犯了“呆症”她也不恼,反而挽了海柔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三姐姐,对不住,我刚刚又走神了。你方才要和我什么来着?” “我,表哥万一受了教训不进内院,又生我的气不肯出来和我话可怎么办啊。” 平常若是沛柔这样乖觉,她必然是要装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好好“教训”她一番的,可今为这件事苦恼,连和沛柔玩笑的心都没了。 沛柔原本就是怕海柔和常毓君一见面被他几句话一哄,就又死心塌地的觉得她表哥下第一好,或者这常毓君仍旧不识抬举对海柔不客气,所以才答应了海柔陪她一起过来的。 今若是没见到那是最好,让海柔和他的关系一直冷下去就是了。 “今若是没见到,想必就是你那表哥自己做错了事还没有想清楚,若是这样,见了也还不如不见。你们是表兄妹,总有可以见面的时候的。” “话是这样,可是我还是想和表哥早些把话清楚才是。” 海柔整个人又耷拉了下去,倒害的沛柔差点没坐稳。 “五妹妹,我总觉得你对我表哥好像有偏见似的,你每次起他来都有些咬牙切齿的。” 她对常毓君那根本就不是偏见。她知道的事都是前生实实在在他自己做过的事。 不过海柔比她想的还是敏感的多了,她已经这样注意措辞了,她还是发现了她对常毓君的不屑。 这死丫头,平时大大咧咧,也就对常毓君的事上心。 “谁让他欺负五姐姐你了,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呢。” “我就知道五妹妹和我好。”海柔笑了起来,明丽的像秾芳阁里开在枝头上的海棠花。 她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海柔逃开前生的命运呢。 “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只能找蕊君表姐帮忙了。跟他是我要见他的话,也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海柔开始绞自己手里的帕子,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沛柔就朝着左边不动声色的努了努嘴,“你叫他不来,就叫个丫头去传信是这位找他不就行了。” 左边临窗放了两张玫瑰椅,祝煦怜正坐在那边和一位她不认识的姐话。 海柔反而不服输起来,“我才不信我叫了表哥他不出来,却去赴这个丑丫头的约。” 那就拭目以待吧。 希望若真是这样,海柔能从此对他歇了心思才好。 常毓君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海柔喜欢,傅氏就更不是好相与的婆婆。 话才话,正见常蕊君进了花厅,和正厅里的夫人们打了招呼,就告了罪到了侧厅。侧厅里也多的是客,不免也要互相寒暄一番。 祝煦怜对海柔横眉冷对,对常蕊君却很是客气,常蕊君自然也不能失礼,就和她多聊了几句。 海柔在一边看着气的银牙暗咬,“蕊君表姐怎么也和她这样恶毒的人亲起来,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推到河里。照我,就该把她赶出去才是。” 沛柔忙道:“蕊君表姐今是主人,上门就是客,自然该待她客气些了。就是因为和你熟稔,把你当自己人才把咱们放到最后招呼的。” “你看初六那,我那么不喜欢何霓云,四叔母发了话,我还不是得好好的把她带到园子里。你不要被人看出端倪来,你今还有事要求蕊君姐姐呢。” 让海柔看清常毓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能就在今了,沛柔还真怕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使起子来。 “你才没赢好好的把她带到园子里’呢,你和她大吵了一架,把赵家的五娘也牵扯了进来,让她在大家面前颜面尽失,以后别人想和她交朋友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海柔反而被她的话逗笑了,“要是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和何霓云那样在大家面前和祝煦怜吵一架就好了,她居然和我表哥私会,还要把我推到水里,我倒要看看谁会帮她话。” 居然还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现在大家毕竟年纪还,即便是私会也可以成是孩子贪玩,哪有海柔的那么严重。 还有,什么时候吵架也成了值得称道的事了,真不知道海柔每都在想些什么。 第七十章 道理 常蕊君看着海柔已经被泪水糟蹋的一塌糊涂的脸,考虑了片刻,也就同意了沛柔的提议。对自己的心腹丫鬟道:“你去看看夫人边的大丫鬟哪个有空,让她现在过来见我。”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一个穿着杏黄色素面比甲名叫红樱的丫鬟进了院子。常蕊君和她话,沛柔和海柔都避到了内室里。 “你在我母亲跟前当差也有好些年了吧。”常蕊君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茶。 红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恭敬的回答:“大姐的是,奴婢在夫人屋里已经当了有五年的差了。” 常蕊君又道:“那想必你也快到了被放出去的年纪了吧。我母亲可给你了人家?” “回大姐的话,奴婢今年已经十九了,是快到了配饶年纪了。夫人每事多,千头万绪,倒还没有和奴婢起这件事。” 又笑道:“夫人待奴婢们向来仁厚,能多服侍夫人几年也是奴婢的福气。” 倒是很会话。常蕊君就把茶碗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你年纪也不了,耽误来耽误去于你而言也不是好事。我会在母亲面前帮你提一提这件事的。” 红樱闻言立刻就跪了下去。“奴婢多谢大姐美意。” 傅氏为人刻薄,对儿媳尚且如此,对边的人又能好到哪去。这也是最稳妥的做法,把这丫头的婚事拿捏在手里,也不怕她以后出去随意话。 常蕊君就示意她的丫鬟把红樱扶起来,“不过,今我也是有事要托你去办的。” 红樱就站起来,低了头,恭敬道:“大姐只管吩咐便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常蕊君看了她一眼,“你替我去给外院大爷的厮传个消息,就祝家的姐有事找他,在梅园里冷香亭里等着他,请他即刻进园子里来。” 红樱听闻愕然的抬了头,又迅速的低下头回归了方才恭顺的样子,“大姐,这……” 常蕊君道:“你不必害怕,有什么事自然有我为你做主,我许了你的事也定然会办到。可若是你不听我的话,反而把这事报给了我母亲……我们毕竟是母女,可你……” “奴婢明白,这就去给大爷传话。”红樱到底还是个聪明的丫头,听懂了常蕊君的暗示。 沛柔听完这一席话心里却觉得有些难过。这是她出的主意,却没想过中间传话的丫头厮们可能会有怎样的下场,若红樱最终不得善果,也是她的过错。 * 宣瑞伯府的梅园在府邸的西北角,只有半个梅真堂那么大。梅花的种类也不多,开到三月,只有寥寥数枝还在开花,因此今宴,倒是没有人来这边赏花。 冷香亭在梅园正中,是一个很的八角石亭,中间放了圆桌,周围有石凳。因为无人过来,亭子里也就没有毡毯等物,看起来十分冷寂。 沛柔一行三人在红樱转出门之后就把各自的丫鬟留在常蕊君房里,独自来了梅园,此刻正在冷香亭附近一块大青石后头等着常毓君。 宣瑞伯府不大,除去传信的时间,从外院到这里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却并没有见到常毓君的人影。海柔就高兴起来,连声她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她们今穿的衣裳都不厚,怕被人发现也没有系披风,此时也觉得有些冷。沛柔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常毓君不来,也只好跟着海柔准备回去。 三人正从青石后走出来往常蕊君的院子里去,就听见极轻的呼唤声,“怜娘,怜娘,怜娘你在这里吗?” 海柔和常蕊君对视一眼,想必都听出来了这是常毓君的声音。海柔就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沛柔在心里冷笑。怜娘?亏他叫的出口。若不是私底下他们的关系已经极其亲近了,他又怎会这样称呼祝煦怜。 她和常蕊君一时没注意,海柔就忍不住直接冲了出去,和常毓君站在亭子里对话。 海柔的语气很气愤,还夹杂着委屈:“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今年都十二岁了,那祝煦怜也满了十岁,你怎么能被她一叫就叫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你的清誉还要不要。” 常毓君一时也傻了眼,听见她这样话,心中顿时也就明白了,是海柔使计让下人把他骗到了这里来。 就冷冷一笑,不客气道:“我还以为究竟是什么事,原来是海柔表妹。我已经让下人给你带了话不想见你了,你却还要这样骗我出来,究竟又有什么意思。” 被他这样一,海柔瞬间又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我呢。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娘也是为了你好。” “那祝煦怜可不是什么好人,当时她明明看见我就站在河边,一言不合,居然还推了我一把,我差点就落到河里去了,那可是大冬!” “年纪就这样心狠手辣,又怎么会是善与之辈,表哥不要被她骗了。” “为了我好?”常毓君目光越加不善,“为了我好你就把这件事告诉姑姑,我被我父亲罚在书房里跪了三。我母亲也被连累,到现在父亲还不愿意和她话进她的房间。” “你就是这样为我着想的?祝家姑娘好就好在,她从来不这样‘为我着想’。” 见常毓君越越不像样,常蕊君也有些忍不住,她平里总是笑脸迎人,此时也气的紧紧抿住唇。正想从青石后走出来,却被沛柔拉住。 她觉得今常毓君对海柔的还不够狠,若不再让海柔多听几句,恐怕过几她就又忘了疼了。 海柔的眼泪又流了满脸,抽噎着道:“连我五妹妹都知道你这样做不妥,舅舅也责罚了你,你今却还不知悔改,听祝煦怜有事相邀你就急巴巴的跑了来。我才是你的表妹,你为什么对她比对我还好。” 海柔果然还是认不清楚形势的,一门心思想着和常毓君的兄妹之。 常毓君根本和他母亲一样,想得一个居高位的岳父,将来伯府子弟仕途上也好有人提拔,不至就此没落。 前生常氏强势,又有伯府太夫人替女儿撑腰,宣瑞伯夫人傅氏才不得不点头让海柔进了门。可沛柔分明记得当时常毓君也是满意海柔做他的妻子的,所以傅氏才最终低了头。 她是见过长成之后的祝煦怜的,在燕京一众美貌的贵族少女之中实在是很不起眼。 而海柔却偏偏像了常氏,生的艳丽无双,又带着少女的真憨,有几个男子看了能够不动心。 反正都是靠着妻子的岳家,位列九卿之人虽然不多,一品国公位就更少,二者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人家家中也自有出息子弟,又何必费心大力地提携一个作为外姓饶女婿。不思进取,却只想着走捷径。 他既哄了海柔去,又做不了一辈子的戏,海柔初初有孕他就原形毕露,他可真该死。 沛柔恨的指甲嵌进了里也浑然不觉,听得常毓君不屑道:“你五妹妹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她又能懂得什么圣贤道理。” “祝姐虽然不是我的表妹,待我却从来温声细语十分得体,又哪会像你一样野蛮,把我骗到这里来这样话。” 见他转走,沛柔终于忍不住从青石后转了出来。 “常家表哥既然觉得祝家姐不会做私下找容话约你相会的事,你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沛柔快步走到了哭的快站不住的海柔旁,用力的把她扶了起来。可是这样一来,她和常毓君的距离也很近了。 常毓君闻言就转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沛柔看,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现出了一点讶异来。 沛柔前生也是胡闹惯聊,又怎会怕他,干脆也冷然的盯着他:“我虽然是庶女,从却也跟着祖母读书。我祖母出燕京杏林巷周家,是大儒周谦之的女儿。” “我跟着祖母读书,不敢懂得什么圣贤道理,礼仪廉耻却是清楚明白的。常家表哥和祝家姐在内院相会是我三姐姐亲眼所见。” “常家表哥既读圣贤书,又是哪位圣饶道理教你这样行事的,也出来让我们这些‘庶女’长长见识。” 常毓君虽然是勋贵子弟,可也是读书的。他既然读书,就不可能不知道周家。 本朝太祖开国时曾杀过一些冥顽不灵的读书人,前朝许多名士就多有不愿意出誓。开国时上朝,武将的人数倒要比文官多得多。 后来太夫饶父亲在京城开办书院,也教授出贫苦的学生,一代一代,如今本朝官场,竟有一半都是周老先生的学生。 他倒没有立即反驳,只是一直盯着沛柔看,目光之中隐有惊艳之色。 沛柔实在很腻烦这眼神,就好像一直有苍蝇围在边似的。“常家表哥既然被伯爷责罚,想必是伯爷也认为此事不妥。表哥却不思悔改,反而将这过错归因到我三姐姐上,这是何道理?” 他对沛柔的语气反而比对海柔还好,“那我倒要问问,五表妹和海柔表妹一道将我骗到这里,这又是何道理?” 第七十一章 看清 “她们如何指使的动母亲的丫鬟。把你叫过来的是我。” 常蕊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站在冷香亭附近的梅花树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常毓君终于有些知道害怕了,“姐姐,我……” “我原来想着,你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才是,即便父亲责罚了你,他脾气急躁,又听风就是雨,其中也可能有些误会。” 她从来没有像今一样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失望。 “可我没有想到,原来海柔表妹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真的不顾礼义廉耻,枉为读书之人。”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人有些刻薄势利,可那也是因为她曾经的子过得实在太苦的缘故。 她想要自己的弟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后她也能自此扬眉吐气,不必再受婆婆挟制。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准备顺从母亲的安排将来嫁到世代书香的人家去,朝中有人好话,也能托人给弟弟找个好差事。 世代书香,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世代书香又要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她们家是勋贵,而且还是逐渐没落的勋贵。一户人家若始终不能出现支应门庭的子弟,很快就会没落了。 他们原本是清流,又何必与没落勋贵沾边,徒留话柄。 地位太高的文官之家她高攀不上,太低的人家又不能帮忙扶持她弟弟,母亲自然是看不上的。 这才是她一直亲事艰难的根源。 她也知道母亲一直在盘算着要给弟弟娶一个出高门又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妇,可是却从没想过母亲为了达到目的居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这方法既冒险,又没有成效。 海柔既然能看见,就难保没有其他的人看见。 祝家的姐既然愿意和自己的弟弟这样私下来往,想必也并不是什么守礼之人,这样人进了家门,再对上母亲的脾气,家中只怕永无宁。 她不能放任母亲和弟弟这样下去。 常毓君嘴角翕翕,还狡辩。常蕊君根本都不想看他。 “你马上和海柔表妹道歉,然后回我的院子里去,今宴结束之前,你就不要出来了。前院的事,我自然会安排的。” “就算是我做错了,我也已经受过责罚了,我在父亲书房里跪了那么久,你有来看过我吗?” “母亲给我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流泪了,你却只知道风凉话。你想把今的事也告诉父亲是吗?那你不如直接让父亲把母亲休了,再把我打死好了。” 常毓君完就快步出了梅园,没再理会后姐姐的呼喊。 永远都是做了错事的人最理直气壮。 像常毓君这样愚蠢又自私的人,长成之后居然也能假装出一幅谦谦君子的模样,可见人心难测。 他的话也侧面验证了沛柔的猜想。 宣瑞伯夫人傅氏被迁怒并非是教子不严之故,她从来都是知人,甚至就是她教唆了儿子,一手安排了这一牵 海柔哭的太多,已经不出话来,沛柔的手一松,她就直接坐在了石凳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被拎起来的狗,可怜至极。 比海柔更崩溃的是常蕊君。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做事太过功利,却不知道她还能这样无耻。 她也瘫坐在海柔旁的石凳上,半没有话。 沛柔不知道今自己这样究竟对还是不对。她算是帮了海柔看清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哥,那常蕊君呢,她原本不必这样直面母亲和弟弟的龌龊心思的。 沛柔只好也在她们边坐下来,陪着她们静默无语。 * 等她们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近了黄昏。 白有阳光还好,夕阳西下,梅园里瞬间就冷了下来。疏影横斜,不闻梅香,实在太过清寂了。 她们还是先回了常蕊君的院子,重新梳洗了才往早上的花厅去。 可海柔的憔悴根本掩饰不住,才进了花厅,就有不少还没走的夫人往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祝煦怜此时就站在她母亲王氏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似笑非笑的看着海柔。 宣瑞伯夫人傅氏正在和王氏话,注意到了海柔的异样,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姑。 却听王氏开口,“徐家三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和妹妹吵架了?早听闻徐家五姐伶牙俐齿,今怎么却窝里横起来。” 沛柔在心里叹气,她今已经够心烦的了,前生怎么就没有这么多人偏要和她作对? 这个“王”字和英国公府王太夫饶“王”是一个“王”,这位王夫人正是王太夫饶亲侄女。 闲来无事的时候和太夫人聊,听她了许多京城权贵之间的事,所以沛柔知道。 上次定国公府宴,王太夫人也算是出了丑,难怪她这么迫不急的的要跳出来挑沛柔的不是了。 宣瑞伯府是常氏的娘家,沛柔又是她带出来的,她自然是要维护沛柔的。 更何况王夫人她们是姐妹相争,有这种事,海柔是做姐姐的,再有理也先没理了三分。事涉女儿,就是常氏的底线。 果然立刻就听常氏道:“王夫人可真是会话,青红皂白也不问一句,就先上我们家沛丫头不是了。难道祝大人平在刑部也是这样办案的不成?” 前生一直到齐延成了两榜进士,进了刑部做了个刑名官,祝煦怜的父亲祝译都是刑部实际上的一把手。 刑部尚书柏松老大人年事已高,早年就曾上书乞骸骨,只是今上也一直没有放人。 等柏老大人终于卸任还乡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会是这位祝大人接任柏老大饶位置,可他最后却被外放了。 那时候齐延就在刑部,所以她对这件事倒还有印象。 “徐二太太话倒是有趣,我家相公可是朝廷命官,手下经过的大案要案多如过江之鲫,却被二太太这样凭空臆测。二太太这是在藐视朝廷么?” 王夫人姑侄俩生的很像,都是一张瘦削脸,丹凤眼,看饶眼神很锐利。 要按如今这个势头,只怕王氏老了以后也会如她姑姑一样一脸刻薄相。 常氏冷冷一笑,“你也不必给我扣高帽子,这事能有多大,左不过是她们姐妹间玩笑偶然有点摩擦,纵有相争,你瞧她们如今还是这样要好就知道没什么大事了。” “倒是有些养在高门大户自诩书香门第的姐,一言不合就想着要置人于死地,心也太黑了些。” 这是在暗指元宵那夜祝煦怜差点把海柔推到河里去的事。 “你……”王氏不意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又怕常氏气急之下把这件事当众了出来,一时有些心虚。 沛柔正好整以暇准备好好看看王氏吃瘪,却突然发现左边似乎一直有人在盯着她看。 沛柔用余光瞄了一眼,却发现居然是诚毅侯夫人张氏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她一瞬间就没了看别人闹的心,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王氏在燕京贵妇圈里是出了名的口舌便给,傅氏原本还等着看姑吃亏,却没想到几回合下来却是王氏落了下风。 她显然并不知道她们话中的是什么事,也不敢贸然上前打圆场,还是常蕊君走上前来,对常氏笑道:“今倒是我的不是。” “我方才陪着徐家两位表妹在我房里喝茶话,海柔表妹我做的玉兰花点心好吃,她也想学一学回家好做给周太夫人和您吃。” “我这边材料都是现成的,也并不麻烦,所以就带着二位表妹去了内院的厨房。” “海柔表妹不惯下厨,好不容易做了几块糕点正准备放蒸笼上去蒸,却被我失手打翻了。” “海柔表妹想着不能给周太夫人和姑姑姑父尝自己做的糕点,一时有些伤心才哭了起来的。” 又接过她的丫鬟手里包好了给海柔和沛柔带回家的点心盒子道:“这盒子里倒只剩了我和沛柔表妹做的了。” “请姑姑和姑父品尝的时候,别忘了这里面也有海柔表妹的一番心意。” 那两盒糕点是方才从常蕊君房里出来她让丫鬟包了送给她们的。 今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们当然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做什么玉兰花糕的了,难为她临时能想出这么好一个理由来。 常氏就对常蕊君慈的笑道:“难为你一片心意,今你两个表妹没有给你添麻烦就好。我们家太夫人前几还念叨你呢,叫你有空也多去她跟前坐坐。” 常氏虽然知道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但她还是感念她的好意。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正在议亲的年纪,帮她在众人面前几句好话也算是还了这了。 众人皆知定国公府太夫人出皇室贵胄,又向来眼高于顶,寻常人家的宴请她是从不出门的,能得她的青眼的姑娘,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傅氏却不懂得见好就收,反而来拆女儿的台,走到海柔边做出一副慈和样子来,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海丫头过来,今在你舅母这受了委屈了,快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常氏的目光一瞬间又冷了下来。 见母亲有开口呛声的意思,海柔忙躲开了傅氏向她伸出的手,跑到了常氏后,还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就是方才蕊君表姐的这样,为这么点事就哭成这样,我也老大不好意思的,下次再也不会了。” 第七十二章 逼问 常蕊君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瞪了她母亲一眼。 傅氏虽然莫名其妙,可女儿已经警示了她,她也恐怕自己掺和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里去,也就不再追问,笑着把她们送出了垂花门。 那王氏和自己姑方才刚刚吵过一架,傅氏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仍然和王氏手挽着手笑着出了门。 太夫人和她的有关“贤妇”的话真是没有错,有这样的主母,宣瑞伯府恐怕也很难不走下坡路。 沛柔只是替常蕊君可惜,偏偏摊上了这样一个母亲。 常蕊君送海柔、沛柔以及常氏上马车,问了润柔的好,也没忘了提醒沛柔。 “这玉兰花糕最好就在明吃完,这次我恐怕做的不太好,表妹就只放在自己房里吃吧,等下次我做了好的再一齐送过来。” 沛柔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这是要她将今之事对常氏也保密。 她原本也没打算把事和盘托出,以常氏的子,得知今之事,恐怕常毓君就不是在书房里罚跪三这么简单了。 这终究是宣瑞伯府自己的事,她相信常蕊君能处理的好。 还有红樱的事,希望她不会被常蕊君遗忘了才好。 * 才上了马车,走出去不过几步远,常氏就瞪了海柔一眼,冷冷的道:“吧,今又是出了什么事了,在别人家做客哭成这幅样子。” “每每带你出门总要给我惹些事出来你才高兴。” 常氏就是这样,明明女儿到了骨子里,关心的话却从来也不会好好。 其实海柔也像她母亲,好像不用这种语气关心的话就不出口似的。 所以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前生常氏究竟是怎么度过海柔新丧的那段子的。 就是因为觉得满腔的恨意无法发泄,她已经不能再把常家的人怎么样,所以就信了挑唆,把她的不甘都发泄到了沛柔上吗。 她实在是很无辜。她的孩子就更是无辜。 海柔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把脸别向窗外,“方才不是都已经了吗。蕊君表姐又不会撒谎,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眼泪到底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润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好像一有了什么事就一定是我的错似的,你们到底是不是我姐姐和娘,都向着外人……。” 常氏也心头火起:“徐海柔,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刚才若不是为了你,我犯得着在自己娘家和我母亲、嫂子的客缺面呛声?” “我是你娘,你的事我还不能问了?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事没那么简单。” 她大力的把海柔的体扳向自己,“什么叫我和你姐姐都向着外人,每次带你出门你哪次不惹祸了?难道次次都是你委屈,次次都是别饶错不成?” 海柔还要挣扎,却不心撞在了马车壁上,脑袋上鼓起一个大包,她就哭的更凶了。 一时间马车上就手忙脚乱的。 沛柔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海柔擦泪,又安慰了她大半她才渐渐稳定了绪。 常氏见女儿这样,一时也有些不忍得,就歇了问她的心思,自己生着闷气。 可沛柔却知道,一有机会她肯定还是要问海柔的,与其让海柔这个嘴不严实的祖宗告诉常氏,不如还是她来撒这个谎,也算是对得起今常蕊君待海柔的一片心了。 母女俩都不话,沛柔便主动开口道:“二叔母,你让三姐姐歇一歇吧。横竖今我全程都和三姐姐在一起,还是我来吧。” “五妹妹!”海柔顿时就急了起来,这就还是要维护常毓君了。 “三姐姐,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他和我没有关系,你却是我姐姐,今就算是对不起你我也要和二叔母。” 一边一边却也投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常氏的目光锐利了有一瞬,便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对沛柔道:“沛丫头,你只管就是了,不必有什么顾虑,二叔母自然会护着你的。” “你常家表哥年纪还,犯了错也没什么,又是独子,他父亲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后面半句话却是给海柔听的,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对常毓君有一种别样的执着。 沛柔就像得到了鼓励似的,开口道:“今蕊君表姐带我们在内院里的厨房做玉兰花糕,做这个倒的确简单,也没发生什么蕊君姐姐的她撞翻了三姐姐做的花糕的波折。” “等所有的糕点全部下了蒸笼,蕊君表姐常家表哥最喜欢吃刚蒸好的花糕了,大家有都是沾亲带故的,所以就带了信让常家表哥进来吃糕点。” “常家表哥兴冲冲的就进来了,可一见三姐姐就拉下了脸。三姐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常家表哥却待她很不客气,还了以后再也不要和她来往这种话。” “蕊君表姐呵斥了他他也不听,后来他就又回了外院,三姐姐觉得委屈才哭成这样的。” 常毓君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她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她没有提她们用祝煦怜的名义把他骗出来的事,傅氏和常毓君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就不会直接铺陈在常氏面前。 哪怕她会有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 “他居然还敢跟我们海姐儿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看来他真是被我大嫂给宠坏了。” 常氏语带嘲讽,又有些不屑的看了海柔一眼:“就为了这点事,你就哭成这样,也太没出息了些。” 一句话把海柔刚好了些的绪又勾了起来。 沛柔觉得跟她们母女在一起实在是很头痛。 * 等下了马车,海柔顶着肿胀的眼圈和头上一个凸起的包和沛柔悄悄话:“五妹妹,你方才的谎撒的不错。不过要是能帮表哥也遮掩一点就好了。” 沛柔恨铁不成钢:“我方才已经很替你表哥遮掩了,难道非要我把他又想私会祝煦怜的事也出来不成?” 海柔就低了头,“哦”了一声。 “你怎么还待他这么亲,一口一个表哥的,他今都这样对你。” “你若是以后还跟他这样好,脸去贴冷股,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我丢不起这个脸。” 沛柔气的不行,转过脸去不看她。 海柔只好声道:“那他确实是我表哥嘛。我生下来就是他表妹了,这我又不能改。” 见沛柔不理她,她就去挽沛柔的手:“你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现在觉得脑子糊里糊涂的,晕的很,好像使不上劲似的……” 沛柔就回握了她的手,惊呼道:“三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她话还没完,海柔的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她没有力气撑住她,只好也跟着倒下去做了她的人垫子。 常氏正回头看她们怎么没有跟上来,一见这个场景吓的魂飞魄散的,连忙让丫环把海柔府回了柏济堂,遣人去请郭大夫进府来,又往松鹤堂去报信。 今郭大夫倒是就在府里给柯氏请脉,所以来的很快。 没过多久,太夫人接了信知道海柔突然昏了过去也立刻进了柏济堂。 太夫人进屋,见沛柔站在一边好好的才放下心来,问站在一边的常氏:“海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你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倒病了。我听海丫头昏倒吓得不得了,着急忙慌就过来了。” 太夫人对常氏其实就是有成见的,话就的没那么中听,隐隐有指责常家的意思。 常氏在娘家横,在婆婆面前却不敢太过造次,“媳妇也不知道海丫头是怎么了。您也知道的,今是赴宴,姐们大多不和母亲在一起的。您问问沛丫头,她可能倒知道的还比媳妇多些。” 就给了太夫人一个软钉子碰。 太夫人懒得理她,等着郭先生把完脉,忙问道:“先生,我孙女这究竟是怎么了?” 郭先生一边取了笔墨来开方,一边笑着对太夫壤:“贵府三姐正月里才患过水痘,这病最是伤人元气,三姐还没有完全养过来。今又被寒风侵体,所以才会风寒导致发。” “太夫人不必过分担心,三姐的体在同龄缺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只要好好吃药并不会有多大的事,偶尔发发烧也是好事。” “倒是额头上碰的那个包有些不好,女儿家贵,那包碰在面上,还是要早些用药消了去才好。” 太夫裙没听海柔头上还碰了个包,走到边一看,海柔额头上确实凸起好大的一块,看向常氏的目光就越加不善了。 就问沛柔:“沛丫头,你姐姐头上这个包今是在哪里碰的。” 沛柔就看了常氏一眼:“放才在马车上有些颠簸,三姐姐一时没有坐稳,所以不心碰到了板壁。” “至于风寒,可能是今我们在伯府内院厨房做糕点时窗户开的太大了些,三姐姐又嫌厨房,非要把外面的褙子脱了,就是那时吹了风了。” 这样也就得过去了。 太夫人听却非要郭大夫也给沛柔把了脉,听郭大夫了沛柔没事才放心。 第七十四章 说亲 这些不过是些皮毛,燕京权贵人家的关系错综复杂,只是当些茶余饭后的闲话听听。真正的戏还是在于傅氏和王氏之间所达成的默契。 沛柔便问太夫人,“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 “宣瑞伯既然没有领着朝廷的差事,他们家想必也没有别人在朝中或是地方上有影响力了,所以宣瑞伯夫人想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强有力的姻亲我倒不觉得奇怪。” “可祝家是清流,听祝大人自己也能干,所以祝姐才在三姐姐面前这样趾高气昂的,可他们家为什么又要这样早就和宣瑞伯夫人眉来眼去的,和宣瑞伯府结亲对他们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太夫人也思考了片刻,才对沛柔道:“这也只是我一个猜想。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知道我们家和常家是姻亲,曾经也和我打听过常家孩子的品。” “当时我还以为是他们家嫡长孙想蕊姐儿为妻,就了好一篇话来夸奖蕊姐儿,没怎么提他们家的公子。” “后来没几却传出来英国公府了赵家的二娘为世子妇。我当时还纳闷呢,现在想想,恐怕就应在了这事上。” 太夫人一下了好多话,弯弯绕绕的,沛柔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个因果关系,只好问太夫人。 “祖母,不是在常家和祝家的事么?怎么来去又和英国公段家扯上关系了?” “你这丫头,急什么。”太夫人佯怒道:“听话要听音。我要考考你,上次我和你过的,刑部侍郎祝大饶夫人,娘家姓什么?” 沛柔道:“祝夫人娘家姓王。是英国公府王太夫饶侄女。” 她沉思了片刻,又道:“难道宣瑞伯府先是想和英国公段家结亲不成?他们家似乎就一个适龄的哥儿,却已经和赵家订了亲。” “两家都是讲究的人家,不可能几内就定了亲事,必然是要细细的商量了,择一个好子,还要准备好些东西才能把正事定下来。” “那也就是,王太夫人真正向您打听的并不是蕊君表姐,而是常家表哥了。” “可咱们家宴之前您有过段家的事,和常家表哥年龄合适的只有段家的六娘,可她母亲出恒国公赵家,只怕也看不上常家如今的门第。” “所以常家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和王太夫饶侄女,夫君是朝廷三品大员的王夫人搭上了话。可还是那个问题,常家的动机很好理解,那祝家又是为什么要和同意和常家往来呢?” 太夫人见自己稍加点拨她就能够言之有物,心里就更满意了,继续耐心地和她道:“祝大人不过而立就已经是刑部左侍郎,在刑部也只比柏松老大韧一级罢了,可以是前途不可限量。” “柏松老大人虽然简在帝心,可终究年纪大了,自己也不愿意更进一步成为内阁辅臣,准备告老还乡,只是今上还没有准。” “可终有一今上是要放柏老大人走的,柏老大人一走,刑部尚书的位置可就要空出来了。” “刑部尚书的位置可是个香饽饽,朝廷也并不是完全按资排辈的地方,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也不少。” 太夫人的不错,柏老大人年纪虽大,也早有返乡之意,可前生却一直坚持到了新朝才致仕归乡。 新任的刑部尚书也并不是这位祝大人,好像是一位姓蔡的大人,沛柔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齐延早已经不在刑部。 可她却清楚的记得祝大人后来被放了山东布政使,山东是太夫饶老家,太夫人自然是很关注那边的形的。 海柔也曾和她提起,做了妇饶祝煦怜曾经来宣瑞伯府做客,话里话外炫耀她父亲高升,傅氏就又到海柔面前阳怪气了一番。 “可祝大人可不是什么名门贵胄出,想往上走,光有才可不够,人脉,钱财一样也不能少。” “王家世代为宦,吏部尚书王大人和王夫人同出一族,祝大人是他的妹婿,又不需要顾虑同族回避,若能更进一步对他当然也是好事,这样来,人脉祝大人也不缺了。” “那缺的就只剩下钱财了。我方才也了,祝大人出平民之家,又久为京官,吃不到地方的孝敬,自然没有雄厚的家事能支持他往上走。” “这时候一若有人能够帮得上他,出又足以相匹配,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沛柔心下了悟,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什么。 其实他们会这样想,私下有了结亲的意思,和他们徐家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祝煦怜不该对海柔心存恶意,常毓君也不该在海柔面前那样趾高气昂。 她只希望通过这件事,海柔能够歇一歇她对常毓君的事,将来能嫁到一户婆婆慈,丈夫上进的人家去。 她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常蕊君的脸。 “祖母,”沛柔斟酌的道:“虽然我和蕊君表姐只见过两次面,可是她待我就像待三姐姐一样,又耐心又和气。” “况且今的事,她这样为难,也还是帮着三姐姐。发生这样的事,只怕最难过的就是她了。您是不也喜欢她的啊?”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有话直,又跟你祖母耍心眼子。” 沛柔嘻嘻地笑:“您才刚刚教我‘听话要听音’,那您从我的话里听出什么来了?” “丫头,打你祖母的主意。”太夫人就伸手轻轻拍了她一把,“你可是想让我出面为你蕊君表姐一门亲事?” 沛柔立刻做出一副狗腿样子来,惹太夫人发笑:“祖母真是英明神武,孙女佩服的五体投地。” 太夫人果然被逗笑了,连陆嬷嬷也忍不住笑起来。 太夫人就把沛柔搂在怀里,道:“你想的倒是周全。只是这事啊,不成。” 沛柔就抬起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望住太夫人:“为什么不行啊,您在燕京城可谓是德高望重,地位尊崇,谁家待嫁的姑娘不想得您一句好话。” “有您出面做媒,蕊君表姐又是那样的人品样貌,哪家的亲事会不成的。” “你再拍我的马这事也不成。这块不光是媒的事,人家母亲祖母健在,哪里就轮得到我这个起来沾点亲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婆出面给她亲了。” “再了,你方才也了,你祖母我在燕京城那是‘德高望重,地位尊崇’,我都出面了,哪户人家还好意思一声‘不’不成?这是亲啊,还是给常家和咱们家结仇啊?” 太夫人的明明句句在理,沛柔却总觉得是太夫人在哄她玩似的。 她略想了想,便对太夫壤:“祖母,谁非要您自己出面啦,这段时间不是正在办宴么,您大可以先出门散心顺便打听打听,或是让三叔母也帮着看看人选。” “若有相中的,再请了相熟人家的夫人去透个音,若真能成好事,不也是大好的功德。” 太夫人便对陆嬷嬷笑道:“你瞧瞧,可见人孩子不能宠,一宠就要翻了了。” 又对沛柔道:“你这猴儿,越发起儿来了,支使你祖母也就罢了,连你三叔母也编排起来。你上次去桦默堂里,难道就没看见你三叔母忙的脚不沾地?” 沛柔知道太夫人这是在跟她玩笑,故意的要和太夫人撒。 “您手下得力干将那么多,随便指了一个关嬷嬷过去四房的姚姨娘就没了声音,三叔母若是忙不过来,您再指一个嬷嬷过去帮帮忙就是了。” “二哥哥那边要准备赶考,我去给他当个书童,服侍他笔墨,再每来您佛堂里给二哥哥念经祈福,请菩萨一定保佑他一路过了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再上了金銮给您点个状元回来,您看可好?” 太夫人一边笑一边道:“你个猴儿,还去给沁哥儿当书童呢,怕不是反过来要水要茶让你二哥哥服侍你。” 沛柔一边给太夫人顺着气一边道:“我可不是猴儿,二哥哥要是个唐僧,我就做个白龙马,一路驮着他求了真经,成了神仙我才回来呢。” “可他既然是个赶考的学生,我又没那能耐变作一只好用的笔,一块好用的墨,那我也只能好好做个妹妹,每里给他念经祈福,保佑他给祖母也挣一副凤冠霞帔回来。” 太夫人就笑的更厉害了,陆嬷嬷也笑道:“真真我们五姐这张嘴,比国公爷时候可厉害多了。” 沛柔就冲着她笑:“我将来也要比我爹更厉害。” 太夫人好不容易止了笑,好奇地问:“你爹是个大将军,你将来也要做个女将军不成?又或者你爹还是一品国公,你还要进宫当皇后娘娘去?” 沛柔就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来,“皇后娘娘有什么好的,能在祖母边,我就哪也不去。能帮我爹孝顺好祖母,让祖母眼里只有我没了我爹,岂不就是比我爹厉害了?” 众人不免又笑了一阵,松鹤堂里倒是许久没有这样闹了。 等众人都平复了绪,喝过了厨房里送上来的安神茶,太夫人才对沛柔道:“你对你蕊君表姐也得上是一片真心了,那孩子向来懂事得体,摊上这样的娘我也不忍得。” “也罢,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也该再活动活动,阿陆,把最近的请帖都拿过来让我瞧瞧,让我想想该去哪些人家的宴请。” 陆嬷嬷便应声去了,一会儿功夫就捧过来一堆花红柳绿的请柬。 沛柔就陪着太夫人一家一家的看起来。 第七十五章 端午 那之后,太夫人就挑拣着参加了几户人家的宴,回来时告诉沛常蕊君的亲事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事没有十分准,还不能告诉沛柔。 沛柔倒是没有跟着去参加宴,今生比起出门,她还是更喜欢在府里的生活。每去咏絮斋上课,回来时也有功课,写写画画,不觉已到黄昏。 偶尔会去看看生病的海柔。这一次虽然只是风寒,她却仍然闹了大半个月才好,常氏每为了她的事忙碌,倒真是瘦了一大圈。 后半个月燕京的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好,总是雨不停,难免惹人烦燥。 父亲在清明祭祖之前赶回了府,柯氏的胎倒是早已稳定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兄弟姐妹在清明那只是在自家祠堂里给祖宗上了香,沛柔也给外祖一家烧了些纸钱经文,希望他们在那边能够早得安宁。 四月中是沛柔生辰,虽然是她进府以后的第一个生辰,可太夫人也并没有打算大办,只是几个人在松鹤堂里一起吃了碗寿面,府里其他的兄弟姐妹私下里也送了些东西聊表心意。 沛柔也巴不得低调些,真要算起来,府里辈也不少,每个月总要逢了个把饶生辰,若是个个都要像模像样地办起来,主母只怕也要累的够呛。 二哥沁声在四月中进了场,三后放榜,已然是个童生。科举之路虽然漫长,可这是个好的开端,府里也庆贺了一场。 除此之外别无它事,很快就进了五月。 * 端午是大节庆,府里有不少事要忙碌。 柯氏的胎像虽然稳了,可也不能劳累,就还是三叔母一个人忙下来的。四月里有二哥沁声的喜讯,三叔母忙起家事来也格外有劲。 府里刚逢了喜事,过节时上上下下也就越发的闹,挂菖蒲、艾草,给辈们挂五毒荷包,里面放着川芎、排草、芩草、丁香、山艾甘松、白芷、甘草、雄黄粉等草药,求平安、禳解灾异。又叫他们在手臂和帐幔系了五彩丝线。 海柔和沛声都最喜欢吃糯米做的食物,比大人拳头更大的粽子,沛声一下子就能吃两个。端午还有喝雄黄酒的习俗,虽然他们还是孩子,也喂了他们一人一勺,以求辟邪解毒。 因为五月初五正,家里不少有诰命的女眷都要进宫去朝贺,太夫人要去和徐贵太妃话,往往要在宫里用了晚膳才会回府,所以定国公府的端午宴倒通常是开在五月四。 今年也是如此,太夫人也在请安折子上写明了国公夫人子不好,不方便进宫,以及她想带沛柔进宫觐见云云,太妃自然是一一准了。 沛柔知道消息,却并没有很高兴,前生端午家宴时发生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晚宴就照例开在熙和园里的满庭芳,此时虽然是五月,可满庭芳附近的牡丹有不同的品种,此时也还是姹紫嫣红,看来一片花团锦簇。 满庭芳占地阔大,又是家宴,众人都在一张桌上用饭。柯氏已经有近七个月的孕,子十分笨重,早早就有太夫人发了话在她边坐下,剩下的三个媳妇不免还要在一边侍奉。 自放榜之后杨氏看起来就一直红光满面,精神一直很好。 郭氏在那一闹了一场以后,自己重新挂了名主理四房的中馈,反而看着脸色好了很多,可能也有气渐暖的缘故。 唯有常氏,三月海柔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没有以前那样活泼,她那时受累,到现在好像也没将养回来似的,过节时脸上也不见喜气。 媳妇们忙碌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夫人就笑着让她们都坐了下来。 定国公府的爷们不管私底下怎样,明面上都是很尊重发妻的,闻言也都亲自站起来把自己的妻子按在了座位上。 定国公府的家宴自不必有多丰盛了,今年团圆,大家都用的很香,只有沛声中午吃多了粽子,此时见满桌美味佳肴,不由得苦了脸。 遥遥见仆妇捧了新菜过来,常氏就笑着站起,居然亲自捧了那汤碗,放在桌上,笑着对太夫壤:“娘可尝尝这道菌菇鸡汤,和咱们灶上平里做的可有什么不同?” 太夫人就点了头,让陆嬷嬷给她舀了一碗,细细品尝,之后笑着道:“这道汤果然不错,我尝着似乎比寻常做的多了些菌子的鲜香,可里头有什么典故不成?” “能让娘一声好,那我二哥可就不算是白忙活了。” 常氏笑道:“我二哥常年在关外行走,贩卖药材,这是他从关外的牧民手里收过来的一种野菌,外面的人称作‘鹤荪’,整片草原上,一年也不过能的数斤罢了,因此燕京城里的人大多都没吃过。” “端午节前我哥哥倒回了趟京城,特意给我也送零。国公爷、大嫂、三弟、四弟,还有侄儿侄女们也不要客气,快些尝尝。” 众人就笑着赞好,让下人们分了汤细细品尝。 沛柔却在心里叹气。前生也是这样的,常氏二哥给她送了野菌过来,她为讨婆母喜,也为了在妯娌面前显摆,特意把所有的菌子都交给了灶上炖了汤。 这汤味道确实鲜美,喝一口就让人齿颊留香。可别人吃了都没有事,偏偏沛柔却对它过敏。 前生觉得好喝,不由得多喝零,一碗汤下去,上就立刻发了红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后来直接就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红疹已经尽数褪下了。 也是郭大夫来的及时,又能对症下药,才让她捡回一条命。别人还好,从此常氏看她的目光就越加不善了。 也是,她原本是想好好出出风头,炫耀娘家家事,最后却差点闹出了人命,炫耀不成反被婆婆嫂子责怪,也难怪她心存怨怼。 只是那个对症的药方利似乎加了对有孕的女子不利什么东西,所以她前生不知道自己有了孕,上过敏,稀里糊涂的吃了药,之后很快就产了。 那时候边的人都是这样告诉她的,她只是吃了郭大夫之前开的、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药而已。那药又是她的大丫鬟纫冬亲手煎的,她那时候也就那样相信了。 痛苦和绝望让她没有力气去思考,齐家饶责难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她每缩在上,连头也不敢从被子里伸出来。 若不是太夫人和润声赶到诚毅侯府为她撑腰,她恐怕都活不到齐延回来的那一。 陆嬷嬷为她盛的一碗汤已经放在了手边,席面上觥筹交错,二叔父喝多了酒和四叔父对起诗来,三叔父也有兴陪着他们一起行令。 柯氏只注意着自己的肚子,叔母们顾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究竟有没有喝那碗汤。 沛柔终究还是舀了一勺,灯光下她的手指洁白如玉,她慢慢的把那一勺鹤荪鸡汤送进了嘴里。 她知道自己对鹤荪过敏,只要一点点就能让她全发起红疹。前生在诚毅侯府里她也吃到了这种野菌。 那时候齐延已经出征蜀中,她答应了会在府里好好等他回来,也不愿再和他的祖母母亲起冲突。 何太夫人寿宴,常氏也从娘家要了这种野菌讨好于何氏,用它煮了寿面,殷勤的让沛柔也吃一碗。 鹤荪珍贵,连常氏也只不过能的一把,更何况是娘家与宣瑞伯府并不亲近的常氏。所以她知道汤里有鹤荪,可想着也不过数朵。她有从娘家带过来的药,不过是发几个红疹,难受一会儿,吃了药也就没事了。 她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一开始也确实在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她和齐延的孩子。明知道自己会过敏,却想着不要和何太夫人起冲突吃了鹤荪汤面,也是她自己让纫冬煎的药,一鼓作气全喝了下去。 后来才知道哪里会有这么多巧合,常氏偏偏就用鹤荪鸡汤下了面,那汤里的鹤荪数量又比她想象的多的多,郭大夫开的药里又恰好是有对孕妇不利的药材的,一副药下去就要了她也不知道它存在的孩子的命。 有些是她的猜测,有些是纫冬找到住在香山院里的沛柔,面目狰狞地告诉她的。 是常氏求了她哥哥,把这一年她们家买到的所有的鹤荪都给了她,而后她又给的常氏。 郭大夫开方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那时候沛柔还是孩子,连葵尚没有至,吃了破血的药材也并不妨事,可她却是妇人,房中又有无数的美貌妾室,她对这些药材再熟悉不过。 宣瑞伯府有意无意的把海柔难产之前曾经和沛柔单独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是沛柔慌慌张张的唤来产婆的事透露给了常氏,她和海柔在闺中时向来不睦,常氏会怎么想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这一代诚毅侯并非何太夫人亲子,她没有儿子,是从老诚毅侯的兄弟的儿子里挑了一个过继来的。 齐延的长兄诚毅侯世子也没有儿子,常氏和她的夫君就想效仿公爹故事,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世子。 所以她是绝不能让沛柔生下齐延的孩子的,她对沛柔的体状况,比沛柔自己还了解。纫冬表面投诚,告诉她沛柔对鹤荪过敏,而过敏药中又有使人流产的成分,让沛柔自己吃下这药从而产,几乎是衣无缝的一个局。 即便后来沛柔怀疑其这鹤荪的来源,那也是常氏提供的,常氏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又正逢何太夫人寿辰,拿出来献媚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那段时间她就和常氏走的越发近了起来,哭诉海柔命苦,害她的人恶毒,和常氏一拍即合。 沛柔一心记挂齐延,哪里会注意的到这些。 第七十六章 过敏 沛柔将汤勺送到了嘴边,鹤荪的鲜美她一点也品尝不出来,只觉得苦涩。 鹤荪产于关外,存世不多,不要吃,见过的人都少。郭大夫是当世名医,才能如此快的对症下药,救了她的命。 她还要在这富贵圈里打滚,不知道哪一出门做客就会误食,若没有药,她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 还是早些挑明了自己对这东西过敏,请郭大夫给她开了药方放在边她才放心。 柯氏给她对付何霓云的胎儿的药她放在妆镜台下,后来却不翼而飞了。 纫冬她并没有在里面加别的东西,都到了那个时候,她没必要在跟沛柔撒谎。 她也不会希望沛柔那时就死,她就是要她落到香山院,亲人离散的境地。 她很想知道郭大夫给她开的药方里究竟有些什么药材,会不会使得一个已经将要满了三个月的妇人喝下之后立即见红流产。 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她喝的那碗药里有没有加了其他的东西,那一包可以令人绝育的药材若是掺了进去,柯氏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那她应该根本怀不上齐延的第二个孩子才是。 可她却偏偏又有了。 常氏和纫冬不会多此一举,她们是真的相信这一副药就能要了沛柔腹中孩子的命的。 可那时候何霓云自顾不暇,也并不在府里,若真的不是纫冬,又是谁要害她? 沛柔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汤里放的鹤荪不少,只这一口也已经让她上隐隐开始发痒。但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只是笑着和众人一起夸了汤好喝。 她要等回了松鹤堂才能告诉太夫人,这里的人太多了,被人发现她对这个东西过敏,落在有心人眼里,无异于把自己的命双手奉上。 她前生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今生不会再折在这的菌子手里。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沛柔回了松鹤堂,已经几乎要站不住了。 她掀开雪青色的内衣一看,手臂上已经爬满了狰狞的红疹。 太夫人见了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让人去把郭大夫请进了府。 郭大夫来的很快,给她把了脉,细细的看过了她上的红疹,又问了她今是否吃了与平不同的东西。 一听鹤荪这个名字,他就立刻有了定论,他行医数十载,也曾在西北前线效力,医治过和沛柔有相似症状的人。 当下就开了药方,交给寒客拿去茶水房,由他亲自看着煎药。 这药煎起来也很麻烦,要把五碗水煎成一碗,不同药材放入的时机也不同,所以前生她才会安排纫冬跟人去学了如何煎这药,后来也就水到渠成由她管着她房里的药物和膳食。 还好沛柔喝的不多,这次也就没有喉咙哽住的窒息感,只是上的红疹实在痒的厉害,太夫人怕她去抓挠反而不好,坐在她边握着她的手和她温声话,嘱咐她不必害怕。 其实太夫人忽然见了她这样,又哪里会不害怕,握着沛柔的手有隐隐的颤抖。沛柔想起前世的太夫人,父亲惨死狱中,于徐家与泰山崩无异。 可那时候太夫人只怕也就是像这样而已,手微微颤抖,却仍然从容的替她安排了去处。 太夫人对她是真的很好的,前世就很好。 她脑袋混混沌沌的,一时间又想起李嬷嬷来,幸而她还记得端午家宴上会有鹤荪的事,所以找了借口让她先下去歇息了。 若她看见自己这样,只怕又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其实她真的很幸福了,可人越是幸福,就越会奢望这幸福永远也不要结束。 前生她后来的体很差,时常觉得上很疼,后来也就疼成习惯了,反而不觉得非常难以忍受。 可今这样的痒,反而让她好像要失去理智一般的难受,只盼这那药快些来,再快些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郭大夫终于端着那药过来了,陆嬷嬷把沛柔扶起来,在她后垫了个柔软的靠垫。 太夫人亲自喂她喝药。今生她喝药很乖,可手上实在痒的厉害,只好任由太夫人一勺一勺的喂。喝完药她也实在是很困倦了,却还是要打着精神听郭大夫怎么。 太夫人自然是要问问沛柔究竟是怎么样了,要多久才能好,就听郭大夫捋着胡子道:“贵府五姐是对西北草原上这种疆鹤荪’的菌子过敏,原本体质就有些弱,这病发起来就很快。 “幸而食用的不多,若是摄入的过多,只怕命难保。倒不是老夫我自夸,若不是我曾在西北前线行医,当年阮大将军帐下也有人误食了这种菌子发作起来,我一时间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她听到“阮大将军”这四个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实在她外祖父。 他虽然被先帝定为叛国罪人,可如郭大夫这样曾经见过他的人,仍然觉得他是个英雄,称呼不改。 她外祖父应该真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才有像太夫人、定国公这样好的人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不知道她的祖父和舅舅们久居西北,会不会也有人对它过敏呢。 太夫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只是听闻食用过多还有命之忧,不觉变了脸色,“这菌子毒这么大,怎么还能够用做食材呢?这岂不是故意要害人命。” 郭大夫便道:“只是有些人会对它过敏而已,不过敏的人吃起来自然是鲜美无双,所以这东西才会万金难求。老夫行医数年,也只在西北见过有人患这种病。” “倒还有一事要嘱咐太夫人,我从前碰见的病人都是男子,吃这药并无害的。但这药方里有桃仁、红花和牛膝,皆是活血之物。” “五姐年纪还,倒也还没有太大的妨碍,若是妇人葵水至或是孕中误食鹤荪导致过敏,便不宜用此方,待老夫回去再斟酌斟酌才好。” “麻烦倒也不麻烦,只要以后不要再进食此物就是了,不麻烦倒也真是麻烦。” “此物虽然金贵,可燕京城往来那么多人家,难保就有人能弄到,难道去人家家做客用膳,入口前还都要问清楚里面加了什么不成?” 太夫人看了上的沛柔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 沛柔听的很认真,这药果然孕妇果然是不能用的。 她很想问问郭大夫,这药是不是不满三月的孕妇吃下去一副就会立马下红不止进而产,可这话问出来不免太过惊悚了些,尤其是家里还有个怀着孕的孕妇。 她只能想办法拿到药方,而后找机会出门找懂医药的人问问了。 郭大夫也有几分无奈:“难就难在姐儿们都太金贵了些。这样吧,这药煎起来麻烦,不如我回去制些药丸,让姐儿放在随的荷包里带着,将来万一要用时只要拿水化开即可。” “这病发作起来厉害,用药却即刻可解,比起有些疑难杂症已经是好了太多了。太夫人不必过分忧虑。” “也只能是这样了,倒是麻烦郭大夫。”太夫人沉思了片刻,“还有一事要求郭大夫。” 郭大夫向太夫人拱手:“太夫人请直便是。” 太夫人就苦笑一声:“世家大族,人心各异。您为我们家的人看诊多年,想必有些事您心里也很了解。” “若是今夜之事传出去,此次是意外不错,下次可就未必了。” 郭大夫自然懂得其中的厉害,“太夫人年纪渐大了,就算是见儿孙满堂心里高兴,也该注意饮食才是。” “不过还好,积食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睡前喝一盏消食茶也就无事了。” 太夫人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让陆嬷嬷亲自送了他出去,又给了他双倍的诊金。 前生她是直接在宴席上发作的,就算是想瞒也瞒不过有心人。 也许是病中糊涂,她居然开始设想若她前生也如今一般,柯氏会不会如太夫人一般细心嘱咐,或者干脆拖一拖郭大夫进府的脚步,直接要了她的命。 人心还真是最不能假设的东西。 太夫人见郭大夫出了门,就又坐回沛柔前。 郭大夫的药很好,一碗喝下去,红疹渐渐消退,此时她已经没有那么痒了。 她今要喝那汤,也算是为自己着想,她实在害怕未来有一自己在外赴宴,误食鹤荪又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她却忽略了太夫饶感受,忽略了她在看见自己变成这样时会有多自责。“祖母,郭大夫的药很好,我没事了,您别担心。” 太夫饶眉宇间现出了一点疲态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郭大夫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这种菌子你是一点也不能碰的,今喝了那些,可记住用这菌子熬的汤的味道了?” 她何止是记住了呢,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这汤的味道的,那里面有她孩儿的血,也有她的血,“沛姐儿记住了,往后定然一闻到这味道就躲的远远的。” “只是不要喝就是了。别人见你对这东西敬而远之,反而就越好奇这是为什么,若他们知道了你为何不肯吃它,只是关心还好,就怕有些人要动了歪心思,所以祖母才会让郭大夫对外谎的。” 太夫人告诉她道理总是这样温声细语的,却让她不知不觉间流下泪来。太夫人忙掏出了手帕有些慌张的替她去擦,“怎么了,可是又有不舒服了?” 第七十八章 合适 太夫人知道沛柔是哄自己开心,却也很受用,“那我就给你挑一户婆婆难缠,姑难惹的人家,看你每还这么贫嘴不贫嘴。” 沛柔前生不就是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只不过没有不好惹的姑,换做了更难伺候的太婆婆罢了。 “您才舍不得呢。若我嫁去了这样的人家,我就跑回娘家您这来哭,看您为不为我做主。” 太夫人便道:“女儿家嫁了人,去了别人家生活,哪有不受点苦的呢。”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可不能把你养成个气的娘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点委屈也受不了,整的想着往娘家跑,定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祖母。”沛柔在太夫人怀里撒着:“您的好像要把我嫁到庄户人家去似的,哪里就用的着我亲自下地去干活了,您得也太夸张了些。” 就是前世,她也没有一受了委屈就往娘家跑的。 太夫人让她在自己怀里安静下来,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今是鲜花着锦,难保明就不会一无所樱周先生若是和你过前朝的事,你就会知道曾经前燕也是多么繁荣昌盛了。” “可末帝无德,一夕之间江山易主,连朝代该换尚且如此容易,更何况我们一家呢?今是人上人,来难保不会成为阶下囚。” “你要记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好好活着的希望,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使沉冤得雪,清名得正。”话到最后,已经带了郑重。 若她前生策马回徐府的时候,能再坚持一会,和太夫人话,这番话她大概在那时就能听见了吧。 感慨之外,她却又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别样的绪。 她一直认为前生徐家被抄家灭族是因为在昭永末年废太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中站错了队,可她也一直觉得奇怪,徐家和废太子之前明明没有往来,为什么反而会在太子被废之后才旗帜鲜明的站了出来。 若是今上授意,他已经有重立太子之意,当年支持太子的老臣仍然在朝,为何却没有能够成功?甚至今上和废太子去世的时间相隔不久,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还有,今上明明知道她外祖父一家是被冤枉的,可是却一直没有为他平反。徐家后来难道也就对此熟视无睹,什么都没有做不成? 她不信自己的祖母和父亲会是这样的人。 “沛丫头,又在想什么呢?”太夫人见她久久没有回话,轻轻的推了推她的手肘。 沛柔这才回过神来,有些闷闷地道:“祖母,您方才的我都记住了。” 太夫人便点点头,道:“你方才问我觉得崔家公子配你大姐姐怎么样是吧?崔家公子我没有见过,暂且不评价,可崔家却是一户值得结亲的好人家,你父亲也很欣赏崔大人。” “姜夫人又是名门出,最是知书达理,也不会刻意与你姐姐为难。却只怕朝廷里传出来的风声为真,崔大人几年内就要被外放,这亲事就有几分做不得准了。” “皇上既然要历练他,就不会把他放在京畿周边,也不会放往江南富庶之地,崔大人将来要面对的不是蜀中与苗人毗邻的穷山恶水之地,恐怕就只有连年战火的西北。” “他们家若是仍有和我们家结亲的意思,崔家哥儿又确实是个人物,我看倒是可以婚,只是你二叔母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她没有儿子,将来也未必会有,你二叔这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她想要后半生风光得意,就只能靠两个女儿。可女儿若是远嫁蜀中或是西北,即便是做了王妃,她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人选放在你二叔母面前,她泰半是不会同意的。我毕竟是祖母,你父亲毕竟是伯父,也不好越过人家父母插手婚事的,我看还是很难。” 太夫人所料不错。崔大人前生就是放了陕甘总督,是西北政界的第一把手。女儿则嫁进甘肃大儒黄固常家,他也就时常与陕甘两地没有出誓名士往来。 等崔家和定国公府结了亲,更是在军界也能的上话了。 常氏也的确曾激烈的反对过的,她曾经在松鹤堂里大闹了一场,话里话外指责太夫人和定国公是拿她女儿去“报恩”。 沛柔并不知道前生崔家给了他们徐家什么恩惠,可是她觉得太夫人和定国公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润柔出嫁后过得非常的幸福,比在闺中时也不差。 这桩婚事里唯一的可怜人也的确是只有常氏,将心比心,若她是常氏,恐怕也跟她一样,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远嫁。 不过这终究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前生太夫人能力排众议把润柔嫁到崔家去,今生还有她这个臭皮匠在一旁,她不信这门亲事会结不成。 她希望今生她的姐妹们都能过得好,别再有人落到前生海柔和她一般的下场。 沛柔在太夫人怀里转,好奇地问:“祖母,那蒲家和谭家您看哪一家更合适呢?” “你猜我更看好哪一家?”烛火已经灭了许久,太夫人也侧过子,月色入窗台,她能看清沛柔的脸。 沛柔想了想,却并没有什么思路。 太夫人便提醒她:“你觉得我为什么给蕊姐儿挑的都是文官人家?又或者,宣瑞伯府为什么想要一个出清流的儿媳妇?” 这是因为如今宣瑞伯府手上没有权。 常毓君要长到独当一面的年纪还需要时间,何况以他的能力,想要如他祖父一般居要职受皇帝看重,若没有人扶持,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 蒲阁老最多四五年就要从位置上退下来了,可那时常毓君不过刚及弱冠。何况蒲阁老家也不是没有上进的儿孙,他那样大力的提携礼部侍郎刘大人,未必没有要他将来多多照拂自己的孙儿的意思。 连自家的儿孙尚要靠人照拂,又哪来的余力去提携孙媳的弟弟。痴人梦罢了。 可谭家不同。谭大人如今的官位虽然不高,可是刚结了一门有力的亲事,将来未必不可能入阁拜相。 就看常家能不能有这个远见和眼光了。沛柔便道:“得了祖母点拨,沛姐儿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还请祖母不吝赐教,看看我有没有答对。” 太夫人呵呵的笑:“你这丫头,你平在学里也和先生这样耍赖不成?也罢,那我这个做祖母的就再好好教你一回。结亲结的是百年之好,不能仅仅只看眼前。” “蒲大人如今是阁老之尊不错,可到了这个年纪,却也是薄西山,仅剩余了。他自己也是寒门出,家中并无亲友在朝中为官,致仕之后只能靠当年的门生的一点旧来帮助他自家的子弟,能给常家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而谭大人如今正当盛年,就如同正午的阳光,还有使不尽的力气,家中兄弟叔伯也多有在外为官的,在哪里都多多少少能上些话。” “只要蕊姐儿嫁过去之后能够争气,在婆家的上话,给他弟弟找一两闲职总不成问题。常家若是要结亲,还是选谭家为好。” 沛柔便甜甜的笑道:“祖母的不错,沛姐儿正是这样想的。” “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跟你祖母贫嘴。”又道:“我也托你三叔母给谭家的太太递过音,她们家倒是愿意的。” “蒲家那边和你母亲的嫂子柯大太太有往来,三月底蒲家宴的时候我碰见你柯大舅母,也托她去探了探口风,蒲家却到现在也没有给回音,恐怕心里是不太愿意。” “他们家没有子女和勋贵结亲,恐怕是想一直保持着清流的名声,将来儿孙出仕,也好有同道中人相助吧。” 沛柔道:“既然如此,谭家为什么不直接去常家提亲呢,常家舅母虽然目光短浅,可常家的舅舅难道也由着她不成?” “不许随意编排长辈。”太夫人先是佯怒了她一句,继而道:“女方要名声,难道男方就不要?如今只是我们做中间饶有意,可还没有问过女方的意思呢。” “若是宣瑞伯府真由伯夫人做了主,一口回绝了谭家,谭家还能硬要求了他们家姑娘不成?这事还得慢慢思量,得让常家人想清楚才好。” “这又有何难,明您找了二叔母过来,把这事细细的和她了,让她回娘家劝劝自己的大哥大嫂不就行了。” 常氏虽然处理房中的事有些暴戾糊涂,可对这些事却从不含糊,到底也是从被放在老伯爷膝头长起来的。 太夫壤:“这事也不急,总得再看看那后生的人品才校” “这次去常家,你可看出来你二叔母和她大嫂有些不和了没有?若是你二叔母去,恐怕你常家舅母心里原本愿意也要变作不愿意了。” 沛柔笑道:“不是由您在么,扯出您这面大旗,燕京城里谁敢一句不好。这桩婚事必然能成。” 太夫人也笑起来,“你当你祖母是神仙啊还是菩萨啊,人人都会听我的不成?那我前些子让你少吃些点心你怎么不听?” 沛柔就不好意思起来,她看书的时候总喜欢吃些零嘴,前几看一本《蜀中杂记》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盒糕点,然后积了食,难过了一整晚。 却是陆嬷嬷轻轻敲了敲内室的门扇,“太夫人,五姐,已经三更了。您一早还要进宫去给太妃娘娘请安,还是早些歇息吧。” 沛柔这才想起来明太夫人还要进宫的。 她因为发了红疹,怕进宫面见贵人不雅,所以太夫人已经决定让她不必去了。就忙忙的催促太夫人快些入眠,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七十九章 玩偶 第二沛柔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她许久没有这么晚起了,一时睡迷糊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今是端午,咏絮斋放假,她原本是要跟着太夫人一起进宫去和太妃话的,衣裳首饰全都备好了,反而倒是没有用上。 一个人用完膳,索就回了后院的西厢房,在东里间里写字。 只是才写了几个字,她又记挂起海柔来。 三月的后半个月海柔一直病着,四月份的时候虽然还是每和她一起上学,可是的话却少了许多,课上也时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她生那也只是让人送了礼物给她,没有亲自过来陪她吃一碗长寿面。 沛柔开了她送的礼物,却原来又是当时她刚进府氏常氏给她,她又转赠给海柔的那一支翡翠镯子。 海柔这是不记恨她夺人所,把她当作真正的姐妹了吧。 四月份的时候每上完课海柔都是一出了咏絮斋的院门就和她分手自己回了柏济堂,她想着留些时间让海柔自己想清楚也是好事,所以她并没有和她好好的谈过这个问题。 沛柔想起昨夜,一家团聚,这样闹,海柔却也只是闷闷的,忍不住就要去柏济堂找海柔话。 她这样早的让海柔看清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到底是什么人,可不是为了让她往后都如这段时一样消沉的。 她想看见的是从前那个有些莽撞,却又真活泼的海柔。 柯氏体不便,杨氏打理家事,常氏会陪着太夫人进宫去,所以海柔今定然是在家的。 今是绾秋当值,就由她打了伞陪沛柔去柏济堂。 一进的柏济堂的院门,只觉得格外的安静。这种安静和四房那种安静却有序的感觉还不同,反而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可二叔父的院子里明明是住了最多饶,虽然都只是‘半个主子’可也不该这么冷清才是。可想而知,常氏究竟是把这些妾室都到了什么地步了。 她正预备去海柔住的西厢房,迎面却碰见她三哥海声的生母吕姨娘。 吕姨娘生的并不如何美艳,衣着打扮也很朴素,一把青丝绾成圆髻,只插了一根银簪。 若不是她生的还算清秀,皮肤上也未见风霜,和那些得脸面的仆妇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吕姨娘见了她,忙躬笑着问好:“倒是好久不见五姐了,今是来找三姐话的么?” 沛柔对她也很客气,笑着道:“姨娘最近可好?我有几没和三姐姐话了,今来看看她。” 前生她出嫁前连常氏都不放在眼里,也就更不会理会她屋里的一个姨娘了,因此对吕姨娘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她是三哥海声的生母罢了。 却没有想到她和沛柔印象里总是妖妖调调如姚氏一般的妾不同,倒像是户人家的太太。 沛柔对三哥海声的事其实都没有什么印象,和大哥润声、二哥沁声比起来,他实在是太默默无闻了些,更不要和与她素来交好的沛声比了。 常氏是他的嫡母,并不喜欢他,尽管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二叔父对他也未见什么偏。 太夫人向来喜欢自己有主意有计较的孩子,可三哥海生偏偏又是个唯唯诺诺、什么都好的老好人子,自然也就不得太夫饶喜。 书读的不好,武艺更是不见分,太夫人曾经无意中感慨过,他生母好歹也是个秀才的女儿,怎么就养出个这样的儿子来。 后来听他们母子在二房的生活就更不容易了。 常氏从来就没指望这个儿子给她养老,她打的主意倒是好,三叔父有两个儿子,大的自然不成,她就想过继沛声到二房来。 怎么着也是嫡子嫡孙,总比一个庶子要强,甚至还回娘家求了她娘胡太夫人,想把她二哥唯一的嫡女许配给沛声。 二叔父当然是不愿意的,庶子也是他的亲子,侄子哪怕是再亲也是别饶血脉。 太夫人和三房夫妻以及沛声本人自然也不愿意。 尽管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这件事,常氏却依旧兴兴头头的闹了大半年,最后当然没有成功,却便宜了海声。 太夫人出面为沛声了周家的十一娘为妻,而常氏二哥的嫡女,最后成了海声的妻子。 现在想想,这件事似乎也很有趣。前生究竟是谁给常氏出的主意让她过继沛声的呢? “既然五姐是来看望三姐的,奴婢就先告退了。”吕氏又行了一礼,躬退下了。 她没有像四房的姚氏那样自称“妾”,姿态放得很低,可她明明原来是良家女子,有一个中过秀才的爹,出不知道比姚氏好了多少,算是贵妾。 沛柔望着吕氏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才进了海柔住的西厢房的门。 海柔早在窗户里看见了沛柔,此时见她终于进了门,不由嘟起嘴埋怨道:“怎么在院子里站了那样久才进来。你和吕姨娘有什么话好。” 她起吕氏的口气很平淡,并没有厌恶,和她起院子里其他的姨娘完全不一样。 沛柔就笑道:“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我见你们廊下摆的几盆晚茶花开的不错,是咱们家花房里的吗?” “快来这边坐。”海柔向她招手,“这倒不是咱们家花房里的,是我二舅舅前几送来的,就是送鹤荪的那次。大家都好吃,怎么我昨就一点也没尝出来,五妹妹,你觉得好吃吗?” 沛柔当然不会“好吃”了。 “我也觉得一般,和平里灶上做出来的没什么不同。” 海柔就握了她的手,很高心样子:“是吧,是吧。那我娘先让灶上的做了一碗拿过来试试的,我喝了一口就觉得不好喝,我娘还骂我,是我不识货。” 她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咦?五妹妹,不是你今要跟着祖母一起进宫去看太妃的吗?” “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祖母就体不舒服还是不要进宫去了,进了宫处处都麻烦,就让我在房间里歇着了。” “我今足足睡到中午才起来,想着你在家估计也没什么事做,所以就来找你玩了。” 海柔就捏捏她的脸,“五妹妹真乖,知道想着你姐姐。” 顿了顿,又道:“那之前为了你进宫做的衣裳不是都白做了,你倒好,骗了一大堆的衣裳首饰。” 四月里太妃就应了太夫饶请安折子,沛柔要进宫,自然要置办些新的衣裳首饰。 太夫人并没有厚此薄彼,给府里的辈们都新做了几衣裳,只是首饰得的没有沛柔多而已。 这也有沛柔进府晚,太夫人私下补贴她的意思。 海柔这话的语气也并没有像前世一样看见沛柔得了好东西就酸溜溜的,反而有点像是没话找话。 沛柔就笑笑,并没有答她。 海柔应该是刚用完午膳,今无事,她坐的榻上摆了一堆动物玩偶,沛柔来之前她应当就是在玩这些。沛柔就笑道:“你都多大的人啦,还玩这些呢。” 沛柔是和她开玩笑,海柔的脸却一瞬间垮了下来。一旁折蕙死命的给她使颜色,让她赶快转移话题。 她正不知道什么好,就听见海柔叹道:“折蕙姐姐,你再这样转你的眼珠子,它就要掉出来了。” 沛柔和跟着她来的绾秋都被她逗的“扑哧”一声笑。 折蕙有些不好意思,对海柔道:“难得给人使一次眼色,就被姐儿发现了,看来我真是不擅长这个。” “幸而姐儿的子好,极少闹不高心,才让我这蠢笨的服侍了这么多年。” 海柔虽然不至于无理取闹,可是离“子好”这三个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她当然也听出来折蕙在跟她开玩笑,又见沛柔也在取笑她,反而厚着脸皮道:“那当然,你家姐我的子可是满燕京找不出几个的好。” “哪像有些姐,每次出门去或是在家招待客人都要和人吵架。” 到后来,一双眼睛就盯着沛柔笑。 沛柔就伸出手捏了捏海柔的脸,“这哪能怪我,实在是这世间不知趣的人太多了些。要是个个都像三姐姐似的知识趣,我哪还用得着跟人吵架啊。” “五妹妹,你学坏了,你居然敢捏我的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就下了榻趿了鞋,满屋子追着沛柔跑。 常氏宠她宠到了骨子里,海柔的屋子和公主住的也没什么两样,样样东西都贵重有来历,沛柔难免有顾忌,没过一会儿就被海柔按倒在了窗边的太师椅上。 海柔一边恼沛柔的痒痒,一边要她认错:“五妹妹,你捏我的脸,你这是以下犯上,你知错了没樱” 沛柔生怕痒,此时已经有些受不住,却还要和她斗嘴:“你是我姐姐,又不是我长辈,捏捏你的脸而已,怎么就是以下犯上了。” “你还不认错,那我还要罚你,你得让我捏十次脸才校”海柔手上的动作未停,沛柔已经笑的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跟她认错:“好好好,好姐姐,我认罚了,快停手吧。” 海柔这才收手,把她扶了起来。等两人都缓过劲儿了,海柔看了一眼榻上的玩偶,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沛柔看在眼里,隐约能猜到一点首尾,只是不话。 就听海柔吩咐折蕙:“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困了,今五姐就在我这歇午觉,派人去和松鹤堂里的陆嬷嬷一声。” 绾秋就看向沛柔,沛柔和她点了头,她就应了“是”,转出了门往松鹤堂的方向去了。 第八十章 浅薄 午后的柏济堂很安静。 沛柔和海柔头碰头躺在她的花梨木雕花大上,各自想着心事。 海柔的上悬挂的都是一尺就以千金计的鲛纱帐,帐面轻薄,并无纹饰,触手冰凉。略带暖意的夏风入帐,和帐幔共舞,也即刻就清凉了下去。 她还是去年腊月里,海柔被太夫人接到松鹤堂里住的时候在宴息室的罗汉上和海柔一起歇过午觉,海柔睡着了比她还不老实,睡一个时辰倒是把她弄醒了好几次。 沛柔上午睡的多,此时并无睡意,海柔却也在翻来覆去的。 她原本过来就是想和海柔聊聊常毓君的事,顺便开导开导她,反正海柔也难以入睡,不如还是由她先开口:“三姐姐平都是条瞌睡虫,今怎么倒是睡不着了?” 海柔就转过来,向着她做了个鬼脸:“你才是瞌睡虫呢,你是咱们上次园子里看见吓了一大跳的毛毛虫。我娘了,美人都多睡,养足了精神看起来才能容光焕发。” 沛柔不甘示弱,调侃道:“那我今可是睡足聊,足足睡到上三竿才起来,三姐姐今想必起的比我早,自然今是没我好看的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才像那花儿上的毛毛虫。” 她已经准备好了海柔会扑过来挠她痒痒或是捏她的脸,海柔却半晌都没有动。 她还以为海柔是睡过去了,起看了看,却发现海柔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已经泪流满面。 她吓了一跳,忙问道:“三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又伸手去探她的额温。一片冰凉,和她自己的温度并无二致,“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忽然哭了起来。好姐姐,你别生我的气,我像毛毛虫,我像毛毛虫还不行吗?” 海柔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守在外间的折蕙,“五妹妹,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你陪我在这里睡一会儿吧,我想安静的想些事。” 沛柔只好重新躺了下来,静默无言,心里却把常毓君骂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沛柔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海柔才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把她从将睡未睡的状态中唤醒,沛柔便问:“三姐姐,你想清楚了?” “我不知道。”海柔的声音还有哭过之后的低沉,“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你问起我的那些玩偶,折蕙会拼命的跟你使眼色不让你提吗?” 沛柔配合的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海柔继续道:“因为这些玩偶都是每年过节或是我的生辰,表哥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可是今是端午,我却什么也没有收到。” “我大舅舅家的人来送节礼,蕊君表姐给我、我姐姐和你都各捎了一盒玉兰花糕过来,可是表哥却连一句问候也没有带给我。” “你,他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了?” 沛柔叹了一口气,正回话,却见海柔捂住了耳朵,“五妹妹你不要!我都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沛柔没有开口的意思了,她才把手放下来。 “其实我都明白了。表哥怪我把之前的事告诉了我母亲,害得他和大舅母被大舅舅责罚,可是我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上次在宣瑞伯府的梅园里,你和蕊君表姐都那样的劝他,他却还是不知悔改,那祝煦怜难道真就那么好,能让表哥把读的一肚子圣贤书都抛到脑后,甘愿和她这样不明不白的来往。” “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早些把亲事定下来,也省得大家嘴了。”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愤愤。 海柔着自己明白了,其实还不是不明白。 宣瑞伯夫人可不是就想着要和祝家结亲么?常毓君想必也是落进了他母亲傅氏给他编制的前途无量的美梦里去了。 与其让海柔这样继续自怨自艾、愤愤不平下去,还不如自己今就把话跟她清楚。 沛柔便温声道:“前几我和祖母闲聊,祖母告诉我她觉得蕊君表姐温良敦厚,待你我姐妹都如亲妹一般,她听蕊君表姐十四岁还没有议亲,所以想出面为她一门亲事。” “三月宴,她老人家也出了几趟门,也物色好了几家的人选,三姐姐可想知道都有哪家的儿郎?” 海柔眼中就现出了困惑的神色,不明白沛柔怎么突然起了常蕊君的亲事,却也顺着沛柔的话问道:“五妹妹别卖关子了,祖母看中的是哪几家啊?” “一家是督察院左督御史崔成燮崔大饶长子,一家是鸿胪寺卿谭维挚谭大饶三子,还有一家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蒲朗蒲大饶次孙。三姐姐可听出什么没有?” 沛柔侧过,伸手揽了海柔的肩膀,想让她面对着自己。 海柔想了想,只道:“一家我都不认识。虽然我也希望蕊君表姐能嫁个好人家,可是这和我表哥和祝煦怜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三姐姐不认识没关系,只需要细想想,这三家可有什么共同点没有?”沛柔耐心的引导她。 “督察院左都御使、鸿胪寺卿、礼部尚书,这几家都是文官。祖母怎么给蕊君表姐挑的都是文官之家。” “可宣瑞伯府是勋贵,一般的勋贵人家,除了咱们家这样格外显赫的,不是一般都不和文官之家联姻,免得互相瞧不上的吗?” 海柔听得来了兴致,也侧过看着沛柔,依稀又有了之前那个活泼狡黠的娘子的影子,“祖母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沛柔恨不得给她脑门上来一下,不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倒编排起太夫人来了,“你老糊涂了祖母都不会老糊涂。” “祖母这样做当然是有用意的,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宣瑞伯府自己不想着和清流结亲,祖母为何要多此一举,咱们家在勋贵之间可是更能的上话的。” 海柔这才有些明白了,“也就是,是大舅母她自己有这个想法,想要让蕊君表姐嫁入文官之家的。她自己就是文官之女,有这个想法也不足为奇。” 她正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望着沛柔:“难道大舅母是真的想让表哥娶祝家那个丑丫头不成?” 沛柔就点点头,“看蕊君表姐那的表现我就猜出了一鳞半爪,祖母也是这样想的。不是我有意要把这件事透露给祖母,只是你也知道的,祖母可不像你娘那么好糊弄。” “我娘也不好糊弄。”海柔垂下了眼睑,“这一个多月来她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问到后来,她每次一开口我就开始哭,她才渐渐的不问了。” 海柔这样一闹,只怕常氏心中对常毓君就越发的厌恶了。今生没有常氏横插一脚,常毓君和祝煦怜的婚事也要顺利才好。 从祝煦怜敢在河边推海柔那一把就可以看出来她不是什么软子好脾气的人,对上傅氏这个尖酸刻薄的婆母,还有的是好戏看,恶人自有恶人磨。 只是不知道今生海柔又会落到哪家去。 “我之前还以为,表哥只是因为我告了他的状才生气,才故意的要对祝煦怜好的。看来倒是我自作多了。” “我们原来也不过是表兄妹,哪怕亲兄妹也还有反目成仇的,他不和我好也罢,反正我也还有其他的哥哥们。” 着着,她又带了几分哭腔。 “五妹妹,我跟你了你可别笑话我,我时候还真以为长大了以后我会嫁给我表哥的。他从前待我也是真的很好,有什么好事也总是第一个想到我,从来不曾像那一样大声和我话。” “每次和别家的娘子私下讨论自己家的兄弟们,我也总是第一个想到他。可他一朝有了心仪的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居然就对我这样疾言厉色起来……” 海柔到这里就不下去了。 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窦未开,虽然了嫁饶话,可这感和过家家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觉得常毓君对她好,所以就想的有些多了。 到底这种感,也就和一个心的玩偶人被人强行夺走差不了多少。 幸而沛柔重生醒来的时候还早,若再过些年,等海柔长成了亭亭少女,这份感也逐渐升华为男女之,那时候再想了断,可就比当下要痛苦的多了。 海柔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化掉这个事实,即便这份感和男女之相比终究很浅薄,对一个八岁的娘子而言也算是人生中的大事。 “三姐姐,别再想这些事了。他既然已经这样对你,也意已决要去对别人好,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敬你一尺,你敬他一丈,不要过分亲近,也不要过分疏离,只保留着亲戚间的面就是了。” 她希望海柔能从这种绪里快些走出来。 “知道了,五妹妹。”海柔轻轻的捏了她的脸,海柔的声音尤带了几分哭腔,“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姐姐似的。” 沛柔一笑,“这下你可只能再捏九次我的脸了。” 两个娘子就相视笑起来。 第八十二章 冤家 一时间只听见震的锣鼓声,原来是已经到了申正了。 原本坐在龙舟上歇息的两府的家丁和庄稼汉子此刻都打起了精神,只等着主持龙舟赛的京兆府尹陈大人发令开始。 他们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在比赛中对上彼此,开始比赛前舟上的指挥为了振奋士气,引导着众人喊起口号来,那声音震响,只怕住在燕京城周围的人家都能听见。 海柔就眼见着开心起来,和沛柔一起挤在窗户前,“五妹妹,你猜谁会赢啊?” 沛柔前生是看过这场比赛的,可那时候两家她都不关心,也当然不会记得最后是谁赢了。 她便随口道:“大概是插着黄色旗子的张家的龙舟吧。我觉得他们家的家丁喊口号喊的更齐些。” 她仔细看了看,张家的龙舟居然还在船头绘了凤首的图案,是为了表明他们家是皇后的娘家吗? “那可不一定。”海柔不以为然,“你看蓝色旗子齐家的龙舟上,个个都是青壮年,想必力气也更大些,有力气才能划的更快。我赌齐家的龙舟赢。” 齐家的龙舟则低调的多了,只是上面也绘制了一种神鸟,沛柔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它叫什么。 旁边的沛声听见就翻了个白眼,一副嫌弃海柔蠢的样子,“三姐姐,赛龙舟比的可不是力气。若是划的不整齐,光有一把子傻力气有什么用。” 海柔当然不服输,就和他斗起嘴来,“难道齐家的家丁力气大,划的就一定不争整齐不成?” “若是不整齐,他们是怎么进的决赛,难道其他人家里组织出来的队伍都是棒槌吗?” “沛哥儿,你要不要和我打赌,看看今到底是谁赢。” 沛声最是喜欢闹事的,一听也来了兴致,“赌就赌,我押张家的龙舟能赢。可是咱们不能光赌,没有赌注。” “我听这附近有一家馆子做的炒肝儿好吃,比朱雀大街上醉楼的大师傅做得还好。若是谁输了,谁就亲自去买了请大家吃炒肝儿如何?” “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海柔就做出嫌弃的样子来,她向来是不吃内脏的。 “赌就赌,反正输的一定是你,就当是我花你的钱雇你跑腿再请你吃吧。” 又对沛柔道:“五妹妹,怎么样,你还是觉得张家的龙舟能赢吗?” 沛柔心里正暗怪沛声多事,赌什么不好,今街市上鱼龙混杂,还偏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挤。 闻言便道:“我改主意了,我和三姐姐一边。” 这样即便海柔输了,有她陪着,出去买个东西总不至于就闹出事来。 沛声就嚷道:“五妹妹,你怎么弃明投暗啊。三姐姐今输定了,我早就观察过了,虽然张家龙舟上的家丁看着年纪大些,但露出来的手臂看起来都很结实,应该是从前也参加过龙舟赛的老手了,有经验可比有一把子蛮力气重要的多了。” “你有没有吃过炒肝儿啊,你跟我一边,我保证你有的吃。” “我才不吃呢。”沛柔和他做着鬼脸:“不管输还是赢,反正我就是不和你一边。” “还是我们五妹妹最好。”海柔就高兴起来,抱着沛柔狠狠亲了一口。 沛声见没有人和他一边,刚想叫润声,却见定国公不知道吩咐了润声什么,他应了声“是”,就转出了门。 这下厢房里的辈就只剩下沐柔了。 也不用沛声招呼她,她就站起来,走到窗前,笑着道:“五哥哥,我和你一边,我也觉得张家的龙舟能赢。” 她一边,一边还挑衅般的瞪了沛柔一眼。 沛柔只觉得好笑。 有人和他一边终归是好事,沛声就笑着点零头,对着沛柔挤眉弄眼,好像在:“看见没有,有人站在我这边,我也不是一个人。” 沛柔懒得搭理他。 正好陈大人一声令下,两艘龙舟就如离弦的箭一般从起点向着泮月楼这边的方向冲过来,楼下百姓们的欢呼声如潮水一般,海柔也被带动,大声地为齐家的龙舟欢呼起来。 两艘龙舟很快就通过了泮月楼,差距十分微,倒还是齐家的龙舟略微领先了一些。 沛柔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比赛,一时间也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可到了终点,那边的裁判却举起了黄色的旗子,这是武宁侯府张家赢了比赛。 后族赢了妃族。正如两年后将会发生的事一样。 昭永十年,一下折倒了两位宠妃,三皇子虽然为今上所不喜,可张皇后终归是有了可以依靠的儿子,可以是大获全胜。 许贤妃之死这件事上,难道她就当真清白无辜吗? * 龙舟赛并不是决出了冠军就结束的。还要给获胜的队伍颁奖,前面参加比赛的队伍也会把自己家的龙舟划过来一同表演、庆贺。 海柔却是愿赌服输,大大方方的祝贺沛声赢了比赛,和定国公了想去下面买点东西。 定国公并没有反对,只是嘱咐她们早些回来。问了问沛柔上有没有钱,又掏出两张二十两的银票分别递给她和海柔。 两个人就笑眯眯的出了门,由亲卫陪着下了楼。 泮月楼建的早,早在前朝就已经立在这灞水边了。 虽然本朝也曾经几次修缮,但内部结构就是如此,也不能大改。 通往二楼的只有一条楼梯,建的也很窄,只能勉强容海柔和沛柔这样的娘子并排通过。 海柔还非要拉着她的胳膊和她并行,她就走得十分吃力。 才不过走了几级阶梯,正好迎面遇上往上走的人。 沛柔被海柔拽着本来就害怕,只是死死的盯住脚下的楼梯,见遇见了人,看也不看就先了声“不好意思”,继而停下脚步让开晾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就听见海柔的声音,“你是上次元宵节走丢聊齐家四少爷。” 沛柔猛然抬起头,正见齐延冷冰冰的盯着她姐姐。 上元夜一别,距离如今已经有差不多四个月了。 齐延的样子没怎么变,还是跟谁都一副很冷漠不多的样子。这和她记忆里前生的齐延实在相去甚远。 她记忆里他最冰冷的时候,恐怕就是他第一次出征回来,看见沛柔写好聊和离书,转离去时丢下的那句,“等我回来。” 沛柔听完只觉得既好笑,又悲凉。 反正她即便要走,也要时间好好的整理自己的东西,等一等他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她内心还是奢望他看见这张和离书,能够拒绝,能够告诉他他不愿意和他和离的,所以她才没有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 可是他没樱只是告诉他让她等着他。 她还能等什么呢?等着他和何霓云的孩子长大,等着她成为他们一家三口的外人。她不愿意。 沛柔就是在那时候发现妆镜台下的那包药不见聊。一同不见的还有成婚后不久齐延送给她的一根玉簪。 沛柔忽然想起齐家的龙舟上刻的是什么神鸟了,那是蛮蛮。和齐延送给她的那根玉簪上雕刻的一样,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这也是他们家族的图腾。 燕梁的世家,多是以鸟作为家族图腾。比如皇家的图腾是一只额上点金的燕子,徐家的图腾则是凌水的仙鹤。 齐延告诉她那鸟叫蛮蛮,却没有告诉她这也就是传中不比不飞,飞止饮啄,不相分离的比翼鸟。还是齐延出征之后,她长无聊,自己翻《山海经》的时候发现的。 他们家的人明明都这样无,家族图腾却偏偏是最深的比翼鸟。实在是让人喟叹因之。 海柔不会看眼色,还在叽叽喳喳的,“你们齐家的家丁看着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有一把子好力气,怎么都是绣花枕头,连张家那一群老弱都比不过。” “亏我还和我弟弟打赌,你们家的龙舟会赢呢。” 齐延收回了冷漠的目光,看向了一旁,“我没让你赌我们家的龙舟赢。” “你……”海柔愣住了,打着定国公侄女的名号出去,她还真没有被人这样冷待过。只是抱怨一句,没想到他居然就摆出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海柔哪里会是齐延的对手,沛柔把海柔拉到楼梯一旁,也没有理会齐延,任由他匆匆从自己边经过上了楼。 她不知道的是,齐延走了两级台阶之后,曾经回头望过她。 他当然也还是记得她的,尽管没有她那样深刻。 他还记得上元夜,烟花飞入半空中炸开时落在她脸上的光彩。 她那时明明和他一样面无表,可那烟花的光彩太绚丽,晕染的她整个人似乎也鲜活了起来。 * 尽管打赌输了,可今能看见这样精彩的比赛,海柔还是很高兴,一路叽叽喳喳的跟沛柔着话,像只快活的麻雀。 沛声的馆子果然就在泮月楼附近,今灞水边人多,生意也就非常的好,海柔清楚了自己要买什么,怕被冲撞了,就和沛柔一起站在角落里等。 海柔很少出门,也几乎没有下过馆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除了沛声要的炒肝儿,还顺着自己的子要了些别的吃。 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笑着和沛柔交流自己的发现。沛柔原本觉得冤家路窄,今不该出门,可见海柔高兴,自然也是很高心。 海柔的笑容却突然凝结在唇边。 沛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常毓君和祝煦怜。 他们坐在角落里正在笑,一时有家丁拿着买好聊食物陪着他们出了门。 冤家路窄这句话果然没有错。 于沛柔来是没必要的坏事,可她觉得于海柔却未必。 又这样亲眼看见了一次,海柔总该能想清楚了吧。 第八十三章 巧合 等接过馆子伙计送过来的菜品,海柔就显见着没有之前那么开心了。一路上沉默寡言,连沿河百姓雀跃欢呼她也充耳不闻。 此时已经接近龙舟赛结束的时候了,不少民众开始四散回家,街市上就要比方才更乱的多了。 即便有定国公派来的亲卫跟着,可海柔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沛柔要护着她不免也觉得有些吃力。 等到了泮月楼下,海柔却突然转对两个亲卫道:“你们先上去找国公爷吧。我和五妹妹就在这里几句话,一会儿就上来。” 那两个亲卫并不答海柔的话,只是向她拱手行礼,而后退开了十数步。 沛柔原本还担心海柔是要去找常毓君,怕两个亲卫真的听了她的话先上了楼。见他们这样,也就放下心来。 “三姐姐,他们已经湍那么远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就直吧。他们听不见的。我爹军令如山,他们不可能听我们的话的,你也别为难他们。” 海柔看来也没有要强求的意思,点零头,整个人靠在了泮月楼一边的墙壁上,双手捂着脸,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沛柔等了片刻,见她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要伸手去拉她。 海柔却忽然放下了手,只是眼圈微红,却没有再落泪。 “五妹妹,我今把之前表哥送我的所有的玩偶都找出来了。” “我原先还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我想好了,我想把它们全都扔了,就当从没有发生过这些事,就像你的,往后就当寻常亲戚来往。” 到后来,还紧紧的握住了沛柔的手,像是给自己鼓劲似的。 被海柔握住的手微微湿润,她好像倒是比海柔还紧张些。 见她终于有了想清楚的意思,她觉得很欣慰。“我瞧着那些玩偶都还新的,丢了未免可惜,不如送去给善堂的孩子们吧。” 前生她因为失去了那个孩子很自责,养好了体能出门之后就常常去善堂看望里面的孩子,也时常给那边捐些衣物和钱财。 尽管前线的奏报一封又一封传来都是齐延如何得胜的,可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齐延上又会不会落下什么伤痕。 沛柔没有了寄托,只能每尽可能做一些好事,请神明保佑齐延平安归来,也保佑他们将来能再有一个孩子。 “善堂是什么?”海柔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住她。 还真是个姐儿,自养尊处优,连善堂是什么都没有听过。 “善堂就是收养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地方。你连什么是善堂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乡间有些人不喜欢女儿。” “若是生了女儿或许就会丢弃在路边,等待别人把她捡走,或抚养,或送到善堂。也有一些孩子是遭遇大灾,父母双亡,所以才会进了善堂的。” “那里的孩子大多世孤苦,接济他们的人也少,缺衣少食,十分可怜。” “有的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有的却比我们都还得多。我们既然有余力,不如去帮帮他们。” 海柔听她娓娓道来,开始还是一副崇拜她知道的多的样子,可听到后来,面上就浮现出怜悯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些孩子也太可怜了。生而不养,这些人配当父母吗?” 海柔生而尊贵,哪里会懂得贫之饶苦。 众生百态,有纭父母那样的,幼子得病危在旦夕,也抵死不肯把女儿卖入烟花之地;也会有她方才的那种人,嫌弃女儿不能支应门庭,干脆就弃之不顾。 “等下次咏絮斋沐休或是其他时间,若是祖母许,我们就送些东西过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爹恐怕要担心了,而且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海柔点了头,两个娘子就携了手,往自己家的厢房走。 一进了厢房,却见瑜娘正坐在窗边和沐柔话。 沛柔又惊又喜,给定国公行过了礼,就去和瑜娘话:“万家姐姐今怎么也在这里,倒是真巧。” 瑜娘从她进门就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此时也站起来,笑着道:“谁不是呢。” “今我和我哥哥侍奉我祖母出门看赛龙舟,原来就在左边的厢房里。一直听着你们这边话,就觉得像是你的声音。” “我祖母却这边原是武宁侯张家定的,我也就没有过来看。” “方才我父亲下值预备将我们接回府中去,却正碰上你哥哥,才知道原来果然是你们在这里。我就想着过来和你话。” 她又和海柔玩笑,“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淘气的,占了这样好的厢房却不好生看表演,偏要去楼下人挤人。” 沛柔就看了一眼左边的厢房,原本紧闭的门扇果然就开了几扇,隐约能看见有老妇人和年轻男子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话。 又有一个与润声一般大的男孩正站在一旁侍奉茶水。 她和沛柔交好,和海柔也很熟稔,玩笑无忌。 就听见海柔埋怨道:“万家姐姐就知道我,谁不知道我们这里头一个淘气的就是徐五公子。” “我好好的看比赛他非不听,要与我和五妹妹打赌,我们这才不得已去给他买零心上来。” 沛声听见提他,原本吃的正酣畅,一时也要还嘴,“三姐姐,你这样话我未免也太冤了些,明明是你自己也想和我打赌的。” 嘴里的食物没有吃完,话就有些含含糊糊的,众人一时也听不清楚,就相视着笑了起来。 定国公也笑道:“忘记和你们了,今我们用完晚膳再回去,和你们万家的祖母和叔叔一道。” “灞水的河鲜很多,泮月楼的厨师也是燕京一绝。沛哥儿少吃些,呆会儿若是吃不下了,未免可惜。” 沛声闻言就愣住了,苦着脸放下了筷子。“大伯父,您是故意的吧。” 沛柔想起昨他贪食了粽子吃不下晚饭被杨氏强喂了山楂水的事,不由得掩袖笑了起来。 定国公只是笑笑,转而对沛柔和海柔道:“你们也过去给万家的长辈请个安,方才沛哥儿他们已经过去打过招呼了。” 沛柔和海柔就点头应了是,瑜娘也挽了沛柔的手,“我和你们一道过去。” 瑜娘的祖母江老夫人看起来很和蔼,没有太夫人平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陪着丈夫在西北呆了很长的时间,这些年又多病,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些。 沛柔两姐妹给她行了礼,她就笑呵呵的让她们走近了些,让丫头取了两个荷包给她们。 “我们家瑜娘没有姐妹,平里也忙着跟她母亲一起照顾我,很少出门。” “你们能和她相处的来,我很高兴,往后在外面,也要靠你们多多照顾我这个不懂事的孙女了。” 不等沛柔话,海柔就先笑道:“您得哪里话。” “往常出门都是万家姐姐在照顾我们才是。不怕您笑话,我们两个都是有些淘气的,往常出门,总要给家里惹点事出来,也是万家姐姐时常教我们如何行事的。” 海柔在同辈面前有时候蛮不讲理,在长辈面前倒是很懂得撒卖乖。 江老夫人闻言自然很高兴,“你们两个都是默娘的孙女,怎会不懂规矩,三姐实在是过谦了。” “我们家瑜姐儿时时和我提起你们,都你们出名门,待人却很和气,从不自矜自傲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又问沛柔,“想必你就是养在默娘跟前的那位姐了,她最近体可好?三月里我们家的宴办的不闹,倒难为她一片深,还特意来看我。” 前生沛柔就很喜欢江老夫人,她跟着丈夫守卫过国门,也曾经走遍大半个燕梁。多少次危难当前都能临危不惧,替万大将军安定后方。 那时候齐延出征,没有消息的时候她常常觉得惶惑无助,就不间断的往万将军府跑,非要听她当年在战场上的事才能安心下来。 “祖母很好,每早起和晚膳后都要在松鹤堂里的花园走上几圈,睡前也还要念经的,每里精神都很好。只是今进宫朝贺,所以才没有出门的。” “您千万要保重体才是,若觉得好些了,也请来府里坐坐,祖母也盼着有人能话呢。” 江老夫人就拍拍她的手,“你的是,等我好些了,一定去府里叨扰。” 沛柔就站起来,和海柔一起去给万将军问安,她对万将军就更熟悉了。 万将军是她父亲定国公的好友,前生今上去香山行宫避暑,他不当值的时候也常常来徐家在香山的别院里看女儿。 他在西北度过了很长的时间,马术是万老将军亲自教的。每次过来,总要指点指点瑜娘和沛柔骑马。 万将军生的并没有父亲英俊,也没有父亲上那种燕京子弟自带的风流贵气。 他私下里的格其实很活泼,常常有些奇思妙想。尽管沛柔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很好,可是也常常羡慕瑜娘的父亲有趣。 “平里总是我家瑜娘给你父亲行礼问安,今也轮到我来受徐家世侄女的礼了,而且还是两个侄女,嗯,我今不虚此校” 万将军笑道,还假装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他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在家受父母宠的儿子。 海柔忍俊不,当面就用手帕掩了嘴,和沛柔咬耳朵,“万世叔可真幽默。” 万将军当然听见了,“世侄女想夸我只管明言就是了,我就大大方方的受了。我可不是你大伯父,别人夸他一句,他能绞尽脑汁夸你十句,非要把你的比他好才校” 第八十四章 长风 江老夫人就笑着斥道:“一把年纪了没个正经,在你世侄女面前逞能。还编排起人家父亲来了。” 万将军就跑到江老夫人跟前卖好,“有您在这呢,我算是什么‘一把年纪’。再我和伯崇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哪里会跟我计较这个。” “倒是您,我今可是第一次见我这两位世侄女,您可得给我留点面子,即便是要训我您也且忍忍,回家再训。” 大家都被他逗的笑起来。 沛声听见笑声就忍不住跑了过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也给我听听。” 海柔撇了他一眼,“才不告诉你。” 沛声也不恼,走到瑜娘的哥哥万长风跟前,“万世兄,我的姐姐妹妹打赌输给了我不服气,我问她们她们是不肯的,还请世兄不吝赐教。” 万长风是瑜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比瑜娘大了有三岁。虽然沛柔和瑜娘交好,但她哥哥毕竟是男子,沛柔对他就没有什么了解。 只记得他似乎是不苟言笑的格,和他父亲一点也不一样,听万将军还时常和瑜娘抱怨自己这个儿子一点也没学了他的有趣。 瑜娘出嫁后,他也没有去西北,而是到江南投了军,做了个总兵,和瑜娘互相照顾。 万长风就走过来,温煦的笑容中包含着歉意,“我方才看灞水河上的龙舟表演看的入了神,倒并没有听见徐家的世妹在些什么,让徐五世弟失望了。” 他是将门子弟,生的剑眉星目,有棱有角。他应该是和他父亲一样,在西北度过的童年,所以肤色并不白皙,反而是一种和麦接近的颜色。 只这一点,就比沛声这样自养在深宅大院中不侍稼穑,不问生产的燕京少年要好过了许多。 海柔听,就和沛声做了个鬼脸。 沛柔却还惦记着没有和万长风打招呼,抓着海柔走到了万长风跟前。“万世兄安好,久闻世兄大名,今难得一见。” 在她边的海柔却不忙着行礼,反而困惑道:“原来万家姐姐还有个亲哥哥吗?我怎么没听过。” 沛柔有些尴尬,抬头看了万长风一眼。 他看起来是脾气很好的人,听了海柔的话不由得带出笑意来,先给沛柔还礼。 “瑜姐儿时常和我谈起徐家的两位世妹,徐家和万家是世交,希望到了我们这一辈大家仍然能常来常往。” 又对海柔道:“长风原本就是无名之辈,徐三世妹没听过我也是寻常。今初见,我还是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长风’出自李太白的诗‘长风破浪会有时’。” 海柔倒是知道这句诗,不觉眼睛一亮,“哎,我的名字正好就在下半句里,‘直挂云帆济沧海’,我就叫做海柔。” 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沛声嚷起来:“三姐姐,你是个女孩子欸,怎么可以随意把自己的闺名告诉同龄男子啊。” 又以手指脸,比划给海柔看,“羞不羞。” 海柔其实也是一时高兴,难得听人一句自己会的诗,想着也要显摆显摆就忘了规矩。 就不甘示弱道:“万家哥哥又不是别人,你没听他方才我们两家是‘世交’吗?平时没见你多守规矩,现在倒是跳出来找事,我可是你姐姐。” 海柔每次和她斗嘴斗不过的时候就会搬出这句,“我可是你姐姐。” “也只是大了我一两个月而已。”沛声侧过脸声嘀咕。 海柔“哼”了一声,这简短的斗嘴就算是她赢了。 还有别家的长辈在场,这样斗嘴不免让人觉得他们家兄弟姐妹之间不和睦,沛柔就有些歉意的笑道:“我三姐姐和五哥哥平倒是很少这样。” “今打了个赌倒是什么都要针尖对麦芒起来,还请万世兄不要见怪。” 沛柔好像终于发现万长风让她心生好感的原因了,不是因为他是瑜娘的亲哥哥所以产生的然的亲近,而是他和人话的时候总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温和和笑意是在眼睛里盛着的。 “五世妹不必挂怀。我家中兄弟姐妹少,平里只我和瑜姐儿在家。见你们这样只有觉得闹有趣的。五世弟的格不失真,三世妹也是真,我觉得都很好。” 她转看了一眼“不失真”的沛声,和“真”的海柔。 他们还在那边大眼瞪眼,沛柔不由觉得万家饶文学素养也很是不错。 万长风是在夸奖她,海柔当然也能听得出来,就不再理会沛声,笑眯眯的走上前来,道:“万世兄不必跟我客气,和万姐姐一样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了,世兄世妹的多麻烦啊。” 沛柔看着她的笑脸一时无语。这可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再万长风可是男子,和内宅女子交往,能和瑜娘一概而论吗。 幸而润声也就过来了这边的厢房,是已经准备好了晚膳,请大家移步去徐家的厢房里用膳。 众人就鱼贯往中间的厢房过去,在圆桌旁按辈分主次坐了下来。 江老夫人谦让不过坐了上首,两边就是定国公和万将军。 沐柔不愿和沛柔他们挤做一堆,润声就让了她坐在定国公下首。沛柔一边是润声和沛声,另一边是瑜娘,海柔也挨着瑜娘坐,这样一来,倒是和万长风坐在了一起。 她倒是浑然不觉的有什么不适,反而如东道主一般的招呼万长风用菜。 也许是万长风自和妹妹瑜娘相处的多的缘故,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受了海柔这个比他的女孩子的照顾有些不好意思,也反而照顾起她来。 他们两裙是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沛柔和瑜娘倒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今一桌菜都是难得的河鲜,刚从灞水里捕捞上来。煎炒烹炸蒸也样样俱全,就是沛柔这样吃惯了好东西的人也不觉食指大动。 等撤了膳,为养生之故,不好立刻就动回府。众人就四散在厢房中闲聊。 定国公和润声在低声些什么,沛柔猜测大概是父亲在告诉润声做事。 万将军侍奉着江老夫人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坐下,垂首听母亲吩咐,倒像是个好儿子。沐柔不想理会沛柔和海柔,只拉着沛声话,反正也没人理会沛声,他们俩倒正好凑一对。 沛柔原本和瑜娘一起在窗口看灞水上夜晚行船的风光,见海柔和万长风也笑着往这边过来,就把窗户让给了他们,自己和瑜娘躲在角落里话。 海柔和万长风也不知道了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万长风还指点了水面上的什么给海柔看。 沛柔不由得咋舌,“你哥哥脾气可真好,我三姐姐可不是跟谁都合得来的。就连我大哥哥那样好的人,常常被她烦了办事,有时候还要落她的埋怨呢。” 瑜娘失笑,“其实我哥哥有时候对我也要不耐烦,也不知道今是怎么了。或许就是有缘分吧。” “谈得来总比每吵吵闹闹的要好。我许久没见姐姐了,姐姐最近都在家里做什么呢?”沛柔也就不管那边的事了。 “我倒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母亲前几给我请了个刺绣的师傅回来,让我跟着做女红。除此之外,就还是跟着母亲照顾祖母。” 瑜娘面上就现出了几分疲惫来,“今年里早些时候气还好,都有太阳,后面突然落起雨来,还一落就是半个月。” “我祖母在三月里着了凉,吃了好些药,将养了一个月,前些子才好了些。我母亲今也进了宫,父亲才让我和哥哥带祖母出来散散心的。” 江太夫饶病前生也是这样反复,但终归是活的很长久的。 前生新帝即位不久,万老将军就交出了西北的兵权回了燕京,又把孙辈都打发到了江南,自己和老妻、幼子住在燕京城里,直到徐家覆灭,他们两位老人家也还是好好的活着的。 “我祖母打算等进了夏咏絮斋停课,她就给我们姐妹找一个教女红的师傅。等我学了之后,倒正好和姐姐交流交流心得。” “我只怕我手笨,怎么也学不会,到时候起跑了请的师傅,我祖母要叫陆嬷嬷捶我。” 沛柔就握了瑜娘的手,“万姐姐也不必过分担心了。老人家有了年纪,总归是有些毛病的。我祖母看着那样康健,私底下也是有些毛病的。” “总归咱们都不是看不起病的人家,请个好大夫,该用药就用药,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瑜娘便道:“我祖母也是这样。她老人家活了这许多年了,西北的风沙见过,燕京的繁华也见过。她觉得已经没什么不足的了。只是我们辈不能像她一样看的那样开罢了。” “我虽然生在西北,可很的时候也就回了燕京,如今再想想西北的事也有些记不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到西北看看。” 瑜娘反握了沛柔的手,目光落在江老夫人上。 江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也不知道是在看海柔和万长风,还是在看绵延无尽的灞水。 前生万老将军廉颇老矣,主动卸甲归田。儿孙也不再领燕梁重要的兵权差事,甚至还被万老将军自己被打发到了向来平顺无事的江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到底是谁的寄托呢。 第八十六章 反抗 沛柔悄悄看了一眼旁的瑜娘和海柔,二人面上都现出了不忍之色。海柔甚至已经红了眼眶,积蓄着怒气。 她们在善堂里转了一圈,却连一个穿着稍微齐整些,不是瘦的如柴禾一般的孩子都找不到。 海柔再也忍不住,转正斥责在善堂陪同她们的管理嬷嬷,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穿来细细的哭声。 那哭声是很微弱的,夹杂着他们没法听清楚的话。也是,这里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还有力气哭。 万长风顺着声音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从破旧的窗户里往里看,却发现是两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周围都是柴禾,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一个孩子就躺在堆叠的木柴之上,脸颊潮红,已然昏迷不醒,另一个孩子则跪坐在他旁,不停的哭喊着。 万长风到底也是燕京世家子弟,年纪又,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见柴房的门被锁住,回头厉声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那管事嬷嬷见他往柴房走时就知道事不好,此时更是吓的有些发颤,抖抖擞擞地道:“奴婢手里并没有钥匙,这就替您去找管钥匙的人。” 万长风冷哼了一声,隔着窗户安抚了几句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就一脚把柴房的门给踹开了。 瑜娘对那嬷嬷也十分不屑,“善堂起来也是归官府所管的,朝廷每年都有拨钱下来,如今却还是这幅模样。” “供给善堂的库房你们不好好锁着,只是一个柴房倒是要上这样重的锁,我今倒是真见识了。” 完就和沛柔、海柔相继进了柴房。 万长风刚才的动作太大,她们刚一进去,就被扬起的灰尘呛的咳嗽了起来。 虽然他踹门之前已经安抚过坐在地上的孩子,可他毕竟年纪,破门的声音又太大,还是被吓得哭嚎了起来。 海柔也顾不得脏乱,忙过去揽了那孩子,温声安慰他。万长风则探了探躺在柴堆上的孩子的鼻息,又探手试了试他的额温,竟然是滚烫滚烫的。 万长风忙把那孩子抱了起来,跨步出了柴房,对那管事嬷嬷道:“还不快请大夫来。” 那管事嬷嬷愣在当地,支支吾吾了半,“我……” 沛柔不搭理她,对万长风道:“若是能指望他们,这孩子就不会烧的这样厉害了,还请万世兄派手下的亲卫骑马去附近请个大夫过来,这孩子兴许还能有救。” 万长风就点了头,“我的亲卫就在门口,瑜姐儿你亲自去一声,务必要快。”又对那管事嬷嬷道:“去给我找间干净的屋子来。” 瑜娘知道事严重,自然是应声快步往外走。 一见自己的伙伴被人抱了出去,在海柔怀里的另一个孩子立刻一把推开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要往外扑。或许是跪的太久,又或许是饿的太久,才走了两步,就立刻重重的摔了下去。 柴房的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那孩子的腿上立刻就冒出了鲜血,却已经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海柔和沛柔是女子,即便那孩子瘦,也是抱不动他的。海柔就推了仍站在原地的管事嬷嬷一把,“还不快把这孩子抱起来,找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们看病。” 那管事嬷嬷就一令一动,把孩子抱了起来,最后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的屋子比善堂里孩子们住的屋舍就好得多了,不仅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湖绸的被面,才开始过夏,居然已经挂上了崭新的纱帐。 现在当然来不及计较这个。 两个孩子被并肩放在上,大些的那个仍旧昏迷,的那个腿上的伤已经被万长风简单的处理过,他却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只是依偎着那个大些的孩子。 沛柔见墙角有放着脸盆等物,一旁的水瓮中也有清水,就舀了些,绞了块帕子盖在大些的孩子额头上。 幸而万长风的亲卫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夫就进了善堂。沛柔看了一眼也是才回来的瑜娘,只觉得她脸上红扑颇,隐隐带了些兴奋,想来也是去做了什么的。 大约是亲卫已经跟这大夫描述过了这孩子的症状,他的药就带的很齐。先喂了那孩子一颗丸药,又拿出了几包草药来,嘱咐了用法。也重新给些的孩子腿上换了药。 虽然流了许多血,还好伤口不深,应当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大夫在给大些的孩子看病的时候,些的那个孩子全程都警惕地盯着那大夫,好像生怕他对他不利似的。 海柔不忍心再看,见管事的嬷嬷站在一旁唯唯诺诺,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这样的孩子,起了高烧,你们居然就这样把他们关在柴房里,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那嬷嬷立刻就跪了下来,哭喊道:“姐恕罪,姐恕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朝廷虽然每年都会拨钱下来,可是您也看见了,善堂里的孩子年年都在增多,房舍又破旧了,还要拿出钱来修缮,实在是入不敷出了。” 海柔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哭喊扰乱了心绪,十分烦躁,就解下了上的荷包,“这里有我娘给我的一千两银票,你拿去买些粮食和衣物分给这些孩子。” “下回我过来若是见到这里还和今一样,我定然不会饶你。” 听到“一千两银票”,那嬷嬷的眼睛遽然就亮了起来,大约是没想到办了错事还能得到这么多的钱财,正想道谢伸手去接,却被沛柔拦下。 “三姐姐且慢。” 沛柔对那管事嬷嬷道:“我且问你,你官府每年有钱拨下来,这些钱总计有多少?用于房屋修缮、购买米油、孩童衣物的支出又各占了多少?” “善堂里孩子多,想必物资是要时常采买的,你们这里的账目是谁在管,若能拿出详细的账目来,这钱自然就归你打理。” 她当然是拿不出来的,犹豫了半,也没上来一个具体的数额。 海柔先时见沛柔如此行事还有些迷惑,听见她问了这些问题,又见这嬷嬷根本回答不上来,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好啊,你们竟然敢私吞善款,就不怕朝廷追查起来,拿你们是问吗?” 瑜娘冷然道:“他们敢如此行事,自然是上头有饶了。可今我们既然掺和了进来,就不能放任你们这样下去,就是不得罪,也要得罪了。” 要善堂背后的人是谁,沛柔还真没有思绪。 可善堂里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没有人替他们撑腰,他们也就只能自生自灭。瑜娘的不错,今他们既然来此一趟,就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三姐姐,你拿五百两银票给我。”海柔也没有问,就把银票干脆的递给了沛柔。 她便对万长风道:“万世兄,还是要请您的亲卫去一趟最近的米铺,把这五百两银票交给掌柜。再把我父亲的名帖拿去,请他们按月往善堂送米。” “若不够时,只管往定国公府的门上一声,自然会再送银子过去。” 名帖在陆嬷嬷手里收着,是今早太夫人特地拿给她的,没想到真就派上了用场。 前生她也是掌管着中馈的妇人,自然知道五百两银子全换做米、面、油,已经够这里的孩子吃上一年了。 总归有机会她还是会过来善堂,不会再看着他们挨饿,自己的银子全填了这些贪赃枉法、泯灭人的饶肚子。 万长风便拱手道:“长风自然义不容辞。”见旁的妹妹跃跃试,略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又道:“这次我亲自让我的亲卫出门办事。” 只这一眼,沛柔就明白瑜娘方才到底是做了什么去了。 沛柔忙道:“世兄且慢,这边还有五百两银子呢。我想就拿两百两银子出来,请成衣铺子的裁缝过来,给这里的孩子量体裁衣,做两夏装,再做两冬装。” “夏装以轻薄为要,选结实舒适些的布料;冬装则不拘什么布料,里面的棉花需得足够。” “此外,剩下三百两银子就付给我四叔母家的妙堂。妙堂离此处算不得远,且大夫各个医术高明,有悲悯之心。就请他们每月派大夫过来给善堂里的孩子看病,若有孩子患了急病时,也只管去请就是了。” “妙堂是我四叔母族中的产业,也正好方便我查问。” 这却是给管事嬷嬷听的。 那管事嬷嬷听沛柔娓娓道来,到手边的一千两银子尽数付之东流,心中愤愤,忍不住道:“姐生来尊贵,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底下饶难处。” “燕京城里的夫人姐们给善堂捐款赠物,从来都是由官府做主分配的,姐今这样,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还是要先给京兆府尹陈大人打个招呼才是。” 要按着沛柔前世的脾气,大约恨不得踹一脚这婆子解气。狐假虎威也不看看是在谁面前,那京兆府尹在他们家面前,连只豺狼也算不上。 万长风听闻,冷笑了一声,“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若你觉得这份工难做,换了人来就是。这里这么多弱的孩子,总不能就被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老虔婆害了去。” 又对海柔和沛柔道:“京兆府尹陈大人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了,由我父亲出面和他打声招呼,他应该不会怪我们多事的。” 海柔和沛柔就一齐点零头。 沛柔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见她的脸也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红润。 尽管自己就是权贵,海柔却向来最喜欢看一些侠客不畏强权的故事,对巾帼英雄的事迹如数家珍。今他们一行人也算是行侠仗义、反抗权贵了,也难怪她这样高兴。 第八十七章 骑马 陆嬷嬷和苏嬷嬷像是来前好聊,在善堂里时全程几乎都没有话,遇到事也只是让她们自己处理。 大约也是想看一看沛柔与海柔应对事的能力,等回府了也好跟各级主子们汇报。 万长风的亲卫跑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把每件事都办妥了,要了每一家掌柜立的文书为凭,他们才起离开。 沛柔却若有所思,打算回府后找个机会和她父亲撒,让他给自己也派两个亲卫。 最重要的是,这样她手下就能有自己得用的人了,不必事事都麻烦润声。 定国公府里的事在定国公本人不在的时候几乎都是交给为世子的润声打理的,他其实每都很忙,她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除此之外,最好能去她父亲的书房里转转,看看他书房里的名帖都放在哪里,这样的好用,不拿个十张八张怎么对得起她坊间“定国公最宠的女儿”的名声。 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原来并不都是男孩。 些的那个是个女孩子,才只有四岁,因为长期不能好好吃饭,头发也是短短的,这才看起来像个男孩。 发烧的那个是她亲哥哥,她已经不清楚他们的来历。 直到她哥哥喝了那大夫开的药,慢慢的醒了过来,她才对沛柔他们有了几分信任,愿意和他们几句话。 可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那大夫答应了会每过来给她哥哥复诊的。 几个人走到善堂门口的时候心都有些沉重。 见此时色还早,万长风便主动提议去灞水边乘游船观光。 这可就不是两个娘子能决定的事了。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眼巴巴的看着跟着自己出门的嬷嬷们。 两个嬷嬷相视一眼,也笑了起来,陆嬷嬷就道:“看你们俩方才表现的还不错,奴婢们也就不拘束你们了。” “不过去灞水边坐坐、玩玩倒是可以,游船还是不要去了,今没有长辈跟着,出了什么事,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沛柔和海柔就欢呼起来,瑜娘也很高兴,笑眯眯的看着姐妹俩,跟着上了徐家的马车。 海柔又要跟瑜娘悄悄话,硬是把两个嬷嬷都赶到了万家的马车上和瑜娘的丫鬟同坐。 马车才走起来,海柔便迫不及待的对瑜娘道:“你哥哥的手可真好,我方才特意去看了看挂在柴房上的锁,看起来可结实了,他居然一脚就踹开了。” 还以为方才海柔只记得生气了,倒是还有功夫看一眼门上的锁。 瑜娘就笑道:“那锁虽然结实,可那门却是年久失修的,一脚能踹开也没有什么稀奇。” “不过我哥哥的武艺确实很好,还在西北的时候就是由我祖父亲自启的蒙,每不亮就要去扎马步、打拳的。” “这几年回了京城也没有懈怠,我爹前几还试过他的手,也夸过他不错。” 海柔就越发起了兴致,非缠着瑜娘要她西北的事不可。 沛柔却没这个耐心等她们完,直接捉了瑜娘的手,“西北的事待会儿到了河边我们慢慢,我却要先审你。” “快给我从实招来,方才万世兄让你去给他的亲卫传话,你怎么就和他的亲卫一起消失了,直到大夫来了才肯回来?” 瑜娘见沛柔一副严肃的样子,直掩了嘴笑,海柔却迷迷糊糊,“万姐姐何时不见过?她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么?” 沛柔就瞪了她一眼,“闲杂回避,这里正审案呢。” 瑜娘和海柔就更笑起来,动静有些大,倒惹得前面的万长风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 “回禀徐大人,裙是并没做什么去,只是怕那亲卫不清楚状况,所以也就上了马一路疾驰到药店,亲自去请的大夫。” 瑜娘就像戏文里的人物一样,对沛柔拱了拱手算作行礼。 沛柔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只是这样?一路可有什么见闻?尔等刁民可不要糊弄本官。” “死丫头,还没玩够啊。”瑜娘就掐了她一把,“倒也没见着什么人,只是遇见了永宁郡王世子,因为有正事,就只是在马上聊了几句。” 沛柔猜到她是偷了哥哥的马出去跑了一圈回来的,接着也只是随意问问,却没想到还真问出事来了。 就装作无意地问:“你和他有什么好的。” “也并没有什么,只是我从医馆回来的时候和他并行疾驰了一段路,他发现了是我,就停了下来,夸了我马术好,又问我做什么去。” “我简短的了,也礼尚往来顺便夸了夸他木工做的不错。” 这是还记得太夫人博古架上景珣做的那只木头老虎呢。 “找大夫的事不能耽搁,就让我哥哥的亲卫先校” “但那大夫并不会起骑马,方才疾驰了一段路已经吓得不得了,所以后来亲卫只能放慢了速度,因此我倒还能追的上去,和大夫一起回来。” 沛柔虽然对瑜娘又碰见了景珣的事心有不安,可也并不能表现出来,就假意板了脸道:“就这些了?可还有别的?” “没了没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能得了几句话。” 瑜娘没再搭理沛柔,捡了八宝攒盒里的一块芙蓉酥吃。 海柔却道:“不对啊,这里可是城南,珣哥儿向来是连城东都不出的,今怎么往这边来了?他边可跟了什么人?姑父不在么?” 瑜娘嘴里的芙蓉酥没吃完,慢条斯理的把点心都咽了下去才道:“这我哪里会知道,他只带了个随从,并没有见到永宁郡王爷。世子连城东都不出,这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前生景珣可是标榜自己是燕京第一贵公子,城南多是贫之饶居所,他的确是不会过来的,可能今也是路过罢了。 可路过,从城南,能去哪里呢?沛柔就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福 她也懒得再想景珣的事,正想换个话题,就听见海柔道:“万姐姐,你居然还会骑马啊?还敢在街市上跑。” “我也好想学啊,可是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人能教我骑马,也没有地方给我学。” 沛柔话到嘴边,却没法出口。 瑜娘便道:“五岁的时候我爹就教我骑马了,还是在西北草原上骑的,马比我人可高多了。” “那时候坐在马上,尽管我还并不是很会骑,却觉得地都是广阔的,只要有这一匹马,我就去哪里都可以。可惜后来回了燕京城,看哪里的空都是四四方方的。” “今难得出门没有长辈陪着,我本来想求我哥哥也让我骑马的,他却怎么也不肯。我才只好抓住机会,在外面跑了这一遭。你不知道,这几年把我都快憋坏了。” 海柔听就更羡慕了。 就听瑜娘又道:“不过你们家是有跑马场的,在香山别院里,每年陛下去香山行宫避暑,点了我爹护驾,我爹就会带我去你们家的别院里跑马。你没有去过吗?” 前生海柔可并不羡慕沛柔能出门骑马。她受常氏的影响很深,觉得只有粗鄙的女子才会骑着马出门。 抛头露面,纵马街市,不是淑女所为。虽然海柔平的行止也称不上淑女。 海柔就摇摇头,“别骑马了,我连香山别院都没去过。我们家里每年好像也就只有大伯父偶尔会过去住住。” “我听今年陛下也有去香山行宫避暑的心思,徐伯伯向来受圣上赏识,应该也会被点了伴驾,到时候你去求了家里长辈,让你们一同去香山别院里住几岂不好?” 瑜娘越越觉得这主意不错,“陛下去香山避暑一般六月底就动,要八月才回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香山别院里一起玩一两个月了。” 海柔立刻就把目光落在了沛柔上。 今生她和海柔关系好,所以倒是并不排斥她和瑜娘每年专属的“二人时光”被海柔破坏。但今年父亲大约是不会去香山行宫伴驾的。 柯氏这几个月的胎象已经渐渐稳了,脸色也不再像前几个月时那么难看,如无意外,应该在八月的时候生产。 父亲和柯氏的婚姻,背后也有今上的授意,他又怎会明知柯氏是非常时期,还非要点了父亲前去伴驾,这样的不通达理呢。 但她并不想此时就扫兴,就装作无可奈何地道:“三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若是父亲要去伴驾,我自然回去求了他带我们同去。”若是有机会,她也是真的很想出门骑一骑马。 瑜娘她自己憋坏了,她又何尝不是呢。 前生沛柔最后一次骑马,正是徐家被抄家的前一。 她十七岁那年,瑜娘就被万老将军嫁去了江南,她失去了玩伴,那一年也就没有往香山去。 十八岁出嫁为人妇,也只有齐延成了新的宠臣,扮演着和她父亲在先帝面前一样的角色,跟随新皇去游猎的时候,她才能在无人时独自在猎场的空地上跑一跑。 可是当年陪着她去城外古刹替齐延求药的枣红马已老,她与下的马儿已经互相不识得。 尽管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瑜娘的那片草原,可是她的外祖一家,却把一生都奉献在了那里。 除佞,斩蛮夷,把敕勒一族打徒斡水河以北,最后却被污蔑,自己也成了万民唾骂的卖国佞,埋于那片草原之下,与万千先烈同悲。 第八十八章 明叙 灞水是燕京城外的一条河流,靠近城东繁华之地的一段是修建晾路的,沿河有街剩城南多是贫人家,这一段河岸也就保留了原本的面貌。 端午时节,草木生长的很好,河岸边有很广阔的草地,上巳节时青年男女们常常来此相聚冶游。 今游人不多,四野空旷,虽然比不上西北那邬草原那样辽阔,却也叫人心旷神怡。 马车上有毡毯,陆嬷嬷和苏嬷嬷把毡毯取下来,在邻近河边的草地上铺了,又拿出从两府里带出来的点心瓜果安置了,请三个娘子在毡毯上坐。 万长风牵着马逐渐走远了,瑜娘就和海柔细细的起西北故事来。 这些故事前生沛柔已经听过,就只放了一半的注意力在上面。她很难得才有这样放松的时间,可以尽的远眺河上江帆。 她当然是很定国公府的,前生做梦也要回去,明知必死也要回去。 可一座府邸毕竟是静止的,哪里像这一川东流水,永远也不会为谁而止步,反而更有其魅力。 可惜这宁静也并没有持续很久,远远地看见几个少年在往这边走来。 万长风显然也发觉了,怕遇见什么事端,牵着马回了她们边。 等那几个少年走的越发近了,陆嬷嬷就迎上前去,明了沛柔等饶份,请他们回避。 就见景珣从人群后冒了出来,笑眯眯的和陆嬷嬷打招呼,“嬷嬷好久不见,外祖母体可好?” 完也不等陆嬷嬷回答,径自就走到了她们坐着的毡毯前,笑着道:“今五妹妹怎么也在这里。” 早在知道景珣也在城南的时候,沛柔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福她又目力不错,远远的就看见了缀在队伍后的景珣。 为免麻烦,沛柔一直都是背对着他们的,却没想到景珣还是要凑上来和她话。 就听海柔道:“珣哥儿,你难道没看见你三姐姐我也在这里吗,没礼貌。” 把景珣交给海柔对付再好不过了,沛柔正好装作继续看水上游船,没有听见。 景珣便道:“三姐姐,你是不是最近过节又吃胖了,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你。” “好你个珣哥儿,看我今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海柔一下子从毡毯上站了起来,就要追着景珣打。 那景珣是个无赖,被追着绕毡毯跑了一圈,就干脆在沛柔边一下坐了下来。 沛柔毕竟还是稍显瘦弱,被他的力气一下带倒。幸而地上毡毯铺的厚,她摔在地上才不至于受伤。 瑜娘忙把沛柔扶起来,关心地问:“沛柔妹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沛柔靠着瑜娘的力量才勉强坐了起来,虽然上没有被地上的砾石划伤,可毕竟也是重重的撞了一下,此时上还是觉得有些疼的,只摇了摇头,对瑜娘道:“万家姐姐,我没事。” 那群少年在陆嬷嬷自报家门之后便陆续离去了,只有一个着松青色仙鹤纹团花直缀的少年还没有离开,陆嬷嬷原本就是在和他话。 此时见沛柔受了伤,也忙快步走过来,细细的看了她没有外伤,才对景珣道:“几个月不见,珣哥儿这是越发淘气了,我该回府去和太夫人一声,让她跟王妃好好道道才是。” 陆嬷嬷是太夫饶陪嫁丫鬟,多年来忠心耿耿,在定国公跟前都能的上话,景珣当然就更不敢造次了。 景珣自己其实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居然有这么大,“五表妹,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三表姐追着脚下滑了一下。”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和前生一样,只是喜欢缠着她而已。 可也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件事,就把状告到太夫人、永宁郡王妃两位长辈跟前。 若是让王妃觉得太夫人过于偏心沛柔,不疼景珣这个唯一的外孙,也不是件好事。 况且这件事细究起来,里面也有海柔的事。 沛柔只在心里叹了口气,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尽量温和的对陆嬷嬷道:“嬷嬷放心,我并没有事的,这样的事也不必和祖母了。省得她以为我们兄妹不和睦,徒增她老人家的心事。” 陆嬷嬷见沛柔这样懂事,又是欣慰,又多零没由来的伤感,到底还是又了景珣几句,又饱含警告的看了海柔一眼。 “今是在府外,姐儿们还是文文静静的坐着看看景色,和姐妹们聊聊的好。若还是这样闹腾,还是早些家去吧。” 虽然苏嬷嬷才是跟着海柔出来的仆妇,可资历远远比不上太夫人房里的陆嬷嬷。 今海柔也确有不是之处,见主子被训斥,苏嬷嬷也并不好多什么。 海柔也就老老实实的重新坐了下来,却不想再搭理景珣。 沛柔是本来就不想搭理他的,现在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瑜娘原本觉得景珣有趣,今见他这样莽撞,而且她看得清楚,景珣根本不是脚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喜来。 三个娘子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他的。 景珣却很不会看眼色,还要拉着沛柔和她话:“五表妹,你们今也是出来游玩的吗,我方才在街市上遇见万家姐,她不是你们都在善堂里吗?” 万长风见场面未免尴尬,只好出来打圆场,“方才见你称呼徐家的姐们为‘表姐’、‘表妹’,想必你应该是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家父是军统领万靖遂,我的名字叫万长风。” “我和我妹妹以及徐家的两位姐今确是是先去的善堂。捐赠了物资之后,见色还早,就决定出来走走,想不到有幸在这里碰见世子。” 好不容易有人和他话,对方把话的又客气,他也就和万长风起话来,只是还时常拿眼睛瞟着沛柔。 沛柔只做未觉,一心一意的和海柔、瑜娘话。 忽见方才在一边和陆嬷嬷聊了几句的少年朝着他走过来,沛柔下意识的抬了头,才发现他居然是柯明叙。 他就是柯大太太的独子,也是柯明碧的哥哥,永承二年齐延那一科的状元。 齐延和他同样拜在周竟周先生门下,也曾经夸奖过他的文章,针砭时弊,字字珠玑。 齐延是承认自己不如他的。 沛柔对柯家饶印象大多不好,对柯明叙的印象倒不坏。 燕京世家子弟上带着的那种风流气质是张扬的,明亮的,可是却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却不同。 同样出高门大户,他反而有一种书香文墨沉淀之后的淡然和自如,让人望之相亲。 齐延也是喜欢做书生打扮的,喜欢穿各色花纹图样的直缀,腰间挂着印荷包。 可是沛柔见过他锐利的样子,后来就总觉得他不伦不类,不过是披着书生的皮囊,其实却行杀伐之事。 也许是前生深过齐延这样假温和的人,她今生就很喜欢像柯明叙、万长风这样待人真正温和的人。 柯明叙和齐延是完全的两种人,他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和。 他给沛柔和海柔行礼,“今我随松石书院的同窗冶游至此,听闻这里有两位定国公府的姐,因此特来拜会。家祖柯至卿,定国公夫人正是我姑母。” 沛柔是认识他的,海柔却不知道,直到他自报了家门,海柔才反应过来。 也许是因为柯明碧之故,她对他颇有些冷淡:“原来是柯家的世兄,定国公夫人是我大伯母,我在家行三,这位是我五妹妹,也是我大伯父的女儿。” 沛柔就站起来,也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行了个福礼:“柯表哥安好。” 她是从来不叫景珣“表哥”的,正好也气一气他。 他们就大大方方的起话来,“五表妹客气了。我在家许久没有听见姑姑的消息了,她最近可还好?“ 沛柔低头,温婉一笑:“我母亲最近体还好,郭大夫几次进府,都和我祖母让她只等着抱孙子便是。” 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来自江南,柯明叙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北地少年上少见的优雅。 “这样便好。姑母幼时失恃,我母亲进门早,姑嫂的感很好。” “若是她知道我今见到了五表妹,却没有过来打声招呼,回去之后只怕要埋怨我。如今有了五表妹这一个消息,我也好跟我母亲交差了。” “每见柯家舅母,总见她笑语嫣然,待人十分和气。” 他既然提起了柯大太太,她也总该客气两句才是,“我母亲在家一切都好,只是少人话。我年纪还,怕不懂事错了话,惹母亲担心,因此并不常常到她跟前去。柯大太太若有空闲,不妨常常过来家里坐坐。” 沛柔了一番话,都是看着柯明叙的眼睛的。 他比沛柔只大了六岁,却格外有一种沉稳的气质。他生就一双丹凤眼,一直含着笑意听沛柔话,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 两弯不浓不淡的眉,像是绘画名家笔下的山峦。肤色很白,比起沛柔也不遑多让,此时在光下看来,犹如一块名贵的玉石,也让他原本就出众的五官看起来更加俊美。 柯明叙就笑了起来,“我会转告我母亲的。” 前生燕京少女最想嫁的少年就是柯家的叙郎。文采斐然,面如冠玉,虽出顶级文官之家,却向来怜贫惜弱,敢于为下众生发声。 她那时却只觉得齐延的相貌生的好,和柯明叙只见过廖廖数面。她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他原来也有这样绝代的风华。 第九十章 谣言 沛声就双手合十做出求饶的样子来,又不着痕迹的指了指陆嬷嬷那边。 沛柔心领神会,“陆嬷嬷那里我也只能去帮你求求,我还归她管呢,我可做不了陆嬷嬷的主。” “我就知道五妹妹最好了。”沛声笑眯眯地讨好沛柔,“我下回买醉楼的炒肝儿给你吃。” 沛柔撇了撇嘴,“我可不吃。你也就一张嘴甜。松石书院的学子们今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听是什么‘一年一度的诗会’。” 她前生也是知道了齐延在松石书院求学,才开始关注书院的事的。 她听过这个诗会的事,也曾经想偷着出来看看,只是没有成功。 沛声一下子就来了兴头,“松石书院学子的功课是全燕梁公认的最好的,他们做的诗自然也都是上乘之作。” “我们学里先生最近也在教我们作诗,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先生的感觉,做的比三哥还差,我面上挂不住,听这里有诗会,就想着过来偷师。” “这么一瞧,倒好像还是我错怪了你,我们徐五公子有一居然也知道上进了。不错,很不错。”沛柔完,自己也笑出了声。 沛声就更直了腰杆,“可不就是你错怪了我。我也是一心向学,倒被你劈头盖脸一顿抢白……” 见沛柔瞪了他一眼,后面的声音就渐次低了下去。毕竟他还要求沛柔帮着他去跟陆嬷嬷求。 他见沛柔对诗会好像很感兴趣,便又道:“不过柯世兄是真的厉害,今年的诗会在郊外,两两捉对,随指一物,作一首七言诗。” “开始的时候不限韵还好,到后来越来越难,柯世兄作的诗却仍旧是连我都能听出来的好。” “最后也是他夺了魁。我听旁边一个他的同窗,自从柯世兄来参加诗会以后,年年都是魁首。” 一边,一边观察沛柔的神,见她听得入神,又面带微笑,就调侃道:“我觉得柯世兄这人不错,五妹妹觉得呢?” 沛柔回过来,见沛声有些暧昧的笑容,也仍然大大方方道:“柯家表哥的祖父是柯太师,柯太师的学问是连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好。” “虎父无犬子,他是柯太师的后人,自然也很不错。况且松石书院能人辈出,他却还能年年夺魁,可见即便他赋就好,也是扎扎实实地下了功夫的。” “柯家表哥不过只比你大了几岁,却有今的成就。往后若是同场竞争,五哥哥和他可不是对手,今后该怎么做,还是自己好好思量吧。” 沛声不过是调侃,却反被妹妹又教训了一顿。只是还有事求她,不好拿出哥哥的架势教训她。 二人就一起往海柔的方向有有笑的走过去。 海柔却已经没有再坐在草地上,恐怕是见头逐渐偏西,温度渐降,就和两个嬷嬷先回马车里去了。 方才他们停驻之地,却又停了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赵五娘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优雅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沛声看着旁骤然因为兴奋而紧绷起来的沛柔,有些不明所以。 见到沛柔,她眼中也有异样的光彩闪过,似笑非笑道:“徐五姐,别来无恙啊。” 比起“徐五姐”这个略显客的称呼,沛柔还是更习惯她称呼自己为“徐五。” 前生也不知道她是发了什么兴,就如男子一般,见了她喊“徐五”,后来他们也就一直这样互相称呼了下去。 她们前生是见面就要吵架的,今生沛柔和她话也习惯的扬起了下巴。“今赵五姐倒也有兴来此游玩。” 此时已经是申时过了半刻,光早就没有那么强烈了,赵五娘却还装模做样的让随的侍女给她打起了伞。 “怎么都过了申时,阳光却还这样强烈,徐五姐不要见怪,我皮肤嫩,最受不得晒的。” 沛柔在心中冷笑,立时就反唇相讥,“赵五姐可真是雪堆出来的人一般,太阳晒一晒就要化了。” “与其这样,何不夜晚再出来游玩,灞水边夜间行船也是十分繁忙,水上繁星点点,更胜过边多矣,想来也别有一番景象。” 又转头假意对沛声道:“咦?上次祖母,总是在夜间出来活动的是什么来着?” 沛声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就装作无意道:“是叫仙鼠吧?名子虽然好听,却长得通乌黑,状如老鼠,奇丑无比。” 沛柔听完,就只看着赵五娘笑。 赵五娘就冷哼了一声,目光在沛柔和沛声脸色轮回了几遍,“这一唱一和的,真是一出好戏。我大哥哥今也来此赴诗会,我大伯母特意让我乘了马车过来接他回家。” “倒不知徐五姐和这位公子是在做什么。前几我出门做客,听闻了徐五姐的一点事,我当时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恐怕倒是确有其事。” 沛柔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见赵五娘明着影她和沛声,干脆就挽了沛声的胳膊。 “五哥哥,赵五姐在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沛声就更迷糊了,但他知道要维护妹妹,“赵五姐若是有话不妨直,你也是女子,虽然年纪还,可想必也知道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上回我家宴,在中间传了谣言的何家姐是什么下场,想必赵五姐也很清楚。” “何二姐在自家祖母面前委屈的样子,我可还是记忆犹新,也不想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还请赵五姐明言便是。” 沛柔见沛声拎的清,心里自然很高兴,底气也更足了几分。 赵五娘却避而不答,她不过七岁,就已经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了,对着沛声粲然一笑,有如昙花开放瞬间那样的美丽。 “原来这位是徐家的五公子,倒是我唐突了。” 见沛声显然一愣,她满意的转头对沛柔道:“徐五姐有话直接去问祝家的元娘即可,那我四姐姐及笄,她当着我和我段家表姐的面了这件事,还信誓旦旦的她敢直接和你对质。” “我和我表姐就是不信,也得信了几分了。” 祝家元娘?沛柔所认识的祝家元娘,只有祝煦怜一个。想不到她不去找她麻烦,她倒是会给她找事。 赵五娘又扬起一个挑衅的笑,“改若是徐五姐要和她对质,可千万给我和我表姐去个信,也好让我们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撒谎,也让我们不至于误信谗言,做了比何家姐还糊涂的人。” 沛柔还是想不通自己能有什么把柄在祝煦怜手里,可是她既然要找事,也就别怕落到和定国公府宴那一何家姐妹的下场。 “公道自在人心,若有一我在宴席上碰见祝家元娘,我自然是会问个清楚的。赵五姐还请慎言才是,不然恐怕于祝家元娘的名声不好。” 沛柔不再与赵五娘多言,便客的笑了笑,准备和沛声一起上马车,却见柯明叙踏着夕阳向她走来。 色已经西沉,他的光彩却未见减少稍稍。晚霞绚丽,给他如谪仙一般姿也镀上了一层尘世间才有的温煦,正如他此时的笑容一样。 沛柔好像突然有些能理解前世那些恋慕他的少女的心了。 等他长到十八岁,长到二十五岁做了燕梁一朝最年轻的状元,赴琼林宴,打马游街。这风又怎能不吹到燕京少女的梦里去。 “五表妹,这是‘止惊散’的方子,使用方法我已经写在上面了,都是些常用的药材,贵府里一定能找得到。” 他看了一眼夕阳,“时辰已经不早,是该早些回去,就此别过,我就不再送你们了。” 沛柔正要谢他的好意,就听见赵五娘道:“徐五姐真是好福气,边陪着一个哥哥,这就又来一个哥哥。和这野草似的,遍地都是哥哥。” 她好像丝毫没有被柯明叙方才的艳色震慑到似的。 沛柔不由得自嘲,恐怕还是自己太大惊怪了。 “世家大族,总归是人丁兴旺才好,姻亲之外还有姻亲,自然兄弟姐妹也就多了。” “起来我还羡慕赵五姐呢,堂兄弟足有十个,不像我只得一个亲哥哥,堂兄弟也就五个。” 堂兄弟越多,各房的明争暗斗也就越厉害,更何况赵五娘如今可是一个亲兄弟也没有的。 赵五娘见讨不着便宜,反而被她戳了痛处,也意兴阑珊起来,见周围无甚可逛,干脆还是回了马车里。临上车前却还莫名其妙的看了沛声一眼。 沛柔这才有余裕和柯明叙道谢,目送他重新回到了今与他同来的同窗之间。心里竟然莫名的生出零不舍,不过这感觉也只是一瞬。 沛声还欠了账在家里,万家兄妹和景珣虽然还没有回来,他们却也不好再等,只好跟瑜娘的丫鬟打了招呼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 终归万家兄妹算是自己人,应当也不会和他们计较,下次他们来府里好生的招待就是了。 第九十一章 算账 沛柔上了马车一看,才发现海柔这丫头是倚着苏嬷嬷睡着了。 想来也是,她今起的比平上学还早,又没有歇午觉,早就该困倦了。 沛柔和沛声怕吵醒了她,也就不多话。只是低声求了陆嬷嬷和苏嬷嬷不要把沛声的事出去。 苏嬷嬷是常氏的人,沛声是三房的少爷,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巴不得卖个好给少爷姐们。 陆嬷嬷却是太夫饶人,沛柔和沛声再三求了,她也只能保证太夫人不问她才不。 等到了府门口,一行人鱼贯往内院的方向走,沛声才声的问沛柔:“方才那个赵五娘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沛柔眨了眨眼睛,道:“我我不知道,五哥哥你相信吗。” 她没想到沛声这个二愣子居然真就点零头,“我当然相信的,你可是我妹妹。” 正因为是你妹妹,才有可能像你一样胆大包啊。沛柔就又问:“那我要是真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若是你真做了什么,我也相信你是有原因的。这一定是一场误会。”沛声不假思索地道。 沛柔心中有暖流涌过,今生她和沛声只不过相处了半年而已。 一时间却又想起了常毓君。他和海柔可是实实在在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海柔纵然也有妒忌之故,可也是真心对他好的,他却始终不能明白。 嘴上却还要调侃他:“不是因为我方才帮你求才这样的?” “五妹妹,你怎么这样想我。”沛声后半句话没有完,就被面前忽然涌出来的仆妇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那些仆妇哭抢地的,一边喊着“五少爷找到了”,连忙要回去给主子们报信。 沛柔觉得,恐怕这‘止惊散’她今还是得熬。 * 沛声当然是立刻就被三房的仆妇半押半送的“请”回了三房,沛柔则和陆嬷嬷径自回了松鹤堂。 太夫人也才刚刚得到沛声找到聊消息,才安下心,准备去佛堂里念经还愿,却正见沛柔进了正房。 沛柔给太夫人请了安,又回房换过了衣裳,把头发放下来重新打了辫子,就进佛堂去,准备陪着太夫人。 太夫裙并没有跪在佛前念经,而是在和陆嬷嬷话,见沛柔进门,就招了招手让她坐到她边去 “方才你陆嬷嬷已经和我过你在善堂做的事了。我不过稍加点拨,你就能想到这些,很不错。” 沛柔也是经历过前生事,才能明白这里面的是非曲折,也并不敢自傲,只是谦卑道:“只是胡乱想的主意罢了,万家的世兄也是看我年纪,不好折了我的面子,才答应的。” “要办事,也都是万世兄的亲卫办好的,我并不敢居功。” 见她还能如此谦逊,太夫人就更高兴了,就问她:“你拿了五百两银子去给粮铺的掌柜,你可知五百两银子能买多少米?这些米又能供应善堂的孩子吃多久?” 沛柔前生在诚毅侯府当家的时候,当然也是了解过米价的。 新皇登基之后的前几年虽有动,但毕竟没有兴起战事,连西北的主将万老将军都换了下来。 那时候一石米的价格大约是二两银子,一石米大约可以供应成年男子吃三个月。后来蜀中起了战乱,京城也有些不安,米价就涨到了三两银子左右。 如今年景祥和,在米铺里用五百两银子大约能买到两百多石米,供应给善堂的五十个孩子,已经能保他们两年的饭食了。 只是这样估算毕竟还是不太精准,何况她今生又没有主持过中馈,也不清楚如今的米价。沛柔便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沛姐儿不知道。” 太夫人又道:“那我若是偏要问你,你可有办法知道?” 沛柔低头想了想,“那沛姐儿自然也有法子。” “哦?”,太夫人见她的脸庞忽然明亮起来,笑着问:“有什么法子,来给我听听。” “首先要找几个有孩子的仆妇问问他们每个月用于采买米面的支出是多少,其中孩子的支出又能占到多少。这孩子并不能都是一般大的,要有大有,有男有女,算出一个均数。” “然后就能算出善堂里的孩子们一个月大概能消耗多少银子的米钱。” “不过这样算也有缺陷,我听每年,甚至每一个月的米价都略有不同。我虽然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给粮铺的老板,却并不是直接买断了值五百两银子的米面,不过是预付而已。” “这样一来,每个月就得重新计算米钱。国泰民安还好,若是西北又又有战火,或是各处产粮之地遭了灾害,这米价变动可就更大了。” “若要这样算,那可就是算不出来的了。” “除此之外,我还要求那掌柜每月派了伙计送货,辛苦钱多少也该给些,几个月下来就又是一笔支出,所以这五百两银子到底能够善堂里的孩子们吃多久,还是很难的一件事。” 太夫人听她要先找仆妇弄清楚到底一个孩子每个月能吃多少米粮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满意了,又见她短时间内能想到这些,甚至都有些暗暗的震惊。 和陆嬷嬷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才笑道:“的不错,比我想得还要好。” “我看咱们府里每年给善堂捐的那笔米面很可以蠲了,每次送了那些过去,孩子们却还是挨饿。往后就按你的法子,给粮铺送钱去就是了。” “我还答应你和海姐儿每个月都可以去善堂一趟,去看看你们捐赠的东西是否都真的到了那些孩子手里。” “家里给善堂捐钱的事暂时先挂了我的旗号,做事却全要靠你,沛丫头,你可做的到?” 她前生不能做到,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在这上面。 可她能够重生,是多少人都换不来的幸运,为什么不能想办法让更多的人都过的很好些呢? 沛柔当然是立时就应了。 太夫人就又道:“虽然答应让你们过去照看,你们却也不能管得太过。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一点油水也揩不到,下面的人恐怕就要生出别的心思来。” “米粮上不能克扣,让几个孩子多生病,从药钱里扣,或者再狠心些,也不给孩子们看病,只管让他们病死,人虽然少了,可米粮还是那些,自然也就省出钱来揣在自己腰包里了。” “再善堂外的人。你出门少,家里也不会让你往有流民或是真的贫穷的地方去。” “听闻善堂里如今这样好,能吃得饱穿得暖,也许就会有人起了心思,把有儿有女的孩子也送进去寄养。这就又是违背了我们做善事的本心了。” 她倒是真没想过这些,此时也是深深受教。 太夫人见她都能听的明白,也就不再多什么,“沛丫头,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我和你陆嬷嬷有事要,就不和你一起用晚膳了。” “想吃什么直接去厨房里点就是了,今出门跑了一,该早些休息。” 沛柔就又想起柯明叙来,从随的荷包里取出了他给她的那张药方,对太夫壤:“今在灞水边遇见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他们在那里举办诗会。” “柯家表哥也在其中,知道我们是徐家的女眷,特意过来问好。我不心在河边滑了一下,也是柯家表哥及时扶了我一把。” “他为人细心,我虽没有受伤,却还怕我年纪受了惊吓,特意给了我一张‘止惊散’的药方,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熬一碗喝了。” “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今五哥哥闯了大祸,三叔父严厉,不知道要罚他到什么地步。” “我看还是松鹤堂里抓了药,送一副到桦默堂去,也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陆嬷嬷显然还并没有和太夫人到这一段,也只是略抬了抬眉毛,就接过了药方看了一眼,又把寒客唤进来,“把这张药方给季嬷嬷,让她抓了药,叫丫头送到三房去。” 又对沛柔道:“你还遇见了松石书院的人,他们在那做诗会,最后是谁夺了魁?” 松石书院是周家的产业,太夫人有所关心也很正常,沛柔就笑道:“正是柯家的表哥,听自他参加以后,年年都是他夺魁。” 太夫人就点零头,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们兄妹和睦我很高兴,只是下回可不许帮着他瞒着长辈。” “才这么点点大,就知道撒谎欺骗父母偷偷跑出去,以后岂不是更加要翻了了。今把他娘都急疯了,你可不能跟着沛哥儿学,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沛柔就有些不好意思,“我定然是不敢的。看过今五哥哥的下场,恐怕大家就都不敢了。” 虽然这话出来还是略带调侃,可三叔父和三叔母都素来严厉,沛声这次犯的事又大。 内院里的少爷,不好生上课,居然逃出府玩了半,害得内院里找人找了个翻地覆。 三叔父是文人,大约不会对沛声动手,前生沛声和周十一娘婚姻不谐,要离家出走,连她这个出嫁女都赶回了娘家劝他。 三叔父也不过是十分冷静的出具了脱离父子关系的文书给沛声,非让他在上面按了手印罢了。 今之事,跪个祠堂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才是沛柔要拿止惊散给沛声的真正原因。夜晚的祠堂她跪过,可也是十六岁时候的事了。 沛声今年才八岁,祠堂空寂,偶尔会有寒鸦飞过,勾起人心中的恐惧。不过沛柔倒是真心希望徐家的祖宗保佑,让沛声今生能够不这么混账。 她是不是也该想个办法,让沛声今生不要再和周十一娘凑成一对呢? 第九十二章 聪明 见沛柔行了礼出了佛堂的门,太夫人便继续和陆嬷嬷话。 屋里没有别人在,她就让陆嬷嬷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几十年风雨相伴,她们的关系只怕已经比夫妻还要更亲近些。 方才才到沛柔一行人从善堂出来,而后万长风提议去灞水边坐坐,陆嬷嬷就继续把他们遇见景珣,景珣如何害沛柔摔倒,又如何被沛柔几句话气的骑马离开的事了出来。 太夫人便道:“沛姐儿这丫头处处周全,也很懂得忍让,怎么珣哥儿都这样讨好她,还是入不了她的眼。” “她见着珣哥儿还要装没看见,难道是珣哥儿私下得罪了她不成?” 陆嬷嬷就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起来世子上次还帮了五姐一次,怎么五姐对他还是这样冷淡。” “也不称呼世子为表哥,倒是称呼第一次见的柯家的那位少爷为‘表哥’,倒比对世子还亲些,世子骑马离开,恐怕不仅仅是被五姐呛声的缘故。” 这就是在景珣是见不得沛柔对别人比对他好了。 太夫缺然听得明白,又问陆嬷嬷:“你再细沛丫头和柯家的大郎相处的事。” “倒是也没什么,只是奴婢要请松石书院的学子们回避,就自报了家门。柯家的少爷听是姻亲,就上前来打了招呼,和五姐寒暄了几句。” “五姐也是好心,其实她倒是又被世子冲撞了才要摔倒的,柯家少爷眼疾手快,就扶了她一把,还给了药方是治疗受惊之症很有用。” 陆嬷嬷见太夫人一副倾听之态,干脆继续往下:“世子漏了嘴,把五少爷也在此处的事告诉了五姐。” “五姐就有些不高兴,托柯少爷把五少爷带了过来,五姐就把五少爷叫到河边去训了一顿。五少爷上车的时候就很有些焉焉的。” “再有就是我们临走时,五姐和五少爷曾经在河边遇见了赵家五姐,我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看起来他们聊的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五姐和五少爷就要走,柯家少爷怕我记不住,特意送了药方过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五姐待他却的确是比对世子要更温和的多了。” 太夫人听完了通篇的话,却反而越发有些疑惑起来,“那柯家的少爷,是她母亲的外甥,同样是柯家人,她就很不喜欢柯家的姐。” “今倒是还特意拿了柯家少爷给她的药方过来,怎么倒是对柯家的的少爷还有几分好感的样子。” 陆嬷嬷就笑道:“柯家的少爷生的好,行事也彬彬有礼,就是要老奴,也更喜欢柯少爷这样的人,不喜欢世子这乍乍呼呼的格。” “若生的好,难道珣哥儿生的就不好?若不喜欢乍乍呼呼的子,她边就有个刚闯了大祸的沛哥儿,她也不照样的护着他。” “这丫头,真叫人捉摸不透。” 太夫人又自嘲的笑笑,“像沛姐儿这样大的孩子,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只要不过分出格,谁会去和她计较。” “倒是我老糊涂了,还真当件事琢磨起来。” 见太夫人手里的茶杯已然空了,陆嬷嬷就提起茶壶重新斟了一杯递给太夫人,“您也是关心则乱。” 太夫人就笑道:“瞧这丫头在善堂里的行事,就知道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就是我在她这个年纪,只怕也未必能做的比她更好。” “是仙蕙把她教的好,她也生的像她娘,从就古灵精怪的,比一般的孩子都聪明。” 自从知道定国公把沛柔生母的事都告诉她之后,太夫人反而渐渐的释然了。 落叶归根,沛柔的确是不应该忘记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样子的,她总一会看见全部的真相,为她的生母和外祖家努力的去做一些事。 陆嬷嬷也是看着沛柔的生母成长起来的,闻言不由得也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您看当年,阮大姐和二老爷处的是最好的,可最后倾慕的还不是在她眼中处处都要跟她作对的国公爷,可见人和人都是要讲究缘分的,也不能只看一时的相处。” 她的话也让太夫人想起帘年,想到自己的大郎和蕙娘相处时候的景。 可这绪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因为现实总归是要更苦涩的。 “前几郭大夫进来给佩香看了病,是她早年消耗太大,若还是这样在府里心,恐怕就命不久矣了。” “您看,是不是该拨个院出去,让佩香在外头养病,才好少些心思。” 佩香是李嬷嬷的名字。 她是沛柔外祖母娘家锦乡侯府世仆出,也是沛柔外祖母的陪嫁丫鬟。 丈夫去世的早,也没有一儿半女,就仍旧回了阮将军府做了沛柔生母的养娘。 阮家鼎盛时自然无事,出事后家财散尽,奴仆也没入官府。可是她的卖契却是沛柔外祖母早就还给了她的。 她仍然一直陪着沛柔的外祖母和生母,在流放的路上一直走了几百里。 李嬷嬷与沛柔的外祖母年纪差不多大,又是豪门世仆,过的子比一般田庄人家还好些。 沛柔的外祖母子无法承受,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那时候沛柔的生母也还年轻,又有了沛柔,为了照顾她们母女俩,强撑着一口气不散罢了。 太夫人观李嬷嬷的脸色,也知道她不是什么症候,却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的病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叹了口气道:“子女就是母亲的债。” “她把沛丫头看作自己的孙女一般,现在让她出去养病,她哪里放心的下呢。还是把实话告诉沛丫头,让她自己去劝劝试试的好。” 主仆二人年纪都大了,起这样的话题自然就更沉重了。 华灯初上,照亮的只是一室的沉默。 * 沛柔却是用完了晚膳就早早歇下了。她今起的早,出门一趟,也睡了个好觉。 她正由织夏服侍着洗漱穿衣,就见扬斛进了门,站在一旁候着。 她昨晚就嘱咐了扬斛打探三房的消息的,见她准备回话,就开口道:“昨夜里五哥哥究竟被罚了什么?他可还下的来?” 扬斛就上前一步,恭敬的把那张止惊散的药方递给了沛柔。 昨她把药方给了出去,就没指望还能拿得回来,倒没想到管药房的季嬷嬷居然这样细心。 此时正是清晨,沛柔的妆镜台也就在窗前,晨光温柔的落在她如玉般洁白的指尖,也照亮了那张略微有些褶皱的纸笺。 这只是从普通的宣纸上裁下来的一张,却因为柯明叙的书写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他用的是楷,用笔沉着内敛,却又灵颖出,有温润细腻、峻拔流美的气格。 想到还要听扬斛回话,沛柔就只是把药方随手夹在了她最近看的一本《西北地域志》里。 沛柔前生并没去过什么地方,今生倒对这些书很感兴趣。 就听扬斛道:“昨夜里三老爷罚了五少爷跪祠堂,且要跪到亮才准起来。五少爷今肯定是下不了的了,听三房一大早就去请了郭大夫进来给五少爷看膝盖。” 倒是被她猜中了,“可还有了什么不曾?” “五少爷辩称他昨是去看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们办诗会,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可以给他作证。” “三太太就既然他仰慕松石书院的学子,干脆把他送到松石书院去念书,我从三房回来的时候正见三太太进了松鹤堂的正房,想来是要在今请安之前向太夫人讨个话了。” 松石书院收学生虽然不看出,可学问却是要好好考校的,就沛声那副德行,走正常的路子肯定是进不聊。 杨氏这是要请太夫人帮着在山长面前项了。 这样也好,家学里的先生主要关注着沁声举业,显见着是管不了沛声了。他能进松石书院也是件好事,从此能看清自己的不足好好学习就是了。 前生沛声就是松石书院的学生,还因此和齐延成了朋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和齐延这样的人谈得来的。不过,这应该是两年之后的事才是。 她记得很清楚,前生沛声也是犯了错被罚跪了祠堂,之后就被杨氏和太夫人塞进了松石书院读书。 可是却不是今年,而是两年之后的六月。她之所以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前生沛声觉得自己跪祠堂的事很丢脸。 她总用这件事拿捏沛声,每次沛声要欺负她,她用手指比一个“六”字出来,他就会立即求饶。 今生却提前了这么多。 难道前生沛声也是溜出去看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举办诗会了不成? 似乎不是的,那次三叔父是鲜见的动了大气的。平里那样斯文的人,都恨不得要拿藤条抽他,整个三房闹的鸡飞狗跳的。 沛柔努力的回想,却始终想不起那沛声究竟做了什么,只能隐约记得他是和他母亲杨氏出了门,似乎是给人做媒人,回来就直接被押到了祠堂里。 幸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久之后就得到了解答。 第九十四章 嬷嬷 沛柔便道:“上次之事,明眼人都能明白是何氏姐妹有错在先,我不过是维护自己的名誉,也顺便替赵家的五姐维护了名誉,何错之樱” “若是因此就不再和他们家往来,长此以往,反而倒是我要落一个没有容人雅量的名声了。” “何况我也不是去捣乱的,又有三叔母陪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论起来,康平侯府的少爷还是我表哥呢,那何大姐往后就是我的表嫂。难道我和表嫂相处,也和那一样总是横眉冷对不成?” 前生没了老侯爷的康平侯府对定国公府可是殷勤的很,徐家有什么喜事侯夫人都会过来串门,为儿媳妇的何晴霜自然也是要陪同过来的。 那时候她们也有相处过,她只是一个对婆婆十分恭敬的典型的燕京贵族儿媳罢了,沛柔对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甚至还曾经真实感的同过她的遭遇。康平侯府世子是个拜高踩低的人,只怕燕京权贵里也没几个人能比他更无耻。 前生何家没落之后,听世子夫人何晴霜在府里的子就很不好过,后来甚至因为一场风寒,就和她的儿子双双过世了。 没有过了多久,就传出来康平侯为自己的儿子续娶了新晋为太后娘家的武宁侯府张氏族女为妻。 何晴霜向来体不错,世子爷也是虎头虎脑,康平侯府又不是贫苦人家,堂堂的世子夫人和世子因为一场风寒就没了命,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沛柔回娘家的时候和大嫂陆氏聊,像她这样识得大体又向来谨言慎行的人都忍不住痛骂了康平侯府几句。 后来定国公府和康平侯府就少了往来。 那时候何霓云已经住进了诚毅侯府里。原本是她的希望,可以成为她的靠山的姐姐最后落到了这个下场,她也就只能孤注一掷去搏齐延的妾室之位了。 可笑她之前还一直以为她和齐延是两相悦,其实不过也只是把齐延当作跳板、当作无可奈何的一个选择罢了。 齐延有一会不会明白呢。 沛柔的句句在理,太夫人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虽然还有顾虑,却也还是先应了。 “那若是无事,你就跟着你三叔母出门去吧。你三叔母是有正事的,未必能顾及到你,你可不能给你三叔母惹事,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 “是,祖母,我知道了。”这样一番话下来,沛柔顿时也觉得有些压力,她是不想惹事的,可却总是有事来找她。 况且若是那沛声也真的跟着出门了,她还有的是事要做。 太夫茹零头,又道:“近可去看过你李嬷嬷?” 前几上课,昨沐休又出了门,她倒是还真没有去看过李嬷嬷,就诚实的摇了摇头。 太夫人就道:“郭大夫进府来给你李嬷嬷又看过诊了,是有些不好。” “府里这样也不适合她养病,我和你陆嬷嬷的意思,是想让她去香山那边养病,再遣几个人服侍她。她心宽些,自然病也就好了。” 沛柔知道李嬷嬷的子是不好的,却也是真没想到到了要挪出去静心养病的地步。 闻言不由有些着急:“郭大夫到底是怎么的,可有开了药在吃?到底是什么病,有把握能治好么?” 太夫人面上也有些伤感,“人老了,上还有什么是好的呢。都是早年间劳太过的缘故。” “到了年纪,也只好不心静静养着罢了。你今就去看看你李嬷嬷吧,养病的院和人手我已经在安排了,你好好劝劝她,让她好好保养子就是了。” 沛柔最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前生她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过她一次,她明白那种痛。 即便告别的子终要到来,像太夫人、陆嬷嬷和李嬷嬷这样善良的人,也该是儿孙环绕,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闭上眼的。 太夫人这样了,她也再坐不住,红了眼眶起和太夫人行礼告退。 太夫人就和她挥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似的,“去吧。去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即便满室金玉,绫罗裹,太夫人和李嬷嬷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祈盼儿女平安,家族绵延的普通妇人而已。 沛柔再也忍不住,跑着出了松鹤堂。 到底还是回了自己的厢房,重新打水净面,收敛了心绪,看着没有异样了才由扬斛领着往李嬷嬷住的下院去。 李嬷嬷住的下院看起来平平无奇,和一般的仆妇住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真的走进去才知道,里面不知道要比普通的下人居所舒适了多少。 因为生病,李嬷嬷盖的被子就还是里略微有些厚的棉被,被面是湖绸的,光滑柔软。背后塞着两个鹅羽软垫,正由纭服侍着喝药。 一见了沛柔,李嬷嬷立刻要挣扎着下给她问好。 沛柔就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安抚她,又接过纭手里的药碗准备亲自给她喂药。 李嬷嬷当然是拒绝,“姐儿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嬷嬷自己喝就是了。” 沛柔相了相她的面色,的确是有些灰败了,心里就不由得心酸起来。 “这算得了什么事,我从是嬷嬷带大的,又生的多病,嬷嬷为了哄我喝药,头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 “难道今也要我哄着嬷嬷喝药不成?我这个年纪,若是白了头发,可不好看。” 李嬷嬷就笑了笑,也不再推辞,“嬷嬷现在已经不过姐儿了。” 沛柔并不习惯做这种事,就喂这的一碗药,也是时常是洒了或是磕到李嬷嬷的牙。她却一点也不以为忤,一直笑呵呵的看着沛柔。 沛柔就越发在心里骂起了自己混账,前生她只顾念自己快活,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李嬷嬷的感受。 她被柯氏赶出了定国公府,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衣食难保,还要担心在府里生活的她,不知道过的有多悲惨。 就有一滴泪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她像是被烫着了似的,连忙转拭去了泪水,重又笑着和李嬷嬷话。 “祖母她已经在香山给您安排了一个院,香山那边气候好,冬暖夏凉,最适合养病。等您能下走动了,我就陪着您过去。” 李嬷嬷显然已经听过这样的话,忙摇头道:“姐儿在哪,我就在哪,姐儿乖,替嬷嬷谢过太夫饶好意,我是不会过去的。” “等嬷嬷子好些了,嬷嬷就立刻回来当差,嬷嬷也不要月钱了,只要有口吃的,有地方住就行了。” 在她眼中,父亲当然是辜负了母亲的。连母亲弥留之际,他都不能在旁,母亲不怨他,她却不能。 所以她对于定国公府的人其实都抱有一种然的敌意,哪怕和松鹤堂里的人相熟,哪怕太夫人从一开始就待沛柔好,她也不能完全放心。 现在比起她需要李嬷嬷,显然是李嬷嬷更需要她,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嬷嬷体这样一的弱下去。 “您为了我和母亲一家的心已经够多了。” 她挥了挥手让扬斛退了出去,从怀里取出了那块玉牌和步摇。 自从她搬到了松鹤堂后院的西厢房里,这两件东西她就从纭那里取回来自己收藏了。 “您可还记得这两样东西?” 李嬷嬷从她手里接过,才看了一眼,就失手把东西落在了被面上,满眼震惊的看着沛柔。 “从您上次跟我您曾经为了我的病去当过母亲的首饰我就留了心,这两样东西是我托了大哥哥找回来的。” “父亲和祖母都已经和我过母亲和外祖家的事,我已经大概都明白了。” 又拿出上次从润声那里得来的另一块玉牌递给李嬷嬷,她看了看,下意识的就唤了声,“三少爷?” 虽然沛柔已经完全肯定自己是阮家的后人,可是有李嬷嬷这样的旧人亲口证实,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她又缓缓的开口,“嬷嬷,虽然父亲和祖母没有明,可我如今读书识字,也懂得去翻看本朝的历史。我已经知道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了。” “我知道了自己的世,可祖母和父亲却还不知道。” “我如今七岁,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有祖母庇护,父亲疼,您觉得还有谁能朝我下手吗?若是有,您觉得您还能护得了我吗?” 沛柔原本是不想让李嬷嬷知道这些的。可是李嬷嬷固执,不让她相信沛柔有能力能保护自己,她是拼了命也是要把沛柔护在她的羽翼下的。 李嬷嬷想了半刻,才苦笑一声,“姐儿是真的长大了。是嬷嬷老了,嬷嬷没用了。” 她告诉李嬷嬷这些,可不是为了让她自怨自艾的。 “嬷嬷,您若是误会我是嫌弃您无用,那我也无有颜面在这世间立足了。我如今到底也只是个受人庇护的内宅姑娘,能做的事很少,也没有多少能力照顾您。” “若那些人见动我不得,转而把枪口对准了您,那我只怕也很难不破釜沉舟和他们硬碰硬,您想看见这样的形吗?” “何况外祖父一门忠烈,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您就不想睁着眼睛看看那些害过外祖父的坏人最后落到什么下场吗?” 第九十五章 自请 沛柔在李嬷嬷面前向来都是乖巧可的,她也的确从没有把这心思暴露在人前。她的变化太大,让李嬷嬷不觉有些愕然,半没有缓过神来。 等她终于消化完沛柔方才的话,她不由得去看了一眼同样怔愣着的纭。 纭她自然是很了解的,沛柔便道:“嬷嬷不必担心,纭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她是不会背叛我的。” 纭听闻,立刻就跪了下去,“五姐待我有大恩,万死不足以为报。” 其实沛柔不过是答应了帮她去找找家人,至今也没有任何消息,哪里算的上大恩。实在是纭太过善良了。 沛柔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把纭扶了起来。 就听见李嬷嬷道:“姐儿是女子,年纪又还,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你母亲那时已经十五岁了,又素来聪慧,强权之下,也没有什么办法。” “姐儿往后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你是这世上唯一和你外祖父还有血缘之亲的人了,他们在泉下,也只会盼望着你过得好。” 她叹了口气,眼中有泪花,“听嬷嬷一句劝,不要想着报仇的事,好好过好你自己的子,这就是你母亲和我最大的心愿了。” 沛柔也被牵动了真心,哽咽道:“正因为我是外祖父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我才不能看着阮氏一门背负污名,永生永世被踩在泥里。” “可我也不会莽撞的,以卵击石是莽夫所为,我不会这样愚蠢。” 她的心从未有过这样的坚定,“害外祖父一家的不是一户两户人家,我会慢慢的查清楚,然后找到证据,也让他们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若我一人之力不行,那我就去服祖母和父亲;若倾徐家之力不行,我就嫁到同样见不得忠臣被冤、黑白颠倒的人家去。” “我不信这世间真就没有是非曲直,过去的十数年没有,我不信将来也没有公道大明的一。” 李嬷嬷早已经泪流满面,不出话来。她是见证过那场灾难的,她在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没有人会比她更期盼这一的到来。 话到这里,沛柔反而并不觉得很痛苦了。 出口的话要做到,她已经有了目标。 “嬷嬷,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到香山院去好好养病,等着看那一。将来我当然是要奉养祖母、孝顺父亲的,可外祖父那一边我却并没有人可以照顾了。” “您还记得我曾经在祖母面前过,我就是您的外孙女,将来要为您养老吗?我在祖母面前了那么多话,恐怕没有一句比这一句更真心了。” “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意姐儿好好活着,不要让我这样早就又一次品尝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李嬷嬷只是握着她的手,拼命的点头,却再也不出话来。 一老一少相对垂泪,半才止住绪。 沛柔正想让纭帮着李嬷嬷收拾行李,就见她又郑重的跪到了沛柔前。 “五姐,奴婢不是家生子,不懂得府里的规矩,初到松鹤堂里一直都是嬷嬷照顾着奴婢,教奴婢道理。奴婢不敢和姐比肩,却也是把嬷嬷当自家长辈敬重的。” “姐房中如今事少,万事都有扬斛姐姐处理的妥帖,奴婢蠢笨,不能比扬斛姐姐万一。” “嬷嬷如今既然要到香山去养病,姐能否了奴婢同去照顾嬷嬷。奴婢自当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一刻惫懒。” 公府姐房里的大丫头,和被远远的遣到香山养老的嬷嬷边的服侍丫鬟,谁都知道哪一个更好。 可纭若是懂得趋利避害,受人恩惠却不是想尽办法报答,而是只贪图富贵舒适,那也就不是她所认识的纭了。 李嬷嬷却当然不愿意:“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实心眼。我一把老骨头了,又是习惯当下饶,即便没有人服侍也能过得很好,快站起来,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再提。” 沛柔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一来她房里的确没有那么多的事需要打理,二来也让纭避一避府里针对她的锋芒。 柯氏如今是专注着养胎没心找她的麻烦,以后却未必。三来前生她的四个丫鬟处的就不太好,纭子绵软,哪怕有她护着,恐怕也要吃亏。 还不如让纭过去服侍李嬷嬷几年,她既放心,也全了纭想要报恩的心。等过几年扬斛放出去嫁人,想必李嬷嬷的子也好些了。 那时再叫纭进来做她的大丫鬟,她有侍奉李嬷嬷这样的大功劳在,沛柔对她多多偏,绾秋她们也没什么话好。 沛柔就把纭扶起来,笑着道:“有你陪着嬷嬷去香山,我就放心的多了。我房里大丫鬟的位置我还是给你留着,等李嬷嬷子好了,你想进府来帮我随时都可以进来。” 李嬷嬷还要什么,沛柔忙道:“嬷嬷就不要再推辞了。您放心不下我,难道您一个人去了香山我就能放心的下您不成?” “纭细心,若随手指了一个人过去服侍您,怕不是要一以为自己被打入了冷宫,不受府里重视,慢慢的怠慢起来。” “我就是再挂念您,也只能偶尔出府去见您几次,若没有纭在您旁,我岂不是得挂念您,找了由头往香山跑,这样反而不好。” 李嬷嬷听,也就缓缓地点零头,不再推辞。 眼看着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太夫人想必正在宴息室里等她,她也就不在这里久留,见李嬷嬷歇下了,就出门往松鹤堂走。 * 太夫人果然正在宴息室里等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嬷嬷话,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见沛柔哭花了脸还没有净面,忙着让陆嬷嬷先去服侍她洗脸。 等沛柔都收拾完毕了,她才跟沛柔话:“这是哪里来的花猫,跑到了我松鹤堂里来。怎么哭的这样可怜,快过来让我看看。” 沛柔就没话,在太夫人怀里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祖母,李嬷嬷已经答应了去香山院养病了,她的病会很快好起来吗?” 她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底,虽然搬去香山有助于李嬷嬷养病,可距离也会加重她对沛柔的思念。 她今一席话听起来是豪万丈,实际要真的的做到更是难上加难。她刚才哭的有些久,现在心里一片茫然。 “祖母也不知道,这样的事谁也不好。只能尽人事,听命罢了。” 太夫人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你年纪还,不知道这世间好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想要心想事成,真的很难很难。我们只能学着去接受,去服自己。” 沛柔没有话。她活过了前一世,哪里还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只是想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在太夫人怀里撒撒罢了。 太夫人想了想,又道:“郭大夫毕竟是外人,平在医馆也有病人要看,没事不好常常请他进府。” “你若是实在关心李嬷嬷的病,我就和他,让他每次给李嬷嬷诊脉之后,把李嬷嬷的脉案也抄一份送到府里来。” “你四叔母和他是同族,医术也非常厉害,只因为是女子,又早早嫁了你四叔父才声名不显罢了。” “你就拿了这脉案去,让你四叔母细细的给你听。若是感兴趣,学一点医术也是好事。” 沛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她正好也有一张药方想问一问四叔母,只是找不到由头,这或许也是个好机会。 她就点零头,灿然道:“谢谢祖母。祖母是整个燕京城最好的祖母。” 太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尖,“难道我不关心你李嬷嬷,我就对你不好了不成?你这没良心的。” 沛柔嘻嘻地笑,又道:“我屋里的大丫鬟纭愿意去香山照顾李嬷嬷,我已经同意了,祖母能把她一起送过去吗?我屋里的人手也够了,也不必再添人了。” 太夫人自然有些讶异的,以为是沛柔自己的主意,就教导她:“在府里当姐们边的大丫鬟和去香山服侍姐的养娘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若是你强行要她过去,她心中生怨,不好好当差,反而恐怕会害了你李嬷嬷。” “我已经往那边安排过人手了,都是从我陪嫁的田庄里抽调上来的,各个都忠心能干。你还是让纭好生服侍你就好了。” 沛柔就假意嘟了嘴,“在祖母眼里,沛姐儿难道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么?是纭要报答李嬷嬷照顾她的恩,自请去香山的。” “所以我才把大丫鬟的位置照样给她留着,等嬷嬷子好些了再叫她上来。” 太夫人不意纭居然有这样的大义,和陆嬷嬷对视了一眼,道:“你陆嬷嬷的眼光不错,这丫头果然是善良忠义之人。将来有这样的人能服侍你,你就是嫁出府去,我也不用夜悬心了。” 沛柔有些不满:“祖母是要把沛姐儿嫁到什么虎狼窝里吗?还‘夜悬心’,沛姐儿会被他们吃了不成?” 太夫人和陆嬷嬷就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娘子,起嫁人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沛柔就只冲着她们笑了笑,正好寒客来报已经摆好饭了,祖孙俩就起往饭厅去用饭不提。 第九十六章 请教 李嬷嬷在三后就收拾好了行囊往香山院去了。太夫人原本让沛柔去送她,她却再三推辞了,轻车简从,毫不惹人注意的出了府。 李嬷嬷和纭一走,沛柔不免也有好几都觉得心里空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梅雨季节,燕京城几乎没有间断的下了半个月的雨,而后就到了沛柔往常最喜欢的夏。 今上和往年一样,在六月底启程去了香山行宫,也意料之中的没有召定国公伴驾,只是偶尔想起来时,会召他过去在行宫里住几。 这样一来,定国公当然是不能在香山别院里久住,更别提把沛柔带过去教她骑马了。 这一个多月来,也只有瑜娘在香山,偶尔给她寄几封信过来。她也曾经应了沛柔的托付,替她去院里看过李嬷嬷。 那灞水边一别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她们就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那她和她哥哥飞马追景珣而去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 因为气不好,沛柔这段子几乎没有怎么出门。只是六月里和海柔一起去了善堂一次,这一次万家兄妹倒是没来,因为他们也忙着收拾行囊往香山去。 善堂的孩子在这一个月里被照鼓很好,脸色不再像沛柔他们初次过来时的那样差了,应该是万将军跟京兆府尹打过了招呼的缘故。善堂里的管理嬷嬷也不再敢那样怠慢。 善堂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只是按来时的顺序以编号为名。 那被他们所救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在善堂里的排名却是十七、十八,善堂如今有将近五十个孩子,明他们很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或者被遗弃了。 十七的病已经好了,幸而他的烧还并没有烧的太久,没有对他的脑子造成长久的影响。 看到善堂里的孩子能过的比以前更好,沛柔和海柔自然也很高兴,这明她们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又往香山院里去见了一次李嬷嬷。远离了燕京城,又有沛柔那一番话,李嬷嬷的精神眼见着就好了许多。 来也是巧,太夫人在香山的产业不少,偏偏就挑中了前生安置沛柔的那座院给李嬷嬷养病。 沛柔故地重游,又看着一样在院里忙碌,只是年轻了许多的纭,也是感慨万千。 太夫人到做到,每次郭大夫给李嬷嬷看诊之后,脉案都会如期送到松鹤堂里沛柔手中,沛柔就会挑一个子去枫晚堂坐坐,听郭氏给她讲解脉案医理。 一来二去她倒是真对医术有了些许的兴趣,偶尔也会去寒烟阁找几本讲医术的书看看,不过也只能看懂些极其浅显的医理,连皮毛都算不上。 进了七月咏絮斋里就不开课了,她们姐妹却还是要每进园子里去,在风裳馆跟着太夫人从裁云坊里请来的一位老绣娘学女红。 这一下了学,沛柔和海柔在风裳馆门口就笑着分了手,折了几朵荷花,往枫晚堂去找郭氏。前几郭大夫又往香山去过了,她要拿着李嬷嬷的脉案再去请教请教郭氏。 虽然同样是去枫晚堂,沐柔和浔柔姐妹却始终落在沛柔后几步远的地方,也不和她话,仿佛陌路人一般。 沛柔也不在意,这两姐妹一个是呲牙咧嘴的老虎,一个是让人看不清的迷雾,一个赛一个的麻烦。 这一个多月来沛柔来枫晚堂是来熟聊,缬草一见着她,就笑眯眯的为她打了帘子,“五姐今来的早,夫人正等着您呢。” 沐柔和浔柔都是郭氏的庶女,按理下了学回来都该进门去给郭氏请安的。 沐柔却只不屑的看了为沛柔打帘的缬草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进了她生母姚氏住的西厢房。浔柔如今养在郭氏屋里,她向来礼数齐全,也就跟在沛柔后进了正屋。 沛柔给郭氏行了礼,就把手里的几朵荷花递给了郭氏边的问荆,笑着对郭氏道:“今下学,看见风裳馆外的荷花开的不错,就折了几朵过来给四叔母赏玩。” 问荆手脚快,立刻就找了个白瓷梅瓶出来,把花插了,递给郭氏。就听见郭氏道:“你有心了。我子不好受不得暑,正想等气凉些去静湖边走走,也赏一赏荷花。” 又对浔柔慈地道:“瞧你,走的满是汗,快过来做到这边有冰山的地方来。” 郭氏房里一般是不用冰山的,普通人觉得的时候,恐怕于病人而言反而温度正好。 她习惯白里坐在窗边的榻上,因为浔柔每要过来给她请安话,倒是一直会在屋角的太师椅旁放一座冰山。 浔柔就笑着站起来,并不往太师椅的方向走,反而笑道:“母亲子不好,往后还是连这冰山也不要放了。我只是在太阳底下走了一遭才出汗的,在房里就并不觉得了。” 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又看了一旁的沛柔一眼,“今五姐姐过来找母亲有话,我就不在此相陪了。上汗津津的,还是先回房去沐浴好些。”就起告辞,郭氏也不留,任她自出去了。 她虽然还是不知道浔柔到底有什么心思,可只要她不与郭氏交恶,这几年终归能过得不错。 浔柔纵有些私下里的想头,也不是什么应该被责备的坏事。所以方才她与郭氏话,沛柔只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品尝郭氏备下的绿豆百合汤。 郭氏房里一般是不备茶的,到了夏季,准备待客的多是绿豆百合汤、酸梅汤、桑茶饮之类的消暑饮品。 见浔柔转出了正房,沛柔就笑道:“四叔母房里的绿豆百合汤做的不错,清凉解暑,甜味也正好,我尝着倒比松鹤堂里的还要好些。” 郭氏倒像松了口气似的,和浔柔相处还不如和沛柔在一起自在,“你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口味就有些重起来,灶上的厨子也就不得不多放糖。” “你年纪虽然,口味倒还清淡,不像你哥哥时候嗜甜,所以也就能觉出这汤的好了。” 沛柔一连喝了大半碗才把碗放下,听到她提到四哥浣声,也不由得要问两句,“四哥哥这一个多月来在松石书院学习可还习惯?” 郭氏听见提到儿子,就温婉一笑,“劳你挂念了。浣哥儿在松石书院过的倒还不错,每下了学进来跟我请安,都是开开心心的,瞧着开朗了不少。” “是在学里也交到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个人一起读书,倒比他平里下学一个人在书房里琢磨要有进益的多。” “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原本是不赞成浣哥儿去松石书院里读书的。那书院里都是些青年才俊,学问都是顶顶好的。浣哥儿子弱,我原也不指望他在读书上面能有什么成就,只要能够明理就好了。” “却没想到他进了书院,反而跟开了窍似的,只要他过得开心,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别无所求了。” “那请安之后你祖母特意还叫我去松鹤堂过话,让我不要过于担心,浣哥儿能有些同龄人一起念书,只会好不会坏。” “我那时候还不以为然,只觉得是你祖母一片慈心,就让浣哥儿去试试罢了。没想到还是你祖母眼光毒辣,我们这些做媳妇的是该好好学学才是。” 沛柔才了一句话,就引来郭氏浣声和祖母这么一篇话,她就“扑哧”一声笑,“咦,我祖母不在这吧?怎么四叔母忽然拍起了祖母的马来?” 郭氏也被她逗笑了,“你这丫头,正正经经和你话,你倒又开起玩笑来。你祖母的好,难道还用得着我们做辈的特意夸耀吗?” “这句话就更厉害了。我回去也得学给祖母听听才是。” 又见郭氏了一篇话,拿起茶杯喝水,却只是普通的白水,便笑道:“四叔母也该盛一碗绿豆百合汤尝尝才是,每里在屋子里,又怕扑了风不敢开窗,喝一碗汤消暑也是好的。” 郭氏就做出埋怨的样子来,“才和你过,你就又忘了,我每里吃着药呢。绿豆是解毒之物,草药反过来看不也是一种毒。” “喝了药再喝绿豆汤,岂不是既辜负了你缬草姐姐辛苦熬药,又辜负我灶上的婆子殷勤熬汤。” 沛柔倒真没想到这一茬,也就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我于医药一途倒是真没有什么赋。” “这种事也讲究缘法。我曾在娘家见过一个比你还些的孩子,字还没有认全,认识草药倒是很快。只可惜命苦了些,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熬出头。” 郭家的妙堂不光是一个医馆,还开馆授课,教授一些孩子医理。郭氏想必就是在学堂里见到的那孩子。 沛柔对这个话题并不很感兴趣,喝完了绿豆汤,上也不再觉得那样了,就坐到郭氏边去,从绾秋那里接过了李嬷嬷的脉案。 又对她笑着道:“和你姐姐妹妹们玩去吧,也去灶上讨碗绿豆汤喝。” 绾秋有一个嫂子在枫晚堂的厨房当差。她听见沛柔这样,就笑眯眯的行了礼退下了。 沛柔把脉案递给了郭氏,郭氏沉思了一会儿,就开始告诉她从脉案里反映出来的李嬷嬷的体状况。 郭氏显然是很喜欢医术的,一起来就有些忘,也不管沛柔能不能听懂,足足了有半个时辰。 等听她最后下了结论,李嬷嬷的体比上个月又好了些,沛柔才放下心来。 第九十八章 义气 等沛柔回到松鹤堂的时候,太夫人正在和三叔母杨氏话。见沛柔进来,就招呼她在自己边坐下。 沛柔给太夫人和杨氏问过好,就自然的坐到了太夫人边。 她们正是在商量后去何家给何晴霜下定的事。 就听杨氏笑着道:“这个月二十一、二十二两都是好子,康平侯府的世子夫人选了又选,前几才定下来二十二那去何府下定。” “沛姐儿既然要跟我去,也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这几个月来沛柔的量又长了不少,她还没入府时预先做好的那些衣服如今来穿竟又嫌了些。 太夫人就笑道:“再过几个月润姐儿也要满了十三,要自己办宴了。这孩子最近倒都不愿意出门。” “沛姐儿和润姐儿是姐妹,这次出门不妨就打扮的漂亮些,也让那些夫人们看看,我们徐家的姑娘都生的很好。” 沛柔也就跟着凑趣,“要打扮的好看,可不是嘴上就是聊。我正嫌原先做的衣服都呢。” “横竖还有几,祖母是不是该让针线房也给我做件出门的衣裳?” 太夫人看了看她今穿的衣服,果然觉得袖子略微有些短了,笑着对杨氏道:“你瞧瞧,你才了一句,这丫头就发起兴来了,还特意穿了衣裳过来,显见的是我亏待了她了。” 杨氏只是望着沛柔善意的笑。 沛柔便道:“这我可不是在告您的状,实在是您将我养的太好了,我长得快,原先做的衣裳才会来不及穿的,三叔母,您是不是?” “是,是。这正是娘养的好呢。我瞧着沛姐儿就要比同龄的姑娘都高些。当时给她做衣服比照的是海姐儿从前的衣裳吧?海姐儿比她大着一岁呢,如今两个姑娘还不是一般高。” 沛柔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不过海柔比她大了一岁,她们如今看起来倒是的确差不多高,若梳了同样的头发,从背后看,只怕也分不出谁是谁。 太夫人被孙女和儿媳哄的很高兴,笑呵呵的道:“了这么一篇话,还不是哄着我掏银子给你做衣裳。” “也罢,我难得做一回东,沛哥儿也要跟着出门的,也做几新衣裳吧。” 沛声果然是要跟着杨氏出门的,沛柔只做不知,笑着问:“怎么五哥哥也要跟着三叔母出门吗?五哥哥可真贪玩。” 太夫人便抢白道:“还你哥哥贪玩呢,自己还不是一样。何况你哥哥这次出门可是有正事的。” 沛柔不解,看向杨氏,杨氏就笑着跟她解释:“沛哥儿最近不是在松石书院里念书了吗,我去他老师的府上拜访过,是沛哥儿人很聪明,只是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罢了,这样读书也很难有进益。” “正好何家的姑娘定亲,何阁老有一位旧友,世人都称‘劲山先生’的,那会来何府做客。” “你哥哥的先生建议我把你哥哥带到他那边看看,若能得他指点,恐怕将来还能有些出息。” 沛柔前生并没有听过这段故事,可是既然有正事,她想阻止沛声出门却是不能了。 太夫人正要吩咐陆嬷嬷去针线房一声,让她们过来给沛柔和沛声量尺寸,就听沛柔道:“祖母且慢。”屋里众饶眼神就都落在她上。 “如今几位哥哥都去了松石书院读书,要出门,除了笔墨纸砚之外,祖母是不是也得给他们多置几件行头才校几个哥哥若是都做了,自然也不能落下二哥哥。” “大姐姐又是大姑娘了,也不能怠慢。再有就是三姐姐,她若是见我做了新衣裳,必然也要吵着做的,不如也给她做几。姐妹们都做了,也不能单落下六妹妹和七妹妹。” 又拍了拍脑袋,笑道:“哎呀,祖母,您可是要出好大一笔银子了。” 众人都笑起来。 笑了一阵,太夫人就道:“能想着你兄弟姐妹们,总还算不错。放心吧,你祖母财大气粗,做几件衣裳罢了,也做不穷我。” “阿陆,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针线房,让她们赶快忙起来。” 陆嬷嬷就笑着应声去了。 杨氏也来凑趣,对沛柔道:“我回去一定告诉你两个哥哥,让他们领你的就是了。” 沛柔假装一本正经,“三叔母太客气了。照顾哥哥也是我做妹妹的责任。” 大家就都笑起来,又笑了两句就各自散了。 * 风裳馆是每三歇息一,在这一里要把之前学会的针法花样自己练一遍,等上学的时候再交给师傅看。 才刚学了简单的十字针,沛柔前世就会的,因此也并没有花很多的时间练习。 她早上起来给太夫人问过安,就在房里练字。她原本觉得自己写的簪花楷好看,可看过可柯明叙的字,就不免觉得自己的字不够大方。 从寒烟阁找了好几本字帖出来,每空闲都要写几张字,写到满意了才会停笔。 就见海柔兴冲冲的跑了来,连门也不敲,就大声嚷道:“五妹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门看人家下定居然不告诉我。” 又走得近些,捏了沛柔的脸,“到了二十二那你打算自己偷偷摸摸的出门么?” 海柔应该是刚刚吃过点心,手上还有碎屑和点心的香气,“三姐姐,你吃完点心不洗手啊?” 海柔就忙忙地收回了手,“你怎么知道的?我一听你要出门还不告诉我,就赶来找你了。你不讲义气。” 也不知道她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了。“还‘不讲义气’呢,祖母一要给我做新衣裳我立刻就想到你了,不信你去问三叔母。” “况且我自己都是求了祖母好半才能出门的,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跟着三叔母出门的?” “今针线房的人忽然过来给我量尺寸,我娘不知道,就问了那绣娘。绣娘就是你要跟着三叔母出门坐客,原来做的衣服有些嫌,所以要新做几件。” “你又不如大家一起都做了,所以祖母才让她们过来给我量尺寸的。” 她只想到了海柔见她做了新衣裳自己却没有会生气,却忘了海柔也会问问为什么要做衣裳。 她也没有想到太夫人会把做衣服是她的意思也透露了出去,这是要帮她在各房都卖个好吧。 沛柔还没有话,海柔就绕着沛柔转了一圈,还拿手比了比她们的高,“五妹妹,你好高啊,都和我一样高了。” “我娘你之前做的衣服都是拿我七岁时候的衣服改的,可是你明显比我那时候高了。” “三姐姐,可不带这么夸自己的。”沛柔朝她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长的这样快,我好像也没吃什么呀。” “看来我也得来松鹤堂住一阵子才校”海柔碎碎念了一会儿,好像才发现自己偏题了,“五妹妹,你太不讲义气了。有这种事也不想着我,我不要和你好了。” 一边,一边却并没有往外走,反而在沛柔房里窗边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 还嫌躺的不舒服,使唤纫冬去给她拿了两个鹅羽的垫子过来,一个靠着一个抱着。 沛柔的确是不想海柔和她一起去的,沛声很有可能会在这场宴会上遇见何霓云,她必须时时盯紧了何霓云,不能让前生的事再发生一次。 她想了想,“倒不是我不告诉三姐姐,只是祖母同意我去就已经很勉强了,再带一个你过去,恐怕三叔母会有些麻烦。” “而且那她还要领着沛声去见一个很有名的先生,想让他拜到他门下的。” 海柔就和她做了个鬼脸,“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了,我来你这之前已经去求过祖母了,她老人家已经同意了。” 太夫人居然会同意?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毕竟杨氏这次出门原就要给人媒,又要带着沛声去拜见那位先生,应该是没什么时间能照管到她们的,而且海柔又是和沛声一样常常闯祸的格。 也许是因为沛柔是间接造成闵氏薄命的那个女饶女儿,杨氏偏偏带了她过去,份太过打眼,恐怕康平侯府的人要以为徐家是故意地要跟他们打擂台。 有海柔在,也就得过去些了。 既然太夫人同意,沛柔也没什么好的,反正看一个人是看,看两个人也是看。她或许还可以想个法子让海柔也来帮自己的忙。 她又思量了片刻,对海柔道:“三姐姐你不知道,我听祝煦怜的父亲是何阁老的门生,这次宴会祝煦怜很可能也会过去。” “上次在灞水边我后来遇见了赵五姐,她话里话外影祝煦怜在背后了我什么。” “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她,唯一称得上跟我有过节的只有何家姐妹,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何家姐妹在背后搞的鬼。” “这次宴会我准备问清楚,你可也要帮我盯着何家姐妹些。” 海柔一听事关祝煦怜,立刻就像一把干草被点燃了似的。 “祝家那个丑丫头居然还敢在背后你坏话?我们还没找她的麻烦呢。何家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人,五妹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盯好了她们。” 她原本不想把海柔牵扯在里面,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第九十九章 小定 到了七月二十二那,沛柔和海柔都起了个大早,给太夫人问过安就跟着杨氏出门登车,先往南和英国公府段二夫饶马车汇合,然后一起往城西的何阁老府去。 因为今算是出门玩,海柔虽然起得早,看起来却并不太困倦。 她今穿着水碧绣竹叶暗纹的湖绸比甲,头发聚拢到头顶戴了赤金嵌翡翠的花冠,耳朵上也坠了同样的翡翠水滴形耳环,随着她话动作。 海柔很少做这样清雅的打扮,看来让人耳目一新。沛柔就低头看了看自己上玫瑰紫绣白玉兰的湖绸比甲。 当时针线房送料子过来给她挑选的时候她正和太夫人在宴息室里话。 她原本是看重了海柔上水碧的那块布料的,太夫人却嫌太过素净,偏偏这块玫瑰紫的好。 她前生梳惯了妇人繁复的发式,就觉得姑娘只能梳的丫髻、双垂髻都太幼稚了些。 所以平在家时只打个大辫子,出门时也多是把头发聚拢到顶心然后戴花冠。 她今也是这样的发式,戴的花冠也和海柔一样,只不过镶嵌的宝石换成了碧玺石而已。 两人下面系的又都是月白色织银丝的挑线裙子,就只剩下比甲的颜色不同了。 自从海柔发觉自己和沛柔一般高以后,就很喜欢模仿沛柔的装扮,然后去长辈面前讨好,问他们她们俩看起来像不像双生子。 今杨氏在轿厅里见了她们,还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家沐姐儿和浔姐儿一起出门了。” 燕梁的勋贵大多住在城东,清流则多聚集在城西,越靠近皇城也就越显贵。 何阁老府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虽然沛柔没有掀帘子去看,可是一路行来,清早连人声都没樱 她被扬斛搀扶着下了马车,四下一看,只觉得院墙绵延看不见尽头。 她前生没有来过何阁老府,倒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宅院居然直接占据了一整个胡同。沛柔不由得暗暗讶异,见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也就并没有表现出来。 沛柔才下了马车,海柔在她后,她转想去扶她,正见段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杏黄色织锦绣枇杷纹比甲的娘子。 她是柳叶眉,杏仁眼,和沛柔、赵五娘相比生的并不算美,可也远胜过燕京众多庸脂俗粉。 前生听闻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娘和柯太师府的大少爷定亲的时候,燕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少女一夜心碎。 今的全福人是段家二夫人,也是段六娘段露心的二伯母,倒没想到她也会跟着出来看这一场闹。 段露心很快也发觉了站在何府门前的沛柔。 此时沛柔和赵五娘还没有到后来针锋相对的地步,她也就和沛柔略微疏离的笑笑,转去扶她二伯母下车。 段二夫人要比杨氏年长,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她今穿的是四品恭饶服侍,倒不知道她丈夫如今具体是什么职位。 所谓全福人,须得有儿有女,夫妻和睦,孝顺长辈,有诰命。 这些条件,单一个有儿有女,在燕京的贵妇人中就已经有些难找了。再加上还须得有诰命,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徐家称的上显赫,有四个媳妇,也没有一个能担此大任的。 段二夫人和杨氏都是康平侯府闵家请来的媒人,之前为了商量下定的时间,显然也有见面过,此时看起来就很是亲,笑着携手进了何阁老府。 三个娘子以及沛声也就跟着各自的长辈进了何阁老府的内院。 沛柔瞥了一眼沛声,见他今有些没有精神,想来是杨氏来之前警告过他今要见先生,让他收敛些。 沛声也发觉了沛柔的目光,就故意挤眉弄眼要惹她发笑。 正好杨氏和段二太太得闹,不知道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沛声,见他还不老实,就投过来一个警告的目光。 沛声立刻就站直了,目光清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沛柔在心里好笑,也不再注意他。 何阁老府的门面虽然算不上气派,可是毕竟占了有一条胡同,进门只觉得花木扶疏,草木掩映,时有穿着水碧比甲的丫鬟行走其间,颇有江南风味。 何家人原籍山西,可能这座府邸是前朝哪位出江南的官员留下来的吧。 何家人口不多,何阁老只得一个儿子,二门上迎客的倒是沛柔前生的大嫂张氏。 何太夫人是何阁老的妹妹,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何家无人,诚毅侯府的女眷自然也要帮着出一分力。 可堂堂侯夫人在二门上迎客也有些不成体统,有事弟子服其劳,由世子夫人帮忙招待今的媒裙也不算失礼。 此时诚毅侯世子正在西北前线。侯爷打仗只是平平,两个儿子世子齐廷和齐延的二哥齐廵却都很有赋,世子在边关不过一年有余,却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这时候的张氏,也正处在她一生中最风得意的时候。 她出武宁侯府旁支,嫁给诚毅侯世子其实是有些拿大了。是侯夫人张氏力排众议让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的。所以她向来对张氏言听计从。 张氏生的有几分像她婆婆,只是毕竟年轻,脸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张圆圆脸,看来十分喜气。 沛柔嫁进诚毅侯府的时候,世子已经卧多年,张氏年纪轻轻,眉宇间也染上了风霜,看起来就更像张氏了。 她曾经无意间和齐延开玩笑,大嫂生的也太像她婆婆了些,也不知道世子每对着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延却皱了眉头,肃然道:“我大嫂十五岁嫁入府中,持家务,照顾大哥,我不想再听见你拿她开玩笑。” 那时候她心里还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如今想来,倒的确是她那时很不懂事。 张氏嫁进诚毅侯府已经一年多了,可或许是她家里人并没有把她当作宗妇,当作世子妇来培养,场面上的事她就还并不是很会应付。 段二太太和杨氏笑着和她了几句话,也就看出了她的窘迫,善意的和她笑了笑,也就不再和她搭话。 张氏先把沛声打发到其他到府里恭贺的少年郎聚集的花厅里之后,就径直把杨氏和段二太太带到了何晴霜的闺房里。 何晴霜的母亲何夫人严氏以及诚毅侯夫人张氏就站在何晴霜的闺房里,笑着和往来的宾客寒暄。 见段二夫人和杨氏进来,严氏就立刻迎了上来。只是她对段二夫饶态度,就显见着比对杨氏络的多了。 一个是燕京城里有名的全福人,又是出何家曾经有意结亲的英国公府;另一个恰好又出曾经当众使得自己女儿受辱的府邸,也难怪严氏的态度会这样了。 闵家这两位媒人,请的实在是很妙。 杨氏向来方正,即便对方态度不络她也并不计较,只当作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罢了。 看得出来何晴霜平里的确读书,闺房也布置的和书房似的清雅,清一色的月白、水绿,和一般闺阁女子喜的胭红、柳黄不同。 此时她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多都是与何阁老府交好的官家女眷,沛柔大多都不认识。还有跟着长辈过来看闹的各家娘子。 何晴霜坐在妆镜台前,青丝已经绾成百合髻,却没有用任何的饰物。 下定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插簪,全福人会给待嫁的少女插上来自她婆家的发簪,礼成之后她也就算是那一家的人了。 她神色间有专属于少女的羞,众星捧月般被人团团围住。 何霓云今打扮的也很明艳,一葱绿色的湖绸比甲,绣了精致的月白色襕边,头上用的是点翠的珠花,站在她姐姐旁,笑着接受众饶赞美。 沛柔对何氏姐妹那边的事并不感兴趣,沛声此时应该在前面的花厅里,只要他见不着何霓云,他闯什么祸她也不在意。大不了回去之后跪了祠堂,她再去给沛声上一次药。 海柔也不喜欢何氏姐妹,虽然还是想去看看闹,但见沛柔兴致缺缺,她也就在这陪着沛柔。之前都是沛柔帮着她解决问题,此时沛柔遇见事儿了,她也要当好这个姐姐才是。 沛柔确实觉得有几分无聊,就四下看了看,想知道有哪几家的姐到场。何阁老是旗帜鲜明的三皇子党,那与他往来的人家很有可能私下里也是三皇子的人。 而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盯着她和海柔,似笑非笑的祝煦怜。 祝煦怜今打扮的很艳丽,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今是她定亲。 上穿的是妃色绣织金牡丹花的湖绸比甲,下面系了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腰间挂着和比甲同色的妃色荷包,见沛柔也抬头看她,目光里充满挑衅。 沛柔想起那赵五娘的话,见祝煦怜也看着自己,正想走过去好好问问她,就见她一个转也站到了那些正在恭贺何晴霜的人中间去,笑着和何晴霜起话来。 今毕竟是闵、何两家定亲,太夫人她出来已经是勉强,她也不想节外生枝把这件事先闹出来。 既然祝煦怜有意息事宁人,她也可以暂时压下不表,总归大家都是燕京贵族,总有一会再相见。 第一百章 荷包 两家定的吉时是巳正。 一到了时辰,段二夫人从康平侯闵家准备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的珠钗为何晴霜别进了发间,又和杨氏一起了几句百年好合、琴瑟和鸣之类的吉祥话就算是礼成。 屋里的夫人们也各自再了一大篇吉祥话,才纷纷告辞出去。 杨氏是媒人,是要继续陪着未来的新娘子话的,她也知道沛柔和何家姐妹不和,就先笑着打发她们跟着其他的宾客往女眷们的花厅过去。 沛柔也并不想和何家姐妹在一起,就和杨氏笑了笑,和海柔挽着手出了院门。 何府占地虽然大,可是屋舍倒是不多,何家开了招待她们这些娘子的厢房,倒和沛声他们在一个院子里,正和他们面对面。 沛柔要看着沛声,就有意坐在了窗边,一边观察着对面沛声的动静。 她方才并没有在何晴霜的闺房里看见永宁郡王妃,景珣倒是和沛声坐在一起。 沛声和另外一个少年背对着她,景珣却正好从窗户里看见沛柔,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和她打招呼,反而故意地别过了脸。 这是还在气上次灞水边的事吧。不过正好她也不愿意理他。 景珣才别过头,和沛声了句什么,沛声和他边的少年就下意识的一起回过头,正对上沛柔的目光。 沛声好像吓了一跳,连忙又转了头,过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转过来冲着沛柔讨好的笑了笑。 沛柔却没有去管他,因为她发现坐在沛声旁的正是齐延。 她倒忘了,何晴霜毕竟也算是他表姐。 何家这一辈只有一个庶出的少爷,侯夫人就是不想带他过来,何太夫人也会带着他过来为何晴霜撑场面的。 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冷淡,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视线落到她上,又落到窗前亭亭的青竹上,然后干脆利落的收回了目光。 沛柔没有想到坐在沛声边的人居然会是齐延,他们此时应该不认识才是。 前生的昭永十年,齐淑妃事败被今上赐死,原本是三皇子伴读的齐延自然也就从宫中被赶了出来,转而去了松石书院求学。 同样也是这一年,沛声第一次被三叔父罚跪了祠堂。三叔母怒其不争,求太夫人也把沛声送到了松石书院读书。 他们成了同窗,关系才渐渐好起来的。 那边的男客虽然都还是能在内院行走的年纪,沛柔也不好一直盯着那边,就坐好了和海柔话。 原本聚集在何晴霜闺房里的娘子们此时大多都在这个厢房里或站、或坐,笑着话。 沛柔就又注意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祝煦怜,她在和一位她不认识的姐话。 她仍然穿着方才那件妃色的比甲,腰间的荷包却换成了一个藕荷色的。 她站的地方正好是厢房内阳光最盛之处,洒金的锦缎在色下越发华美无双。 祝煦怜见沛柔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就朝着她故意地笑了笑,略提高了声音对与她谈话的姐道:“萱姐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趟官房就来。” 踏出门槛时,目光在沛柔上流连了一瞬。 等她稍稍走远了些,沛柔便低声对海柔道:“三姐姐,我们也去官房。” 海柔不解其意,“稍微等会儿不行吗?祝家那个丑丫头不是才刚刚去么?” 沛柔便附耳对海柔道:“你瞧见她刚才上挂的荷包了么?那原来是我的,只在上次去你外祖母家宣瑞伯府做客时用过一次,之后就丢了,一直没能找到。” 海柔当然知道厉害,就不动声色的点了头,召了一个何府的丫鬟过来问明了官房的位置,也不要人跟着,就和沛柔挽着手笑着出了门。 等她们到了何府丫鬟的官房的位置,正见祝煦怜站在拐角的石榴树的树荫下。 此时已经是七月下旬了,艳红的花朵尽数凋零,换成了青青的石榴果。 听见脚步声,祝煦怜在树下转过来,笑道:“不错,来的很快。只是我以为会是你一个人过来,没想到还带着这个蠢丫头。” 海柔一听就冒了火气,“你这个丑八怪在谁是蠢丫头呢?你这样心狠手辣,我五妹妹若是一个人过来,谁知道会被你害成什么样子。” 祝煦怜不怒反笑,像是很满意海柔被气成这样。 “要心狠手辣,我哪里比得上徐三姐,连自己的表哥也要害,见不着自己的表哥,还敢设计把人骗来。也实在是太不要脸面了些。” “你……”海柔原本就不会跟人吵架,只是嗓门大而已。 沛柔就上前一步,把她护在了后,“祝姐找我究竟有何贵干,是要归还我丢失的荷包么?” 祝煦怜就笑了笑,从上解下了荷包,放在手上把玩。 “徐五姐不知道,我是最赏梅的,每每出门做客,听人家家里有梅园,总要进去逛逛才尽兴。” “谁知道有一我去逛梅园倒是逛出了事来,还偶然间得了这个荷包。” “藕荷色洒金缎,里江南才贡上来的,到如今也是一匹难求。这上面也只绣了一个‘意’字,徐五姐的闺名不是‘沛柔’两个字么?怎么你倒是你的?” 沛柔懒得再听她装傻,干脆利落的转了,拉了海柔。 “既是如此,祝姐就留着这个荷包好好赏玩吧。” “慢着。”祝煦怜不意她如此干脆,快步追上来,“你就不怕我拿着这荷包为证,顺便把你的世也宣扬出去吗?” 她的世究竟如何,祝煦怜不过也只能知道些皮毛,沛柔倒是并不怕的。她倒是有些好奇起来祝煦怜今究竟意何为。 沛柔就转看了她一眼,“这个荷包背后的故事,祝姐与我都心知肚明,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宣扬出去吗?” “祝姐今既然邀我来此,想必也有所求,又何必遮遮掩掩,这样地不爽快。” 她就不信祝煦怜会不害怕自己和常毓君的事被告诉了出去。这荷包于她们而言根本就是双刃剑。 祝煦怜见她没有坚持要走,神色也就放松下来。 “我不是对你‘有所求’,而是你必须按我的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敢拿那梅园里的事事?” “可我有这个荷包在手,影影绰绰的放出点风声去,看闹的人哪里会在意那真正的形是什么。” “他们只会,徐家的五姐是外室之女,也学她生母一般不知廉耻,才这么点点大就会私会外模到时候你还怎么在燕京城里立足?” 沛柔就笑了笑,“祝姐就这么点本事,就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未必也太拿大了些吧?” “我的世,我祖母早就在恒国公府的孟太夫人寿宴时过了,我家族谱上也明摆着写着我是我父亲正经的姨娘所生。” “怎么?祝姐也想学蚍蜉撼树,试一试我祖母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究竟有多少力量吗?” “那常毓君是你在意的人,却不是我和我三姐姐所在意的,祝姐既然想在众人面前把事开,我觉得今就是个好机会。” “祝姐不妨和我一起回厢房里去,当着今众位官家姐的面一起好好分分。” 祝煦怜看了一眼沛柔旁的海柔,见她同样听了沛柔的话,要把常毓君的事也一同出去,却并没有任何恐慌或是不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纳罕。 常毓君明明跟她这个表妹最是在意他的。宣瑞伯府宴那她也明明白白的看见了徐海柔的表现。 她知道徐沛柔一向最照顾这个姐姐,所以她才觉得今一定是十拿九稳,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努力的稳住了心神,强笑道:“果然是定国公的女儿,虎父无犬女,是我看了你。” 她又把荷包拿出来晃了晃,而后将她递给沛柔。 沛柔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祝姐不是不肯罢休么?大可拿着它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并无任何可以心虚之处。” “可我与祝姐无冤无仇,也没必要把你踩到泥里去。不如我们还是先谈好条件,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握手言和。” 祝煦怜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也不再笑,冷然道:“正如徐五姐所,我与你也是无冤无仇,没必要大动干戈如仇人见面一般。”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们姐妹不再宣扬我和常家公子的事,也不要再提起上元夜我一时失手的事。” “从此我和常家公子的事也不必你们再插手,你们只需管好自己即可。” 沛柔巴不得她和常毓君的婚事能够顺利,也根本懒得再管他们之间的事,之前只是为了海柔而已,这条件于她而言形同虚设,她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那祝姐和赵五姐以及段六姐过的话又该当如何处理?” 祝煦怜就粲然一笑,“今我与徐五姐已经把话开,才发现原来是个误会。是我莽撞了,自然会去各家姐面前为你正名,徐五姐不必担心。” 完便再次递上了那荷包。 祝煦怜拿出了诚意来,沛柔也就接过了荷包。 “所有的事都在此时止,祝姐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 她又对着祝煦怜笑了笑,不像是石榴树枝的影落在她脸上,粲然的好像她才是原本开在枝头的石榴花。 第一百零二章 恩情 等沛柔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没有来过的地方。 她刚才只顾着盯着地面,根本就没有注意周围的景色。 她早已经发现了,也许是何家的主子不多,家里使唤的仆妇也就远远的少于这样规模的府邸应该有的仆妇的人数。 而这一边甚至可以是完全没有人迹,她想找个丫鬟问路都不可能。 四野无人,也最适合思考,她冷静了一会儿,一边顺着来路往回走,一边还在想这几个月来的事。 或许是她重生以来的前几个月过的太顺风顺水了,所以她才浮躁起来,一件事不如她的意,就又变成前世那个不知高地厚的公府姐了。 她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绪里太久,外祖父一家的冤屈还没有昭雪,她也没有搞清楚徐家前生被族灭的因由。 即便是沛声的事,也不是没有可以挽回之处,她一定要冷静,冷静。 眼前已经是岔路口,可是她实在记不得方才是从哪条路过来的,犹豫了半晌,终于抬脚向右边石子铺成的道路走去。 “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沛柔就转头往后看,却见一个穿着玄色直缀的男子。 这玄色也只是玄色,没有任何的纹饰,莫名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福他生的很高大,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 他看起来年纪也要比她父亲要些,目光很清澈,虽然也很俊朗,肤色却并不白皙,有常年在外行走的痕迹。 沛柔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她话客气些,行个礼终究不错。“我今是随着家中长辈前来祝贺何家大姐定亲之喜的,也是何家大姐夫家的亲眷。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就笑道:“我今是来庆贺何大人长孙女定婚之喜的,我不是谁家的姻亲。” 沛柔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既然双方都不愿将真实份告诉出来,也不再与他多,就点零头,转继续在石子路上往前走。 “错了。” 沛柔到底还是没有什么耐心,转道:“阁下已经了两次‘错了’,敢问到底是什么‘错了’?” “当然是你走的路错了,你应该走左边那条路。” 男子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 沛柔便道:“阁下怎知我要去往哪里,既不知我要去往哪里,又何故出言提醒。况且阁下为宾客外男,怎可踏足内院女眷之地。” 那男子微微笑了笑,“定国公府徐家的姑娘,果然伶牙俐齿。我虽然是宾客,但我和这家的主人相熟,每年都会过来住上一阵子。” “何家的女眷见了我都执晚辈礼,也并不会多有顾忌,况且她们向来是很少往西府来的。” 沛柔是第一次来何家,当然不知道她们家还分什么西府东府。 但他方才称她为“徐家的姑娘”?沛柔自问她重生以来并没有什么建树,只是在内宅里吵了几次架而已,不敢当陌生人这一句“伶牙俐齿”。 “阁下知我出定国公府,我却不知道阁下姓甚名谁,这似乎很不公平。” 他气定神闲,“世间诸事,本就不公平。” 他越话,她就越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既然受阁下指点之恩,总该知道该向谁报恩。”她有心让他多几句话,或者直接将姓名以告。 男子的脸上忽然又多了几分和煦,“也好,我最喜欢知恩图报的人。不过我没有姓名和出,认识我的人都称我‘劲山先生’。” 劲山先生?那不就是今杨氏要带沛声去见的人么?居然被她遇上了。只是和她想象中的老先生的形象很不一样。 沛柔猛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樱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她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嘈杂的声音给吸引了。劲山先生的反应却比她更快,大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沛柔原本并不想凑这个闹,可是她还没有想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他,一咬牙也就跟着他往何府的湖边走去。 因为有人落水,湖边渐渐的聚拢了好多人,她长得虽然比同龄人高些,但在人堆里也实在是很不起眼。 落水的似乎是一个女子,那位劲山先生一赶到湖边,就立刻跳了下去,此时人已经被救了起来,被平放在湖边的地上。 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劲山先生的侧脸,他的神很专注,在抢救那个落了水的女子。 此时长发全部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脸上,有水滴顺着他的下颌落下,却并不让他显得过分狼狈。 沛柔突然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了。他就是前生带着沛声出门云游的那个人。 收到沛声和三叔父顶了起来,一定要跟人出门远游的消息以后,她就立刻让人了车从诚毅侯府往娘家赶。 那的雨下的很大,她沿着回廊匆匆的往三房走。那时候桦默堂外就站着一个着玄衣的男子。 陪着她进门的柯氏边的张嬷嬷就告诉她,这就是沛声不要父母妻子,一心一意要跟着一起出门远游的那个怪人。 她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就进了桦默堂的门。 那一眼里她只能看见那个饶一个侧脸,雨下的那样大,他却浑然未觉似站在那里,任由雨珠落在他脸上,在他的下颌汇集,然后重重的落下去。 如果他就是劲山先生,又如此重,为什么前生并没有收沛声做徒弟呢?是因为那沛声在何府里犯了错,根本没能见到这位劲山先生吗? 那后来沛声又是怎么和他相遇,然后引为生平至交,不顾一切也要跟着他一起出门远游的呢? 她了解的越多,就觉得谜团也就越多。 人群却忽然一阵动,是劲山先生把落水的女子抱了起来,围观的人就纷纷让出了路。 人群逐渐散开,沛柔才终于发现了被玄色包围的是一抹玫瑰紫。那女子头上的发冠在光的照耀下,反出了耀眼的光芒。 “三姐姐?怎么是你?”沛柔根本没有想到落水的人居然会是海柔。 沛柔就快步迎了上去,劲山先生的脚步也停了停。 幸而海柔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还很是虚弱,断断续续对沛柔道:“……五妹妹,我……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沛柔伸手去握海柔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重生之后,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地害怕。 她当然也就没有发现,在她喊海柔为“三姐姐”的时候,劲山先生的目光短暂的在她上停留了一刻。 “她只是呛了水,不会有事的。你先让开,找间屋子把她安置下来才好。” 劲山先生的话听起来并不急躁,但也没有之前单独和她话时的气定神希 何家的人也是现在才过来,严氏对劲山先生果然很客气,“劳烦先生了,还是让下人们抱着徐三姐吧,我已经指使人把最近的轩馆开了。” 劲山先生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话音里也听不出喜怒,只是很平淡的一句:“你直接该往哪里走就是了。” 严氏就忙唤了丫鬟过来带着他们往那处轩馆走。 这处轩馆就在何府的湖边,应当是平观景所用。显然是落锁有一阵子了,除了铺打扫的还算干净以外,其他家具上都落了些灰尘。 劲山先生就把海柔放在榻上,又捏了她的手给她诊脉。 “你不必担心,方才她呛进去的水大部分都已经被我出来了,此时还有些残余。她这样虚弱,主要的原因还是受惊过度罢了。” 有劲山先生在此,其他过来看闹的娘子当然就不能进来了。严氏张罗着请大夫,此时也不在屋内。 海柔已经又昏睡了过去。尽管屋外有许多人,屋子里清醒的却只有他们两个。 沛柔替海柔掖了被子,就站起来真心实意的给他行了个礼。 “先生救我姐姐的恩,我姐姐醒来之后我一定会代而传达的。” 他方才才最喜欢别人报他施予的恩。 劲山先生就笑了起来,语意轻快,并没有接她的话,“我听徐家的五姐会来何家做客,今穿的是玫瑰紫的比甲,如珍珠一般的漂亮。” “却还没有见到,倒是先见一个穿着玫瑰紫比甲的姑娘落到了水里。” “这世间美人难得,还没有长成,去祸害无数的少年英雄,怎么能夭折在这一方静水里,所以我才出手相救的。” 劲山先生的这番话她听懂了,他以为落水的是那位“漂亮的如同珍珠”的徐家姐,所以才出手相救的。 徐五姐是她,穿玫瑰紫比甲的原本也是她,这是要她来报他今救海柔的恩。 可是他是怎么看见落水的人穿的是玫瑰紫比甲的,明明她一听见声音也往那边望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劲山先生就从榻上站起来,站在沛柔面前。沛柔只能到他的腰处。 沛柔明白了他的意思,渐渐的红了脸。 但她也从来不是什么扭捏之人,“先生的不错,今出门我原本着的的确是我姐姐上这件比甲,先生也的确救了我姐姐。这份恩,我自然也是要回报的。” 第一百零三章 受过 沛柔话刚完,杨氏就匆匆忙忙进了屋子,也没姑上和劲山先生话,看了躺在上的海柔一眼,就抓着沛柔的手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才三姐姐落水时我并没有和她在一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等三姐姐醒来之后再问她了。” 杨氏的神很焦急,将她的手抓的有些紧,她有些不习惯。沛柔只好用眼神示意杨氏边上还站着一个人。 杨氏却浑然未觉似的,“大夫可来过了么,他是怎么的?海姐儿什么时候才能醒?” 沛柔只好不动声色的把手从杨氏手中挣出来,道:“何夫人已经去请大夫了,大夫还并没有过来。” “不过这位劲山先生,三姐姐只是呛了水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有些虚弱昏迷不醒,应当并没有大碍的。” 又道:“也是这位劲山先生见义勇为,把三姐姐救起来的。三叔母该替三姐姐好生谢谢这位劲山先生才是。” 杨氏这才注意到站在屋内影处的男子,一时也有些怔愣:“您……您就是传闻中的劲山先生?” 他听闻就轻轻笑了起来,“‘传闻中的劲山先生’?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还请徐三太太不吝赐教。” 沛柔莫名有一种他对她们家的人都很熟悉的感觉。 杨氏的态度顷刻间也就大方了起来,给劲山先生行了一个礼。 “曾经听闻家中长辈提起过您,您率直任诞、清俊通脱,有魏晋名士之风。” 她顿了顿,十分真诚地道:“还以为您应当也已经年过百,却没想到居然这样年轻。” 看来倒并不是只有沛柔一个人以为他是个老头。 劲山先生便笑着摆摆手道:“我不过是俗世浊人罢了,不敢与魏晋名士相提并论,徐三太太实在太过客气了。” 分明是自己想听别人夸他,却又偏偏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 不过想想前生,沛声要跟着他走,并且宁愿跟父母家人决裂的那一,杨氏恐怕是很恨他的吧。 如今他们这样客气的在自己面前话,沛柔还真是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沛声去了哪里?不会还是跟着景珣去何晴霜院子里胡闹了吧。 沛柔正想着沛声的事,他就直接闯到了屋子里来,也顾不上给自己的母亲行礼,直接趴到了海柔前,还伸出手去的探了探她的鼻息,才过来和自己的母亲话。 “娘,三姐姐怎么会落到水里去的?她有没有事啊?” 杨氏正暗自责怪自己的儿子在劲山先生面前这样的不稳重,闻言就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还在等大夫过来看诊,海姐儿是怎么落水的这里的人都不清楚。劲山先生在这里,你还不快给先生行礼。” 沛声莫名其妙受了自己母亲一记眼刀,心里已经暗暗认定沛柔在母亲面前告了自己一状了。 又听闻母亲提到‘劲山先生’,他就四处转了一圈,有意的忽视了站在一旁的劲山。 沛声道:“这里哪有什么劲山先生啊,他不是个老头么?” 走到劲山面前,打量了他好几眼,“我娘的劲山先生不会就是你吧,可是这也不像啊。” 劲山先生听了他的话反而大笑起来,“倒是不巧,我的名字正是劲山。不过兄弟要找的劲山先生也许另有其人也不定。” 杨氏就拉了沛声一把:“还不快给先生行礼。” 沛声看了母亲一眼,就愣愣的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拜师礼。 劲山先生忙后退了几步,道:“今初见,兄弟何故行此大礼啊?” 没等杨氏话,沛声先仰起头懵然道:“我娘不是跟您好了让您收我为徒的吗?等您收我为徒了我就可以不必每都完成松石书院里繁重的课业了。” 杨氏下意识的和沛柔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劲山先生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把他拉了起来,半开玩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收了你为徒你就可以不必再管松石书院里繁重的课业了吗?” “因为我布置给徒弟的功课,远比松石书院里那些老学究更多更狠。你还想拜我为师吗?” 他方才跳进了湖里去救海柔,如今上的衣裳没有来得及换也已经湿透了。 他却浑然不在意似的,松开方才将沛声从地上拉起来的手,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悠然坐了下来。 沛声听了他的话就现出了踌躇之色,想回头去看他母亲杨氏却又不敢,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意思。 杨氏不免又要怪儿子不争气,上前把儿子扯到了后,道:“是妾教子不严,让先生笑话了。” 见儿子这副样子,就是想两句漂亮话也不行,后悔今把他带出来了。 劲山先生便道:“无妨,我大约还会在燕京城羁旅一段时,让这位兄弟先想清楚便是。” 听这意思,好像并没有十分不愿收沛声为徒似的。 杨氏当然也听出来了,笑着道了谢。 劲山先生见已然无事,便起告辞出去了。临走前还状似无意地笑着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低了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严氏就匆忙带着请来的大夫进了厢房,给躺在上仍然在昏迷的海柔诊脉。 的话却和劲山先生的差不多,只是海柔呛进去的积水已经清除的差不多,现在昏迷也只是受惊太过的缘故。 倒是该早些把上湿透聊衣裳换下,以免着了风寒。 她们原本是打算用过午膳,等沛声见过了劲山先生就回定国公府去的,因此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出来。 何家只有两位姐,一位比她们的年纪大得多,另一位何霓云的量比海柔要,她的衣裳恐怕也并不适合海柔穿。 这样一来,恐怕只能从何家的丫鬟那里找一干净衣裳出来了。若是真要从丫鬟那里找,那何家今也真是丢了大面子了。 正在踌躇的时候,却见康平侯府闵家的庶出姐闵淳心进了厢房,笑着让后的丫鬟捧过一衣裳来。 对杨氏道:“我的量与徐三姐差不多,原准备这几在何府住着和何家的妹妹话的,所以有带了替换的衣裳过来,不如就先拿我的吧。” 闵淳心今穿的是一件葱绿色的妆花比甲,下面系的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梳成双丫髻,只簪了一对白玉的珠花,看起来颇为素净。 她是如今的康平侯世子的庶女,行二,在家并不十分受世子夫人待见。 她和沛柔虽然有表姐妹之份,但大家份都尴尬,也就并没有什么来往。 闵淳心虽然比海柔还要大两岁,量却生的偏,看着和海柔差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但这也是她的好意,杨氏就道了谢收下了。 见闵淳心跟着严氏转出了门,杨氏就把沛声也打发了出去,和沛柔一起帮着海柔换衣裳。 中衣毕竟做的宽大,倒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外面的比甲就有些嫌,几乎扣不上扣子。 沛柔脱下自己上原来海柔的水碧的比甲给她穿上,自己拿了闵淳心的衣服。 杨氏才想起来问:“我恍惚记得早上海姐儿穿的是这水碧的比甲,你穿的是件玫瑰紫的,怎么如今却换了过来?” 沛柔就含含糊糊的道:“我觉得三姐姐这件比甲的颜色好看,所以就和三姐姐了和她换着穿。” 杨氏也就没有再问,见她还没有穿上衣服,忙催促她快些穿好,不要着凉。 沛柔才把那比甲在自己上,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并不是她惯常用的那些香料,却和她之前在何家官房的水盆里闻见的有些相像。 难道那时候在官房里的人是闵淳心? 她对她并不了解,不知道她是不是那种出来做客,也事无巨细连净手用的香胰子也要自己随带着的人。 沛柔虽不太懂香,好坏却是能分的,这种香并不是市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东西,若只是巧合,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看来她还要找机会好好探探闵淳心的底才是。 杨氏给海柔收拾妥当了,见她还没有醒,不免要再问问沛柔:“沛姐儿,你和海姐儿出来做客不是向来形影不离的吗?” “怎么今居然会分开来了,而且海姐儿还一个人在湖边。” “我已经问过当时在旁边的丫头了,是并没有看见你,海姐儿在湖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被人发现的。” 是沛柔和海柔让她去院子里逛逛的,海柔落水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正好遇上了劲山先生。但她却并不能这样告诉杨氏。 “我和三姐姐在何家待客的厢房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就去了趟官房,而后三姐姐想去园子里看看。” “我并不想去,就由着她找了个何府的丫鬟带她进园子去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见有人在呼救才会过去的。” 杨氏便道:“若是这样的话,我是没法和你二叔母交差的。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你知道却没告诉我的事,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才是。” “我去湖边看过,整个湖都是被半人高的太湖石围着的,海姐儿向来有些迷糊,却也不至于能让自己摔到湖里去。” 杨氏的话她听懂了。 既然不太可能自己落下去,那就只能是别人推她下去的了。 可若是被人推下去的,行凶的人肯定不能从正面。而从背面上看来,穿着玫瑰紫比甲,和自己一样戴宝石花冠的海柔,很有可能会被人误认成自己。 也就是,海柔有可能是替她受过了。 第一百零四章 意思 海柔现在这副样子,她们肯定是不能在何府久留的了。 幸而杨氏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向严氏借了一个强力壮的婆子把海柔抱到了车上。 闵淳心也送出来,客气的来和沛柔以及杨氏告别。 杨氏和她笑着寒暄了几句就先登了车,她便对沛柔道:“来之前不知道徐家表妹也会过来,没来得及打个招呼,是我失礼了。” “姑母去世后许久不见润声表哥,表妹回去请替我转达问候。” 她的姑母就是润声的生母闵氏。 闵氏去世后定国公府和康平侯府也的确是少了往来。 可是两年之后,康平侯老侯爷过世,世子承袭了爵位,和她们徐家的走动就又勤快了起来。新任的侯爷没有嫡女,只得了两个庶女。 闵淳心已经算是生的好的了,听康平侯的另一个庶女生的更是姿色平常,所以侯夫人虽然不待见她,却也常常带着她到各府串门,以求将来能结一门好的亲事。 闵淳心也就成了燕京城各种宴会上的常客。 康平侯夫人自己出不高,却实在和她丈夫是一路人,争名逐利,眼高于顶。 既要巴结定国公府,又对沛柔很是不屑。 沛柔在场时总是三句两句就要提及亡妹,暗指沛柔的教养不好,也把柯氏的面子踩到了泥里。 所以沛柔前生其实是很讨厌康平侯夫饶,每次闵淳心过来示好她也大多视而不见,因此沛柔前生并不了解她。 后来闵淳心还真攀上了高枝,成了太子侧妃,可是沛柔因此也就更加不待见她了。 因为太子的正妃正是她前生的好朋友,她姑姑宛平公主的独女,也就是肃昌侯蒋家的嘉娘。 此时闵淳心待她客气,况且又借了衣服给她,沛柔觉得也没有必要就对她太冷淡 “来我和闵家表姐还是第一次相见,表姐为长,我没有去见礼,是我失礼了才是。” “况且今表姐仗义,我还没有好好谢过表姐。下次表姐若是来府里做客,我一定好好招待。” 完又客气地和她笑了笑,就登车往定国公府行去了。 等马车行到了定国公府门前,海柔还是没有醒。常氏早收到了消息,带着柏济堂的仆妇站在二门口等,神色十分焦急。 远远的看见了沛柔一行人,常氏就快步迎了上来。 她先是深深的剜了一眼跟着杨氏回来的诸人,沛声被她这样一看,莫名打了个哆嗦。 和这样类似的眼神沛柔是曾经见过的,在前生海柔过世的那一。 常氏要进海柔的正房,路过她时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今还要冷,已经全然没有了光彩,沛柔就如今的沛声一样,从心里升腾起来一股寒气,让她莫名战栗。 海柔此时的脸色比方才要好了许多,只是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常氏见女儿的形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也就略微放下了心,而后示意跟着自己过来的仆妇把海柔接过。 冷然道:“三弟妹也跟着我一同回柏济堂吧,送信来的厮只是海姐儿落了水,具体的原因问他也不清楚。” “我还等着三弟妹给我解惑呢,怎么我们海姐儿跟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常氏的语气不善,把海柔落水的罪责尽数推到了杨氏上,和她话倒像是在吩咐下人。 杨氏却也不恼,只是不亢不卑地道:“二嫂的是,我自然是要跟着去您屋子里看看海姐儿到底如何了才能放心的。” “若是海姐儿醒了,我也想问问她究竟是怎么落了水的。” “今我出门毕竟是为了帮娘办事,海姐儿不过也只是离了我的眼皮一会儿,出了这样的纰漏,我也没脸见娘。” 海柔落水毕竟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为带着海柔出门的长辈,杨氏自然也是有责任的。 可她今是媒人,是必然要陪着主家话的,就把这罪责全部推到她上,也是常氏太不讲道理了些。 沛声毕竟今也是出了门的,大致知道今在何府里的况,见自己的母亲被常氏冤枉,不由得也有些忿忿。 正要开口为杨氏话,就先被他母亲看了一眼。 “沛哥儿,你带着妹妹先去松鹤堂给你祖母请安吧。你在劲山先生面前做了什么你自己告诉你祖母,要挨什么罚也你自己受着。” 沛声向来最害怕杨氏,又因为自己今出门闯了祸有些惴惴不安,此时见母亲发了话,只好把想的话都咽了下去,给杨氏和常氏分别行了礼就往松鹤堂去。 走了两步却发现沛柔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等着她,就听见沛柔道:“我还是跟着两位叔母去一趟柏济堂吧,三姐姐没有醒过来我也不能放心。” “更何况三叔母全程有事要忙,并不在场,我虽然也不清楚三姐姐缘何落水的,但我也可以帮着回忆都发生过什么。” 她并不想理会沛声,更何况她的确很担心海柔,也很想知道她落水的因由。 若海柔真是替她受过,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睡好了。 常氏就又盯了沛柔一眼,冷哼了一声径自往回走了。 等到了柏济堂,郭大夫是早就候着聊,倒没想到柯氏也在这里。 她已经有九个月的孕了,离生产已经不远,太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作为女儿的沛柔也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见她们进了院门,柯氏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笑着和妯娌打了招呼。 常氏是行色匆匆,只是非常冷淡的跟她点零头,就让人把海柔放在了她内室的上,又招呼郭大夫快些进去给海柔看诊。 杨氏不免也要跟着常氏去看海柔的形,就只是客气的问候了柯氏一两句,也就跟着进了内室。 柯氏就对沛柔道:“方才你二叔母请郭大夫的时候他倒正好在梅真堂里,我听你三姐姐出了事,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可还好?有没有吓到,或是伤着哪里?” 温言细语,尽显慈母之色。 沛柔打量了一下柯氏,和同样月份的孕妇比起来,她的肚子并不算太大。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是略显纤瘦的,到了如今的月份也丰满了起来,手上更因为水肿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三姐姐落水时我并不在她边,我倒是并没有事,也没有吓着,谢过母亲关心了。” 想了想,又道:“母亲怀着弟弟辛苦,如今快到了生产的时候了,该更心些才是。” 她恍惚听郭大夫柯氏大约会在八月初生产。 柯氏就笑了笑,好像对她很满意似的,“正是大夫快到了时候了才让我出来走走,将来生产时也好容易些。” “我现在只盼望着这孩子能像你和大哥哥一样乖巧就好了,这几个月来中馈有三弟妹,娘更是体恤免了我问安,我几乎都没做什么事,每除了吃便是睡。” “你和你哥哥也都是懂事的,从没有给家里长辈惹过麻烦,养了你们两个实在是很省心。” 沛柔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正好郭大夫也由杨氏陪伴着从内室出来,沛柔就忙迎上去,不敢打扰郭大夫开方,只和杨氏话。 “三叔母,三姐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杨氏见常氏屋子里的丫鬟们服侍的井井有条,早已将郭大夫开方需要的笔墨都准备好了,也就放心。 对沛柔道:“你三姐姐此时已经醒了,等会儿你随我进去和她话。” “郭大夫和何府请来的大夫的话一样,幸而是这大夏落水的,并不碍事,不吃药也能好。只是你二叔母不放心,还是要郭大夫开几幅祛寒压惊的药。” 安抚完沛柔,杨氏又对柯氏道:“海姐儿受惊不,正在胡话。” “大嫂怀着孩子,还是不要进去探望海丫头了,二嫂也是这个意思,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聊好。” 柯氏也不推辞,笑着道:“那就有劳三弟妹了。” 又指了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等我肚子里这个出来以后,三弟妹也就不用每都这么辛苦了。” “等他懂事了我该告诉他,他能顺利出生,头一个应该感谢的就是他三叔母。” 不知道杨氏会不会多心,反正对柯氏的话沛柔向来都是要多个心眼的。如今是杨氏掌着府里的中馈,所以才每忙碌辛苦。 她杨氏“不必辛苦”,是告诉她自己很快又会重新把府里的中馈握在手心吧。 其实她何必如此焦急,她才是国公夫人,是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太夫人又是再公不过的,也不会偏心儿子,谁还会跟她抢不成。 杨氏一心只想让儿子成才,如今把中馈握在手里,恐怕也只会觉得吃力不讨好罢了。 杨氏就笑道:“大嫂实在太客气了,我也盼着您早顺利生产,把府里的对牌重新接回去。” “这几个月来事多忙乱,我也只是勉强支持而已,都是一家子骨至亲才没跟我计较罢了。” 所以不是沛柔多心,杨氏也明白她的是府里中馈的事。 柯氏这个人,其实也很没意思。 第一百零六章 糊涂 沛柔还想再问问海柔关于那个丫鬟的事,可是海柔经历了这一遭劫难实在已经很累了。 勉强了这些话,折蕙将刚熬好的安神汤端了进来喂海柔喝了,就服侍她水下。 见海柔逐渐睡沉了,沛柔和杨氏就起出了常氏的内室。 快出内室时,沛柔又回头看了一眼,海柔虽然闭上了眼休息,眉头仍是紧皱着的。沛柔觉得心有不忍,快步跟上了杨氏。 此时常氏却并不在柏济堂里,杨氏问了正房里的丫鬟,才知道她一从内室出来就径自去了松鹤堂。 杨氏就回头和沛柔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叹了口气。 常氏这是觉得女儿受了委屈,想让太夫人出面责罚杨氏和沛柔,并且最好能到何家去讨个法吧。 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海柔是在何家出的事,可是何家人却没有叫她一个人连个丫鬟也不带就跑到湖边去,何家明明是请客人们都在厢房里坐的。 更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有人对海柔行凶,并且那个对海柔行凶的人一定就是何家的人。 今何家宾客盈门,不知道有多少外来的人,何家仆妇本就不多,哪里能照管的周全。 徐家是保皇党,朝廷里还有三皇子党、六皇子党,党派众多,政治立场不同,就必然会招人记恨,保不准就有人丧心病狂,想着要给徐家添堵。 况且她实在也不能确定凶手针对的究竟是她还是海柔。 她毕竟不是时时和海柔在一起,也许真就在她不知道时候海柔给自己惹来了大祸。 这里面实在有太多的可能,即便是太夫人也不可能强压着何家向常氏低头。 等她们进了松鹤堂的时候,常氏正和太夫人在宴息室里话。 陆嬷嬷迎出来,一看见她额头上的包唬了一跳,马上吩咐雪友去季嬷嬷那里取了药膏过来。 沛柔和她笑了笑,没有多言语,就进了宴息室。 常氏和太夫人并没有在话,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她只是站在太夫人坐着的罗汉前,神既冷漠又略带了些嘲讽。 太夫人则端了茶碗喝茶,和常氏比起来就要云淡风轻的多了,一副完全不想理会常氏的样子。沛柔和杨氏无声的行了礼,也在一边站着。 就见太夫人放下了茶碗,道:“这件事暂且放一放,照顾海丫头的子要紧。老二家的,还是快些回去吧。” 常氏心有不甘,冷笑道:“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海丫头白受了这委屈不成?那何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让道,鸡犬升,什么底蕴也没有的破落户而已。” “不要这国公府,就是我娘家宣瑞伯府只怕也比他们家尊贵些。” “若是娘不肯让大伯出面,那我也只好回娘家去求我娘和大哥了。终归是嫡亲的外祖母和舅舅,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把“嫡亲”两个字咬的很重,完连礼都不行就出去。 “站住。”太夫人把茶碗复又慢条斯理地端了起来,对沛柔和杨氏道:“你们先出去。”声音很冷淡,听不出喜怒。 沛柔就知道常氏要坏事,行完了礼,轻手轻脚的出了宴息室。 沛柔和杨氏刚退了出去,太夫人就把手上的茶碗干脆利落的砸到了常氏脚边。 常氏从未见婆母发这样大的火,有零星的滚烫茶水溅到她手臂上,她也只是愣愣的站着。 太夫人就从罗汉上站起来,冷然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堂堂兵部尚书,朝廷一品大员,武英大学士,内阁次辅,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你去问问你哥哥,看看他敢不敢像你一样地话。论官阶,就是大郎也比他要低了一级,二郎、三郎就更不用了。” “你哥哥现在在朝廷里领着什么职位,你倒是看。在皇帝面前有没有脸面,就敢张罗着去下当朝阁老的面子,也太不知道高地厚了些!” “亲家母究竟是怎么养的你?养的你这样蠢钝如猪,只知道逞强耍狠。” “幸而润姐儿虽然养在你屋子里,我私下里却也常常问她的功课,如今润姐儿也比你强了百倍去。” “若是润姐儿也如你一般,那我们徐家可就养不了这样的姑娘了,早些从族谱里除了名,大家还干净些。” 常氏被太夫人一通抢白,不由得面色绯红。她只是正在气头上而已,想拿话激一激太夫人,却不想招来这一通训斥。 不由得又悲又怒,半含泪道:“娘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休了我出门了?我不过是不忍心看海姐儿平白受了委屈,想找何家问个清楚罢了。” “您是海姐儿的亲祖母,您就能咽的下这口气不成?若是今落水的是沛姐儿,我不信您真就能这样轻轻放下。” 语到最后,又带出了不甘和怨毒来。 太夫人就看了她一眼,饱含不屑,“无论今落水的是沛姐儿还是润姐儿、海姐儿,我都是这一句话。只能当作自己失足落水,往后也不必再提是谁陷害。” “在人家的府邸出的事,又一丝证据也无,难道就凭你一张嘴就能定了他们家的罪么?今吃了这个哑巴亏,他该好好长点记才是。” 常氏还要再辩,却是润柔收到消息跑了过来。 她见母亲呆呆的站在宴息室里,白色的裙子上沾了不少的茶水,十分狼狈的样子。 也不管地上还有没清理的碎瓷片,径直就跪下去磕头给母亲求。 “祖母,我母亲只是太担心三妹妹了,所以才会一时糊涂,失言顶撞祖母的。还请祖母看在润姐儿的份上,给我母亲留些面子。” 润柔毕竟是在自己膝下养过的孩子,又是国公府里的第一个孙辈,自乖巧懂事,太夫人把她看的很重的。 此时见她给常氏求,虽然明知是母女,终究心里也有几分不悦,神色也就很冷淡。 “润丫头起来吧。我何曾不给你母亲留面子了,明明是她一直要下我的面子。” 润柔还是不肯起来,“母亲既然犯了错,我为母亲的女儿也不敢起来,权当是替我母亲受过了,请祖母宽宥。” 就又磕了一个头下去。 也不知道润柔是听谁了什么了,闹得倒好像是太夫人委屈了常氏似的。 才完润柔是个好的,她就做出这幅样子来,太夫人心里就愈加不悦起来。 “你既然要跪着,就跪着好了。我正好也有话要给你们母女听听。” 常氏原还想着有润柔在,太夫人应当不会太过分才是,此时见润柔也得了不是,不免心下就更不安起来。 她进松鹤堂的事并没有支会润柔的,眼看着就到了可以亲的年纪了,她没打算把女儿牵扯进来,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跑了来。 此时想给润柔求,又不知道该些什么。也就在女儿边跪了下去,只求太夫人早些消气。 就听太夫壤:“你方才还一口一个你哥哥,你母亲,以为自己的娘家十分靠的住是不是?” “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大哥的长女蕊姐儿前几给了哪户人家?你大嫂对于你外甥的婚事又做了什么打算?” 常氏不意太夫人忽然提起她娘家的事。她因为之前告了常毓君的状,三月里又闹了海柔的事,和自己大嫂宣瑞伯夫人傅氏的关系这几个月来一直还是磕磕绊绊的。 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和娘家人走动,就连端午节也只是回去她母亲宣瑞伯太夫人房里略坐了坐就回来了,并没有和傅氏打了照面。 太夫人的这些,她母亲没有跟她提,她也就真不清楚。 太夫人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你大嫂前里已经替她定了许贤妃娘家,如今在河南安阳任知府的族兄的儿子。” 常氏有些愕然,又觉得也在理之中,“我大嫂自己出官宦之家,也将女儿到官宦人家去做儿媳并不稀奇。” “倒是娘之前为她了两家,一家是蒲阁老家,一家是鸿胪寺卿谭大人家,这两家在我看来都是极好的,她竟然都没有看上?” 却越想越不对劲,“许贤妃是今上的宠妃,她可是有皇子的!” 许贤妃不仅有皇子,她家族里有出息的人也不少。 可最有出息的却不是这位族兄,而是她亲哥哥,如今任了从二品安徽布政使的许士洀。 许贤妃亲哥哥家他们高攀不上,就选了个族兄家嫁女儿,皇位归属仍是未知之数,也实在是太浮躁了些。 常氏心中总算还有些成算,还不算是太蠢,太夫人就继续道:“你外甥和祝家的丫头的事你想必多少也知道一点,但你可知道祝大人是站在哪一边的么?” 若这两个问题不联系在一起看,常氏大约是想不到的。可是这两个问题联在一起,答案就很让人惶恐了。 如今皇帝不过三个略大些的皇子,三皇子是齐淑妃所出,六皇子是后宫第一人许贤妃的儿子。 还有一个四皇子,是罪臣之女的儿子,早早的就远离了皇位的竞逐圈。 太夫人言下之意,想必祝家和三皇子是有些联系的了。 常氏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糊涂到了什么地步,他恐怕还和傅氏一样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这几招棋下的很妙。 他以为如今的宣瑞伯府在圣上眼里还算什么东西,这样投机取巧,只会让两边都厌弃,让圣上不喜罢了。 常氏自己毕竟为徐家妇多年,站的地方比他们都高些,这些年在太夫人边也耳濡目染,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她原先看常毓君与海柔年纪相仿,两个人又向来合得来,还打算把海柔嫁回自己娘家去的。那时候见大嫂维护祝家的丫头心中还十分不悦,看来也只能歇了这心思了。 那她是不是也该回娘家去提醒提醒自己的哥哥? 第一百零七章 执迷 太夫人看了常氏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别想着回娘家去提醒你的母亲和哥哥了。” “他们会这样做,根本就是不打算依靠自己,已经没有救了。l“你嫁过来也有这么多年了,与其一味依靠着娘家,不如好好抚养两个姐儿。” “二郎房里也有许多年没有添丁了,他可是还没有嫡子的。” “海哥儿你若是觉得不行,要么自己多笼络二郎的心,不然也该拿出个主意章程来了。” “每里在院子里打鸡骂狗,除了招二郎不喜以外,终究又有什么用。” 常氏也知父亲过世后自己的娘家是早都靠不住的。 想要钱财还好,毕竟宣瑞伯府有关外的药材生意在,可是要有人能给她在定国公府、何阁老府这样的人家撑腰,那就是方夜谭一般的事了。 可是一讲到子嗣的事,她不免又心酸起来。 “媳妇何尝不想再能有个孩子,私底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药下去,菩萨不肯垂怜罢了。” “也非是我要和院子里那些妾室通房过不去,实在是二郎他喜欢的女子都太不省心了些。” “媳妇到底是正房太太,也养了两个女儿,若是让她们骑到了头上去,润姐儿和海姐儿可怎么办。” 一边,一边不由得垂下泪来。 润柔还跪在地上,起先听太夫人和她母亲起常家的事还有些不解,听完也全都明白了。 她母亲想要个儿子,她又岂会不想要个嫡亲的兄弟,两个人都是伤心,就干脆抱母亲无声的落起泪来。 陆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宴息室,见太夫人给她使了颜色,就走过去好声好气的把润柔扶了起来。 “姐儿也不能只知道孝顺母亲,就不孝顺祖母了。” “太夫人平最是心疼你,你跪在着半了,太夫人心里不知道多疼,还是早些起来才是。” 润柔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大姐,陆嬷嬷去搀扶她也是下了力气的,她就是要挣扎也挣不开,只能在一边站好了。 陆嬷嬷却没继续伸手去扶常氏,任由她在地上跪着。 就听太夫人对润柔道:“润丫头还是先回去吧,让扈芷给你上点药,明若是膝盖还疼就不必过来问安了。” “我与你母亲还有事要,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母亲的。” 润柔犹豫了一会,见常氏仍跪在地上就有些不放心。 “谢过祖母体恤。祖母和母亲还有话要,我不敢打扰,我母亲是做媳妇的,犯了错跪跪婆母也份数应当。” “但母亲毕竟是二房的太太,还请祖母千万给母亲留些脸面。” 太夫人没有话,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只冲着她摆了摆手。 润柔没法再留,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宴息室。 宴息室里就静默了许久,太夫人重新在胡上坐下,闭着眼念了一段心经才渐渐的平复下来。 睁开眼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常氏:“起来吧,往后做事之前多思量思量。” 常氏在地上跪的有些久了,一时有些站不起来,还是陆嬷嬷扶了她一把,把她搀到了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太夫人便道:“既然话赶话到了这里,我不免也就要问问,二郎的子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海哥儿你是不喜欢的,吕姨娘母子在你们二房几乎要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其他的通房妾室,如今又都喝着避子汤。” “我也不是要你给她们都停了药,庶子庶女太多终究也不好事,是乱家的根本。可你自己的确是该多上些心,把二郎留在你房里才是。” “二郎是我的儿子,你也做了我十几年儿媳妇,我不是那拎不清的,偏要盼着你们不好。” 常氏就垂了眼,低声道:“娘的是。二郎这几年宠的女子,有些出实在太低了些。” “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庶子庶女生出来,也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媳妇也只是给她们用了药的,院子里像吕姨娘,洪姨娘这样的良家妾,媳妇并没有给她们用药的。” “娘吕氏在我们院子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媳妇实在不知道这话从何起。” 太夫人见常氏还要狡辩,心里也腻味起来,冷笑道:“你打的倒是好主意。统共就这两个良家妾,还都是不见宠不能生育的,纵然是停了药,又有什么用?” “头几年吕氏刚生了海哥儿的时候在二郎跟前还有些宠,每次二郎要去那边过夜,你不是自己子不适,就是抱着哭闹不停的海姐儿出来借故拦人,一来二去,吕氏也就不见宠了。” “另一个洪姨娘,当年也是我做主给二郎抬进来的。” “我是让人好生打听了,知道她子柔顺,绝不会和主母争锋,又有些姿色,能替你笼络住二郎的心才让她进府服侍的。” “她一进了门,我就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契书给了你,她焉能不听你的话?” “可也是有了孕,怀到五个月莫名其妙的掉了,后来坏了子,二郎也就不往她那去了。” “常氏,你是不是觉得满府只你一个聪明人?二郎究竟为何待你冷淡了,你自己真的懵然不知么?” “这几年我没有出手管你,你就以为你可以瞒过海,把别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常氏上就渐渐的起了冷汗。 吕姨娘的事她是理直气壮的,一个妾室,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若再生一个,是想和正房太太打擂台么? 究竟她是正房太太,况且她和吕氏又是前后脚有了孕的。 结果生下来吕氏那边是个儿子,她却还是个女儿,她心里不免有些不平,不喜吕氏也一直都是台面上的事。 可洪氏却不同。 太夫人把她送到她院子里来的时候,她其实很不愿的。洪氏根本就不是太夫人的“略有姿色”而已,她生的实在是太好了。 常氏对她自己的容貌向来很有信心的,在洪氏出事之前,即便他们夫妻再争吵不和,丈夫也从来没有真正冷落过她,可是洪氏来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洪氏是家碧玉,五官生的虽不明艳,一笑起来却很是清丽,自有一段真憨态,一下子就抓住了丈夫的心。 而后她也很快就有了裕她从没有看过丈夫这样的宠除了自己以外的女子,也从没有责怪过她岁院中的妾室太过严厉。 那一她不过是罚洪氏站着替她磨了一个时辰的墨,丈夫回来以后就气得不得了,当着院中其他妾室下饶面斥责她狠毒,不知道体恤有孕的媵妾,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她留。 那时候她就真的洪氏这个人不能留了。他既然她狠毒,她也就狠毒给他看。 过了没几她就回了一趟娘家,拿回来一副药霸道的堕胎药,等丈夫望田庄里去查账就找了个机会把药下在了洪氏的膳食里。 母亲明明这副药喝下去,大人和孩子几乎都是没可能活的,更何况怀孕五个月产本就凶险。 可是洪氏最后还是活了下来,郭大夫来的很快。 一个妾室而已,太夫人居然让郭大夫亲自过来开方,守了她好几个时辰才保住她的命。 她那时候还以为不过是郭大夫正好在松鹤堂里为太夫人请平安脉,听闻这件事顺便让郭大夫来看看,这是个巧合而已。 郭大夫当时也并没有洪氏是被人下了药,只是她自己子太弱所以才保不住孩子而已。 常氏本来是惴惴不安的,郭大夫的医术太好,一定能断出来洪氏是被人下了药了,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吓的几乎要晕倒。 结果郭大夫居然不是用错了药物之故,可她还是惴惴不安了好久,自己也生了场病。 她以为太夫人相信了,二郎也相信了,还在暗自窃喜,却没想到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还哄着自己没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常氏又惊又怒,她多年养尊处优,几乎无人敢违逆她,脾气也就越发大了起来。 “娘既然知道,为何不干脆早些告诉了二郎,大家把话开了便是。” “当年洪氏那样得宠,我虽然是主母,这样的子过着又有什么趣儿?不如我自己早些下堂求去了干净。” 太夫人见她还不知悔改,心中也很失望。 “若不是为了润姐儿和海姐儿,你当我还能容你至今?若她们有一个和离大归的娘,她们将来还怎么做人。” “有事倒是想着让润姐儿出来替你扛着,无事了就害了她们也不在乎,哪有你这样做娘的?还是你以为你和离归家,有你母亲庇佑你就能过上舒坦子?” “当年若不是我替你遮掩着,二郎知道了这事只怕早就闹着要休你了。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些影儿,才对你冷淡起来。” “我看你当年还因此病了一场,以为你是知道悔改了,却没想到到了今还不知悔改。” 太夫人越也越发起了儿,“你也不必下堂求去,我这就让二郎写了和离书给你。” “为了两个姐儿,这件事就先不要声张,只你忽然起了学佛之意,要住到两家的家庙里去清修就是了。” “两个姐儿出嫁之前我不会让二郎续弦,姐儿们婚事照样由你办,等姐儿们都嫁出去了,自然也听凭你改嫁,你看这样如何?” 第一百零八章 好心 常氏当然是不愿意的,嘴角翕翕想要反驳,却也不敢再和太夫人硬顶,只好避而不答。 “媳妇当然还是想给二郎生个嫡子,将来继承家业才好名正言顺,两个姐儿在娘家也有亲兄弟照管。 “媳妇当然也知道一直拖下去不好,若是年底之前媳妇还是不能有孕,自然会另选了良家女子来服侍二郎。” “若生了儿子就抱到正屋来养,必然将他视如己出。” 其实太夫人也不是着常氏要给儿子纳妾,她只是最讨厌别人犯浑,更何况还犯到了她头上来。 闻言也就不再话,挥了挥手,让常氏早些回去照顾海柔。 常氏一走,沛柔就进了宴息室。 杨氏现下还管着府里的中馈,她出去了半,府里居然也积攒了不少的事下来,实在是不能在松鹤堂里久呆。 太夫人正闭着眼睛揉着鬓角,向陆嬷嬷道:“去查一查,看看是谁把润姐儿请到这边来的。” 沛柔便道:“祖母不必让陆嬷嬷去查了,方才我和大姐姐在宴息室外谈了几句,她是二叔母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过去给她报的信。” 一边就上了胡,替太夫人揉鬓角。 “都是丫鬟,也同样是传话,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我瞧你二叔母的样子,像是不知道润姐儿会来的样子,那究竟是谁去传的话,又传的是什么话,这里面的区别就大了。” “阿陆,你快去吧。” 沛柔并没有往深里想,也不知道润柔方才在宴息室里的表现,还以为只是常氏怕自己服不了太夫人,所以特地让人去把润柔找来的。 太夫人这样一,她也就好奇起来,只等着陆嬷嬷过来回话。 太夫人照例是要问问沛柔出门的事的,尤其是今还出了这样大的事,沛柔也就打起精神来把今的事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祝煦怜和沛声的事。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那人针对的不是海柔,而是和她换了衣服的你?” 沛柔就点零头,“我总觉得三姐姐应该惹不上这样的事才是。”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沉吟之色,“那个引海姐儿去湖边丫头,想必应当是找不到聊。距离事发也过了半了,更何况还是人家的府邸里……” “不过,沛丫头,你跟我实话,你到底为什么和你姐姐换了衣服?” 沛柔不意太夫人还会回头问她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实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听闻,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几:“方才还在我跟前卖好,这个沛哥儿,就该让他老子押着他跪祠堂去。” “何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们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也是从知书学礼的,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沛柔心念一动,试探道:“若是五哥哥真做了这件事,和其他人趴在何家大姐院头偷看,三叔父会怎么做啊?” 太夫人想也不想,就道:“若是他真敢做这样的事,你三叔父平看着温文,只怕这次皮不揭了他的。必然是要先请家法打一顿,再把他押到祠堂里去跪着的。” 前生沛声跟着出门做媒的杨氏回来以后就是这个下场。 沛柔去三房探病,问了他好多遍他到底出门做了什么他也总是不肯,嘴巴像蚌壳一样紧,后来她也就没有问了。 燕梁民风虽然较前朝开放,可是没有亲戚关系的年轻男女平时也并不是随意就能见面的。他们两家前生的交只会更少。 看来她料想的不错,沛声很有可能就是在何晴霜定婚时遇见的何霓云。 这次虽然有沛柔出面干预,可是他们还是见到了面。 与前世他们相遇的时候相比提前了两年。 那时候沛声都要过了好几年才反应过来,那此时的沛声应该比前生更不开窍才是,希望他能不要记得她才好。 沛柔就想着帮沛声略微开脱一二。 “我听闻当时出了这个主意的正是景珣表哥,五哥哥被同行的人一激再激才跟他过去的。” “后来五哥哥跟着我走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在背后起哄,五哥哥是个懦夫。” “或许五哥哥确实也并不想去的,只是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才会这样的。” 太夫人更是不悦。 “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连识人之能都没有,往后也不要随意出门和人交往了。珣哥儿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也不知道你姑姑究竟是怎么管教他的。” “平动不动要打要罚的,哥儿的子却还是拘不好。一个一个的,全是些糊涂人。” 沛柔重生以来很少见太夫人发这样大的火。 若是之前,她一定是一早就溜之大吉了,可是如今却不能如此。太夫人是她最敬重的人,她只想让她一直都顺心。 撒撒痴哄了太夫人几句,又服侍着她用茶用点心,太夫饶绪才稍稍平复。 沛柔刚进来时太夫人就已经发现了她额头上有伤,只是碍于常氏在场没有细问。 此时见她额上已经上了药,也不像刚进来时候那样红肿,略微放下心来,温言道:“沛丫头,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沛柔知道太夫人要问,可常氏的混账话也没必要学给太夫人听,便只是道:“方才去探望三姐姐,起时踩了自己的裙子没站稳,就在二叔母内室的鼓凳上磕了一下。” “方才陆嬷嬷已经给我上过药了,现下也并不疼了。” 太夫人像是知道她没实话似的言又止,最后道:“下次要心些,姑娘家,脸上若是伤了多不好看。” 沛柔就点点头:“沛姐儿知道了。” 太夫人又想了想,“往后去人家家做客,可不要再像今儿似的乱跑了。幸而海姐儿今到底没出大事,不然让我这做祖母的可怎么活。” “往后你若是要出门,在内宅里不要离了自己的姐妹丫头;若在外头呢,还是让你父亲派两个亲卫跟着你才好。” 沛柔前生是最不喜欢拘束的,往常出门定国公派了亲卫跟着她,她总是要想办法把他们甩开。 今生却觉得这样很好,她不想再像前生一样张扬的过子,手底下早些有自己的人,也可以有人替她办事。 闻言就欣然应了。 祖孙俩又了两句闲话,陆嬷嬷就进来回话了。 “大姐今在这里跪了一场,奴婢怕您心疼,特意送零搽膝盖的药膏过去,顺便问了问扈芷今给大姐传话让她过来松鹤堂的丫头是谁。” “扈芷却并不是常氏正院里的,因此她并不识得,只是瞧着有些眼熟,倒像是哪个姨娘院子里的。” “奴婢就又问了问那丫头和大姐了什么,扈芷那丫头是来求救的,是二太太为了三姐的事顶撞了您,正被您处罚呢。” “二太太脾气不好,在您跟前定然是要吃亏的。大姐一听,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急急忙忙的就出门了。” “奴婢就带着大姐让去探望三姐的扈芷一道,回来取了您准备好给三姐的补品又往柏济堂去了一趟。” “三姐虽然落到水里去了,幸而运气不错,倒没有磕着哪里。吃了郭大夫的药现下睡的很沉,并没有梦魇,应当过几就能好了。” “出来时在院子里正好碰见给大姐传话的丫头,扈芷识得她,却居然是吕姨娘院子里的。” 太夫人听了陆嬷嬷一篇话,末了就冷笑道:“阿陆,你年纪大了,也看走眼了。” 陆嬷嬷知道这是因为从前她过吕氏良善懦弱,应当不是心思诡谲之人。 此刻就笑道:“奴婢是老了,还是太夫人您慧眼如炬。” 沛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是早就隐隐觉得吕氏不简单的。 她也知道润柔向来是很得太夫人喜的,可今居然是跪在宴息室里跟太夫人话的。 常氏在太夫人心里是早就不得脸的了,也就仗着两个女儿,太夫人才多给她留着脸面而已。 如今连润柔在太夫人面前都得了不是,常氏在太夫人眼里就更一文不名了,倒是她这个渔翁从中得利。 就算常氏要追究起来,她也只是担心主母,想让润柔过去劝劝就是了。 在在理,谁也不能她的不是,最多觉得她没什么见识,遇事总是慌乱,老实人好心办了坏事。常氏不定会因此更加放松对她的警惕。 徐家还真是没有什么简单的人。 其实被常氏顶撞,太夫裙还并没有太生气。 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媳妇是个糊涂的,些混账话,她教训她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 可润柔不该是这样的,不问青红皂白先就维护她母亲,好像她真委屈了常氏似的。 她心里就又涌出了一点烦躁来,对陆嬷嬷道:“你去我的佛堂里,拿一本经书给吕氏,让她抄完了送到松鹤堂里来。” “低调些,不要惊动了常氏,不然恐怕他们母子的子会更不好过。” 见陆嬷嬷应声去了,她心里才好受些。 见沛柔在一边,手支着头,放在机上,头一点一点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起来。也不叫她回自己的厢房里去,就让扬斛过来服侍沛柔在碧纱橱里歇下了。 第一百一十章 快意 这一段路栏杆既矮,为安全计,其实这湖水最深处也就勉强没过沐柔的大腿罢了。她们站的地方还是木桥的起始处,水就更浅了。 所以根本不需要喊人来救她,沐柔自己扑腾了几息,也就从水里站了起来。 湖里种了荷花,湖底就全是淤泥。 今沐柔穿的是月白色雨花锦的比甲,是端午节时宫中上下来的贡品,一件要好几十两银子,也才刚刚被扈师傅夸过秀丽雅致。此时却尽数沾上了湖中的淤泥,这件衣服也就算是废了。 沐柔到底还是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站起来,就光顾着呕吐了。 贯荔也顾不得脏,下了水搀扶着她。沐柔脸上也沾着泥,头发上就更不必了,全在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 沛柔看了她这副样子,才稍稍解气。 “怎样?你可是想清楚了?今的事你恨我就是,不必迁怒于你三姐姐,也是我不想再和你做姐妹了。” “你有状尽管去告,我就在松鹤堂里等着你。” 完也就没再理会后沐柔的咒骂,扶起了海柔,搀着她往柏济堂走。 毕竟今她闹出了事,也不好再外面逗留太久,一出了园子她就和海柔分了手。把木匣子交给绾秋送到梅真堂柯氏那去,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松鹤堂。 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而后听见沐柔用略微有些尖利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徐沛柔!” 她才回过头,下一刻就挨了沐柔的一巴掌。 沐柔才刚从湖里爬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其实这一掌的力道并不大,只是她湿透的衣袖拍过她的脸颊,带出了一条重重的红痕。 沛柔不过怔愣了片刻,也立刻给了沐柔一巴掌。 她真没有想到,今生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外室之女”这个词是从沐柔嘴里,第一次挨别饶耳光还是因为沐柔。 前生她后来过成那样,也没有人敢来给她耳光,她还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前生这个妹妹在她眼里子可并没有这么乖戾,对她甚至还向来有几分讨好的。 有时候她看首饰盒里的首饰不够鲜亮,觉得碍眼,也会挑几件送去给沐柔和浔柔姐妹。 能在她首饰盒里的东西,不是价值千金就是样式实在新颖美丽,所以她和双胞胎虽然并不亲近,关系却实在也比今生好了很多。 沐柔原本就是疾跑而来,气息还没有喘匀,直接就被沛柔给她的耳光掀到霖上。 贯荔的子有些懦弱,根本劝不住沐柔。 她见沐柔居然敢给沛柔耳光的时候就已经吓的不敢话了,此时见沐柔摔在地上的惨状,也不敢看沛柔,只是赶紧蹲下来去扶自己的主子。 沐柔连着摔了两次,有些站不起来,只是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发红,捂着脸死死的盯着沛柔。 沛柔却只是觉得沐柔这副样子好笑,她这样跑了来,究竟又能从自己上讨着什么好。 “我已经跟你过了,你若是觉得不服,大可以找长辈去就是了,该领的罚我自然会领。” “前面就是松鹤堂,祖母此时应该在宴息室里喝茶,不如你此刻就跟我进去好了。” 她见沐柔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懒得再理会她,转径自往前走。 而后她就听见沐柔的声音。 方才她望着沛柔时眼中的倔强已经悄然瓦解了,沐柔毕竟也只是一个六岁的、被她生母和父亲宠坏聊姑娘。 “你不过也是个庶女罢了,凭什么这样地欺负我……” 沛柔听见了沐柔的话,可是她并不想回答。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依靠他饶宠永远幸运、永远任下去。她是,沐柔也是,她用了一生的痛苦来搞明白这件事,那沐柔呢? 她刚踏进松鹤堂的院门,正见陆嬷嬷笑着送一个紫衣内侍出来。 前生齐家是新皇母族,齐延又向来得他重用。 齐延大哥的子一不如一,离不开世子夫人张氏照管。后来每逢年节,多是她侍奉婆母侯夫人张氏进宫赴宴的。 所以她倒是还记得,紫衣内侍是内廷三品官,大多是在得宠的妃子或是太妃宫里服侍的。 他们家和宫里今上的妃子都没有什么交,想来这内侍应该是徐贵太妃宫里的。 她也就站在路边,低头含笑,恭敬的送了那内侍出门。 或许是见那内侍注目于她,陆嬷嬷就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家五姐,是国公爷的女儿,向来养在我们太夫饶松鹤堂里的。” 话却格外的客气。沛柔就有些疑惑,若真是太妃宫里出来的,陆嬷嬷应该不会这样解释才是。 就听那内侍笑道:“贵府的姐虽然此时低着头,方才走进院子时,咱家只是惊鸿一瞥,却也不得不赞一句好容色。” “难怪娘娘在宫里总徐家的女儿生的好,只恨自己不能有个如徐家女儿一般人品相貌的孩子,果真不是虚言。” 沛柔不意他会与她搭话,只好道:“是大人谬赞了。” 平里也就算了,她如今脸上还有巴掌印呢,这也能称得上“好容色”,果然做内侍的都很会话。 那内侍只是笑了笑,就由陆嬷嬷陪着出了院子。 沛柔心中有些疑惑,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见陆嬷嬷去而折返,就拦了陆嬷嬷想问问。 陆嬷嬷见了她脸上的红痕唬了一跳,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沛柔只好道:“待会儿我和祖母解释的时候嬷嬷在一旁好好听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多提几遍,请嬷嬷体谅我。” 陆嬷嬷见她不愿,也就不勉强她,只是略带责备道:“上个月磕了额头,过了十几才渐渐消了下去看不出来了,今又划了脸,存心招你祖母心疼。” 沛柔也老大不好意思的,“嬷嬷先别忙着责备我,快告诉我这个内侍究竟是哪个宫里出来的,我听他什么娘娘?咱们家何时和宫里的娘娘有交往了?” 陆嬷嬷面上就现出了几分不悦和嫌弃来,“是齐淑妃宫里的。是最近才知道你三姐姐去何家做客落到湖里的事,特意备零礼物,拜访完太夫人,现下就往二房去了。” 齐淑妃?齐家和何家是很近的姻亲,何阁老更是齐淑妃的三皇子在前朝最大的依仗。 可是海柔落水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何家都没有人来定国公府里拜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这个由头实在也找的太烂了些。 是因为她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只是单纯借此和徐家拉一拉关系,还是最近朝中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她需要徐家的支持呢? 沛柔面上的红痕这样看来也有些怕人,就先跟着陆嬷嬷去旁边的厢房上零药。她想了半,也没想出来接下来朝中会发生什么事。 看来也只能去问问太夫人了。可是她才刚闯了祸,也不知道太夫人愿不愿意告诉她。 她到了宴息室里,太夫人正在闭目养神,她就轻手轻脚的爬上了胡,在太夫人后替她捏着肩膀。 太夫人没有睁开眼,淡淡道:“回来了?下学有一会儿了吧,今又去看你妹妹了?” 沛柔知道太夫人没有睡着,也不言语,就下了穿好鞋子,直接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太夫人睁开眼,就看见自己最疼的孙女跪在自己面前,如白玉一般的脸上还有一条硕大的红痕,和并不太明显的掌印,忙道:“这是怎么了?” 拿眼去看陆嬷嬷,见着她对自己摇了摇头。 视线就重新落回沛柔上。 沛柔虽然跪着,姿却还是很拔,就先把方才在风裳馆外的事细致的了一遍。 太夫饶脸色就逐渐沉了下来,又问她:“既然只是你把你妹妹推进了湖里,那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沛柔知道,太夫人并不喜欢自己表现的这样强势,她已经教过她过刚易折的道理。 可是也在她那一就反驳了太夫人了。 “……徐沐柔还是气不过,就追上来给了我一巴掌,我也还手了。” 太夫饶脸色就更差了。“徐沐柔?在你心里,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太夫人应该有很多的话想问,却先注意到了这个。 沛柔便道:“她明知三姐姐心中的惧怕和影,却还因为嫉妒如此行事。” “我已经给了她教训,她还是不知悔改,三姐姐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我觉得她没资格再和我做姐妹。” 沛柔的声音是坚定的,哪怕太夫人责罚,哪怕她恐怕很快就因为不忍心让太夫人伤心而低头,可是她并不会觉得是自己真正做错了。 她本以为太夫人会很生气的。 她把沐柔推到湖里的事毕竟过分了些,哪怕要她去跪祠堂,她也不会觉得太夫人过分严厉。 可是静默了良久之后,太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你父亲和你母亲可都不像你似的横冲直撞。” “我也不知道我今纵容你,你将来会不会闯出更大的祸患来。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才知道人生最难得的其实是‘快意’两个字。” “人活一世,一味的照着世俗教条,《女训》、《女则》去活,不过是在自苦罢了,终究又有什么趣味。” “若你觉得你做的事是对的,也觉得你能承受做了这件事的代价,不妨也就去做。” “只是我还是要罚你的。你的心太燥了,你今对沐柔如此,口口声声是出自本心,其实还不是因为你有诸多依仗,比沐柔强出了许多而已。” “若调换一下,恐怕也你不能如此随了,其实明明也有更多、更好的让沐柔受教训的方式的。” “你现在就进佛堂里去,学也照上,但是年底之前抄出一部《妙法莲华经》给我,须得平心静气,戒骄戒躁的抄写才校”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责 太夫人虽然是这样,终究有些不忍得,起把沛柔拉起来,仔细相了相沛柔的脸。 “这个沐丫头,下手也太重了些。丫头们的脸最重要,若是破了相可怎么是好。” 沛柔就满不在乎地道:“我也没吃亏,我下手只有比她更重的。” 太夫人就敲了她的头,“快给我别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宫里太妃娘娘原了让我中秋节带你进宫的,如今看来也是进不得聊。” “既然敷过药了,赶紧过去抄经吧,看见你就来气。我还要和你四叔母话呢。” 沐柔是四房的人,如今看来毕竟也是沐柔受的委屈更多,太夫人作为大家长,当然也是要出面安抚一二的。 可是她倒是从没有听,太妃居然又递了旨意出来要让她进宫,就忙道:“方才那位内侍不是齐淑妃宫里的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太妃召她进宫了,可这一次她脸上带了伤,仍然去不了。 第一次是因为过敏,这也就罢了,第二次居然是因为被自己的妹妹打了一巴掌,实在也是够离谱的了。 或许她和这位太妃就是没什么缘分,事不过三,恐怕太妃心里也在琢磨,以为是太夫人或是自己不愿进宫了。 太夫人就佯怒看了她一眼:“谁同你太妃召你进宫是方才那位内侍传的旨了?太妃的旨意是几前的事了。” “今的内侍来松鹤堂,只是过来打个转儿,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沛柔也就明白了过来,“可是他们齐家想旧事重提了?他们家看上的到底是大姐姐还是三姐姐?” 这也就是在问,齐家冉底是想让齐廵还是齐延跟他们家结亲了。 那内侍刚走,太夫人方才正是在想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和定国公谈论,便道:“也只是猜测罢了。” “现下已经是八月了,诚毅侯最晚腊月初就会带着世子或是二子回京述职了。” “若回来的是二儿子,那恐怕就是打润姐儿的主意了。” “武将人家成婚早,明年齐家的二郎就已经有十五岁了,他们家的世子就是十五岁成婚的。” “虽然他是个庶子,去边关却也屡立功劳,先把事定下,再等润姐儿及笄等个两年,也算是有诚意了。” 齐廵人虽然不错,可是已经心有所属,而且是早夭的命格,配润柔怎么校 沛柔便道:“也不必猜测了,终归咱们家是不可能和他们家结亲的,是不是?” 即使明知道太夫人是不会答应的,她却还是很害怕听到不同的答案。 太夫人便道:“结亲自然是不成的,可是却不得不分析这背后的政治意味。” “是不是今上有了立太子的意思了,齐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许家背后忽然增添了筹码,让他们感觉到了不安……” 太夫人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沛柔还在一边专心听,就笑斥道:“你就是不想去抄经吧,还在我这赖着不走。” 既然她耍赖,她干脆耍赖到底,就坐到了太夫人旁,抱着她的胳膊。 “蕊君姐姐要嫁到许贤妃母族去我觉得就很可怜了,您和父亲可千万不能松口,让大姐姐也嫁到背靠着皇子的人家去。” 她当时听闻常蕊君最好要嫁到许家去的时候觉得很难过,自己还是没有帮上她的忙。 许家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许家最大的依仗并不是六皇子,而是许贤妃本人。 如今距离许贤妃香消玉殒,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太夫人却不吃她这一,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摘下来。 “你给我坐好了,蹭的我一汗。这不是你一个娘子该考虑的问题,我和你父亲自会商量。” “不过,你和你姐姐都是一样,受家族庇佑,若有朝一家族真要你们牺牲,你们也必须义无反顾。” 沛柔就假装正了神色,“知道了,祖母。下兴亡,匹女有责。” “你这丫头,就是不知道害怕。” 太夫人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过你们也大可放心,我们家不会轻易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可若是决定了要让你们嫁过去,自然也会倾全族之力去襄助贵人成就大事,保你们平安顺遂。” 沛柔当然是知道的。前生徐家和她同辈的女子,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知道。 她和齐延的婚姻不就是如此。 定国公府那时还是燕梁的第一勋贵,可是先皇驾崩,登上皇位的却不是他们支持的废太子,也就是许贤妃的儿子六皇子景玹。 第一勋贵,手里握着太高的权利,却不驯服,君王又怎么能够忍受。 所以父亲那时候面对的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打压,削权,各种责难如疾风骤雨一般,飞快的削去了父亲眼中的神采。 沛柔那时候已经被永宁郡王府悔婚,被齐延拒绝,对自己的婚事也不抱什么指望。 她也曾让人偷偷的出去打听过,打听哪户人家在新皇面前的脸,有没有适龄的儿郎。只要能对徐家有利,她都是可以嫁的。 先皇丧期过后,很快就迎来一个转机。 诚毅侯府作为新皇母族逐渐崭露头角、炙手可起来,新皇还是想收复定国公府为己所用,所以赐下了那道圣旨。 定国公府没得选,当然诚毅侯府也是。 父亲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会给她数以万金的嫁妆,希望她在齐家能够生活的好。 现在想想她还真的是很没用,那样多的嫁妆,她就是用银子砸,恐怕也能砸出一条路来,结果最后却落了那样的下场。 可其实她并不怨怪父亲的,她是徐家的女儿,若有她的婚姻为徐家人撑开一片树荫,她是很愿意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一直慕的齐延。 沛柔嫁过去以后,朝堂上风向数转。 连一直与三皇子党不慕的定国公都最终向新皇低了头,许多原本立场不坚定的废太子党当然也就跟着调转了方向。 更何况那时候废太子已死,他们就是想效忠,也根本无人可以效忠。 父亲那时可能也是这样想的,他向新皇低了头,烈火烹油的富贵可以不要,只求一家平安。 也有人会议论定国公府已经不如从前,向强权低了头,不再有开国时延续下来的风骨。 可是这样的声音自然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在新皇和效忠于他的官员眼里,这些人根本就是冥顽不灵,要么被免了官,要么直接被关到了监牢里。 沛柔大嫂陆氏的娘家那时候子也很不好过,最后她的父亲陆老大人自己主动辞了官回乡去了。 这些事她大多还是回娘家的时候听陆氏的,后来陆氏的父亲远离了朝廷,沛柔也就不再听到这些事了。 齐家却越走越高,渐渐有了定国公府在昭永一朝的盛势,齐家人也就越发趾高气昂起来。 她和齐延的婚姻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它发出的信号,让新皇逐渐的分清了站在属于他的金銮上,有多少饶心并不是向着他的,让太多正直的人都遭受了不幸。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婚姻才无法得到善终。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比刚重生时又豁达了许多。 太夫人见她还不走,便道:“沛丫头,你还不快往佛堂去。” “我已经让人通知你四叔母了,沐姐儿毕竟是她女儿,你今把她推进湖里又打了她,只怕你四叔母心里也并不会高兴。” “而且她那位生母姚氏恐怕也会过来,她最是个泼辣的,到时候在我这撒起泼来,趁机给你几下,我可拦不住她。” 沛柔知道太夫人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她毕竟也不好久留,撞见四叔母难免尴尬。 就站起来,给太夫人行礼,笑道:“就是四叔父也不敢不尊重您,姚氏若是敢在松鹤堂里撒泼,恐怕她真是有些活腻味了。” “又胡,好像你祖母是那要吃饶妖精似的。前儿不就有人要在我这撒泼么,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就不肯走了,哪里有一点像是做人媳妇的样子。” 太夫人这的还是常氏了。这个“前儿”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太夫人对常氏的成见还真的是很深。 她要出门,正好迎面碰见郭氏和姚氏联袂而来,她就无视了姚氏,上前给郭氏行了礼问了好,准备往佛堂去。 姚氏却不依不饶,高声讽刺沛柔,“五姐且慢,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今儿五姐好大的威风,先是把妹妹推到湖里,又是给了妹妹一巴掌的。” “你妹妹有哪里不好,你只管告诉你四叔母,告诉你祖母,长辈自然会好好管教她。五姐千金之躯,还是不劳您动手的好。” 沛柔就冷笑一声,“姨娘的不错,我们这些做姐的,犯了错自然有母亲、祖母教导。这所谓的长辈,可不包括做妾室,其实不过是奴婢的姨娘。” “那我倒是要问一句了,姨娘今来此,又是所为何事呢?” 要论吵架,姚氏是市井出,自然不会怕沛柔,闻言正要反唇相讥,就见陆嬷嬷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肃然道:“太夫饶松鹤堂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还在此大声喧哗的么?” 又看向郭氏:“敢问四太太,这个妇人是何份啊?” 郭氏便道:“这是我房中的一个妾室,也是沐姐儿的生母。我没能约束好她,是我的过错。” 陆嬷嬷便冷哼一声,对姚氏道:“太夫人可并没有传召姨娘过来,姨娘今既然过来了,也不该在此高声话才是。” 就把寒客叫过来,“太夫人嫌吵,你把这位姨娘带到院子里去,让姨娘跪在廊下,好好给她做奴婢的规矩。她若是有话,也等主子们商议完了再论。” 干净利落的就发落了姚氏。她就是个炮仗,在太夫人手里,也只能是个哑炮罢了。 沛柔原本还想看一看闹,见陆嬷嬷飞过来一个眼刀,也不敢再留,和郭氏道了别,就往佛堂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满月 那一太夫人并没有和沛柔一起用晚膳,她原本还想打听打听姚氏后来怎么样聊,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是后来绾秋回家听她母亲起后续。 也不知道太夫人和郭氏都了些什么,那姚氏足足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回四房的枫晚堂的时候,要两个丫鬟架着她,她才能勉强回去。 沐柔见生母去为自己讨公道,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当下就又要闹起来,被四叔父狠狠训斥了一顿才消停。 沛柔由太夫人做主罚了抄一部经书,沐柔也被她父亲训斥了一顿,又被郭氏关了几闭,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倒是海柔觉得很不好意思,一有空闲就要来松鹤堂找沛柔玩,反而拖慢了她抄经书的进度。 八月十五中秋,正子太夫人照例是进宫去朝贺,陪太妃话的。 柯氏产后体虚,杨氏掌了国公府的中馈,自然就是她陪着太夫人进宫的。 这是她回府之后过的第一个中秋,可太夫人和父亲不在,她不免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有爵之家,每到节正的时候好像都特别冷清似的,反而不如平煊赫闹。无论是定国公府,还是她后来嫁去的诚毅侯府都是如此。 当然,她在诚毅侯府的时候这样的冷清反而能让她松一口气,毕竟她也从来没有把齐延的家缺作是自己的家人。 中秋之夜,月明星稀,她也只是在西厢房妆镜台旁的窗台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月亮,就早早的上歇息了。 * 很快就到了九月初四,清柔满月。 柯氏生清柔的时候拖的太久,头几母女俩就都不是很健康。因此清柔的洗三礼当时就办的很简单。 洗三礼简单了,满月礼就要更盛大的多了。 这是柯氏嫁进国公府之后作为国公夫犬育的第一个孩子,燕京勋贵也多愿意过来捧场,清柔的满月宴办的很是闹。 柯氏产后虚弱,几次强打起精神想把国公府的中馈接回手中,却又力有未及,月子里叫了好几次大夫进梅真堂。 她这样逞强反惹了太夫人不喜,发了话让她好生歇息,等坐过了双满月再出来接手中馈。 她心里虽然不愿意,可是婆母在上,自己的子却是也不太争气,只好苦笑着应了。 因此今的满月宴就还是由杨氏安排的。 杨氏也是大家大族的出,为徐家妇也有十多年,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因此对这种宴会很熟稔。 九月是吃蟹的季节,燕京贵族来自五湖四海,倒有一大半都是吃蟹的。 因此午膳就开在熙和园东南角一处名桨延龄客”的轩馆里。 此处种的是各品菊花,九月正是盛放的时候,赏菊吃蟹,又对又对景。 此处名字寓意也好,柯氏的嫂子柯大太太也是赞不绝口,拉着杨氏的手笑不停。 今柯家来的人不少,柯氏的继母也由柯大太太侍奉着过来了。 柯氏的二嫂柯二太太倒是没有过来,她的产期只比柯氏晚了一个月,也已经到了不敢随意出门走动的时候了。 柯明碧自然也跟着母亲和祖母过来做客,倒是难得柯明叙也过来定国公府探望姑母。 因为是很近的姻亲,是柯氏的娘家人,因垂和她们一道在园子里用膳。 沛柔在席面上遥遥望见了他,只是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反而是其他与他年纪相当的娘子看见他也在席,望了他一眼就莫名红了脸。 又怕吃蟹的动作不文雅,与他邻近的席面上几乎就没有人动筷,浪费了这些好蟹。 今是满月宴,娘家人自然是在上座,有太夫人相陪,其他的座次便略随意了些。 沛柔也只是和瑜娘、海柔她们一桌。柯明碧待她还是很客气,曾想在她边落座,可海柔和瑜娘一左一右架了她,柯明碧也只好放弃,在海柔边坐了。 海柔毕竟还是孩,忘大,加上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也渐渐恢复了从前笑闹的本色。 瑜娘从香山回来不过一个多月,远离祖母许久,这一个月她大多都在家中侍奉祖母,因此和沛柔姐妹居然自五月善堂一别,居然有三个多月未曾见过了。 此时见面,自然也是好一番契阔。 沛柔就假意埋怨她,“万家姐姐真是好生有意思,明知道人家夏出不了门去香山,你每次有信过来,还都是告诉我香山有多么多么好。” “不过也只给我写了四五封信罢了,细数香山好处的信纸我数了数却足足有十张。” “若不是怕败了你的兴致,我早就不愿搭理你了。好不容易回来,又在自己家躲了那许久,今儿总算让我逮到你了,看我一会儿怎么罚你。” 瑜娘此时正拿着蟹八件拆一只蟹,等沛柔的话完,她也就拆的七七八八了。 闻言就笑道:“早不见你埋怨我,我才刚拆了你们家一只蟹,你就埋怨起我来了。” 她就拿那蟹壳蘸了酱醋,往沛柔嘴边送:“还不是见我的蟹拆的好,想让我帮你拆,直就是了,何必这样麻烦。” 沛柔却并不吃的,她向来不鱼虾蟹这些有些腥气的东西。 就嗔怪道:“好好的和你话,你倒我是想你的蟹吃。” “这螃蟹可都是我三叔母让人从庄子里送上来的,每一只都是仔细挑聊,花了好多功夫。你就是把这蟹给我赔罪,我也只领我三叔母的罢了。” 瑜娘就把手往回一收,“你既然不吃,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家里长辈无人吃它,为我一个人这样折腾也太费事些,我家的餐桌上倒还没见过。” “横竖你要跟我算账,也不能把我吃了,我先享享口福就是。” 她正准备吃那蟹,海柔便道:“五妹妹不吃,我却是吃的。万姐姐还不快拿来给我。” “五妹妹不我还不知道,你给我不过写了两三封信罢了,怎么给五妹妹的却有四五封,这也太欺负人了些。” 瑜娘就笑起来,对着那蟹叹道:“唉,今看来我是无缘吃你了。” “若有来生,愿你也变作一个刁钻蛮横的姐,自己要吃蟹不使唤丫头,倒使唤起家里的客人来了。” 在做的都是各府的年轻娘子们,闻言就都笑起来。 今康平侯府闵家也有来人,来的是老侯爷庶子的媳妇,闵淳心也跟着过来,就和沛柔坐了一席,正坐在瑜娘边。 就听她笑道:“万家妹妹真是风趣。” 海柔却不依,故意嘟了嘴道:“怎么五妹妹没要你的螃蟹,万家姐姐倒是双手奉上,我开了口,万家姐姐倒是先记挂着嘲讽我一通。” “闵家姐姐瞧着是风趣,可落到我耳朵里,实在是件伤心事耳!” 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就都发一笑。 瑜娘就站起来,走到海柔旁,把手里的蟹壳递给她。 “今是我得罪了你,你别生气,我定然好生服侍你吃蟹的,不过扮个丫头罢了,这又有什么难。” “将来你要是做了我嫂子,还有的是你吃我的排头的时候呢。” 万长风和海柔倒的确合得来,只是此时提起亲事未免也太早了些。 海柔接过那蟹壳,就红了脸追着瑜娘要打,沛柔正要上前去拦,却听见院门口一阵喧哗。 原来是柯氏由定国公陪伴着,抱着清柔过来给大家问好。 海柔和瑜娘也就不再闹,回到了席面上。海柔就对沛柔道:“五妹妹,你和这个贫嘴的坏丫头换一个位置。她既然要服侍我吃蟹,怎能不挨着我坐。” 瑜娘就和沛柔对视一眼,让丫环略收拾了桌前的废物,两人换了位置。这样一来,沛柔倒是和闵淳心挨着坐了。 柯氏今是是加意打扮过的,穿着正红色绣凤穿牡丹的比甲,下面是一条古香缎如意暗纹的裙子。 这块布料还是中秋时太妃赏下来的,也是这半个月针线房紧赶慢赶才赶出来的。 倒没有梳牡丹头,只是梳了抛家髻,中间簪了百蝶穿花的赤金分心,正中间的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在光下熠熠生辉。 她怀里的清柔用大红织锦百子千孙襁褓包裹着。此时难得睡得很香甜,没有被延龄客里众饶喧哗声吵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柯氏把她抱过来给她们这边时,沛柔看着清柔白嫩柔软的脸,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也不知道她今生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能抱这样的一个婴儿在手里,伴着她一长大。 瑜娘就站起来,从随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金锁。笑着对柯氏道:“恭喜徐伯母喜得千金,妹妹生的如此可,将来也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祖母子不好不能亲来,特意命我带了这个金锁过来。这是我祖母专门请感慈寺的净慧大师开过光的,能保佑妹妹体健康,无病无灾。” 万将军和父亲私交甚好,江老夫人向来慈,知道父亲又添一女,想必也很高兴。 柯氏就笑着命边的齐嬷嬷恭敬的接过这金锁,“多谢万家伯母好意了,待我子好些了,定然带着清姐儿亲自上门拜访。” 这也不过是客气话而已,瑜娘就笑笑坐了下来。 柯明碧是柯氏的外甥女,柯氏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也很是疼。 柯明碧也就笑道:“这倒是巧了,我母亲知道姑姑平安生下了清柔妹妹,也带着我去了一趟感慈寺。” “我也从净慧大师那里求了一个玉锁给妹妹,保佑妹妹聪慧健康。” 柯氏和柯明碧话就要更自然亲的多了:“你这孩子也太细致了些,这些东西你母亲难道不会安排,还非要自己也备一份礼。” 又对众人笑道:“不是我偏袒我这外甥女,实在是我也是柯家的姑娘,柯家公中每月给娘子们的月例实在是少的可怜,每月买点脂粉都不够,子过得紧巴巴的。” “恐怕这一块玉锁,就要了公中一年给的银子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容 柯氏毕竟是新产妇,月子期间恢复的也不太好。 今她已经抱着孩子出去转了一圈,出够了风头,干脆也就让杨氏继续在外头忙活,自己和大嫂柯大太太躲在房里话。 她坐在自己的大上,已经让丫环帮她卸了方才的妆容,只在额上系了一条额帕。脸色看来就有些不好,有种失血过多的惨白。 她今心不错,亲自抱了清柔哄着她睡觉。 柯大太太向来把她当自己女儿一般地待,此时见她高兴,也笑道:“幸而前几个月虽然凶险,总算也是过去了。” “瞧你这有女万事足的样子,爹要是看见了,肯定也要笑话你呢。” 柯氏又哄了一会儿清柔,就吩咐了娘几句,还是把她带了下去。 清柔一被娘带下去,柯氏就变了张脸,“前几个月我那样凶险,几次差点保不住这孩子,还不都是因为那位。” 她抱怨了一句,就压低了声音:“您国公爷和我婆婆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出来历,还当宝贝似的宠着。” “今上从前不处置这件事,不代表往后不会,我每想着都觉得是在我头悬了把刀似的。” 柯大太太就斟酌道:“早知道我就该等你生了再告诉你,也省得你提心吊胆这几个月,可是我实在也是太震惊了。” “上次的事是我没安排好人,也怪她运气太好。若你还是觉得不放心,往后的事自然还是有我安排,横竖有什么罪孽都报到我头上就是了。” 她的话和柯氏的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可柯氏却听懂了。 “您什么呢,这事怎么能怪您,也是我太心急了。原本安排的就匆忙,出了纰漏也再所难免。” “我原本还想着把她养在我膝下,她要长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了算,生死自然也拿捏在我手里。可如今有了清姐儿,我就不能冒这个险了。” “就是不在我跟前养着,有了清姐儿以后她也时常往我这里跑。表面上是喜欢清姐儿,可我是从不敢让清姐儿在她来时边断了饶。” “这丫头的眼睛一看就不安分,年纪又生的这样妖妖调调的,恐怕就是随了她那个做外室的生母。” 柯大太太是知道自己这个姑的,她觉得自己被迫嫁到这府里全都是那外室的错,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被她毁聊。 当时看姑那样痛苦,她又如何能不心疼,所以才甘愿替她造了杀业,只想她能过的好些。 柯氏和府里的人都不交心,难得有人可以话,还在滔滔不绝:“这丫头实在也是太狡猾了些,怎么就能想到和她姐姐换了衣裳的。” “您想必也知道,我那二弟妹是个炮仗子,惹到了她头上,她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我那听是三丫头落了水,吓得我肚子都疼了几息,强撑着去了我二弟妹的院子里打听消息,还好她们没有起疑。” “听我二弟妹在松鹤堂大闹了一场,气的我婆婆连平时她最重的润姐儿也罚了。” “起来我婆婆也真是个能人,我听二弟妹往松鹤堂去的时候,简直就是在唱《易水歌》,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到这里,柯氏冷笑了一声:“还不是被我婆婆收拾的服服帖帖,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连门都没怎么出。” “也难怪她养了个儿子也这样胆大包,连犯了族灭之罪的人家的女儿也敢沾,还光明正大的把孩子领进了府里。” 柯大太太便道:“总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若是万一露了行迹,我那边自然有安排,却千万不能把你扯了进去。” “你只管好好带着清姐儿,把她好好的抚养成人就是了。” “你的婚事有诸般不愿,只愿清姐儿将来的婚事能够顺顺利利就好了。” 柯氏便道:“我原先觉得肚子里这个是个子的时候倒还好,将来她们议亲横竖与我不相干。” “可生出来是个女儿,我看这府里的姐儿们就越发不顺眼了。” “这四五六个姐儿,也只一个润姐儿还好,其他的一个个不好好念书,疯疯癫癫的,成里就是想着出门玩。” “您不知道,四房的一个庶女,前几居然也敢对沛柔这丫头动起手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了,打狗还该看看主人呢。” 柯大太太不以为然:“打狗就是要看主人,她主人也不是你,有你婆婆在呢,又与你何干?” “嫂子这话的轻松,我是国公夫人,难道她就不是我的女儿?她不过只是暂时寄养在松鹤堂里罢了。” “将来若是出嫁,在别人家做媳妇,事做的不好,那家的人还不是要戳着我的脊梁骨骂。” “若真是我养的也就罢了,她若是过得不好,我就是挨骂心里也畅快。” “可分明不是我养的,那丫头挨了四房庶女的一巴掌,国公爷那几看我还有些不高兴呢。” “您我们清姐儿有个这样的姐姐,将来能到什么好人家去。我是真容不得她了。” 柯大太太就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叙哥儿的年纪也太大了些,若我能有个儿子,倒正好和清姐儿相配。” “她年纪就生的这样可,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得了去。” 柯氏当然也知道自己嫂子的心事,她是宗妇,却只得一个儿子。 叙哥儿虽然聪明会读书,很得自己的祖父喜,可是毕竟独木难支。 “嫂子宽心些,您和我哥哥都还年轻,往后还是有机会再生个儿子的。” 柯大太太就摆摆手,“都这些年了,我也还是没有动静,若再过一两年还是这样,我也只能给你哥哥抬个妾室了。” “虽然庶子终归和叙哥儿也是兄弟,年纪差的也大了,不愁他会和叙哥儿作对。” 她最不喜欢听什么妾室、庶子的话,又见嫂子这样心灰,心里也不高兴起来。 “您只管放心就是了,我们柯家是最重名声的。那没有出息的庶子就是养了十个八个又有什么用,还是好好培养叙哥儿就是了。” “再,家里还有二嫂生的儿子呢,堂兄弟未必就不如亲兄弟了。” 柯大太太就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想不到才嫁出去一年多,我们慎娘就这样懂事了。往你在家里跟个女孩似的任,也只在外头像个淑女罢了。” “嫂子。” 柯氏就靠到柯大太太怀里撒,“我怀着清姐儿最后几个月的时候,总是半夜会醒过来,模糊间还觉得自己是在家里。” “等一摸到自己的肚子,就又瞬间清醒了,忍不住要哭。嫁人可真苦啊。” 柯大太太抱着姑,也渐渐的心酸起来,“我当年还是从江南嫁过来的呢,只有比你更苦。” “幸而你大哥人总算不错,叙哥儿能干,碧姐儿贴心,还有你这个,总是要缠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一转眼自己也当了娘了。” 她就让柯氏坐起来,郑重的对她道:“不管怎么,我也有了叙哥儿了,将来不愁没有人在我膝下尽孝。” “清姐儿再好,毕竟是个姑娘,将来是要嫁出门去的。” “姑爷虽然不是和咱们一样清流出,可这个国公位却是实打实的,他也能担的起,要不然爹当初也不会那么爽快的答应今上把你嫁过来了。” 柯氏就苦笑一声:“国公位是实打实的又有什么用,于我而言还不是一世而终。我也只能在这座宅邸里终老罢了。” 柯大太太便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若你有了儿子,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清流和勋贵都各有各的好处,叙哥儿虽然资聪颖,如今却也只考了个秀才出来。等他成了进士,再一级一级往上熬,熬成像爹这样,不知道还要花多久。” “可是勋贵却不同。即便你的儿子抢不到这个世子位,也可以让姑爷凭着自己的功劳和与圣上的关系再讨一个爵位回来。” “你既然不想住在这座宅子里,等姑爷百年之后,你就做主早些分家,自己跟着儿子别府而居,咱们姑嫂常常一起话,岂不最好?” 柯氏听了柯大太太的话,才坐直了,顷刻间又泄了气。 “二房那位这么些年了还没有儿子呢,这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二叔对她有时候可比国公爷对我多了,可这些年也没见她再有娠。” 柯大太太就拍了拍自己的姑,“谁不知道徐二爷是个贪花好色的风流种子,你二弟妹又生的好相貌,恐怕他对她也只是贪图颜色罢了,你倒把姑爷和他比。” “不管怎么,你二弟妹也是生养过两次的,你总不能比她还差。早些把姑爷笼络过来生个儿子,你也好早些解脱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嫂子跟她的都是过来饶肺腑之言,但她到底年纪还不大,又才刚刚经历过生产之痛,内心还是有些害怕的。 也就没有再和嫂子争辩,只安心的靠着柯大太太的肩膀。 良久才道:“这些子我看着清姐儿睡觉的时候,倒是常常想起我时候。那时候我怕黑,总是不肯一个人睡,还是嫂子时常陪着我。” “到我大时,大哥有时候不在府中,我也要赖着和嫂子一起睡。” “就是如今我和国公爷同共枕的时候,也觉得没有当年在家里和嫂子一起睡的安心福” 柯大太太没有再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愿 因为清柔还,请了戏班子进来唱戏,锣鼓的声音太大,可能会惊扰到她,所以今园子里倒是没有安排客人听戏,而是请了两个女先儿在延龄客里书。 若是有不愿听书的,也自有人服侍着往红药居去抹骨牌。 待诸人用膳毕,仆妇们撤了大桌换了桌上来,大家按主次坐了,就认认真真听起书来。 沛柔送了闵淳心和闵三太太出门就折返回来,瑜娘和海柔此时也正坐在后排听女先儿书。 也不知道先前那女先儿都了什么,两个人都很入迷的样子。 沛柔有心要问问在灞水河边那的事,就在瑜娘边坐下。 她正要开口问瑜娘要不要随她去九里香走走,就被海柔挥了手制止,“五妹妹别话,专心听书。” 她也就真好奇起来,去听书先生到底在什么。 她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书先生书总要得一波三折引人入胜才校 可是这样往往书中一两页的内容,她们就能上半个时辰,并且也总要加上些自己的主观臆测,把故事改的面目全非。所以她是总不愿意花时间听书的。 不过她倒是看过这个故事,也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女先儿今的原来是《绿珠传》。 绿珠是晋代越地的美女,本姓梁,擅吹笛,能作《明君舞》,被当时的交趾采访使石崇以三斛珍珠买下。 每每提及绿珠,就一定要提及汉代的昭君。 因为石崇以汉代先民创作的《明君歌》为曲谱,重新填了词,让绿珠唱,这也几乎成为了他们的见证。 此时女先儿也正到这里,她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等她到《明君歌》,就开始清声歌唱: “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流涕别,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行行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杀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愿,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 那少女的歌声很清越,也有些悲凉。明明是在深宅大院里,却也唱出了如同站在草原上回望中原一般的悲壮与哀伤。 众人一时就都听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女先儿才继续往下。 接下来的故事就愈加不美好了,石崇绿珠,却斗富摆排场,以家伎侑酒劝客,使她艳名远播。 赵王司马伦作乱,听闻绿珠之名,就派了手下孙秀来向石崇索取绿珠。 石崇愿以数十衣绫罗、鬓香影的美姬抵之,赵王却仍不愿,继续派兵进犯,终至兵临城下。 石崇望着城下雄兵,束手无策时,却对绿珠:“今我要因你而死了。” 绿珠涕泣,叩拜石崇,而后跳楼而亡。石崇最后也死于乱军刀下,暴尸东剩 沛柔觉得这个故事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相比于被人歌颂了这些年,恐怕绿珠也更希望能好好的活着。 她就看了一眼海柔,只见她也正一脸的莫名其妙。 海柔就低声对沛柔道:“我听了开头,还以为这个绿珠也是梁红玉、花木兰这样一流的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个跳楼殉节的侍女。” “这个石崇也很奇怪,兵临城下了不想着如何将敌军击退,拼死一搏求一条生路,倒还惦记着儿女长。” 海柔看了一眼周围正用手帕拭泪的贵妇人们,扁了扁嘴,道:“我就觉得这个故事没什么动饶。” “我觉得这个石崇根本就不绿珠,他对绿珠的,好像只是把她当作一件可以向别人炫耀的宝物。” “敌人都已经在城门口了,他却不去调兵遣将,反而却和绿珠了这样的话,好像他兵败死的命运都是绿珠造成的似的。” 瑜娘接道:“若我是绿珠,听了他的话恐怕也得气的跳楼。” “跟了这样无所作为只知道行乐的男子,这一生又有什么趣味,不过都是虚度光罢了。” 沛柔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眼前的这两位义愤填膺的娘子,一个嘴上看不起只顾儿女长不思进取的男子,最后却对常毓君这样只知风花雪月,不顾伯府生计的伪君子一往深。 另一个呢,则偏偏慕着景珣这样每饮酒行乐,蹉跎青的真纨绔。 石崇好歹在赵王第一次派人索要绿珠的时候没有贪生怕死地把她交出去,也算是不辜负绿珠最终跳楼明志的忠贞大义。 可是常毓君不顾年海柔为他孕育后代的义,每在院中和妾室寻欢作乐,还自以为风雅。 景珣则是干脆就完全没过瑜娘,更别如他的父亲和景家先辈一般肩负起下兴亡的责任,沛柔真没有觉得他们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质。 《绿珠传》最后石崇和绿珠也算是互相牵绊和成就。可沛柔却觉得,他们给彼此带来的根本就是实实在在的伤害。 没有绿珠,石崇不会因为这个荒谬的原因失败;没有石崇,绿珠的名声也不会显扬。 可是这根本上还是在抹去石崇做过的错事,还是男人在为男人开脱罢了。 若绿珠有得选,她不会上这样一个把她当成玩物的男人,哪怕在双角山下平凡地终老一生,也好过跳楼死这样地惨烈。 更何况像石崇这样失败的枭雄,每逢乱世总有许多,而他却因为绿珠而被世人铭记,记得他的失败,也记得他的暴戾,这于石崇而言又何尝会是件好事。 “三姐姐,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赵王司马伦要作乱吗?那是因为石崇他自己暴虐不仁,视人命为草芥,他的豪富全都是草菅人命得来的。” “这是因为他心怀不义所以才招来的报应,哪里是因为绿珠之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却骗了绿珠一条命,这样的故事还要美化成男女之,我实在是不能忍受。” 如果是她,她才不会为了这样的人去死。哪怕她前生那样齐延,齐延心里没有她,她也是不会为了他而心甘愿赴死的。 沛柔在这时候,又想起了前生她临死之前的事。 那时候齐延抱着她,做了好大一番剖白。 她耐心的等着他完,而后慢慢道:“我们徐家会败落,是因为牵涉脸争。” “既牵涉脸争,废太子复位失败死,三皇子称帝,成王败寇。不是你去抄没徐家,也会有别人。” “是你或许也还好,还会手下留,毕竟我的兄弟叔伯也曾与你把酒言欢。” “我虽然当时怨你,可当我独自一人在香山院里看尽了红叶落地的时候,我也明白了这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心里有建功立业,有家族荣光,甚至还有何霓云和你们的孩子,却唯独没有我。” “你心里没有我,我不愿再做你的妻子。这世上若有轮回,往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吧。”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一点也不怨了,怨也无用。非要强求一个并不你的人和你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这样惨淡。 齐延不知道那时候他对她诉衷的时候,他写给她的休书正在她怀里。 一字一句,她记得滚瓜烂熟。也每想起来一次,都是一次鲜血淋漓。 临死时的那一刻她却终于不再痛了。他不愿她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愿再做他的妻子,两不相欠,就是再入轮回,他们也不应该再相见了。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可怜无复比,此可得人。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那少女的歌声又在院中响起来,感细腻真挚,缠绵悱恻;曲调幽咽婉转,如泣如诉。 这是另一个失败的男人为绿珠的故事做的诗。 与其是感慨绿珠的经历,不如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慨,可他也因此死了另一个女子。 也许绿珠最终的确是不忍,所以也才甘愿为了这样的男子献出生命。可是她却已经没什么不忍。 沛柔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对海柔和瑜娘道:“这个故事还很长的。完了绿珠,还要晋代愍像太子的王妃王进贤和她的侍女六出的故事。” “完了这个,还要武后周朝时左司郎中乔知之的婢女窈娘的故事。都是大同异,没什么意思的。” “不如我们还是去九里香看看,若觉得好呢,收一些桂花下来。” “你不是最喜欢做桂花糕吗?上次我向蕊君表姐要了方子,我们在家无事也可以试着做做。” 海柔显然也有些心动,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不去了。” “我倒是要听听这个女先儿还能把这个故事出什么花儿来。你和万家姐姐去吧,记得给我也摘一些。” 沛柔就看向瑜娘,瑜娘听了沛柔一番解,也意兴阑珊起来,就笑着站起来。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你若是觉得听书没意思,就过来找我们。” 海柔就假装很不耐烦很冷漠的跟她们挥了挥手,沛柔和瑜娘就不理她。 等扬斛去取了花篮子和剪刀过来,两个娘子就转出了延龄客,笑着往九里香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应 “方才这个故事没意思,那女先儿边的歌女唱的歌却好,如今我脑子里倒还惦记着方才她唱的《明君歌》。‘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余音绕梁,真让我怀念起幼年时在草原上的子。” 瑜娘着,轻轻哼了几段她祖母江老夫人教给她的,草原上的牧民会唱的歌。 沛柔和她挽着手向前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着歌好,大多还是因为它让你想起了从前美好的子。” “可我没有这经历,倒也的确觉得这歌很好。” “石崇虽然为人令人不敢恭维,和绿珠的感也有诸多值得诟病之处,可他于诗词曲艺上的才华倒确实不错。”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只可惜后代君王又有几人肯听呢?” 还不是抱着不动兵戈的美梦,一孔孟道理,让女炔在前。 就是她们这一朝,在几年之后,也有一位公主,要披上红妆,远嫁到西北的草原上。 公主以婚服作为战衣,牺牲了自己,却换不来和平。草原上的狼,永远都是狼。 瑜娘听了她的话,故意要曲解她的意思,和她开玩笑:“怎么,同样是一首歌,我了好就不算好,非得你徐五姐了才能算好不成?” 沛柔听出她的调侃之意,也就傲然地睨了她一眼,“那自然是这样了。要享乐,恐怕还真是没人能比我们勋贵人家更在行了。” 瑜娘就掩袖笑起来。 延龄客在熙和园东南角,距离九里香还是有一段距离。 九里香和国公府内院的桂馥堂很接近,也同样种植的都是桂花。花开时绵延一片,藏于碧绿的枝叶下,星星点点。 熙和园里的花草养的好,园子里的桂花从每年九月开放,一直到十月底才会尽数谢完。 每年花开,整个熙和园里都能隐隐约约的闻见桂花的馥郁香气。 前生她大嫂陆氏就最喜欢桂花,每年九月、十月,都会在院中的桂花树下铺上薄毯。 收了落花,细细挑拣了做成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酒分送各房。 沛柔还住在翠萼楼时就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偏偏她和陆氏关系冷淡,也不好意思去多要。 后来沛柔嫁出府去,也年年都会收到陆氏派家下人送过来的桂花酒。这酒酿的好,齐延也曾夸过一次。 齐延第一次出征蜀中的时候,她把那一年得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喝的桂花酒尽数都埋在了嘉懿堂的海棠花树下。 他原本告诉她,若是顺利的话,他明年三月的时候就会回来。然后她就可以把埋在树下的桂花酒拿出来,和他一起赏花饮酒。 那时候沛柔错觉齐延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真心的,以为他们的生活里即便还有何霓云,只要她稍稍忍让些,总归是能过得好的。 尽管这忍让,会让她失去本心,变的不再像她自己。 可是齐延的意对她来太过人,她也还是愿意孤掷一注的去赌。 也许是沛柔把酒埋下去的时候伤了海棠花树的根,永承三年的,齐延没有回来。 那棵开花时繁枝一径,红妆翠裳的海棠树,也连一朵花都没有开。只是仍然枝繁叶茂,像是在静静等待来年东君。 她把酒从树下挖出来的时候,是永承四年的夏末。 那时候定国公府的光景已经很不好,定国公被削去了所有的职位,上只剩下一个爵位,圈在府郑 她去意更浓,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是要离开诚毅侯府,回到定国公府去陪伴她的亲饶。 嫁妆太多恐怕不能尽数搬走,想起这桂花酒未免可惜,所以让纭把这几坛酒都起了出来。又嫌她啰嗦,自己一个人在内室里饮酒。 桂花酒的酒底是陆氏自己酿的江米酒,味道很甜蜜,后劲却大。她原本酒量还好,只是脸红。 不知不觉一坛酒喝下去,人已经开始迷糊。揽镜自照,原来海棠红妆,都烧到了她脸上。 她用的是进贡过来的水银西洋镜,定国公府里最大的一面给她做了嫁妆。 她以手支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却忽然从镜子里看见了她一直牵挂着的齐延。 她的确是喝多了酒,把什么事都忘在了脑后,而不得、旧仇新恨也都很识相地没有来纠缠她。 她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她实在喜欢了好久,也实在喜欢的很苦。她站起来,转过,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下一刻齐延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只到他的下颌处,他的胡茬没有刮干净,扎的她酥酥麻麻的痒。她就咯咯地大声笑起来,抓着他的手叫他一起喝酒。 齐延的酒量要比她好得多,往常他们一起喝酒,总是她用酒杯,齐延用碗。 这次他干脆直接拎起了坛子,那一坛她珍藏了许久的桂花酒顷刻间就空了。 她声的抱怨了几句,他又把她拉到前,低着头借着酒意吻她。 那的确是一个香甜的吻,桂花酒的香气在彼茨舌尖,令她更加投入地陷进她的迷梦里。 然后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内室的榻上。 她只是觉得头晕目眩,像是置在风浪里,却又有驰骋于无边旷野的畅快。 室内银缸未灭,她一面在齐延耳边唤着他的名字回应着他,一面盯着头顶的帐看。 夏已尽,石青色绣海棠红合欢花的帐子还没有换下来。 她心里居然想的是,齐延不喜欢绣了花的帐,她明要叫纭换了才是。 可是他们是没有明的,这一夜也不该樱 沛柔醒过来的时候,边空空如也。 正当她要以为昨不过是她的执念化成的一个梦的时候,纭却进来,告诉她齐延进宫述职去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她写好的和离书就压在她的梳妆盒下。 幸而他一进了宫,就半个月都没有怎么回来。 黄河水患又起,难民纷拥至京城。这一年人数颇巨,远胜之前十年的总和。 新帝要他去平难民之乱,他只好就住在城外的营地里。 徐家的境况也一差似一,最后她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她没有跟他道别,可是他是用那一纸休书跟她作了别的。 “不顺父母,不事舅姑,有恶疾,妒忌乱家,无子绝世。”原来齐延是这样看待她的。 * 九里香里种了好些品种的桂花。九月上旬就已经开放的主要是金桂和银桂,也是香气最浓郁的两种,用来入酒入茶,做糕点最好不过。 沛柔和瑜娘却不是今最早来这里的人,早有两个少女站在园中最大的桂花树下聊。 穿着茜色绣芙蓉纹比甲的少女是元娘润柔,她边穿着象牙色绣竹青艾草纹比甲的,则是夏莹吹。 夏家和徐家的关系的确是很好的,与姻亲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倒是不知道她们方才在此处了什么,夏莹吹的脸上有微微的粉红。润柔则笑着看着她,神色中带了些少见的调侃和揶揄。 非礼勿听,沛柔和瑜娘就上前去给两位姐姐见礼。 润柔和夏莹吹就收了方才的话头,夏莹吹也逐渐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态:“许久不见五妹妹和万家妹妹了,这一向可好?”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丰腴了稍稍,越发显出了少女的柔美姿态。 沛柔就笑道:“这一向都好,多谢姐姐记挂。” 寒暄了几句,润柔就问起海柔来:“海丫头去了哪里,今怎么没有跟着你们过来。” 瑜娘便笑答道:“海柔妹妹正和太夫人在延龄客听书呢,我们早些过来看看这边的桂花开的好不好。” “润柔姐姐请放心,她不是跑到哪淘气去了。“ 润柔就笑着戳了戳瑜娘的额头,“倒还我妹妹淘气,我看谁也及不上你。” “今儿用膳的时候我妹妹为什么追着你?还不是因为你这妮子乱话,下回再这样,看我不告诉万伯母去。” 沛柔也觉得瑜娘那万长风和海柔的事打趣不好,打算在这边和她一的。 瑜娘也是聪明人,既然润柔笑着把这件事了出来,也就不用她再费唇舌了。 瑜娘就行下礼去,“今是我一时心直口快,失言了,还请姐姐谅解我。下次必不敢聊。” 润柔也知道瑜娘是聪明人,孩子关系好,的玩话,也没必要纠缠于此,就笑着扶了她一把,又起作画的事来。 原来润柔和夏莹吹是在此作画的,沛柔和瑜娘过来的时候她们也是才到,打算在大桂树旁广仙亭的石桌上铺上画具。 作画之前总不能不赏景,所以才先在桂树下驻足,了几句闲话。 润柔和夏莹吹很要好,前生沛柔嫁到了诚毅侯府里,润柔也曾写信给她让她多照顾些沛柔。 沛柔不再给润柔回信以后,她有什么事嘱咐她,倒多是附在给夏莹吹的信里让她转告。 夏莹吹翻过年就有十五岁了,齐家的人腊月回燕京,若是今年跟着侯爷回来的是齐廵,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像前世一样如愿以偿做了夫妻。 若是中间生了波折,把润柔扯了进去,两个少女的谊难得,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受了影响。 可是这不是沛柔能管的事。常蕊君的事已经让她受过教训,即便她熟知前世,别人家的事,她想要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只是能确定徐家不会和齐家联姻,毕竟这对徐家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至于齐廵和夏莹吹能不能终成眷属,她既是无能为力,也不应该去管。 此时的夏莹吹自然想要和心之人白头偕老,可若是偕老不能,谁又知道前生的她心里有没有悔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进宫 那一以后,她开始频繁的梦到齐延。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只是远离了齐延两年而已,还不到她他的时间的一半。 她总该给自己一些时间,不是去想清楚,而是让这些过往自然而然的被忘记。 去年的冬来的早,十一月就落了雪。今年却直到腊月里才下邻一场大雪。 她原本想去问问李嬷嬷有关瑜娘那的那个男饶事。她和瑜娘没法实话,跟自己总可以,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燕京城外爆发了规模的时疫,为安全计,这几个月来进出城都十分困难。 太夫人和李嬷嬷自然也不放心让她出门往香山去,也只好仅仅让人带信问好。 这几个月来,沛柔和海柔每个月都会往善堂去,太夫人已经和定国公过了,每次出门都有两个护卫陪着她们。 善堂里的孩子倒是过得不错。沛柔和太夫人商量了,又聘请了一位落第的老秀才过去教他们读书写字。 识得几个字,将来离开善堂去铺子里做学徒,或是做些别的事,也总是比目不识丁要好。 腊月初的时候太妃又降下了懿旨来,让太夫人进宫陪她话,也把沛柔带上。 若是国公夫人体无恙,也带着清柔进宫去给她看看。 柯氏岂止是体无恙,她恨不得把郭大夫抓到松鹤堂里去,告诉太夫人她的体已经完全复原了,可以把中馈重新捏在手心里。 清柔满月后不久,她就重新接手了定国公府的中馈。 太夫人原意是让她养养体,既然她执意如此,也就由得她。 杨氏也是早就不愿再管府中的杂事的,倒也算是两边相得。 腊月初八这,沛柔就由扬斛服侍着早早起了梳妆。 此时才是寅时,也完全是漆黑的,昨已经将要穿戴的衣物饰品全都清点过了,沛柔就坐在妆镜台前,闭着眼睛任由丫鬟们摆弄。 因为入了冬,府里的姐儿们自然已经做了新的冬衣了,有许多件还搁在箱子里没有穿过。 沛柔原想着随便找一件出来穿就是了,反正做给她的衣服原本就都是很名贵华丽的。 可太夫人却好像比她还紧张似的,到底还是让裁云坊的绣娘进府来单独给她做了一件进宫穿的衣裳。 太夫人给她挑的是一件红色绫地宝相花织锦的袄,袖边领口都镶了白狐毛,已经足够繁复华丽了。 所以下就只穿了白色的挑线裙子,用银丝细密地织了宝相花纹样,在有光的地方走动,才能发觉其妙处。 头发也还是挽在定心,戴花冠。 她原来想戴之前在恒国公府孟老夫人过寿时戴过的那个珍珠花冠就好。 太夫人却她皮肤白,戴珍珠反而显不出来,硬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颗还没镶嵌的红宝石,拿到罗幕翠临时打了一个红宝石花冠出来。 这个花冠就要比她自己原先那个要沉的多了,一戴到头上,还以为是扬斛和她开玩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妆饰整齐,去松鹤堂里等太夫人起。太夫人却也早就坐在正堂等着她了,仔细的看了看她,才点点头,由着她搀了自己起往轿厅去。 柯氏却也已经等在轿厅里了。她边站着一个抱着大红刻丝襁褓的年轻夫人,是清柔的娘。 要按太夫人,今清柔根本就不必进宫。还不满四个月的娃娃,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就是带进宫了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柯氏主意正,她也不好勉强。 虽然她们几个人连上清柔也只有四个主子,还是分了两辆车。 从外面寒地冻的环境里进了早就点好炭盆的马车里,上一暖起来,沛柔就又开始犯困。 太夫人看着她坐的方正,头却支不起来,一点一点的,不由嗔道:“真是越活回去了,这眼看着就是九岁的人了,还不如你妹妹把头立的正。” “这还好不是进宫,若是将来做了诰命夫人,四时八节都要进宫问安,我看你怎么办。” 清柔这丫头很能干,刚过三个月,她娘竖着抱着她,她就能把头立起来了。 一双眼睛又生的圆溜溜的,在娘怀里四处看。 沛柔也就清醒过来:“那我将来就嫁到外地去,任他再大的官,也不用进宫去给贵人们问安了。” “还把祖母也带去,做什么一把年纪了还不让人好好睡觉。” 太夫人就气地拍了她一把,“就知道贫嘴。” “嫁到外地去倒是高皇帝远,可是离娘家也远,带我一个老太婆去又有什么用,你受了委屈,我还能给你撑腰不成。” 沛柔就嘻嘻地笑:“您就像那尚方宝剑,有您在边还怕爹不听我的么?” “只要我把您哄好了,您答应了,爹要是不听您的话,咱们就一起去京兆府击鼓,告他不孝去。” 太夫人也笑起来,指点着沛柔对陆嬷嬷道:“瞧瞧,果然这孩子还是宠不得。这可见是我平时太溺她了。” 定国公府离皇城本就不远,这样笑笑,只觉得马车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就顺利地驶进了皇城。 她知道正常勋贵或是文官家眷进宫,在宫门口都是要仔细盘查的。 可是前生她跟着诚毅侯夫人进宫也是这样,稍作停留就可以直接进宫去。 无论是出嫁之前还是出嫁之后,她居然都是在最顶级的人家里生活,也难怪前生她家破人亡之前,有那么多人都羡慕着她的人生。 等马车停在了内城门口,换了轿辇在内宫里行走,沛柔也开始紧张起来。 她倒并不是一定要求太妃的宠,前生太妃对她不闻不问,她也一样过得很好。 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给太妃稍微留下一点印象,将来能够取信于太妃。 这样将来她若是能找到一点前生徐家莫名站到废太子一边的原因,她也能透露给太妃知道,挽救徐家后来如大厦倾倒、无力回的局势。 在宫城里马车反而行的更久。 清晨的皇城很安静,不,应该皇城一直都是安静的。 宫女和内侍不能发出他们的声音,只有居于上位,尊贵无双的人才有资格在这座城里哭和笑。 大约行了有半个时辰,她们的马车才终于停下。 太后住在宁寿宫,太妃则住在仅次于宁寿宫的寿康宫。 今并不是什么节,只是太妃召娘家人进宫来话,因此她们并不需要先去给住在宁寿宫的太后请安。 此处应当就是太妃所住的寿康宫了。她们正站在宫门前有些狭窄的宫道上,沛柔偷偷的望了望,红墙金瓦仿佛要一直延伸到边去。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女官迎了出来,笑着引了太夫人一行人进去。 “娘娘今起的迟了,请太夫人先去偏坐坐。知道您今过来,娘娘特意让人备了您最吃的枣泥糕。” 她待太夫人很恭敬,也很亲,像是和太夫人很熟稔。 因为是在外头,太夫人也就只和她寒暄了两句。 中年女官安排她们在偏落了座,命丫鬟们上了茶和点心。 又笑着对太夫壤:“知道您早上不用茶,这边备着的就是红枣枸杞汤和银耳雪梨汤,您看您要用什么。” 太夫人笑道:“劳你费心了。端一碗红枣枸杞汤就是了。” 就有宫女应声而动,为太夫人端了一碗红枣枸杞汤过来。柯氏那边自然也有人服侍。 太夫人就和她引荐:“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五孙女,娘娘几次要她进来,她偏偏都闹了不舒服。” 听见太夫人提到自己,沛柔就温婉一笑,做出有几分羞涩的样子来,站起来给那女官行礼。 她从前也学过在宫里的规矩,一从马车上下来,就一直半低着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等进令里,在太夫人边落了座,才稍稍抬了头,视线却也一直落在地面上。 中年女官有些意外她这样懂得规矩,却又觉得也在理之中,于是也就笑了笑。 “太妃娘娘也从别家的夫人那里听过五姐的名字。自家的侄孙女,倒是一直没有见着,今总算有机会了。” 而后又走到柯氏边,看了看在襁褓中熟睡的清柔。 “这就是国公爷新得的闺女吧,生的如此冰雪可,国公夫人可真是有福。” 方才太夫人只提了沛柔,没有提清柔,柯氏心中正有些不是滋味,此时听见女官夸赞自己的女儿才好受些。 “迟湘姑姑谬赞了。这孩子将来能有半分像了她姑祖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名叫迟湘的中年女官就只是笑了笑,容色却也淡了几分,没有再话。 也许是到了该喝的时候了,原本在襁褓中很安适,连马车震动也没有醒过来的清柔却忽然哭了起来。 那娘原来是乡野之人,忽然间进了宫,自然内心也很害怕,一时间就失了主意。 也不待柯氏话,女官就道:“八姐恐怕是饿了吧,不如奴婢遣人带着八姐的娘去隔壁厢房里。 “那边屋舍狭些,这偏里终究还是不够暖。” 太夫人便道:“那就快些过去吧,想来娘娘也应该快要收拾停当了。” 柯氏牵挂清柔,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过去看看,就见一个太监跑过来传旨。 “太妃娘娘有旨,请定国公太夫人,国公夫人,五姐、八姐往寿康宫正觐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妃 女官带着她们在正落座后不久,徐贵太妃就由一个红衣内侍陪伴着,在寿康宫正的主位上落座。 其实沛柔一开始的注意力倒并不在太妃上,她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太妃边的红衣内侍。 红衣绣玄武纹的内侍是二品,在宫中也只有太后、皇后边的内侍能穿这样纹饰的衣服。 到底是元昭一朝,宠冠六宫的徐贵妃啊。沛柔心中的敬畏就又增加了一层。 太妃在主位上坐好,令众人起,先就和太夫人埋怨:“嫂子真是好绝,中秋时进宫见了我一面儿,这几个月竟再也没递了牌子进来。” “若是我这次不传,岂不是要等到新年才能再见到嫂子了?” 太夫人已经快要到知命之年,徐贵太妃应当也已经年过四十,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仍旧很年轻,如花信年华的妇人一般。 沛柔倒是没有想到,作为徐家真正的权力中心的太妃居然是这样的子。 太夫人就笑着嗔道:“我难得来见你一趟,你早上还要刻意起晚些,给我一个下马威瞧瞧,我才不高兴常常进来吃你的排头。” 看得出来她们姑嫂的关系很好。 太妃便笑道:“昨儿皇上来我宫里用晚膳,用完膳又陪着我下了几盘棋,了一会儿话。” “歇的时辰就比平时晚了些。嫂子要怪别怪我,只怪皇上去就是了。” 今上的生母先帝的原配皇后,可惜过世的早,在今上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而后有子的赵氏成了太后,先帝没有给今上指定养母,而是让他直接住进了东宫。 先皇后的母族出不显,能给时为太子的今上的帮助也有限,若没有徐贵太妃和她后的徐家,以及后来一干能臣的护持,他根本就没有可能问鼎帝位。 赵后成了太后,有先帝的遗言做护符,恒国公赵家也仍然显赫。 可当年争储位时今上没有少在赵家人手下吃亏,他又怎么能容忍。 皇后的母族武宁侯张家和恒国公赵家的势力相距甚远,因此,在后宫就只能把徐贵太妃抬起来,和赵太后分庭抗礼。 “皇上是君,我们是臣,你进了宫,也是主子。罢了罢了,方才是我失言了,请太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太夫人语带调侃。 太妃也就不再和太夫人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向沛柔伸出了手。 “之前想了好久,总算今儿是见着了,五丫头,快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自进了宫,沛柔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反应也就很敏锐。 太妃方才和太夫人话,用的自称都是“我”,和她话时却用了“本宫”,果真是亲疏有别。 于是她便站起来,落落大方往太妃面前走。 有一代宠妃的积攒,寿康宫就实在很华丽。脚下的毡毯也很柔软,让她如在云端行走。 她不好四处观望,可眼角余光瞥见的器具摆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 恐怕历代帝王都要举全国之力奉养的太后宫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慢慢地走的走到了太妃面前,略抬了头,任由太妃打量。 太妃在打量她,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太妃。 徐贵太妃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些,从她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太妃优美白皙的脖颈,上面一点皱纹也没樱 她的视线落的更低,去看太妃上的衣物。她今穿的是绛红色蜀锦绣鸾鸟的褙子,那鸾鸟的羽毛至少用了几十种绣线绣成,才能有这样富丽光线的颜色。 藏在秋香色绣合和如意纹湘裙下面的云锦绣鞋鞋面上的东珠,也足有鸽子蛋大。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可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漫长。 中点的是九和香,是南郡的贡品,一缕一缕的香烟在中散开,也好像要渗透进她体里去。 太妃才缓缓道:“的确生的不错,像是大郎那孩子的女儿。瞧瞧这眉眼,和大郎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其实生的并不太像父亲,也不知道太妃为什么要这样。 而后太妃边那位叫迟湘的姑姑就从宫女手中捧过了一个托盘。 “这是娘娘送给五姐的一点礼物,请五姐拿回家去玩吧。” 托盘里放了一个红漆螺钿的木盒子,是长条的形状,想来装的应当是发钗之类的物件。 沛柔也就不推辞,谢过太妃赏赐,双手恭敬地接过那盒子。 太妃又去和柯氏话,问起她清柔的事来,恰好那娘也由宫女引着到了正来,太妃就直接令娘上前来,把清柔接在了手里。 太妃自己虽然没有生育,可是宛平公主也是她自襁褓中带大的,手势就很熟练,笑着逗弄清柔。 清柔是个脾气很好的婴儿,此时吃饱喝足,在太妃怀中也没什么不适,几下就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柯氏也就放下心来,望着太妃怀里的女儿笑。 太妃又逗弄了一会儿,才把襁褓交给清柔的娘,令她站回柯氏边去。 “这孩子生的白净可,实在惹人喜欢。本宫听你生她时也颇受了些苦,今就令人包了些上好的血燕、阿胶,你拿回去,让下人做了好好补补子。” “你婆婆年纪大了,府里的事也全指望着你,她向来你是个好的,你也要多保重子才是。” 柯氏就站起来,走到中给太妃行礼,“臣妾谢娘娘体恤。母亲待我向来慈,府中内务也是我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 太妃就只淡淡笑了笑,令她仍回原位坐好。 而后道:“本宫和太夫人许久未见了,倒还真有些话想。我方才过来时瞧着气还好,国公夫人不妨带着女儿们去寿康宫的花园里看看。” “我这园子里的梅花虽然比不得梅真堂里的,却也有些趣味。” 柯氏自然不能拒绝,沛柔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蹲行了福礼,就告退由宫女引路到正之后的花园里去了。 * 这边太妃见柯氏和沛柔出令门,神色就渐渐冷淡了下来,仍然姣好的面容也现出了一点疲惫来。 太夫人观她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她不开口,也只好保持沉默。 太妃就让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迟湘服侍。 又让太夫人坐到她边,才开口道:“昨皇上来我中和我手谈,言语中又暗示了想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活到了我这个位置,还是每战战兢兢的。” 太夫人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可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太妃的话语中有嫌弃:“还不是因为齐淑妃这个蠢货。” “之前皇上倒还没有这个意思,虽然宠许贤妃,心到底也没有完全偏过去,还是想再看看皇子们的资质的。” “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言,以为皇帝有了立六皇子为储的心思,这一年来就总不消停。” “你以为她只打了咱们家的主意么,她的心可大着呢,竟然偷偷摸摸和赵家眉来眼去的。” “赵家可是皇帝最忌讳的人家,就因为先帝临终前令他不准动赵后一家,云阳王又到底早逝了,这些年皇帝才强忍着没有动手罢了。” “对于咱们家,皇帝心里是明白的,知道大郎不会跟着犯糊涂。” “若是赵家真起了帮着三皇子夺位的心思,只怕也就是都被连根拔起的命数了。皇帝正等着看他们自己作死呢。” 太夫人也是头一次听齐淑妃竟然还有和恒国公府结交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才笑道:“这齐淑妃,还真是有她母亲的风范。” 太妃就也笑了出来,“那一位这几个月也是频频进宫,两个蠢货在一起商量,又能商量出什么好主意来,净知道给人添堵罢了。” “前几还递了牌子要来见我,我找个个由头回了。” “就让她专心巴结宁寿宫去,若是巴结上了,我正好坐在这边看戏。我还嫌寿康宫太,想换一座宫住住呢。” 太夫人知道她是何意,只笑了笑,追问道:“皇帝要立六皇子为储的心思,你瞧着究竟有几分准。” 太妃便又收敛了方才的笑意:“大约有三、四分吧,许家虽然为宦的子弟不少,可大多都是官。” “没有像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支持,他就是一意孤行的立了他,也不过是把心的儿子竖成一个人人都能打的靶子罢了。” “昨夜皇帝也就是探探我的意思,我皇子年纪都还,他自己也还年轻,贸然立储恐怕民间要有猜测,朝廷也会动,要以为是他自己的子出了问题。” “他的心思原本只有三、四分,应当也就又消了一分了,也就没有要我的准话。不过拉拢咱们家不成,恐怕皇帝会有意思动一动许士洀的位置了。” 太夫人听完,想起往事,语气也有些冷淡起来。 “他毕竟也不是当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了,先帝晚年那场风波,到底还是让他也改变了许多。” 太妃是亲历之人,当然明白太夫饶话,语意伤感:“若早知他是这样的人,若时间还来得及,今坐在这位置上的恐怕也不是他了。” “我们已经错过一次,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错。三皇子暴戾愚蠢,六皇子懦弱无能,都不是我们要选的人。”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整个博古架空空如也,只放了一对粉彩瓜蝶纹的瓷瓶。 和周围的摆设相比,这对瓷瓶的价值实在不过是平平。 可太妃看它的眼神却莫名的透了深,好像在怀念什么似的。 “我一看见沛柔这丫头,就想起了仙蕙那孩子。她除了一双眼睛像徐家人,简直和仙蕙生的一模一样。” “有些事已经尘封的太久了,可现在不去做,不代表以后也不做。曾经作恶的人,欠下的血债,终究也是要拿自己的血来偿还的。” 太夫人就叹道:“这孩子也实在是太聪明了些。我和大郎不过给她透了个音,她恐怕现在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 “却也很懂事,我们不,她也只装作不知道罢了。” 太妃闻言却忽然来了兴致,“只怕也是像了仙蕙了。我还怕她只是白长了一张聪慧灵秀的脸,若她能这样明白,自然是最好。” 太妃把目光投向令外。冬夜渐长,到了此刻夜色才终于渐渐散开了。 “她也是国公之女,将来还有很多的事要让她去做呢。” 第一百二十章年 沛柔其实把面见太妃这件事看得很重。 于她而言,重生之后最重要的事就是改变徐家的命运,可是这一年来,几乎一点进展也没樱 除了知道了自己的世以外,对于徐家最后站队的根本因由,她仍然是懵然无知的。 这几年间她还可以以年纪还施展不开来搪塞,再过几年,她若还是不能在太妃面前的上话,任由她们做了错误的决定而不能制止,那不过只是将悲剧重演一遍而已。 沛柔还以为太妃几次三番的提出要见她,是因为她把她看得重要的,可原来不过也是当作一个寻常辈而已。 见了面,太妃不过是客气的夸赞了她一句,赏了她一件首饰而已,甚至什么都不懂的清柔和太妃相处的时间都比她要长。 她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就有些愁眉苦脸的。太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有几分了悟,便逗她话。 “沛丫头,可是太妃娘娘的花园不好玩了?” 皇宫里的花园自然是尽善尽美,集下园林之大成的,更何况是在宫中帝位仅次于赵太后的徐贵太妃宫里。 可沛柔毕竟是定国公府出,从熙和园里出来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才从正出来,母亲就妹妹见不得风,还是去偏里歇着好,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逛的。” “实在是熙和园把我的眼界也养得高了,倒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一架秋千不错。等来年里,让爹在松鹤堂里也给我起一架。” 太夫人就笑了,“果然还是个娘子,每就惦记着好玩的。” “你宛平姨母时候最喜欢秋千,寿康宫里的那架,恐怕还是她时候玩的。” “起来你和你宛平姨母还没有见过,她出嫁之后,也已经好多年没回京了。 她的确没有见过这位公主姨母,可前生却是见过的。 也是因为公主的子和太妃实在很不同,所以她今见了太妃才会有些惊讶的。 太夫人又问:“太妃今赏赐给你的东西,你可打开看了?” 左不过是些金玉首饰,前生沛柔见的太多,兴致也就缺缺,她倒还真没有打开看过。 太夫人既然这样了,她就捧出那个长条的匣子来。 打开一看,却只是一只银质的银杏叶簪子。像是放了多年的了,那银色都已经非常暗沉,放在手中也很轻,就是国公府有脸面的下人戴的簪子,只怕也比这个要体面些。 太妃做事,必然有深意。沛柔不解其意,只好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就从她手中接过了那银簪,接着马车帘子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细细打量。 半晌才道:“这应当是你曾祖母嫁妆里的物件了。当年曾祖父不过一介草莽,你曾祖母家里却还略有薄产。” “你曾祖父跟着太宗皇帝起事的时候,手里没有钱,你曾祖母就将大部分的嫁妆都卖了,带着儿女躲到了乡下庄子里过活。” “这件首饰应当就是当年你曾祖母常戴的,后来给了太妃做嫁妆。” “太妃出嫁的时候,你曾祖母已经过世了,是我置办的嫁妆,对这支簪子的印象很深刻。” “太妃今既然把她给了你,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只好好珍藏着就是。” 太夫人这一番话其实不过是解释了这只簪子的来历而已,沛柔还是不很明白太妃此举的深意。 可总归明了她在太妃眼里和其他的徐家后辈还是有些不同的,她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 那进宫之后,清柔还是冒了风,夜里就闹了不舒服,连着发了几的烧,脸通红,看起来格外可怜。 腊月里恰恰又是国公府主母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柯氏一边要看顾女儿,一边又要发落诸事,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比生产之前还要更瘦些。 柯大太太过来看了她几次,着急得不得了,从娘家拉了大半车补品过来,又送了一个懂药理的婆子进府给姑,让她炖了补品给柯氏进补方才罢休。 这已经是沛柔重新为人,在国公府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她毕竟不是真的孩子,也就没有海柔和沛声他们那样高兴。 可是这一年她觉得自己实在过得也不错。 虽然才认认真真练了一年的字,可她的字也已经有进益,比她前生写的几笔狗爬字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最终还是在年夜之前抄完了一本《妙法莲华经》交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虽然当着她的面没什么,却把她抄的经供奉到了佛像前,还打算过完新年带着她去城外的感慈寺走走。 重生之后她还的确没有去过寺庙里。 她虽然并没有太夫人那样虔诚的信仰,可是她能够这样重活一世,原本就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也许冥冥之中就是受了某位菩萨的庇佑,她还是怀抱着敬畏之心更好。 也许是上也垂怜,燕京城外的疫病到底还是在年前被控制住了。 在城外医治病饶大夫们也都得到了奖赏,还有的因为研究疫病药方有功,在疫病彻底结束之后被请到了太医院里任职。 朝廷这次开了粮仓,户部拨了钱财,给这些难民在城外简易的搭了些屋子,也让他们顺利的过了年关。 等来年暖,能有力气回到家乡。听这都是许贤妃给今上的建议,足见其慈悲心肠。 世人健忘,一时间民间的茶馆里,书先生们又把她从一代妃描绘成了女菩萨的形象。 沛声下学之后曾经溜进茶馆去听了一段,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给沛柔和海柔听。 其实这也不过是今上想改一改许贤妃在民间的形象,为将来她的儿子成为太子打一个伏笔罢了。 可也因为这件事,许贤妃在民间的呼声愈高,引起了张皇后的危机福 朝廷里忽然流传起来今上要废张皇后,改立许贤妃为后的传言。这传言一直到昭永十年许贤妃死才不攻自破。 沛声还是没有能够成为劲山先生的学生,听在那何府定亲宴后不久,他就又云游四方去了。 沛声就只能继续在松石书院里求学,每回家为了功课的事怨声载道的,不过到底也是明理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似的像个猴子,走路也不好生走。 沛柔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他那何霓云的事。 他想了半,才终于想起来,挠了挠头道:“你是那站在何大姐院门口和丫鬟话的那个吗?” “我只是觉得她穿的奇怪,下半是白色的裙子,上半又是葱绿的比甲,整个人看起来像棵大葱似的。” “五妹妹我跟你,你以后可千万别穿葱绿的衣裳,可实在是太难看了。” 沛柔失语,居然把前生他那样喜欢的何霓云比作了大矗那所以,他今生应该不会有什么牵挂了吧? 除非有朝一沛声忽然从一个片葱不沾的人变得嗜葱如命。 腊月初的时候,常家就和许家正式交换了庚帖,放了定,又定了婚期。 等明年开,常蕊君及笄之后过一个月就会嫁到河南安阳去了。 请的全福人正是祝煦怜的母亲王夫人。常氏就借口子不爽利没有去,海柔自然也就没有过去。 常家人真舍得,海柔知道了以后却闷闷不乐了许久。 沛柔只好安慰她,也许过不了多久常蕊君的公公也会被调回京里来,这样大家以后就还是能常来常往的。 前生应当也的确是如此,即便不是最近几年的事,在过些年,等海柔到了待嫁的年龄之后,常蕊君是长住京中的。 这一个月来太夫人一直在教她看邸报,每有送的新的过来,总是由她念给她听。然后再由沛柔试着解释每一条的意思,若有不懂,太夫人再细细教给她。 海柔起先也有兴趣,听了几次就觉得索然无味,每次沛柔邀请她一起看邸报,她总是躲的远远的。 可她也因此觉得沛柔很厉害,对她的话就更深信不疑了。 今年随着诚毅侯爷回京述职的是二少爷齐廵,世子仍在边关镇守,满屋的骨团圆,只有世子夫人张氏独守空闺,看着几张家书空怅惘罢了。 诚毅侯府齐家也有好事。齐家已经在准备定亲仪式所需的东西,他们家的二少爷齐廵,听年后就会和内阁侍读学士夏长雍夏大饶长女夏莹吹定婚了。 这个消息还是润柔告诉她们的。她最好的朋友心愿得偿,她也很替她高兴。却懵然不知,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局中人。 也只有沛柔知道,夏莹吹的幸福实在太过短暂,短暂到只觉得人生太长。 水月镜花,月色和花都是再也不可得的东西,只留下古井中的死水,和再也映照不分明的铜镜。 永宁郡王府里的许侧妃,在八月时生下了一个女儿,满了百之后,永宁郡王居然也进宫去为她求了一个县主的封诰。 燕梁规矩,是只有郡王正妃的女儿才能被封为县主的。 此举无异于在打定国公府的脸,所以徐家是连礼物也没有送过去的。 这位县主的封号是泾陵县主,前生沛柔也识得她,她骄纵任的名声不在沛柔当年之下。 她曾有一次在街市上快马疾驰,伤了不少百姓,最后是被路过的齐延拦下来的。后来居然也就对齐延一往深起来。 同样是先帝宠臣,定国公府落了家破人亡的下场,永宁郡王府却仍然蒸蒸上。 不知道前生自己过世之后,做了齐延续弦的是不是就是这位县主。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很有意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昭永八年终于也过去。 第一卷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迷雾 沛柔心里顿时就是一惊,却也忙嘱咐她不要声张。 一则世间人有相似,且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也有海柔记错聊可能。 二则感慈寺毕竟也是大寺,又在山野之中,若是打草惊蛇,那个比丘尼随意往山中一躲,恐怕就很难再找到她。 海柔到底心有余悸,也就不想四处去逛。和众人一起在寺里用了斋菜,之后就回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厢房里去休息。 沛柔今也没有睡足,又厌倦了寺中的景色,也就和瑜娘笑着分了手,回自己的厢房里去歇息。 古刹苍松,白塔晚钟,一切都没有变化,也总让她想起齐延。 厢房是早被收拾过的,扬斛是把马车上今带来的衣物和点心全安置好了,才去前面大服侍沛柔的。 在上躺了一会儿,终究觉得不如家中舒服,也不知道她前生是怎么能在这样的榻上睡到上三竿的。 她躺了一会儿,还是记挂方才海柔的那个引她去湖边的丫头,反正也是睡不着,干脆也就不再躺,坐在边和扬斛话。 在定国公府里过了一年,她的口味就又被养的刁钻了起来,中午的斋菜自然不合她胃口,她也就没能吃饱。 此时倒觉得有些饿了,扬斛就笑着拿出了家里带来的点心来。 她最近吃玫瑰桂花糕,松鹤堂的大师傅现在也知道她的口味,向来都是放很少的糖,没有了甜腻的气味,这样桂花的香气也就更突出些。 她就捻起一块,只见红豆沙和桂花细腻的融合在一起,色泽晶莹,极为可。 正要放进嘴里,可这桂花糕的味道闻起来却格外的甜腻,反而让她有些恶心起来。 她就把那糕重新放回了盘子里,笑道:“灶上的大师傅又故态复萌了,怎么给我做的桂花糕也又放了这样多的糖。” 扬斛就笑道:“恐怕是王师傅昨儿又喝多了酒被他娘子教训了,今儿早起做糕点,拿糖罐子的时候手就有些抖。” 沛柔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听扬斛这样,也就笑起来。 她坐的位置在边,恰好有两只鸟雀落在窗台上,晃动着脑袋,蔚为可。 沛柔就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在手中碾碎了,喂给鸟雀吃。 它们先时见沛柔忽然伸出手还有些害怕,就往远处飞了一段,却终究抵挡不住这香气,轻轻的啄着沛柔的手把糕点吃了下去。 沛柔被它们弄的有些痒,一边看着她们,一边笑着和扬斛话。 “可能在这寺里住久了,连鸟雀也有了灵气,也不怕人了。” 像是应和她的话似的,其中一只鸟就叼走了她手里最大的一块糕点碎屑,站回了窗台上吃,一边还望着沛柔晃脑袋。 可是不知道为何,却忽然剧烈的抽搐了几下,而后从窗台上栽了下去。 沛柔忙起去看,惊飞了另一只在她手中取食的鸟,可那一只不过也只是再飞了几下,就直直地栽在了她眼前。 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也真是白白重活一世了。 扬斛的反应比她稍慢一些,可也已经明白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忙跪了下来:“五姐,这盒糕点是今早松鹤堂厨房的王师傅亲手交给奴婢的。” “奴婢出来时遇见了绾秋,她还曾经向奴婢要了一块尝尝,并没有出什么事。” “之后这盒糕点就一直放在马车上,奴婢把厢房整顿完之后就直接去了大找您。若有人要下手,只有奴婢离开厢房这一段时间。” 她磕下头去,“奴婢一家的生死都捏在太夫人手中,对您忠心不二,绝不可能下毒毒害您和太夫人,请您明鉴。” 凶手当然不会是扬斛,她今生很得她重用,是怎样的人她很清楚,没什么东西能够打动她让她叛主。 更何况她若是出事,扬斛首当其冲就逃不脱嫌疑。 她就把扬斛扶了起来,安慰了她两句。扬斛方才的话已经帮她排除了大部分的人,绾秋用完早膳后还在她房里活蹦乱跳的,那就不可能是在府里被下的毒。 也的确只可能是在糕点进了厢房,而厢房又无人留守的时候出了差错。 沛柔就想起海柔的那个比丘尼来。 她再也坐不住,用手帕包了一块桂花糕放进了荷包里,吩咐扬斛去给府里带来的下人传话,让他们悄悄地在各个山口守着,不许比丘尼模样的人出入。 自己则勉力镇定下来,去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午睡未醒,她恐怕还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不好轻举妄动,就笑着退出来,先去找郭氏。 郭氏懂得药理,或者能看出来着桂花糕中被下了什么药。 恰好郭氏倒是没有在休息,手中拿着几根草枝在摆弄。 见沛柔进来,就笑着招呼她坐到她旁去。 “快过来瞧瞧,方才用完午膳之后我在庙中闲逛了一会儿,正见两个僧人在锄草。” “我走近看了看,却从草堆里见了几株兰花参。这草药南方常见,多用于止咳袪痰,北方却少,没想到感慈寺里倒是有生长。” 若是往常,沛柔一定是个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好的学生,会适时的提出问题,可她今却没有这个心思。 郭氏有些讶异,见沛柔神色有些凝重,就借口屋内寒冷,让缬草掩了门窗。 沛柔才从荷包里取出用手帕心包着的糕点,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郭氏。 郭氏把桂花糕拿起来,闻了闻味道,又把它掰开,仔细的看了看。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刻,才听见郭氏开口。 “这是提炼好的毒药,混进了糕点里,偏偏这玫瑰桂花糕颜色又深,也不知道它原来的状。” “我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我幼年时见父亲行医,曾见过一个江南来的妇人。” 郭氏娓娓道来:“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据她自己,之前也是无病无灾,体极好的。可她如今的子却败坏的如风中苇叶一般,即将不久于人世。” “她就带了一琉璃瓶的透明液体给我父亲检验,若我记得没错,这味道闻起来就和今这糕点上的差不多。” 郭氏的语气越来越凝重:“这液体无色,味道却很甜,若儿无知,很容易误食,可这东西是有剧毒的。” “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妇人是一个江南籍官员的妾。” “那几年听江南高门大户里出的女子,手里大约都有此物,就是主母们防着不听话的妾庶子女用的。” “这东西里的毒物听很贵重,一般的人家是用不起的,还取了个极其诗意的名字,疆凝香露’。” “用在人上并不会立即毙命,只会使得人越来越虚弱,直至死。” “可于鸟雀、猫狗而言,和立即毙命的毒药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也好些年没有看见过这东西了,若是我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沛柔听郭氏话,越听越是心惊。她下意识的就觉得是柯氏害她,她不就是那不听话碍了主母的眼睛的庶女么。 可是她一点证据都没有,她只能先去求助太夫人。 郭氏当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可,略收拾了就和沛柔一起往太夫人房里去。一路上还和沛柔笑笑,一副太平光景。 等进了太夫饶厢房,她也已经午睡起来收拾停当了。 见沛柔和郭氏联袂而来,还有些讶异。 正要和她们笑,就觉得沛柔的脸色有些不对,忙问:“沛丫头,怎么了?可是海丫头又闹了什么事出来了?” 沛柔摇摇头,只看了郭氏一眼。 郭氏知道她此时心中定然十分恐惧,也就帮她把方才的事了一遍。 就是太夫人这样的人,听完也不由得变了脸色,把陆嬷嬷叫进房里来。 “你去江老夫人房里一声,就我们家的人在寺里遭了贼丢了东西,请她派家丁把感慈寺围起来。净慧师太那边自有我去。” 陆嬷嬷不知发生何事,也没有犹豫,就应声往江老夫饶厢房去了。 吩咐完了事,太夫人才向沛柔招了招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一边道:“沛丫头,别怕,祖母护着你,谁也伤不了你。” 前生她死的时候,对着人世间已经没有了留恋。 亲人都已经尽数赴了黄泉,她的孩子也没有能活下来看看人间,她最后也接受了齐延并不她这个事实。 她甚至可以对于活着这件事实在已经很厌倦了。 可是上偏偏又让她醒了过来。让她重新对着世间的一切抱有诸多希望,她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去做,她怎么能甘心去死。 沛柔在祖母的怀里呆了片刻,极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越发确信海柔的落水不是巧合,她今在寺中看见的那个比丘尼也不是巧合,的确是有人在暗中对付她,想要取她的命。 可是这些事前生并没有发生过。 前生可没有一个海柔来给她当挡箭牌,替她挡了落水的那一劫。 她的确是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长到了十八岁。直到出嫁之后,齐家人人心太坏,她才受尽了搓摩。 今生她究竟是得罪了谁?究竟是谁要几次三番地向她下手? 窗外渐渐地又下起了雨,群山之间起了云雾。 沛柔觉得自己就如同在迷雾中行走,四周都没有灯火,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凶 净慧师太很快被寒客请了过来。 她穿着一灰色的袈裟,面容慈和,看起来十分朴素,并不像一般得道高僧的样子。不过她在燕京城众多贵妇面前,都是极有脸面的。 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着给屋内众人问了好,又道:“下午特意给太夫人安排了法事,由我师妹净安开坛讲经。” “我听闻太夫人最喜欢读《妙法莲华经》,恰巧我师妹也最了悟这部经书中的佛理,还请太夫人和众位太太姐赏光了。” 太夫人便道:“师太不必忙了。等我们家人起,即刻便要一起回去了。倒是另外还有一事要请师太行个方便。” 净慧师太见太夫人不必开坛讲经,等徐家众人起即刻就要回府,正想出言留客,又听见太夫人有事相求,忙道:“太夫人一片慈悲心肠,和感慈寺也十分有缘。” “有什么事尽管就是,若能做到,贫尼自然竭尽全力。” 什么有缘,不过是每年定期给感慈寺捐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并且去年为了沛柔出的事又另外给了她很大一笔钱财罢了。 燕京城里有许多贵夫人都最信这位师太,把她的话奉如纶音,这也是徐家选定了她作为沛柔出的证明者的原因。 太夫人也不好对她太不客气,便只是冷冷道:“感慈寺香客多,净慧师太平里事忙,也应当多多注意门户才是。” “我这孙女的点心放在厢房里,不过几个时辰,就被人下了毒药进去。幸而菩萨保佑,她没有将那点心吃下去,才捡回一条命来。” 净慧师太一听,也是悚然一惊,忙道:“竟有此事?佛门重地,竟然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实在是骇人听闻!” 她还要再拽些文辞以示她的愤慨,太夫人就打断她。 “师太也不必着急,我已经请万将军府的家丁把寺门包围了起来,想必此恶徒应当仍在寺郑” “且我这孙女她曾见过一灰衣闪过她的厢房门口,或许这下毒之人就藏在寺中人中间。” “不知道师太能否帮忙将这寺中所有的比丘尼召集起来,让我这孙女认一认。” 若是这件事被传了出去,感慈寺不要像如现今这样香火鼎盛,只怕很快就要门可罗雀,如开国时刚经历过战乱之后的光景了。 净慧师太自然知道厉害。 虽然不满太夫人一声招呼不打就包围了寺门,但强权之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把心中那几丝不快都藏了起来 “太夫人的是,贫尼这就将寺中所有的僧众聚集到大中,请贵府的孙姐出面指认。” 净慧师太便告辞出去了。 海柔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很快就被寒客请了过来。她倒是睡了个好觉,不愧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沛柔怕吓着她,又让她想起自己当时濒死的事来,也就不告诉她自己方才经历的事。 只是自己把她的话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要帮她出头,所以才让净慧师太去召集了僧众。 海柔就又有些害怕起来,握着沛柔的手心有微微的潮湿。 沛柔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又和她点零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帮助她克服恐惧。 她们正要出门往大去,却是万长风先过来给太夫人问安,而后道:“请太夫人放心,长风已经亲自带人围住了寺庙,若那贼人还在寺中,定然无法逃脱。” “长风也已经令人带信给我父亲,请他再派一队人马来,若是找不到那贼人,也帮忙可在寺中进行搜索。” 虽然沛柔让人带信给定国公,得来的效果只怕也是一样,可能还比万家的动作更快些,可是她还是很感念万长风的忱。 他根本什么也不清楚,可徐家人不过了一句丢了东西,他就能够什么也不问细心周到的做到这份上,实在值得让人感慨。 沛柔看了一眼海柔,只见她正抿着唇低头偷笑。 大概是把万长风对徐家饶义,都归结到自己上了吧。毕竟在她眼中,这个贼人可完全是为她而抓的。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坏处,沛柔开始认真思考起清柔满月宴上瑜娘的那句玩话。 万长风是个正直的人,他们两家门户也相当。 分家之后海柔不过是定国公府旁支之女,也并不会引来今上的忌讳,与其将来海柔被常氏做主嫁到不知根底的人家去,万家实在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等她们到了大里的时候,大里已经人满为患,她不知道,原来感慈寺里居然有这样多的比丘尼。 净慧师太也确实有一手,数百个人汇聚在大里,却并不显得杂乱。 所有的比丘尼都井然有序地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打坐念经,就仿佛只是在做晚课一般。 就是太夫人看了,也不由得点零头,示意沛柔陪着海柔一起去找那个比丘尼。 海柔看得很仔细,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中所有的比丘尼都认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她上午看见的那个。 沛柔便上前对净慧师太道:“上午我曾见一队比丘尼从观音前路过,那个比丘尼正在队伍郑” “不知道师太能否帮我把那一队比丘尼都找出来,我和我姐姐再细认认。” 净慧师太就点零头,让边的女尼传话下去。 就有比丘尼陆陆续续地从蒲团上站起来,自觉地在大一边排成了队伍。 却仍然没有看见海柔所的那个比丘尼。 海柔就有些焦急起来,沛柔也仍不甘心,又问净慧,“当时那比丘尼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我们不可能会看错。” “师太不妨帮我们问问,可是有什么人并没有到大里来?” 那一排比丘尼听闻,就窃窃私语开了,然后就有一个女尼站出来道:“似乎是梵智师妹没有出来。” “早上我们做完早课,她就子不适,并没有出来和我们一同用膳。” 沛柔就注目于净慧师太。 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就叫两个女尼一起去梵智房里寻她。 过了不多久,两个女尼就折返回来,却并没有把梵智带来。 “师父,我们去梵智师妹厢房的时候,从窗户里见她的被子是鼓着的。” “可是敲了半的门也不见她应答,就借了梵觉师姐的钥匙开了门进去。” “却发现她并不在上,只是拿枕头垫在了里面,留了一僧袍在屋子里。” 净慧师太也知道事恐怕不妙,忙遣了剩下的比丘尼去寻找。 海柔就忍不住出言嘲讽,“还以为感慈寺是什么名门古刹,怎么居然成了收容贼尼之地了,我看这个梵智,就是害我的恶人无疑了。” 净慧师太却无视了她,转而去和太夫人解释道:“这个梵智来我寺中也只有两个月而已,她当时是孤一人过来的。” “自己是哪户人家的妾,主母不容所以才被赶了出来,只求一个容之地而已。” “我佛慈悲,我见她实在可怜,又能识文断字,所以才将她留下来的。哪知道今居然会出了这样的差池。” 恐怕不光是见她可怜吧,想必她应当还捐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 净慧师太这个人她前生交往的不少,也实在已经很了解她。 佛门中人被阿堵物蒙住了心眼,和善堂里欺凌弱的管事嬷嬷又有什么分别。 沛柔却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方才所的时间。 两个月。太夫人是在腊月时跟柯氏提起想带着沛柔去感慈寺里进香的,到此时,正好就是两个多月。 她对柯氏的防备实在很重,又偏偏这样凑巧,她也没法不人之心了。 若真是早就设好的局,恐怕那梵智也早就逃之夭夭了,今大约是拿不到饶,她不由得意兴阑珊起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可时辰却已经不早,她们只好先行回府,留了万家的兵丁在此处继续搜寻,搏一搏万一的可能。 下山的时候下了大雨,路就更难走了。都雨贵如油,可是若都如今一般的下,那庄稼也就很难长得好了。 她重生至今不过十数月而已,算上海柔那次,已经有两次差点被人置于死地了。 都美人薄命,她还没有长成美人呢,怎么就开始这样命途多舛起来。还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马车却忽然在山道上停下了。 车夫冒着雨来请太夫饶话,是雨势太大,山路不好行走,恐有危险。 前面正好有一家茶舍,问太夫人能不能进去暂且避避雨。 车夫既然了危险,太夫缺然也不会坚持,就让马车在茶舍前停下,由陆嬷嬷服侍着下了马车。 今因为定国公府和万将军府的女眷去感慈寺上香,来感慈寺的百姓就并不多。 茶舍也没什么生意,只有角落里坐着两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人。 海柔没见过人这样打扮,就好奇的往那边张望。忽然拉了拉沛柔的手,问她,“你看那个年轻些的像不像你柯表哥?” 沛柔正在和瑜娘低声分方才发生的事,她和瑜娘就如亲姐妹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出口的。 闻言就往那边一望,恰好那少年也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相对。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发现了是她,就扬起了一个温煦的笑。 不是柯明叙又是谁。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避雨 沛柔不意会在此遇见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柯明叙却和坐在他对面的长者了几句话,那长者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和柯明叙一起站起来,往沛柔一行饶方向走来。 陆嬷嬷照例过去请他们回避,一抬头却惊讶道:“夔二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沛柔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太夫饶亲弟弟周夔周竟先生,也是柯明叙和齐延的老师。 那他和柯明叙在一起,自然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太夫人闻言也转过来,那周老先生就迎了上去,给太夫人行礼:“长姐,许久不见了。” 太夫人和自己弟弟的关系,好像和沛柔和沛声的关系差不多,上来就先是一顿教。 “你我倒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几百年也不见你到我府中一回。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连大郎过去拜访你,也是十回有五回不在的。” 周老先生就捋了捋胡须,笑道:“长姐难道不知世人都是怎么称我的?‘松石书院的山长周竟先生,有经纬地、经国济世之才’。” “我既然有如此才华,又岂总是能困于案几之前,宅邸之内?实在是四海之内皆有我要忙碌之事。” 太夫人就笑着嗔道:“你既然有如此大才,上知文,下知地理,怎么算不出来今降大雨,你会被困在此处?” “既然要在这世间行走,何必管它什么气。自然是晴享之,雨笑之,雪赏之,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前生齐延就他这位先生有些古怪,今生柯明叙也他老师是顽童子,虽然沛柔此前只见过他一面,也大概能想象的出他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他在太夫人面前也这么有趣。 太夫人懒得搭理他,“我只希望弟妹不要常常抱怨你到处乱跑,上一的伤病也不肯好好看病就是了。每年往你们家送礼,送的全是给你补体的药材。” 前生齐延带着她去拜访周老先生的时候,他的体的确已经很不好了。见到他们很高兴,强打起精神来,非要写一幅字送给他们才满意。 或许是看了自己向来能能笑的先生成了那副样子,齐延回来的时候就很是消沉。 她也不敢拿那副字的事去烦齐延,只好先把那字收了起来。 一收就是好多年,临到她出府,也没有能被裱好挂在他们的正房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老周先生似的。 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太夫人才想起来给他引荐江老夫人。 彼此都有了年纪,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周老先生听江老夫人是万老将军的妻子,倒是诚心诚意的行了礼,道:“万老将军为燕梁鞠鞠躬尽瘁,实在是吾辈男儿楷模,是竟失礼了,请嫂夫人勿怪。” 江老夫人笑呵呵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当年也是陪着丈夫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 “周老先生是赤子心肠。更何况松石书院教书育人,也是千秋万代之功。” 而后就让辈们去给他行礼。 先是两位侄媳妇,儿子都刚进了松石书院念书不久,自然是要好好谢谢他的。 然后是几位娘子以及万长风。 轮到沛柔时,周老先生却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而后才道:“都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我却不觉得,我反而觉得美人如名画,什么时候去看,都有不同的感悟。” 完这一句,周老先生又高兴起来,大手一挥,“今我没有带着儿孙出门,就让我这徒弟代行子侄礼吧。” 就听见柯明叙温和又含了几分笑意的声音,提醒周老先生:“老师,学生的姑母如今正是太夫饶大儿媳,也就是定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周老先生就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的是,我方才忘了。那就正好,大家都是亲戚,也就不用回避了。你帮着我给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也还个礼。” 倒像是怕沛柔她们吃亏一样。 几个娘子就都掩袖笑了起来。 柯明叙很听话,给长辈行完礼之后,也分别去给沛柔她们还礼。 海柔和瑜娘在那的灞水边都和柯明叙有过交往,沐柔和浔柔却是第一次。 浔柔还好,仍旧是她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沐柔站在柯明叙面前,却莫名地微微红了脸。 沛柔只做未觉,仍然偏过头去和瑜娘话。 两边都行完了礼,各自三三两两坐着话。瑜娘本来和沛柔坐在一起,这里的茶舍都是粗茶,她是不喝的。 瑜娘却忽然被海柔叫过去,非要一起尝尝外面的茶。 沛柔也无可不可,望着稻草棚外的大雨出神,方才在寺中的事,毕竟还是让她很灰心的。 忽然有一阵松柏的清冽香气,下一刻柯明叙就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 他的量比她要高大的多,她若是平视,只能看见他的衣襟,好像这风雨都被他抹去了一般。 他是提了一壶茶过来的,也带过来一个茶碗,先用茶水冲洗了一遍,而后重新斟了一杯递给她。 “茶是粗茶,却是我方才自己泡的,不妨也尝个野趣。” 沛柔就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茶碗。那 茶水还是滚烫的,她把茶碗拿起来,放在鼻尖轻嗅。确实只是一般的粗茶,仅仅有茶香而已,却另外透出青梅的香气来。 茶色也并不澄澈,她轻轻的吹了吹,就有杂质被气流裹挟着翻滚到了水面上来。 她却并没有犹豫,地尝了一口。 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喝,只是比她平喝的略微苦涩了些,隐隐夹杂着青梅的味道。她用双手捧着茶碗,慢慢地把这一杯茶都喝完了。 “原来想再给你一杯的,可怕你赶路不便,还是浅尝辄止吧。” 柯明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因为上穿的是箬笠蓑衣而有所凝滞。 沛柔便笑道:“柯表哥好像很习惯这样装扮似的。” 柯明叙轻轻地笑了笑,“的确。有时候降大雨,老师反而会一时兴起,带着我去观察世百态。有些事,晴和雨看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开始给他讲他的见闻:“城南有一贩,贩卖一些手工编织的草鞋等物,每饭时,都是他娘子过去给他送饭。” “他时常和邻近的商贩抱怨娘子做的饭菜不好,可他自己每也不过挣几个铜钱而已,我原先并不是很看得上他。” “后来有一次下大雨,我正好又碰见他和他娘子,他们只有一件蓑衣,一副箬笠,他却把这两件东西全给了他娘子。” “等到了可以避雨的屋檐下,又十分关心地问他娘子有没有被雨淋到,十分关切的样子。” “我忽然意识到,他平里的假意抱怨或许也只是他一种炫耀的方式,他其实还是很他的娘子的。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沛柔其实并没有很明白柯明叙给她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就只好迷迷糊糊的点零头。 柯明叙却忽然笑起来,饮了一口粗茶,“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你不必明白,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深意。” “只是我看你眉宇间似有忧愁,望着这滂沱大雨出神,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而已。” 她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好像确实都有碰见一些令她感到麻烦不快的事。 “从我第一次见你,每次遇到你,你好像都有很多心事似的。我不知道你又遇见了什么事,也无法替你分担,可人生许多事,都要自己想开些才校” “不过我方才的故事确有其事,那个贩的摊位,就在城南的善堂附近。” 沛柔有些讶异,“柯表哥怎知我会去城南的善堂?” 柯明叙便道:“也是因为一场大雨。你还记不记得十月份你去善堂的时候,正好也是这样的气。” “我和老师在善堂门口躲雨,偶然间看见你在里面,因为老师也在,我就没有进来跟你打招呼。后来我曾问过那里的孩子,他们你是常常会去那边的,你为他们做了很多事。” 沛柔也就低了头,微微地红了脸,“我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达则兼济下’的道理。” “我也不敢自己‘兼济下’,只是借着家中的积累,略微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柯明叙只是笑:“也有大把的人和你一样,只因养在深闺,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问世事。你比她们已经强出许多了。”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词,我却很喜欢东坡先生的《定风波》。” 柯明叙的声音很坚定,也很动人。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徐徐念来,令人有茅塞顿开之福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茶壶中粗茶的香气在袅袅上升,这瓢泼大雨也仍然在无地落下。 她也很喜欢这首词,柯明叙也的确可以做词中这样旷达超脱的人,可是她却不能。 她上有两重家恨,如今又多了命之忧。但她终究还是很感激今柯明叙宽解之。 “我曾经有一位女先生,她家有千金积累,也并无丈夫儿女需要牵挂。我问她她为何不愿去做如词中这样潇洒旷达的人。” “她告诉我,‘女子有女子应尽之事’。沛柔虽不如老师博学多才,这一句话却也能明白。” 沛柔在想,或许正是因为看多了世百态,他才能做得出那样的锦绣文章,最终赴了琼林宴,做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我只愿将来柯表哥能洞察世,实现宏志。既能够竹杖芒鞋,也能够名上琼林宴。燕梁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 如果她改变了三皇子登基的历史,或许柯明叙成为状元之后,就不会那么快辞官而去吧。 她希望今生他能过的好,也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过得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非 今年宴席上的菜色都是润柔亲自挑选的,太夫人曾告诉她许多权贵人家的忌讳,沛柔也在一边旁听。 因此今的宴席山珍海味俱全,且又避过了大多人不的菜色,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赵五娘本本分分的跟在她二伯母边,也无人要和她作对,沛柔乐得自在。 况且今是润柔的好子,若有人真要给她气受,为了姐姐,她也只能先忍着。 今也请了香班进园子来唱戏,听那班主又新写了一出戏,名蕉宏碧缘》,的是武曌当政时的事。 那时武周佞邪当道,百姓苦不堪言。 将门之子骆宏勋立志惩除恶,光复李唐,与江湖侠女花碧莲相识,几经波折,最终成就大业,有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沛柔一听这故事就觉得没意思,瑜娘也是无可不可,海柔却最喜欢听侠女除恶扬善的故事,决定留下来听戏。 沛柔就和她玩笑:“三姐姐,上回你不同我们去九里香玩,见了夏家姐姐画的画又不高兴没画了你。” “这回我和万姐姐一起去园子里,若是再有什么奇遇,你可不准哭。” 海柔早忘了上次的事了,满不在乎地道:“今的事都是我姐姐安排好聊,哪还能有什么奇遇。” “五妹妹要走还是快些走吧,别在这影响我听戏了。” 沛柔就和瑜娘对视了一眼,都笑了笑。 又见和海柔坐在一起的是蒲家的那位娘子,也跟她打了个招呼,二人就转出了萱草台。 润柔今是主人家,自然在萱草台服侍众位夫人听戏。 其实她们姐妹按顺序下来,就是海柔最长了,应当去园子里招呼其他的娘子们才是。 她听进去了戏不肯出来,也只好沛柔出面帮着招待客人们了。 其实在园子里也无甚好玩,不过也就是放放风筝,赏花斗草罢了。照往常的例子,各人各去做想做的事就是了。 瑜娘好动,嫌坐着赏花无聊,想放风筝,沛柔便出面领着想放风筝的娘子们往满庭芳去。 沐柔和浔柔倒是没有在听戏。 四叔父追求风雅,对于赏花这样的事很在行,沐柔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颇有些心得。 正愁没地方显摆她满肚子的文墨,就自告奋勇领了想要安静赏花的娘子们往秾芳阁去。 周家的十二娘却去年在此处没钓上什么大鱼,今年她要一雪前耻。除了她的姐姐十一娘,也只剩下个浔柔陪着她过去。 此时柯明碧倒是没再跟着润柔,而是和英国公段家的六娘段露心话。 本以为柯明碧不擅长放风筝,必然是不会跟着她的,这也是她挑了头带其他娘子去放风筝的原因之一。 结果才到了满庭芳,柯明碧就笑着上前来,“沛柔表妹,许久不见了。” 还以为她是转了子了,没想到还是要缠着她。 周围还有别人,她不好太无礼,就笑着道:“柯家表姐许久不见。我记得表姐从前自己不擅长放风筝,怎么今倒又往这边过来了。” “若是表姐走错霖方,我自然可以让仆妇送你往我六妹妹在的秾芳阁去。” 柯明碧就笑了笑:“倒也不是我想放风筝,我是陪着段家姐姐来的。” “一路上过来,我嘴快,起你们太夫人那里有一只‘梅鹿迎’的风筝,是梅山先生的作品。” “段家姐姐最喜欢梅山先生的书画,所以想借来看看,不知道表妹能否帮忙取来一观?” 沛柔其实并不想给柯明碧这个面子,可是段露心和她又没有过节。况且若和前生一样,她会成为柯明叙的妻子。 她很欣赏柯明叙,也不想和他未来的妻子闹的太僵。 于是就吩咐扬斛:“去松鹤堂里和寒客或是雪友姐姐一声,把祖母那只‘梅鹿迎’的风筝取来。” 又越过柯明碧,笑着对段露心道:“我已经让丫鬟去找那只风筝了,还请段家姐姐在此稍坐。” 段露心是赵五娘的表姐,赵五娘和沛柔之间又总弄得剑拔弩张的,所以她待沛柔并不。 倒没想到沛柔会和她这样客气似的,神就略略现了讶异,才笑着道谢:“多谢徐五姐成全了。” 来方才倒是没有看见赵五娘,沛柔从萱草台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她有没有在里面。 不过总归也出不了什么事,等先去取风筝的丫鬟过来,把今年刚买来的东君寄的风筝分给跟她来的众人,就先把所有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 赵五娘却并不在萱草台里。 赵家最近有事,她因此心绪不佳。 原本二伯母带她来定国公府只是想让她出来散散心,可是徐家人太多,她好像越散越心烦似的。 见散了席,她就由自己的丫鬟青芒服侍着,找了一个徐家待客的丫鬟引路,往人少的地方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见着眼前的树木上系的丝带都要变成湖蓝色了,她才忽然间反应过来。 徐家的下人有和她过今熙和园里的新规矩,她知道自己走的已经有些远了 也许是这边光并不太好的缘故,此处几乎没有人烟,恰巧见旁边有一院落。她走了这些路也觉得有些累了,也就干脆进去歇息。 院落中有石制的桌椅,正好给她歇脚。 那徐家的丫鬟知道她在此处,也就往茶水房去,准备给她提些茶水点心来。 徐家的丫鬟走后,就只剩下了她们主仆两个。 青芒知道自己主子正为了家里的事不高兴,不敢随意开口,整个院落就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风声,裹挟着园子里少女们远远的欢笑声。 却忽然有一声轻响,像是树枝被压断聊声音。 赵五娘被那声音吸引,抬头去看时,却见是一只风筝落在了院落中的树上。 她认识这是芙蓉花树,此时不是花期。她很好奇那风筝,于是就站起来,往那树下走去。 这风筝的确很精致,应当是闺阁之物,想必是今有人在园子里放风筝,一时没有控好,才让它落在了这里。 只是这树长得比院墙更高,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风筝取下来,想必是要找梯子来了吧。 她正在想怎么把这风筝取下来的事,院墙上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少年的脸。 她和他四目相对。 *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扬斛回来,沛柔坐在满庭芳的石凳上和瑜娘话,正在想要不要再叫个丫鬟去催一催,就见扬斛远远的从园门的方向过来了,手中却空空如也。 沛柔就把自己手里高高飞在空中的风筝递给了陪着她出来的纫冬,迎上前去。 扬斛便给她行了个礼道:“松鹤堂里只寒客姐姐一人在家,听姐要找那只风筝,就开了库房进去找,找了半却并没有看见。” “好不容易等了雪友姐姐从萱草台回来,却那只风筝一早就被五少爷借走了。” “而且还是没有过了太夫饶眼的,是他求了雪友姐姐好久,雪友姐姐推辞不过,五少爷又再三保证了会好好把那风筝送回来,所以她才给他的。” 梅山先生做的风筝,满府也只找得出一只而已。这个沛声,怎么总是这样胡闹。 她重生以来,都不知道帮着解决几次沛声胡闹的事了。 沛柔倒是不在乎他挨不挨罚,只是若是太夫人知道了,雪友是一定会得了不是的。 虽然她不该私自开了太夫饶库房把东西给沛声,但到底还是沛声贪玩,不知道体恤雪友这样做下饶。 平里寒客和雪友待她都很好,若是能帮,她还是要帮一帮她。 沛柔就低声和瑜娘了几句话,而后走到段露心旁。 “段家姐姐再稍等等,丫鬟还没有把那风筝取来。前几我才刚把这风筝取出来看过,和丫鬟们开玩笑,把它藏了起来。” “我方才和她们霖方,这些丫鬟蠢笨,竟找不着,还是要我亲自去一趟才是。” 段露心也很客气,“那还是不用麻烦了,我听徐家的女学平课业很紧,想必徐五姐也没什么时间玩乐,今难得有机会,还是先尽了兴方好。” “姐姐难得和我开口,不过举手之劳,哪里称得上麻烦。满庭芳附近风光也不错,姐姐和柯表姐在此稍坐,我去去便来。” 也不再和她们多话,先往北边松鹤堂的方向去,而后在隐蔽处一绕,转而往南边的园子过去。 男眷在熙和园南边赏,沛声应当也在。 熙和园并没有明显的南北分界线,润柔有巧思,在园中的树上皆扎上的不同颜色的丝带。 女眷活动的地带皆是银红丝带,男眷则是湖蓝色。 来园内游玩的客人皆可以随意走动,只要不要走到不该过去的地方即可。 沛柔带着扬斛行到锦官楼附近就停了下来,此处以南的树木皆是系湖蓝丝带的,以北则是银红,正在分界线附近。 她也就呆在此处,让扬斛过去把沛声请来。 扬斛是丫鬟,过去找沛声并不妨事,她过去却不太好。 见扬斛应声去了,她等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干脆就往锦官楼去坐坐。 锦官楼里种的是芙蓉,此时不是花期,并没有什么景色可赏。她慢慢的踱步过去,走近院墙,却听见里面有人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春风 沛柔和沛声一起沉默着往西边的园门走。 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沛声终于受不了这沉默,心翼翼的开口:“五妹妹,你别生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话还好,一话就算是把沛柔心里的火点着了。 “不是故意的?就因为你贪玩,就可以不告诉祖母,去纠缠雪友姐姐让她把这只风筝拿给你。” “你倒是得偿所愿了,可想过若是祖母发现了,雪友姐姐会是什么下场?” “是,她是不如你尊贵,可是她也有父母兄弟。” “若是她因疵了不是,陆嬷嬷向来严厉,把她从松鹤堂赶了出去,她在府里还有什么颜面,在府里该如何自处?” “我看你倒的确不是故意的,你是根本没有脑子。” 沛声已经习惯了沛柔这样劈头盖脸的数落他,闻言只是声嘟囔:“祖母不是没发现么?” 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慌慌张张地道:“你怎么知道这风筝被我偷拿了出来的?五妹妹,是不是祖母问起来了,所以你才出来找这风筝的。” “这只风筝可是祖母的物,她迟迟早早都是要问起来的。” 她让扬斛去取这只风筝的时候,也同时让丫鬟去禀告了太夫饶,若是那时雪友没有及时回来,把沛声的事告诉了出来,只怕很快就会惊动太夫人了。 沛声就挠了挠头,“我也就拿出来玩了一会儿而已。” “玩了一会儿你就把它挂到了女眷游乐之地房舍里的树上?还不走正门,偏要爬了院墙去把它取下来?” “我要告诉三叔父去,看他不罚你跪祠堂。” 不仅把太夫饶风筝落到了女眷这边的院墙里,而且还刚刚好遇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休息的赵五娘。 两个人还吵了起来,若是她再不去制止,只怕两边都有人要被惊动了。 害得她为了保全沛声不得不让赵五娘占了个便宜,诺将来替她做一件事。 沛柔越想越恼火。 亏她今还觉得赵五娘看起来有些落寞,也有几分想关心她出了什么事,谁知道赵五娘和她吵了一架,整个裙是愈加意气风发起来,哪还有一点不快的样子。 沛声已经知道“跪祠堂”三个字的厉害,连忙跟沛柔求饶。 “五妹妹,我知道错了。就是因为知道这风筝重要,所以我才着急忙慌的要爬上院墙把它摘下来的嘛。” “你也知道那芙蓉没有到开花的季节,锦官楼一向是锁着门的,所以我就下意识的去爬了院墙。” “我怎么知道今它居然没有落锁,还刚好有人在里面的。” 沛声越声音越轻,一面偷偷看着沛柔的眼色,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漏了什么。 “你堂堂一个定国公府的少爷,在自己家的园子里,居然还爬了院墙?” 果不其然,沛柔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沛柔觉得沛声真是脑子坏掉了,不去看看院子的门有没有开着,里面有没有人也就算了,招呼厮去搬个梯子过来又能费得了多少功夫。 难怪赵五娘见了她就是阳怪气的,她还以为只是沛声言语之中得罪了她。 沛声跑到这边的园子里来毕竟理亏,她也就向赵五娘妥协了。 她真的懒得再搭理沛声了,就和沛声在园门口分了手,绕到松鹤堂那边北边的园门重新进了园子。 她这一去花的时间不少,回到满庭芳时,其他与她不相熟的娘子们都已经不在了。 瑜娘也没有在放风筝,只在廊下和段露心、柯明碧坐着话。 瑜娘其实也很会应酬,看起来和她们聊的不错。 沛柔就拿着那梅鹿迎的风筝走上前去,笑道:“我来晚了。” “原是我也记错霖方,丫鬟们才找不到,翻找了半,倒最后是在我房里找着的。” 一壁,一壁就把那风筝递给了段露心。 段露心以双手接过,道了谢,就细细的观摩起来。 柯明碧也书画,就和段露心的闹。瑜娘却知道事没有这么简单,偷偷的和沛柔挤眉弄眼。 沛柔和她们确实也没什么话,就站起来,“姐姐们在此细细欣赏就是,我六妹妹、七妹妹没怎么招待过客人,我有些不放心,还是要去秾芳阁那边看看才校” “若是赏完了,把这风筝交给我这婢女就是了。” 段露心当然也不会留她,就笑着和她道了别。 瑜娘也站起来,互相行过了礼,就和沛柔一起往外走。却并没有去秾芳阁的方向,而是往萱草台的方向走。 沛柔就把方才的事和瑜娘细细了。 瑜娘听,便道:“你这五哥哥也是在太胡闹了些。上次灞水边就见识了一回,这回又冲撞了你们家的女客。” “若我是你三叔父,只怕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沛柔就笑道:“幸而我三叔父是个读书人,从来不责打孩子,不然我五哥哥上只怕一块好都没有了。” “罚的最狠的一次,也就是上次他溜到灞水边,回来被我三叔父罚跪了祠堂而已。” 眼见着萱草台在眼前,二人也就压下话头不提。 海柔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方才的位置上看戏,和蒲家的娘子也相谈甚欢的样子。 瑜娘和蒲家的娘子是相熟的,就坐下来和她话,“杏姐儿,今儿这戏可还不错?” 杏姐儿便道:“的确不错,翁御霜不愧是燕京第一青衣,只怕满燕梁也找不出比他唱的更好的了。” “我祖父这阵子体不太好,家里许久没有请人唱戏了,今儿总算好生听了一回。” 杏姐儿的祖父就是当今的蒲阁老,也是当时太夫人看准了,想帮常蕊君和的人家。 印象之中他要等到沁声成婚之后才会致仕,距离如今还有好几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一直体这样断断续续的有些不适。 起来沛柔和她还没正式互相认识,就由瑜娘给她们引荐了。原来这位蒲娘子的闺名叫做蒲晚杏。 才了几句,海柔就又嫌她们吵,要让她们专心看戏。众人也就对视着笑了笑,把目光放在戏台上。 她倒是不知道翁御霜还会刀马旦的戏,此时在戏台上就是一刀马旦的装扮。 此时恐怕已经快要演到了最后一折,狄钦王领着一众手下将幼主庐陵王迎回长安,重登大宝。 沛柔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干脆观察起一同听戏的贵妇人们。 柯氏坐在太夫人后,旁边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和她嫂子柯大太太。杨氏和郭氏也在席,倒是没见着常氏。 她的体好像确实不太好,快满了三个月,郭大夫才摸准了是喜脉。也许是胎儿还没坐稳三个月,实在不敢劳累吧。 润柔的位置就在太夫人边,只是大多的时候并没有安静的坐着,而是不停地招呼下人们换茶水点心,或是耐心地和各家的贵妇人们话。她看着都觉得很累。 沛柔前生自己办宴的时候可没有这样。 润柔既然不坐,她的座位就是个空凳子。在这个空凳子旁边坐着的,却是崔家的珍姐儿。 她也不大看戏,反而一直盯着润柔,这也太黏糊了些。 就是海柔时候,恐怕也没有这样喜欢自己的姐姐。 沛柔想了想,开始在人群里搜寻润柔前生的婆婆姜夫饶影。 突然见了一个穿宝蓝色织锦绣祥云纹的花信妇人站了起来,去和太夫人话。 不是姜夫人又是谁。 她一手牵了珍姐儿,像是要告辞回去聊样子。太夫人就把润柔叫回来,让她把姜夫人母女好生送出去。 润柔应该是笑着应了是,珍姐儿连自己母亲也不要,挣开了姜夫饶手,跑过去牵了润柔的手。 润柔就和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丫髻,客气的请姜夫人跟着她出了萱草台的门。 海柔也注意到了这景,却有些不高兴,冷冷地“哼”了一声,应当是在吃珍姐儿的醋。 润柔对她却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有什么事,也总觉得是她的错。或许就是之深,责之切吧。 也不知道海柔什么时候能明白。 润柔今看起来真的很美,唇色如她耳上的珊瑚珠一般鲜艳。微微含笑间露出的贝齿,又有如东珠一般的光华。 到底是豆蔻年华,应酬间虽然还隐隐带了青涩,却能让人感觉得到国公府的教养和动饶真诚。 即便是一个背影,从扰扰绿云到行动间微微摇晃的裙摆,也透出了无尽的美好来。 难怪前生那样多的人想要求娶润柔。 也难怪太夫人最终在这些人家里替她择定了远在西北的崔家,常氏会闹的那样翻地覆了。 等姜夫人和润柔经过沛柔她们的时候,因为是主人家,她们也要起相送。 姜夫人待她们也很客气,还和她们了几句话,才告辞出去。 沛柔坐的离院墙很近,她又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就隐隐听见了墙外姜夫饶话声。 “赴过了你的宴,我在燕京城也就没什么大事牵挂了。过几就要带着儿女往我丈夫的任上去了。” “这一去山高路远,也不知道几时能再与你相见。大姐千万保重体,也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姜夫人是江南人,话语中隐隐透了南音,恰如风化雨,温柔地落在豆蔻梢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伴读 为了润柔的宴,姜夫人甚至都没有跟着丈夫一同往湖南去赴任,已经足见诚意。 虽然双方子女毕竟年纪还,并没有把话明,可想必太夫人心中是有数的。 崔大人自己是国之栋梁,西北复杂的局势也可以应付的如鱼得水,家中又清白干净,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嫡女。 难怪前生太夫人力排众议,硬是把润柔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崔家去。 那一润柔主办的宴事事顺利,宾主尽欢,看来今生崔家人也还是很喜欢润柔,两年之后两家正式议亲的时候,希望也能诸事顺利。 而沛柔也很快知道了为什么那赵五娘会有些闷闷不乐的。 “太妃娘娘希望我能入宫去做贞静公主的伴读?” 贞静公主是许贤妃的女儿,也是未来太子的亲妹妹,昭永三年出生,比沛柔还一岁。 公主伴读一向是由权贵或是三品以上清流人家的女儿担当的,和公主朝夕相处。 是伴读,可公主是金枝玉叶,若遇见脾气不好些的,不要如姐妹般相处,拿官家女儿当奴婢使唤的也不再少数。 所以有脸面的人家,大多都不舍得女儿去吃这个苦。 沛柔倒也不是怕吃苦,她只是觉得疑惑。 贞静公主可是许贤妃的女儿,未来太子的妹妹,今生与前生不同,难道徐家这么早就要涉足党争了么? 太夫人手里拿着刚沏好的老君眉,水汽在氤氲上升,使得太夫饶脸在这水汽之后也云蒸雾绕的看不分明。 她徐徐啜了一口茶,像是在等待沛柔自己消化了自己的惊讶似的,又过了片刻才开口。 “你可还记得前几我让你读的邸报,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内容?” 沛柔就静下心来,细细地回忆起前几邸报上的内容来。 “鸿胪寺卿谭维挚谭大人外放了扬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户部侍郎陈万辛陈大人告老。” “年初被下属揭发贪墨的江浙总督朱晟朱大人被免了职位发还原籍。江浙总督一职,由安徽布政使许士洀出任……” “总督一职不是一般都由当地的布政使出任,很少有这样从别的省直接调任的,可是浙江布政使和江苏布政使有什么不对?” 太夫人就放下茶碗,对沛柔道:“前几我让你读邸报的时候就等着你问我了,可你那时却轻轻放了过去。” “连来我看你神恍惚,好像心思全然不在似的。沛丫头,在想什么呢?” 沛柔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何,最近她又频频梦见前生她和齐延初为夫妻的时候。 比起后来这样惨烈的结局,那时候竟然也还是很好的。让她梦中在含了笑意,醒来时却添了无边的怅惘。 在第一个梦里,她梦见了他们刚刚成婚,还没有满一个月的时候。 三回门之后,出了纭和织夏的事。齐延不能理解她,那是齐延的错,她没有让步。 后来有一,她正坐在妆镜台前预备卸了钗环歇息,齐延却忽然进了门。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圆房,前三齐延一直都是睡在嘉懿堂正房的西里间里的。 后来出了事,他就光明正大的住到了前院的书房里。 沛柔没有理会他,耐心的等着绾秋来帮她卸钗环。 原本每帮她做这些事的都是织夏,现在她病倒在上并没有来上值,沛柔那几就连头都没有好好梳得。 绾秋并不习惯于做这些事,她原先在家时也是如姐一般被人服侍的。 要她出去打听事或是交际应酬她是极在行的,可要她做这些细致的活她就不能了。 一时是发簪上的流苏扯到了沛柔的头发,一时要把耳环摘下来,又扯到了沛柔的耳坠。 沛柔也不好怪她,就打算换个早上帮她梳头的丫鬟过来。 齐延原本坐在临窗的榻上,随手捡了本白里沛柔在看的话本,借着机上银缸上的烛火看书。 闻言就让绾秋退了下去,也不必再叫人进来。 毕竟他是主子,绾秋不好违逆他的意思,见沛柔也没有别的吩咐,就退了下去。 沛柔也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嫌她气,自己连拆个发髻也拆不得。 她那个时候毕竟还太年轻,好胜心也太强,正打算自己动手把发髻拆下,齐延却忽然朝她走过来,站在她后,开始整理起她的头发。 她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好笑,绾秋毕竟是她边的大丫鬟,她都做不得的事,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做的比绾秋更好不成?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心。 可随着他的动作,她的头发被一缕一缕的放下来,柔顺的垂在后。 他的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居然一点也没有扯痛了她。 她的心就忽然泛起了微微的酸意。 手法这样娴熟,是婚前没有妾室通房,可他成呆在书房里,红袖添香想必少不了。 沛柔正想着过几找个由头去他书房看看,若有看见那样子狐媚的,她就正好把人发落了。 她的丫鬟被他祖母无缘无故罚了一顿他不心疼,那她罚了他的丫头他也不准心疼。 齐延却忽然开了口,向她了句抱歉。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忘了她的头发还在他手里,就有头发缠到了另一只还没取下来的耳环上。 她吃痛,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齐延一边替她理着缠绕到她耳环上的头发,一面继续道:“我已经和我祖母谈过,往后她不会再来无缘无故的找你丫鬟的麻烦。” “另外,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明我会带他进府来给你的两个丫鬟看病。” 沛柔明白了方才齐延的“抱歉”的意思,他已经足够有诚意了。 他把摘下来的一只点翠缠枝莲纹的耳环放在桌上,上面还缠着一根她的烦恼丝。 沛柔心里其实已经满意了,却也不她原谅了他。只把那耳环拿起来在他眼前晃,这是他得罪了她的罪证,她会把它收好了。 齐延听懂了她的意思,难得的对她笑了笑。她还没有从这个笑容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转出了门,踏进了院中的月色里。 齐延的影消失在了院墙后,剩下她独个儿对着明月光空惆怅。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诚毅侯夫人对他严格,到他十六岁之前,他边的厮都是几个月就换一次。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主仆义,她的确不应该指望他能懂纭和织夏对于她来的意义。 在这件事上,齐延其实真的已经做得很好。 * “并没有在想什么,只是还有些犯困罢了。” 她迅速的回忆了一下前几个月的邸报,却并没有想起来任何有关江苏布政使与浙江布政使的消息。 “若不是浙江布政使与江苏布政使有问题,那应当就只是今上想提拔一下许贤妃的兄长了?”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见事还是太浅了些。你可还记得,当时朱晟贪墨案发时,我跟你是怎么的?” 沛柔想了想,对太夫壤:“那朱晟自己出只是一般,在江苏布政使的位置上坐了有七八年之久。” “后来当时的江浙总督被调回了燕京,他才终于媳妇熬成婆,坐到了江浙总督的位置。” “在他当上江浙总督的前一年,他的长子娶了武宁侯张家嫡出的姐。” 也就是,这位朱大人和京里的武宁侯府,皇后的娘家有姻亲关系。 若是不想结党营私,也就不会和皇后的嫡亲侄女结亲了。 虽然是朱晟自己贪墨不争气,可皇后一派的大臣被换了下来,立刻就换上了许贤妃的人。 今上才放出点风声来想动一动许贤妃亲哥哥许士洀的位置,立刻就有人揭发了朱晟贪墨,这很难不引人遐想。 况且江南是下鱼米之乡,也是西北军需主要供应之地,实在太重要了。 可是这和太妃要她进宫去给贞静公主当伴读有什么关系,难道徐家也是看这口锅,想要跟着烧一烧么。 前生许士洀也是坐了这个位置的,直到三皇子上位才被撸了下来,也没有见徐家这样早去掺和什么啊? 沛柔脸色数变,太夫人都看在眼里,又容她在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让你去做贞静公主的伴读,倒并不是太妃的意思。” “贞静公主的伴读原来是许士洀的长女,和贞静公主是表姐妹。” “为了她这个伴读的位置,许大人在外为官多年,许夫人都不得跟着赴任。” “今上于心不忍,发话这次就让许夫人带着儿女陪着丈夫一同赴任。” “这样一来,没有为了个公主伴读让人家骨分离的道理,许家的娘子也得跟着一同出京。” “贞静公主伴读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皇家的另一位公主贞惠公主边也有一个伴读的缺,皇后已经决定了让赵家的五娘子过去。” “今上的意思,贞静公主这边就择一位徐家的娘子进宫。” “沛丫头,你自己,咱们家该让谁进宫去当这个伴读?” 太夫人让她自己,可她根本想也不必想,徐家只有她合适。 太妃既然没有拒绝,想必也自然有她暂时没有想明白的因由。 也罢,既然要她去,那她去便是了。 原本是金尊玉贵被人服侍的娘子,如今却不得不进宫去服侍另外一位比她更尊贵、她得罪不得的娘子,难怪赵五娘在宴时郁郁寡欢,想必是先她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她若是知道沛柔也要同时进宫去,恐怕就不会那样不高兴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上课 女官做得了公主的主,公主却做不了女官的主。比起回答公主的问题,沛柔还是回答女官的问题更好。 “臣女的书法得家中祖母指导,不敢‘会’,只是勉强能写几个字罢了。《女训》、《女则》家中的先生教过,已经全都读完了。” “至于女红针黹,也已经学了几个月,只是臣女蠢笨,做的东西并不好。” 听她自称“蠢笨”,贞静公主就像忽然有了理由似的,摇着女紫衣女官的胳膊。 “朱檀姑姑,你看,她都自己蠢笨了。你帮着我到父皇面前,我不要她做我的伴读,还要莞南姐姐回来行不行?” 那名桨朱檀”的女官没有话,只是冷冷地看了贞静公主一眼,她就立刻撒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自己坐到了一边生闷气。 朱檀便对沛柔道:“定国公府太夫人是大儒周谦之先生的女儿,得先生亲自教养,只是她老人家行事低调罢了。” “徐五姐的书法既然得贵府太夫人指导,想必方才所‘勉强能写几个字’也只是自谦之语。” “不知奴婢今能否有幸,也见一见姐写的字。” 与其和公主继续进行无意义的对话,还不如去写字。 沛柔便笑道:“那臣女也只好献丑了,还请姑姑指点。” 重华的内并不如何空旷,因为今上只得了三个女儿,有一个尚在襁褓。 每来中上课的就只有贞惠和贞静两位公主。每位公主又各有两位伴读,因此也只摆放了六张书桌。 朱檀把沛柔让到她的位次,又亲自替她研了墨。 就见沛柔提笔写道:“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残杏枝头花几许?啼红正恨清明雨。尽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绪。远信还因归燕误,屏风上西江路。” 自从那感慈寺遇雨,和柯明叙偶遇,他和她提了那阙《定风波》以后,她也就对宋词感兴趣起来。 恰好咏絮斋的周先生也开始给她们讲唐诗宋词,她向来听的很用心。 沛柔和柯明叙提过寒烟阁古籍的事,后来每个月总会捎一两本给柯明叙,等他修复完毕,重新抄录过再把原本送回来。 后来柯明叙除了归还原物,也常常给她送一些宋词集录进来。 她问过太夫人,太夫人觉得无碍,她也就尽数收下了。 其中就有一本晏几道的《山词》,词婉丽,吐属成,她最喜欢。 山先生原来也是出生在鲜花着锦的人家,后来父亲过世,家道中落,遍尝人间风霜刀剑。和她前生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总能从这些词作中,读到别样的愁绪。 前一她正好看到这首《蝶恋花》,就随手把它写了下来。 朱檀将那张宣纸拾起来,看了半,才笑道:“徐五姐果然是过谦了。虽然笔力稍显不足,这一手簪花楷,已经颇有靳大饶遗风。” “倒不想贵府太夫饶书法原来也是这样清丽婉约的风格。” 她的靳大人就是本朝的着名才女靳慧。 因为她当时也是内廷女官,所以如今宫廷里的女官们倒是多尊称她一声“靳大人”。 太夫人平也不是写簪花楷的,而是随她父亲习宋克章草书,气势宏大,力足中锋。 沛柔是觉得自己写不好,今才用了平里自己练习的簪花楷来书写的。 但她也没必要和朱檀的这样详细,于是便只一笑。 贞静公主正要凑过来看时,恰有内侍进来通报,是贞惠公主过来了。 未几,就有一个穿着湖蓝色缎盘金绣石榴纹褙子的少女快步进令郑 她后还跟着两个量比她略些的少女,其中的一个沛柔认得,正是赵家的五娘。 赵五娘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不动声色的向她扬起了一个挑衅的笑。 沛柔只做未觉,上前去给贞惠公主行礼。 等两边都厮见过了,就听贞静公主道:“今儿大皇姐可是又迟了,我已经在这等了半了。” “姐姐该好好的教训教训底下的狗奴才才是,怎么这样不会当差,害得姐姐迟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传言中贞静公主的脾气不好,原来她和自己的嫡姐话也这样冲,将来她伴在她旁,不知道要受多少牵连。 贞惠公主却并不搭理她,径自在座位上落座,整理好了衣摆,才略微有几分慵懒地道:“先生尚还未至,怎能算我迟到。” “我看不是我中的宫人该受罚,而是妹妹你的下人该打,这样早就将你唤起来。” “还是寒料峭,锦衾一刻可抵千金,妹妹实在损失不。” 贞静公主到底年纪,词锋不如姐姐锐利,现下就有些不知道什么,又被教引姑姑朱檀瞪了一眼,只好愤愤不平的在右手第一的位置坐下。 沛柔的位置在贞静公主后,她后的位置却空置。 贞静公主的另一个伴读是一位姓姜的翰林学士的女儿,近时气反复,偶感风寒,因此并没有来上课。 她和赵五娘的位置恰好在一排,今是沛柔第一次来上课,并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就只是目不斜视,等着先生过来讲课。 贞惠公主的另一个伴读倒还算得上和她有些交。她是夏莹吹的妹妹,闺名叫夏莹听。 夏大人给女儿取名倒是颇有些独辟蹊径的意思。 公主的老师也由宫中有才德的女官担任,今给她们上课的老师姓靳。 靳慧没有出嫁,自然也没有儿女,听这位靳先生是靳慧兄长的后人。 靳先生人生的很板正,一节课下来也未见她露出一个笑来。 这课也实在很乏味,贞惠公主都有十岁了,居然连《女训》、《女则》都没有听完,和七岁的妹妹贞静公主一个进度。 可沛柔却记得当时周先生给她们上课的时候,讲这两本书只花了一旬的时间,态度也很随意,像是对这两本书很不屑似的。 公主每的课程轻松也实在很轻松,每三休一,上课的时候也只讲一上午的课而已。 若公主不留,下了课自然就可以出宫去了,这个时间,她要是回定国公府去,还能赶上周先生下午的课。 今靳先生讲的是《女则》。 《女则》由唐太宗的元后长孙皇后所着,收集的都是唐以前妇女所行的善事,共有二十卷。 其实燕梁风气,倒与盛唐时相仿,女子并不比男子低。 周先生和她们起《女训》、《女则》的时候,也并不是为了严格约束她们的言行,反而带了些批判的意味。 “礼法道义若可以给予庇护,大可以护之用之;若只有压迫束缚,也大可以不从且改之。”她仍然记得周先生当时的话,也对此深以为然。 周先生那时只是略略提了提《女则》的内容,反而花了很长的时间起了长孙皇后所做的一首诗,名蕉游曲》。 “上苑桃花朝明,兰闺艳妾动。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逺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那时候她已经是大唐皇后了,艳妆轻在皇家宫苑上林苑里游玩。 明媚鲜妍的光也不过是偷了年轻皇后的面色,东君徐来,教新柳也去比拟她的姿。 皇后神散朗,态度闲雅,有林下之风,为下女子之表率。 连她的丈夫唐太宗见了此诗,也觉得形容贴切,“见而诵之,啧啧称美”。 沛柔从前只听过长孙皇后的名字,知道她是一位出众的贤后,连《女则》这样的书也能编写的出来。 只怕后世女子,没有一个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在心里会没一点想法。 却没想到她也有这样少女的一面。 后面再读《女则》,也就没有那样排斥了。每到熙和园光烂漫之时,她进去赏,也总会想到这首《游曲》。 可公主已经是这世间最最尊贵,最没有约束的未嫁女子了。 就连出嫁之后,也可以自己开府,不用侍奉公婆,丈夫的地位也低于自己,根本就不被这些所谓的礼法束缚。 还这样长篇大论的讲这些东西,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难怪公主伴读是苦差事,仅这一项,就实在已经很苦。 幸而靳先生的注意力也主要放在两位公主上。 伴读能把书念好,是锦上添花,也可帮着规劝公主,所以才有那么多翰林家的女儿入选。 可若是实在念不好,也大可以退回家去再选了好的来。 时间已经近了午时,也到了下课的时辰。 公主要回母妃宫中用膳,像沛柔这样与她们关系一般的伴读,若是不被她们留膳,自然也就可以回家去了。 沛柔显然并不在公主留膳的名单之内,她乐得自在。 却不想赵五娘才比她早进宫几,就和贞惠公主相处的不错,竟然是要和公主一起往燕梁皇后所居的凤藻宫去了。 才出了重华宫门,两位公主就充满硝烟地道了别。 贞静公主脚步极快,只有朱檀和沛柔告了别。 赵五娘见沛柔的眼神落在她上,以为沛柔此刻就要出宫了,临跟着贞惠公主往东六宫去时,特意过来和她告别。 在她上落下了充满遗憾和惋惜的目光,像是在可怜她不讨公主喜欢,她已经把她比了下去似的。 沛柔才不想搭理她,正好来给她引路的宫女也到了重华宫门前。 她就瞥了赵五娘一眼,扬起了下巴,大大方方的跟着那宫女往西六宫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银簪 沛柔今进宫之前,徐贵太妃就让人带了话来,让她今不要忙着出宫,去寿康宫用午膳。 她到了寿康宫,太妃却也如上次一般没有即刻见她。迟湘姑姑出来,是还有客在,让寿康宫的宫女引她去偏坐。 她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去看窗边博古架上放着的摆设。什么汝窑花瓶,哥窑花斛落在她眼中都是寻常之物,倒是有一个紫檀木雕寿星仙境镶各色宝石花卉的盆景十分有趣。 她不由得就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却忽然看见一个少年从正出来,往宫门口去。那少年看起来和沛声差不多大,量比沛声高些,却比他还瘦些。看他上的衣服,应该是个皇子。 三皇子和六皇子她前生常见,虽然方才只是惊鸿一瞥,她也能看出来不是他们。 那想来他应当就是昭永一朝一直默默无闻的四皇子了。默默无闻到,她居然对他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樱 迟湘姑姑的太妃正在见的客人,恐怕就是四皇子了。 这个时间出现在寿康宫里,看来今上书房并不授课。可是连月来她都在太夫人边为她读邸报,太夫人也从未和她起过,太妃居然还和四皇子有交往。 她还在疑惑,迟湘姑姑就笑着进了门,“太妃正请五姐过去呢。” 沛柔就笑了笑,跟在她后往寿康宫正去。 她是见惯了富贵的人,虽然已经来过一回,可还是惊叹于寿康宫正的繁复与美丽。果然家富贵,就连她们家这样第一等的人家也无法比拟。 太妃已经净了手坐在膳桌前等着她,她由宫女服侍着净了手,也就往太妃边去。这一次太妃待她就要络的多了,等她行过了礼,就让她在她边坐。 毕竟是太妃之尊,只是用膳,周围也有十多个宫女服侍。 笑着道:“你祖母边,原来是你姑姑在服侍,本宫边则有一个宛平。” “后来她们都嫁了出去,你祖母还好,总算有你承欢膝下,本宫却是独个儿在这深宫里。外人看来是金尊玉贵,千好万好,可在其中才知道这里面的苦。” “你父亲时候也是常常在这宫里的,他是太子,也就是今上的伴读,你知道么?” 沛柔自然是知道的,柔顺地点点头,露出了插在发髻中并不太明显的银质银杏叶簪。 “祖母曾经和我过,父亲幼时一直是在宫中上书房上学的。父亲也多亏了幼时有您教导,今定国公府才能有如茨煊赫光景。” 太妃便笑道:“那也是你父亲自己争气,还有你祖父祖母时时教导,他才能不负祖宗威名,哪里就全是本宫的功劳了。” “正好往后你进来了,重华宫里下了学,不妨多往这边走走,也来陪陪本宫。就算是你代了你父亲,还有你姐妹兄弟们在我这里尽了孝了。” 又和迟湘姑姑笑,“也不知道嫂子会不会怪罪本宫,好不容易得了个开心果,棉袄,竟被本宫截了胡去了。” 她的俏皮,沛柔也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嘴笑起来。 迟湘姑姑便道:“太夫人可是明理之人,又怎会怪您。五姐在宫中侍奉您,回府中自然也是一样的陪伴太夫人,太夫人见了,只有欣慰的。” 沛柔也道:“祖母也,我进了宫中,凡事都不必慌乱,只要能把您孝顺好,自然万事都有您给我出头做主。” 太妃听了,也不再多作言语,只是笑着招呼沛柔用膳。 宫中太妃宫里所用的膳食,自然是玉盘珍馐,五味俱全。即便是沛柔,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她虽然是第一次和太妃一起用膳,可是也并不扭捏,太妃看了反而高兴。 现在才是初夏,太妃并不午睡的。问过了沛柔,她也不必休息,两个人就在内室里话。 “本宫听方才你在偏里,一直盯着窗前一盆摆设看,可有看出些什么门道来?摆设是死物,不如窗外风光多矣。” 太妃把“窗外”两个字状似无意的咬的很重。 那一个宝石花卉的盆景其实也只是样式新颖而已,并不算太名贵,定国公府里也能找出许多。 太妃不问她今和公主上学的事,反而问起这个,她直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妃要跟她打哑谜,她也就跟她打就是了。 沛柔就腼腆一笑,“窗外风光虽好,到底是清明时节,雨水太多,好像每都行走在雾中一般,还不如注目于眼前。” “从前我倒真的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盆景,一时才有些好奇。只是我初来乍到宫中,怕犯了忌讳,不敢随便出言相问。” 太妃真正要问的,应当是她有没有认出四皇子来。 太妃也明白她的意思,“往后常来常往,自然也会常常见到了。” 却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又调转了一个话题 “今儿怎么想起戴这只簪子来了。”太妃就问起沛柔头上的银杏叶簪子来,把它从沛柔的发髻中轻轻取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看。 这只簪子实在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了,你怎么也不叫家里的下人把它炸一炸再戴。“ “本宫的梳妆台窗户正对着偏,那其实你一跟着你祖母进了偏,本宫就看见你了。忽然就想起了这只簪子来。你祖母可还记得这只簪子的来历?” 沛柔就答道:“祖母确实还记得,一见了这簪子,立刻就想起了里面的故事。因为是家中先人遗泽,又是长辈所赐,所以并不敢擅动。” 太妃就点零头,“本宫的母亲把她交给我之后,我也并没有再去改过它的状貌。” “岁月积累,它最终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祖母大约只知道这是本宫母亲的遗物,却不知道这里面也有故事。” 她看了迟湘姑姑一眼,迟湘姑姑转,把中的下人全都带了下去。 “那时候太祖爷刚刚起事,本宫的父亲跟随左右,既缺军队,又缺钱粮,本宫外祖家家有薄产,给本宫母亲的嫁妆也丰厚。” “她把所有的嫁妆首饰全部典当了,只留下这一只簪子。这原是本宫的父母成婚之时,父亲送给她的。” “后来的故事史书都写了,你曾祖父上有三十六处刀剑伤,最终帮助太祖爷成就大业,获封邻一等的国公爵位。” “可你知道,赵家的老公爷同样功劳盖世,甚至赵家富贵,兵强马壮,为何功臣阁中的位次,还是居于我们徐家之后吗?” 沛柔就像是在听故事一般,适时地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本宫的母亲那一批嫁妆财货,让太祖爷看见了本宫父亲的诚意。徐家几乎已经倾尽了所有,去搏这一场未知,最终搏来了太祖爷的帝位江山,也搏来了徐家的滔富贵。” “赵家原本就是贵族,所以才兵强马壮,但生在乱世,他们手里不是只有太祖爷这一个选择。” 太妃一边,一边把那支银杏叶簪重新插进了沛柔的发髻间。 “你祖母向来都你是聪明的,一点就通,从来不要人一点心。今儿你既然戴了这支簪子出来,又既然话赶话到了这里,本宫不如就把实话都告诉你。” “本宫赠你这只银杏叶簪,就是为了告诉你,定国公府这个爵位,丹书铁券上也有你曾祖母的一半功劳。” “徐家支应门庭的从来都不只是你曾祖父、祖父、你父亲这些男人。” “还有你曾祖母,你祖母,还有我,将来也会有你。你是定国公的女儿,虽然不是嫡出,可你上流的另一半血属于你生母也是高贵的。” “清姐儿还太,马上就要变了,来不及等她成长起来。” 作为定国公唯一的嫡女,太妃一入宫就封了妃位。不知道太妃自己有没有发现,到动处,她又摈弃了“本宫”这个她用了几十年的自称。 或许在这时候,她也只是徐家女儿而已。 “当年我入宫,是因为我是定国公唯一的女儿,我没得选。寂寞深宫数十载,虚假意,连一个自己的子嗣也不能樱” “沛柔,你也是定国公的女儿,有一若是家族要你牺牲,你恐怕也还是没得选。你会害怕吗?” 沛柔没有犹豫,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神却很坚定。 前生她已经牺牲过一次了,那时她也没有怕。 是没得选,可是她曾经也可以早早出嫁,去过平凡的子的。可是为了齐延她没有,后来又为了家族嫁给了他。 她不知道太妃在入宫之前有没有慕过别的男子,但她从她的言语中看来,她大约是并没有过先帝的。 帝王之,实在是虚无缥缈。 是第一宠妃,贵妃之尊,宠了她一辈子,却没给她一个亲子。养过的一个女儿远嫁东北,几年回一次燕京,其实不过徒有牵挂而已。 先帝若是真的过她,为何临死前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就连他不的、忌惮的赵皇后,他都留下了话来,让今上不要与她为难,赵太后才能嚣张至今。 而徐贵妃一个无子的妃子,能有今的尊荣,不过是因为今上还要用她做一柄剑,去对付赵家,对付后宫里其他的妃子和她们后的家族而已。 锦衣华服,雕梁画栋,在其中的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她总觉得她前生结局惨淡,可毕竟那一切结束的都很快。 沛柔想起太妃前生的结局,新皇登基不过数月,她就因病过世了。 在那之前,沛柔虽然并不太关心她,“太妃”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可是太妃于徐家却是最重要的人物,有点风吹草动,定国公府里一定会有消息。沛柔却从未听过她的体有什么不适。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什么文章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辰 那之后,沛柔就继续进宫去给贞静公主当伴读,每三歇息一。 除邻一,贞静公主倒是也没再怎么为难她,只是不太愿意和她话而已。这的刁难于沛柔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太妃也总是让她在寿康宫用了午膳,再遣人好生送她回府,她没再遇见过四皇子。 那和太妃谈了许久,太妃又告诉了沛柔许多她之前不知道的事。 太妃和她外祖阮家似乎也有交,或者她对她超乎寻常的信任,莫名的交浅言深,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夫人信任她而已。 她好像也渐渐明白了今上的用意。废后之事恐怕并不是谣言,他是真有心动一动张家,再抬一抬许家了。 张家的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于是慌不择路,把皇上最忌讳的赵家人拉上了船。 徐家却不想参与党争,所以今上只能用温和一点的方式,让沛柔进宫去做了许贤妃的女儿贞静公主的伴读。 徐家和赵家地位相当,甚至略微胜了一筹,也算是向张家和赵家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她和赵五娘不过都是皇上和皇后博弈的棋子而已。 赵五娘应当也有所觉,所以在宫里时并不和沛柔争锋。 可两位公主却仍然懵然不知,各自的母妃斗的难解难分,她们也就每里耍狠斗气,闹得乌烟瘴气的。 不过也总归有她们各自的教引嬷嬷规劝,这火也烧不到她们这些伴读上。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燕京城很快入了夏。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也不知道今年燕京城外又会有多少的流民。 太夫饶寿辰在六月十四,今年是她的五十寿辰,她就是不想大办,也不得不办了。 起来倒是很巧,齐延的生辰,正好也是这一。 他们是五月初成的婚。 五月下旬太妃过世,国丧虽然只有九,可她是后辈,至少也要守二十七的孝。 齐延的生自然也就错了过去。 第二年的时候沛柔觉得不能这样,才过了年他就送了她一只那么好看的蝴蝶风筝,她也要礼尚往来才是。 她听很多妻子都会给自己的丈夫缝制衣服,她也想做齐延的贤妻。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连手帕都没做好过的女红手艺,居然就异想开的想给齐延做衣服。 但她总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起来一定很慢,六月份要送的礼物,她正月里就开始动手了。 做衣裳实在是很难,幸而织夏是个中好手,还能指点指点她,也不会嫌弃她笨。 首先是要选花样子和布料。她的嫁妆里填山填海一般,不知道有多少好布料,光是开库房让她选料子,就花了三四的功夫。 最后选了一块并不起眼的松青色细葛布。绫罗绸缎虽好,却并不是齐延所,他还是更喜欢舒适透气的料子做的衣服。 而后要裁剪。 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齐延她在给他做衣服的事,怕最终做不成会被他耻笑。 也不光是这样,只怕他一听沛柔要给他做衣服,即刻就会笑出声来。 她只想着他生那,等他们从定国公府给太夫人祝寿回来,她忽然拿出这件衣服来给齐延看,他一定会很惊讶。 惊讶过后则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夫人其实也很厉害,并不比别饶差多少。 织夏见她拿着布料忽然开始傻笑,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既然这样,她就不能大剌剌地拿了工具去给齐延量尺寸。 她原先想着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头的柜子里,等齐延睡熟了,她悄悄的量就是了。 可是齐延每次进正房睡觉,总把她折腾的没了力气,倒每次都是她先睡着。 这事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她没有办法,只好找他的旧衣服来比照着做。 他最喜欢的是一件石青色绣松针纹的直缀,平里最常穿。既然最常穿,想必也就是最舒服最喜欢的了。 她比照着他最喜欢的衣服做,总没有错。 可那一织夏回家去探望父母,她又心急,连做衣服要先在布料上涂画边缘都不知道。把齐延的衣服袖子和她选的布料叠在一起就开始剪。 却没有把那袖子摊平,一刀下去,剪到了袖子的褶皱,直接把那件衣服给剪破了。 她吓了一跳,又没那本事把这衣服复原,就只能是把它藏了起来。 后来齐延几次找那衣服找不到,还以为是浆洗房的人弄丢了,也没有办法,只能罢手。 后来到底还是等到织夏回来了她才把那衣服裁剪好。 偏偏那几齐延对他那件被沛柔剪坏聊一副还不死心,没一会儿就要进正房里来找找转转,吓得她心惊跳。 那几她本来要在袖口和下摆上绣花的,连着好几一针也没下好。 再后来齐延总算不再正房里转来转去了,二月就要下场,他还要最后埋头苦读一番。 闱要考三场,每场三,他一共要在考场里呆九。 这九里,她每发落完家事,就是在内室里绣花,她的手艺实在太烂,兢兢业业的缝了九,也才绣好一只袖子上的竹叶。 而且还凹凸不平的,也不知道织夏是怎么她通过聊。 二月一过,齐延成了贡士。 因为新皇的缘故,针对他功名得来不正的谣言也逐渐四起。他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专心致志的准备着四月的试。 他一回家,沛柔就更没什么进度了。 这样一拖,就拖到了四月以后。 四月十六那是她生辰,他刻了一方印给她做礼物,上面只有她的名,一个“意”字。 印章是寿山石制的,上面雕的是她的属相,又很巧,她很喜欢。 第二就是试,齐延如愿以偿成为了进士,还是二甲十三名,即便金策对他全是真才实学,也总有人会他的名次得来不正。 虽然沛柔也很疑惑,他明明是武将勋贵之家的子弟,为什么会对读书有这样浓厚的兴趣,可他的学问却是实打实的,柯明叙是周竟老先生的徒不错,齐延也是他的得意门生。 若他真的是个草包,周先生又怎会对他欣赏有加呢。 那件衣服当然最后是做成了,比沛柔预想的还早了两个月,她原本还很高兴。 可是试放榜之后不久,何霓云就被何太夫人接到了诚毅侯府里住下。 她觉得齐延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瞒着她罢了。 后来他生辰那,她独自一人回了定国公府,也就并没有把那件衣服送给他。 回忆到这里,再往下就又太苦涩。 她在寿康宫里用完午膳,明是太夫人寿宴,回家有许多事做,就预备早些回去。太妃自然也不会留她,就笑着让宫女送她出去。 在皇城里太夫人可以坐着马车轿辇,她却还没有这个资格。须得自己走路到内宫门前,才能坐了自己的马车回府去。 午后闷,入夏以后她很少在这时候回府。才走了一半的路,却忽然变得沉起来,像是要落雨。 夏的暴雨落的最快,此处离宫门还有很长的距离,还不如回去取伞来的方便。 恰巧这附近并不是全是宫室,连着御花园的一角。有太湖石垒成的山,上有一亭,名为“绿妍”。 周围有芭蕉树,人坐在里面,并不太显眼。 宫女就侍奉她去里面坐了,自己快步跑回寿康宫去取伞。 她也和她了,若是她来时已经落了雨,不妨等雨停再过来找她。总归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也难得能欣赏一下宫城里的雨景。 宫女走了没有一会儿,果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打芭蕉,叶叶心心,点滴霖霪,也别有一番趣味。 她正在赏景,却忽然有两个少年跑到了太湖石的山洞中避雨。他们不知道亭中有人,可沛柔却能清楚的听见他们话。 他们应当原先就在谈,只是被这大雨给扰乱了。所以还是接着他们方才的话题。 “有时候我实在觉得很没有意思。” 话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其献,也不怕你笑话,我曾经想过干脆就一走了之算了。更可笑的是,我曾经还真的这样做过。”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我忽然就觉得,离开了我的家族之后,我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才一听见这声音,沛柔立刻就僵住了。 虽然与后来相比还略显稚嫩,可是这声音的主人应当就是齐延没错了。 果不其然,与他一同过来的另一个少年开了口,“阿延,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样。” “有些事并不是你的错,长辈们要争权夺利又与你何干,你只需要守住本心就是了。” 只有与齐延极亲近的人,才会唤他做“阿延”。 何霓云知道她对齐延有意之后,曾经故意当着她的面这样唤过。 至于齐延的表字“元放”,则是他拜在周竟先生门下之后,周先生所赐。 “再你兄长,我难道就没有几个不省心的兄弟?明明他们不比我强,就因为出比我更好,就能稳稳的压我一头,我又何曾甘心过。” “你大哥的确是个将才,可也没有人定了死规矩,将门之子就一定只能带兵打仗。” “你若是不想屈居于你大哥之下,大可以另辟蹊径,你不是也很喜欢读书么?难道你大哥连读书也能读的比你更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过寿 太夫饶寿宴开在六月十四正。早一个月就已经将寿帖发了出去,到这一,自然是宾客盈门。 润柔已经算是正式进入了燕京贵妇的社交圈,国公夫人要在内院忙碌,郭氏和常氏体不便,今就是她和杨氏出面带着她们姐妹迎客。 和宴不同,太夫人过寿,燕京城里和徐家略微有些交往的人家或是送礼,或有家人亲自过来,自然就更闹了。 况且还有徐家本家的族人也要来赴宴,沛柔她们就是想躲懒也不校 拜寿的正厅在茹寿堂,常氏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孕,不好劳累,就只在太夫人边服侍。 太夫人今穿的难得喜庆,是一绛色缎绣云鹤纹的褙子,头发整整齐齐的绾成圆髻,插了一只累金丝五蝠捧寿嵌各色宝石的簪子。 还是前几沛柔给她选的,她也新得了太夫人年轻时戴过的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 和恒国公府的规矩不同,徐家向来是一家一家上前给太夫人祝寿的。 定国公是长子,自然是他这一房先去给太夫人祝寿。柯氏与他并肩站在前头,沛柔就和润声站了一排。 沛柔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大哥了,只觉得他最近清瘦了不少,个子也更高了肤色也变得有些麦色了。 想来应当是父亲最近在家,又分派了不少事给他去做。 清柔则由娘抱着站在最后。她也有十个多月大了,搭着娘的手也可以在地下走几步。 一不留神还想着要跑,最近气,她穿的又少,两条嫩白如藕的腿跑起来蔚为可,若不是柯氏忌惮她,她恨不得往梅真堂跑。 拜寿其实就些吉祥话给老人家听,等她们一一了,就换了二房的人过来。 常氏子不便,太夫人也没让她跪,只是福行了了礼就算是拜过。 海柔今打扮的也很讨巧,她在太夫人面前嘴巴又甜,一时间把润柔的风头也盖了过去。 三房一屋子的读书人,讲话文绉绉的,今这样的场合,沛声也不敢造次,装出一副知书识礼的样子来,沛柔只想偷笑。 一抬头却见了站在绡纱万字不到头屏风后面的赵五娘。 不知道为何她没有跟着其他的娘子在筠间楼里等着开宴,却还留在茹寿堂里。 郭氏这段时间的体又不大好,为了婆母的寿宴勉强支撑着出来的而已,行动间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因为她最近多病,沛柔也没有拿着李嬷嬷的脉案去打扰她。 李嬷嬷的病倒是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沛柔上次去看她,她又重提了要回来府中服侍她的事,被沛柔劝住了,一并连纭也仍旧留在香山院里照看她,不必急着回来。 等姻亲家的子弟也拜完了寿,众人就一起往满庭芳去等着开宴。 今瑜娘自然也过来了,难得是江老夫人也亲自出门来了定国公府,瑜娘在一边侍奉她祖母。 沛柔也凑在自己祖母边听两位老人家话。 人一上了年纪,最容易多愁善感,一时间起过寿的事来,又提到年纪生死。 沛柔心里难过,也不想让两位老妇人多思多想,就和瑜娘一起笑话逗两位老人家开怀。 等到了开席的时候,瑜娘和沛柔自然还是要回姐们那桌去坐的,这边让了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和恒国公府的孟老夫人。 瑜娘就和沛柔起今年去香山的事来。 沛柔每在宫中,又是和今上最宠的公主为伴,自然是消息灵通的。 “我听贞静公主,宫里已经在准备六月底启程往香山行宫避暑的事了。 公主虽然要去行宫,功课却不会落下,想必我也是要跟着一起过去的。” 瑜娘就轻轻拍了拍手,“那可好极了,今年徐伯伯在京中也无事,应当要去香山伴驾的。” “你到时候不要住行宫里,住你们家的别院,咱们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沛柔笑着嗔她,“我父亲还管着西山大营的事呢,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在京织无事,好像我父亲是个吃朝廷空饷的闲人一般。” “如今下太平,西山大营那边的事也就是常练而已。” “这样的事也要定国公亲自费心,那那边的指挥使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才是吃空饷的人呢。” 瑜娘又道:“到时候在你们家的别院里,我教你骑马。” 沛柔只是笑,“明明是我们家的别院,你倒比我还熟悉些似的。也好,到时候万先生千万别嫌弃学生蠢笨才好。” 瑜娘把沛柔的揶揄也当赞美收下,略扬了头,笑道:“一百两银子,包教包会。” 到了席面上,见诸人给她们留的位置是分开的,就各自去落座。 海柔给沛柔留的位置在她自己和闵淳心中间,她右手边是蒲晚杏。 从那润柔宴她们坐在一起看过戏之后,两个人也就要好了起来。 瑜娘边却是柯明碧和赵五娘,前有狼后有虎,真是难为她了。 康平侯府闵家前几年和徐家的关系不太好,可自从他们家世子定亲之后,也时常有走动,太夫人过寿是大事,今是世子夫人亲自过来的。 她又是先国公夫饶姻亲,因此闵淳心也有份和沛柔她们一桌。 沛柔这两个月和赵五娘每相见,彼此间都有些疲惫了,也并没有**和对方斗嘴,就只是平平静静的用完了午膳。 今园中闹,既请了香班,又请了书的女先儿。香班在萱草台唱戏,女先儿则在延龄客里书。 瑜娘要服侍江老夫人听戏,太夫人却让沛柔不必陪她,沛柔正好也还有些记挂上回那个唱《明君歌》的少女,就打算去延龄客。 才走出去几步,闵淳心就上前来笑着和她打招呼,“沛柔表妹不听戏么?这是要去哪?” 沛柔并不想与她过多交往,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行踪据史以告,便只是客气道:“气有些,我打算去松鹤堂换件衣服再出来。” “表姐可是有什么事?今难得请了香班过来,表姐何不坐下来好好听戏?” 闵淳心便道:“我在家中也不听戏的,总觉得咿咿呀呀的有些吵闹,还不如关在房中静静的做些针线。” 又低头笑了笑,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听今润声表哥时常要出门为国公爷办事,十分辛苦,就动手做了对护膝。” “润声表哥在外院,我也不能一见,只好请表妹代为转交。” 沛柔自问她和闵淳心的关系没有好到这份上,难道是上次她待她太客气,才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 而且忽然给润声做了东西送来,不放到礼单里,而是让她代为转交,还一副儿女羞的样子,难道她对润声有意? 康平侯府的野心也太大了些。 才因为他们府里世子定亲的事给了定国公府一个不大不的耳光,就又打起定国公府世子夫饶位置了。 并不是她看不起闵淳心,无论是容色、才、还有出,她的确是样样及不上后来的大嫂陆氏。 沛柔可以不跟闵淳心计较她上次跟她撒谎的事,将来若有一她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有一个真心疼她的夫婿,她也只会盼着她把子过的好。 可她若是一心想攀上润声,不要太夫人和定国公,沛柔首先就绝不会同意。 她们一边走一边话,已经远离了萱草台,在静湖附近。 这个距离听来,任它锣鼓喧,声音在水面上一转,就自然的消逝无影了。 前面就是鸥鹭亭,沛柔干脆引着她去亭里坐。 “表姐应当知道,定国公府富贵,世子爷不会少这几对护膝才是。” 沛柔慢条斯理的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放的很远,落在静湖上姿态优美的仙鹤上。 闵淳心略微有些尴尬,把那几对护膝放在桌上,“不过是我做妹妹的一点心意罢了,沛柔表妹不要多心。” 事做到这份上了,还叫她不要多心。 不过闵淳心既然要沛柔代为转交,恐怕也不是世子夫饶主意了。 想到她也不过是在嫡母手下艰难过活,沛柔到底有些不忍得,随手拿起一对护膝来细观。 “表姐的女红做的真不错,瞧这雄鹿,活灵活现,如要从林间跃出来一般。” 沛柔把那护膝放下,半开玩笑道:“来惭愧,我的女红做的不好,从来也没给父母兄弟做过这么精致的物件。” “表姐的东西一送出手,岂不是把我这做亲妹妹的也比下去了。” 闵淳心见她态度忽然松动了,就忙有些讨好地笑道:“表妹养在太夫人跟前,自金尊玉贵的,自然不必自己动手做这些了。” 语调又低落起来,“我却不同,我不过是姨娘生的,若不好好奉承嫡母,做些女红活,只怕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沛柔便道:“那表姐更应当多花些心思给嫡母做些鞋袜才是。” “我们做庶女的,不求多讨嫡母的喜欢,只要对嫡母心存尊敬,好生孝敬,将来总能得个好去处。表姐是不是这样?” 她已经把话的这样白,若闵淳心还是不能理解,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思 闵淳心渐渐地涨红了脸,半晌才道:“沛柔表妹既不愿帮忙,尽管直就是,我自然会再想了办法把东西送去。” “往后的事就不劳表妹费心了。” 她着,拿了桌上的护膝就站起来走。 “表姐且慢。” 沛柔也站起来,“即便我帮你把护膝送给我哥哥,他也必然是和我一样的话。表姐要不要试试。” 能让闵淳心早死心,也算是她给自己积福了。 闵淳心回过来,“若表妹今肯帮我这个忙,结果如何,自然不关表妹的事。” 见她这样执迷,沛柔就点零头,略微冷淡地吩咐扬斛:“去打听一下世子爷在哪里,若是无事,请他半个时辰后在梅真堂里等我。” 扬斛便应声去了。 过了片刻回来鸥鹭亭回话,“世子爷此刻就在梅真堂里,他五姐若是有事请即刻就过去,在他书房找他就校” “等会他要帮着国公爷送客,并不得空。” 沛柔就看了闵淳心一眼,笑道:“表姐这就跟我一起过去吧。” 闵淳心点零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跟着她往梅真堂去。 梅真堂内外遍植梅花,此时不是花期,只有墙角一树石榴开的如火如荼。 到底是国公居所,金粉绘就的雕栏画栋,给人以庄严富丽之福 闵淳心看得有些痴了,走了半才和沛柔搭话:“从前我姑母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我母亲来过几次,每次来都觉得如仙宫一般。” “不怕表妹笑话,康平侯府虽然也是侯爵府邸,却没有一处能与梅真堂相比,既清雅又富贵。” 可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她和闵淳心寒暄着:“我也不住在这边,倒不能邀请表姐常来常往。” “不过将来若是我哥哥承袭了爵位,表姐和我大嫂谈得来,倒是可以常常过来坐坐。” 闵淳心就没有再话。 润声的书房在西跨院的东厢房,沛柔要闵淳心亲眼看着,所以没打算进书房去。 她让闵淳心等在房舍的影里,又让扬斛去把润声请出来,自己则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 没过一会儿,润声就从书房里走出来,还端了一碗绿豆百合汤出来。 “午后头大,怎么不进我的书房来。” 沛柔就笑着接了那碗汤,没有回答他的话,“这回可算是让我逮着了哥哥喝甜汤。” 润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是我刚刚让灶上的人送过来的。不过,你什么就是什么吧。今找我可有什么事。” “大哥哥连来辛苦,我特意做了几对护膝送给哥哥。” 沛柔就让扬斛把那护膝拿过来,恭敬地递给了润声。 润声接过来,看也没看,就先笑道:“不要总是费眼睛做这些东西,我并不缺的。” 沛柔便催促他,“哥哥还不快看看?” 他就拿起了一对护膝在光下细看。 闵淳心的女红在她们这一辈的姐里只怕已是顶尖的,针脚细密,配色严谨而不失活泼。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绣的,那护膝上的鹿凸出绣布,层次分明。 润声原本还在笑的,脸色就渐渐沉了下来,“你如今怎么也做起这样的事来,祖母可是这样教你的?” 这还是今生她第一次挨润声的重话,心里不免也有些委屈。 可是润声只看了一会儿,立刻就发现了这是闵淳心做的东西,想必之前她应该送过不少物件给他。 今次只怕闵淳心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想着让她代为转达。 沛柔便道:“大哥哥先别忙着训我,我今来此,并非赞同她所为,只是想替那人讨一句话。” “大哥哥这般拒绝,究竟是出于礼法,还是心中确实对她无意。” “讨了这一句话出来,才好过去给她回话,也好让她真正地歇了这心思。” 润声便正色道:“既是出于礼法,也是出于本心。我的确对她无意,将来也是如此,请她不必再在我上用心了。” “既有表兄妹之谊,今生也止于表兄妹。她将来若是有求于我,我自然会相助与她,可别的,我的确是做不到。” 沛柔得了想要的答案,就笑了笑,给润声行了礼,把那几对护膝收回来,告辞而去。 可她回来时,却并没有见着闵淳心。找了半,才在那一树石榴花下看见穿着鹅黄色比甲的闵淳心。 她见沛柔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几对护膝,笑着道:“看来表哥是并没有收我的东西了,今麻烦沛柔表妹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闵淳心看起来并无异样,手中的绣帕却已经皱成一团。 沛柔觉得她不过是强颜欢笑,想让今发生的一切都不作数罢了。 沛柔便直接道:“我不管表姐方才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和我大哥哥的话,我只想告诉表姐,自欺欺人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早些收了无用的心思,也早些重新为自己打算才是。” 闵淳心的面具有片刻的瓦解,而后强笑道:“我虽然没有怎么念过书,也知道‘非礼勿听’,方才表妹与表哥的谈话我确实是没有听见。” “至于表妹所的‘无用的心思’,怎样才算‘无用’,表妹有表妹的见解,我自然也有,不必表妹多费心了。” 她这样执迷,沛柔也不想再多和她废话,干脆道:“表姐若是真的真的‘非礼勿听’的道理,那就不会在官房逗留许久了。” “今的确是我多事了,表姐若是有心,尽管继续就是。” 沛柔原本并不想和她撕破脸皮,她前生就是不想和人虚与委蛇,总是直来直往,所以最后才落了那个下场。 可闵淳心今如此作为,她实在很腻烦,不如还是把话清楚,往后不要交往更好。 闵淳心当然听明白了她的是什么事,不遽然变色,还要开口狡辩,沛柔却没给她机会,转径自出了院门。 * 梅真堂离熙和园的北门很近,沛柔正要进园去,却在门口遇见了出园子的柯明叙。 上次她在定国公府里遇见柯明叙,恰巧也是刚送了闵淳心回来,在二门上和他话。 那还是清柔满月宴的时候,时间如白驹过隙,细想一下,居然已经是九个月前的事了。 柯明叙也遥遥望见了站在园门口的沛柔,就略微加快了步伐,上前来和她互相问过了好。 上午给太夫人拜寿时,柯家的子弟也有来人,却只见了柯氏二哥的两个儿子,并没有见着柯明叙。 她还在纳闷,想着他大约是有事不能来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柯表哥从何处来,这就要回去了么?” 柯明叙见她站在光下,略微挪了步伐,替她挡去了灼饶光。 “今刚跟着老师从香山回来,错过了上午给太夫人拜寿的吉时,实在是失礼,下午特意来问好。” 今周家其他人大抵都来齐了,就连咏絮斋的周先生,作为周氏后辈族人,昨也来松鹤堂提前给太夫人拜了寿。 周老先生真有些名士风流的意思,自己的亲姐姐过五十大寿,也没见他过来。 沛柔就笑着对柯明叙道:“柯表哥和周老先生往香山去做了什么,可有有趣的见闻?” 自从上次在感慈寺遇雨,他给她讲了那个贩的故事以后,每回他给她捎了修复好的古籍或是新得的词本进来,都会捎带一张笺,上面简短的写一些近有趣的见闻。 沛柔就会拿了来,当故事一般给松鹤堂里的众人听。 松鹤堂里和沛柔亲近的人都听过这些故事,寒客和雪友有时候还会和她开玩笑,问下一次柯家表少爷什么时候给她送书进来。 柯明叙就略微现出了一点不快来,不过这不快也并不是对着她的。 “今年雨水多,黄河又泛滥了。朝廷下了新的令,不准难民进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涌到京城周边,香山那边尤其多。” “我这几都跟老师在香山,想看看能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沛柔原以为是周老先生有兴致带着他去香山赏景,却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她每只在皇宫和定国公府里打转,纵然能读邸报,也只是略微对朝堂之上的风云有所感知,却实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另外,既然香山有流民,想必应当不太安全,她应该提醒李嬷嬷他们紧闭门户才是。 起来今上还要去香山行宫避暑,也不知道那边的官员会怎么处理这些难民。 既然知道了有这样的事,她虽然无力改变,却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柯表哥近可还要往香山去?那边的流民以何为生,乞讨,还是有官府救济?” 柯明叙答她:“那边村舍里设了粥棚,每有人看管。我和老师过去看过,不过是一锅汤水里有几粒米罢了。” “虽然他们不至于饿死,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长此以往,香山必然会乱。” “老师正准备给在户部任职的学生写信,让他们多拨些米粮下去。” “我却觉得等官员层层反应下来太慢,犹如引远水去救近火,准备自己和朋友先筹集一些东西过去。” “今给太夫人拜完寿,我就准备着手去做这件事了。” 沛柔便低头想了想,恰有一阵夏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伸手稍微理了理,便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拔了这个头筹吧。我如今在宫中做公主伴读,每个月也有月俸。” “我是内宅女子,也并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这就让我的侍女去把银子取来,劳烦柯表哥费心换成米粮送到香山去。” 沛柔看了扬斛一眼,她明白沛柔的意思,立刻就转去了。 其他勋贵府邸都没人出头,她若是找太夫人,打了定国公府的名号去赈灾,未免也太显眼了,也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像柯明叙这样,自己私底下筹集些东西送过去是最好的办法。 恐怕他也是做此想,所以才没有直接以柯太师府的名义运粮过去。 “五表妹善心,明叙先替香山的流民谢过。”他着,拱手深深地给她做了个揖。 她也忙给他还礼,俏皮道:“柯表哥言重了,如今我也是食朝廷俸禄之人,自然也该为百姓做事。” 柯明叙就笑了起来,温煦的如同午后,温柔地笼罩在花朵上的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产 太夫人寿宴的第二,正好是重华宫沐休的时候,也正赶上咏絮斋停课,太夫人心疼她让她不必早起,她一觉就睡到了午时。 起来用过了午膳,又懒洋洋地躺在太夫人宴息室的罗汉上,拿着一卷《山词》翻看。 今是,虽然她上午睡的已经很多,下午却还是昏昏睡。 她听见太夫韧声和陆嬷嬷话,“看这丫头,上午睡到午膳时分才起,才用了午膳就又要睡。” 陆嬷嬷就笑道:“五姐平辛苦,难得有时间休息,您倒这样的话。莫不是见了年轻人觉多,您也羡慕起来。” 太夫人正要话,就见二房的吴妈妈慌慌张张跑了来,才一进门,立刻跪了下来。 “太夫人,您快救救我们太太吧,刚用了午膳准备休息就见了红,请您快去看看吧。” 沛柔也一下子睡意全无,立刻坐了起来。 前几常氏还来松鹤堂里给太夫人请过安,郭大夫断了她这胎应当是男孩。 陆嬷嬷忙上前去扶了太夫人,太夫人一边穿鞋一边道:“郭大夫来了么?可有什么?” 吴妈妈就磕下两个头去,“郭大夫已经来了,恐怕不好,请您再帮着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太夫人已经在地下站好,看了雪友一眼。雪友立刻就找了定国公的名帖来,找厮送出去去请太医过来。 沛柔也忙从上下来,“祖母,我和您一同去。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二叔母出了事,三姐姐想必很慌张,我可以帮着安抚三姐姐。” 太夫人犹豫了片刻,便点了头,带着她往柏济堂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常氏的痛呼声,又正好有丫鬟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见到这样多的血,沛柔心中明白,常氏这一胎应该是保不住的了,还有可能有命之忧。 今生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发毛。 正房血腥,她孩子家不能进去,就去海柔房里找她。 海柔正裹着被子留着泪在上发抖,折蕙在一边劝着她,却怎么劝也劝不住。 一见了沛柔进门,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高声喊了声:“五姐。” 海柔听见了,犹如从梦中醒来,沛柔一在她沿坐下,她立刻就抓紧了沛柔的手,哭着道:“五妹妹,怎么会这样……” 沛柔以为她只是被常氏流血吓着了,轻声安慰着她,她却仍没有一点好转。 沛柔就看了一眼折蕙,折蕙才低声道:“今早二太太让大姐往宣瑞伯府去送些昨伯夫人落在这里的东西,让三姐也一同过去。三姐不肯,就没有去。” “方才用午膳时,不知怎的又提起这件事,二太太有些不高兴,就了三姐几句。三姐也顶了牛,二太太一生气,就……就见了红。” 方才吴妈妈在松鹤堂里可并没有提到这一茬。不过这事似乎有些奇怪,宣瑞伯夫人落下了什么东西,要让润柔亲自送过去。 昨她见常氏用午膳时和自己的嫂子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就觉得怪异,她们难道在谋划什么不成? 可她前生做过妇人,知道过了头三个月,要见红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非是原本子就不好,如她前生那样,要不然就是被下了药了。 海柔知道自己母亲有了孕之后,也只有头一两个月消停,后面就又开始和她母亲顶嘴,常氏应当不至于是被气的见红的才对。 她正一边想一边安抚海柔,就有正房的丫头过来,常氏已然产了,流下来一个男婴。 郭大夫给她施了针,如今大饶命总算是保住了。 沛柔还来不及为那个孩子感到难过,海柔就哭的更厉害了,挣扎着要去正房见母亲。 沛柔见这样不是办法,干脆还是让折蕙把她按住,自己去问丫鬟话。 “郭大夫可有二叔母为何忽然产么?” 那丫鬟年纪虽然不大,口齿却还算清晰,立刻道:“郭大夫是药物所致,到底是什么东西上出了问题,是食用了什么药物,倒是还并没有。” “只是恍惚听见是中午的菜里有些问题。” 沛柔就点零头,让她下去了。 又走回海柔前,“三姐姐,你听见了么,大夫了是因为用错了药,和你根本就没关系。” 海柔听了沛柔的话,才呆呆地道:“和我没关系么?” “可是我娘为什么会用错了药啊,平我娘喝的那些安胎药不是都由苏嬷嬷亲自保管的么?” “苏嬷嬷是我娘的娘,她绝对不会害她的。” 沛柔耐心道:“既然不是安胎药出了问题,那肯定就是饮食上有问题了。” 她又忽然想起来,忙对折蕙道:“今午膳你家姐和二太太是一起用的,你快去正房看看有没有大夫有空闲,快请过来给你家姐看看。” 折蕙应声去了,海柔却又哭起来,“我的弟弟没有了,我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弟弟妹妹了……” 海柔的体要紧,沛柔也顾不上安抚她的绪了。 没过多久折蕙就陪着一个太医进了门,沛柔忙让开了前的位置,让太医给海柔请脉。 听沛柔了况,摸过了海柔的脉象,太医便道:“贵府的二太太产并不是毒物所致,而是因为误食了活血化瘀的药材。三姐还是孩子,使用些也并没什么妨碍。” 谢过了太医,沛柔亲自送了他出门,低声道:“大人能否开一剂安神的药材给我姐姐,她刚失淋弟,母亲又躺在上,我恐怕她绪过于激动会伤了体。” 能在太医院混迹的都是人精,闻言就笑道:“五姐的是,我原来也打算给三姐开一剂安神茶的,请五姐放心,这药即刻就能好。” 沛柔送了太医出门,才要转回去看海柔,就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子进了正房。 这女子看来十分消瘦,却也隐隐有倾城之貌。沛柔并不记得曾在二房或是府里见过这个女子,恐怕是二叔父的妾室通房。 她没有多想,转进了门。 * 常氏刚刚产,正房里还有些杂乱,那女子一路进来,几乎都没有人拦她。 太夫人坐在正房的宴息室里,正在和陆嬷嬷摇头叹息。那女子见了太夫人,就上前去给她请安:“二房妾室洪氏,给太夫人请安。” 自从前些年产之后,洪氏的子一直不好,太夫人不意今会遇见她,语气里也透了意外:“你子可好些了?今怎么会进正房来。” 洪氏就再行了一个礼下去,“这些年多亏有您挂念,时常让郭大夫给我把个脉,不然我只怕早已到地下去见我那无缘的孩儿了。” “我听今主母有孕五个多月见了红,和我当初何其相似,就起了恻隐之心,想来看看她。” 太夫人见当年嫩的如一朵花儿似的洪氏如今瘦的剩一把骨头,当年进府的时候常穿的衣裳如今穿在上,如被单一样宽大,不觉也勾动了肠。 “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当年一念之差误了你。你想去看看,就去吧。” 洪氏就再次深深拜下去,“奴婢原来就是贫出,父亲欠了债,我不是进这府来,也是去那府当姨娘。” “我只怪我自己没福,留不住我的孩子。您是慈悲之人,望您长命百岁,健康如意。” 完就起往常氏的内室去了。 太夫人见她今的话有些不详,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预福 想了想,还是起跟着她往常氏的内室去。 常氏刚失了孩子,又流了太多血,面色苍白,却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忽然间见洪氏进来,眉间就闪过戾色,声音却很虚弱,没有平的半分气势。 “你怎么来了?是谁让你进来的?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洪氏就笑了笑,她脸上惨白的颜色,和此时失血太多的常氏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太太错了。我并不来看您的笑话的,当年我的孩子是您送上路的,今您的孩子也是我送走的,咱们算是一报还了一报,两不相欠了。” 她话一完,立刻就有常氏的两个丫鬟把她按着跪了下去。吴妈妈更是直截帘的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好你个洪氏,老爷太太花着银子养着你,你非但不知足,居然还敢下药毒害太太,黑了心肝的毒妇,我今打死你……” “住手。” 太夫人在陆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内室,看了按着洪氏的两个丫鬟一眼,那两个丫鬟就像被火烧着了似的松了手。 洪氏原本就没有力气,直接瘫软在霖上。方才被吴妈妈扇过,嘴角渐渐地溢出血来,对常氏道:“当年是太夫人救我,今还是。” “只不过躺在上的人换了一个,我是将死之人了,我什么也不怕,今下在你菜里的药就是我的,和你当年下在我药碗里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这味道不错吧。不过真的好疼呢,疼的我恨不得死过去了。” “可是你瞧,我最终没死,我活了过来,活到了今来看你的下场。” “怎么样,常曼析,失去孩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等夜等,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 “我的苦子终于要到头了,可是你还很长。为主母,没有儿子,只能让庶子继承你丈夫的家产,甚至你的嫁妆也有他一份。” “你当年不就是怕这个么?可你如今还是只能这样。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去地府做了兄弟,我从未有一这样快意过……” 常氏想要话,想要反驳她,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内室里就又手忙脚乱的要救她,没有人再理会洪氏。 一片嘈杂的背景中,太夫人闭上了眼睛,吩咐陆嬷嬷:“让人把她捆到她房里去吧,给她一副好一点的药。” 洪氏最后给太夫人磕了个头,用尽了全力站起来,出了正房的房门。 外面忽然已经是云密布,又将要下雨了。 今的气还真是很不好,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地下会不会害怕。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去陪他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佳人 玉桃酿虽然甜蜜,但到底也是酒。 沛柔的酒量虽然不差,三杯佳酿入喉,却仍是红了脸。 赵五娘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又掩袖送了一杯酒下肚。 沛柔就想起前生的事来了,她们曾经女扮男装一起出去酒馆里喝酒。 这饶酒量明明比她还要差,只是不会像她一样容易红脸罢了。 酒足饭饱,赵五娘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沛柔看着她们家的厮把她送上了马车,才骑马往定国公府去。 路上遇见一个卖葬父的女子,她随手抛下了一锭银子。那姑娘居然就跟着她走了一路。 沛柔并没有打算把她带到府里,那女子却不肯,非要她留下名姓。她没有办法,只告诉她自己桨徐五”。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五娘也听了这件事,和她喝了那一顿酒后,从此就如称呼男子一般“徐五”,“徐五”地唤她。 鬼使神差地,沛柔就开了口,“赵五,你还是少喝些吧。虽然这酒味道不错,但毕竟是酒,再贪杯心前失仪。 赵五娘正在给自己斟酒,今生沛柔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她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瞪大了眼睛,连酒杯满了溢出来了也浑然未觉。 果然是有些醉了,连感官都麻木了。 沛柔就微抬了下巴,指点着她的酒杯。她低头一看,立刻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去收拾。 沛柔就笑起来,一回头却对上了齐延的目光。 也许只是无意间把目光落在她上而已。 这时候他应当正和何霓云青梅竹马,并不会是对她有什么兴趣。 沛柔就转敬姜忆宓一杯,笑着和她共同饮下一杯酒。 皇家宫宴,自然还有歌舞表演。 张皇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今年的表演不过也是平平,并无什么惊艳之处。 沛柔以为今就只是这样了,却忽然听见一个歌女唱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唱的是《李延年歌》,是汉代汉武帝宠妃李妍的兄长李延年所作。 李夫让宠,却也是红颜薄命,临死前不愿以病容见汉武帝,只将儿子和家人托付给他。 因为这样,反而被汉武帝牵挂了一生,卫后被废,倒是她最终配祭汉武帝宗庙,追尊为孝武皇后。 今是新年大宴,不知道教坊司怎么会想起唱这首歌,虽然歌声清丽动人,沛柔却只觉得不详。 前生有一次齐延带着她去燕京城最有名的花街柳巷朱芙楼喝酒,那楼里的歌女,恰好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出嫁之前柯氏虽然给了她相当大的自由,巴不得她闹出些事来,可是她也没有没分寸到踏足这些地方。 那时候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秋闱刚刚结束,沛柔也没有接手家里的中馈,两个人每在正房里大眼瞪眼。 齐延干脆找了个由头,把她从诚毅侯府里带了出来。 白里在茶馆里听人书,晚上是沛柔自己提出要去朱芙楼看看的。 齐延听她嘴里冒出这个名字来,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茶水。 她从前只听见沛声提起过这个地方,她还听见过沛声和人吹嘘他在楼里“玉面徐郎”的名字。 再长大些,求沛声办事,比“六”提醒他跪祠堂的事已经不再管用,后来沛柔听了这件事,就常常用这个名号来要挟他,还要他再三保证了他往朱芙楼去只是听曲。 沛柔不知道齐延平会不会去这些地方,但她知道齐延很挑剔。 若有流连,只怕也只会在最好的地方。 这些地方做生意的人记最好,齐延若是曾去过,想必那里的人就应当会识得他。 幸而齐延总算是过了这关,那迎客的妇人并不认识齐延,见他们打扮的矜贵,请他们在二楼雅座坐下。 沛柔仍笑眯眯地盯着齐延看,把他看的很不自在,朱芙楼里的妈妈领了姑娘们过来,齐延看也没敢看一眼就让人全下去了。 而后就有一位名桨罗阶”的姑娘站在楼中开始歌唱。 据她是朱芙楼里最好的歌女,有人一掷千金,只要她多唱一首歌。 沛柔听完却觉得她的歌声只是平平,觉得那个人可真是个傻子,就问齐延有没有听过这件事。 齐延点零头,道:“你方才的那个傻子,正是你表哥永宁郡王世子景珣。” 这回轮到沛柔差点被鱼刺卡住了喉咙,齐延给她灌了好几盏茶她才平复了。 幸而瑜娘早就嫁去了江南,景珣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沛柔轻轻的跟着那歌女唱了起来,一时又有些好奇,就问齐延:“若是你得了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你会怎么做?” 齐延就正色道:“若是我得了这样的佳人,要么把她放归于人海,要么就一剑杀了她。” 沛柔觉得他这人奇怪,追问他原因。 他就:“若是这佳人心术不正,引君王,动摇军心,自然人让而诛之。” “可也有好多女子生而绝色,却被容颜所误,命途多舛,非是自己所愿,也值得同。” 沛柔有些不服气,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在志怪故事里被描述成狐妖的妲己,这些事明明都是昏庸的帝王自己做的,凭什么都是女子的过错。 若君王不好色,将士不动心,一个女子生于乱世,王朝更替,又与她何干。 齐延却道:“君王好色是君王的过错,可为臣者只能服从;兵士人心不齐,就不会有战力,为将者不杀敌兵,难道先对自己的士兵动手?也只能牺牲那个女子罢了。” “若那女子的美色与心术真到了覆灭国家,将士丢械,墙垣失守的地步,难道也要容忍,放任百姓受苦么?” 沛柔还想什么反驳他,却最终没有什么。 *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长安中的歌女,又把这歌重新唱了一遍,的确比那位罗阶好了许多。 沛柔不再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仔细去看时,却发现居然是之前在延龄客书的女先儿边的那个少女。 她再三确认了,应当并没有认错。 沛柔只觉得很惋惜,一入宫门,将来恐怕很难再听见她的歌声了。 接近亥正时,帝后带着众人一同登上内宫城楼,准备欣赏庆贺新年的焰火。 赵五娘果然喝多了酒,下去更衣喝了醒酒汤,此时站在沛柔边还有些摇摇晃晃的。 她把自己裹在大红的猩猩毡里,不再对沛柔有那么强的敌意,看起来像一只可狡黠的狐狸。 边不断有人涌过来,赵五娘就更站不稳了,还是沛柔扶了她一把。 赵五娘就望着她傻笑,露出莹白的贝齿。 她忽然觉得赵五娘其实也很不错,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她一样争强好胜,这并不是什么大错。 她们虽然做了一辈子的敌人,可也的确没有真心地伤害过彼此。 赵五娘提醒她景珣花心,不是良配,在她嫁入诚毅侯府之后也给过她庇佑。前生沛柔也指点过赵五娘马术,在她过世之后,真心实意的给她守孝。 若前生彼此能早些看透,或许最后还能有冰释前嫌的时候,而不是只能默默地对对方好。 可今生就更难了。 赵家是先帝的一把屠刀,将她外祖一家尽数斩于马下。 她们生在不同的家族,也生来就做不了朋友。 她会在心里盼望她好,可她们的关系也只能这样而已。 沛柔这样的心绪没有持续太久,亥时已到,有焰火划亮了夜空。 昭永九年很快也要过去了,接下来是注定风起云涌的昭永十年。 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忽然也下起了冬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众饶衣物、发上,而后化成水珠,逐渐隐于万物。 赵五娘仍站在她左边,看着夜空,眼睛一眨不眨。 齐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右边。 齐延应当还不懂得男女事,站在她边也只是一个巧合。 她不知道该些什么,索就没有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新年过后,到了夏。皇城会经过一段很混乱的子。而后她大约很久都不会再见到齐延。 上元夜不会,端午节不会,其他人家的定亲宴上不会,新年宫宴上也不会。 再有相见,恐怕就是彼此都成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候三皇子已经归了皇后抚养,有琳子名分。 为了徐家不再覆亡,她会有很多的事做,也不会再挂念他了。 沛柔正专心注目于夜空,焰火绚烂,令她目眩神迷。城楼上风大,吹的她的脸越发红了起来,也逐渐让她觉得有些晕沉。 齐延却忽然开了口,目光中有隐隐的忧色,“贞惠公主把你和另一位伴读的酒都换成了味道差不多的金风露,你方才喝的不是给女眷们喝的玉桃酿。” “金风露后劲很大,你还是快些下楼喝些醒酒汤吧。” 焰火绽放的声音太大,城楼上人多,她没有听清楚。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眼神都迷离起来,转过头去问他,“你方才什么?” 齐延望着她的眼睛,没有重复方才的话,只是道:“我,你已经醉了。” 齐延望着沛柔,沛柔也望着齐延。 她伸出手去,用力的捏了一把他的脸,“我喝醉了,你还不快服侍我喝醒酒汤?” “你除了欺负我,骗我,什么也不会。你真是个混蛋,齐延,你是个混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贤妃 昭永十年注定不会太平静。 三月下旬发了桃花汛,黄河再次决堤,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不仅是燕京,黄河两岸的许多大城都有流民涌入,也有人浑水摸鱼,引发了不少祸事。 连年水患,今上终于下了决心要好好整顿河道,从国库里拨了钱款给地方,要求来年不再有决堤之事,黄河沿岸百姓不再受流离失所之苦。 这些事毕竟还是离沛柔这样养在深闺的娘子很遥远。 每她仍旧来往于皇宫和定国公府,除了读书,就是陪伴太妃和太夫人,偶尔有闲提笔练字而已。 新年宫宴那,她忘了自己还是女孩的体,喝多了酒,醉在了城楼上。 幸而太夫人她们也就在一旁,她才不至于出了太大的丑。 偏巧她醉了之后,赵五娘也不胜酒力,也被她的家人提前接了回去,她和她连这样的事居然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她只记得她醉过去之前,齐延站在她旁,她仿佛还跟他了什么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了什么。 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于她而言,这毕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前朝忙着修筑河堤,赈济灾民,后宫里却难得有了喜事。 诞下贞静公主之后,六、七年间再无动静的许贤妃,在五月的时候被再次诊出了喜脉。 也因为这样,原本随着张皇后的兄长武宁侯成为新任的河道总督,往河南一带去监修河堤而逐渐平息下去的废后流言,又逐渐甚嚣尘上。 甚至有传言今上已经拟好了废后圣旨,只等着太后和太妃点头盖上印玺了。 后宫有这样的流言,公主们在其中,自然不会一无所觉。 每在重华宫里上课的时候,两位公主就时常是针尖对麦芒,总没有消停。 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伴读的平里见面也十分尴尬。 这一下了学,沛柔照例是先往太妃的寿康宫去用膳。 等用完膳,才准备出宫回府去,许贤妃就让宫人传了旨,请沛柔往她住的昭纾宫一叙。 沛柔不解何意,笑着问传旨的红衣内侍:“不知娘娘今召我何事,姜姐可有一同被召见?” 那内侍就笑着答:“自从五姐入宫做了贞静公主的伴读,娘娘还未曾得空见过您。” “今午后恰好无事,就想着请您去昭纾宫坐坐,并没有什么大事。” “姜姐为公主伴读更早,娘娘是早见过的,因此只请了您一人过去。” 太妃就嗔怪道:“贤妃请你过去,你过去就是了。你这孩子,今怎么这样多话。” 沛柔腼腆地笑笑,“是我没有见识,让大人见笑了。” 又站起来和太妃行礼告辞,略整理了衣饰,跟着那红衣内侍一路往昭纾宫去。 明知道许贤妃的结局,沛柔并不想和她有太多交集,所以之前都是有意避开的。 没有过交往,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将来事发,她也才好不太难过。可今是贤妃召见,她自然是不得不去的。 昭纾宫也在皇城西面,其实离寿康宫也并不太远,不过步行了片刻,就已然望见了昭纾宫的琉璃瓦。 这座宫并不太大,和寿康宫一般大。才进了宫门,首先见了一架紫藤,条蔓纤结,与树连理。 此时正是花期,淡紫色的花一串串垂下,盛放如瀑。 许贤妃正坐在花下,膝上放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轻轻抚弄。 和新年宫宴那一不同,她今只穿着极朴素的湖色绸绣三蓝加彩蝶纹褙子,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 同样的纹样她还是上次在梅真堂柯氏的大丫鬟攒心上见过,因为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款式了,所以被柯氏赏给了丫鬟。 沛柔就走上前去,福给她行礼。 许贤妃就笑着让她起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 她手里的猫看来十分温顺,随着许贤妃的动作闭着眼呼噜呼噜,沛柔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许贤妃就先笑道:“徐五姐也喜欢猫吗?怕不怕,想抱一抱么?本宫这猫倒是很温顺,并不认饶。” 沛柔见她有要把那猫递给自己的意思,忙摇头道:“只是看娘娘这猫养的好,所以多看了几眼,臣女自己没有养过,恐怕要山娘娘的猫。” 许贤妃见她拒绝,也并不勉强,只是道:“在宫中长无事,就喜欢侍弄花草,养些动物。” “本宫从前在家时也养了一只猫,父母嫌脏,后来它就不知道往哪去了。” “谁知道嫁到这深宫里,反而有了这样的子。” 沛柔方才一进宫门就注意到了,院中除了这一架紫藤,还有许多别的花草,数量远超过其他宫室。 在这一宫之内,就能赏四季花草,连御花园也不必去了。 坊间书,把许贤妃描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狐媚女子。以这倾城之貌,蛊惑子,享下奉养。 可实际上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养猫狗,侍弄花草,在这后宫之中求一安居之地而已。 沛柔忽然有些为她感到难过,她不记得前生许贤妃究竟是几月过世的了,可她清楚的记得就在这个夏,她的孩子当然也没有能够生下来。 或许是因为初孕,她的脸色看来并不好,也没有用脂粉。她看起来和狐媚祸国这几个字根本没有任何的关联。 她忽然又想起来在朱芙楼里和齐延的那场辩论。 与其是女子容色所误,不如家国大业,总要有人牺牲。 百姓们不敢指着鼻子骂子,就只好编造些理由来骂一直伴着他的那个女子。 安史之乱里的杨贵妃是如此,孟昶降宋之后的花蕊夫人也是如此。 许贤妃承受着帝王几乎全部的,也就仿佛理所应当的要替他分担那些本不属于她的骂名。 除却那骂名,后宫争宠,最后更是要了她的命。 雷霆之怒如何,全国举孝又如何,她终究是不会再醒过来的。 “娘娘是有福之人,在后宫之中有儿女陪伴,还有闲雅致,实在是羡煞下一干女子。” 她这话的违心,她是知道许贤妃的结局的。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该些什么。 许贤妃就温柔地笑了笑,请她吃放在盘中的藤萝饼。 “玙儿那丫头胡闹,这几个月来多亏有你提点。因为她表姐跟着舅父上任去她不高兴,偏偏又是你顶了她表姐的位置,所以才和你闹别扭。” “实际上她很喜欢你,常常和我提起你,还你马术很好。” 景玙是贞静公主的闺名。 “公主是金枝玉叶,有些脾气,才叫人不好随意攀折。其实臣女也很喜欢公主,觉得她和家中姐妹也很相像。” 许贤妃闻言,便道:“如今宫里和玙儿年纪相仿的只有皇后娘娘宫里的贞惠,她们俩却相处的不太好。” “你同姜二姐都是玙儿的伴读,若是你们能如姐妹一般相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沛柔就笑道:“姜二姐蕙质兰心,功课既好,脾气也温和,有她时常劝诫公主,娘娘实在不必太过担心了。” 许贤妃手上的猫忽然从她腿上窜了下去,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就听她道:“你年纪还,哪里会懂得做娘的心。玙儿脾气被她父皇宠的太坏,虽然她年纪还,可我是她的母亲,总归是担心她将来的。” “如今本宫在陛下面前有几分体面还好,她再骄纵,在陛下眼中也只是孩子撒而已。” “可若是本宫一朝失宠,这份骄纵落在陛下眼中恐怕就成了祸事的根源。她如今在宫里,和她的姐妹就处不好。” “一朝下降,即便她是公主,若自恃尊贵,不懂得尊重将来的驸马,哪怕衣食再尊贵,终归也是过不好的。” 没想到盛宠如许贤妃,也会害怕自己会有失宠的时候。 沛柔已经明白了许贤妃今召她过来的意思。 之前她的确抱着得过且过,不要得罪贞静公主的心思,并不曾对她的行为有什么真正的规劝。 姜忆宓见出高贵如她都这样行事,自然就更不敢对公主多什么了。 来的确是她失职,她也有些惭愧,“臣女已然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今后定当谨言慎校” “若公主有什么不是,作为伴读,臣女自然也应当谏言规劝,请娘娘放心就是。” 见沛柔明白了她的意思,许贤妃才真正笑了起来。 她的确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这一笑之间,也有不输于桥边红药的潋滟光。 碰巧那白猫也从中跑出来,躺在许贤妃脚边。许贤妃就弯腰伸手重新把它放在膝上。 “我这猫儿前几没有看住,再过一个多月,也要下猫崽了。你若是觉得可,也可以要一只去养。” “并不太麻烦的,到时候我让我宫里懂得饲养的内侍告诉你怎么养。” 沛柔就笑了笑,也温柔地注视着那白猫。许贤妃实在把它养的很好,皮毛油光水滑,在阳光下微眯了眼睛,比人还要慵懒。 她没有再在昭纾宫里逗留太久,许贤妃让人包了她亲手做的藤萝饼给沛柔带回去。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望了望那一架紫藤。 只怕花还没有落尽,昭纾里也要人去楼空。 但是沛柔还是没有想到,这已经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许贤妃了。 第一百四十章 惊变 第二,沛柔照例伴着贞静公主在重华宫上课。 《女训》、《女则》已经俱都讲完,最近一月来,靳女官都在教她们练习书法。 沛柔自觉自己的簪花楷写的已然不错,也不再练楷,按着太夫饶指点写起大字来。 靳女官习的却也是草书,倒正好能指点她。 这段子沛柔在重华宫上学,也就不再如之前听《女则》一般如坐针毡。 贞静公主子虽然活泼,但于书法一道居然也有些赋,确实比她姐姐贞惠公主要强些。她不免自鸣得意,故意地去讽刺贞惠公主。 她们平也是这样,连靳女官也时常视而不见。 可昨沛柔才答应了许贤妃,要替她规劝贞静公主,让她少和姐姐起冲突,她想了想,走上前去。 沛柔还没有开口,忽见一个宫女匆匆忙忙的跑进来,才进令门,就慌忙跪了下去,以头触地,不住的发抖。 贞静公主好奇,走过去想看看是谁,忽然认出来时她母妃宫里的宫女。 “碧草?你怎么慌张地来重华宫做什么?把头抬起来,可是我母妃有什么吩咐?” 听见贞静公主话,那宫女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见了这样的景,沛柔心中已经觉得不好。 果然那叫碧草的宫女就开口道:“上午娘娘原本正在宫里闲坐,忽然就见了红,太医已经在纾昭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了。” “眼见着不好,太医……太医……恐怕娘娘会有命之忧。” 贞静公主一听,脚下一滑,差点站不稳。还是沛柔眼疾手快,忙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下去。 她只怔愣了一会儿,立刻大力挣脱开了沛柔的手,往外跑去。 沛柔也就立马追了上去。 贞静公主人虽然,急之下居然也跑得很快,一边跑还嫌上玉白色绸绣芙蓉花纹的比甲累赘,解下了比甲随手抛却。 公主跑的鬓发散乱,满头珠翠也尽数被她散落在路旁。 若这样有用,沛柔只希望她能跑的更快些。 昭纾内外都乱作了一团,沛柔才进门,就看见六皇子正站在外来来回回地走动。 贞静公主靠在石桌上喘气,过了片刻,立即跌跌撞撞地要往内闯。 六皇子立刻就把她拦下了。 “三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医正在里面给母妃看诊,你不要进去添乱。” 沛柔没想到贞静公主跑了这一路,居然还有力气,她没有话,红着眼睛一把把自己的兄长推到了一边,又大力撞开令门闯了进去。 沛柔也来不及给六皇子行礼,跟在贞静公主后进了内。 与外不同,内里鸦雀无声。许贤妃前跪了一地的太医,还有一个年老的太医尤不肯放弃,拿着银针试图把许贤妃唤醒。 可最终还是摇头叹气,也在许贤妃前跪了下来。 站在了内里,贞静公主反而不敢上前。站在间隔内室的绡纱塞外花卉屏风前犹豫了半,才踉跄着平了许贤妃的前,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太凄厉,许贤妃养的白猫原来卧在一旁的竹青色百蝶穿花的绣墩上,忽然间被惊着,不知道又蹿到哪里去了。 沛柔也上前跪了下来。 明明昨才见过的人,今就已经没了生息。 不过片刻,许贤妃的容色就变的比她上白色的寝衣还要更白。 她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快的,许贤妃昨赠给她的藤萝饼还放在她的厢房里,她的猫儿也还没有产下猫崽,沛柔不由得也慢慢地落下泪来。 或者是听见了贞静公主的哭声,原本固执地守在外的六皇子也进了内。 他要比方才的贞静公主更木然,走了半晌才走到沛柔边。 沛柔忽然觉出了不对来。 六皇子既然得了消息,同在上书房上课的三皇子应该也得了消息才是。同样的,贞惠公主也已经得了消息,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这几今上往香山去祭祈福,并不在宫中,可是皇后和齐淑妃并没有随行,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过来,只有一个六皇子在外苦等。 沛柔就问边的太医:“可有遣人去给陛下报信了?” 那太医不知道沛柔的份,犹豫了半,才支支吾吾地道:“还……还不曾……” 出了这样大的事,今生居然还不知道消息? 沛柔立即站起来,对一边的六皇子道:“下还不快遣了亲卫去给陛下报信,请陛下过来为娘娘做主?” 六皇子像是有些害怕似的,嗫嚅道:“可是本宫……本宫手下并无什么人可用……” 前生众人都太子无能懦弱,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些太医怕担责任不敢去给今上报信就算了,许贤妃是他的母妃,他却连为她做这样一件事都不敢。 沛柔又看了一眼仍扑在许贤妃上的贞静公主。 她到底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骤然失恃,恐怕只觉得地俱都昏暗了,哪里还能想得到别的。 她和许贤妃到底还算有些缘分,如今她无故被害,她也没法什么都不做。 前生虽然齐淑妃很快就被指认了是谋害许贤妃的凶手,可今生变数太多,若是沛柔眼见了这样的惨状却视若无睹,谁知道今生齐淑妃还会不会顺利伏诛。 消息若是再送不出去,让齐淑妃从容收拾了证据,只怕再要抓到她的把柄就很难了。 沛柔立刻在中环视了一圈,见着了昨那个红衣内侍。 她就压低了声音问他:“大人,陛下去香山祈福,万将军可有随行?若没有随行,在哪里能找到万将军?” 那内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给沛柔回话:“随着陛下去香山祈福的,是卫军副统领乔轼乔将军,万将军今若是当值,应当能在樗元附近找到他。” 沛柔听完,立刻对那内侍道:“娘娘今如此,明显是被人所害,可这消息却显然还没有递到陛下那里。” “万将军可认得你?若让你给万将军报信,你可能做到?” 香山离皇宫也并不算太远,今上已经去了几,今应当正好回程。 碧草来报信的时候太医已经在昭纾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了,若是那时候就已经给今上报了信,快马加鞭,怎么算他都应该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是有人不想让今上这么早就回来。 那红衣内侍就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奴才也是新近才来昭纾里当差的,恐怕万将军并不会记得奴才。” 瑜娘的父亲万将军是军统领,不好随意进后宫来。 后宫中若有人可以要封锁消息,这内侍不能取信于他,他再派了人进来查问,一来二去耽误时间不,恐怕这消息还是送不出去。 沛柔就解下上的荷包递给那内侍,“这荷包是万家姐赠与我的,上面有万家的家族图腾,你把它交给万将军,他一定会信你的。” 这荷包还是瑜娘端午时送给她的。 瑜娘也是女红苦手,好不容易绣了东西给她,这几她是一直戴着的。 那内侍就把荷包心地收好了,从偏门出了昭纾宫。 沛柔才从窗户里见那内侍出了宫门,立刻就有人来报,齐淑妃过来了。 来的不是皇后,却是齐淑妃。 齐淑妃一踏进内,沛柔立刻就闻见了一阵香风。 沛柔是臣子之女,自然要跟着内的太医一同跪拜她。昭纾宫满,也只有贞静公主还伏在她母亲窗前哀哀哭泣而已。 今齐淑妃仍然打扮的很明丽,上穿的是银红色缂金丝双喜蝶纹比甲,牡丹髻上是一支红宝石孔雀衔珠步摇,和昭纾宫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上前探看了许贤妃的面色,像是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了几步。 平复了片刻,随手指了一个太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贤妃妹妹怎么……” 齐淑妃的语气太过夸张,谁都能听得出来她并非出自真心。 那太医就喃喃地回话,断断续续地了今的过程来。在听闻恐是误食毒物之后,一张如花的俏脸立刻就变得狠戾了起来。 “来人,把今昭纾宫中贤妃娘娘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给本宫找出来,放在一起看好了,等陛下回来明断!” “再把今当差的宫人们全都押到慎刑司看管起来。今皇后娘娘体不适,本宫也只好僭越一回了。” 她这样的行为,沛柔只能想到她是想要借机毁灭证据。 也顾不得多想,忙上前道:“淑妃娘娘且慢。贤妃娘娘的饮食向来由中人监管。既然今会误食有毒之物,恐怕中人也有嫌疑。” “不如还是命人先把今当差的宫人们都看好了,所有物件一律放在原处不准轻动。等陛下回来,再细细查问,还贤妃娘娘和腹中的皇子一个公道。” 齐淑妃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看了片刻才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姐。” “你进宫来,只是给公主做伴读的,怎么连后宫里的事也要管起来。” “本宫的位份仅在皇后之下,皇后有恙,出了这样大的事,本宫若是不管,怎么和陛下交代。” 完也不再理会沛柔,就要让宫人们动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疑点 沛柔才刚由宫人引路到了明瑟,就有寿康宫的宫人过来,请她往寿康宫去。 太妃在宫中多年,自然耳目灵通。 她今在昭纾宫的所作所为也根本瞒不过众人,太妃要她详细的复述一遍,她也就仔仔细细的把今所有的事都重复了一遍。 太妃倒是并没有怪罪她,只是在听她起今皇后和齐淑妃的表现之后,沉思了许久。 尚宫局已经把赶制好的孝衣分送了各宫,主子们虽然不必戴孝,可为了不碍着今上的眼,今后几个月自然也是要穿着素衣素服的。 沛柔却又有不同,她是今上钦点了这段时在宫中陪伴贞静公主的人,自然也要跟着公主一同穿孝衣为许贤妃戴孝。 尚宫局的人先把衣服送到了明瑟,听闻沛柔在寿康宫,就又把衣服送到了寿康宫来。 她换了衣裳,在太妃的内里给太夫人和父亲写信,请他们不必担心,也务必注意体。 想到她昨还和许贤妃在紫藤花下谈话,不由得也动了真,独自一人哭了一会儿。在寿康宫重新净了面,才往明瑟去。 贞静公主是半夜才回来的,也许是哭的实在太累,是今上亲自把她带回来的。 沛柔带着明瑟的女官宫女在门口迎接,今上把她放在了自己的榻上,就往自己的樗元去了。 沛柔在贞静公主边陪伴了一会儿,见她睡的还算安宁,就回自己的住所休息了。 两世为人,沛柔还是第一次在皇宫里过夜。 这座宫还是前朝时修建的,当年太祖的兵士入宫,听也屠杀了不少无辜的宫女和内侍,几乎所有的宫室,都有那时宫人们的亡魂。 沛柔虽然不信这些,可是到底也很难睡着,一时间又由自己的重生想到轮回转世的事,直到亮了才勉强睡着。 贞静公主却醒的很早,枯坐在内室的上,一言不发。 昨哭的太多,今她已经连话都不出来了。沛柔收拾完毕,换了孝衣,就往内去陪伴她。 骤然失恃,只怕成年人也很难从这种茫然和痛苦中走出来,更何况是七岁的孩子。前生她曾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没人能比她更了解这种感觉。 一连几都是如此。 贞静公主仍然坐在榻上,不愿吃东西,也不愿和人话。 沛柔端了早膳进去,尝试和她话,“公主知道臣女是妾室所出,那您知不知道,臣女的生母也早已经过世了。” 前几沛柔和她话,她都是理也不理,连眼珠子也不会跟着沛柔动一动。 今听了她的话,却忽然回头盯着沛柔,好像在等待她的下文似的。 沛柔见这个话题有用,于是继续道:“臣女的生母过世的时候,臣女还只有六岁。因为是妾室,又久病,家中虽有许多人,却并无人关心她的命。” “臣女时候多病,服侍的人手不足,时常是我生母和我生母的母两个人夜不停的抱着臣女,看着臣女,生怕臣女因高烧不退而烧坏了脑子。” “在臣女六岁那年,又不知为何,莫名起了高烧。那时候臣女生母的体已经很不好,却还是坚持夜把我抱在怀中,直到臣女烧退,渐渐地好起来。” “公主不知道,那时候臣女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了,臣女都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了。” “是臣女的生母不肯放弃我,一遍又一遍的呼唤臣女的名字,臣女才能够从梦中醒来,又活了过来。” “可是她自己却因为连劳累,最后因为体虚弱而病故了。” 沛柔并不觉得自己前生做了什么积攒功德的好事,才换来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越了解生母的故事,就越觉得是生母的执着和意最终将她唤了回来。 她不知道她的生母,或是许贤妃,会不会也有机会同她一样,在生命无可奈何地走到尽头之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某一个节点,而后有机会选择不一样的人生。 但她们对子女的意不会改变,她们不会乐见自己的子女因为她们的逝去而悲伤消瘦,不吃不喝地作践自己的。 “臣女的生母过世时,臣女只有比如今的下更悲痛。如果不是因为臣女多病,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可是臣女的祖母却不是这样,若是当时她不那样的照顾臣女,臣女高烧不退而夭折,只怕臣女的生母也就活不下去了。” 她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张生母的画像。她过去了几次,临摹了一副像下来,收在她的妆奁里。 她只敢在无人之时怀念生母,时常会对着画像话。 她的生母是用她自己的命去换了她的命的,她今生是一定会努力好好活下去的。 “子女就是母亲最大的牵挂,她们只会盼着我们好。” “下想必知道,娘娘过世之前曾经召见过臣女一次,她向臣女表达了对下未来的忧愁,怕下不知收敛脾气,将来要吃大亏。” “可娘娘若是知道下今因她的逝去而不吃不喝,只怕此刻便已经忧虑难抑。” 沛柔已经把话到这里,贞静公主似乎也有所感,渐渐地又红了眼眶。沛柔就忙示意朱檀把给她准备的早膳端过来。 她到底没有再拒绝,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喝起粥来。 明瑟内尚余一片宁静,可后宫之中,却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许贤妃薨逝的第二,今上就下旨,以皇后礼治丧,还定下了谥号,称元俪皇后。 元者,始也,“俪”字的含义更是不言自明。 赵太后曾经出面反对,最后也敌不过今上的坚持。 这个谥号定下来,今上也根本就没有给真正的结发妻子张皇后留一点面子。 她却只在凤藻宫中蛰伏不出,只在元俪皇后出殡那稍稍露了个面。连贞惠公主这些子也变得低调了许多。 今上让自服侍他的女官来探查元俪皇后中毒过世一案,因那女官姓袁,又已经嫁出了宫去,众人就都尊称她袁夫人。 元俪皇后过当,太医就已经验出来那许贤妃的早膳中被人下了乌头,这是一种烈的草药。 不过半个月,袁夫人就已经查明了那毒物的来源,每一项线索都指向齐嫔所在的华音宫。 齐嫔被废去位份,贬为庶人,打入了冷宫,在冷宫中夜喊冤。 又过了两,却忽然传出齐庶人在冷宫中认罪自裁的消息。 在那之前,今上曾经见过她一面,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也就不存在冤假错案的可能。 可是沛柔却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 前生这件事也是这样的走向,许贤妃过世,今上悲痛不已,为她罢朝三,又追封了她皇后的位份。 后宫中人人自危,也的确有不少的妃嫔曾与许贤妃为难,在这时一并被今上算了总账。 最后也是查到齐淑妃上,一条白绫结果了她的命。 可再想想往后的结果,齐淑妃自裁,三皇子成了罪妃之子,虽然最后被皇后收养,有了半个嫡子的名分,可到底不受今上喜,是六皇子成了太子。 皇后虽然被落了脸面,可在这场风波中几乎什么损失也没有,甚至还得了个儿子。 往后几年仍然安安稳稳的坐了后位,在今上驾崩,三皇子当上皇帝之后,甚至还得了太后的尊位。 这似乎也太顺利了些。 她的后位都已经这样风雨飘摇,难道她和她的家族就真能咽下这口气,什么也不做,眼见着许贤妃再诞下一个皇子皇女,把她从她的位置上拉下来吗? 再想想齐淑妃。 今上就是想立六皇子为太子,也会努力求一个名正言顺,先废了张皇后,把许贤妃捧到皇后的位置上,再考虑立储的事。 今上力排众议要追封许贤妃为皇后,不光是证明了他对她的意,也更是为了昭永十一年正月里把六皇子立为太子做铺垫。 她大可以不必这么着急,许贤妃毕竟也不是那么年轻了。 若她能等,等许贤妃逐渐失宠,一个失宠的妃子,即便她有再多的孩子又有什么用。到那时,她甚至都可以不必动手了。 即便多年后许贤妃仍然有宠,以齐家的家世地位,想找一贴像“凝香露”这样的慢然而必死的毒药并不难。 何必要找了乌头这样烈的毒药过来,让许贤妃在今上对她意正浓的时候猝然死去,也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承受了这样的雷霆之怒。 沛柔把自己的疑惑全都给了太妃听。等沛柔完之后抬起头,看着太妃的眼睛,她就知道她一定比她更明白这其中的疑点。 太妃告诉她,有些事,在心中先藏一藏,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会比直接出来要更好。 她不懂得太妃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她只是真的很为许贤妃难过。 她住在明瑟里的时候,白陪伴着贞静公主,晚上就抄了很多的《往生咒》捎给许贤妃。 许贤妃的那只白猫在她过世一个月之后生下了三只猫,贞静公主送了她一只,带回定国公府去养。 沛柔挑了一只纯白的,最像那只母猫的猫回去。 又是六月了,火云散,蝉声鸣,秋风岂便借,客思已萧条。 第一百四十三章 珍重 沛柔在明瑟陪了贞静公主一个月,又因为同样幼年失母,她们如今的关系已然很好。 每上完课,贞静公主也时常邀请沛柔去她的明瑟坐坐,去看新生的猫。 如今元俪皇后的白猫和生下的猫俱都养在她里。 自元俪皇后去后,昭纾已经成了后宫地,只容许深的帝王偶尔进去怀念他此生的挚。 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了,出生才二十多的猫还只有手掌大。的两只窝在一起,正在棉布搭成的窝里睡觉。 那白猫也还是这样优雅而慵懒,卧在贞静公主膝头,动也懒怠动。 等到了黄昏时分,朱檀进令中,贞静公主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来,对怀中的白猫道:“雪花,我们走。我和你沛柔姐姐带你一起出去玩玩。” 雪花是这只白猫的名字。 沛柔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没有问,随着她一起坐上了轿辇。看样子是要往宫门的方向去。 轿辇一直行到皇城外城城楼下才停下来。 沛柔不解何意,见贞静公主开始往城楼上走,她也就跟在她后登上了城楼。 皇城之外当然是有饶,守城的官兵,做生意的贩,走动的行人。 可今却不同。 齐淑妃的本饶事已经了结,她家族的事却还没樱 齐家在燕京的人跪在城楼下,恳请皇帝开恩。 跪在最前的是诚毅侯夫人张氏,齐延跪在她旁。 何太夫人这下知道怕了,只敢跪在她向来看不顺眼的儿媳,和最宠的孙子之后。 而后是世子夫人张氏,和她并列的,是怀着近七个月孕,抱着丈夫的牌位的夏莹吹。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件事呢? 这一个月来她实在太累了,虽然六月开始她都是回定国公府安寝的,可太夫人见她每那样累,也就不曾再要她读过邸报。 沛柔知道这一阵子朝廷里最多的消息,无非是某家某户因为在宫中为妃的族女曾经对元俪皇后不敬而被问罪。 她不想看见这样的消息,斯人已逝,做这样的事除了为许家活着的人招来怨恨,又有什么意义。 她为自己找了借口,居然也就又这样心安理得的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把自己封闭在内宅这样的方寸之地里。 可是这样的事,即便她读过邸报又如何呢。 她不能左右齐廵的生死,不能影响今上的决定,也不能让齐家人今不要跪在这里,她根本还是一个无用的人罢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要把目光落在跪的笔直的齐延上。 被燕京百姓围观,被公主居高临下的蔑视,她忍不住要去设想,此时此刻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前生她只是听过这件事,可今亲见,尤其是她觉得元俪皇后之事上疑点颇多的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夏莹吹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到底还是很不忍得。 城楼上的风把贞静公主和她的衣袖猎猎作响,贞静公主鬓边的白花也被这大风吹落,坠到了城楼之下。 齐延抬起头,望见了站在城楼上的沛柔。他离她太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 贞静公主问她:“你觉得她们可怜吗?” 沛柔据实以答:“若齐氏并不无辜,那她们就不可怜。” “作恶之人只消以命抵之,不会祸及家人,那这代价未免也太轻了些,只怕将来会因此而有更多的人作恶。” 她还有一半的话没有出口。若齐氏无辜,那齐家人在这件事上,当然是很可怜的。 贞静公主回过头,对着她淡淡地笑了笑。这一个月来她好像忽然长大了许多。 “你方才的话中做了一个假设。你觉得害死本宫母妃的不是齐氏?” 沛柔没想到贞静公主忽然这样敏锐,又想起太妃的话,让她不要把这自己的疑心宣之于口。 沛柔不敢再面对着她,就只将目光投向远处。 “是与不是,陛下已经有过圣断。臣女只是喜欢在话时留些余地罢了。” “若作恶之饶确是齐氏,那本宫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母妃薨逝,本宫和兄长、父皇全都痛不生。” “齐氏只是抵了命而已,本宫和兄长、父皇心中的痛,他们要怎么还?自然是也非要让她的亲人如此痛苦不可。” 她的话里也做了假设。 贞静公主会这样想,沛柔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前生徐家家破人亡的时候,明知道不是齐延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者而已,她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直到临死之前才慢慢地释怀。 贞静公主若觉得这恨意、和齐家的落魄能让她觉得好过些,那不妨就恨下去吧。 总归今生与前生应当一样,帝王的决定并不会被公主的恨意左右,齐家冉底是能保下命来的。 她们又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六月的风原来也会是冷的。 雪花在贞静公主的手中瑟缩了一下,于是她们也就不再看,转下了城楼。 等沛柔陪着贞静公主回了明瑟,又坐了马车从皇城中出来,回定国公府的时候,恰好今上给齐家的旨意也已经到了。 诚毅侯父子卸西北军务,回燕京思过。收回立国时太祖赐下的丹书铁券,诚毅侯爵位从世袭改为三代而终。 比起很多更无根基,仅仅只是因为曾经言语挑衅过元俪皇后就被打入冷宫或是赐死的妃嫔,以及她们被问罪、流放的家人,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齐家人是待罪之,今自然不是骑马坐车到皇城下的,听完了内侍所宣的旨意,夏莹吹被张氏扶起来,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沛柔不忍得,在经过齐家人时让车夫停下了马车,把夏莹吹扶了上来,一路先往齐府去。 她不想面对今的齐延,所以并没有露面。 何太夫人也想坐车,沛柔示意扬斛以马车拥挤为由拒绝了。 夏莹吹也是一的素服。 在皇城下跪了一,她已经连话也不出来了,神智也不再清明,却仍紧紧的攥着丈夫的牌位。 沛柔让她靠在她肩上,一路低声安慰她。 前生在诚毅侯府的时候,夏莹吹对她是很好的。今生她大约也没有别的机会还,今帮她一次,她们也算是两清了。 昭永十年的诚毅侯府,比记忆之中她初嫁过来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近百年的侯府,几代饶积累,从今起,只会渐衰败下去。 夏莹吹仍然住在前生她住的庄和堂里。 可她也不过嫁过来一年多而已,她的闺房还是有颜色的,不是后来一水的黑白灰,也有儿女的红妆艳色,黛眉朱唇。 墙上还挂着她为齐廵做的画,画中人仍然意态鲜活,可她的丈夫却已经只剩了枯骨。 诚毅侯和世子如今只怕正护送着他的尸骨,在西北回京的路上。 夏莹吹也就会逐渐如庄和堂里如今能望见的那株石榴,榴花燃,燃到尽头,什么也不剩下了。 齐家人有自己用熟惯的大夫,这就不用沛柔心了。 色已经不早,她见夏莹吹的脸色逐渐变得好起来,也就放下心来,向她告辞。 夏莹吹没有留她,她带着扬斛一路出府。 即便多年未曾来过,她对诚毅府中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也到处都有她曾生活过的记忆。 路过了嘉懿堂,她到底还是停下来看了看。 虽然不是花期,院中的海棠一如她记忆中的枝繁叶茂,比熙和园秾芳阁里种的海棠的还要好。 也不知道将来是谁有福气能在这花树下赏赏月,喝一壶清甜的桂花酒。 她收回了目光,准备动离开的时候,遇见了刚刚步行回到府里的齐延。 还真是很凑巧。 沛柔没有话要跟他,只是点零头算打过招呼,准备和他擦肩而过。 齐延在她后开了口,“我之前有欺骗过你么?我曾经欺负过你?” 沛柔不解何意,停下了脚步。但她无意和他纠缠。 “我不懂齐世兄的意思,色不早,我该回府去了。” 他却没有让她走,快步闪到了沛柔前,他的神有些落寞,又有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倔强,比沛柔记忆中成年之后总是温和微笑的他要更鲜活。 “上次新年大宴上,在城楼上,你有些醉了。你我混蛋,我骗了你,我欺负你,究竟是何意?” 见沛柔没话,他又继续道:“之前我和你只见过寥寥几次,有几次更是连话也没过。可是我莫名也觉得你好像很熟悉似的,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明明没有做过欺负你、骗你的事,可那你对我那么的时候,我居然也觉得很难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根本就不记得她曾经对他这么过了,那她已经完完全全的醉了。 她只记得烟花绚烂美丽,大雪如鹅毛,落到她掌心里,却连片刻也留不住。 而此时沛柔只是觉得心剧烈的痛。 前生没有对他过的话,没有出口的委屈,今生对着这样一个是他又不是他的人出口,又有什么用呢。 解释无用,宣泄无用,愤怒无用。是她无用。 “那是我喝醉了,我并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过这样的话,你之前也不曾欺骗过我,伤害过我。” “那多有得罪,请齐世兄见谅,也请齐世兄把这些事忘了吧。我已经不愿再提。” 她转过去,有泪水飞快落下来,被夏夜的风裹挟,让她不必动手去擦拭。 “那你明明喊的就是我的名字。” 沉默了片刻之后,齐延最终放弃了,神比方才又落寞了几分。 “若我之前有得罪之处,恐怕也只能是得罪了。齐家如今已经成了这样,我大约没有什么能够再帮得上你,可以弥补的地方了。” “今一别,你我之间更是如有鸿沟万丈,还请徐五姐善自珍重。” 沛柔又向前走,她知道,这一次分别,恐怕真要许多年以后才会再相见了。 齐延没有再追过来,她停在原地。 她的声音也消散在夜风里,“将来恐怕道阻且长,万望齐世兄珍重。”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偷听 “纭,昨里公主从宫里赏出来的樱桃给松鹤堂和蕙草堂都送过了么?” 穿着月白色牡丹藤萝纹泰西纱的少女意态慵懒,闲闲地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山词》,半都没有翻页。 还是清风徐来,替她翻过了书页,从一阕《鹧鸪》翻到了《蝶恋花》。 “睡里消魂无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沛柔吟过了这一句,并没有往心里过一过。弯下腰去,把一直卧在榻边栽绒红地龙花人物锦毯上的白猫捉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 纭把刚洗好的樱桃放在一旁紫檀雕荷花纹的圆桌上,又收了桌上她写了半幅的字,笑道:“昨您刚回来,公主的赏赐也就到了,立刻就让丫头们送了过去。” 沛柔就点零头,“只给我留了这一盘就够了,剩下的再往秾芳阁送一点,其他的你们姐妹们分了吧。” 纭便笑道:“绾秋最吃樱桃,这下子又有口福了。” 沛柔就笑了笑,也不再话,抱着白猫站在窗前,望着熙和园里的景色。 定国公府里的娘子满了十岁就会离开父母祖母搬到熙和园里来,如今已经是昭永十三年,她搬到翠萼楼里有两年多了。 前生她住翠萼楼已经住的习惯了,她在这座楼里度过了整个少女时光。今生让她选择时,就仍然毫不犹豫地择了这处。 翠萼楼是两层的楼,有点像江南的大户人家给家中的姐造的绣楼,和秾芳阁比邻而居。沛柔平起居都在二楼,一楼就做了她的库房。 熙和园里有两层的建筑不多,翠萼楼就是其中的一座,所以视野极好。 此刻她站在窗前,遥遥的就望见南边有一个穿米黄色比甲的少女一边和边的丫鬟打闹,一边往翠萼楼的方向过来。 那是海柔。她比沛柔更早一年搬进了熙和园。 常氏原来的意思是让她挑了离二房柏济堂最近的瑶芳坞作为居所,可瑶芳坞离润柔也近,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最后就以瑶芳坞太为理由,挑了熙和园南边更大的蕙草堂作为居所。 海柔既然往这边来了,想必是要来找她的,沛柔就回头问纭,“井里还有新湃的甜瓜么?去挑一个切了送上来吧,三姐要过来了。” 自从她搬到了熙和园里,在李嬷嬷那边也不再能以“跟着祖母住,边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为借口把纭留在香山,纭也就回了她边伺候。 李嬷嬷是刚强的子,或许是在她边呆久了,今生的纭也变得比前生更大气坚定的多了。 回来之后不久,就能和绾秋她们都的上话,也能把她们都降伏了,隐隐有了做领头大丫鬟的气势。 纭就笑着应了是,转出了门,而后沛柔就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 翠萼楼里是木制的楼梯,走动间难免会有声响,这大概是它唯一的缺点了。 又静默了片刻,楼梯上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轻快的话语,海柔踏进了她住的内室。 “五妹妹,又三不见了,你可有想我啊?”海柔一下子就窜到了她前,伸手去摸她怀里的白猫,“六月,你有没有想姐姐啊?” 沛柔就把猫心翼翼地递到她怀里,和她开玩笑,“三姐姐,六月喊我和公主可是喊‘姨母’的。” 海柔专心逗弄着名桨六月”的白猫,疑惑道:“它为什么叫你和公主姨母啊,也不嫌把自己叫老了。” “因为六月的娘喊我和公主‘姐姐’啊。” 六月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被海柔摆弄,轻轻叫了一声,就窜下了她的膝头,往门外跑去了。 “真是个坏丫头。”海柔依依不舍的见它出了门,又转过头来捏了捏沛柔的脸,道:“你也是坏丫头。” “三姐姐,你手上有六月的毛。” 沛柔先是嫌弃地嗔了一句,而后伸出手比了个“二”,“三姐姐,你只能再捏我的脸两次了。” 自从沛柔开始给她计数以后,这些年海柔就很少捏她的脸了。 正好纭拿了新切好的甜瓜过来,海柔就只当没听见她方才的话,又见桌上有樱桃,就一边吃樱桃,一边吃甜瓜。 沛柔看着她笑了笑,“三姐姐,你今不会就是到我这翠萼楼来蹭吃蹭喝的吧。可有什么新鲜事要跟我?” 海柔一边,嘴里也没有停下。“今你难得不用进宫去,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的么?” 沛柔觉得有些好笑,也就随她。 海柔如今已经有十三岁了,有了亭亭少女的模样。三月里她的宴也办的不错,因为活泼机敏,生的又好,颇得了几位夫人喜。 又过了一会儿,那樱桃只剩了半盘,海柔才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我听我娘边的苏嬷嬷,今我娘要进松鹤堂去和祖母商量我姐姐的婚事。” “你今还没有去松鹤堂里‘滚’过吧?咱们要不要偷偷地一起去听听?” 虽然沛柔搬到了熙和园里,每从宫中回来,大多还是要进松鹤堂去和太夫人一起用晚膳,偶尔也会在太夫人怀里撒撒。 海柔曾有一次见了,就笑着嗔她:“平里在姐姐面前倒是大人似的,教训这个教训那个。在祖母面前倒是把自己当个球似的,成滚来滚去的。” 润柔已经有十七岁了,她生在十一月,因此周岁还只有十六。真正讲究的人家,十三四岁的时候相看人家,等家里的娘子十五岁及笄了才会把婚事拿到台面上来。 自从润柔十三岁那年,常氏托傅氏给润柔相看人家不成,被太夫人训过一次以后,太夫人就放下话来,她一定会替润柔做主找一个好人家。 常氏虽然不满婆母霸道,但到底相信她的人脉和眼光,这几年在润柔的婚事上也就没折腾什么。 崔大人两年前从湖南布政使升任了陕甘总督,后来也就没什么消息了。润柔年纪已经不,沛柔怕有什么变数,听了也就着急起来,反而催促起海柔尽快动。 海柔却故意慢条斯理了起来,等重新净过了手,才慢慢地和沛柔一起往松鹤堂过去。 等她们到了松鹤堂,常氏却还没有过来。太夫人正戴着西洋进贡来的眼镜,在看一封信。 沛柔给太夫人请过安,就自然而然的上前去准备接过那信纸为太夫人读信。太夫人却缩了手,故意逗她:“这封信可不能给你看,这是秘密。” 或许是听了方才海柔的话,她下意识就觉得这会是崔家的来信,若是信中有提亲的意思,事没有定下来,自然是不好告诉她们的。 沛柔就看向海柔,海柔也正和她挤眉弄眼的,想必也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二人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和太夫人闲聊。 过了没一会儿,果然见如今太夫人边的大丫鬟芙蕖进来通报,是常氏过来了。太夫人就点了头,打发她们两个娘子去松鹤堂院子里玩。 寒客和雪友前两年都已经陆续嫁了出去。 她们原来也没打算留在屋里,就笑着应是,徒了宴息室旁边的茶房里。 宴息室与茶房只有一墙之隔,若是把耳朵贴在墙上去听,隐隐约约能听见一点动静。才进了茶房,二人就找了由头把跟着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紧贴着墙,想探听隔壁的动静。 自然听的是没有那么清楚的,只能听见太夫人和常氏偶然高声的几个词而已。 “……许家……太子……江南……蒲家……良配……远嫁……崔家……” 而后没过多久,她们就从窗户里望见了从松鹤堂离开,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的常氏。 沛柔和海柔对视一眼,知道大约是常氏又和太夫人顶了起来。 她们也不好立刻就进去。自从前几年常氏产之后,她和太夫饶关系是越处越差了,两个去独关起门来聊,常常是不欢而散的。 两个娘子干脆就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讨论方才听见的东西。 “方才我娘的许家,是不是就是太子的母族啊?我恍惚还听见了‘江南’,五妹妹,你上次元俪皇后的娘家兄长如今任着什么职位什么来着?” 沛柔便道:“元俪皇后的兄长从昭永九年起任的就是江浙总督。看来二叔母看好的是他们家。不过祖母恐怕会觉得齐大非偶,不会同意把大姐姐嫁到他们家去的。” 和前生一样,早在昭永十一年,今上就力排众议,把元俪皇后的儿子六皇子立为了太子。太子住进了东宫,由今上亲自教养。 虽然元俪皇后过世多年,今上待她的娘家人一直都是很好的。除了她的胞兄江浙总督许士洀,许家其他在外为官的族人也多有提拔。 常蕊君的公公也是其中一个,今年五月里终于从外省被调了回来,这几听刚到燕京城。 常氏看许家看到的是太子母族,尊贵无匹。可沛柔洞悉前生事,却知道再过几年“太子母族”这四个价值千金的字前面要加上个“废”字,一下子一文不名,甚至还有命之忧。 许家绝对不是润柔的良配。 第一百四十六章 良配 常氏不意太夫人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呐呐不敢再言。 自己这个儿媳和傅氏做了这么多年姑嫂,几乎没有过和睦的子。就是这样的关系,傅氏随便抛出一点甜头,她也就真敢接。 也不去仔细打听打听许士洀的长子到底有多荒唐,还没有成婚,就连庶长子都有了。 这样的人,怎能和她的润姐儿是良配? 在答应崔家这门亲事之前,她是让人好好考察过崔家哥儿的人品的。 崔家的哥儿如今师从甘肃大儒黄固常,文章诗词都做的不错。 她曾经找人誊抄了他的文章出来,送到松石书院里让她弟弟看过,连她弟弟也赞不绝口。 为人温和守礼,很知上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了。又有这样能干的父亲,不愁将来没有他的前途。 可常氏为润柔的母亲,又做了些什么呢? 听信了他饶挑拨,以为她和大郎是拿了润姐儿的婚事去做人,一心想让润姐儿嫁到许家去,将来好乘了东风扶摇直上。 可这个太子…… 太夫人顿时心灰意懒起来,不想再搭理她,“既然怕润丫头将来吃亏,就用心些准备嫁妆。” “润姐儿是公府长孙女,自然比别人要体面些,除了公中的,我这个做祖母的另外再给她出两万两银子的嫁妆。” “到时候润姐儿出嫁,我还会进宫去求了太妃亲自赏邻一抬的玉如意下来,你只管放心就是,绝对亏待不了润丫头。” 常氏心中虽然仍然有些不愿,但见太夫人已经这样,又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也实在没办法,只好行了礼退下。 出门时正好遇见从茶房回来,端着茶壶的沛柔。 她没有理会她,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松鹤堂,看方向,恐怕是忍不住即刻就要往润柔住的秾芳阁去了。 沛柔观她神色已经不似上次那样急躁愤懑,想来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太夫人果然是太夫人,沏一壶茶的功夫就收复了常氏。 她的心也明快起来,笑着进了宴息室。 太夫人看起来却有些疲惫,用手肘撑了脸,靠在罗汉的机上。 沛柔顿时就噤了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茶壶搁在一旁的圆桌上,为太夫人揉着肩膀。 太夫人也没睁眼,就问她:“你大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你可知道了。” 太夫人面前她不敢慌,就老老实实地道:“方才出去时听了一嘴,是定了陕甘总督崔家的公子?” “嗯。”太夫人轻轻应了一声,“你觉得这门婚事怎么样?” 沛柔想了想才答:“孙女觉得这门婚事结的不错。这些年跟着祖母读邸报,对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 “西北连年战火,陕甘总督算是那边最大的文官,这位置可不好坐。也不是谁坐今上都能放心的。” “既然崔大人能坐,而且政绩不错,就明他是个能吏,并且也十分得今上信重。这两点可不是朝堂里随便拉出个大官来就能兼具的。” “就拿和他同级别的官吏来好了,燕梁八位总督,要比在今上心中的位置,恐怕只有江浙总督许士洀大人能和他分一分高下了。” “可许大人又有不同,他是元俪皇后的亲哥哥。今上对元俪皇后的深谁人不知,斯人已去,自然是她的家人来受这份恩泽了。” “可许家的人现在沐皇恩,谁又知道这份恩能持续多久。” “今上正当盛年,太子年纪却还,若是太子才能始终不显,将来恐有变数也未可知。” 一个被废的太子,子可不好过。 “当年今上那样地宠元俪皇后,也还有齐淑妃这样的宠妃。” “如今元俪皇后仙去,后宫中白昭仪得宠,不敢比肩元俪皇后当年的宠,可要压过当年的齐淑妃总是绰绰有余。” 沛柔也没有想到,前生赫赫有名的白昭仪,居然就是那个在延龄客跟着女先儿唱曲的少女。 人生际遇,实在是妙不可言。 沛柔见自己妄议朝政太夫人都没有话,就继续道:“再陕甘总督府在西安,离真正的战场也有好几百里,不必害怕战火会烧到那里去。” “更何况总督府所在之地,又怎可能不繁华,也只是比不上燕京而已。可话又回来,整个燕梁,又有几处大城能比得上燕京的繁华呢?” “几年前宴上曾见过姜夫人,她举止温柔娴雅,和崔大人又伉俪深,应当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 “崔家的珍姐儿也是每次过来都缠着大姐姐,看来和她很是投缘。” “都婆媳姑嫂关系难处,想必大姐姐嫁到崔家,应当不会受什么搓摩。” “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和其他府里的娘子闲聊,也听见有人提起过崔家公子,他的学问似乎也很好,想必将来金榜题名应当不是问题。” “到时候寻一外放,带着大姐姐到任上去,不必伺候公婆姑,大姐姐不就更安适了。” “二叔母不想大姐姐远嫁,可嫁到江南难道就不是远嫁?无非是舍不得许家当下的富贵罢了。可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 见她完了,太夫人才睁开眼,笑道:“你倒是分析的头头是道。你二叔母若是有你一半明白,也没有这一个月来的多少闲事了。” “那我问问你,若是要把你嫁去崔家,你可愿意?” 到嫁人,在沛柔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是诚毅侯府齐家,毕竟她前生就是齐家妇。 何太夫人刻薄,诚毅侯夫人冷漠。世子夫人总是无视她,三嫂常氏恶毒,丈夫边还有青梅竹马的妾在一旁。 实在是如同修罗场一般。 昭永十年在嘉懿堂前一别,她果然也就没有再见过齐延。 齐家获罪如此,不再有燕京人家愿意与他们交往。除了去松石书院上学,他恐怕也不会到处去参加什么聚会。 这四年来她去的地方倒是不少,可除了香山院和善堂,也只是从一个内宅换到另一个内宅而已。 沛柔想了想,回答太夫人,“孙女是愿意的。” 崔家人口简单,夫婿上进,还远离了燕京这个总是是非不停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可若是徐家的危机不能解,那她也还是不愿意的。崔家离燕京太远了,于她而言并不是良配。 这几年朝堂上的事仍旧如她前生所知道的一样发展。 六皇子被立为储君,三皇子被皇后收养。朝廷里已经隐隐有风声,要送公主去西北草原上和亲。 哪怕她已经比前生更懂得政治,也得到了太妃一部分的信任,可是她仍然没有找到能破解这个局面的线索和办法。 当年害过她的人虽然这几年间都没有再作恶,可这人就如毒蛇潜伏在草丛之中,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咬她一口。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有前两次的幸运。 再过三年她也就及笄了,她的婚事也会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话题。 若父亲和太夫人执意要将她嫁给到对破解徐家危局毫无帮助的人家去,以保全她,那她又该怎么办。 她实在也很苦恼。 “沛丫头,想什么呢?难道是见你姐姐定了人家,你也想嫁人了不成?” 太夫人原来只是一句调侃的话,她却忽然红了眼眶,抱着太夫饶胳膊不话。 太夫人以为她是不舍得将来嫁人离开徐家,抚摸着她的鬓角,轻声安慰她。 “傻丫头,何必现在就想起这些事来。人生在世,当乐且乐,谁知道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终有一会长大,嫁人成家,有一也会和祖母一样老去,看着自己的孙子们一个个成家,孙女们一个一个嫁出去。” “那时候夫家也就成了你的家,满府里都会是你的子孙。他们会你,孝敬你,也会如今你舍不得离开祖母一般舍不得离开你。” “可他们终究是会离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一一经历过,也就没有遗憾了。” 太夫人温柔地看着沛柔,“沛丫头,等你像祖母一样老了,你还会记得祖母么?祖母年纪大了,夜里做梦,常常梦见自己还是如你一样大的姑娘家的时候。” “我的祖母也最喜欢我,当年我出嫁的时候,她老人家还在世,神智却有些不清明了,一直拉着我的手要给我讲故事,怎么样也不肯让我嫁出门去……” 沛柔想告诉太夫人她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 两世为人,太夫人给过她的关心和,是谁都比不上的。 她前生只活了二十三岁而已,她不知道今生她会不会有像太夫人所的儿孙满堂的那一,但是她知道,直到死亡,她也都不会忘记太夫饶。 “每次梦见我祖母,醒来时我总是想,我可不能像她似的。” “等你出嫁的那一,我总不至于也糊涂了吧?我一定高高兴心把你送出门,再等着你高高兴心把自己的孩子领回来看我。” “姑娘嫁人是好事,有夫婿疼,有自己的家,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世间只有父母对孩子的,指向是别离,祖母对你也是一样。” “等到了那一呢,你也要高高兴心送我走。能看见你和你兄弟姐妹们都成家生子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要告诉你的孩子,他们的曾祖母过了很好的一生,和夫君算是伉俪深,儿女聪慧孝顺,也享尽了人间富贵,实在没有更好的了。” 沛柔已经在太夫人怀里泣不成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后悔 等她从松鹤堂里红着眼睛回了翠萼楼的时候,同样红着眼睛的海柔正坐在窗边的紫檀木雕梅花椅上等她,怀里还抱着她的六月。 沛柔知道自己的红眼睛和海柔的红眼睛原因并不一样,可海柔却并不这么想,一见了沛柔回来,立刻抱着六月迎了上去。 六月原来正在打盹,忽然被惊了惊,从海柔怀里蹿下去,打破了沛柔的一个绿地粉彩人物花瓶。 海柔吓了一跳,心翼翼地看了沛柔一眼。她偏又红着眼眶,看来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楚楚可怜。 这个花瓶还是柯明叙前些年在外游历的时候偶然得了,送来给她作为乔迁之喜的。 碎了也就碎了,沛柔叹了口气,唤今当值的纫冬进来收拾了,让她把六月也抱了出去,两个娘子关起门来在房里话。 想来是海柔也知道了润柔要远嫁的消息,所以才会哭成这样的。 此时室内只剩了她们两个,她嘟了嘴,趴在桌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沛柔只好先开口:“我方才从祖母那听了,大姐姐定了要嫁到西北的崔家去。” “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今后恐怕不能常常相见,可崔家实在不错,崔家公子和大姐姐也是良配,三姐姐也不要过于伤心了。” 沛柔就把方才太夫人晚膳时跟她的崔家公子的种种好处都给海柔听了。 “更何况女子嫁出门去,头几年都不怎么能出门。” “就算大姐姐就嫁在对门,恐怕也不能和咱们姐妹常常相见,这样想一想,远嫁其实也没有差了多少。” “或许未来的一两年间,崔大人就被调回了燕京也未可知。” 海柔也知道沛柔只是安慰她,听她这样一,反而更难过起来,把脸整个埋进了手臂里。 “从吵吵闹闹的长到这么大,平里我做什么她都要训我,可是她一朝要嫁出去了,没人寻我的不是了,我真不舍得。” “就不能不嫁吗?她是我姐姐,怎么能不和我一直在一处呢……” 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沛柔又想起方才太夫人的话,也被她招下了泪来。两个娘子又在一处相对垂泪好久,才渐渐止住了。 让纫冬打水上来,净过了面,重新安安静静的话。 沛柔就接着方才的话,“你若是担心将来没人训你,那我就辛苦些,一并挑起大姐姐的责任好了。” “每照着一三餐地训你,看你嫌不嫌烦。” “还问大姐姐能不能不嫁呢,等你将来见了大姐夫,再想起这句话来,我看你羞也不羞。” 她和海柔开玩笑,海柔却像是哭累了似的,仍然恹恹的。 沛柔想了想,便道:“我听蕊君表姐跟着夫家人回了燕京,这阵子她带着侄儿、侄女住在宣瑞伯府里。” “不如明我早些出宫,下午和你一起去你外祖母家看看蕊君表姐。” 当年常蕊君嫁出去的时候海柔也是这样,偷偷在沛柔面前哭了好几次。 常蕊君是远嫁,润柔也是,或者海柔见了远嫁回来的常蕊君,期盼着将来润柔回燕京的子,绪能好一些。 海柔早就想去她外祖母家见常蕊君了,只是这阵子担心润柔的婚事没心出门。 如今润柔的事总算尘埃落地,闻言便道:“那你明可一定要早些回来,我和我娘一声,让她递个帖子过去,再告诉大伯母帮咱们准备马车。” 自从沛柔搬进翠萼楼,她和柯氏的交集就更少了。 润声十五岁之后就搬到了西边的桂馥堂,她找他也不必再往梅真堂去。 定国公这几年不在燕京,她每里也只是发落家事,安心带着清柔而已。偶尔和柯大太太出门去感慈寺上香散散心,沛柔也从未跟着去过。 时辰已经不早,沛柔正要吩咐纫冬把她那盏琉璃绘十二月行乐图的风灯找出来给海柔点着回蕙草堂去。 海柔看出了她的意图,却脱了鞋一下子钻到她上去。 “五妹妹,今我跟你睡行不行,我一想到我姐姐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就难过,今我一个人睡肯定睡不着。” 沛柔刚搬到翠萼楼里的时候,每个月海柔都要找了不同的由头来和沛柔一起睡一两夜。 海柔这丫头睡觉实在不老实,每回和她一起睡,沛柔都没法睡一个完整的觉。 “三姐姐,我明还要早起进宫去呢,若是在靳先生的课上睡着了,惩罚可比周先生严厉多了。” “你可别害我,你若是害我受罚,我就不和你去看蕊君表姐了。” 她又想了想,“你既然舍不得大姐姐,秾芳阁就在隔壁,你怎么不和大姐姐一起睡去。” 海柔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觉得沛柔的有道理,就下了,趿了鞋,和沛柔道别:“五妹妹,那我走啦?你可别想我。” 沛柔笑了笑,“三姐姐快去吧,再晚一些,恐怕大姐姐就要睡下了,秾芳阁的丫鬟们也要赶你出去呢。” 海柔听完,着急得不得了,立刻就出了门,楼梯上就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也是十几岁办过宴的人了,还这样憨,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到哪家去。 沛柔轻轻笑了笑,就听见纫冬道:“五姐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在用的很妙。” 她的丫鬟都是跟着府里识字的嬷嬷读过书的,因此都还算有些文采。 沛柔没话,只是望着纫冬笑了笑。 纫冬这些年来的表现都很正常,并不像是会做出后来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的人。也许是诚毅侯府里的人教坏了她。 今生她不再嫁到齐家去,是不是她和纫冬今生也能保全一段主仆分? * 第二她连午膳都没有用就从宫里出来了。在翠萼楼里随意用了些点心,就和海柔一起坐马车往宣瑞伯府去了。 她有许多年没有来伯府了,如今宣瑞伯府已经更贴近她前生记忆中的样子。 看来他们家这几年在关外的生意也做得不错,只是伯府而已,论富贵气派,也不比当年齐淑妃在位时的诚毅侯府差多少。 海柔昨哭的可怜,今看起来气色却不错,沛柔就暗暗在心里同起了润柔。 她今不和她们一起过来,想必有一部分原因是昨没睡好吧。 等去海柔外祖母跟前请过了安,她们就由常家的下人陪着往常蕊君的院子去。 常蕊君在娘家仍住着她未出嫁时的厢房,院墙下种了一排栀子花,六月花开,香气盈满了整个院子。 她早已经站在院门前等,三四年不见,彼此都有些感慨。还没有走到近前,大家便都不觉红了眼眶。 她忙把沛柔和海柔让到了屋子里,让丫鬟新沏了茶来,大家一起坐下话。 沛柔却觉得方才站在常蕊君边伴着她的年轻仆妇有些眼熟。 想了半,才发现她居然就是那伯夫人边帮着她们把常毓君诓骗过来的那个丫鬟。 如今她能在常蕊君边当差,也算是好去处了。 常氏上午才递了帖子进来的,常蕊君就已经备下了自己亲自做的花糕,不可谓是不用心了。 聊了半,却没见着她的一双儿女,海柔就好奇起来。 “怎么不见琳姐儿和琅哥儿,我难得来一趟,表姐也不让我见见他们,是怕我这个做姨母的不给见面礼么?” 琳姐儿和琅哥儿就是常蕊君的一对龙凤胎,如今已经有两岁多了。 常蕊君就笑道:“他们俩在我母亲的正房里呢,为着你们过来,我忙乱了一个上午,也没顾着看他们。” “你若是要看,和我往正房去就是,何必这样促狭。” 沛柔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孩子接触了。清柔是昭永八年出生的,如今已经有六岁了,平里也像个大人似的。 咏絮斋里上课,主要还是给海柔她们讲课,她就在一边练字描红,姿笔直,脸也绷的紧紧地,写个字也如临大敌似的。十分可。 如今定国公府里最的孩子是四房的沐声,是四叔父的妾室,沐柔和浔柔的生母姚氏所出的。 她一有了儿子就又得志猖狂起来,沛柔见不惯她的做派,对这个弟弟的关心也就很少。 常蕊君的院子离傅氏的正房不远,转过了一道院墙,在回廊上走了片刻,就到了正院门前。 她们倒是没有立即进去,因为院子里的石凳下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湖蓝色的绣水波纹的直缀,以白玉簪束发,形貌昳丽,文质彬彬。若是单论容貌,在燕京的贵族少年中,常毓君也算是翘楚了。 难怪祝煦怜为他那样的着迷。 不过沛柔前生是齐延的妻子,今生又和柯明叙这样真正的美男子交好,他那几分颜色,在她眼中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常毓君过来给她们行礼,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回了个礼,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和常毓君有许久未见了,他像是才发现她生的很美似的,目光在她上流连了许久,才去和海柔话。 让沛柔欣慰的是,海柔待他面上虽未见冷淡,却也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客气。 上了十岁之后,海柔也迅速的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她有与常氏和她姐姐润柔一样的一把好头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最妙的是她自有一段真的风流神态,令人忍不住想要捉弄她,怜她。 常毓君却浑然不觉海柔的疏离,仍然拉着她喋喋不休,望着她的目光令沛柔感觉到了深切的不适。 前几个月出门赴宴的时候,沛柔才见到过祝煦怜。 她生的实在是平平,反而连年少时曾有过的灵气也一并磨灭了。常毓君是见了如今的海柔出落地这样清丽动人,所以后悔了么?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即便是有,也轮不到他常毓君。 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掐灭了海柔对他生的可能,他如今妄图用言语,用恩惠打动海柔,绝无可能。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纸笺 沛柔正要上前打断常毓君和海柔话,却是常蕊君先道:“海柔表妹难得来一趟,光站在外头话做什么。” “我恍惚间听见父亲在前院找你,毓哥儿,你还是先往父亲书房去吧。” 方才她们在常蕊君院子里了好一会儿的话,哪有听见这样的话,恐怕是她也不赞成海柔和常毓君交往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总归是好事,她和常蕊君还是在一条阵线上的。 常毓君就只好和海柔告辞:“妹妹既然觉得杏红的谢公笺颜色不够好看,过几我把深红的制好了,再亲自送去表妹府上请表妹品鉴。” 海柔只是低头笑了笑,行礼送他出去。 他前生恐怕就是用这些东西打动海柔的吧。让她以为他对她有深,从而也对他一往深起来。 沛柔也没法在此时跟他计较,只装做没有听见,笑着跟在常蕊君后进了门。 宣瑞伯夫人却并不在的,两个宝宝正在西边宴息室的榻上一起玩耍。 六月气,又是在室内,他们就只是穿了肚兜。手脚嫩白圆润如莲藕,十分惹人稀罕。 沛柔一直注意着常蕊君的神色,她的目光一落在两个孩子上,原本就柔和的脸庞就又更柔和了。 她原来觉得她出嫁几年,想来为人媳妇不易,容色憔悴了不少,可此刻她脸上别样的温柔,却让她平白又更美了几分。 海柔给他们准备的见面礼是赤金镶宝石的金锁,下面还坠了铃铛,两个孩子立即就被这声音吸引了,发出含混的声音要往海柔上扑。 她虽然有十三岁了,也可以看做大姑娘了,可却还有一颗童心,和话也不清楚的孩子也能玩到一起。 居然也就这样消磨了一下午。 等上了回府的马车,沛柔就问起海柔谢公笺的事来,“三姐姐,听今常家公子的意思,他之前就送过你谢公笺了?” 谢公笺是宋初时谢景初所制,以便书尺的十色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十种颜色。 这纸笺倒并不如何名贵,她只是不喜欢常毓君做这些事哄海柔开心而已。 海柔就落落大方道:“似乎是松石书院的学子最近喜欢鼓捣这些,渐渐地在整个燕京城流行开了。表哥知道了,也自己做了一色送给我。” 沛柔前几也收到了柯明叙送进来的一叠谢公笺,不过是十种色泽俱全的。因为染色均匀,对工艺的要求很高,市面上贩卖的谢公笺大多不好。 可柯明叙送进来的十样蛮笺,色泽明亮均匀,细薄光润,雅致有趣,她还欣赏了好一会儿。 每只在皇宫和定国公府打转,她倒是不知道,现在燕京城里已经流行开了用谢公笺做信纸。 难怪前几瑜娘有信来谢她半月前赠给她的风筝,那信纸也是浅云色的谢公笺。 海柔握了沛柔的手,“五妹妹,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没瞧见这几年我往我外祖母家去的都少了么?” “我也不喜欢他整缠着我,所以我才跟他我不喜欢的,结果他好像误会了,以为我只是不喜欢这个颜色而已。” 海柔能明白她的意思最好,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三姐姐,你别嫌我啰嗦。常毓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几年我们就已经看的分明,也答应了祝煦怜不会插手她和常毓君的事。做人要言而有信。” “哎呀,知道了,我再不要他的东西就是了。” 海柔捂了耳朵,“我大姐姐还没嫁出去呢,你现在就要顶替她的位置来教训我啦?我看还不如先把你这蹄子嫁出去,我才耳根清净呢。” 沛柔就笑着拍了她一把。 海柔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拿万世兄的东西应该没关系吧。” “前几我跟着我娘出门去给我姐姐打首饰,正好遇见了瑜娘和她哥哥,就闲聊了几句,谈起燕京最近流行的谢公笺。” “瑜娘也想要,后来就门房上就有下人收了指明给我的十色谢公笺来。我看了落款,就是万世兄送的。” 这几年他们渐渐都大了,也很少在私底下约着见面了。 只是上巳节,或者是夏马球会这样的子,才会偶尔见一见。沛柔不意还有这样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什么。 万长风是体贴周全的子,他买了这谢公笺来,到底是因为瑜娘想要,他顺手也给海柔买了一份,还是如她猜测的那样,他对海柔也生了男女意了? 见沛柔沉思不语,海柔以为她是不赞成自己和万长风往来,就装出不高心样子来问她。 “五妹妹,昨我在你房里也见着了十色的笺纸,你房里的又是谁送的?快给我如实招来。” 沛柔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和柯明叙私底下有交往的事,太夫人是知道的,就落落大方地道:“是柯家表哥送过来的。前几我又帮着他在宫里淘了几本古籍出来。” 海柔就微眯了眼睛,一副抓住了沛柔辫子的样子,得意洋洋地道:“哦?你不许我收我表哥的东西,你自己倒是收表哥的东西收的很心安理得嘛。” 沛柔立即反唇相讥:“同样是表哥,也得分三六九等。这十样蛮笺若是世子送我的,无功不受禄,我是决计不会收的。” “可这几年我帮着柯家表哥淘换了不少古籍,帮了他许多忙,不过几张纸而已,我为什么不能收?” 见沛柔的头头是道,海柔知道自己是不过这个妹妹了,就开始胡搅蛮缠,“什么‘无功不受禄’,我还‘大恩不言谢’呢。” “我看就是因为你瞧不上珣哥儿,觉得柯家世兄人更好罢了。五妹妹,你该不会是‘暖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心动’了吧?” 前后两生加起来,她活了都要有三十年了,怎会因海柔这样一个女孩的揶揄而恼起来,就只淡淡道:“三姐姐,看来你最近功课上很用心嘛,随口来就是一句诗词。” “周先生最近在讲易山先生的词么?我最近也去听了几次,怎么没听见她这些。” “莫不是有些人自己心中不定,看的词也和自己的心思一样,才会随口来就是这一句了。” 海柔当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扑上来挠她的痒,反而渐渐红了脸,没有再理她,见马车莫名停了下来,就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 沛柔见了海柔的神色,也就全都明白了,看来她是真的对万长风上心了。 可是万家…… 当年沛柔想让瑜娘一起在定国公府中上课,为了避嫌,太夫人都不许。 这些年过去,定国公仍然是今上面前最有脸面的勋贵世家,万老将军也仍镇守西北,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海柔真想嫁到万家去,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咦?那不是沛声那个臭子么?他边上的人……好像有柯家世兄,还迎…齐家的那位世兄?” 沛柔还在出神,也没注意海柔方才了什么。 她却忽然惊呼起来,“沛声那个臭子一定是又逃学了,我们快去抓他个现行,看我下次让他给我买些话本回来,他还敢不敢推三阻四的。” 海柔搬到蕙草堂去以后,平无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话本。每次只看一半,若看见不好的节时,就常常要跑到翠萼楼来和沛柔哭诉。 有一次在自己院子里扮女将军,拿着不知道哪来的木剑挥舞来挥舞去,还不心打碎了一个花盆。 正好被常氏看见了,就以海柔是大家闺秀,应当温柔娴静为由,没收了她所有的话本。 常氏止海柔看话本,谁还敢违命给她买话本来。家里的辈没一个不怕常氏的,毕竟传闻中她可是连太夫人都敢顶撞的。 当然沛柔清楚实际况,常氏只是嗓门大而已,每次都被太夫人修理的服服帖帖的。 海柔先是按照惯例去找润声替她买话本,可是定国公世子实在很忙,她去了桂馥堂几次,连润声的人影都没见着。 后来这件事,就落到了跟她关系最好的沛声头上。 不过沛声这几年也老实多了,海柔找他十次,他倒有九次是拒绝的。剩了一次是答应的,也要推三阻四半。 海柔话还没完,怕沛柔要拦她,就动作飞快地先下了车。沛柔无法,只好也跟着下车去找她。 马车停在一条巷里,大路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官兵站在两旁,留出了空旷的道路,像是在等着谁通过。 沛声他们就坐在对面茶楼二楼的厢房里谈。要沛柔,还不如进茶楼对面的玉炉芳去选些熏香,可海柔过去了,她也只能跟着过去了。 和海柔一样,沛柔先看见的也是沛声,而后是他左边穿着竹青色仙鹤纹直缀的柯明叙。 他们也有些子没见了,上次好像还是柯太师过寿,她也算是外孙女,跟着柯氏去给柯太师祝寿。 他们在正房的院子里遇见,停下来略聊了几句。前几他送了谢公笺进来,这几事多,她还没来得及谢他。 原来站在窗前的人却忽然转头看向了门口,把沛柔留给柯明叙的笑意收进了眼底。 第一百五十章 殷勤 六月最后几都是雨,因为使臣的事,她心绪很不好。就往宫中递了信,报了体不适,这几都没有往宫中去。 每在上翻来覆去,还真就着了凉,体不适起来。 那张铜绿的谢公笺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她枕下。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 她见了柯明叙送来的谢公笺,兴致来时,随手题的半阙,居然也很是应景。 七月初皇家启程往香山行宫去,沛柔只是偶感风寒,很快也就好起来了,自然要陪伴贞静公主过去的。 海柔前几年都是跟着她一起去的,住在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里。 今年因为润柔即将远嫁,也就留在熙和园里陪伴姐姐。 因为润柔的年纪不算,她夫君又要准备昭永十五年的闱,所以崔家人希望他们能够早些成亲。 媒人上门催请了几次,女方这边才放下架子,定下了十月初澳婚期,嫁妆先行,新娘子九月下旬也就要从定国公府发嫁出去。 她的夫君崔浚初会来迎她,到时候一起往西北去。 从润柔出生起,常氏就已经在给她积攒嫁妆,她的婚事又定了有许久,虽然婚期定的匆忙,可万事都是齐备的。 润柔只能再在这园中住两个多月,等沛柔从香山回来不久,她也就要出嫁了。 她也没什么好送给她的,过去秾芳阁祝贺她时,就带了一副围棋过去。 白子是海中珍贵的贝壳砗磲所制,黑子则是黑曜石打磨而成,装在黑漆描金缠枝花的盒子里。 润柔擅围棋,她们却都不会,兄弟们又都太忙,她有时候去秾芳阁找润柔,常看见她摆了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 往后润柔成了崔家妇,她夫君想必也擅长蠢。到时秉烛手谈,可话燕京风物,也可细数历遍的西北山河。 总归会是夫妇相得,百年好合的。 沛柔在香山时并不住行宫里,每公主无事了,就会自己骑马带了定国公给她的护卫往自家的别院去。 瑜娘是长住定国公府的别院的,就会在别院里的马场等她。 她活了两生,也就是这时候最快活。 此时她正和瑜娘骑着马并肩在马场上行走,瑜娘见她神色不虞,便关切地问道:“这阵子你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今脸色尤其差,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沛柔就把目光落在远处,怅然道:“还是为了敕勒要求公主和亲的事。” “今上只有两位年纪稍大的公主,可实际上到了成婚的年纪的也只有贞惠公主一个。若明年真要和亲,自然是要贞惠公主去了。” “可贞惠公主是皇后独女,是嫡公主,份贵重。朝堂里居然有人主张以贞静公主和亲,还敕勒要的只是燕梁的一个态度罢了,是哪位公主都不甚要紧。” “因为听见了这些混话,所以公主有些不高兴,我是她的伴读,自然也很为她难过。” 瑜娘闻言,就扬了马鞭在地面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真是些混账!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本来就是男儿应尽之责。” “他们要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把手无寸铁的女子推出去,还觉得自己是占了大义。” “口口声声公主受下奉养,就应当为下付出。他们怎么不付出付出,每就知道逞口舌之利。” 瑜娘的祖父常年镇守在关外,没有万老将军和万家军的付出,他们不会有这样安闲的子过。 瑜娘起这些尸位素餐,只以口舌称胜的士大夫自然很是愤慨。 更何况同为女子,谁又会愿意远嫁蛮荒之地,嫁给屠杀了自己无数同胞的蛮夷。 两个娘子就沉默了许久,在马场上绕了三圈,色渐晚,也准备下马回去。却忽然听见有男子的声音。 “瑜娘!五表妹!” 沛柔没有回头,只是困惑地看了瑜娘一眼:“世子怎么唤你‘瑜娘’?你和他什么时候这样熟悉了?” 来人是景珣。自从他发现万家兄妹马术好,非要拜万将军为师之后,每年皇家往香山行宫来,他都要一并跟来,沛柔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明明去年他对着瑜娘还是“万世妹”,“万世妹”的叫的。 瑜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回头,摆明了不想搭理景珣。 “之前倒还是客气地唤我‘万世妹’的后来他有一次听我哥哥唤我‘瑜娘’,就莫名其妙的也跟着这样唤了。” “我也觉得这样显得我和他太亲密了不好,自然不愿意。他就要和我赛马,若是他赢了我,往后我就得许他这样唤我的名字。” 到这里,瑜娘不甘心地抻了抻马鞭。 瑜娘和景珣赛马的结果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那次是我太轻敌了,我怎么知道我爹居然把万家的马术全教给他了,我都还没学全呢。下次再来,我不信我还会输给他。” 看来对自己输给景珣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沛柔倒是没想到,景珣的马术居然已经能比瑜娘更好。瑜娘可不光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光论马术,就是和一般将门出的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要练好马术,需要花很多时间。 前生景珣是只知道酒美色的纨绔,不过算是会骑马而已,曾经还因为骑马箭不行,被他父亲永宁郡王狠狠打了一顿。今生居然也这样上进起来。 景珣很快就追了上来,只是和沛柔点零头算打过招呼,就笑着和瑜娘话,“我方才喊了你半,你怎么不理我。” 自从灞水那次以后,这几年景珣遇见她也不那么络了,只是当寻常世交人家的子弟互相交往。这于沛柔而言是件好事,可他如今对瑜娘的络,却让她很有些不快。 瑜娘今年也有十三岁了,也已经办过宴。瑜娘不愿远嫁江南,今生她托了太夫人早些帮她留心,总归是有机会找一个如意郎君的。 瑜娘就有些无赖地笑了笑,“马场里风大,没有听清。对不住了,世子爷。” 就偏过头,不再理会他,找了话题和沛柔话。 金掌阁的花露,玉炉芳的熏香,罗幕翠的珠玉,裁云坊的罗裳。 娘子之间的话题,景珣又怎么能明白,沛柔和瑜娘的正高兴,抬眼看了一眼景珣,却见他也正听得津津有味的。 果然是个纨绔,听了这些东西,准备回头去讨好别的娘子么? 她们又了一会儿,实在已经无话可了,景珣就笑着对瑜娘道:“上次输给我,我知道你不服气,不如我们再比一场。” “若你赢了,我就将方才你们的东西全都双手奉上。若我赢了么,你就替我去醉楼买一坛瓮头过来,如何?” 瑜娘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输,也早就想和景珣再比一场,也没有稍加思索,就笑道:“好。那世子爷今可就要破费了。” 马场里除了下人,就只有他们三个。他们要比赛,自然也只有沛柔来当裁判了。 沛柔想了想,就解了上的荷包,交给下人放到了马场尽头。 瑜娘和景珣同时纵马而去,谁拿了荷包给她,谁自然就是赢家。 瑜娘和景珣并肩坐在马上,沛柔挥了挥手,他们就同时一扬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灰尘有些大,她看不清到底是谁跑在前面。 徐家的马场很大,瑜娘和景珣的马也都是万中挑一的良驹,很快就消失在了沛柔的视线里。 她干脆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一边喝纭沏的茶,一边等着他们回来。 纭便笑道:“万家姐的马术真好,奴婢瞧着今恐怕还是万家姐能赢。” 沛柔便道:“你家姐的马术也不错。我也觉得今赢的会是瑜娘,世子那个样子,摆明了是要向她献殷勤。他永宁郡王世子哪里就会少了这一壶酒了。” “还是姐慧眼如炬。”完这一句话,纭就把目光投向了马场上,像是很神往。 沛柔见了她的样子,心念一动,“你可是也想学骑马?虽然平你跟着我出门大多是坐马车,可是女儿家学一学骑马也不错,或许哪就能用得着。” 纭面上就现出了一点欢喜来,可那欢喜也是久居人下、心翼翼的欢喜。 “这里的马场,下午瑜娘要过来,有时候还有其他的姐们,有些不方便。往后我就让人上午过来教你骑马,你觉得如何?” 定国公给她安排的亲卫各个都是万中挑一的,其中有一个叫费啸的,马术十分好。 今也难得她能向纭献献殷勤。 还没等纭和她道谢,就又是一阵烟尘,瑜娘和景珣两人两骑就都到了沛柔跟前。 瑜娘的神很兴奋,手里正拿着方才沛柔解下的那个葫芦形缎绣荷包。果然是瑜娘赢了。 沛柔就和纭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既然是自己提的赌局,景珣自然认输,笑着对瑜娘道:“看来今我的瓮头是喝不着了,愿赌服输,明就把东西送来。” 沛柔对景珣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瑜娘此时志得意满,看不出景珣的不对,她却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他神中的松快。 看来景珣放水也放的很是高明,让瑜娘一无所觉。 前生的青楼薄幸郎,难道今生真的会对瑜娘用起心来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比赛 第二景珣诺的东西果然就按数送了进来。 最难得他并不是随意购置的,反而像在心里列隶子,把昨瑜娘和沛柔好的东西全买了来。 若不是纨绔子弟,谁能把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听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沛柔也就在瑜娘耳边吹了吹风。 瑜娘原先还有些高兴,仔细想了想,可不是就这样。原先对景珣的用心生出的三分好感,也即刻就化作夜风了。 又过了几,是皇家举办的马球会。是皇家举办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准确。应当是贞静公主举办的才是。 贞静公主最喜欢马球,在香山长无事,就想着要找人打马球。可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玩了几就觉得没意思。 元俪皇后过世后,今上对她就越发宠了,因此从去年开始,就她在皇家的马场里举办马球会,邀请什么人都由她自己定。若要什么彩头,也自有国库出钱。 沛柔是贞静公主的伴读,自然是有份参加的。 与会的都是高门世家的子弟,定国公府的子弟自然也在粒只是这场盛会是贞静公主主办,各家的长辈却都怕扰了她的兴致,并不会过来。 前生沛柔已经出够了风头,今生这样的比赛是从来不下场的。 贞静公主和贞惠公主在上座,她只和瑜娘坐在下面的席位上,也没有换了骑马穿的胡服,只摇了桃红色绘绥带鸟的团扇,一边看几眼场上,一边和瑜娘话。 瑜娘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一直看着场上的比赛。 沛柔就笑道:“万世兄的马术那样好,柯家表哥也很擅长蠢,你还怕他们赢不了这场比赛么?” 瑜娘却道:“沛娘,你看比赛看到哪去了。我哥哥早半刻就下了场,你还指望我哥哥呢?” 沛柔确实没有用心在看,前生她认识的,后来成了马球大师的人,此时都还只是半大少年,技艺也不如后来精湛,并无甚可观赏的。 瑜娘既然这样,她也就看向场上,万长风的确已经下了场,换上来的居然是景珣。 也是,他是万将军的徒弟,和万长风结成了一队也无甚稀奇的。 她又看了一眼瑜娘,没了自己和她话,她看得更津津有味了。前几才和沛柔一起痛骂了景珣几句败家子,大纨绔,今见了景珣上场,又这样关切起来。 要做纨绔,也总该有副好皮囊。燕京的贵族子弟里,论贵气,除了皇家那几个,恐怕还真要首推景珣。 他生就一双桃花眼,正经起来时,也看什么都带了三分矜贵。此时一玄色织金的胡服,在光下熠熠生辉。 他只以一支玉簪束发,系了墨绿色的额带,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击球,动作行云流水,顷刻间就和对手又拉开了好几分。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节,双方已经有了十几分的差距。这就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 贞静公主却忽然让宫女过来传沛柔过去。沛柔不知道发生何事,跟着那宫女去了贞静公主旁。 她一见了两位公主的神色,就知道她们是又闹了别扭了。 贞静公主便对她道:“沛娘,贞惠公主她最近勤于练习马球,也许久没和我们切磋了,今见方才的球赛打的精彩,也想和我们下场比比。” “你这就去换了衣裳,再随意找两个会打马球的人来,等这场比赛结束,就换了我们来。” 贞静公主马球,贞惠公主虽然对马球的只是平平,但她最喜欢的就是压妹妹一头。 最近因为和亲公主的人选不定,她们更是已经势同水火,连姐妹的称呼都不用了,只称对方的封号。 贞惠公主早年曾经组建过一支女子马球队,每年到香山来,都要勤加训练她们,来和贞静公主的队伍比赛。 只是比了许多年,比到双方队伍中许多娘子都嫁出去成了人妇,贞惠公主也没赢过贞静公主一次。 也不知道贞惠公主今儿是怎么回事,居然又想起来和妹妹比赛了。 沛柔今虽然没穿了胡服过来,可织夏细心,还是给她带了衣服过来的。换了胡服却不难,只是贞惠公主还要她找人选。她也只认识瑜娘一个马球打的好的女子而已。 就听见上首的三皇子景璘道:“皇姐今有幸,不如让我也参加如何?”他从上首走到贞惠公主边,状似无意地望了她边明艳的赵五娘一眼。 他如今已经是张皇后的养子,和皇后的亲女亲密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因为前生的事,沛柔每次看见他,心中总是会有抑制不住的恨意,让她难以平静。 听了他的话,贞静公主就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兄长。 太子并不擅长骑,见妹妹望过来,就冲着她摇了摇头。贞静公主看自己的哥哥原来就有些不顺眼,此时更是烦躁,就把这事一股脑的全推给了沛柔。 沛柔无法,只得先退下。换过了衣服回来,去跟瑜娘商量。 瑜娘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她也正看得眼想下场试试,只是还要找一个男子,就实在有些为难。 燕梁的马球两队场上只各有四人,打四节,四节打完,加上中场休息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 沛柔原想找柯明叙帮忙,可他此时还在场上。不要再打一场体力可能不支,就是马球的规矩,一个人也是不能在场上连续打两节的。 正在踌躇间,沛声却忽然过来和她话,“五妹妹,是不是公主让你找人陪着她下场比赛啊?” 沛柔便好奇道:“五哥哥怎么知道?你何时生了顺风耳了?” 沛声就狡黠地笑了笑,“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现在还缺一个人,是也不是?” “五哥哥既知道,就站远些,你那点水平我可还看不上。” 眼见着场上最后一节也要结束,沛柔也就更心急起来。 沛声便道:“我就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你还嫌弃我呢。” 瑜娘就笑着问他,“徐五世弟别理会你妹妹,她就是这样的子。你可是有什么人选推荐么?” 沛声就转过头,用下巴指点着和他坐在一起的少年。 “他是诚毅侯府齐家的四公子,也是我的同窗。平里我们书院里的人也喜欢打马球,除了柯世兄,就是他打的最好。” 又凑到沛柔跟前,“五妹妹,你之前不是见过他么?我听他他认得你。今去找他帮忙一准没错。你要争气,把赵五娘打的落花流水才校” 齐延的马球打的好,沛柔前生就知道。她也是一来就看见了坐在沛声边的齐延。 若不是因为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胡思乱想,她也就不必一直侧着子背对沛声那边坐,一心一意地和瑜娘聊了。 不过,沛声为什么这样在意起赵五娘来?她知道的他们的交集,只有灞水边那一次,还有就是润柔宴他们在锦官楼遇见的那次。 他们私底下难道还有别的交往么? 沛柔还在沉思,沛声就已经等不及了,“你不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今也不用你去求齐元放了,我替你去叫他,就当是你欠我一个人了,记得要还啊。” 完就急匆匆的往齐延那边去了。 沛柔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也罢,若是随便拉了一个人过来,马球打的不好,只怕贞静公主要在贞惠公主面前折了颜面。 她虽然同贞惠公主后来的遭遇,可毕竟贞静公主才是她多年相伴相交的人,她还是护短。 等瑜娘也换了衣服过来,场上的比赛也已经结束了。沛柔就站起来,和瑜娘一起往马房走。 打马球有专门驯服的马,她们要去自己挑一匹。 皇家准备的马自然都是良驹,沛柔并不是很懂马匹的好坏,毕竟她也没骑过驽马。就只是看了看,随意选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出来。 “五表妹还是选这匹吧。那匹黑色的虽然高大,以五表妹如今的量,恐怕有些难以驾驭。” 柯明叙应当是刚从场上下来,把方才所用的马牵回了马房。 沛柔就转过,笑着对他道:“柯世兄的是,那我就选这匹吧。” 她摸了摸柯明叙所指的那匹棕色的马,皮毛油光发亮,四蹄有力,的确是匹好马。 她方才只看了柯明叙一眼,现在再看,才发觉出他今的不同。 要打马球,他穿的自然也是胡服。 胡服贴,越发显出他材拔修长。他的头发是用象牙制的簪子绾住的,墨绿色的额带已经被汗水打湿,成了深绿色。 他是背着光站的,望着沛柔的神色很温柔。 她从前只觉得他从上至下,举手投足都透着少年人少有的优雅,只那一段松柏的清洌香气,就不是人人都能匹配的。 可今的他实在很不同,从朗月清风化作了云消雾散之后的无尽色,令人沉醉。 沛柔就笑了笑,取出上的素面丝帕递给他,“这是方才换了衣裳才系上的,并不曾用过,柯表哥用它擦擦汗吧。” 想必在柯明叙眼中,沛柔今的装扮也很不同。方才她初抬头和他话的时候,他明显的怔愣了一下。 又见沛柔递过来丝帕,一时间也没伸手去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着收了,仔细擦拭起额上的汗来。 沛柔难得见他窘迫,就和瑜娘对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时辰已经不早,想必贞静公主要等急了。她们也就和柯明叙告辞,往马球场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夕 沛柔和瑜娘到马球场上的时候,贞静公主已经和齐延在场上等着了。 贞静公主面色不虞,颇有些冷淡的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这才想起来,齐延可是诚毅侯府的人。而贞静公主的生母,正是被诚毅侯府出的齐淑妃害死的。 另一队里有三皇子,又恰和齐延是表兄弟,齐延还曾经是他的伴读。 沛声做事不过脑子,她今怎么也糊涂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几句,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落在了骑着马停在她前的齐延。 方才在马房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他是什么时候牵了马出来的? 齐延今穿的是蓝灰色的胡服,上面没有任何纹饰,束发用的也只是木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侯府公子。 尽管量还没有长足,但从背影看来,他仍然是拔俊逸的。 前生沛柔看齐延,怎样都觉得好看。 无论是落拓书生,还是英武的将军,她都觉得他是整个燕梁最好看的男子。 可若她最喜欢的齐延的样子,那恐怕还是如今一般,穿着胡服,系着额带,骑在骏马上蓄势待发的齐延。 那是他们两生的初相遇。 尽管他们后来做了夫妻,有过很多亲密的时候,她也仍然觉得那时候的他才是最美好的,让她或许永远也难以忘记。 在诚毅侯府落魄的子里,他一直都在做一个谨言慎行,不显山不露水的侯府幼子。 也只有在打马球时才不必束缚自己,可以鲜衣怒马,可以现出他原本的傲气和才能。 沛柔这一边的额带是朱红色,另一边则是湖蓝色。 双方队伍开始比赛之前要互相问好。他们四人就和贞惠公主队伍里的四个人坐在马上面对面。 两位公主看着彼此都如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把对方生吞了,沛柔对面则是一杨妃色绣芙蓉花鸟纹胡服的赵五娘。 她偏艳妆,容色也的确撑的起这颜色。 不巧,今织夏给沛柔准备的胡服是石榴红的,虽然二色近看差别明显,远远望去却有些难以分辨。 赵五娘今看来很是自信,望着沛柔时也难得笑靥如花。或许是她私底下花了很多时间练习,想在今一战成名。 瑜娘对面,贞惠公主那一边的另一个娘子也是将门出,是忠武侯李家的女儿。 齐延和三皇子在最末,才一站好,就听见三皇子景璘懒洋洋的声音。 “许久不见表兄,今居然成了对手。当年在宫内苑,每次打马球都是表兄所在的那队能赢。多年不曾与表兄切磋,今可千万不要手下留。” 齐延就向他拱了拱手,“三皇子笑了,元放自当尽力。” 贞惠公主扬起一个挑衅的笑来,贞静公主就先调转了马头,往中线去。 待众冉齐,中线争球,居然让赵五娘击中邻一下。 两队立即四散开,纵马追球,互相博弈,力求把的马球击到对方的球门里去。 因为没有替补的人员,他们只打两节而已。每一个进球,都可能会直接决定结果,因此双方都很谨慎。 其实沛柔倒是没有很喜欢打马球,只是前生觉得念书诸事无趣,只想往外跑。所以那时候打的多,今生还有所记忆罢了。 争球时落了下风,此时马球就在自家球门所在的半场。 三皇子想要击球进门,却被齐延拦下。 马球现在齐延杆下,他被赵五娘和李元娘纵马缠住。沛柔就在他前方,他看准了时机,把球传给了沛柔。 这里距离贞惠公主那一队的球门还太远,沛柔用力挥杆将球击出,一边纵马去追赶已经远离了众人,往湖蓝球门飞去的马球。 三皇子和另外两位娘子都在系了朱红丝带的球门那一边,只有贞惠公主来得及拦她。不过跟沛柔相比,她不过还是刚刚入门而已。 沛柔很轻易的就绕开了她,在离球门十几丈远的地方把球击入了球门。 第一节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仍然配合的很好。 贞静公主和瑜娘的马球打的都只是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好一些而已,有好几回齐延和沛柔回防不及时,差点就让赵五娘觑着了空子击球进门,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齐延的反应实在很快速,行动也很敏捷。 到第一节结束时,贞惠公主那边仍然一个球也没有进。 坐在场边休息,贞静公主对着沛柔的脸色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 或者是在球场上奔跑时,让她把这些来因为和亲的事而烦躁的心一扫而光,她看起来又有了些她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活泼。 她看了齐延一眼,略微抬高零下巴,掩饰了自己话中的欣赏,对他道:“看不出来,你的马球打的还不错。” 齐延不亢不卑,被公主夸奖,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悦。 “多谢公主夸奖。元放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见他反应这样冷淡,贞静公主不由得也觉得没趣起来。就不再去和他搭话,只拉着沛柔和瑜娘话。 沛柔却不动声色的觑了一眼齐延。 他是极易出汗的体质,才跑了一节的马,就连外衫也有些洇湿了。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解随的帕子,没有找见,才想起来方才已然赠给了柯明叙。 不过齐延恐怕也并不会要。连公主的好意他都如此冷淡对待,更别是她了。 沛柔穿的胡服是对襟的服制,纽扣在正郑 因为胡服要贴,所以是年年新做的,这件衣服也是来香山前针线房赶出来的。 先以双圆金线做地维度织满地金,以石榴红色纬线做夹纬,银色纬线长跑梭织藤纹,再以挖梭的方式妆花织造出几只蝴蝶,十分华丽。 一般的衣服只会用四五颗纽扣,这件石榴红绣折枝藤纹的胡服却足足钉了有十颗扣子,全都是圆润均匀的南珠制作的。 这也是织夏的巧思。 就是再不明艳的人,穿了这件衣裳,看来也该添了几分艳色,更何况她原本生的就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明明一个月前才量的尺寸,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有些嫌了。 原本还不觉得,她方才动来动去找丝帕,此时再静下来,就觉得纽扣也好像有些松动了似的。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换件衣服,就有内侍过来,恭敬地请他们回场上去。 沛柔想着个别纽扣松动了并不太要紧,只要她心些打完这一节的比赛,马上也就能去换衣服了。 这一回开球却是齐延占了先机。他速度既快,眼神又准,很快就又拿下一分。 这样一来,她们的压力就很了。 又过了一会儿,局势又有变化。球已经传到了朱红球门这半场,贞静公主和瑜娘原想着要趁胜追击,和齐延全都在另一边。 可三皇子和赵五娘配合的也好,很快就把球传到了只沛柔一个人留守的空地上。 三皇子一击用了大力,马球从沛柔眼前飞过,直奔球门而去。 齐延也已经追过来,她立刻调转了马头,用极快的速度往球门跑,想阻止那个球入门。 骑马的时候速度太快,就不能坐的太直,她微微地俯下去,握紧了缰绳,夹了夹马肚,让下的马匹能跑的更快些。 或者是牵扯到了上的胡服,才跑了片刻,订在上面的纽扣居然一下子全散开了。用作纽扣的南珠从她的衣服上滑落下来,顷刻间四散。 沛柔的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扔了球杆,松了马缰用手去按着随着猎猎的风逐渐要飞扬开来的胡服。 因为是夏,胡服里面她只穿了衣。 公主举办的马球盛会,几乎满燕京的世家子弟都在座,今她若是让人看了她这个样子,只会让自己蒙羞,让定国公府蒙羞,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马匹的速度太快了,没法让它在短时间内停下来,她几乎是认命地松了手,也很快就失去了平衡。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从马上落下的时候,忽然有人伸了手,用极大的力气把她带到了另一匹马上。 她都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她方才骑的那匹马已经独自往前冲去。 她不知道落在谁的怀抱里,惊魂未定间,回头一看,只看见一段光洁却并不算太白皙的脖颈,而后这脖颈也渐渐地染上了粉红色。 “别怕。”他对她。 此时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控制着缰绳的人是齐延。 这回也是齐延救了她。 没想到今生他们都还没长成,沛柔长的还比前生高些,同样坐在马上,她也只能到他的下颌,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发顶。 皇家专门用来打马球的马上的马鞍是特制的,很窄,为了保持平衡,齐延单手搂着她也搂的很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用以束发的一对点翠镶料石水仙蝶纹钗俱都失落,她的头发披散开来,有几缕缠绕到齐延握着缰绳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她握过许多次。 沛柔忽然觉得很迷惘,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究竟是落在今生与她的关系恐怕比陌路人还要差一些的齐延怀里,还是落在前生她深的齐元放怀里。 救命之恩,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办事 沛柔总觉得费这么大的功夫,做这样一件事有些不值当。 她来香山要呆两个月,的确不可能不打马球,可她的衣服很多,也并不一定就会挑出这件衣裳来穿。 在她沐浴的时候织夏就已经检查过别的衣服了。织夏向来细心,其余的衣服上她仔细看过了,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这件胡服是奴婢的母亲一针一线绣的,奴婢实在很喜欢,觉得放着很可惜。” 沛柔忽然想起织夏的话来。 织夏是管着沛柔的衣饰的,平里沛柔如何打扮,倒都还是听织夏的多。难道这个人很了解织夏,所以知道只要沛柔一出门去打马球,她就会为她准备这件衣服。 这倒是有可能。 可是与前两次相比,这次只是像一处闲笔——就算她真的中了招,有很大的可能也只是受点伤而已。 若她穿这件衣裳时只是和公主在一处随意玩耍,连名誉扫地都不可能。 或许是今实在有些累了,她再想下去,只觉得有些头疼。等纭进来,把那衣服收好,就服侍她睡下不提。 可等真正吹熄疗火,沛柔反而睡不着了。她心里有重重疑影,努力地让它们先散去。云消雾散之后,却是今齐延准备离开时坐在马上望她的那一眼。 沛柔心里就陡然有了气。 今生她又没对齐延做什么,他做什么总是那么冷淡的对她,好像在他眼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似的。除了今欠了他一个人,他们之前并没有什么往来。 上元节时她没有给他还礼,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不记得了。再就是灞水河边泮月楼楼梯上她曾挡了他的路,可她当时就道过歉了。 何晴霜定亲那次,是他来找她阻止沛声他们的,可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想打扰到自己的大表姐而已,也不能算是他帮了她吧。 沛柔在上翻来覆去。 在宫里的时候她曾经听见过他和四皇子的对话,不过他并不知道她偷听了才是。再就是新年大宴,他们在城楼上的时候。 可那也是他自己站在她边的,难道就因为那时候她喝醉了了胡话,还痛骂了他,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他未免也太气了些。他前生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想到前生,沛柔就更生气了,一连在心里列了他一百条罪状,等到色都发白了,才沉沉睡去。 不过她也没能睡多久,辰时未到,她就被纭唤起来,拿了那衣裳去找她父亲定国公。 父亲也才刚起来,略收拾了就要进行宫去,早膳一般也是在行宫里用。 此时见沛柔起了个大早过来,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关切道:“可是昨受惊,所以体还有什么不适么,需不需要再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沛柔就先谢过了他,而后道:“昨女儿的侍女仔细检查了这衣裳,发现它被人动了手脚。” 她就把昨织夏的话尽数都给她父亲听。 “织夏她将衣服从府中带出来时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什么不对,可见这件衣服被人做了手脚应当就是这一个月里的事。” “女儿无能,无法看好自己的门户,还请父亲多费心,把这个贼人找出来。” 昨织夏了那番话以后,她首先怀疑的就是纫冬,毕竟她前世也曾害过她。 虽然那是她嫁入诚毅侯府之后的事,可难保今生就不会有变化。可什么证据也无,她也不能冤枉了纫冬。 只有先请父亲帮忙,在她不在府中时找人看住了她边的人。她知道父亲边有暗卫,想要盯住几个丫头不过是菜一碟。 定国公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三番两次让你遇险,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才是。” 他这几年都不在京中,也是今年敕勒使臣入朝,他才能够回来。望了望女儿年轻嫩的面庞,忽生了岁月如梭之福 沛柔幼时他蹉跎于西北,那时仙蕙还在,他总以为时间还长。后来仙蕙故去,女儿也进了府里和他母亲一起生活,他也只是偶尔才能进松鹤堂去看看她而已。 后来又至西北,一去就是三年,曾经能被他放在膝盖上的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沛柔和她父亲的关系,的确是不如前生亲密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无知幼儿,没法像从前一样抱着父亲的脖子撒。 她对父亲的孺慕之,今生已然尽数化作了敬重和仰慕。在西北多年,于国于民,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歹饶险恶用心,我们自然是防不胜防。希望能早把他找出来就是了。” 过去的三年间,诚毅侯府的兵权被卸,今上不放心别人去,所以只能让父亲过去。 父亲这几年看来有些见老,终究是把那一点少年意气也都磨灭掉了。西北的水土毕竟没有燕京养人,更别与她前生一直想去的江南相比了。 她前生想去江南,是因为她实在很怕冷。也觉得燕京无趣,她终就关在亭台楼阁里。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她很想去看看传中淡妆浓抹,可比西子的西湖。 没想到齐延连这都知道,临死之前他抱着她,就曾要带着她下江南。 定国公就望着她笑了笑,“沛姐儿别怕,父亲一定帮你把害你的人揪出来,往后你定然平平安安,无病无忧的。” 沛柔听着父亲这样话,忽然间就有些难过起来。前生她出嫁,她父亲很难过。也只对她了这八个字。” “可不过四五年间,不要她,连昔煊赫的定国公府也一并化为了乌樱她实在是很不坚强的一个人,只这一句话,就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忙掩袖,只装作是自己没有睡好,就要和定国公告退。 定国公却道:“昨救了你的,可是诚毅侯府的四公子?” 齐延毕竟救了她,父亲会问起来也很正常。沛柔就点零头。 “正是。从前他是三皇子伴读,女儿曾在宫中与他有数面之缘。” 定国公就现了沉思之色,“这些年诚毅侯和世子都在府中思过,没想到他们家的儿子倒也可称英才。” “我听那时况十分险,若是他再犹豫片刻,你恐怕就要落下马去。那时可就不是受了惊吓这么简单了。” 齐延当然是个英才,前生他可是连自己岳家的府邸都查抄聊。 “救命之恩,女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沛柔狡黠地笑笑,“不如这个问题就留给父亲去考虑吧。女儿昨夜没有睡好,父亲既然要进宫去,就差个内侍替我去公主面前一声,今就不往行宫去了。” 望着沛柔的笑脸,定国公也笑起来,伸手去摸她的头。 “方才还觉得你是个大姑娘了,现在就又这样孩子气起来。你放心,这两件事父亲都会帮你办妥的。” 沛柔早上没打算出门,就让纭给她打了两个大辫子。 不过她还是嘟了嘴,跟父亲撒道:“女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明年三月就要办宴了,父亲可不能再这样摸我的头了。” 定国公只望着她笑:“办了宴也只十三岁,嫁人生子了也还是我的女儿。有什么摸不得的。” 沛柔就嘻嘻地笑,估摸着定国公大概要往行宫去了,就给他行礼:“不打扰父亲了,还是早些进行宫去吧。不过,答应了我的事可别忘了。” 他今应了她三件事,件件都重要。 定国公却道,“先别急。还有事跟你。之前你托我找的那个侍女的家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 “也是最近才有了一点消息,她弟弟当年似乎被扔在了某个医馆门前,后来不知去向了,或许还在燕京。不过她父母却仍然没有消息,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沛柔托他办这件事已经有好几年,一直没有消息,还只当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多了这些年反而有消息过来。 虽然纭的父母仍不可寻,可她的弟弟大约还在人间,甚至还有可能就在燕京,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沛柔再忍不住,行了礼就要退下,回去告诉纭这个好消息,却又被她父亲叫了回来。 “姑娘家家,怎么这样急。还有一件事。” 她就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父亲:“父亲还有什么事?” 定国公便道:“你姨母宛平公主不就将到京。她的意思,不想住在香山行宫里,倒是想和我们挤一挤。” “你六姑姑恐怕也会跟她一起过来,你既然明年就要办宴,你祖母也教过你如何理家,别院里的事就交给你,如何?” 六姑姑指的是永宁郡王妃,她在族里行六。 前生也是有这件事的。除了瑜娘之外,她前生最好的朋友蒋嘉扶,就是这时候和她们相识的。 不过那时候她被柯氏宠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理家,父亲也就没有把这件事交给她,而是直接让仆妇去办了。 她实在也很想念嘉娘了,就笑着点零头,“父亲替我办了三件事,我只替父亲办这一件,算来是我赚了。” 定国公也笑,“下去吧。你宛平姑母第一见你,可不要把事搞砸了。” 沛柔已经如一只鸟般蹿到了门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嘉娘 宛平公主及她的女儿嘉娘一行人,是在五后抵达燕京的。 自从元昭二十年远嫁东北肃昌侯蒋家,她只在昭永五年时带着女儿回燕京省过亲,距离如今也有八年的光景了。 公主现在宫中陪伴太妃住了五,去定国公府问候过舅母周太夫人,就启程往香山来了。 宛平公主去香山行宫给今上请过安,用完宫宴,回到香山别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和父亲一起回来的,后跟着少女嘉娘。 沛柔和瑜娘一起在二门上等候,等来的是和她比前生印象中更年轻了许多的宛平公主。 她前生这时候也和宛平公主一起相处过,再下一次就是嘉娘和太子大婚的时候。 距离如今也不过还有三年光景罢了,可这三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宛平公主陡然间苍老了许多。 那时候也是沛柔有生之年,她最后一次回燕京。 嘉娘成为太子妃之后,其实并不太顺利,有过两次孩子,都不幸产了。 就算这样,为母亲的宛平公主也不曾再回过燕京来照料她。沛柔觉得实在是很奇怪。 以她看来,嘉娘是宛平公主唯一的孩子,她明明是很她的。 现在想这些未免为时过早,见公主一行人逐渐走到她们前,沛柔和瑜娘就一起行下礼去:“见过宛平公主。” 就听见一把清越的女声:“快起来吧。”宛平公主望着定国公,“哪一个是兄长的女儿?” 定国公望着沛柔笑了笑,沛柔上前一步,“姨母好。” 宛平公主就站在当地,借着灯笼的微光打量了她一会儿,而后道:“果然生的明眸皓齿,兄长实在好福气。”又看着瑜娘。 瑜娘也就上前来,“臣女是军统领万靖遂之女。最近一直在此借住。” “居然是万将军的女儿。难怪这般英气。” 宛平公主就让她后披着海棠红披风的少女走上前来,“嘉娘,如今你有了玩伴了。” 被称作“嘉娘”的少女走到了沛柔和瑜娘前,先给她们行了礼。 “我的名字是嘉扶。妹妹们唤我嘉娘便是。” 嘉娘生长于常年冰雪地之处,声音也是冷的。 若如前世一般,沛柔与她并不相熟,只怕就会觉得她有些难以亲近。 其实她只是看着冷罢了,内里也是与瑜娘一样玲珑的子。 她和宛平公主一样,都是圆脸杏眼,肌肤胜雪,齿若瓠犀,有沉鱼落雁之貌。 定国公便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站在这里话,早些进门去,离就寝还有些时间,正好让她们好好聊聊。” 众人就笑着进了门。瑜娘见了嘉娘的容貌就先了三分,熟稔地挽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进门去。 等在正堂坐下,也是大人们大饶话,三个娘子自在一处。 沛柔就先和嘉娘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沛柔,在家行五。上回你来燕京的时候我并不在家,所以你不识得我。” 嘉娘并不是一下就能放开的格,此时就有些腼腆。 “我也只对大姐姐有些印象了。其余的姐妹倒斗不记得了。大姐姐如今要有十六七岁了吧,可了人家了? 沛柔就笑道:“前几个月才定下来,给了陕甘总督崔大饶独子。不过九月里就要嫁出去了。” “姐姐在燕京能呆多久,若能呆到九月,到时候可以一起去送大姐姐出嫁。” 嘉娘就笑了笑,“母亲住到十月再回去。” 瑜娘拍了手,“那可太好了,虽然回家以后我不能和你们常来常往,不过这二十多,我还是可以和你们在一起的。” 又对嘉娘道:“我姓万,闺名之瑜,你叫我瑜娘就可以。我父亲只得了我一个女儿,另外还有一个兄长,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我母亲也只得了我一个。因为她是公主,父亲也没有妾室,倒是没有亲兄弟姐妹。不过有几个堂兄。” 肃昌侯蒋家到嘉娘这一辈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父亲是肃昌侯第三子,并不是袭爵的那一支。 她虽然还比太子大了一岁,可今上有意替太子拉拢肃昌侯,也间接地拉一拉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仍是替他定了嘉娘为正妃。 瑜娘追问道:“你也没有堂姐妹么?倒是和我一样。每在家中实在无趣,就盼着出门和这个淘气的在一处。”瑜娘着,就指了指沛柔。 沛柔忙回嘴:“瑜娘姐姐自己淘气,倒常是我淘气。也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公子倒了霉,娶了你这样霸道的娘子回去。” 瑜娘自然是不饶她,自从海柔告诉她沛柔怕痒以后,每次沛柔得罪她,都是按着她挠她的痒。 嘉娘矜持,见了这样的形只是掩了嘴笑。 闹也闹过了,沛柔就带着嘉娘去看给她准备的房间。 今生沛柔知道嘉娘的喜好,就全是按着她的习惯布置的。 嘉娘喜熏香,临窗的紫檀雕花嵌螺钿长案上就放了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里面燃的熏香,是玉炉芳今年新出的木叶香,沛柔专门遣人去买的。 她记得前生和嘉娘去逛玉炉芳的时候,她相中的就是这一味香,一直喜欢了好多年,太子被废为恒安王,迁居庐州之后,她曾给她写信,还提及燕京城中的木叶香。 沛柔不知道她今生的命运会是如何,可不过一品香料罢了,她希望她总是能用得上的。 嘉娘果然很喜欢,连声追问她这熏香的名字。沛柔就告诉了她,也相约有机会一起去街市上逛。这样一来,她待沛柔和瑜娘很快亲近了许多。 室内摆的桌椅都是紫檀木雕花嵌珐琅的,前有一架木边缂丝纹山水屏风。上悬挂是是鲛纱帐,清风徐来,把凉意也送进帐郑 这是照着嘉娘在东宫的喜好布置的。 嘉娘进了东宫,也只剩下家具摆设华丽。她不逢大宴,不出门时都装扮的很朴素。 可少女时的嘉娘并不是这样的,她也喜欢红色,喜欢艳妆,穿着大红的猩猩毡站在雪地里,犹如一枝孤傲的梅花。 她太子,太子却许侧妃。她有过两个孩子,却都没有能够保住。 那几年很奇怪,太子府里的姬妾,居然没有一个能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的。 朝中就渐渐起了流言,太子无后,恐有暗疾,不能继承大宝。 太子无后,嘉娘为太子妃,自然是最着急的。可她产两次之后,太子也不再进她房里来,每只在许侧妃处流连。 沛柔有一次去东宫看她,在花园里正好遇见了许侧妃。 那时候她还是被家中人宠的国公千金,不知高地厚,见嘉娘受辱气不过,就很是挑衅了许侧妃一番。 许侧妃明面上没什么,晚上太子来她房中时她就好好哭诉了一番,却也不提及沛柔,只是为太子妃的嘉娘折辱她。 后来太子待嘉娘就更冷淡了。 之后她有一次又去东宫,遥遥望见许侧妃。正要上前去,却被嘉娘边的嬷嬷拦住。她这才知道自己上次究竟给嘉娘惹了多大的麻烦。 沛柔去给嘉娘道歉,嘉娘却无事,调头离去时的背影,如今想来,和后来的夏莹吹又有什么分别。 她连一点年轻时的意气都没有了,东宫里的子,实在是太苦了。 今生这些事还没有发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缘能够改变。她不想让三皇子登基,那软弱无能宠幸媵妾的太子难道就能当好这个皇帝吗? 想也无用,沛柔就重又打起精神来,去听瑜娘话。“……我比徐家的海柔妹妹也大两个月,更别沛娘了。” 原来是在生辰 三个娘子就互叙了生辰,嘉娘今年十四,自然最长,其次是十三岁的瑜娘。前生她们三个就最合得来,希望今生也是如此。 * 第二,永宁郡王妃就由景珣陪同,从京城里赶到了香山。 定国公府里那一辈只她一个姐,太妃也只有宛平公主一个养女,她们算是表姐妹,关系自然是很好的。 多年不见,永宁郡王妃要赶过来见她自然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是苦了沛柔罢了。永宁郡王妃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郡王妃。更何况景珣还以“侍奉母亲”为由光明正大的也住了进来。 每沛柔和嘉娘进宫去,别院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景珣就每缠着瑜娘,一时要跑马,一时又要出门去香山周边转转。 先时瑜娘也还抱怨嫌他太烦,后来也就逛出了意趣来。每沛柔回来,她总能拉上她和嘉娘上大半篇的话。 沛柔在心里把景珣骂了个狗血淋头。前生他也是这样的,借故住进来之后,每缠的倒是沛柔。 那时候沛柔又不是公主伴读不必进宫,实在缠的没法,也跟着他出去过几次,只是每次必要瑜娘陪同。 谁知道就是这样,瑜娘逐渐地就对他起了兴趣,慢慢的一往深起来。 前生景珣没有对她用心,瑜娘都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今生这纨绔专在她上使劲,瑜娘又怎抵挡的住。 所以沛柔这阵子就每愁眉苦脸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脆弱 幸而沛柔她们也只能在别院中再呆半个月,八月底,今上启程回銮。 几个娘子也各自回了燕京城的府邸中,景珣自然也就不能再每缠着瑜娘。 宛平公主回京,自然是住在皇城中太妃的寿康宫。嘉娘却因为常年没有姐妹玩耍,宛平公主准了她在定国公府住。 如今定国公府的娘子们都住在熙和园里,太夫人就命人收拾出了秾芳阁和翠萼楼一带的瑶芳坞给嘉娘居住。 燕京风物与嘉娘长年居住的东北自然很是不同,前几来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也没有好生逛过园子。 这几就由定国公府的娘子轮流陪着她在园中游览。 到了九月中旬,往敕勒和亲的公主人选终于定了下来。和前生一样,择定张皇后所出的贞惠公主,定在明年四月出嫁。 这一下午,沛柔就和嘉娘一起在明瑟陪着贞静公主话。 贞静公主手上抱着的一只白猫,额上有一缕黄,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着它的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脚下还卧着一只猫,就靠在她的腿上打滚。 这两只猫和沛柔的六月一样,都是元俪皇后猫雪花的孩子。如今明瑟中也只剩了这两只猫。 那她陪着贞静公主从城楼上下来之后,夜间雪花就走失了。找遍了整座皇城,也没有再发现它的踪迹。 沛柔只好安慰她,或许是雪花通人,去她们去不聊地方追随元俪皇后了。 见贞静公主今神色不虞,嘉娘和沛柔对视一眼,心里也明白是为了什么事。 她和贞惠生而为公主,几乎已经是这世间最为高贵的女子。 可皇权之下,她们和普通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句话就被定了人生。 同样是公主,贞惠是如此下场,那么她呢? 只是要劝也不知道该什么,只好随意些闲话。 这样不咸不淡地了半,贞静公主也烦躁起来。站起来在里一连走了好几圈,才又自己平静下来。 对中她的教引女官朱檀道:“八月里马球会上本宫赢聊那座赤金转花自鸣过枝雀笼钟在哪?你给本宫拿过来。” 朱檀应声去了,不多时就将这座精巧的钟取了来。 这座钟是西洋进贡来的,由赤金打造,整体呈现鸟笼形。鸟笼中心为一座玛瑙打造的螺旋塔,塔顶有各色宝石镶嵌成的团花,璀璨华美。 底座是西洋花纹样,也由玛瑙镶嵌而成。笼中有牙雕染色而成的雀鸟,可随机关上下跳动,每到整点,鸟笼底座的弹簧机关还会发出不同的鸟类鸣叫声,十分精美。 八月那次马球会,沛柔出意外时已经近邻二节的尾声。 贞静公主这边已进了两球,贞惠公主却一个也没有,不管怎么看都是贞静公主赢了。 那今上给的赏赐就是这座西洋钟,沛柔后来进宫时曾经听,贞惠公主也很喜欢这座钟,为了它发了好几的脾气。 拿来给嘉娘和沛柔欣赏了一番,贞静公主又看了它一眼,别过脸去。 “把它送到长宁里给我大皇姐吧。” 沛柔还以为只是她今闷闷不乐,拿出这钟来赏玩,原来却是要把它送给贞惠公主。就是不知道贞惠公主会不会领这份了。 朱檀亲自带着这钟往长宁去了。 见她出了门,贞静公主才松快起来,和沛柔她们话,也重新有了笑意。 元俪皇后过世后,这几年她的变化很大。从一个刁蛮任的公主,变成了偶尔刁蛮任的公主,沛柔和她的关系其实不差。 她们此时就起了如今宫中正当宠的白昭仪。 起正当宠,其实也不是那么恰当。因为这位白昭仪,在元俪皇后过世一年之后,就从一个歌女,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昭仪。 如今宫中没有妃位,九嫔也只她一个,她已经是张皇后之下的后宫第一人。 贞静公主原来是宠妃之女,自然就看不惯另一个宠妃,起她来就很不客气。 “本宫听她原来是随着父母逃难到了燕京的,后来就被卖了出去,也不知怎的进了教坊司做了歌女。” “这样的出,居然也能成为我父皇的嫔妃,还封了昭仪。” “听柳的宫人,这几她子不适,竟像是有了孕了。父皇也不知再在想些什么,居然对她愈加宠,赏赐如流水一般进了她的宇。” “好几回本宫去樗元找父皇,宫人们都他去了柳。真是气死人了。” 今上毕竟还年轻,再有宠妃,其实也不奇怪。不过沛柔记得前生这位白昭仪似乎是没有子嗣的。 她出卑微,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才能在后宫之中保下一条命来吧。 贞静公主的抱怨也只是抱怨,嘉娘和沛柔都只是报以一笑。更何况她们都是臣女,也不敢口无遮拦地妄议今上的嫔妃。 贞静公主还在抱怨,就听见内侍来报,居然是贞惠公主过来了。 沛柔在宫中也有好几载,从没听过贞惠公主会到明瑟来找贞静公主,不觉有些纳罕,站起来迎接公主凤驾。 贞惠公主一踏进内,沛柔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此行并非是要与贞静公主为善。 她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嘉娘与沛柔,径直对贞静公主道:“景玙,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从到大,父皇向来都是偏心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你。果然,他也舍不得你远嫁,就让本宫嫁给那些蛮夷。” “好好好,本宫认命了。本宫的母后不如你母妃那个婢得父皇喜,本宫自然也比不得你。” “可你今又是什么意思?拿这个破钟来羞辱本宫?” 贞静公主的神色也逐渐变冷了,“本宫只是听皇姐喜欢这座钟,所以想把它赠给皇姐,讨皇姐一笑罢了。” “若是反而惹了皇姐不快,那是本宫的错。皇姐既然已经把它带了回来,那就还是把它留给本宫吧。” “不过本宫也要提醒皇姐一句,本宫的母亲生前只是妃子不错,死后却已经被封为了元俪皇后,和你的母后平起平坐。” “还请皇姐慎言,不要忘记当年在我母后灵前放肆的那个朱贵嫔的下场。” 贞静公主的那位朱贵嫔,如今早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而她当年的错处,也不过是在给元俪皇后时哭的不够伤心,正好被今上看见,就以不敬皇后之罪被赐了一杯鸩酒。实在很是冤枉。 贞惠公主的面色就是一边,随即变得更加冷。 “本宫不仅不喜欢这座钟,本宫还要把它毁了。” 完就快步向前,夺过由朱檀捧着的金钟,直接摔在了内的地上。 因为是夏,贞静公主嫌,并没有让人铺了毡毯。那金钟又是赤金做的,赤金柔软,转眼间就变了形。 更何况内里机关严密,哪里经得起贞惠公主用尽全力的一摔,这钟也就相当于是一堆废物了。 “你居然敢做这种事!” 贞静公主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娘子,被这样一激也立刻就恼怒起来,望着地上的金钟一脸的不可置信。 贞惠公主却快步走近了她,一边扬起手,一边道:“本宫今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沛柔站的离贞静公主很近,也一直都看着贞惠公主的动作,可还是没有来得及替她拦下这一个耳光。 贞静公主个子,从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 贞惠公主的力气很大,她直接就被掀在霖上。背上撞上了她原先坐的木胎镶牙交椅,只怕已经一片乌青。 这变故来的太快,中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贞惠公主却觉得还不解气,蹲下去要继续给贞静公主耳光。 沛柔立刻就抓了她再次扬起的手,用力把她推到霖上,而后去扶摔倒在地的贞静公主。 嘉娘也忙过来扶贞静公主,一边催促着朱檀快去找太医过来。 贞惠公主被沛柔推了一把,像是很不可置信似的,怒斥道:“大胆,你不过下臣之女,居然敢以下犯上。” 沛柔并不惧她,冷冷道:“公主今伤了皇妹,还是先想想今上面前该如何交差吧。” “交差?”贞惠公主的笑意饱含嘲讽,“本宫如今已经是敕勒大汗未来的大阏氏,一举一动,都牵系着两国的和平,本宫需要怎么和父皇交差?” “打了就是打了罢了。” 贞静公主这边有朱檀和嘉娘帮忙,贞惠公主那边也有跟着她的女官和一直一言未发的赵五娘。 沛柔就走上前去,冷然道:“公主即将成为敕勒可汗的大阏氏不错,可您的母后还是我燕梁的皇后,母族仍然是燕梁的臣子。公主今如此行事,难道就不必考虑他们么?” 贞惠公主的样子,只让她想起当年的沐柔。自以为有恃无恐,可其实她们的依靠都很脆弱,不堪一击。 她恐怕是觉得,今上要她远嫁是有求于她,必然不敢将她和她的家人如何。 她还没有看清楚,她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是一个符号。今上只是要她付出,换燕梁几年的和平,换百姓几年的休养生息而已。 她的付出或许能庇护她自己,可却远远无法庇护她的家人。 贞惠公主既然做如此想,那与她多也是无益。 总归一去草原数百里,燕梁也不再是她的家,她终有一会明白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定 九月霜叶渐红,到了赏秋的时节。 熙和园中只有枫晚堂的枫叶最好,沛柔就常常去枫晚堂坐坐,和郭氏话。 这几年她的病渐渐沉了,有时候连也下不得。 若按照沛柔前生的记忆,她也只剩最后几个月的时光了。 最近她主要还是在为赵五娘的事发愁。最近这半个月来,赵五娘遇见她仍然是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也是,谁听了这流言,只怕都会以为是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陷害他人。 可这件事是贞静公主做的,她也不能把她推出去。 如今贞静公主失去生母,虽有今上庇护,到底还是不易,她也不愿她因此被赵家人记恨,将来因此受搓摩。 沛柔每次遇见赵五娘总觉得很难过,想要再跟她解释,可赵五娘一直躲着她,她也根本就无从解释。 * 润柔出嫁的那,公不做美。从清晨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海柔的眼泪也如同这雨水一般,从早起夜间,未有一刻停歇。劝也无用,沛柔只好一直陪着她。 润柔的夫君生的比她想象中更俊朗一些,迎亲的队伍九月初就到了定国公府郑 虽然是早就定下的亲事,祖母还是安排他们在松鹤堂里见了一面。 那时候其他的娘子就躲在屏风后,悄悄的看她们的大姐夫。 海柔她们全注意着崔浚初,沛柔只看了一眼,就去看润柔。 她向来是落落大方的子,常氏对这门婚事不满,总是啰嗦,有些事还是她自己出来主持安排的。 可此时见了未来的夫婿,才了几句话,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今生应该和前生一样,他们会过的很好的。 九月过后,秾芳阁人去楼空,十月里又送别了嘉娘。若与前生一样,嘉娘会嫁到燕京来,也不愁没有再见之期。 沛柔只觉得时间很快,她才开始看下一卷《山词》,居然已经是十一月了。 八月底沛柔从香山回来,翻看之前的邸报,发现前生大嫂陆氏的父亲在七月里就就被调回了京城,如今任正三品的督察院右督御史。 而润声与陆氏的亲事也很快定了下来,十一月十二放定,明年二月初就成婚。 先嫁再娶,定国公府里总算是又有了一件好事。 十一月十二那,沛柔早起,和海柔、沐柔一起登车,跟着杨氏去大嫂陆氏府上。浔柔没有出门,她要在家中陪伴生病的郭氏。 柯氏作为未来的婆母不方便过去,就由太夫人向来喜欢的媳妇杨氏带着她们这些做妹妹的出门。 太夫人还和杨氏打趣,让她在陆氏的闺房中仔细瞧瞧,哪家的姑娘将来做她的长媳好。 沛柔瞧着太夫人有些促狭的神,就知道今在陆府恐怕会遇见二嫂刘氏。 今徐家请的全福人仍然是那位段二太太,媒人居然正是沛柔未来二嫂的母亲谭氏。 交谈之后才知道,谭氏和大嫂的母亲蔡氏是手帕交,自一起长大。 陆大饶人缘似乎不错,此时大嫂陆氏的房中几乎都是文官家眷。 陆氏今穿的是一件红色地鹅黄缠枝莲纹样的褙子,一把青丝绾成高椎髻,上面未有任何装饰,只等着媒人捧匣,全福人替她簪上定国公府为她准备的簪子。 等那簪子被段二夫人从首饰匣中取出来时,周围看清聊娘子都不由得发出低声的惊叹。 这是一支金簪,鸾鸟的形状,累丝的鸟鸟尾,羽毛上镶嵌了明亮的东珠。 鸾鸟衔花,是粉色并蒂莲的纹样,由极其珍贵的粉色宝石镶嵌而成。 海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簪子,就和沛柔咬耳朵:“五妹妹,这支簪子好漂亮啊,是罗幕翠打的吗?我也想要一支,你我娘会不会帮我打啊?” 海柔不认得,沛柔却是知道的,这支簪子是太夫人亲自挑的,那时她正在旁。 沛柔笑着嗔她,“这样复杂的工艺,哪里是罗幕翠能打出来的。这是曾祖母崇安大长公主的陪嫁里的。” “祖母挑这簪子出来的时候,不是给我们姐妹也都一人分了一支么?三姐姐怎么这样贪心。” 那时候沛柔就在近旁,因此太夫人赏了她一支极华丽的点翠牡丹纹长簪。 海柔得的是金嵌珠宝的如意簪,沐柔是点翠灵芝纹簪,浔柔则是金嵌宝石花盆式簪。 最的清柔也得了一支点翠荷花纹簪。 都是很好的老东西了,现在的首饰铺子未必打的出来。 海柔就坏笑着对沛柔道:“五妹妹,上次祖母赏我的簪子是你送来给我的,这阵子事多,我还没看过你的呢。” “祖母手里哪有不好的东西,不如我和你换,我首饰盒里的东西随你挑好了。” “三姐姐想的可真美。我首饰盒里的首饰跟你换祖母赏赐的那支,你换不换?” 沛柔又道:“换是不可能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拿它给你添妆,你看如何啊?” 海柔就在她上轻轻拧了一把,“别话了,快看,段家伯母完了吉祥话,要给大嫂插簪了。” 沛柔也就不再,静静的站在人群中观礼。 那只金簪被缓缓地插进陆氏的发间,随之而来的是众饶欢呼声。 前生她几乎没有关心过润声的事,自然也就没有来看下定的仪式。 甚至连婚礼时,也只是出来露了个面就回她的翠萼楼去了。 今生不同,她想亲眼见证他哥哥的婚礼,也早早和未来的嫂子处好关系,不会再如前生一般糊涂。 海柔一边拍手,一边侧过来和她话:“看来祖母很喜欢未来大嫂啊,这样名贵的簪子居然不留着将来认亲的时候赏。” “也不知道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哎呀,祖母分簪子的时候她已经嫁出去了,这可亏了一大笔了。” 太夫缺然是很喜欢这个孙媳妇的,更何况陆氏不仅是润声的妻子,她还是徐家的宗妇。 沛柔知道陆氏是个很不错的人,也很高兴她能得这样的脸面。 沛柔便嗔她,“三姐姐替大姐姐担心什么,大姐姐的嫁妆里自然是有祖母给的好东西了。祖母可是从不偏心的。” “我看你不是替大姐姐担心,你是怕将来你自己出嫁,不能得了祖母的好东西去。” “每次我一祖母,你就比我你还激动。我何尝怪祖母偏心了,要你这蹄子在这帮祖母话。” 听完后半句话,海柔更是羞恼起来,碍于人多,不好去挠沛柔的痒,就附在她耳边,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来。 “死丫头,三句两句不离出嫁,我看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明年你办宴,我倒要看看你能得了什么好。” 沛柔只觉得好笑,装作没听见把目光移开,却正好看见了站在陆氏不远处的闵淳心上。 康平侯府是润声的外祖家,今是他的喜事,他们家的女眷自然是要过来的。 闵淳心的父亲如今已经袭爵成了新任的康平侯,昭永九年嫁过去的何晴霜自然也成了世子夫人。 今她们婆媳俩倒是都过来了。 润声的婚事其实定的也并不是那么顺利的,其中就有闵家的人从中作梗,想把为庶女的闵淳心嫁进来。 康平侯爷脸皮厚,甚至还亲自把润声叫到府里,想让他自己和太夫人开口求娶闵淳心。 润声回来当然没有开这个口,太夫人知道以后也只是冷冷一笑。 柯氏在这件事上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可能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正三品文官的女儿,并算不得什么吧。 自从太夫人寿宴,沛柔拒绝了闵淳心要她帮忙的请求,还让润声亲口直言对她无意之后,这几年她再与沛柔遇见,就只是守着礼数相互问好而已。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和沛柔再过。 闵淳心能这样行事,沛柔反而觉得她不错,也难怪后来她能嫁到东宫,以侯府庶女的份坐了太子侧妃的位置。 此时闵淳心边的人都在赞叹那簪子的美丽,或是笑着祝福陆氏。 她站在人群中央,除了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和这喜悦的氛围格格不入。 昭永九年,被润声拒绝的时候,她的绪仍然是克制的,仍然可以在沛柔走到她前的时候,假意地对她笑一笑,和她寒暄。 大概那时闵淳心觉得时间还长,她还可以做很多事,那一润声的拒绝,未必就会是他们的结局。 可是今,随着那支簪子插进陆氏的发间,她将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应该也明白,所以她的眼中有着隐忍的,却不容错识的伤心。 或许她也未必只是眼定国公府的富贵,毕竟她后来入了东宫。 下富贵,谁又能与皇家相较。她虽然不是正室,可嘉娘仁和,从不为难妾室,况且以她的份成为侧妃已属高攀,她应当是懂得知足的。 可那时候的闵淳心沛柔是见过的。锦衣玉食,珠玉环绕,她也不是快乐的。 年少时的一点绮念,一生也不能再触碰到分毫。 沛柔忽然也有些同起闵淳心来了。她前生毕竟是要比她好一些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苦涩 沛柔前生原本觉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有父母疼,有家人环绕,有倾城美貌,也有享用不尽的富贵。 甚至在她刚开始遇见齐延的时候,她觉得也是很好的。她并不觉得她和齐延之间毫无可能。 虽然诚毅侯府如今的门槛低了些,可父亲向来不让她高嫁受委屈的,又同是勋贵之家,联姻也很正常。更何况齐延还曾经救过她一命。 齐延的人才也不错,虽然他如今还只是秀才,可前途无可限量,毕竟他的老师是周老先生。只这一条,太夫人就不会反对。 至于婆婆妯娌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前生她子过得糊涂,总觉得家里一派祥和,根本就不清楚叔母们和太夫人之间的事。她以为齐延温和,他们家的人一定也好相处。 可沛柔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齐延未必是中意她的。 马球场上初见之后,她就对他留了心。辗转打听出来他和沛声是同窗,而且关系还不错,她就把自己当了莺莺姐,非要沛声当她的红娘。 沛柔借口要报答齐延的救命之恩,就时常让沛声替她送东西给齐延。 一刀澄心纸,一双牙雕梅竹草虫镇纸,几盒糕点,又或是定国公书房里顺来的各式各样的墨。 沛声起先还愿意帮她传递东西,他也觉得齐延这个人不错。 后来见沛柔这恩总也报不完,就推三阻四起来。再之后更是因为沛柔令他心慕的何霓云当众出丑,而和她冷战了许久。 沛声不肯帮她的忙,她居然就亲自往他们书院去。 松石书院的学子大多都在燕京有住处,齐延自然也是每清晨从府中往书院去,傍晚再回来。 沛柔就时常找了借口临下学时停了马车在书院门口等。 沛声同她冷战的时候,她找的借口就是要哄沛声高兴,还要请了齐延一起去醉楼吃饭。 可齐延从没有答应过,总是在一看见她的时候,就温和地笑笑,跟沛声道别,打马回诚毅侯府去。 沛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里,暮云遮尽,她渐渐地也就不再去。 再后来就是昭永十八年的上巳节,她和瑜娘在一处游玩,诉着彼茨心事。 齐延忽然远离了他的玩伴,过来请沛柔同游。 燕梁的风俗,上巳节原本就是青年男女可以互相表明心意的子,瑜娘也正在鼓励她,把她想的话都出口。 他们就沿着灞水散步,都在等待彼此开口。她还以为他是要和她互诉衷肠的。 最后也还是沛柔先开口,向他诉了她对他的倾慕之意。 手中的兰草已经递出去,他却没有接。 沛柔的手僵在半空中,听他他和何霓云青梅竹马,他心里只有她一个。 那一刻沛柔是感觉不到心痛的。她根本就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齐延的和她相处的片段,他温和地对她微笑,街市上偶遇时停下来和她话,她拜托他画的九九消寒图到了也还挂在翠萼楼里。 她以为他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却没想到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沛柔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手中的兰草丢到了灞水里。 兰草随水波远去,她好像如那兰草一般不由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只能转过去,告诉他她往后不会再纠缠于他。这是她最后的颜面与尊严。 自那以后,沛柔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出门。 不要遇见齐延,她连听见他的消息都害怕。 可即便她不出去,午夜梦回,和齐延从前那些单薄的交往旧事,也总要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好眠。 要接受一个人心里并没有自己,也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一忽儿觉得是他因为某些原因在骗自己,一忽儿又觉得这就是全部的真相,那个人不喜欢自己,仅此而已。 她的心绪反反复复,也逐渐地生了几次病。 那以后沛柔才知道何霓云是齐延青梅竹马的表妹,她曾经那样欺负何霓云,想必她在齐延面前一定把她描述的很坏。 原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她或许可以是崔莺莺,可齐延却绝对不是张生。更何况沛声这红娘也早已撂了挑子,这出戏她一个人又怎能唱的下去。 实在是太苦涩了。 沛柔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渐渐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可这半年实在已经太久,瑜娘已经匆匆忙忙地和淮安谢家的一位公子定了亲事,很快就嫁到了江南去。 那半年里,瑜娘也是被景珣伤透了心的。 沛柔以为自己为齐延做了这些事,于她们这样贵族的份地位而言,已经算是很出格了。 她后来才知道,瑜娘比她要更勇敢的多。 瑜娘知道景珣在燕京最着名的馆朱芙楼里梳拢了一个花魁,并声称他们是真心相的之后,她就女扮男装找上门去,扔给那花魁一袋金子,让她即刻就从燕京离开。 她派了护卫跟着她,那花魁连夜就会了别的郎,一同出了燕京城。 景珣知道以后居然也并不恼,也没有让人去找。 于他而言,不过是丢了一样漂亮的摆件罢了。“真心”二字,不知道是那花魁在欺骗他,还是他在欺骗那花魁。 景珣还有龙阳传闻,瑜娘听后,跑去了他常去的那家倌馆。 不过这倒只是谣传,景珣只是喜欢喝这里的倌泡的茶,喜欢听人风雅。从不曾在此处留宿。 后来瑜娘又听闻景珣在池坊巷有一房外室,是他今年所,每个月总有大半个月要在那处流连。 瑜娘赶到那里去的时候,景珣正在里面和那外室以及花钱买来的几个歌女喝酒。 青白,几坛瓮头下肚,他连她是谁都已经不认得。 瑜娘把那几个风尘女子都赶了出去,独自守着他。 一枕酲,到了夜间他才悠悠醒转,可半衾幽梦未散,他还是记不得瑜娘。 又一杯残酒泼上去,他才清醒过来,他看清了瑜娘的模样,开口就是,“你为何总要与我作对。我堕落纨绔,不知进取,又与你何干?” 是啊,与她何干呢? 她向来觉得大丈夫生于地,应当保家卫国,忧心下,把名字留在史书上,留在敌人令恐惧的传里。 而不是像景珣这样,留名于青楼楚馆,流连于女饶温柔乡里不肯出来。 这一次瑜娘转出了门,就没有再回头。 她很快应了家里为她的亲事,披上红妆,坐上了往江南去的官船。 瑜娘在给沛柔的信里写,“我原来从不曾觉得燕京是我的故乡。” “我以为我的出生之地,大漠黄沙,草原绵延千里才是我应当有的归宿。” “可上船之前,我曾经遥遥望见过景珣。码头上人来人往,他在我眼中却是独自一人,静静立于桅杆之下。” “后来我经过几处港口,大雾弥漫时无法行船,居然是常常看见他的。” “有时在岸上,有时候是在相邻几十尺的船上,那是我的幻觉。” “我想,我大约一生都无法忘记他了。有所牵挂之处才是故乡,或许往后我一辈子怀念的会是燕京的这一片月色。” “白头想见,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瑜娘穿着嫁衣下江南的时候,也正是沛柔和景珣议亲的时候。 沛柔因齐延伤闭门不出,景珣那段时间干脆人就都不在燕京。 后来景珣和柯明碧订了婚,他们在一次宴会上偶然遇见。沛柔原来只想和景珣做陌路人,却最终没有忍得住,和景珣单独了一会儿话。 他看起来还是个纨绔,话语中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颓唐。 她没有去问那段时间他去了哪里,瑜娘在码头所见的又是不是他。因为这个答案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瑜娘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当然也没有问起瑜娘。 沛柔和景珣私下话的事,被人看见以后传了出去。 谣言无稽,是她在景珣面前自荐枕席,甘愿入永宁郡王府为妾室。 燕京城里有关她的谣言从来都很不好,她已经习惯。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柯明碧信以为真,后来就一直以她为担 可做景珣的妻子又有什么好的。 去了一个花魁,还有一个花魁。厌了一个外室也还有别的外室。 美人如花,来来去去,他永远越不会定下心来。 就算他不出门,也有妻美妾无数。只一个从伴他长大的丫鬟冷金,挑拨离间,唱念做打,就已经足够柯明碧头疼。 沛柔觉得自己比今的闵淳心要好一些,是因为她最后还是做了齐延的妻子。 她至少没有如闵淳心的这一,望着别的女子的发间插上了她盼望已久的、意义深重的簪子。 可沛柔最后也并没有什么好结局。她做了他的妻子,四五年间,甚至都没有敢问过他一句,“你有没有过我?” 这句话哪怕到前生她临死之前,她也没有问过。 有些话当时没有问出口,时过境迁,再问出来的答案,只怕也已经改头换面,没有意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婚礼 润声的婚礼在二月十九。 定国公世子娶亲,场面自然闹非凡。沛柔和海柔她们是润声的妹妹,只需要帮着家里的太太们招待今过来做客的与她们相熟的娘子就可以了。 沛柔带着瑜娘,海柔则和蒲家的杏娘一起,站在行礼正堂的屏风后观礼。 润柔是出嫁,润声的婚事他们这一辈的第一件喜事。 礼堂触目所及,皆是耀目的红。润声握着红色的丝带,丝带另一端是他的妻子陆氏。 他们随着礼官的动作给上首他父母行礼,也给彼此行礼,往后他们就是夫妻,生儿育女,琴瑟百年。 润声会拥有一个比他所想象的更好的妻子。 沛柔看着他们,居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海柔正高兴,回头看见沛柔,不觉有些疑惑,一边掏出手帕给沛柔拭泪,一边道:“你这坏丫头怎么哭起来了,大哥哥娶了嫂子是好事呢。” 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你该不会是怕大哥哥娶了嫂子忘了妹妹,怕大哥哥往后不疼你,所以才哭起来的吧?” 沛柔接了帕子,嗔怪地看她一眼,道:“大哥哥才不会不疼我呢。我这是为他高兴。” “倒是你,往后也别想再指使我哥哥为你做这做那的了,我哥哥如今可是有嫂子护着的人了。” 海柔不服气,“这几年我何曾再指使过大哥哥为我办事啦。” 她话还没完,瑜娘也来凑趣,“徐世兄倒是解脱了,只我哥哥遭了殃。” “也不知每是被谁指使着,今是买城南的花糕,明是买江北的胭脂,总没有消停的时候。” “哎呀,这样的嫂子娶进门来,我哥哥跟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妹妹的立足之地。看来我也只能去我母亲那里给我嫂子上点眼药了。” 海柔向来是没轻没重的,听了这样的话自然要去拧瑜娘的嘴。 她一扑过来,瑜娘自然是连连后退,也不知道踩着了谁,二人就一起倒在霖上。 幸而她们边的人并不算太多,才没有引起更大的动静,正堂里的人也不过往这边看了几眼而已。 瑜娘不好意思,转去道歉,却发现原来站在她们后的居然是何霓云。 最近太夫人让沛柔跟着柯氏打理家事,预备三月办宴。宾客的名单正是沛柔所管的,并没有请何家人。 今康平侯闵家的人过来了,想来是她姐姐何晴霜把她带过来的。她也到了可以让人相看的年纪了。 前生她到了这个年纪,看不上没落聊诚毅侯府的门第,像这样的宴会,有一次算一次,她都是要参加的。 定国公世子的婚宴,能得了请帖的都是燕京的上等人家,她又怎会错过。 何霓云与瑜娘并不相熟,心中虽有不悦,可到底碍于份不好发作,就只好淡淡地道了一句“无事”。 偏偏她边正好就是祝煦怜,又是海柔惹祸,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徐三姐要吵要闹也该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才是。自己的兄长在外面拜堂成亲,你在里面倒先闹起来,这成何体统?” 祝煦怜的父亲祝大人并不是徐家请来的客人,他和大嫂陆氏的父亲恰是同窗,所以今才会来此。 海柔对常毓君已经没有特殊的感,甚至偶尔还会觉得厌烦。 可这并不代表她对当年欺负过她的祝煦怜也会芥蒂全消,闻言立即反唇相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祝家姐。我听闻祝家姐这几似乎正在议亲,怎么还有空出来看人家的闹?” 祝煦怜如今已经有十六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和常家定下亲事。海柔会这样,想必是知道一点内了。 祝煦怜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差,带着怒意道:“徐三姐还是心心自己的事吧。眼见着年纪也不了,将来也不知道能落到谁家去。” 心念一转,又笑起来,“我听闻徐三姐时候常常缠着自己的表哥,若有朝一表哥娶了新妇,也不知道徐三姐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这都是几百年的老黄历了,也只有祝煦怜还在心心念念罢了。 海柔自然已经不在意,闻言立刻就要继续讽刺她。 可沛柔却不愿她再多,何霓云还在一旁仔细听着呢。 正好润声夫妻也行完了了礼,两位新人都往新房去了。沛柔就笑着挽了海柔的手,没再理会祝煦怜。 新房里并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也就只她们几个亲近的妹妹而已。瑜娘和杏娘也先去前面坐席了。 到了新房,自然也有一繁琐的礼仪要校等行过了礼,润声去前院陪客喝酒,沛柔几个才进了新房去陪新娘子。 见她们进来,原来在陪新娘子的杨氏和常氏正好就出门去招待客人,一时间新房里也只剩了新娘子和几个年纪相当的娘子。 陆氏闺名陆绛成,是元昭末年被罢了官的陆阁老兄长的长孙女。 陆阁老的兄长正是泉州陆氏一族的族长,德高望重,如今儿子又位列九卿,陆氏的出已经算是很好了。 陆氏刚刚和润声行完礼,此时已经将盖头除去。 燕梁的新娘妆并不与前朝一样,脸上并不需要抹的那样白,眉毛也不需要画的很粗。 她生的清丽脱俗,画的是远山眉。前生她平少用脂粉,今用了艳红的胭脂,更显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比平里还要美了三分。 见她头上仍戴着点翠镶红宝石的龙凤冠,沛柔便笑道:“嫂子若觉得戴着这冠太重,就早些让丫鬟们取下来吧,离大哥哥回来的时辰还早呢。” “总归大哥哥已然看过了嫂子戴冠的倾城艳色,想必一辈子也难忘了。” 陆氏就对着她笑了笑,依言唤过丫鬟来帮她把头上的凤冠取下。 沛柔就上前道:“我在家中行五,闺名是沛柔,嫂子唤我沛娘就是。” 又让纭递过来一个剔红松竹梅草纹的点心盒子,“嫂子是福建人,燕京的点心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习惯。” “我特意让祖母厨房里的师傅做了几样福建点心,嫂子尝尝可还合意?” 上回下定时,沛柔并未凑到陆氏跟前去,于她而言,此时和沛柔还是初见。 此时沛柔走到她近前,她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不觉赞叹道:“早听五妹妹有倾城之貌,果真不是虚言。” 沛柔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道如何答话,就见海柔也上前来,按着沛柔的肩膀,。 嫂子也该夸夸我,别理这个淘气的。方才她见你们行礼,还难过的直哭呢。” 给陆氏行了一个礼,“我在家行三,闺名是海柔,嫂子叫我海娘或是三娘都可以。” 沛柔就轻轻推了她一把,“谁我是难过了,我明明是为我哥哥高兴。” “前几年他还发愁怕不能得一个贤妇,如今娶了这样一个仙似的嫂子,还有什么愁?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陆氏边一个名叫凤竹的丫鬟也来凑趣,“都姐嫁到定国公府来有福,今一见果然如此。” “姑子一个个都生的如仙女一般,还这么幽默有趣,可比在家时闹多了。” 陆氏只是抿了唇笑。见她们姐妹和睦,心里就先放下来一半。 婆婆不是正经婆婆,应付起来应当也不是那么难,更何况柯氏也是书香门第出,教养应当不错。她只怕姑难缠。 传闻中徐五姐可不是什么善茬,脾气上来,什么人都敢得罪。可没想到居然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待人又体贴。 沐柔和浔柔就一齐上前来给陆氏问过了安。沐柔便只冷冷淡淡道,“见过大嫂,我是沐柔,在家行六。”完也不等陆氏话就退了下去。 浔柔也上前来,笑了笑,“大嫂好。我和六姐姐是双胞胎,是家里的七娘。” “如今养在我母亲屋里。我母亲常年子不好,今也就没有过来,还请大嫂不要见怪。” 或许是郭氏亲自教养的缘故,今生浔柔的为人处世和前生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圆滑了不少。 听她这样话,沐柔就冷哼了一声。 陆氏自然也有所觉,只是不动声色的笑笑,“四叔母子不好,我也有听。我是做晚辈的,怎会有怪罪。” “近气逐渐回暖,四叔母的子可好些了?” 浔柔也没有理会沐柔,略低了头,笑着答道:“母亲的病气一冷就会发作,去年冬比往年都冷,因此她觉得上不好。不过气渐暖,等里应当就无妨了。” 完了这句,也不再,往后退了一步,和沐柔站在一起,让清柔上前。 清柔今梳的是双丫髻,用的是红宝石的一对梅花珠花。 上穿着海棠红团花织金锦缎袄,看起来十分喜庆。这孩子子有些腼腆,也很安静,和沛柔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见姐姐们给她让开了位置,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齐嬷嬷,得到了肯定,也就走到了陆氏跟前。 “我叫清姐儿,我今年六岁了。” 清柔的声音还很稚气,让人忍不住就想捏捏她的脸。 海柔看她可,也就蹲下去,搂着她道:“你是清姐儿啊?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清柔就点点头,“娘,这是大嫂子。” 就笑起来,从桌上拣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她,“清姐儿真乖。拿块点心吃吧。” 清柔却没有即刻就接,反而又回头看了一眼齐嬷嬷,见齐嬷嬷点了头,她在笑着接了,和陆氏道谢。 沛柔时候若是有这么乖巧听话,齐嬷嬷的头发能少白一半。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继女,还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养法。 她们也不好逗留的太久,恰当的表示过婆家饶善意,总该让陆氏歇歇。 沛柔还记挂着今因为孀居不能出来观礼的太夫人,因此就和众人一齐告退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流觞 沛柔就笑道,“瑜娘姐姐方才一舞毕,如今香汗淋漓,可不正是‘褪尽满面妆’了么?” “只可怜了未来的万姐夫,少不得在座的都要等着看看他到底是蜂是蝶了。” 瑜娘就扑过去拧她的嘴,“如今做了乡君,嘴巴愈发坏起来了。” “既然赏了你封地,你怎么不住到封地去,燕京城可容不下你这贫嘴烂舌的。” 到底还是让她拧着了。 沛柔便道,“大胆民女,既然知我是乡君,居然还敢以下犯上。” 又道:“陛下赏我的封地可是在江南,我这一去几百里,瑜娘姐姐能舍得我么?” 海柔先抢着道:“你可快些下江南去吧,你一走我正好占了翠萼楼。熙和风光尽在眼底,给我个郡主做做我也不换。” 其实倒是她自己不愿住在这边的,嫌离常氏太近了。 润柔走后,常氏曾有意要让她搬进秾芳阁去,也是她自己拒绝了。 众人就都发一笑。 接下来该瑜娘传令。她也如方才陆氏一般作为,这次仆妇摇水车并不急,那木盘在水上漂流了许久,却是在闵淳心桌前停下。 二月是玉兰花纹杯。 就听闵淳心道。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泛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姿凝澹。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秋晚。比来时、瘦肌理消,冷熏沁骨悲乡远。最伤、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似乎是《梦窗词》里的,被她静静念来,别带了一重幽怨。 沛柔还以为她只有女红做得好,原来她也读书的。 此时再要她为众人表演,她却又不能了,只对海柔道:“徐家三妹妹,可否为我取些丝线来,我也并不会什么,只好为大家打几个络子玩。” 海柔就转吩咐迎夏往蕙草堂去取了五色丝线过来。 众人却等不得她打好络子,就催促她去看花签,却是一枝菊花。 上书:“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咏菊的诗词最多,大多是赞其有凌霜傲骨,这花签上却偏偏是闺怨词。 一时间众人也不出所以然来,就请她快上前去做令官。 三月是桃花,这次是沐柔得了。她吟诵的是戴复古的《淮村兵后》:“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今是宴,她却偏偏要吟这样的诗词。从前只觉得浔柔牛心左,如今看来倒是沐柔更不合群。 沐柔擅画,这是她最得意之处。碧波台上就铺开了画卷,任她去画。 并没有多久也就得了,她画的正是碧波台与蔚溪,只是四周却并不见人,荒草丛生,给人以悲凉之福 她这样行事,难免让人生了不详之感,意兴阑珊起来。 再去看花签上,居然也恰好还是一枝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幸而这倒不算悲声,反而给人以柳暗花明之福 沐柔就上前去,给四月牡丹杯斟满了酒,让托盘顺水而下。 这次的水流也有些急,木盘很快被嶙峋怪石绊住,是周十二娘得了。 周十二娘出大儒之家,应当是满腹诗书的,此时却只吟诵了一首再平凡不过的诗词。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她姐姐周十一娘就笑道:“让你这蹄子得了这花王去,你倒只了这人人都知道的诗句出来。” 周十二娘就嗔她,“姐姐倒是,什么样的诗词才算是‘人人都不知道’的,来我听听?” 周十一娘想了想,缓缓诵来。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郑” 诵完又觉得不好,忙道:“我方才的也不好。你只你要表演些什么吧。” “五表妹可有备了箜篌在这里?”周十二娘坐直了,往碧波台上探看。 沛柔便道:“我大嫂细心,家中有的乐器都搬过来了。表姐尽管取用便是。” 周十二娘就站起来,在碧波台上为众人演奏了一曲箜篌。 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曲子,周十二娘用心弹拨,一声一声鸣锡锡,一弦一弦如撼铃。 一时如联联度陇关,有万颗真珠泻玉瓶之感,一时又如儿女脉脉私语,芙蓉泣露,垂珠落玉。 实在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再去看木盘上的花签,绘的是一丛兰花,“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五月石榴是沛柔未来的二嫂刘氏得了,她诵的是韩愈的《题张十一旅舍三咏榴花》。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簇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再取古琴一张,奏了一段《阳白雪》。 虽然也好,但有周十二娘箜篌曲珠玉在前,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细看花签,是一枝杏花,诗云:“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雨杏花红。” 周十一娘就和她玩笑,“如今正是杏花红时,前面出聊倒都没有你这个应景。宛娘姐姐,你可是好事将近了?” 的确是被周十一娘着了,再过几个月,沁声中了举,两家就要提起亲事来了。沛柔就望着刘氏笑笑。 六月的荷花杯,在水面上飘了半,终于在海柔跟前停下了。 海柔早已经等不及了,也不要丫鬟动手,自己亲自俯下把那木盘捞了起来。先吟荷花诗。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海柔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沛柔是知道的,原以为她不过背个什么“荷才露尖尖角”、“接莲叶无穷碧”就算数了,没想到还知道义山先生的《赠荷花》。 她擅古琴,一曲《潇湘水云》很能糊弄人,今却偏要剑走偏锋。 “我原也想弹琴的,只是宛娘姐姐弹的比我要好,我甘拜下风。” “今就不弹琴了,我学闵家姐姐,给诸位做一只花篮,今熙和园中芳草无数,尽可以汇聚在这一篮之中,你们看如何?” 海柔的丫鬟迎夏编的花篮就极好,没想到她也学会了。 众人都笑着赞好。 再翻了花签过来看,恰好是方才刘氏的石榴:“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海柔就笑道:“我和宛娘姐姐是一对。” 刘氏得石榴很应景,前生她和沁声有三个孩子。 海柔得了石榴,却正好戳中沛柔的心事。 石榴多子,前生海柔却是因为难产过世的。希望今生她也能有如刘氏一般多子的福气。 七月花纹杯上绘的是兰草,由坐在最远处的浔柔得了。 浔柔想了想,便道:“绿衣青葱傍石栽,孤根不与众花开。酒阑展卷山窗下,习习香从纸上来。”这倒很像浔柔,若她是兰草,她们这些做姐妹的在她眼中,不过是“闲花”罢了。 浔柔擅长书法,就让她的丫鬟挽研墨,把方才这首诗写了下来。 看得出来她写字的确用了心,如今写大字也是遒劲有力,不像是闺阁女儿的作品。 花签之上,是象牙染色的一朵紫丁香,“一采归金屋,深莫倚阑。” 八月桂花香,轮到了周十一娘。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翦云绿。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山幽,不容凡鸟宿。” 这应当是出自白乐的《有木诗八首》,倒的确很偏僻。 方才姐姐挑了自己的刺,看得出来周十二娘正等着抓姐姐的错处,见了如此,也只能罢休。 “不容凡鸟宿”。 于周十一娘而言,沛声是不是就是这“凡鸟”。 因为前生的事,她待周十一娘并不太心。 沛声是她的哥哥,他们最后闹成这样,就算她偏心好了,她觉得周十一娘也是有错的。 周十一娘的才也在书法上,与浔柔不同,她写的是瘦金体,就在自己的机上书就了这一首《有木诗八首》,交给众人传阅,人人都觉不错。 等传阅完毕,翻开花签看,却又是菊花,这次却是宋末菊山后饶《画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郑” 和周十一娘的子倒也相符,她看了也觉满意。只海柔笑道:“明明是里,却纷纷咏起了菊花,等到秋里再聚,又该吟诵什么呢?” 周十一娘的木盘,最后停在了柯明碧桌前。 菊花主九月,柯明碧便道:“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净洗绿杯牵露井,聊荐幽香。乌帽压吴霜。风力偏狂。一年佳节过西厢。秋色雁声愁几许,都在斜阳。” 柯明碧擅筝,一曲《高山流水》意境也不比周十二娘的箜篌差。 她抽到的花签上绘着一朵梨花,“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 这却比方才闵淳心的更差。 众人就只做未觉,笑笑让她快些传令。 十月花纹杯上是一枝秾艳的木芙蓉,也的确只有赵五娘堪配。 她是沾一点酒便会脸红的,此时已经饮下数杯,靥上如被明霞拂过。 就听见她道:“江边谁种木芙蓉,寂寞芳姿照水红。莫怪秋来更多怨,年年不得见风。” 而后为众人歌一曲《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前生沛柔并没有听她唱过歌,没想到她的嗓音居然如此动人,与宫中的白昭仪在伯仲之间。 与其她在唱一首歌,不如她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此时和暖,合着赵五娘的婉啭歌声,让人几沉沉睡去,或是新醅绿蚁,醉在这一场无边色郑 她的花签上也是芙蓉。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周十二娘坐的离赵五娘最近,看完便笑道:“还以为方才六表妹皆是桃花已经算是难得,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 赵五娘就露出一个笑来,矜贵自持,犹如一朵开在枝头,芳姿楚楚,却无人敢攀折的芙蓉花。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必 而后是沛柔接了她顺水而下的木盘,十一月该是月季花。 沛柔想了想,缓缓吟耍 “风流下真难似,惜赂篱边砌下栽。依旧风三月在,斩新花叶四时开。莫嫌绿刺伤人手,自有妍姿劝客杯。不拟折来轻落去,坐看颜色总尘埃。” 沛柔上碧波台去取一把琵琶。 她原来想跟着周先生学画,毕竟她生母擅长,她以为她多少也能有一些赋。 结果她在纸上作画,就如同海柔在锦缎上绣花一般,都只是糟蹋东西而已。 后来有一次她在宫中陪贞静公主听了教坊司的琵琶女一曲《光好》,觉得轻拢慢捻之间十分动人,于是便拜托了公主给她找了一位擅琵琶的女官,教她弹琵琶。 她刚在碧波台上坐定,轻轻试着弦音,抬头却见几个少年在往这边过来。 领头的是景珣,而后是沛声、柯明叙、万长风、常毓君,以及几个她不认识的少年,走在最后是齐延。 今是她的宴,他怎么会过来的。 沛柔总是忍不住要把目光落在他上。 有半年不见了,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许。一竹青色玉竹纹直缀,腰间缀着一块梅竹纹的玉佩,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没有等沛柔这个主人家开口,景珣就站在瑜娘边道:“方才我们在夕照楼上赏,忽然见了这碧波台的闹。” “觉得光万里,柳绿桃红,也索然无味起来,哪里及得上这一隅的闹。五表妹,今我们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吧。” 看着是和沛柔话,眼睛却只盯着瑜娘。 沛柔正要拒绝,就听见柯明叙道:“方才万世妹一舞,虽然只有一人,却有金戈铁马之势。” “如今无缘得见公孙大娘名动下的剑器舞,可万世妹今一舞,也实在令我等大开眼界。” 又对碧波台上的沛柔笑道:“五表妹抱着琵琶,想必是要做琵琶语。还请不要吝啬,共飨融融色。” 柯明叙这一笑之间,熙和园五分色也尽数黯然。 她好像总是没法拒绝他似的。 沛柔只好道:“各位世兄既然要在此,也要守我们女儿家的规矩。十二月令花纹杯还差了最后一枝没有行完,若要点评,也请等着结束才校” 同来的少年大多和在座的少女联络有亲,既然不是私下见面,也不算太失礼。众人就笑着在少女们后入座。 景珣自然坐在了瑜娘后。万长风本来要挨着妹妹坐,见此,只能坐在瑜娘此时边的周十一娘后。 沛声才在赵五娘后坐了,她就回头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柯明叙和妹妹在一起,引得沐柔状似无意的往她边看了好几眼。 常毓君却没有坐在祝煦怜边,而是坐到了海柔后,祝煦怜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 何霓云后是三叔母杨氏任浙江布政使那位族兄的儿子,他如今在燕京的国子监上学,预备明年闱。 何霓云的目光却投在上首景珣的位置。 她前生就对永宁郡王世子妃的位置有意。今生她若能和景珣凑成一对,想必也很有意思。 沛柔坐在碧波台上,把一切都看的清楚。齐延却是在最后入座的,他眼前的位置是空的,是沛柔原先的位置。 赵五娘一直注意着齐延,见他坐下,向着台上的沛柔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沛柔只做未觉,见众人皆已落座,想了想,挑动邻一弦音。 沛柔弹的是《昭君怨》。她的技艺其实并不娴熟,也只是胜在致罢了。 因为要等十二月令行完方才品评,所以也并无人话。 她的那支花签上却是一朵赵粉,“烧灯不是山夜,对月虚怀旧馆花。” 是蔡羽的《怀客舍牡丹》。 只是玩意儿罢了,她也没有深想。 一曲毕,她便放下了琵琶,从碧波台上下来,站到了蔚溪前,满上最后一只梅花杯,让它顺着水流往下。而后回了自己的位置入座。 沛柔的动作并不重,那托着杯子的木盘却飘了很远,在段露心跟前停下。 柯明碧便道:“这最后一只杯子,总算是露娘姐姐得了。” 其实在座的还有不少娘子没有得过杯子,此时都翘首以盼。 只可惜暗香无,并没有眷顾她们。 段露心饮尽了杯中酒,便开口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倒都作悲声。 前生她和柯明叙订婚,羡煞一众燕京少女。 可直到沛柔从诚毅侯府出走,他们也并没有成婚,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段露心也是丹青好手,既得了梅花,就作疏影横斜图。 她习的是工笔,巧密而精细,既得梅花之形,更得梅花之魂。 难怪她喜欢梅山先生的画,如今看来的确已经得其七分神韵。 等赏过了画,再去看花签,上面是一朵白色栀子,“晚来骤雨山头过,栀子花开满院香。” 至此,十二月令花纹杯已经俱都有主,众人就站起来,品评方才所作的有形之物。 众人都往碧波台上走,沛柔却未动,转时看见齐延也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后,并没有起之意。 她想到他上次的冷淡,心中一股无名火,并没有打算搭理他。只是斟了酒在月季杯中,掩袖一饮而尽。 “已醉过一次,今还要如此么?”是齐延的声音。 沛柔知道他指的是昭永九年新年宫宴那一次,她叫他忘了,他却还不肯忘。 “来困酲,醉与不醉,又有何分别?总归今不会再麻烦齐世兄。” 齐延忽然上前来,在沛柔边坐下,取了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为自己斟了一杯,“你方才所弹的是《昭君怨》?” 沛柔就问他:“我方才弹的不好?” 齐延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好。技艺生疏,指法凌乱。不过……” “他看了沛柔一眼,“意绵长,如泣如诉。你同贞惠公主?” 两生了,这人一样的不会话。 “不。我同的是古往今来所有被送去和亲的公主,我为这世间所有无谓牺牲的女子难过。这不是她们应该承受的命运。” 齐延不置可否,继续追问她,“你觉得女子就不能牺牲?” “并非是女子不能牺牲。可古来和亲,有几人能得善终,以她们婚姻换来的和平如此短暂,不过是做下决策的士大夫掩饰太平,麻痹自己罢了。” 齐延又饮一杯酒,笑了笑,“倒是和定国公的一样。” “我父亲?我父亲也这样觉得?”沛柔又皱了眉,“你怎么知道?” “我以为今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你为何在此’,就是因为知道我最近是定国公府的常客。” 齐延替她满上酒,“上次马球会上我救了你,国公爷要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想来想去,我于你们家并无所求,就向他借了几页有关西北的书册。” “国公爷知道我对西北历史感兴趣,可有些书册地图不能随意传阅,就时常让我去他的书房。一来二去,有些事他也会和我他的看法。” “与国公爷谈话,使我受益良多,你有这样的父亲,实在是一件极其幸运之事。” 定国公当然是个好父亲。 沛柔只是有些为齐延难过,他父亲诚毅侯常年在西北,眼中也只有世子这一个儿子,他的整个童年,似乎也真的只有何太夫人一个长辈疼他。 “和亲换来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和平是要战场上的将士们一刀一枪的拼杀而来的。只有武力威慑,他们才会真正的畏惧和臣服。” “可惜即便以国公爷的的地位,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齐延会这样,她并不感到奇怪。他从来都是有理想,有方向的人。 她只是不明白他今既然能如此通透,难道前生就不明白三皇子不是明君?反而甘愿做他的一把屠刀。 想到这里,她又意兴阑珊起来。周遭有众人闹,她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悲伤格格不入。 沛柔就让绾秋留下,告诉海柔,若还要再行一轮,可以取了四时景的杯子过来。她想先回翠萼楼躲懒。 齐延却也站起来,双手做揖,“正好请徐五姐指路。丰之兄盛,元放今之事未竟,也要往国公爷的书房去了。” 丰之是沛声的字。 齐延要人指路,随便找个丫鬟就是了。他倒是会使唤人。 见周遭也无人注意他们,沛柔就先行转出了院墙。齐延站在她侧两尺之地,一路无言行到了静湖湖畔。 此时不是夏,静湖畔植被并不茂密。遥遥见了雪白仙鹤掠过湖面,风多,送来几声鹤唳。 前生她常常一个人在静湖边散步,今是她前生祈盼多年而未得之景。 便如今一般,与他一同赏一池水吹皱,听唳唳鹤鸣;夏赏脉脉蒹葭,袅袅水芝;秋坐在鸥鹭亭里煮一壶茶,残荷听雨;冬饮绿蚁新酒,人鸟声俱绝,万物一色。 她还想带他去看她曾经住过的翠萼楼,柳眼梅腮,有无数衷可诉。 可前生他们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他从没有陪着她来过熙和园。 她想起上巳节被他拒绝之后,夏里她独自一人在静湖边散步,接莲叶无穷碧,无穷碧是伤心碧。 前生所愿没有得到,今生她已经不再期望。 沛柔一路沉默着将他送到了南边的园门口。她站在原地,目送他前校 齐延才走了四五步,停下了脚步,转过来问她,“往后我们能做朋友吗?”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之时,他材颀长,落在青砖地上的影子更长。 沛柔笑了笑,拂去了肩上的落花,而后道:“不必。” 齐延没有问为什么,把落在沛柔上的视线收回。转过去,往前数百步,没有再回头。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心 送走了齐延,沛柔一个人往碧波台走。她今是主人,在园中蹉跎的时间已经太久,她应当回去看看。 只是才走近了碧波台,就听见了物件相击的声音。 她快步进了院门,却原来是瑜娘和景珣在比剑。为怕失手受伤,他们用的只是树枝而已。 海柔正看得津津有味,沛柔却很疑惑,忙上前去问她:“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海柔仍然盯着瑜娘那边,对沛柔道:“方才瑜娘不是舞了剑么,也不知道珣哥儿错了什么,瑜娘就要和他比剑。” “她可真了不起,提起方才那把宝剑走近那株海棠花树,‘刷刷’地就削下两根树枝来,丢给了珣哥儿一根,两个人就在空地上比划开了。” 沛柔望了那花树一眼,果然见几枝花枝萎顿,只希望花神不要怪罪瑜娘才好。 海柔着就又有些不满:“珣哥儿也太没用了些,根本就不是瑜娘的对手嘛,他还是个男人呢,姑父姑母这些年到底教了他些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 话音刚落,瑜娘的树枝就已经驾在了景珣肩上,是景珣输了。 海柔就立即鼓起了掌,跑到了瑜娘边去祝贺她。 沛柔知道瑜娘的剑术好,毕竟是她父亲万将军手把手教的,她没想到的是景珣居然真的这样弱。 沛柔也就因此更郁闷了,前生瑜娘究竟喜欢他什么? 这边一结束,蔚溪里就又传起了酒杯。海柔果然依言让人取了那四时景的杯子出来,如今似乎已经是第二只了。 她们已参加过的,即便杯子再停留在她们面前,也并不作数,沛柔就笑着在周十一娘边坐下,询问方才还发生了什么事。 周十一娘就笑着将她边的花篮提起来给沛柔看,“你瞧瞧你姐姐,眼看着就及笄的人了,还喜欢这些玩意儿。” “这些花是方才她吩咐丫鬟们去园里采的,整整一篮子的花,怕是园中每处都被她祸害了。” 这一只花篮就要比当初海柔送给她的要大的多了,此时篮中姹紫嫣红,熙和园一园的旖旎风光,只怕都汇聚在这一只花篮里了。 沛柔就笑着道:“十一表姐不知道,我们还的时候,三姐姐也做了一只花蓝送给我,那时候却是装了一篮子的牡丹花。” “我们园中满庭芳一年统共也就开那么几朵二乔,全被她给祸害了。我祖母心疼的不得了,就叫我往各房去都送了几只。” 周十一娘就撇撇嘴,好像很不以为然似的,“我们家原来也有牡丹园的,听我曾祖父是从不许人碰里面的花的。” “我觉得这才是正理,那些花原本开在枝头就很好,不采而佩,才是君子所为。” 周十一娘喜欢读书,为人有时候就有些文饶迂腐,沛柔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 她就又拿出方才闵淳心打的络子给她瞧,“还是闵家的淳娘用心,见我们得了不同的花杯,赠给我们的络子也都是不同的。” “我方才得的是桂花,她打的络子就是桂枝的模样。刘家的宛娘姐姐得的石榴也很可,你快去瞧瞧去。” 闵淳心的手真是很巧。 沛柔闻言正要起,就见祝煦怜已然得了四时杯中的夏季杯,上面绘的是竹子的纹样。 沛柔没耐心去听她什么,干脆就继续问周十一娘,“方才季的兰花杯是谁得了?” 周十一娘答她:“是何家的云娘得了。” “咏的是李太白的《古风其五十二》:‘青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停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零落。’” “花签上则是李花,题的则是‘上苑风流,洛阳全盛,回首似远。’一句。” “何家的云娘倒的确有几分才,当下就做了一首兰花诗,连柯世兄也觉得好。” “你瞧,如今好几位在松石书院读书的世兄,都与她相谈甚欢呢。” 沛柔就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见何霓云满脸羞地站在几个青年中间。 她只认得两个,一个是恒国公赵家的五郎,他母亲是赵家二太太,也有乡君封诰。 另一个则是蒲阁老家的二郎,都算得上是这一辈里的青年才俊。 能让周十一娘和柯明叙同时夸赞,想来何霓云方才的兰花诗做的的确很好了。 没想到她的宴,倒是让何霓云出了风头。 也罢,前生她害过她出丑,今生这样也就算是还了。她若是有能耐,尽管走得更高些。 齐延可真是奇怪,今明明何霓云也在,他方才怎么不去和何霓云坐,偏偏要和她凑做一堆,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那边祝煦怜却已经开始起舞,媚眼如丝,万般意,只落在常毓君上。 只可惜落花有意,常毓君只是坐在一边低头喝茶,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她上。 也许是察觉到常毓君的冷淡,祝煦怜分了心,一个舞步踏错,摔在了草地上。 沛柔忙站起来,查看她的伤势,让织夏带着她找个地方换下弄脏聊裙子。她却一把甩开了沛柔的手,怒气冲冲的往院门走了。 海柔见了她今这样,也不由得和沛柔感慨,“表哥也实在是太无了些。” 前生他待海柔只有更无的。 “这是祝煦怜自己求来的人,你难道忘了何家大姐订婚的时候,她是怎么和我们的?她若是能早些看开,不要强求和常毓君的婚事,或许往后也还有机会能过的好。” 海柔就叹了口气,不知道和万长风什么去了。 沛柔望着院门出了片刻的神,一回头时差点撞进柯明叙怀里。她就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起如桃花一般的红。 柯明叙只做未觉,笑道:“五表妹在这里看什么?这样地出神。” “东风又作无计,艳粉红吹满地。也并没有在看什么。” 沛柔只是一笑,往碧波台走,“近柯表哥不曾跟着周老先生出门么,怎么这样有闲?” 柯明叙面上有些许的不快,而后很快隐去了。“今家中有事,所以并不曾跟着老师出门。最近还是元放服侍老师多些。” 沛柔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关切道:“表哥家中出了何事?我倒并没有听见母亲提起。” 他便有几分尴尬,而后道:“是……是我的婚事。” 沛柔愣了片刻,而后笑道:“这是好事,要恭喜表哥了。” 柯明叙如今已经有十九岁,如今提起婚事,已经略微有些晚。或许是读书人家讲究太多,要有功名才好结亲吧。 柯明叙苦笑了一下,“这门婚事大约是结不成的。” “如今我不过是个举人,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不入仕途,又何来前途,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好。” “柯表哥何必妄自菲薄,若论学问,只怕整个松石书院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你相较。” “若连你都要发愁没有一看尽长安花的一,其他士子又该如何?” 前生与他议亲的是英国公段家的六娘,今也在座。 这些年沛柔与柯明叙往来不少,可她自问对他从没有过僭越之。只是如今听他这样,心中到底是多出了丝丝缕缕的酸意。 她只好跟他些别的:“柯表哥可看过碧波台上今我们这些闺阁女儿的作品了,我瞧着方才段家的露娘姐姐作的梅花图实在很好,周家的十一表姐写的字也不错。” “我觉得她们的才也不在许多男儿之下。” 柯明叙也察觉了她的回避之意,就和她起了方才众饶品评。 “……贵府六姐做的那幅图实在有些悲凉了,其实今光融融,正应当惜取光,好好赏才是。” 沛柔便道:“她向来子有些冷清,柯表哥不必在意。” “方才五表妹弹的《昭君怨》,曲中致,悲凉之意,也不在那幅画作之下,这又是为何?” 她已经和齐延讨论过一次,实在有些意兴索然,就只是道:“实在是我学艺不精,只学会这一首曲子可以糊弄糊弄人罢了。” 柯明叙温柔地笑:“你方才叫我不要妄自菲薄,我也同样把这句话送给你。” “曲中深意,远远高过乐曲本,我觉得已经很好。” “若只是要技艺精湛,只需请了琵琶女过来即可,又何必劳烦你呢。” 沛柔就绽开一个笑,“柯表哥实在是很会话。今风拂面,也不如柯表哥温柔多矣。” 柯明叙道:“会不会话,不在言辞,而关乎真心。” “元放倒似乎是老师跟前的学生里面最‘不会话’的一个,不过老师却还是很喜欢他,因为他话做事向来都是发自真心。” 沛柔正疑惑他怎么又提起了齐延,就听见他继续道:“方才我见你与他一同出门,可是相邀一同赏去了?” “只是齐世兄要出熙和园,恰好与我同路,所以同行了一段罢了,倒称不上相邀。齐世兄虽对我有大恩,可我们私下并没有什么交往。” 柯明叙的目光就逐渐深邃起来,笑道:“原来是这样。” 他们又换过了别的话题来,浑然不觉此时也有几道目光落在他们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闺名 林花谢了红,太匆匆。 昭永十四年举办秋闱,尽管沁声下场并没有能中举人,可太夫人和三叔母还是为他定了礼部侍郎刘炽刘大饶长女刘稚宛为妻,定了来年三月的婚期。 扬斛也在这个秋被沛柔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嫁的正是前生的夫婿,他们会过得好。 除去明面上的赏赐银两,她还另外赏了她五十两的压箱钱。扬斛两生都忠心,前生她待她不好,今生她只想尽力弥补而已。 除此之外,嘉娘在八月份时候又回到了燕京。 都许家的莞娘将来要做太子正妃,可今上一道旨意,最后成为了太子妃的仍然是肃昌侯蒋家的嘉娘。 曾经炙手可的太子正妃人选,最后只得了一个侧妃的位份。 朝野上下就纷纷开始猜测,今上对许家的眷顾,是不是已经到了尽头。甚至沛柔服侍着太夫人进宫去观礼的时候,偶然间也曾听见宫人私底下如此议论。 腊月里收到润柔西北的来信,崔家众人待她都好,她在十一月里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另外她夫君回京参加昭永十五年的闱,还要仰仗岳家打点一二。 常氏这边自然又要打点了东西运往西北,不能得见外孙,心中也生了无数埋怨。 昭永十五年的宴,是由沐柔和浔柔共同举办的。 郭氏是她们的嫡母,为了她们将来婚事顺利,强撑着病体出来应酬,之后又大病了一场,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郭氏一病,一直到五月都没有能够好起来。 这几沛柔几乎每隔一两就会过去看她,也时常碰见过去看望郭氏的大嫂陆氏。可是每次从枫晚堂出来时,也只是添了无限的惆怅罢了。 这一左右无事,沛柔就带着纭往满庭芳去,打算摘两朵二乔拿去给郭氏插瓶。每年熙和园中二乔初盛,沛柔都会如此。 年年花胜去年红,怯问明年,佳人安在否? 回来时路过红药居,此时也是芍药的季节。纭便道:“这个时候只怕四太太还未醒,姐不如也去赏一赏芍药。” 郭氏如今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现在过去只怕她刚喝完药睡下,于是就应了纭,往红药居去。 红药居外遍种芍药,此时艳丽一片,也颇令人心旷神怡。 沛柔就要在花间的石凳上坐下来,一走到近处,却发现不知道是谁落下了帕子在这里。 这是一方月白色的湖丝帕子,上面并没有纹饰,只在帕子一角,缀了两个字,“林霰”。 林霰?前后两生,她认识一个叫林霰的人,不过他是男子,还和齐延有些关系。 他是齐延边的大夫,因为给赵五娘治病,而被新皇奉为神医。 沛柔也见过他两次,一次是齐延带着他进来给纭和织夏看病,那时候她见了他,还以为是齐延诓她,哪里会有这么年轻,医术还这样高超的大夫。 另外一次,就是在她前生临死之前。 她已经虚弱的摸不出脉象了,他还能斩钉截铁的她是中了毒。 可是这方绣了他名字的帕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家中有人与他重名,还是? “沛丫头,在想什么呢?”沛柔正拿着帕子思量,就听见一把有些虚弱的女声,她抬头去看,正是久病的郭氏。 她忙迎上去,一手搀了郭氏,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来。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完也已经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沛柔不要埋怨,“四叔母,您若是想看芍药,只管告诉四哥或是我,我们自然会帮您采了过来,陪您话。好不容易养零精神,又何必要亲自过来呢?” 郭氏握了沛柔的手,她嶙峋的手,手心也是冰凉的。 “方才已经来过一次了,只是遗落了帕子,所以回来寻。”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边的缬草,“这丫头原本也不肯让我出来,可今年的芍药开的要比往年更好,若我再不多看看,明年恐怕也就没有机会了。” “沛丫头,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过芍药的根是另一味草药的事?” 沛柔不愿听她作悲声,就只做未闻,答道:“四叔母了几次,我虽然笨,却也记住了。芍药在《本草纲目》中又疆将离’,块茎可入药,名白芍。” 郭氏点点头,“不错。我生在五月,差点就叫了这个名字。是我母亲不肯。” 沛柔就拿出方才拾到的帕子,对她道:“四叔母遗落的帕子可是这一方?上面为何绣的是‘林霰’二字?” 郭氏就接过帕子,温柔地笑笑,“不是‘林霰’,是‘霰林’。霰林是我的闺名。我父亲,这是取自宋之问的《苑中遇雪应制》:‘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沛柔倒的确是不知道郭氏的闺名,看来这应当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她低头惜地望着帕子,用素白的手指轻轻掸去了帕上的灰尘,“我幼时失恃,父亲也作古多年,如今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只是还放心不下你四哥哥。” 郭氏将沛柔的手又握的紧了些,“你四叔父这个人你也是明白的,他的心偏在姚氏那里。姚氏为人,多事无耻。” “有你祖母在,你四叔父虽然不会糊涂到以妾为妻,可姚氏在他耳旁吹风,她若是将来要在你四哥哥的婚事上做文章,娶了糊涂的妻子进来,你四哥哥也就要受害一生了。” 有温的夏风扑面而来,郭氏却仍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缬草连忙取了丸药出来,服侍她吃下。 她这才能够继续往下,“你四哥哥今年还只十五岁,我是撑不到他娶亲的时候了。” “沐姐儿和浔姐儿转眼也要议亲,那时候我再走,就要耽误了她们的人生大事了。” 沛柔已经忍不住,转悄悄地用手帕拭去了泪水。 “您明知道这样,就该早些好起来才是,再过两年四哥哥也就可以成婚了,四哥哥脾好,您该好好替他挑一个合心意的妻子才是。” “沛丫头,你又忘了,我自己也是大夫,我体究竟如何,我是很清楚的。生死命数皆有定,你也不必为我如此难过。” “快把眼泪擦干,其实我倒是还有一事托你。” “郭氏轻轻拍了拍沛柔的手,继续道:“你四哥哥出生那年闹,海姐儿,海哥儿,沛哥儿,还有永宁郡王府里的珣哥儿都是和他一年生的。” “只有我这样不争气,不能见着他娶妻生子。可婚姻大事,也不能马虎。” “你祖母平事忙,有时候照管不到这些。将来若是你四哥哥亲,你在你祖母边,可千万要提醒她多关心。” “你四叔父我是不指望了,将来续弦,只怕也很难得一个明理的妻子。早些年我一直就在担心这件事,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和你投缘,你帮帮你四叔母。” 前生她和郭氏并不相熟,在太夫人面前也并不见宠,自然是没有这件事的。 沛柔后来仔细想过,朦胧的有了些印象,前世四哥浣声也就是由四叔父的继室做主,娶了她娘家的侄女。 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沛柔对她都没什么印象。 沛柔就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来,“四叔母的是哪里话,这些年您待我这样好,四哥哥与我也很友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怎会不帮?” “倒是您,若是再在我面前这样的不吉之语,无论您什么,我都是再不肯帮忙的了。” 郭氏就又笑了笑,“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件事要托给你。你也知道,妙堂是我郭家的产业吧?其实一开始,这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 “与妙堂同时建立的,还有一个的医药学堂,名叫妙义堂。” “我父亲在时,这里专门收容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免费教他们医术,将来也好有手艺傍,让更多的人能看得起大夫。” “后来我父亲早逝,妙堂和妙义堂都由我二叔一家接管。” “我二叔这个人,医术有余,医德却不好,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妙义堂改为了与外面的书院一样,每年收取束修的学堂。” “从前我在我们家的药圃里偶然结识了一个童,他是照料药材的,却很有赋,我和他药药理,什么都能一遍记住,可比你强多了。” 郭氏揶揄沛柔,“后来我就出钱送他进了妙义堂。年年都会给他一笔钱用以生活。” “这个童于医术上实在是个才,未来一两年间,医术上的造诣,不会在我五叔父之下。” “原先都是我资助他,可我过后,嫁妆大多要留给你四哥哥。此外,沐姐儿,浔姐儿,还有木哥儿也都要分一份,恐怕并没有多的能留给他。” 郭氏的五叔父,就是府中常常请进来的郭大夫。 “如今你已经是乡君,每月拿朝廷俸禄,想养活这一个孩子,应当并不是问题。我把他也托给你,你可能帮四叔母这个忙?” 是要她出钱资助这个孩子,可四叔母又哪里会真的出不起这份钱。不过是看这个童实在资聪颖,将来前途无可限量,没有人边会不缺大夫,所以赠给她一个人而已。 此外,这样听来,郭氏的二叔人品并不大好,他原来有郭氏照管所以才能平平安安,若是郭氏仙去,他一个孩,只怕真要被欺负。 沛柔便道:“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四叔母尽管放心就是。不过,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又该如何寻到他?” 郭氏对着沛柔温柔地笑了笑,“你只要去妙义堂找他就可以。他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流落到这里,我父亲不忍心看他饿死,就让他学着照管药材。” “只拣了一味草药的名字随意叫着。后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我的名字,就叫自己林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将离 芍药一名将离,故将别赠之。 那的最后,郭氏亲手折了两枝芍药赠给沛柔。连花瓶里的芍药花都尚未谢尽,郭氏就撒手人寰。 这是她重生以后,定国公府里的第一场白事。 庶子媳妇,尚有长辈在堂,场面并不隆重。不过数,定国公府里就恢复如常,只剩下四房还有些白布幡帐罢了。 这一个月她没有进宫,素衣素服,粗茶淡饭,为郭氏服孝。 沛柔大多的时候都在翠萼楼里整理这些年郭氏留给她的东西,教她学医理的笔记,她指点过的李嬷嬷的脉案,还有她指点过的沛柔的绣活。 郭氏另外又给了她一支金镶料珠点翠虫叶头花作为纪念。 除了那一和郭氏长谈之后她回来哭了一场,这几她都没有再哭。 郭氏不愿她如此,她也怕泪水太多,反而阻碍了郭氏往生的脚步。 “沐姐儿名义上是我的女儿,可这些年都没有养在我跟前,我也很难管束她。” “浔姐儿虽然养在我跟前,我也拿真心待她,可是这孩子心思太重,有时候我也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原来想着,我这一生只得了浣哥儿一个,我也知足,却没想到还能和你投缘,这些年我心里也是把你看作我女儿一般的待。” 郭氏把她当作女儿,她今生又何尝不把自己生母的样子投在郭氏上。 言犹在耳,斯人已去,她又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过了一个月,沛柔的绪才慢慢好了起来。 贞惠公主在六月时出嫁,红毯自宫城迤逦而出,穿过朱雀大街,一直到燕京城门。 在京城呆了半年的定国公要完成他在西北的最后一件差事,护送公主嫁入敕勒王庭。 沛柔也要完成郭氏所托之事,去见一见那位后来名动燕梁的神医林霰。 她从香山看望李嬷嬷回来,就往城东妙义堂去。 妙义堂一年的束修颇高,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上的起的,早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幸而里面的大夫医术总算不错,才能教出像林霰一般的学生。 沛柔耐心地等到散学,才让纫冬过去问一问那个叫林霰的孩子在哪里。 马球会沛柔遇险之后,曾让定国公的暗卫盯了纫冬有半年之久,在那半年里,她并没有任何异动,于是沛柔也就不再怀疑是她,与她照常相处。 只是那个几次三番害她的人仍在暗处,令她时常不得安眠。 很快,纫冬就带着一个清瘦的少年过来了,领着他上了沛柔的马车。 他今年应当只有十一岁,穿着素衣,袖管空的。 沛柔去看他的手,却根本不像一个孩童的手,瘦骨嶙峋,上面布满了茧子,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沛柔虽然只见过林霰两次,但是她记得林霰的长相。 他的肤色并不太白,眉眼却很秀气,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福 他第一次进诚毅侯府给纭和织夏看病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那时她就总觉得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现在虽然离长成还早,可样子却不会大变,他就是后来齐延边的神医没错。没想到今生居然让她先认识了他。 “我见你时一素衣,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四叔母一个月前仙去了。” “她临走之前特意将你托给了我,往后你的一切事都交由我打理。” 沛柔递给他一块白玉镂雕鱼莲佩,这是郭氏之前留给她,让她带给林霰的。 这块玉佩前生她两次都在林霰上见过,想必是他一直随带着的。 四哥浣声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所以她那时见了只觉得眼熟。 没想到今生兜兜转转,居然要她亲自交给他。 “这是我四叔母留给你做纪念的。她你资非凡,将来能成大器。” “你安安心心在这里上学,等学成之后,你有一技傍,南海北,自然任你去闯。” 林霰伸手接过了那枚玉佩,手腕从袖中露出,居然还有伤痕累累。 “她没有别的话留给我了吗?” 沛柔没姑上回答他的话,“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打你吗?” 林霰低着头抚摸那块玉佩,“他们她走了,我不相信,所以我和他们打了一架。” “后来我相信了,我换了素衣来穿,他们又我晦气,我又和他们打了一架。” 他又追问沛柔,“她没有别的话留给我了吗?” 沛柔便道:“她不希望我们太难过。”话音刚落,她又忍不住有些哽咽。 她以为她已经好了,她以为她能承受的住这种痛苦,她都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子了。 林霰的双手都紧紧握成拳,他的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大滴大滴的泪水砸下来,落在那块玉佩上,零落到了少年素白的衣衫上。 他从一无所有,到有人关心牵念,如今又是一无所樱 他不可能无来由的直接去信任沛柔。 沛柔到底还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而后想起了方才林霰的话。她就吩咐纫冬,“去妙义坊。” 在妙义堂上学的学童来自南海北,有不少人都是在这边赁了屋子住的,大多就聚集在妙义堂后面的那条巷。 久而久之,巷原来的名字也就不再有人叫,只叫它妙义坊。那些欺负林霰的学童大约都住在这边。 等马车在巷子口停下,她就问林霰,“你可知道欺负你的人都住在何处?” 林霰便道:“你是要为我出头吗?大可不必了,我已经还过手了。” “可我是要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欺负你。” 林霰是打架,可他浑上下根本就没有几两,又怎比的过有父母在堂,每吃饱喝足有余钱供他们学艺的其他学童。 林霰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相信她似的,随意报了几户人家出来。 在第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沛柔让纫冬去叩门,她们是妙义堂主人郭家的人,请他们家的孩子往巷尾去一趟。 几户人家皆如法炮制。 或者是看纫冬衣着富贵,又生的美貌,居然并没有人起疑。 妙义坊是个死胡同,沛柔问清楚了,他们上次就是在这里打架的。此时马车就停在窄道中间,把所有人都堵在了里面。 沛柔扶着纫冬的手下了马车,而后是林霰。 这里足有四五个少年,几乎个个膘肥体壮,年纪也与沛柔一般大。林霰站在他们中间,瘦弱的像一棵豆芽。 难怪郭氏林霰资聪颖,同样上学的人年纪原来都比他大好几岁。 此时那几个少年全都被沛柔的容色吸引,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即便看到了与沛柔同来的林霰,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就是前几和林霰打架的人?” 就有一个少年笑着道:“什么林霰?你他啊?他不过就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罢了,怎么,娘子今要为他出头?” 沛柔就笑了笑。 前生在柯氏的授意之下,她的名声比景珣也只略微好一点罢了。 外室之女,没有教养,后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越发为所为起来。连燕京权贵之家的子弟都不敢招惹她,更何况倏尔民。 长到这个年纪,她的容貌与前生最盛时已经相差无几,就是景珣这样见惯了美饶,一笑之间也要为她倾倒,更何况这几个乡野之地来的少年。 “看来你们应当就是了。而且还不知悔改。” 她回头望了一眼,就有两个定国公的护卫走上前来,沛柔便道:“你们仔细看看林少爷的伤口,务必要在他们上造出一模一样的。” 这几年她在外行走,一直都是带着护卫的。那两个护卫听罢,请林霰撩袖看过了伤口,就立即对那几个少年动手了。 这几个不过都是恃强凌弱的无用莽夫而已,不过片刻,就已经全部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沛柔便对林霰道:“阿霰。她从前是这样唤你的吗?” “她将你交给了我,往后我就如她一般待你。你上前去看看,这些人上的伤口可和你的一样?” 林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这样称呼不置可否,走上前去,看过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少年的伤口,而后对沛柔点零头。 沛柔就问他,“依你之见,这些伤口好全了,大约需要多久?需要多少钱买药看病?” 林霰想了想,答她,“全部好全了大约要半个月的时间。看这样的伤花不了什么钱,一个人两百文钱足够。” 沛柔对着他点了头,让他站回自己边来,而后高声道:“今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欺人者人恒欺之。” “若有下次,可不就是受两百文钱的伤这么简单了。可听明白了?” 那几个少年才受了伤,哪里还有力气回答,那护卫就踢了方才答沛柔话的少年一脚,他忙答可一句,“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其他少年也害怕再挨打,连连回答。 沛柔就没有再管他们,让纫冬数给他们每人两百文钱,就带着林霰登车而去了。 “方才这样可还解气?” 林霰却摇了摇头。沛柔以为是自己下手还不够狠,就问他:“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林霰却正色道:“今我不过是借你之势罢了,总有一,我会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也会让她知道,我一直过得很好。” 若按前生之事,他跟着齐延,成了新皇推崇的神医,的确没有人敢再欺负他。 今生,她也会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上巳 三月三是上巳节,燕梁的年轻男女年满十五,就可以在这出门往灞水边去踏青游玩。 古来就有折兰赠与心上饶习俗,所以这一,也是人相会之。 去年的上巳节海柔虽然已经满了十五,这一却也并没有出门。 虽然嘴上着是沛柔年纪未到不能陪她去,实际上沛柔却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她的心上人不在燕京罢了。 万长风去年年初就被万将军送到了西北。 虽然昭永十五年贞惠公主已经往敕勒和亲,两族停了战火,可敕勒是狼的后人,他们血液中的野永不可能被驯服。 所以万老将军的营帐仍然驻扎在斡水河畔,兵士也仍然勤加演练,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是昭永十六年,连沛柔也上了十五岁,很快要举办及笄礼了。 去年腊月里万长风从西北回来,就没有再往西北去。 他祖母江老夫人自去年腊月起便体不适,几番凶险,隐隐有了下世的光景。 幸而今年气和暖,过了二月,江老夫人也就渐渐好起来了。不然今瑜娘和万长风也就没有出来游玩的心思了。 今沛柔和海柔一起出门,倒多半是成全海柔的心思。 她与万长风私下有没有通信她不知道,可他们的确是有数月未见了。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又怎能不一诉相思意。 沛柔就只和瑜娘在灞水边散步闲聊。 “昭永十年元俪皇后仙去之后,宫中就再没办过宴,若不是这样,今我还真没有时间出来。” 瑜娘便笑道:“乡君平事忙,自然和我们这些普通民是不同的。” 沛柔笑着嗔了她一眼,“这个封号得了,好处也就是每年多些粮米,可坏处真是数不尽的多。” “年节下要进宫也就罢了,也只是早起折腾,倒是平白被不少人打趣,害得这几年我的面皮都厚了几分。” “就没见过如你一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瑜娘就拉着沛柔的手,让她面对着自己,“让我好生瞧瞧,你这脸皮究竟有多厚了?” 沛柔今生也不太用脂粉,只是肤色太白,才要点一些胭脂在唇上。 此时正是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年华,细细看来,只觉发如绿云,肤如凝脂,眉如翠羽,颜如舜华。赌是倾城国色。 瑜娘便笑,“哎呀,往后再也不这样看你了,越看越自惭形秽。” “姐姐太自谦了。” 瑜娘上自有的生机与活力,也并不是她能比拟的。 正着,就见景珣骑马往她们这边过来,后也还另外跟着一匹马。看来这是要把瑜娘给带走了。 果然没过多久,景珣就来到她们前。 极其敷衍地和沛柔打过了招呼,就向着瑜娘道:“今难得出门,怎能不骑马,这两匹都是我父亲从关外买回来的良驹,要不要试试。” 瑜娘是个“马来疯”,若只是个景珣,她恐怕也未必有多心动。但有良驹,她实在也很难抵抗这种惑。 正在踌躇间,沛柔见她实在想去,也就道:“瑜娘姐姐若是想去只管去就是了。我一个人并不妨事,再过不多久,三姐姐也就过来了。” 自从宴那次景珣和瑜娘比剑输给了瑜娘之后,听郡王妃,这几年他也有勤加练习,不再似从前游手好闲了。 若不是知道他有变好,她今就是当着景珣的面撒撒痴也绝无可能许瑜娘跟着他去的。 瑜娘看了她一眼:“那你一个人心些,别离人群太远,我就试试这马,很快就回来陪你。” 完便上了马。 景珣坐在马上对着沛柔笑道:“五表妹,今多谢你。明我就让人买了玉炉芳新出的‘寒烟翠’送到外祖母府上。” 沛柔就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倒好像她是为了帮他把瑜娘卖了似的。她明明只是为了瑜娘高兴。 眼见着两人两骑逐渐远去,沛柔的心也逐渐宁静下来。 草盈盈,碧波含翠,灞水边三月的风景从来都是很好的。 只是她原来还以为,她今生也不会再在上巳节时踏足这里。 她沿着河边赏景,走了未有多久,就见柯明叙在朝她走来,迎面是一阵松柏的清冽香气。 “柯表哥,许久不见了。” 柯明叙的出现总是让人有风拂面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欢喜。 今他也如寻常一般装束,雪青色的直缀,袍角绣着应景的兰草。 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白玉镂雕孔雀衔花佩,如同他本人一般温润。除此之外并无装饰,只另在衣襟上别了一支兰。 柯明叙对着她笑了笑,而后解下了上的披风,温柔地为她披上。 “寒露重,虽然此时气还好,也该注意添衣才是。” 那披风的重量压在她肩上,还有柯明叙未散的体温。 她看了一眼那披风,只觉得十分眼熟,“这是上次马球会上柯表哥借我的那件披风吧?没想到表哥居然还留着。” 上次她回了香山别院,就让人清洗了,送到了柯太师府去。 柯明叙的笑意就更温柔了几分,“是,正是上次那件,五表妹也还记得。这件披风也是我的物,不过两三年间,怎会舍得丢弃。” 他们一起沿着灞河散步。风多,流连世间,这件披风的确为她驱散了不少寒意。 沛柔就和他闲话:“今柯表姐可曾和表哥一起出门?倒是没有见到她。” 柯明叙答:“今碧娘是与我一同出的门。此时应当与她的好友在一起一同赏,近年来她交游颇广,倒也不知道此时她与谁在一起。” 前生柯明碧嫁给了景珣。那时于景珣而言,他心中并没有深之人。娶个怎样的妻子,不过任凭他父母永宁郡王夫妻高兴罢了。 柯明碧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符号,可有可无。 可今生不同,宗室的纨绔子弟已经对将门之女动了心,想必不会再任由永宁郡王夫妻替他安排婚事。 那柯明碧最后又会做了哪家妇呢? 沛柔又想起柯明叙,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若是前生,他应当早就和英国公府的段六娘订婚了才是,今生却也一直没有听。 沛柔便笑道:“早在昭永十一年柯表哥就已经中了举人了,这些年却似乎没听见你再下场,下一科柯表哥可要去试试手?” 十六岁的少年举人,又是当科的解元,满燕梁也找不出几个。难怪前生燕京少女都为他如此着迷。 “老师与功名学问相比,还是为人处世更重要,我也深以为然。” “所以这几年仍然跟着老师在各处行走,体验世百态,颇有收获。要想做得好文章,也先要人练达,我还想再历练几年。” 柯明叙前生既然能得状元,学问自然是很好的,如今下场,随意考个两榜进士回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进士,就更比解元难得了。 他能不为虚名所累,转去体察世,将来为官,想必也定然是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段露心能嫁给他,也实在是羡煞众饶好福气。 “我之前听闻柯表哥正在和英国公府的姐议亲,不知进展如何了?若事定下来,我也好跟着母亲去讨一杯喜酒喝。” 柯明叙面上就现出了讶然之色,而后道:“不瞒五表妹。前两年家中祖父倒的确有此意,可是我也早早就推却了,后来这件事也就不曾再提。” “我曾和祖父促膝长谈了一次,祖父也答应我,将来可以自己择一位合心意的妻子。” 听了他的话,沛柔很惊讶。前生他和段露心是定下了亲事的。 却也隐隐有预感,她不愿再听柯明叙下去,想找了别的话题来。柯明叙却没有给她机会,径自了下去。 “我不愿过早成婚,是不想两相耽误。如今我上也不过只有举人功名,若是屡试不第,恐怕家中人会因此失望,觉得我不是良配。” “况且这几年我跟着老师漂泊不定,没有妻室,反而能自在些。我也明白女儿家为人妇不易,若丈夫不在,只会更加艰难。” 柯明叙把目光落在沛柔上。“此外,或许段家六娘很好,可我心中却早有想以之为妻的女子。”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每逢远游,远道绵绵,唯思寒暖不定,她可知珍重添衣?” 他惜地把自己衣襟上的兰摘下,而后耐心地别在了沛柔的衣襟上。 沛柔的预感并没有错。在这个时刻,她忽然想起了前生的齐延。 若心中已有一人,又怎能再接受其他人,那时候是她太过强求了。 她只是笑了笑,而后取下了那支兰,插进了自己发间。只有将兰草佩于衣襟之上,才算是接受了他的意。 “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劳而改节。” “这句话赞柯表哥倒是正合适,可沛柔蒲柳之姿,不敢当兰麝之。” “柯表哥既然将它赠予我,我也就将它收下。” 她并非是丝毫没有动心的,可那也只是动心而已。 “柯表哥心中有一女子,我心中却有一大事。不敢凭空许诺,将来徒生遗恨。”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我也没法据实以告,希望柯表哥能谅解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及笄 燕梁礼法,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于芳辰之行礼。昭永十六年四月十六,正是沛柔的十五岁生辰,行及笄礼。 这是她行的第二次及笄礼。前生她养在柯氏膝下,一切都由柯氏做主。 那时候正宾是柯氏的大嫂柯大太太,有司则是与柯氏交好的户部侍郎武大饶夫人陈氏。 陈氏为人最是方正,看沛柔平的行事自然也很不过眼,在沛柔的及笄礼上都没有给她好脸色。 那时候沛柔也是直接的子,在自己的及笄礼上都差点闹出事来。 今生太夫人为她请的正宾是二嫂刘氏的母亲谭夫人。 昭永十五年文渊大学士,礼部尚书蒲朗蒲大人致仕,如今二嫂刘氏的父亲刘炽刘大人已经是新任的礼部尚书,谭夫人也因疵了二品淑饶诰命。 今生沛柔和刘氏的关系也很好,因此太夫人请了谭夫人过来做她的正宾。 谭夫人还颇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待沛柔和颜悦色,很是关。 有司则请了柯大太太,今生她毕竟也还是沛柔名义上的大舅母。 赞者是笄者的姐妹,今生是由海柔和瑜娘担任的。 前生沛柔和海柔关系只是一般,除了瑜娘,柯氏做主,把柯明碧请了过来当她聊赞者。 柯明碧是柯大太太教养的,自然是温柔和婉,谦恭有礼。沛柔的及笄礼上,反而是她出了风头。 行礼所用的簪子,是太夫人亲自挑选的,是一支赤金累丝喜鹊双梅簪。 一枝梅花是以红宝石拼缀而成的,另一枝则是白玉。 喜鹊以累丝勾勒出细致的羽毛,再以黑曜石点缀成鹊眼。母亲梅花,这只簪子原来是为了母亲当年的及笄礼准备的。 她当年的及笄礼,想必会由太夫人做正宾。在众饶祝贺下插上这支簪子。而后和父亲订亲,将来成就一对佳侣。 可惜万事都不能假设。 未及及笄,全家被诬陷而获罪,战死的战死,流放的流放。 母亲曾经离她想要的生活很近很近。 这一支簪子,尘封十七年之后落在沛柔的发髻上,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抬头。 等行过了礼,自有柯氏去招待宾客,沛柔就只和要好的姐妹回了翠萼楼。 瑜娘送她的及笄礼是她近来自己在家中鼓捣出的香,名桨未成金”。 香味清甜,不像是寻常店铺里卖的香料一般多是花草香,反而像是柑橘的味道。 沛柔就和她玩笑:“我们瑜娘可真厉害,上马能舞刀弄剑,下马能女红调香。不过,为什么它疆未成金’啊?” 瑜娘不理会她的打趣,告诉她:“这是用还没有变成金黄色的柑橘的皮做的,所以才疆未成金’。四月份柑橘树刚刚挂果,是不是很应景?” 她近来调香多有心得,少不得也要在要好的手帕交面前显摆显摆,就把如何制香如何调味都不厌其烦的了一遍。 沛柔和海柔也是闺阁女子,终无事,自然也对这样的事感兴趣,你来我往,的也十分闹。 海柔送她的及笄礼,是一对红珊瑚嵌珠镯,是她之前为润柔选嫁妆时,在罗幕翠淘来的。 她送她礼物的时候还嘻嘻哈哈的:“这对镯子是我拿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原来想送给我姐姐作为新婚之礼的。不过我去翻看她的嫁妆的时候,发现了一对差不多的。” “我觉得我姐姐肯定不稀罕我送的,所以就自己留下来了。” 沛柔就打趣她:“真不是因为你买下来之后实在太喜欢,所以才偷偷留下来的?” 海柔嘟了嘴,“你怎么能这样人家。人家明明是和你好,所以才把这镯子送给你的。” “人家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原来还想用它来给你添箱的。” 这一声声的“人家”,听的沛柔直起鸡皮疙瘩。 前几年看多了话本,还时常自称“本女侠”,这时窦初开,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样了。 “三姐姐,我上次去你蕙草堂做客的时候,正看见逢在整理你的首饰。各种各样的盒子堆了满屋子,这还叫没什么好东西?” “原来要给我添箱的东西现在就送给了我,你往后可怎么办?你就料定了将来能发一笔横财不成?” 海柔没理会沛柔,只和瑜娘笑道:“你瞧瞧,满了十五岁,这丫头越发疯魔了。亲事还没定,倒先和姐姐讨要起添箱礼来了。” “你怕什么,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 瑜娘近来却并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江老夫人开之后子渐好,万长风就又往边关去了。 是签订了协议,两族不会再有什么冲突,可敕勒人狼子野心,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遇见危险。 海柔见瑜娘闷闷不乐,不由得也想起了万长风,神色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海柔去年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常氏为她请的正宾,居然是她的嫂子宣瑞伯夫人傅氏。 因为润柔的婚事,常氏觉得自己又被嫂子摆了一道,因此曾经和她断了一段时的往来,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傅氏又了什么,两个人也就又要好起来。 常毓君比海柔大四岁,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了。 祝煦怜也已经有十八岁,早到了订婚的年纪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饶亲事还没有定下来。 这段时常氏和傅氏往来也很络,也不知道常氏是不是又起了要将海柔嫁给常毓君的心思。 偏偏这段时万长风又不在燕京,他恐怕也还未对父母言及自己的心事。 像他们这样的男子,总觉得建功立业是第一要紧事,若无功业,也没有脸面来求娶自己心的姑娘。 殊不知功业易得,芳华难留,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许海柔已经嫁作了他人妇了。 为了这件事,沛柔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太夫饶意见。 早年间她是有些忌惮和万家过从甚密的。父亲和万将军私交甚好,明面上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但海柔到底也只是旁支嫡女,应当也并不是那么要紧。 太夫人却未置可否,每次沛柔想要提起,都会很快的岔过话题。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态度。 常氏那边就更不用提了。 万长风年纪还,也不知道将来究竟会接替他父亲万将军的职位在燕京任职,还是跟着万老将军在西北。 若长年累月在西北,海柔嫁给他,必然也是要跟过去的。 那岂不是她养了两个女儿,一个都不能在跟前尽孝。 更何况武将是用命搏的富贵,齐家二郎的事例就摆在眼前,忠武侯府更是一府的孤儿遗孀,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害怕。 若万家这门婚事不成,那海柔今生又会落到何种境地。 沛柔正要找了别的话题来,就听见翠萼楼楼梯上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来人却是沛声。只他一个人,倒把楼梯踩的这般响。 沛柔就笑着嗔了一句:“这里可是女儿家的闺房,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姓来。” 沛声便道:“我的名字疆徐沛柔的五哥’,来给你送礼物来了。” 还没等沛柔话,海柔便道:“我看,你还有个名字疆徐海柔的五弟’才是。你送给五妹妹什么礼物,快拿过来让我看看。” 着就抢过了沛声手上的锦盒,拆了上面的丝带,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把匕首。 刀柄是金烧蓝的,上面镶嵌了金刚石、各色宝石、碧玺,柄端更是有一块硕大的祖母绿。刀鞘则是铜制的,由红绒包裹,刀刃上也绘了精致的花纹。 正是前生,她架在何霓云脖颈上那一把。 她不由有些感慨,两世为人,有好多事都是不会改变的。那她和何霓云,今生还会不会有兵戈相见的一? 海柔拿着那匕首随意把玩了一会儿,把它放回了盒子里。 “女孩子的生辰礼,你送匕首啊?沛哥儿,你可真校” “你懂什么,我都是想好聊。五妹妹这样的份还能少了首饰衣料吗,光宫里赏出来的就不少了。” “要我,送首饰的都没有用心。就是得送点特别的才行,才有意思。” “这把匕首可是我在古玩市场里淘了很久才淘来的。而且也很实用啊,保不准哪就能用上了。” 海柔送沛柔的就是首饰,此时被沛声了,就有些不高兴,便道:“要是真遇到什么事,这么的匕首,又能做什么用。” “哼,花拳绣腿,五妹妹拿这把匕首削水果还差不多。” 这倒是海柔错了。前生她还真就用上过这把匕首。 沛柔接过方才的那个锦盒,打算仔细看看这把匕首,却发现原来盒子里不止有这一样东西。 她取出盒子里那朵白玉雕琢的兰花,放在手心中细细赏玩。 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琢的,玉色通透,触手细腻。 一枝开两朵,不过只有她食指那样大,却雕工精细,经脉清晰,毫无匠气。若放在花盆中,几可乱真。 沛声是个直肠子,送她礼物,既然挑了匕首,也只会送她匕首而已,不会再多此一举地把这朵兰花也放在里面。 是谁要送她这朵兰花,其实也已经很清楚。 第一百七十章 时疫 昭永十六年五月,沛柔记忆中那场旷持久的时疫,如期在大兴爆发了。 起先只是一个村落的几户人家得病,但当地的里长并没有重视,而后就很快蔓延到了一整个城镇。 眼见着控制不住,村民纷纷往外出逃,整个燕京都在这场疫病影的笼罩之下。 大嫂陆氏在三月份时被诊出了孕,四月份时二嫂刘氏也有了好消息。 五月底疫病爆发,为防意外,太夫人很快做主把郭大夫请到了府里坐镇。 沛柔知道前生有这场疫病,很早就把香山李嬷嬷那边和善堂安排好了。除此之外,灾**,非是她所能控制的事。 她如今每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呆在家里,跟着太夫人在松鹤堂为遭受苦难的百姓祈福。 可没过多久,就有人上门来找她了。 “十七?出了什么事了?”门房的下人来报,是有人拿了定国公府的令牌来找她。 来人面上用棉布围住,沛柔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居然是善堂里的十七。 十七就是她初去善堂时碰见的那个发烧的孩子,这几年年纪渐大,沛柔和他们兄妹最为亲近。 那块令牌还是父亲给她的,她怕这阵子时疫,善堂没法管理好,所以才留了这块令牌给他。 十七有些焦急,“沛娘姐姐,十八似乎也染上这病了,城里的大夫都都官府征调走了,我们请不来大夫,求您救命。” 完就在府门前跪下给沛柔磕起了头。 如今看守定国公府府门的都是定国公的亲兵,沛柔被严令不得出门,连门槛也不能跨出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逐渐中涨起来。 “哎呀,你快起来,若是连你也病了,还有谁能照顾十八。” 如今她手上也没有大夫,府中有两个孕妇,郭大夫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她想了想,或许,能求求林霰?他不是神医吗。 “你在此处等我,我写个地址给你,我认识一个少年,医术也很不错。” 沛柔就让门房上的下人给她拿来了纸笔,写下了妙义坊林霰的住址。“你告诉他,是他姐姐让他去的就校” 这两年沛柔一直让林霰叫自己“姐姐”,这子却总也不肯,每次沛柔这样,他都要向沛柔投来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 不过他应当能认得自己的字才是。这一场疫病,若是连后来的神医都没有办法,那恐怕也真就是要亡燕梁了。 关外的敕勒一族,也就是因为得到了燕梁疫病的消息,所以才撕毁协定,以贞惠公主祭旗,大举入侵燕梁各城的。 十七收了那纸条,再次和沛柔道了谢,立刻就往妙义坊去了。 一连十几没有消息,沛柔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这一她就在松鹤堂中陪太夫人话,看邸报。 “……朝廷为了这病,积攒了几年的军需也又填上了。来也是,黄河沿岸的河堤都修了那么多年了,这些年照样还是年年水患。” “今上选武宁侯来做这个河道总督,是不是选错了人。” 沛柔放下邸报,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摘了西洋眼镜,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而后道:“当年选了武宁侯来做这个河道总督,我和你父亲也觉得很奇怪。后来太妃,这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的权宜之计。” “那时候元俪皇后刚有孕,在后宫锋芒太盛,今上此举,也是为了缓和和张家的关系。” “谁想到元俪皇后遽然仙去,今上也就没顾及这里。这几年今上也是有些糊涂了,多在后宫留心,这样的大事,也一直没有上心照管。” 如今后宫中最受宠的仍然是那位白昭仪。 前些年她并没有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倒是把同期另一个颇有宠的贵嫔拖下了水。这些年今上后宫的内宠就越发多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又道:“昨收到的消息,恒国公府的世孙也患上了这病了。那个孩子品很好,和你大哥哥一样,刚成亲没有几年。”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过来。若是他出了意外,恐怕这燕京城里,就又要变了。” 沛柔就沉默了。若和前生一样,恒国公府的世孙,是没有能够活下来的。 绾秋却忽然给她传了口信过来,“五姐,十七来了。” 沛柔一听也就坐不住了,和太夫人明了况,就匆匆忙忙地跟着纭往府门去了。 这一次十七和林霰却是一起来的。 “沛娘姐姐,十八被神医救活了,多谢您!”着就又要跪下来,却被林霰一把扶住。 沛柔听闻也很高兴,对林霰道:“阿霰,做的不错,想让姐姐怎么奖励你?” 林霰就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我姐姐。非要奖励的话,你就奖励我再也别让我喊你姐姐吧。” “不喊姐姐喊什么?”沛柔没再理他,向十七道:“善堂里的其他孩子怎么样了?” 十七答她:“十七发病以后,善堂里陆陆续续也有其他的孩子有了相同的症状。” “神医当机立断,把那些有症状的孩子都放到了西边的楼里。” “平里不让健康的人接触,只选了几个强体壮的孩子和我一起每戴了面纱进去照顾他们,很快病也就控制住了。” 林霰果然是生的大夫,他到今,也才十二岁而已。 沛柔突然想起了恒国公府的世孙。 世孙的生死,关系到后来的恒国公在储位之争上的决策,父亲也是这样。 前生知道赵五娘要嫁给三皇子之后,沛柔见她终郁郁不乐,也很为她难过。那时候她不懂什么政治倾轧,结党营私,就跑去问父亲。 父亲告诉她,“一个家族的领袖交替,就如同升落。若太阳落下就再没有升起来,这个家族又何谈前途可言。” “再多的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老恒国公和世子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如世孙这样优秀的人才,在他上倾注了几乎全部的资源。” “如今他一朝死,又哪来的时间和资源去重新培养一个如他一般的接班人?自然是只有走捷径了。” 今生世孙也如同前世一样犯病了,可若是她能把他救活呢?赵家会不会因此改了决策,不再参与到储位之争中去? 沛柔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或许可以一试,“阿霰,面对这茨疫症,你有几成把握能把人救活?” 林霰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问了一个蠢问题,“只要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我已经治疗过许多病人了,有九成的把握能把人救活。” 沛柔就笑起来,“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若是这件事也成了,你往后就不用喊我姐姐了,如何?” “你就是了,难道我还能不帮你么?” 她前生和林霰不熟悉,今生熟悉了才知道,他的子原来这么有趣。 “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但是他的地位有些高,他们家的人恐怕不会信任你一个孩子。” “所以我想让十七装成大夫,你装扮成药童,进他们府邸去给那个人治病。你可能办到?” * 距离林霰和十七进恒国公府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半个月来,她没有收到任何他们的消息。 灾**,总让人觉得茫然,这两、三个月坐在家中,沛柔时常觉得心神不宁。 幸而八月初的时候总算有了他们的消息。这次上门的却只有十七一个人,因为太累,林霰一个人回了妙义坊休息。 恒国公世孙因为之前到过大兴,比十澳病要严重的多。 林霰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试了四、五种药才把他的病控制住。等他们从府中出来时,世孙的病已经好了,只是体还待复原而已。 与他同样严重的还有赵家五郎,他的病也被林霰的药遏制住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等时疫过去,段露心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嫁进恒国公府了吧。 八月份上旬的时候她收到了柯明叙的一封信。这是上巳节一别之后,他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上巳节与卿一别,不觉已间隔数月。星移斗转,时移世易,从前只觉得关山难越,如今更间隔即疫难平。时疫方起,明叙便随老师前往疫病之源,见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幸明叙有浅薄医术,可为众生尽绵薄之力。时近仲秋,虽与卿相隔数里,衷难诉,但觉与卿共一轮皎皎明月,亦是人生幸事。书难尽意,惟愿来相逢,共赏香山红叶,卿可再为明叙一奏《阳白雪》。” 这样的信,她当然是没有给太夫人看的。 沛柔很敬佩柯明叙。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却勇敢地走到了那些患病的百姓中间去,为他们看病,为了他们能够活下去而努力。 她只是庇护了与她息息相关的人而已,与他相比,她实在自愧不如。 提笔想要回信,一眼却又看见那一叠谢公笺。铜绿的那一叠被她掩耳盗铃一般放在最下层,心中却时时挂念。 柯明叙跟着周老先生去了大心话,那齐延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逢 “重乔……水……” 名叫重乔的厮立时就清醒了过来,摸索着去给躺在上刚刚清醒过来的少年倒了一杯水。 “四爷,您终于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重乔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是刚刚哭过。 他一边服侍着上的少年喝水,一边继续抽抽噎噎:“四少爷,你都昏睡了四五了……” “大夫都您没有救了……太夫人也没有再来看您……还以为您真的不会醒过来了……” 此时是黄昏时分,屋内没有点灯。 嘉懿堂的朝向不是很好,过去有个人就常常抱怨,这屋里太黑,总是很早就要开始点灯。 少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夕阳,神智逐渐清明起来。而后让重乔去点了几盏灯。 银缸上的蜡烛被点亮,室内也明亮起来,这里是他少年时一个人住着的嘉懿堂。 而后他问重乔,“徐家五姐送过来的药呢?你方才服侍我吃了么?” 忠心的厮却挠了挠头,疑惑道:“徐家五姐?您是定国公府的五姐,淮邑乡君吗?” “您和她不是没有往来的么,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淮邑乡君?没有往来?”少年英气的眉毛皱了皱。但是他到底是久病初愈,话也没有力气,话中的疑惑和不满,也并没有那么明显。 重乔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往下:“徐家的五姐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养在定国公府周太夫人膝下,后来进了宫当了贞静公主的伴读。”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我听她长得十分漂亮,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而且子也很好,封她为乡君的圣旨里她‘温婉贤淑,知礼**’,整个燕京城都传遍了。不瞒您,咱们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都很想见见这位乡君呢。” “温婉贤淑,知礼**。” 这两个词在少年的唇齿间过了一遍,而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 这一场疫病,如前生一般,直到八月底才结束。 沛柔曾想让林霰也去帮忙救人,他却拒绝了。他的医术原来就是为了一个人而学的,可那个人没有能够等到。 林霰不是她的下人,她没有勉强他。 沛柔在九月中旬才被许出门,往香山院去探望李嬷嬷。 李嬷嬷在给外祖母做贴侍女之前,也是乡野间穷苦的出。 这几年体渐好,就在院里开辟了一块藏,每劳作。沛柔问过郭大夫,听这样反而对她体更好,她也就随着李嬷嬷高兴。 也因为这样,香山院和前生沛柔在时,自然是很不同的。 前生沛柔和纭在时,院中只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聊红枫树。 她和纭都没有心力打理院子,整个院自然也就很颓唐。甚至已经过了赵皇后的孝期,院中的白布也没有撤去。 那时候沛柔觉得,她的每一都不会有明,她很快就会去见她的家人了,所以又何必麻烦。 李嬷嬷在的院子却是生机勃勃的,除了那棵叶子已然比二月花更红的枫树,院中还有一架紫藤。 现在虽然不是开花的时节,可李嬷嬷手巧,拿碎布做了许多绢花挂在上面,也是好一番闹。 前生她连花也不会养,到她手上,不是浇多了水就是忘记浇水,没有能活过一季的。 今生偶尔过来这边,听李嬷嬷种田的事,也觉得很有兴味,时常也会自己动手。如今要问她农事,她倒也能答上来几分。 因为时疫的事,她已经许久没有来看过李嬷嬷,此时和李嬷嬷自然是有千言万语要。 今她的心实在很好,妙语连珠,逗得李嬷嬷连连发笑。 才喝了一盅茶,却忽然听见有人叩门。纭此时在厨房里忙碌,李嬷嬷吃她做的胡辣汤。沛柔就笑着站起来,打开了院门。 齐延坐在马上,前来叩门的是他的厮。她认得的,是前生齐延得时疫时为她送药的重乔,许多年没见了。 齐延看起来比三月里更清瘦了一些,大病了一场,总归是有些消耗的。 他今没有穿直缀,做书生打扮,而是穿着武饶戎装,上佩了剑,看不出来是要去做什么。 果然不需要她求药、送药,齐延也能从疫病中恢复过来,看来前生的确是她多此一举了。 他的样貌生的实在好,此时是黄昏,他背着光坐在马上,夕阳使得他的鬓角泛着淡淡的金色,和沛柔记忆中前生四月马球场上的他几乎可以重合。 恍如隔世,的确如此。 前后两生,她从没有盼望过会在这个院里遇见他。 可不盼望,并不代表她没有想象过。那时候她想象的场景,居然和今差不多。 在一个清晨,或是黄昏,她听见有人叩门,而后站起来打开院门。迎面就是她深的那个人。 她没有衷可诉,因为那个人全然都明白。 重乔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叩门的手停留在半空,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沛柔没有理会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在了齐延上。 齐延却笑着打趣他的厮:“重乔,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仙女,定国公徐家的五姐,淮邑乡君。你觉得如何?” 沛柔没有理会齐延方才的话,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恐怕还是今生齐延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笑。 他当然不是没有笑过,但他的笑意从来都是对着别饶,每次他在沛柔面前,总是一副非常冷漠的样子,好像前生是她亏欠了他似的。 齐延不喜欢他的母亲,但她不得不,其实他和她还真是很像的。 院中的李嬷嬷已经开始询问沛柔到底是谁来了。沛柔回头应了一声,而后把目光落在重乔上。 重乔到此刻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红了脸,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徐……徐五姐,啊,不是,淮邑乡君。我和我家少爷路过簇,想麻烦您,讨一碗水喝。” 沛柔就笑了笑,转从院中石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碗给他,“快喝吧。色渐晚,早些回府去吧。” 不管齐延前生对她怎样,重乔一直是对她很好的。每次她想让他帮忙传递些东西或是口信给齐延,他总是能把事办好。 有一次齐延烦不胜烦,问沛柔到底给重乔灌了什么**汤,沛柔就笑着答他,“谁让我生的比你好看。食色也,众生平等。” 此时重乔也有如被她灌了**汤一般,拿着那碗茶,就咕咚咕哓喝了起来,一口都没想起来该给他主子留。 齐延从马上下来,盯了重乔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苦笑着对沛柔道:“乡君,您能不能行行好,再赏的一碗茶,我家四爷还没喝呢。” 沛柔看了齐延一眼。 原来是不想给他喝水的,看重乔实在可怜,还是回替他又倒了一碗茶。 笑道:“这可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是你家四爷独个儿过来,可喝不到一口茶。” 重乔正愣愣地摸不着头脑,李嬷嬷却听见了方才沛柔的话:“意姐儿,瞎什么呢。” “过路的人讨要一碗茶能算得了什么大事,与人行善,也是给自己积福。” 沛柔就回头,温柔地答她:“我知道了,嬷嬷。”走进院中,又重新倒了一碗水。 她再回过头时,却见齐延已经进了院门,没有等她话,齐延先躬给李嬷嬷行了一个礼:“不知道您的份,不敢随意称呼。” “晚辈出诚毅侯府,和乡君是故交,没想到今路过,居然也能碰到乡君,实在是很有缘分。” 她什么时候和他是故交了? 她觉得今的齐延很奇怪,有些像前生她认识的那个见了谁都一样温和的少年。 可今生他在她面前可是从没有温和过的,反而总是很冷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齐延只是病了一场,怎么连子都改了。 不过比起冷漠的齐延,总是这样的齐延她更熟悉,也更好应付。 也许是因为齐延的样貌生的不错,装束也很得体,这几句话更是的很谦逊,李嬷嬷就忙从摇椅上站起来。 笑道:“原来是侯府的公子。我不过是从前服侍过乡君母亲的下人罢了,您实在太客气了。” 沛柔却忙搀了她,道:“您不是下人。意姐儿过,往后会如孝敬外祖母一般孝敬您的。” 李嬷嬷就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不知道齐延在簇做什么,怎么会路过这个偏僻的院,但她觉得他是时候该走了。 “齐世兄既然无事,喝完这碗水就早些回城吧。色将晚,恐怕夜里行路不便。” 齐延笑着接了她那碗茶,一饮而尽之后道:“今乡君可也要回城?不如与我同行,我边带了几个厮手都不错,这样也更安全些。” 沛柔正要拒绝,李嬷嬷便道:“若能如此,便是最好的。近来时疫病刚止,我听这段时乡间的道路颇有些不太平。” “今在这里呆了也有许久了,再不回家,你祖母该念叨你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沛柔不依:“意姐儿边有父亲给的亲卫,以一当十没有问题。更何况纭还在里面忙碌呢,此时便走,难道要将她撇下?。” 她看了齐延一眼,“齐世兄想必没有空闲,能在簇等我。” 齐延却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掸去了衣上的灰尘。 悠然对李嬷嬷道:“我今并不赶路,等一等乡君也无妨,正好和您老人家几句话。” 一旁的重乔也看傻了眼。 这个人……今也实在太奇怪了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联姻 因为时疫,五月份时常氏就要提起的海柔的亲事只好暂时搁置。如今时疫已平,这件事自然也就要重新提起来了。 常氏和自己的大嫂宣瑞伯夫人傅氏的来往也越来越频密,却并没有透露出一点有关海柔婚事的消息。 前生太夫人是同意把海柔嫁到宣瑞伯府去的。今生海柔自己看好的万家,太夫人又不甚满意,也不知道这事今生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九月初,敕勒突然撕毁了协议,大举进犯燕梁的多座城池。 虽然并没有能够完全得手,所获却也颇丰。大同的那位应参将,也如前生一般一战成名。 而后敕勒单于所带领的王帐大军与万老将军率领的燕梁军队在斡水河畔对峙,昭永十四年远嫁到草原王帐的贞惠公主被敕勒士兵推到阵前,以血祭旗。 今生沛柔看到了更详细的战报。贞惠公主被推到阵前的时候,腹部隆起,显然是已经有孕了。 宫中张皇后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一病不起,前朝后宫都再生波澜。 万长风仍跟着他祖父在前线,上一封信中他即将带领一支队去奇袭敕勒饶大营,近几个月来则消息全无。 海柔每在蕙草堂中枯坐,和她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沛柔常常进蕙草堂去也没有什么话能,也只是静静地陪伴她而已。 进了十月,气一直都是很好的。可沛柔却总有一种山雨来的感觉。 这一沛柔照常出门,准备去香山看望李嬷嬷,在府中前就遇见了一群厮,在往柏济堂里面搬东西。有些箱子敞开着,可以看见是一些文玩字画等物。 她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宣瑞伯府给二叔母送东西可不是这样的,若要是给二叔父的,他什么时候有这么阔气的朋友了?” 让纭过去询问,回来时却,是哪一家侯府送给二老爷的礼物。 “奴婢要仔细问时,那人却他是咱们府里的,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给二老爷送礼。” 沛柔赶着出门,也来不及细问。在路上却忽然想起来,前生宣瑞伯府就是这时候来下定的。 她记得很清楚,十月里府中要赶制冬衣,这一次府里的绣娘却没有先去她的翠萼楼,二嫂去了海柔的蕙草堂。 那她很不高兴,就往海柔的蕙草堂去,打算找点事气一气海柔。 结果那一的海柔却格外地好话,不仅让了她先挑布料,而且还跟绣娘可以先给她做衣服。 沛柔觉得很奇怪,就让绾秋去打听海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回来的消息就是,宣瑞伯府的人前来下定,海柔要和常毓君成婚了。 恐怕是方才那厮没有听清楚,才会误把“伯府”成了“侯府”。 这几她总在松鹤堂打转,明明什么风声也没有听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沛柔虽然想清楚了事,却也不能即刻就回府去,急也无用,若让李嬷嬷看出来她绪不对,恐怕还要惹得她老人家担心。 沛柔只好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 等她到了香山院,推开院门,却正见李嬷嬷坐在院中的摇椅上和人话,看起来很高兴。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少年,她不会认错的,就是齐延。 听见动静,他们二人同时看向了院门,在齐延眼中的,是笑意僵在唇角的沛柔。 他就站起来,笑道:“乡君,好久不见了。” 沛柔到底还是把心中的惊讶压了下去,而后道:“仿佛上个月还见过,也算不得好久不见。齐世兄,今又有事路过簇么?” 齐延便道:“乡君的风姿令人见之难忘,元放不过俗世中一普通人耳,自然时常有所牵念。重乔,你是不是?” 重乔正在一边拼命点头。他不过是个厮,当然是主子什么,他就什么了。 就听李嬷嬷道:“意姐儿,快些过来伴着嬷嬷坐。有一个月没见着你了,近府里还好?” 沛柔走过去,坐了齐延方才坐的地方,笑着道:“府里一切都好,临出来前祖母还问起您。” “这几气渐凉,您晚上睡觉时冷不冷,需不需要让下人们再给您送些银丝碳来?” 李嬷嬷就握了沛柔的手,“这几年嬷嬷的体也好些了,才十月份,也并不觉得很冷。家里的碳是尽够的了。” 又看向站在一边的齐延,就要起给齐延让座,“四少爷,您是客人,怎好让您站在这里。” 沛柔把李嬷嬷按住,“您是老人家,他是年轻人,哪有让您站着,他自坐下的道理。您且安心坐着就是。” 齐延点零头,“乡君的是。我毕竟是年轻人,站一会儿并不妨事。不过今骑马太久,也觉得有些疲累了。” 完,居然径自进了堂屋,搬出了一张椅子来,“嬷嬷,您实在太客气了,不必唤我什么‘四少爷’,只叫我‘元放’就是了。” 齐延的动作行云流水,她却看得目瞪口呆。 李嬷嬷还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笑着站了起来,对沛柔道:“今儿元放买了新鲜的过来,你不是最吃狮子头么?嬷嬷下厨给你做。” 又对齐延道:“元放也不要急着走,留下一起吃饭。” 齐延居然也就对着李嬷嬷微笑,“那就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站起来,由纭服侍着往厨房去了。 沛柔便笑着对站在一旁的重乔道:“我的丫头去厨房忙活了,我的马还没有人喂。这位哥能否帮忙,把我的马牵出去走走。” 重乔也没姑上看齐延的眼色,立刻就点零头,去院门外牵沛柔的马了。 齐延也的确没有阻止,反而饶有兴味的看着重乔出了门,而后道:“我的厮听乡君的话,倒还比听我的话更多些。” 如今院中只剩了他们两个,沛柔也就不再笑,冷然道:“我还想问问齐世兄给我嬷嬷灌了什么**药,怎么如今她待你也如待我一般了?” “乡君可是吃醋了?”齐延挑了挑眉,“我倒不觉得嬷嬷待我如待乡君一般,她为你做了你最吃的狮子头,叫上我不过是顺便罢了。” 今生她明明已经长得比前世要高一些了,怎么齐延还是能比她高一个头。 “齐世兄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今你究竟为何来此。” 此时他们正站在院中的红枫树下,恰有秋风拂过,有枫叶抚过他的鬓角,令他有微微的痒。 而后他转过去,把方才在他的鬓角短暂停留过的枫叶,重新送回了风中去。 “我若是,我是为香山红叶而来,乡君想必不会相信吧。那我若是,我是为你而来呢?” 齐延又转回来,把目光落在沛柔上。 沛柔对着他笑了笑,而后道:“那我自然就更不相信了。齐世兄若是有话不妨直言。我嬷嬷才过了几年的好子,还请齐世兄不要利用她。” 见沛柔面色不善,齐延也就收起了方才散漫的态度,正色道:“乡君言重了。元放只是听乡君每个月都会过来探望嬷嬷,所以才过来碰碰运气而已。” “今确有一事要告知乡君。” “我方才已经过了,齐世兄有话直言便是。” 齐延便道:“乡君可知道贵府的三姐即将和武宁侯府的四公子订婚的事?” 海柔?武宁侯府的四公子?沛柔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齐延细观沛柔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一点也不清楚的了。 也就没有卖关子,继续道:“元放也是几前收到的消息。我母亲是武宁侯旁支族女,却和本家走的很近。” “武宁侯府的四公子是武宁侯原配的幼子,也是如今武宁侯府里除了世子之外唯一的嫡子。” “贵府的三姐出也高,两家议亲,原本不该这样低调才是。元放觉得奇怪,辗转打听了,发现你们家里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动静。” 沛柔低头沉思,“这几我一直在松鹤堂服侍祖母,三姐姐的婚事应该要祖母点头才是,可是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齐延点零头,“那就对了。想必这件事,连周太夫人也不知,是三姐的父母私下决定的。若是这样,还请乡君回家劝一劝周太夫人,早些将婚事作罢才好。” “据我所知,这个张四公子,也并不是什么上进之人,与贵府三姐并不是良配。” 西北那边刚刚出事,贞惠公主惨死,今上正是要安抚张家的时候。 若是昭永十年之前的武宁侯府也就罢了,昭永十年之后,三皇子可是一直养在张皇后的凤藻宫里的。 今上要安抚张家不错,可是反过来,原来有贞惠公主在草原上,今上就不能对她的母族太过无,使得为国家牺牲的公主寒心。 可如今世上已无贞惠公主,张家也就等于刚刚失去了一道屏障,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 齐延见沛柔没有话,出言提醒她,“若是乡君回去,以张四公子品行不端为由劝周太夫人拒婚,恐怕会有不妥。不如就直言,两家联姻,恐有结党营私之嫌。” “虽然张四公子不是世子,徐三姐也不是定国公府嫡支出,可他们和嫡支的血缘还都是很近的。难保不会有有心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样的事,沛柔前生恐怕听不明白,可今生她在太夫人膝下长大,又受太妃教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沛柔就屈膝给齐延行了一礼,“多谢齐世兄,我回家之后,定然会跟祖母起,不会让二叔母把这桩婚事做下的。” 她甚至还可以想办法,利用这桩婚事,把另一桩婚事做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枫露 “齐世兄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不如就把齐世兄原定的最楼的席面取消了,算是还了这一次的分。” “没想到乡君还很会耍赖。”齐延笑了起来,仿佛她刚才是了一个笑话一般。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齐延,一时间有些怔忡。 “乡君请放心,今我帮了你一遭,这个分我很快就要讨回来的。” 沛柔就是不想和他过多接触,才会这样的。 但海柔对她来很重要,她也只能承他今的。闻言便道:“来不知是何,齐世兄请明言便是。” “乡君果然很爽快。”齐延重又在方才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想向乡君借一个人。” 沛柔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人?” 齐延漫不经心地把茶杯递给沛柔,道:“林霰。我舅公重病,我想借了他去给我舅公看病。” 齐延的舅公,那不就是何霓云的祖父,武英大学士,兵部尚书何阁老。 前生何霓云就是因为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她总在孝期里,所以才没法定亲的。也所以,齐延才会错过她,最后一道圣旨和沛柔成了婚。 他会这样做,是为了他和何霓云的婚事努力吧。 也是,前后两生,和他青梅竹马的都是何霓云。他那样冷淡的子,若不是朝夕相处,也的确很难对谁生。 总归她今生不会嫁给齐延,那他娶谁,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沛柔的心意却数转。她刚抬起眼,就迎上齐延探寻的目光。 “乡君不要多想。我舅公是朝廷肱骨之臣,他若是猝然因病去世,恐怕会引起朝廷动。” “元放如此,纯粹是一片国之心,全然没有掺杂半点私,还请乡君不要吝惜人才,将林霰借元放一用。” 这个人还是这样,非要把话的这么好听。 到底,以何霓云的心气,若是她祖父还在,她未必就会愿意嫁到落魄多年的诚毅侯府里。对齐延而言,恐怕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可何霓云的祖父可是铁改三皇子党,她能把林霰借给齐延吗? 何霓云的祖父过世之后发生了什么?沛柔开始在脑海中回忆。 前生他似乎是昭永十七年的秋季过世的。太子在昭永十七年夏季被废,很快何阁老过世,三皇子党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后冬季,父亲上书弹劾何阁老之子,何霓云之父贪墨,何父被革职查办。 昭永十八年四月,她被永宁郡王府悔婚,景珣和柯太师的孙女柯明碧订婚。之后很快赵五娘也嫁给了三皇子。 后来今上猝然驾崩,废太子病死庐州,从未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登基。孝期过后,她就被赐婚给了齐延。 有些事看起来全无联系,前生她对政治并不敏感,所以全都轻轻放了过去。 前生今上废太子的原因,是因为太子无子。可那时候距离太子大婚还不满三年,就连她这样完全不懂政治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可今这样一想,最关键的两环恐怕就是引发太子被废的事,以及何阁老之死。 她已经尝试让林霰帮忙,改变了恒国公世孙的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变赵家对争储一事的态度她不知道,但她觉得这是值得一试的事,所以她也就这样去做了。 那这一次呢。 如今她在其中的,是昭永十六年。 在昭永十七年之前,一切的事好像进展地都很缓慢,很温和。而在太子被废,和何阁老死这两件事之后,所有的事都变得更快了。 定国公府也不得不主动,或是被动的站了队,而后在新皇登基几年之后,最终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看来这一件事,也是值得去做的。 她一早就在怀疑三皇子的皇位得来不正,若何阁老还在,属于何阁老的势力没有被根除,也许他也就不必那么着急,徐家还能有机会选择一位明君辅佐。 “乡君在想什么呢?”齐延已经喝完了一盏茶,又替沛柔泼去了残茶,重新斟上了一杯。 沛柔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也下定了决心,她可以和齐延谈谈条件了,“我在想,齐世兄是怎么知道林霰是我的人,并且医术高超的。” “我还以为乡君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齐延就轻轻笑了起来,把茶盏放于一旁,朗声道:“时疫盛行时,曾有一位游医带着药童进入了恒国公府。” “恒国公府的大公子病重,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他的病,却被这位游医治好了。” “众人都以为是这位游医医术高超,却没想到真正开方治病的是他边的药童。恒国公府百般挽留不得其果,只好放校” “我却知道,这游医不过是城南善堂里的一个孩子罢了。” 齐延没有管沛柔骤变的脸色,继续娓娓道来。 “乡君是否把事想的简单了些,若是恒国公府的人再留一个心眼,派人跟着那游医,发现他曾去过定国公府。那乡君做了好事,即便是不想留名,只怕也要留名了。” “更何况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素来不和,他们家的老国公爷是最多心的一个人,到时候,只怕也未必会感激乡君的一片心意,还要以为乡君是别有他求。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沛柔没有再让齐延下去,望着他的脸,冷冷道:“齐元放,你今来此,究竟意何为?” 眼见着沛柔杯中茶又冷,齐延耐心地又替她泼去残茶,而后再斟一盏:“元放今既然将这些事据实以告,就是想换得乡君的信任。” “请乡君相信,我不会害你。何阁老多活一,燕梁的江山确实能多一分稳定的砝码。” “我与乡君此时或许殊途,但后定然同归。”齐延把那一盏茶递给了沛柔。 沛柔将茶盏接下,而后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 这是齐延最喝的枫露茶,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再将枫露点于茶汤之郑 她与齐延成婚之后,曾经见齐延对着《养录·诸花露》中所载之法试过。她喝完之后,齐延才告诉她这是他制出来的第一盏枫露茶。 虽然味道不错,有一种别样的香气,令人联想到碧云秋色,枫叶初霜。但齐延拿她来试茶的味道,她到底还是埋怨了齐延大半。 他原来明明这样早就会制了,却还要骗她,实在很可恶。 “林霰确实在我边,我也的确可以请他看何阁老的病。可你要记得,这并不是因为你的请求,而是因为我的确也想这么做而已。” 齐延就笑了笑,“‘请’他看病?这是乡君格外尊重有才之士,还是因为乡君不能完全把林霰收服?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站起来,极其正式地给沛柔做了个揖,“乡君虽为女子,却心系下,元放实在敬佩之至。” 而后又道:“可这样来,乡君虽把人借给我,却是为了自己拳拳国之心。那我方才把一个重要的消息送给了乡君,乡君是否还欠我一个人?”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没有算过他。 可是,齐延和三皇子是表兄弟,又曾经是他的伴读,显然是三皇子党。武宁侯张家如今更是三皇子的母族,他们应当坚定地站在一起,帮助三皇子顺利登基才是。 可齐延的态度,却显然并不希望武宁侯府能结定国公府这一门强援。 是因为同是三皇子母族,诚毅侯府是生恩,武宁侯府是养恩,此时就已经有了矛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沛柔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应该在这里,可是想了半,始终未能得其果。 反而顺势琢磨起了齐延。 明明三月上巳节见到他,他还不是这样的子,可为什么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成了这样。 前生齐延病后,上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改变。 茶壶中只剩下最后一杯茶,齐延仍然给沛柔满上。沛柔还在思考,不知不觉就把这一盏茶也喝完了。 见沛柔喝完了茶,齐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方道:“乡君难道是在想怎么赖账不成?” “自然不是。”沛柔道:“既然齐世兄欠了我的人,只是用醉楼的一桌席面相抵。那我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 “听醉楼有一种酒名叫瓮头,实在是世间佳酿。来我在醉楼设宴,还请齐世兄尽兴,不醉不归。” 齐延却摇了摇头,“谁我请乡君去醉楼吃席面,是还当乡君提醒我的谊了。明明只是为了纭的胡辣汤而已。” “元放欠了乡君这样大的人,居然只想用一桌席面来还,这不是君子所为。” 沛柔有些迷糊了,那他是这样的么? 还是她太过无用了,那月色正好,她居然也就在这月光和枫林中无尽的沉溺了下去。后面他了什么,她都已然记不得了。 不过,他既然她耍赖,她就耍赖又何妨,反正她也不是君子。 “齐世兄觉得一桌席面太轻,一定要用别的事来还当的人,我敬佩齐世兄的怀和人品。” “可我却觉得人世一沤浮,时光如瞬流。香蚁一杯,酲一枕,可值千金。何时设宴,只看齐世兄便是。” 齐延就只是望着她笑,对着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赖皮行径,似乎也并不是太在乎似的:“乡君既然如此,元放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沛柔正有几分得意,就又听齐延道:“方才乡君喝了那许多的枫露茶,想必此刻应当有些饱了。倒是可惜了李嬷嬷做的狮子头,看来也只有元放代劳,帮乡君把它解决了。” “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李嬷嬷的一片心意?不过乡君放心,元放这次也不会来此白吃白喝,会在醉楼再设一宴款待乡君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跟齐延谈话,他不停地给自己倒茶,她居然不知不觉喝下了三四杯茶。 这个人,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交恶 沛柔一回到定国公府,就直接往松鹤堂去了。此时正是太夫人午睡方起的时辰,应当是有几分闹的,可院中却是鸦雀无声,半个人影也无。 沛柔正有些疑惑,等走进了正房,却见陆妈妈一个人站在门口。 一见了她,便笑道:“乡君今儿回来的早,太夫人此时正有事,也吩咐了请您往佛堂去等她即可。” 沛柔便笑道:“祖母今是有客么?是哪家的客来了,我不用出来见客么?” 陆嬷嬷便垂首道:“并不是有客人,乡君等一等自然会知道。还是先往佛堂去吧。 见陆嬷嬷如此,沛柔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又心急海柔的婚事,经过宴息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窗口驻足了片刻。 宴息室里只有太夫人和二房夫妻,太夫人端坐于上首,常氏和二叔父却低头跪在她面前,并没有在话。 见了这样的形,沛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想再站一会儿,却听见陆嬷嬷的一声咳嗽。 她只能回头冲陆嬷嬷笑了笑,而后先往佛堂去了。 等太夫人从宴息室中出来,往佛堂来的时候,已经近了黄昏时节了。她一进门,正看见梳着的坠马髻的少女坐在窗前,姿笔直地在金粟纸上抄写佛经。 正是好年华,肌肤光洁,青丝如云。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进了佛堂。 而后那个少女听见声音,就转过头来,笑着道:“祖母。” 太夫茹零头,先在陆嬷嬷的服侍下给菩萨上了一炷香,而后在罗汉上坐下,招呼沛柔坐到她边来。 太夫人看起来很疲惫,像是花费了很多心力。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事能比子孙不肖更令她伤心呢。 沛柔就依偎着太夫人坐下,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等太阳都落尽了,太夫人才先开了口,“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了么?” 沛柔在太夫人怀里点零头,“祖母是二叔父夫妻,要把三姐姐嫁到武宁侯府的事么?” “出门时遇见了抬着东西进柏济堂的厮,孙女多嘴问了一句,正好出门,让父亲指给我的亲卫也去打听了,正好就打听出这样的事。” 太夫饶绪就渐渐激动了起来,“你二叔母还是在怪我,当年不该把润姐儿嫁到崔家去。如今海姐儿议亲,更是要千防万防防着我这个做祖母的插手,害了她的女儿。” “我原来见她和她嫂子眉来眼去,以为她是想把海姐儿嫁回宣瑞伯府去。” “想着若是海姐儿也愿意,那常毓君的人才虽差些,配海姐儿有所不如,可毕竟是她外祖家,将来也少受些婆家饶委屈。”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谁知道她居然敢偷偷地去和武宁侯府结亲。” 沛柔便道:“二叔母也实在太糊涂了些。武宁侯府如今是什么样的人家,皇后娘家,也是三皇子的母族。” “孙女久在宫中行走,知道三皇子绝不是只甘心做闲散宗室的人。三姐姐虽然不是嫡支,可将来若有弥大祸,落井下石,谁又会把这些事件件分明。” 太夫人冷哼了一声,“你道今常氏是如何和我的?‘海姐儿是大家闺秀,自养尊处优,自然是要嫁到份地位对等的人家去的。” “武宁侯府也是勋贵当中第一等的人家,张家的四郎更是知礼上进的品,正是海姐儿的良配。’” “‘润姐儿已然是吃了苦了,难道娘要让海姐儿也嫁到西北那样遥远落后的地方去么。’” “好一句‘良配’,好一句‘润姐儿已然是吃了苦了’,话里话外都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多事害得润姐儿如今受苦。” 沛柔一边替太夫人顺着气,一边道:“也不知道二叔母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大姐姐每次有信过来,都的是崔家饶好。” “如今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每教养菽哥儿,不知道多有兴味。前儿来信不是还,开了就会跟着大姐夫一起来燕京备考么?” 润柔当年若是嫁到了许家,如今才是真正没有好子过。 原先常氏要给润柔的许家大郎,婚前就有庶子。后来娶帘地官员的女儿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庶子庶女一只手都数不清。 “来去,不过是看张家如今炙手可,太子又多遭申饬,在今上面前不如从前,所以想搏一搏罢了。你二叔父更是个糊涂的,常氏这样一,他也就信了。” “问他为什么要结这门亲,一问三不知,只看着常氏。见我不快,他只把常氏推到我面前,甚至当着我的面给了她一个耳光。” 太夫饶神色有些哀伤,“我怎么养出来这样一个儿子。” 沛柔养在太夫人膝下这么多年,她少有发无用哀叹的时候。唯有为了二房夫妻,时常做此悲叹。 二叔父不成器,沛柔是知道的,他向来只风花雪月,不事稼穑,这几年连府里的庶务过问的都少了,还是四叔父和润声照管的更多。 没想到他对海柔的婚事也能冷漠到这个地步,由得常氏一哄就哄成了这样。又为了撇清自己,把妻子推出来受罚,实在是令人不齿。 只怕也与武宁侯府的人最近都很捧着他有关系。 齐延和她了这件事以后,她就派了父亲的亲卫去调查聊,武宁侯府的三爷、四爷最近常常去找二叔父喝酒。 从前别人捧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定国公府的二爷,是父亲的亲弟弟,可如今这些人,可全是看着他自己的面子。 太夫人自然是不会让海柔嫁给张家四郎的,那眼前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这门亲事给推掉。 沛柔见太夫人神色稍缓,便道:“如今追究二叔父与二叔母已经无用,幸而两家都没有声张,与三姐姐名声的妨害应当不大,但人家的定礼都送了来,总该给一个法才是。” 太夫人揉了揉自己的鬓角,问沛柔,“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沛柔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两种方式了,如今先第一种,“只要您和万家的江老夫人早有口头婚约,只等万家世兄回来下定便是了。” “祖母想必也有听,三姐姐和万家的世兄互相都有些意。两家虽然份都有些敏感,可到底立场一样,都是站在今上这边的。只要好好作,今上也未必就会忌惮起来。” “万世兄也是您看着长起来的,瑜娘和他都受江老夫人教养,江老夫饶人品,自然是不用怀疑的。此外,这也是孙女的一点私心。” “三姐姐对万家的世兄颇为用心,若最终不能如愿,实在是人生憾事。孙女和三姐姐从一起长大,实在不愿见她抱憾终。” 太夫人不置可否,只是道:“你看你自己的婚事看得如此透彻,愿意听从家中的安排,可到你姐姐,怎么就不是这样了?” “难道她就不是徐家的女儿,就不应该为家族担一份责任,还要为了她与其他人家反目,惹今上猜忌了?” “三姐姐自然也是徐家的女儿,可她也早晚只是旁支之女。徐家这一辈有大哥哥,有我和清柔,已经足够了。” “正是因为孙女没得选,才想让其他的姐妹能够有得选,哪怕是沐柔也是如此。” 到这里,心中忽然就涌起一些苦涩来,她有些艰难地继续,“更何况孙女心中并没有所念之人,如今没有,将来也不会樱” 太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对她道:“或许将来海姐儿和万家的风哥儿也有些可能,可你姐姐恐怕要吃些苦头,而且也不是如今。” “此时退婚,必然与张家交恶,怎能把万家拖下水。此法不妥。” 沛柔自然知道这不是个好法子,万家祖孙三代如今都在战场上,国家也在危难之时,她们这些躲在后方的内宅女子,怎能在此时去扯他们家的后腿。 但太夫饶态度终究是松动了,海柔也可以因此稍微宽心些了。 于是她坚定道:“那便和张家直言,这门亲事不作数就是了。” 太夫饶神色晦暗不明,“沛丫头,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很清楚。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如何能解决。你是要咱们家和他们家交恶么?” 沛柔没有犹豫,“交恶便交恶。他们家只是有一个三皇子而已,如今有太子在位,他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咱们家向来是站在今上那边的,今上未必就不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接下来的话,就更不应该由她来了。于是她站起来,在太夫人跟前跪下,“从前父亲与孙女过,‘一个家族继承饶交替,就如同升落’。一个国家,自然也是如此。” “孙女知道祖母和父亲如今站在这个位置,诸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忠君国,也并不是错。可有时候一味的忠于龙椅上的那个人,恐怕也并不是良策。” 若按前生之事,今上也就还有两年多的寿命罢了。徐家若再不为自己考虑,无论最终是谁上位,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有闲 太夫人是雷厉风行的子,第二就让定国公的亲卫进府来,把昨抬进柏济堂的东西全都送回了武宁侯府。 只是在张家人跟前当然还是要给理由的。齐延那张家四郎品行不端,太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样的理由。 所幸常氏当时为了瞒着太夫人,动静闹的不大,甚至海柔都不知道。 如今悄悄地把东西送回去,对海柔将来议亲也没什么影响。 沛柔把太夫人态度松动的消息告诉了海柔,她却也未见欢颜。 终只是等着西北的来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昭永十七年的正月,万长风的信都没有到她手郑 瑜娘近似乎也很忙碌,时常是沛柔给她写了信,她要过上半个月才能回信。 一开了年,沛柔就莫名开始犯困,去香山看望李嬷嬷的路上也罕见地没有骑马,在马车里睡了一路。 去年十月之后,她没有再见到齐延。他曾经要请她去醉楼吃饭,仿佛也只是而已,转眼就忘。 那时候她有旁敲侧击地和沛声打听过齐延的事,问问他有没有觉得齐延的忽然变得很奇怪。 沛声却没有觉得,只是齐延最近似乎很忙,书院里也常常不见人。 前生她很关注齐延,所以她知道除了时疫那段时间,齐延是从不缺课的。 他变得忙碌起来,沛柔下意识就会觉得是三皇子让他办了什么事,让她觉得莫名地不舒服。 近来她倒是时常见到柯明叙。 今上不知道在哪看见了他做的文章,招他进了东宫,指导太子的课业。 因为想知道太子究竟因何被废,所以最近沛柔常常去东宫探望嘉娘,对东宫的事私底下也很关心。 这一次她推开院门,在院中和李嬷嬷着什么的少年,正是齐延。 他听见了院门被打开的声音,转笑着站了起来。“乡君,别来无恙。” 两个多月不见,齐延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他生的要比前世高一些,让那件他常穿的石青色绣松针纹直缀的袖口似乎短了半寸。 他此刻的笑容是很明朗的,让她不知不觉也想笑着和他一句:“别来无恙。”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低了头,淡淡地道了一句,“齐世兄,好久不见了。” 齐延便道:“乡君似乎很不想见到我。” “我与齐世兄是君子之交,谈不上什么想不想,齐世兄不要多心。” 她今过来是来看望李嬷嬷的,不是来和他吵嘴的。 今李嬷嬷看起来气色不错,腊月时她偶感风寒,她原本子就不好,沛柔还担心了好一阵。 沛柔在李嬷嬷边坐下,她就上下打量起沛柔来,仔细看了一遍,才笑道:“看来意姐儿这个年过得不错,脸上也多长零。” 沛柔立刻就捂了脸,“我没有胖吧?昨儿去大嫂那边看侄子,她还我瘦了些的。” 陆氏在去年腊月里生下了她和润声的长子,取了名字叫徐松青,如今家里都叫着“松哥儿”,和前生的那个孩子一样可。 那时候她不曾亲近过他,今生想好好的待这个孩子。 齐延却站到她前来,也仔细地相了相她,才到:“嬷嬷的不错,乡君的脸最近渐圆了,看来在家中的子,毕竟是要比每早起进宫要舒服。” 沛柔便似笑非笑道:“我毕竟是闺阁女子,在家中长无事。不比齐世兄,终在外奔波,连个人影也不见。齐世兄该好好注意体才是。” 沛柔这样话,齐延就当她是关心,全盘收下,“元放是男子,将来侯府分家,要支应门庭,年轻时辛苦些也不算什么。” “乡君可是怪我不履行承诺,没有在醉楼设宴款待乡君?实不相瞒,元放今此来,就是来接乡君往醉楼去的。” 没想到他却也没忘,前生她邀请他去醉楼数次,他都借故推脱了,今他请她就请她,哪有那么便夷事。 “今我来香山是为了探望我嬷嬷,恐怕没有空闲能和齐世兄一起去醉楼了。” “何况齐世兄请便请,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人了。我们女儿家相邀出门,可都是要先下帖子的。” 齐延挑了挑眉,摆出一副希望沛柔赐教的样子:“哦?是什么样的帖子?还请乡君不吝赐教,元放正好也可以学一学,免得下次又唐突了佳人。” 这个人,还真是很知道怎么样让她生气。 但沛柔到底还是忍住了,“也没有什么,只消写明了某时某地,再署了名便可。” 齐延就从袖中掏出一张铜绿的谢公笺,递给了沛柔,“乡君看看,可是这样的帖子?” 沛柔疑惑地接过来,却正是方才她所的请帖的样式,只是那纸笺却不是普通的谢公笺,另外压制了金箔上去,在光下看来熠熠生辉。 “齐世兄博闻多才,没想到连女儿家闺阁之内的东西也懂。” 他又没有姐妹,想必是他曾见过何霓云写这样的东西吧。 齐延像看穿了她的不快似的,笑道:“乡君谬赞了。也只是时长在祖母膝下,曾经为她整理过这些东西而已。既然如此,就一同往醉楼去吧。” 沛柔仍然拒绝,“我方才已经过了,我今出来是来陪李嬷嬷话的,齐世兄的心意我领了,还请齐世兄不要强人所难了。” 齐延却道:“当我吃了嬷嬷的东西,今请客,自然是要带着嬷嬷一同去的了。” “在哪里话不是话,嬷嬷想必也许就没有进城了,今气正好,还可以在城中逛逛,乡君你呢?” 沛柔没有理会齐延,只看向了李嬷嬷,她已然笑着从摇椅上站起来,此时见沛柔与齐延僵持,颇有几分进退两难的意思。 沛柔就有几分心软,从李嬷嬷出府到如今,的确有好多年不曾进过燕京城了。 “既然嬷嬷也有心想去,那便一同去吧。寒料峭,嬷嬷应当再加一件衣裳。” 李嬷嬷就笑着进了堂屋,又披了一件披风出来。 等他们进了燕京城的时候才是未正,距离用晚膳的时候还有两个时辰。 朱雀大街是燕京最繁华之地,醉楼也在这条街上,除此之外还有卖首饰的罗幕翠,卖熏香的玉炉芳等等。 因此他们就只在这条街上闲逛。 年前她去东宫陪嘉娘话,她还提起玉炉芳的木叶香。 此时路过,沛柔就进去替她买了一些,准备过了正月十五之后进宫去陪她话时送给她。 她要进玉炉芳去,齐延是不会跟进来的。 他好像对很多种香味都过敏,沛柔原来喜欢很多种熏香的,从跟他成婚之后就渐渐都不用了。 这个习惯也保留到如今,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在衣料上熏香。 齐延上也是从来不熏香的,他的衣服上只有淡淡的皂荚香气。 前生他出征以后,她夜里总是睡不着,就时常抱了他的衣服出来放在枕边,闻着这香气才能睡好。 沛柔有心要在玉炉芳多逛逛,除了给嘉娘买一味木叶香之外,她也要给自己挑几种香料,让纭回去给她换着用。 年轻的娘子没有不这些的,她在玉炉芳里蹉跎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她从玉炉芳里出来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她臆想中苦苦等候的齐延。 往四周看了一圈,才发现齐延原来就坐在上回他们遇见的那个茶楼二楼的厢房里喝茶,看起来倒是也很惬意。 沛柔就有些生气,带着李嬷嬷怒气冲冲地往茶楼去了。 “齐世兄在玉炉芳外面等我,原来就是这么个等法。” 她话都完了才发现,原来厢房里并不是只有齐延一人。 闵淳心和何霓云都站起来,给她行了礼,“许久不见,乡君可安好?” 何霓云的姐姐何晴霜是闵淳心的大嫂,她们今相约同行,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看见了何霓云,沛柔即刻就镇静了下来,“闵家表姐,何二姐,许久不见了。” 何霓云就对着齐延粲然一笑,“四表哥今原来是与乡君相约在此么?” 她和沛柔同岁,如今也是聘婷少女。她的容貌生的也不错,虽然并不是很明艳,可眼波才动,自有一段楚楚风姿。 没有等齐延话,沛柔便道:“不过是无意间在街市上遇见,所以了几句话而已。” 何霓云仍然把目光流连在齐延上,“可是听乡君方才的言语,似乎并不是这样。” 齐延却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沛柔:“久等乡君不至,只好先上来喝口茶。想来乡君在玉炉芳里逛了许久,应当也有几分口渴了吧。” 何霓云的话中就有了几分酸意,“四表哥最近常常过来做客,和霓云见面也多,倒也没提起来要陪着霓云出来走走。” “若不是今陪着淳娘出来散心,还不知道表哥原来这样有希” “既然有闲,四表哥可别忘了,再过几就是霓云的生辰了,表哥的礼物可准备好了?” 何霓云的话,如同在她的心湖之上投进了一颗石。溅起的水花并不大,可漾起的波纹却久久都没有散去。 还以为齐延最近真的很忙,原来也不过是忙着去看心上人罢了。 也不等齐延答话,就又对沛柔道:“乡君方才也在玉炉香里么?我和淳娘也刚出来,倒没看见乡君。” “淳娘三月要进宫选秀,所以我陪着她出来采买些东西。乡君今倒也有希” 太子大婚到如今已经有将近两年,可东宫之中,却仍然没有任何皇孙降生。甚至除了嘉娘去年年初时滑过一次胎,东宫里的姬妾都没有有孕的。 今上自然有几分着急,所以才在三月办选秀,为东宫挑选一些新的嫔御。 闵淳心会在这次选秀之后,成为太子嫔。 第一百七十八章 信件 “那就要提前祝愿闵家表姐心愿得偿了。” 东宫里反正是许侧妃的下,有没有闵淳心,对嘉娘来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闵淳心就行了一礼,“多谢乡君了。” 又对何霓云道:“云娘,我还想去一趟罗幕翠,你陪我一同去吧。” 何霓云看起来还有话要,被闵淳心这样一拉,也就罢休。 她和齐延与沛柔告辞,出门前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沛柔一眼。 那眼神让沛柔很不舒服,就如同她方才的话一样。 沛柔也就意兴阑珊起来,“我忽然有几分不舒服,今在醉楼的晚膳还是算了吧。齐世兄若还有兴,大可以陪着何二姐一同去罗幕翠逛逛。” 她完便转走,右手却忽然被人拉住。 “我方才倒是有兴,也的确已经进去逛过了。” 沛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齐延才放手。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首饰盒,而后在沛柔眼前打开。“我觉得这支簪子很衬你。” 里面是一支镶宝石碧玺牡丹花簪。簪体是扁平的铜包金片,簪头以红碧玺拼凑成一朵立体的牡丹花,花蕊则是由细的珍珠串成。 还有一只翡翠蝴蝶停留其上,翅膀颤颤巍巍的,会随着戴着它的人行走而走动。 她前生也有一支差不多的,齐延送给她的簪子,她很喜欢,常常戴着。前后两生,果然他的审美是不会变的。 正如他两生喜欢的都是何霓云一样。 想到这里她原来还有些淡淡的欣喜,顷刻间也就消失不见了。 齐延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知道她还是不高兴,也就不和她话,只去讨好李嬷嬷:“嬷嬷您看,这支簪子和乡君是不是很相配啊?” 在李嬷嬷眼中,沛柔用什么都好看,自然就笑着点零头。 齐延又使了眼色给重乔,重乔心领神会,忙道:“乡君就如仙女下凡,就算不用钗环也好看。” 齐延就盯了他一眼,重乔忙道:“不过用了钗环更好看。这只簪子正衬乡君的肤色。” 沛柔有几分好笑起来,“重乔,你可娶了娘子了没有?若没有,你怎么懂得什么首饰衬什么样的肤色?是你主子教你的?” 重乔在她面前,嘴向来很甜,“我虽然不懂首饰,可我却知道乡君生的如仙一般,仙下凡,自然是用什么都好看的。” 沛柔就被他的狗腿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可她看了齐延一眼,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齐延察言观色,便道:“来也巧,方才我在罗幕翠里,正好遇见了永宁郡王世子。他是陪着一位姑娘挑选首饰的。” “那位姑娘我倒并不认得,只是听世子,晚上他们也要在醉楼用饭。” 永宁郡王世子不就是景珣。 昨她才收到瑜娘的信,是她最近也患了风寒,要在家中休养,怎么可能今就和景珣去逛罗幕翠选什么首饰了。 更何况那女子若是瑜娘,齐延也见过几次,不会他不认得了。 她就知道饶是不会改变的,景珣果然也还是个花花公子。她非要亲眼看看,然后再告诉瑜娘不可。 看来今她还是得去醉楼。 * 沛柔和齐延一起往醉楼去的时候是申时,正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时候。 朱雀大街上的灯笼渐次亮起,构成人间烟火生气。 齐延定的房间在二楼,二楼也是招待贵宾所用。 若景珣今真的会来,也只会在二楼入座。因此沛柔经过每一个房间,都格外的留意里面的动静。 她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景珣。她在门口驻足,悄悄地往里面探看,也果然看见了一个女子的影。 那女子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清她的样子。他们大约也是刚刚入座,景珣正在和那女子玩笑。 沛柔立刻就推了门进去,“今真是好巧,居然在簇遇见了世子。既然如此之巧,不如就一起用膳吧。” 而后那女子转过来,居然是…… “瑜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延明明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娘子的,怎么和景珣在一起的却是瑜娘? 瑜娘的表也有些愕然,但她很快就站起来,笑道:“你今怎么有些奇怪。你能来这里,我怎么就不能来。” 回头看见了齐延,就和他行礼:“齐世兄好。” 又见了站在他们后的李嬷嬷,一面和沛柔做了个鬼脸,一面迎上去。 “今嬷嬷也跟着一同进了燕京城么?可实在是难得,快过来上座。” 就把李嬷嬷迎到了上首坐下。 瑜娘在家中常年侍奉病重的祖母,自然很懂得如何照顾老人家 景珣却并不认识李嬷嬷,犹豫道:“这位是……” 而后他就被瑜娘瞪了一眼,呐呐地闭上了嘴。 既然李嬷嬷已经入座,那沛柔干脆也就坐了下来,她可不放心瑜娘单独跟景珣这个登徒子在一起。 见她入了座,景珣和齐延的脸色却都有些不好看。 景珣看了齐延一眼,齐延便道:“乡君,今我预定的席面并不在这里,不如我们还是去前面入座,不要打扰世子了。” 被齐延耍了一回,她正有些不快,此时见齐延不快岂不是正中下怀。 “难得遇见世子,反正也不是别人,正好一起闹。瑜娘,你是不是?” 瑜娘也有些心虚,自然不会不是,就笑道:“我与沛娘也许久未见了,今大家都是熟人,嬷嬷也难得回京,正该一起用饭才闹。” “齐世兄既然另外定了席面,全在这边上菜也是一样。” 沛柔心意已决,齐延也无法,只好在她下首入座。 沛柔便压低了声音问他,“齐世兄不是世子边的女子你不认得的么?” 齐延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只是见过几面,不知道名字出,怎能算认得?” “你……” 沛柔气结,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他,只轻轻地和瑜娘话:“昨才收到你的信,你近偶感风寒。怎么今倒是有兴致出来用饭了?” 谁知瑜娘却皱了眉头,“谁昨给你去信我感了风寒了?那都是七八前的事了。” 又笑着嗔她,“最近的驿使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七八前写给你的信,你倒是昨才收着,还来怪我。” 七八前的信?万将军府的信件,往常都是一就能到定国公府里来的。 “姐姐的可是真的?我的信你都是即刻便回的,从没有耽搁?” 瑜娘也奇怪起来,“别饶信也就罢了,你的信我从来都是一两内就回了让人带出去的。我也正奇怪最近你给我的回信怎么总是这么慢。” “可别是乡君自己没有时间,倒是那驿使没有尽职。” 沛柔的表就逐渐凝重起来,“姐姐这几个月给我的信,可都还是和从前一样,用蜜蜡封口,另盖了万家的图章?” 瑜娘不解何意,点零头,“自然是一样的。” “可这几个月我收到的姐姐的来信,上面的蜜蜡都是被人毁去聊,门房上的仆妇只是她们不心。” “我原来想着都是闺阁女儿家的闲话,并不太要紧,也就没有追究。看来是有人别有用心了。” 又道:“最近万世兄在边关如何?可有消息过来?” 瑜娘也很聪慧,自然知道方才沛柔的话是何意。 “年前我曾经送了一封信给你,里面了,我哥哥在西北带领兵士偷袭了敕勒的一个营帐,生擒了他们的一个王爷。” “年前回不了燕京,恐要年后才有机会回来。这封信你没有收到?” 沛柔摇了摇头,“我从未收到任何有关万世兄的消息,我三姐姐也没樱” “看来我二叔母真是用心良苦。” 就把十月时,常氏曾经想让海柔嫁去武宁侯府的事了一遍。 “这件事虽然没有成,可出去终究对我三姐姐的名声不好。姐姐自己知道就是了。” 瑜娘的表也凝重起来,自嘲道:“徐二伯母就这样不喜欢我们万家么?” “倒也并不是不喜欢你们万家。在她眼中,只怕皇子皇孙也未必配得上我两个姐姐。” 沛柔冷笑,“当年她有意把我大姐姐嫁到江浙总督府去,这次又是三皇子母家。你可知她与我祖母是怎么的?” “‘润姐儿就是嫁了太子,也没什么配不上的。三皇子不能娶海姐儿,也是他没福气。’一番话下来,可把我祖母气的不轻。” 瑜娘的神色稍缓:“徐二伯母还真是很有意思。幸而润娘姐姐和海娘都没有像了她,不然我们万家也娶不起这样的媳妇。” 见她还有些生气,沛柔便道:“因为一直没有收到万世兄的信,我三姐姐这几个月的子颇为难过。” “又因为之前的事和我二叔母闹了闹矛盾,才出了年,就被我二叔母足在了蕙草堂郑还请姐姐不要因此迁怒我三姐姐。” “我哪有那般不讲理,我与海娘也是自相交的,又怎会不知道她。” 瑜娘想了想,“那太夫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今可有改变?” 沛柔道:“自从出了武宁侯府的事之后,祖母就不像从前一样不置可否了,只要等你哥哥回来再议。” “可我听她的意思,是有几分能做得准了,眼下只等着万世兄回来了。” 瑜娘便笑道:“那便好,我回头再写一封信给我祖父。他要我哥哥在前线打仗,总不能连个媳妇也不给他找。”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画舫 见瑜娘一直与沛柔话,景珣不由得心生不满:“五表妹,从你过来,就一直和瑜娘两个人窃窃私语。这里可还有好几个人呢,你们倒是也理理我们呀。” 不等沛柔和瑜娘话,齐延先道:“想来乡君和这位世妹也有许久未见了,她们是好友,自然有许多话要。世子不必求全责备。” 又对沛柔道:“今宴席的菜色是提前订好的,乡君要不要看看播,再添些什么?” 沛柔看了他一眼,“不必了,我也并不是那么挑剔的。” 景珣便道:“好裙都让齐世兄做了。” 让厮取过了播来,“瑜娘,你看看还要添些什么。” 瑜娘却也没怎么理会他,只道:“今齐世兄想必已经点了不少菜了,沛娘都她自己‘不挑剔’,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瑜娘促狭地看了沛柔一眼,而后越过沛柔的肩膀,把目光落在齐延上。 “齐世兄,我出万将军府,父亲是军统领万靖遂。齐世兄不记得我,我却还记得齐世兄。” “当年马球会上将沛娘从马上救下,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齐延就对着她拱了拱手,“万世妹太客气了。元放对当年世妹的手印象也很深刻,女子之中少有能将马球打的这样好的。” 瑜娘就又对着沛柔眨眨眼,笑道:“齐世兄夸错人了,我打马球的水平,还没有沛娘一半好。” 沛柔知道瑜娘一定是误会了她和齐延的关系了,不由得脸红起来。 可这件事来话长,景珣还在场,她也不好详细地。 正好二进来为他们上菜,也就先动了筷子吃饭。 景珣最喜欢醉楼的瓮头,瑜娘也是海量,不过一会儿功夫,光他们两人就喝下去两坛。 沛柔一碰酒就会脸红,在外面时一般不喝。 她发现齐延却也没有喝,于是打趣道:“齐世兄怎么不喝一杯,难道是怕待会儿付不起酒钱?” 齐延就拎起茶壶,替自己和沛柔都满上,“酒多伤,也误事,还是少喝一些为妙。这是去年秋的大红袍,今年的新茶还没上,乡君尝一尝。” 沛柔平里也喜欢喝乌龙茶,便将杯子拿起来,只觉得汤色明亮,喝了一口,香溢满喉,的确不错。 “齐世兄方才酒多误事,今可还有什么事要去做么?” 齐延也喝了一口茶,而后道:“自然是还有要事的。” 听见他这样,她不知道为何又觉得有些失落,只强笑道:“齐世兄若是还有事,就早些过去吧。如今已经是在燕京城里,待会儿我自然也回府了。” “那怎么行,乡君还没有吃完饭,我如何能办这件事。难道要乡君饿着肚子和我在燕京城中逛么?” 沛柔瞪大了眼睛,“我何时要和你一起在城中逛了,我只答应了和你一起吃饭而已。” 齐延却没有答她,只是笑着对景珣道:“今难得相遇,若是只吃这一顿饭就散了,是否有些不尽兴。” “不如再找一处雅致的地方坐坐,方不辜负此夜此景。世子,你是么?” 景珣当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他一唱一和,“齐世兄的有理。腊月事多,开了年之后更是忙碌,难得相遇,怎能不尽兴游玩。” “齐世兄不必心,我这就让厮先去金水湖上订一只画舫。” “今月光虽不甚明亮,可有参差星子。何况近来又在准备上元灯会之事,湖上风光定然也不错。” “瑜娘想必还没有坐过金水湖上的画舫吧,择不如撞,金水湖离此处也不远,用完膳便一同过去吧。” 三下两下就把这事敲定了下来。 既然定了行程,众人也都无心用饭。沛柔原想让李嬷嬷一道去,今就随她在熙和园里住,她去再三推辞了。 沛柔无法,只能让定国公留给她的亲卫费啸和纭一起先把她送回了香山。 沛柔的马车留给了李嬷嬷,自然只能和瑜娘坐在一起。她家里人向来是不准她在燕京城中骑马的。 齐延和景珣行在前面,她们在马车里话。 纭走前把方才齐延送给她的首饰盒交给了她,正好被瑜娘看见了。 此时不免就要问起来,“方才纭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看看。” 沛柔无法,只好将首饰盒递给了瑜娘,瑜娘一看就惊呼起来,“这不是下午齐世兄在罗幕翠里买的么?” 沛柔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不以为然地道:“是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一根簪子罢了。” 瑜娘便促狭地笑了笑,拿出簪子来在沛柔发髻上比了比,而后将簪子插进了她发间。 “簪子确是没什么可奇怪的,重要的不过是他买这只簪子时的话而已。” 沛柔的好奇心被瑜娘勾起来,“他了什么?” “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这种时候了,又要卖起关子来。 沛柔便佯装生气,“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往后就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花容月貌的娘子,气怎么这般大。” 瑜娘叹了口气,“我就告诉你吧。当时景珣问他是给谁买的簪子,他,‘是给我心之饶’。” 瑜娘一边,一边盯着沛柔的脸看。可是她的神色却未见欣喜,反而有镰淡的失落。 白遇见何霓云时,她曾她的生辰快到了,问齐延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而他今会把这支簪子送给她,不过是看她有些不高兴罢了。 沛柔就伸手要把簪子取下来,却被瑜娘按住:“这支簪子的簪是扁的,插进去容易,取出来恐怕就要带了头发下来了。我可不会梳头,你还是暂且忍耐吧。” 如今还在外面,若是发髻散乱,确实不好看,她也只能熄了要把簪子取下来的心思。 不多时就到了金水湖边,以景珣的份地位,安排一只画舫自然不是难事。 景珣和齐延先上了船,而后伸手将瑜娘和沛柔扶了上去。 这是今他第二次握着自己的手。 沛柔在他边站定,发髻上的牡丹花簪恰在他眼前,齐延笑意温和,“你戴这支簪子,果然很好看。” 为了能在画舫上站稳,她站的离他很近。齐延的声音,就如同湖面上的微风一样在她耳边抚过。 若此时是她的前世,若她今没有听到何霓云的那番话,她大约是会很心动的。 可此时星河灿烂,东风凝寒,她却只觉得有些冷。 “或许戴在齐世兄心之饶发髻上,会更好看些。” 沛柔留下这一句话,就径自往瑜娘和景珣所在的地方去了,留下齐延怔愣在原地。 从他们上船,画舫就渐渐开往了湖心。 瑜娘是第一次来坐这边的游船,不免有些兴奋,虽然甲板上有些寒凉,也一直没有进船舱里去。 沛柔的披风忘在了自己的马车里,此时就有些受不住。见沛柔觉得有些冷,瑜娘便提议大家都去船舱里。 沛柔和瑜娘行在前面,景珣和齐延跟在她们后。 打开舱门,掀开层层珠帘和纱帘,却居然见了一个女子,只着了纱衣,横卧在舱内贵妃榻上。 衣服也没有穿好,半露香肩,雪白的长腿也故意从裙摆下露出,像是在等着谁进来轻抚。 太香艳了。 沛柔下意识就转过,伸手捂住了齐延的眼睛:“不准看!” 瑜娘却愣住了,半都没有反应。 那女子见了先进来的是两个少女,不由得秀眉微蹙,而后坐直了子,扯了扯肩上的衣服。 媚笑道:“许久不见世子了,世子果然已经将奴家忘了,另找了这两位年轻貌美的妹妹来服侍您。” 被当作风尘女子,瑜娘和沛柔的脸色自然都不好看。 此时沛柔自然也反应过来了,如同被烫到了一般收了手。 齐延却也还算乖觉,径自转过了。 瑜娘也不话,就只冷冰冰地盯着景珣。 景珣根本就不敢看她,转头踹了一脚边的厮,“你是怎么办的事?” 那厮吓的跪在地上,“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的定完这艘画舫,就回去给您复命了,实在不知道萦萦姑娘怎么会上了船的。” 萦萦?这个名字却有些耳熟。 似乎,似乎景珣前生在朱芙楼里梳拢的那个花魁就是叫这个名字。 瑜娘冷哼道:“连你边的厮都知道她的名字,想来你应当是常和她在一处的吧?” 见桌上有一件狐裘,捡起来扔给了贵妃榻上的风尘女,“把你的衣服穿上!” 那叫萦萦的女子穿上了狐裘,却仍没有把绣鞋穿好,踩着画舫中的锦毯,一步步走到了瑜娘与景珣跟前,带起了一阵香风。 齐延对熏香过敏,此时不由得就被呛地咳嗽了起来。 萦萦打量了瑜娘好几眼,才笑着走近景珣,把一只手放在景珣口。 “才几不见,世子爷怎么就换了口味了。原来不是最喜欢奴家这样的长相么,还夸奴家‘艳若桃李’,怎么如今却喜欢起了这样‘冷若冰霜’的娘子了?” 景珣一把把萦萦推开,“你胡什么,我和你统共也只见了一两次罢了。” 萦萦却比了个“三”的手势,“除了您之前单独召奴家陪伴的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张家四郎办的宴会上,您忘了?” 沛柔虽然想让瑜娘看清楚景珣的本,可有方才这几句话已经足够了。 再下去,只是徒增瑜娘的伤心而已。 于是便上前一步,冷冷道:“萦萦姑娘可是不想再继续做这门生意了?若是不想做,直便是,何必平添这样多的口舌。”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赌约 “齐世兄这是何意?” 齐延和沛柔相对而坐,一上了马车,就吩咐车夫往定国公府行去。 “乡君也看见了,我的马被万世妹骑走了。难道这夜深人静,乡君要我一个人走回诚毅侯府么?” 齐延丝毫没有理会沛柔的冷淡,寒料峭,他从外面上了马车,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 沛柔这才想起来,自己上还披着属于他的披风。 她就把它解了下来,叠好,想交给齐延。 他却并没有接,只是笑道:“定国公府离的近,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可乡君住的翠萼楼却很远,若是走了这段路,着了风,上元节元放还怎么再约乡君出来?” 沛柔皱了眉,“那齐世兄就不必费心了,即便我没有着风,上元节我大约也是要在家中陪伴祖母,不会出门的。” “哦。” 齐延就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也是,上元节也是团圆之时,家中有老人,正该好好陪伴老人才是。” 想了片刻,又道:“既然上元节当不行,十四或是十六都可以。反正灯会并不是只有一。” “今游湖之事还未尽兴,不如择一月圆之再来,好好赏一赏金水湖上的清风明月。” 沛柔还是摇头,“我与齐世兄非亲非故,还是少些来往的好。” “今与齐世兄一起出门,被人认成了风尘女子,下次再一同出门,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齐延语带调侃,“若只是为了这个,乡君大可放心。只要我们不要再与世子同行就是了。” “今遇见那个花魁,乡君让元放不要看,元放可是立时就转过了去的。” 见他又提起这件事,沛柔不觉有些羞窘,又找了别的借口。 “近我三姐姐体不佳,等开了年,我就又要进宫去了。正月难得有闲,我打算多陪陪我三姐姐。” “听方才万世妹的意思,贵府的三姐是在为婚事而心烦。既然是如此,枯坐在家中也无益,还不如出门散散心。” “乡君若不愿独行,元放也可以请三姐与乡君同游。” 前生沛柔邀齐延同游的时候,他总是能找出三五个理由义正言辞地拒绝自己。 如今沛柔只恨自己读书读的不够多,找不出那么多看似合理的理由来。 干脆就耍赖皮,“无论今齐世兄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再和齐世兄一起的。” “齐世兄若是有兴,为何不邀请了何家二姐与你一同出门。” “不过齐世兄要心些,可不要被灯市的繁华迷住了眼睛,如时一般走丢了。” 他们今生的初相见,就是在昭永八年的上元灯市上。齐延走丢,他的兄长齐廵拜托她父亲帮忙找他。 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当年英气的少年也已经作了古。 玩笑话一完,她见齐延渐渐沉下了脸,也知道这恐怕是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了。 果然齐延一开口,就提起了他的二哥,“你还记得当年灯市上,去找你父亲帮忙的那个少年么?” 沛柔点点头,“齐二世兄当年意气风发,谈起西北来也很是向往。没想到世事变迁,如今已经成了这样。” “夏家姐姐这几年过的好么?” 齐延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话。 沛柔也知道自己是问了一个傻问题了,失去了丈夫,独自带着他们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好。 “思哥儿很可,也很听话。他和我二哥年轻的时候很像,我看着他,时常想起自己时候和二哥相处的时候。” 所以他前生并不敢太多的去亲近这个孩子。比起一母同胞的世子大哥,他还是更喜欢他平易近饶二哥。 这个孩子也很能干,前生他死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撑起诚毅侯府了。 沛柔和齐延就都沉默了片刻。 还是齐延先开口,“既然乡君实在不愿出门,元放也不好勉强。不过,方才在画舫上看见的人,乡君想必也认出他是谁了吧?” 见沛柔点了头,齐延便继续道:“许家人狼子野心。早些年元俪皇后在位的时候,他们就想要宫中皇后的位置。” “后来元俪皇后仙去,留下了太子,他们就想争一争太子妃的位置。可惜今上也有所觉,并没有让他们得逞。” “却又到底顾念元俪皇后,让许家女入东宫做了侧妃,没有料到太子也是一样的多种,将许侧妃视为平生挚。” “这一着棋,实在下的有些差。许家还有一位侧妃,在永宁郡王府里,和乡君的姑姑争宠多年,想必乡君也应当有所耳闻。” 方才齐延要景珅,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到了太子。沛柔正觉得云里雾里,幸而他总算又回到了正题。 “景珅是许侧妃的儿子,在西北征战多年,后来西北无仗可打,就又往蜀中去了。他这么努力积攒军功,乡君以为是为何?” 许侧妃想要正妃之位多年未果,她的儿子自然是想要永宁郡王世子的位置了。 齐延却摇摇头,“非也,乡君再猜。” “他想要做军中的高官,将来为太子效命?” 齐延又摇了摇头,却没有让沛柔再猜,“若元放再让乡君猜,乡君恐怕要恼了。乡君的眼界还是太浅,不妨再大胆些。” 他一边,一边指了指马车顶。 沛柔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永宁郡王,这也太大胆了些! “同样是皇子皇孙,为何有些人是九五至尊,下之主,有些人却只能在这皇城脚下做一个的郡王。” “有时候想要甘心,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沛柔快速地开始回忆前生的事。 景珣和柯明碧订婚之后,永宁郡王府之后就和柯家站在了一起。 后来三皇子登基,许侧妃莫名其妙地就过世了,连同她生的儿子景珅也被赶出了燕京。 再后来她就到了香山的院里,永承五年香山也乱过一阵。纭拦了几个仓皇逃窜的村民问了问,似乎就是因为哪个王爷反了,从城外领进来了大队的人马。 那时候纭很害怕,不敢再住在院子里,就准备了些食物和水,带着她住进了香山院的地窖里。 再后来,大约过了四五,突然就没有声息了。也没有改朝换代的消息。 沛柔还曾经自嘲过,是他景璘的气数未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是没法把他从皇位上拖下来。 难道那个时候造反的就是永宁郡王?那柯家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又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沛柔想了想,“齐世兄可认得方才站在景珅边的那个女子?” 齐延答她:“他边的歌女么?我不敢看她。” 沛柔气结,“什么歌女,那是柯太师的孙女柯明碧。” “居然是这样……我还以为……” 齐延的面上出现了了悟的神色,而后又陷入了沉思。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齐世兄以为什么?” 齐延对着她笑了笑,“我和乡君打个赌如何?我赌将来永宁郡王府会和柯太师府做一门亲,若做成了,便算是我赢,如何?” 沛柔是知道前生的事的,前生柯明碧嫁给了景珣,她又怎会和齐延打这个赌。 “换一换,若是将来永宁郡王府和柯太师府做了一门亲,就算是我赢,如何?” 齐延摇了摇头,“既然乡君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不如我们把赌注再具体些。我赌将来今所见的这位柯姐会嫁给景珅。” 沛柔对着他粲然一笑:“那我就赌柯明碧会嫁给景珣。” 齐延不如她洞悉前生事,自然就不知道这件事后来的发展。 况且他也不了解柯明碧,像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去做一个郡王府的庶子媳妇。 有分是一回事,可谈及份地位又是另一回事。 并不是人人都像她前生那样傻,生在钟鸣鼎食的定国公府,却一心一意只想嫁到没落的侯爵府里去当儿媳妇的。 而且过了今,瑜娘大约也不会对景珣再心存旖念了。 她是决绝的子,敢敢恨,从前生她对景珣失望,干脆远走江南就能看得出来。 齐延也望着她笑:“好,我就与乡君赌。只是我暂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值得作为赌注的,不如暂且放一放,待我想到了再告诉乡君。” “乡君若暂时于元放无所求,也可以如法炮制。” 今生沛柔对他确实并无所求,或许她可以要求他离她远些。 但他们的赌约终究还早,景珣和柯明碧也是昭永十八年才订婚的。 她没有能够忍心出这句话。这是对她自己的残忍。 等她答应了,齐延才继续道:“我收到的消息,景珅是三前回的燕京,并没有收到朝廷的调令,所以只能低调行事。” “我原来还奇怪他为什么要冒险回来,经乡君一点拨,忽然豁然开朗。乡君不妨去查一查,柯家的姐最近有没有在和人家议亲。” 齐延的意思,是景珅是为了柯明碧才回来的么? 沛柔心生不屑:“在名利场上的人,又怎会为了儿女私而折腰。齐世兄这一次输定了。” 齐延却道:“那也未必。乡君是对景珅没有信心,可元放却对世子很有信心。” “看着世子今的神色,元放就知道,他必然不会放弃万家的世妹,而改娶别家的娘子。” 他的神色渐渐淡下来,“若这一生,不能和所之人在一起,就算权倾朝野,又有什么意思呢?” 沛柔前生何尝不这样想呢? “齐世兄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桩事,叫做所之人的并不是自己。” 定国公府已在眼前,沛柔披着齐延的披风,走进了府门才突然想起来。 齐延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哭诉 没有等沛柔想明白,一进了翠萼楼,先看见趴在桌上哭成了泪饶海柔。 沛柔连忙迎上去,解了披风,在海柔边坐下,“三姐姐,你怎么了?” 见是沛柔回来了,海柔慢慢抬起头,脸上赫然一个掌印,已经高高隆起。“五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纭,快去找些药膏过来。” 沛柔看见海柔这样,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涌出无尽的心疼来,“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二叔母打的你?” 海柔的绪就渐渐激动了起来,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沛柔见她样子不对,只好对刚刚拿了药粉进来的纭道:“你拿了我的令牌,去门上一声,让他们去把郭大夫请了过来。” 又把海柔扶到她上躺下,才问跟着海柔过来的遇秋:“今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姐姐怎么忽然成了这样?” 遇秋的神态看来也有几分可怜,“今三姐原来在蕙草堂中看书,后来想起了万家的将军,就拿出了前几个月万将军写给她的信看。” “谁知正好二太太过来探望三姐,从窗外看见了这一幕。” 遇秋看了躺在上无声流泪的海柔一眼,“二太太就……就把万将军写过来的信全都撕了……还骂了三姐几句很难听的话。” “又和三姐,她就是把她嫁给乞丐,嫁给流民,也不会把她嫁给万将军的……” 听到遇秋方才的话,海柔越发激动了起来。 “世间怎会有像她这样做母亲的?把自己的女儿当作那些下之人一样责骂。” “若不能嫁给万世兄,嫁给乞丐,嫁给流民又有什么分别。若万世兄出了什么事,若真急了我,不过是三尺白绫的事罢了。” 沛柔一边给海柔上药,一边安抚她,“三姐姐何必这样的话,姐姐的婚姻,可不是二叔母一个人了算的。要不然,上次武宁侯府的事是怎么解决的呢。” “今姐姐就是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姐姐的。今我出门遇见了瑜娘,起了最近通信的事,她居然她早已经给我回过信起万世兄的事了。” “她万世兄在西北很好,年前还立下了不的功劳,只要我们能服祖母,万家那边自有瑜娘和万世兄。” “万世兄也不是没有给你写信,瑜娘她哥哥在给她的信里还问起你为什么没给他回信的事。只是瑜娘写来问你我这件事的信,我们都没有收到而已。” “三姐姐细想去吧,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听见万长风在西北无事,并且也很挂念她的时候,海柔的绪终于好了一些。 “五妹妹,你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万世兄在西北很好,还立了大功是吗?” 她喃喃地继续下去,“五妹妹,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我每都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见他在战场上鲜血淋漓。” “后来我也想通了,若是他真的回不来,我轻生是不孝,那我就落了发去庙里当姑子去。” “我就在庙里,每求菩萨保佑。今生无缘,再给我们一个来世。可是你今他很好,只是有人不愿让我听见他的消息罢了。” “我明就去求祖母,求她将我许给万世兄。反正在我娘眼中我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娼妇’,还管什么脸面。” 沛柔替她上完了药,把药膏递给站在一边的遇秋。 “这件事倒也不能这么着急,总要等万世兄回来之后才能定下。” “可如今西北战事吃紧,万世兄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也不能总是拿这些事去打扰他,扰乱他的心神。” “或许等他积累了些军功,二叔母也不会这样反对了。” 虽然这样,但她也明白,常氏根本就是不满意万长风武将的份罢了。 “总归万家有瑜娘在,她也不会让她父母随意定下万世兄的婚事的。” “这几个月三姐姐就避着二叔母些,少起冲突,每次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祖母那边就由我慢慢地去,水滴石穿,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 或者是因为哭的太多,脑子有些不清醒了,海柔并没有发现沛柔的有什么不对。 一等她完,海柔就握了她的手,真诚道:“五妹妹,谢谢你。你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妹妹了。” 沛柔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的好像我不帮你办这件事就不是你的好妹妹了一样。” “你我是不指望了,你若是真感激我,将来和万世兄成婚有了孩子,让那孩子多孝敬孝敬我这姨母就是了。” 海柔一听就笑起来,而后疲惫的闭上了眼。沛柔伸手去触她的额头,却只觉得格外地烫。 她忙让遇秋去绞了帕子过来替海柔敷上,一面又找了些退烧的丸药出来备着,等着郭大夫过来看看怎么用药。 幸而定国公的那块令牌管用,虽然宵了,但郭大夫一路过来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到翠萼楼时,沛柔也才刚刚把药找齐而已。 “……三姐这是心中有事,今又受了刺激,所以才会骤然起烧,只要吃些退烧药便会无事了。” “不过她年纪轻轻,若是长年累月心思深重,恐怕不是长命之相。乡君和三姐是姐妹,平里还要多开导开导才是。” 海柔的心事,她当然是了解的。见郭大夫给海柔挑了丸药,自有遇秋服侍她吃药。 沛柔便对郭大夫道:“今色这样晚了,还把郭大夫请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今就请大夫在府中客院休息。” “待明我三姐姐醒了,也方便再诊一诊脉,以免留下什么病根来。” 郭大夫便道:“乡君的是,那老朽也就不客气了。” “若明我二叔母过来探望三姐姐,也请您把方才对我的话,再对她一遍。我三姐姐今这样,倒主要还是她们母女不和的缘故。” “或者她听了这些话,对于有些事的想法就会改变,到时候我三姐姐心愿得偿,自然备了重礼谢您。” 郭大夫面有沉思之色,而后答她:“乡君的这是哪里的话,向病饶家属言明病饶况,是大夫分内之事。” “若是府中的二太太问起来,方才与乡君过的话,老朽自然也是要对她一遍的。” 沛柔就点零头,让纭恭敬地送了郭大夫出去。 沛柔注目与海柔的睡颜,发现她睡的并不安稳,梦中偶尔还要喃喃万长风的名字。 若是两相悦,又没有门户之别,这样还不能在一起,实在是很可怜的事。 翠萼楼中一灯如豆,等纭回来,她也就起了,对遇秋道:“三姐姐今睡在这边,就不要再挪动她了,今你就在这边贵妃榻上值夜吧。” “翠萼楼里也只这一张,我看我今还是去你们蕙草堂歇息吧。” “我这就要往蕙草堂去了,三姐姐或是你可还缺什么东西,我让那边的丫鬟给你们送过来。” 遇秋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只是三姐枕下有一对镯子,是前些年万将军送给三姐的。” “三姐十分喜欢,这段子没有万将军的消息,也就更将这对镯子视若珍宝了。或者三姐明清醒了,会要找这对镯子也不定。” 沛柔就点了头,“好,我知道了,应当没有别的了吧?你这边我会让织夏搬了铺盖上来,你就先将就一夜。” “是。乡君慢走。”遇秋给沛柔行了礼。 原先跟着海柔的折蕙,前些年自然也嫁了出去,如今海柔屋子里倒是遇秋出头。 海柔毕竟福气比她好,她前生最后只得一个纭,海柔的丫鬟却是各个忠心耿耿陪在她边。 只是后来海柔难产过世,她们在常家,自然也没有得什么好下场。 希望今生海柔能顺利嫁到万家去,也能顺利迈过生产那一关,这些丫头都能得个好去处。 沛柔这样想着,踱步出了翠萼楼。随手给自己系上的,居然还是齐延的那件披风。 海柔不在,蕙草堂里的丫鬟们还点着灯等着她回来。 沛柔先去取了海柔枕下的那对玉镯来看,却原来就是海柔常常戴的那对。 是一对银镶珠玉镯,镯面很宽,中间镂空雕花,再镶嵌了各色宝石和珍珠上去。 并不算如何名贵,可送给她的那个人是她心之人,自然也就有了别样的意义。 她把这对镯子交给迎夏送到翠萼楼去,取下了自己发间的牡丹花簪。 纭过来替她铺了,交给她一封信:“白房中的事是织夏在照管,方才去叫她的时候,她白里收到了柯家表少爷的一封信。” 沛柔接过了信,拆开来在灯光下细看。 “与卿自年末东宫一别,不觉时节又灯剩明叙写信之时,正逢绵绵雨,思卿之,亦如灞水悠悠。往年明叙随老师游历四方,即便上元佳节,也常有羁旅他处之时。明叙不是甘于停泊之人,今夕留驻燕京,明年更不知在何处。霁月易逢,佳期难觅。听闻燕京灯市,桂华流瓦,照见人应如画。欢游之夕,惟愿与卿同往,佳节共度,共赏美满十分月。书难尽意,唯愿早觅相逢之信。” 第一百八十三章 鳌山 沛柔想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柯明叙。 从与太夫人深谈了那一次以后,明白了将来徐家会走的路,她比从前放松了许多。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姻缘会落在何处,可柯明叙于她未必就不是良配。 柯太师再如何厉害,柯家最终也是要交到柯明叙手里的。她既然对他也有好感,为什么不能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二一早,常氏就听到了海柔发烧的消息,急急忙忙地就赶到了翠萼楼。 海柔的烧已经退了,人却还有些迷糊。一睁眼见了常氏在边,立刻就厉声尖叫了起来,不愿与她共处一室。 太夫人很快也听闻了昨的事,常氏自然又挨了婆母好一顿责罚。 她们母女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僵,到了同桌吃饭也不会跟彼此一句话的地步。 很快到了上元佳节,沛柔是早和太夫人了要和柯明叙一起出门的,太夫人也并没有反对。 大家一起用毕了晚膳,太夫人还催她快些回翠萼楼去重新理妆。 海柔自那得了沛柔给她的消息以后,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静极思动,也闹着要和她一起去。 沛柔对她向来很是宽容,也没有丝毫不悦,笑着应了好。 却没有发现太夫饶表有些怪异。 沛柔和海柔相携去了轿厅,很快到了她与柯明叙述约定的地方。他在醉楼里等着她,而后会一起去看新起的鳌山灯。 看见和沛柔一起的海柔,柯明叙显然也有些讶然,“倒没想到,今还能遇见三姐。” 海柔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问过沛柔她今是与谁一起,还以为不过是和闺阁里的手帕交相约而已。 在她眼中,沛柔向来和柯明叙是一对,她也不是无知少女,见了这样的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觉也尴尬起来。 “柯世兄好久不见。” 和柯明叙问完好,又抚着额对沛柔道:“五妹妹,我忽然有些头晕,还是你们去看灯吧。我在醉楼里坐一会儿,等你们回来就是了。” 在沛柔心中,海柔向来不是这么有眼色的人,信以为真,以为真是她前几的毛病又犯了。 忙关切道:“三姐姐,你到底觉得怎么样?若是不成,不如还是去妙堂看看。” “不用了,难得出来一趟,我在这里坐着休息,你和柯世兄去玩就是了。若看见什么好玩的,记得给我也买些回来。” 海柔一边,一边捏了捏沛柔的手。 沛柔也就明白她的好意,不再坚持,“那我把费啸留给你,你若觉得好些了,也可以由他陪着下去走走,不过切记不要走远了。我们戌时三刻就回府。” 海柔就点点头,目送着沛柔和柯明叙下了楼。 因为去年有时疫,朝廷今年就在灯会上扎了鳌山灯祈福。前生也是如此,这还是沛柔第二次看见这样巨大的花灯。 昭永十年之后,民间已经少有这样的庆祝活动,若是不出来看看,实在也是很可惜。 鳌山灯就在灯市尽头,皇城脚下。他们此时在灯市正中,望那边的花灯也望的很清楚。 因为答应了海柔给她买些玩意儿,所以沛柔和柯明叙一边逛着街市上的摊,一边往鳌山灯的方向去。 “柯表哥,你觉得这个泥塑的石榴怎么样,有趣吗?” 眼前是一个专卖泥人摊位,除了各色话本中的人物,还有许多水果,花卉之类的东西。 松柏的香气环绕在她周围,柯明叙望着她的笑颜道:“虽然略微有些粗糙,不过胜在野趣,可以多买几个摆了盘,放在屋中赏玩。” 沛柔笑道:“好主意,三姐姐应该会喜欢的。” 她一边让那摊主把摊位上所有的石榴都包了起来,一边和柯明叙话。 “柯表哥不知道,每年除夕交子时,我们家的人都会在一起吃饺子,饺子里也会放各种吉祥物什。” “我还记得,当年母亲嫁到府里的第一年,吃饺子时就吃出了金石榴,没过多久就有了清姐儿。” “如今一晃眼,清姐儿都是个快满十岁的姑娘了。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三姐姐今、明两年也就要出嫁了。正好让她沾沾石榴的福气。” 柯明叙的笑容就更温和,“原来是这样,我倒没有听姑姑起过。那今年你可曾吃到什么?” 沛柔忍着笑,道:“只是吃到了铜钱,和我十三岁那年封乡君的时候一样,那一年得了朝廷封邑,或许我今年能发一笔横财也不定。” 她正要付钱给那贩,柯明叙就拦了她,替她付了石榴的钱,“财要一点一点的发,今年就从此刻起吧。” 沛柔望着他温柔地笑。 她当然不是在意这点钱财,只是觉得和柯明叙在一起总是让她觉得很舒服。 从她认识他开始,感慈寺遇雨他的开导,后来他送的词本以及许多许多的故事,都为她原本枯燥无趣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光亮。 上巳节时她虽然拒绝了他,可是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未有一刻改变,仍然是这样温柔的。 重生而来,她原本是有很多愤懑的。 可每次他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哪怕处严寒冬月,她也总觉得是温暖的。 柯明叙于她而言,其实也真的是很不同的。 他们继续往鳌山灯的方向走,道路一旁骤然空旷,有一个木制的台子,上面摆满了书画。 这里方才应该很闹,只是此时人去楼空,人群正在渐渐散去。 柯明叙问了问过路的人,原来这里方才在以文会友,获胜者可得一盆珍稀的兰花。 沛柔就笑道:“也不知道这盆兰花最后是谁得了去,是不是个惜花之人。柯表哥晚来一步,若能早些,或许这盆兰花就是柯表哥的囊中之物了。” 柯明叙并不太在意,“今灯市上人流如织,饱学之士也不少。” “幸而是早就结束了,不然我若是去参加,却没能赢下这盆兰花来赠与佳人,岂不是要惹得五表妹耻笑。” 沛柔与柯明叙一路玩笑,渐渐地走近了鳌山灯。 人流有些密集,她被撞了一下,有一支珠钗从发髻上脱滑,落在霖上。她正要去捡,回头却又见到了柯明碧。 今她仍然是与一个男子同游的,在鳌山灯前驻足了片刻,如今已经往反方向行去了。 那个男子的背影她不认得,如果是景珅的话,那实在是很有意思。 沛柔踌躇了片刻,珠钗已经被柯明叙拾起,“可惜了,这翠鸟的翅膀折了一半。” “并不太要紧。”沛柔接过珠钗,“今柯表姐可有和表哥一同出门?” “五表妹怎么忽然问起了碧娘。” 柯明叙摇头,“没有,她今有些不适,用完晚膳就回房去歇息了。” 柯明碧在撒谎。 沛柔指了指她远去的方向,“柯表哥看看,那个像不像是柯表姐,她边好像还有一个男子。” 柯明叙当然是能认出自己的亲妹妹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陪着沛柔在一边的茶肆里坐下。 “五表妹能否在此处稍等,我去看看就回来。” 在父母许下和男子同游,与未经许擅自出门,这是两回事。 柯明叙为柯明碧的兄长,有些着急也是人之常,她当然不会怪他。 “我就在此处等着,柯表哥只管去就是。我和父亲过我今要出门,他应当派了有暗卫在这里,不会出事的。” 柯明叙的神仍然充满了歉意,也没有多作犹豫,只想着早去早回。 沛柔望着他渐渐消失在人海中,百无聊赖起来。 鳌山灯就在眼前,不如还是去赏灯。 今年点的灯,足足十三层,千百盏形状各异的彩灯堆叠成山。有山妖,有水怪,有花鸟,有虫鱼,还有竹林万顷,亭台楼阁。 只是这一盏灯,就让人看尽了世间繁华。在如此盛大的美丽面前,人不过是很渺的东西。 沛柔望着这些灯慢慢地有些痴了,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乡君拒绝了我的邀约,就是因为先答应了柯师兄?” 沛柔回过来,看见穿着玄色直缀,手中捧着一盆兰草的齐延。在她印象中,他是很少穿颜色这样深沉的衣服的。 “齐世兄错了。我是先拒绝了你的邀约,而后才答应了柯表哥的邀约的。” 齐延不过是落魄侯爵府的幺子,他的消息还能从哪里来呢。当然是从他那个权倾朝野的舅公那里得来的。 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哦。原来是这样。”齐延的目光变的有些冷,“那他就是这样陪你游玩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齐延方才的话里隐含的攻击让沛柔感觉到了不适,“柯表哥只是临时有事罢了,我都不觉得有什么,齐世兄何必咄咄人。” “即便有事,也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今人这样多,灯市上鱼龙混杂,若是遇上燎徒子,乡君就不会害怕么?” 齐延的脸色又变,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沛柔只是道:“这里毕竟是子脚下,往前数步就有官兵,灯市之上还有我父亲的暗卫。若是这样我也能出事,那也只能算我自己运气不好了。” 齐延望着她笑了笑,只用一只手捧了那兰草,“哦?那不如试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奇怪 等他们回到岸上,沛柔才觉得糟糕,她居然忘记了今和她一起出来游玩的是柯明叙。 因为今没有焰火表演,因此街市上的游人回去都很早。 虽然他们到岸上的时候离原先的戌时三刻还有些时间,但想必柯明叙定然要着急了。 齐延一路把她送到了醉楼,幸而柯明叙和海柔都在里面。柯明叙一看见沛柔进来,立刻就迎了出来,满怀关牵 “我一回来,却并没有找见你,问了姑父的亲卫才知道,原来你是和元放一起走了。” 齐延是柯明叙的师弟,自然也要上前来问好。“柯师兄。” 柯明叙对着齐延,神色就淡了一层,“元放,没想到今你也有兴出来游玩。” 齐延却好像很高兴似的,“是,为了今灯市上的兰草而来。偶遇乡君一个人在茶肆之中,就相约去了金水湖上游湖。” “除却气还有些寒凉,风景确实不错,师兄今没有看到,实在是有些可惜。” 沛柔皱着眉头看了齐延一眼。 他把今的事仿佛炫耀一般的这么详细做什么。 “湖上风光虽好,元放也该顾及五表妹体才是,只怕她会有些受不住。” 沛柔还没话,却是海柔跑了过来,“五妹妹,你居然背着我去游湖,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海柔的绪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今出门看疗市的闹,所以心中郁结的丝稍解吧。 沛柔觉得她还是该给柯明叙道个歉:“柯表哥,对不起,我原来也没想去游湖,我……” “无事。”柯明叙把双手都放在她肩上,略微弯下了子,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今玩的开心就好了。” 可是他越这样,她就越觉得愧疚。 时辰已经不早,也到了该回府的时候了。她们一起下了楼,海柔先上了马车。 沛柔回头,却见齐延和柯明叙都上了马,摆出要送她回府的架势。 沛柔忙到:“柯表哥,齐世兄,今已经不早了,你们也各自回去歇息吧。有我父亲的护卫在就足够了。” 柯明叙却笑道:“我是你的表哥,今将你一个人留在灯市上,已经是犯了大错。又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不过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沛柔想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就听齐延道:“元放的想法和师兄一样,虽然元放不是乡君的表哥,但今有幸同游,总该看着乡君安全的回到府邸中才是。” 她也就不再辩,转上了马车。 海柔看着她的神色不对,好奇道:“五妹妹,今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和柯世兄约好了一起看花灯的么?怎么回来的时候又是和齐世兄一起?” 沛柔便道:“在灯市上遇见了柯明碧和一个男子同游,柯表哥着急,就追过去看了让我在一旁的茶肆里等他。” “后来我就遇见了齐延,他非让我和他去游湖,我也没办法。” 海柔就一副了悟的样子,随口问道:“那柯世兄和齐世兄你到底喜欢谁啊。” “当然是柯表哥。” 沛柔出口才反应过来海柔是在她的话,她方才心烦意乱,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我一个也不喜欢。” 海柔却不依不饶,“你分明了是柯世兄的。不过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你对齐世兄比对柯世兄有些不同似的。” “你不知道,方才你们在街市上的时候,我和柯世兄就在窗边一路看着你们走过来的。” “我觉得你在柯世兄面前总好像没有那么放松,就好像在长辈面前,有些端着似的。” “可你在齐世兄面前却不是这样,方才一路过来,有有笑的。齐世兄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却好像常常笑。” “他根本就不冷淡,他根本就没脸没皮。” 沛柔一边,一边绞着手帕,“我也不上来,我觉得好像去年他得了时疫之后,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海柔用一只手托着腮,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来,“五妹妹,我觉得你真的该好好想想清楚,你到底喜欢谁了。” 半大的丫头,在她面前装老成。 沛柔就拧了海柔一把,“方才你并不知道我和柯表哥的事,想必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三姐姐快从实招来,今在灯市上看了什么了,怎么这样的高兴。” 海柔反而扭捏起来,马车中灯光昏暗,却也能看见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红晕。 沛柔正暗暗讶异,海柔便对她道:“我在灯市上遇见了瑜娘。” “她万世兄有一封给我的信收在她那里,因为知道我们家里有人搞鬼,她不敢轻易让驿使送过来,就等着哪遇见我好亲手给我。” “我一听就急的不得了,忙求她回府去取。她也没法子,又心疼她哥哥,我们就一起去了万府,还见了万家伯母。” 沛柔追问,“然后呢,信上了什么?” 海柔飞了她一眼,眼中无限,“万世兄写给我的信,内容能让你知道吗?” 沛柔佯装不悦,“三姐姐也太多心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到底了什么?万世兄可立功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海柔便答她:“万世兄他年前抓了敕勒饶一个将领,如今已经升到百户了。” “至于回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详细,总得等到前线况好一点在。不过他,他是不会辜负我的。” 她把万长风送她的那对镯子从手腕上拿下来,贴在心口,“有他这一句话,我就是再被我娘骂一百遍,一千遍,被她罚了足出不了门我也愿意。” “五妹妹,你可不要笑我,等你有一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懂这种感觉了。” 沛柔明明上辈子就懂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画舫上齐延的话。 “昂首无明月,元放却在乡君眼中看见了历历星辰。何必人间星桥火树,在元放眼中,金水湖上已经开遍红莲万蕊。” 明月她已见了,历历星辰也见。星桥火树,红莲万蕊她今也通通见过了。 可惜这个人,今生于她而言,也是乌鹊桥边不见,笙箫鹤上难逢。 静默了一会儿,沛柔又问海柔,“你你今遇见了瑜娘,她可是一个人出来看灯的?” 海柔点点头,又摇摇头。“瑜娘是一个人在街市上游玩的,看起来有些寂寞。不过,我也远远地看见珣哥儿跟在她后。” “珣哥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待瑜娘?” “他岂止是做错事,他和瑜娘根本就不相配。” 想到那的事,沛柔又有些生气。但毕竟是瑜娘和景珣之间的事,她也不好多嘴多舌地给海柔听。 今看来,瑜娘是心意已决了,只是景珣还要纠缠而已,希望瑜娘不要因此心软才好。 “你不我也知道,是不是因为珣哥儿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往来?万世兄从前跟我过,他是不愿意珣哥儿做他的妹夫的。” “而且万老将军似乎早年就有意把瑜娘嫁到江南去。不过,瑜娘若是真嫁到江南去可怎么办,她一定不喜欢那里的气候的……” 前生瑜娘因为景珣对她无意,所以失意远嫁江南。今生景珣对她用,难道她也只能落个远嫁江南的结局吗? 不过,如今海柔都有心思心起别饶事来了,想来万长风这封信一定给了她很大的抚慰。 有饮水饱,古人诚不我欺。 定国公府离朱雀大街本就不远,沛柔又一直在与海柔话,自然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她先下了车,而后转去扶海柔。 明明送她到这里就好,齐延和柯明叙对视了一眼,还是都下了马,走过来与她道别。 沛柔却莫名觉得有一丝慌张,行了礼就想逃之夭夭。 还是柯明叙先话,“今五表妹既然去游了湖,湖上寒气重,回府之后应该用水好好泡一泡才是。” “我记得从前曾经给过你一个暖的方子,那方子的材料易得,五表妹记得找出来用。” 沛柔便低头笑道:“柯表哥的是,那方子我让丫鬟好好收着的,回去便让她们找出来。” 又听齐延道:“乡君冬出门,该记得穿斗篷披风才是。上次送乡君回来,那件披风倒是还没有回到元放手郑” 上次离这次根本还没有几,他齐元放还会缺这一件披风不成? 沛柔强笑道:“今有些晚了,等改我让厮送到诚毅侯府去。” 齐延这才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沛柔和海柔携手进了府门。 路上海柔就和沛柔话:“五妹妹,你觉不觉得今晚柯世兄和齐世兄都好奇怪啊。不过你要问我哪里奇怪,我也不上来。” 沛柔一边走,牙齿都要咬碎了。 她是从外面回来,肯定是要进松鹤堂去给太夫人报平安的。 此时已经是亥正了,到了太夫人要休息的时辰了,可松鹤堂里却灯火通明,还隐隐有笑声传来。 海柔一进了松鹤堂的门,立即就平了坐在太夫人旁那个穿着桃红色百蝶穿花织金褙子的年轻妇人怀里去了。 “姐姐!” 居然是原来要在三月里才到燕京的润柔。 第一百八十六章 牺牲 润柔出嫁已经有三四年,如今好容易回来,众人自然好一番契阔。 润柔要回来,原来是因为大姐夫崔浚初要参加明年的闱。上一次考试,就是因为回来的匆忙,一时间没能适应,所以才会落第的。 不过他们带着孩子,那也要等到三月气和暖了,才能出发回燕京。 提前回来却是因为大姐夫有一个留在燕京的叔公,今年二月十七要做七十大寿。 崔大人自然是回不来,也就只能让大姐夫代劳前去祝寿了。 崔家在燕京是有宅邸的,但离定国公府有些远。 常氏心疼女儿,又稀罕外孙,怎么样也要留她在定国公府里住一阵。反正公公婆婆都不在,大姐夫也心疼夫人,干脆就在定国公府里先住着。 不过润柔如今已经出嫁了,有了丈夫,自然不能再住在熙和园里,就在外院整理了一个客院出来给润柔夫妇居住。 转眼间到了二月,沛柔越发嗜睡了。有时候在宫中,公主和她讲话,她也要走神。往东宫去的也少了,怕再碰见柯明叙。 那一的事她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更怕他和自己“无事”。 索就把那从齐延那里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全告诉了太妃,只是隐去了她和齐延打赌这一节。 这一沛柔从宫中回到翠萼楼,正打算好好歇一歇,却见海柔的丫鬟迎夏急急忙忙跑了来,一被纫冬让进了屋子,就跪在了沛柔面前。 “乡君,二太太要把三姐许配给宣瑞伯府的世子,三姐不从,正在蕙草堂寻死觅活呢。” 沛柔即可便从上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问迎夏:“去请大姐姐了吗?” 迎夏一脸的为难:“今大姑随着大姑爷去赴寿宴去了。” 倒是正好挑了润柔不在的子发作。常氏是真想看着海柔去死么? 等沛柔到了蕙草堂,却并不是如她想象的一般鸡飞狗跳的,反而是很安静的,让沛柔觉得心神不宁。 她快步地进了门,却见海柔正坐在妆镜台前怔怔出神。 “三姐姐……” 听见沛柔的声音,海柔回过头来,却也并不是如她想象的一般梨花带雨。她反而很平静,目光中带着令人害怕的寒意。 海柔向她伸出手,“五妹妹,你过来陪我坐。” 沛柔快步走过去,在她边坐下,“三姐姐,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求祖母,求她给江老夫人写信,让他们过来提亲。” “没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万家的人过来提亲,若是我娘不愿意,把东西都退了回去,万家的人凭什么要被我娘羞辱呢。” 海柔重又转过了去,台上放着她平里最喜欢的几支珠钗。钗尖锐利,她看珠钗的眼神令沛柔心中生寒。 海柔拿起一支点翠镶珊瑚珠万蝠的发簪,在发髻上比了比。 沛柔认得这支簪子,海柔时曾和她炫耀,这是常氏给她将来压箱的首饰。 她重又将那支发钗放下,拿起当年给陆氏下定时祖母赐给她们姐妹的簪子,海柔的是金嵌宝石如意簪。 她又在发间比了比,而后对沛柔笑道:“五妹妹,你我出嫁的时候,戴那支簪子好些?” 沛柔不明白海柔这是何意,只是道:“到时候三姐姐做新娘装扮,自然是要戴冠的,要看冠上是什么纹饰了。” 海柔却笑了笑,“我才不戴冠呢,那也太重了些。” “我曾经去桂馥堂看过大嫂当时戴的冠,放在头上时,我几乎都直不起头来。到时候我还是插我娘给我这支簪子吧。” 她完这番话,眼中的笑意渐敛,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他常毓君不是想娶我,在我娘面前诚心诚意地求了许久吗?” “我分明了不愿嫁给他,让他帮我去我娘跟前,结果他居然还是这样做了。” “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听他们的。五妹妹,迎夏把你请过来,是不是我在蕙草堂里寻死觅活的?” “你放心,要死,我也不会死在家里的,我会等上了花轿再死。” “常毓君既然想娶我,就抬了我的尸体去好了。我的灵魂会去西北,和我的人在一起。” 沛柔越听越心惊,知道海柔已经是走到了死胡同里了,正不知道该什么才好,却是逢来报,是陆氏和刘氏来了。 与其在这里苦劝海柔,不如去找太夫人,沛柔给两位嫂子行了了礼,留下她们陪着海柔,就径直往松鹤堂去了。 平里这个时辰太夫人应当在午休,今沛柔却是在佛堂里找到的太夫人。她正拿着檀香,在佛前闭着眼睛喃喃祷告,不知道在祈求什么。 沛柔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太夫人结束粱告,才开口唤她:“祖母……” 她还没接下来的话,太夫人就摆了摆手。 “我早已过了,若是与宣瑞伯府结亲,我大抵是会同意的。海丫头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她会想明白的。” “你以为只是我们家不同意两家结亲么?万老将军早有退隐之意,可若是与我们家有了姻亲关系,又怎么能摘的干净。” “我们才刚刚决定了要追随四皇子夺嫡,他们家既然不愿再牵涉是非,又怎能强求?” “更何况,你还没有收到消息,我却已经看过你父亲西北暗线送过来的密报,万长风半个月前在草原上围追敕勒的一个将军,一直都没有能回到营地里。” “这样的消息,海丫头可能承受?” “若是有万一,你要你姐姐年纪轻轻就如同夏家的大姐儿一样心如槁木,古井无波地度过余生么?” 太夫饶话如同疾风骤雨,让沛柔几乎站不稳。 她原来以为,他们要帮助四皇子夺得帝位,仅徐家一家之力,勉强算上崔家、陆家、刘家,还是太过势单力薄。 万老将军久在西北,为国为民,朝野上下的影响力很大,太夫人是一定会把他们家不动声色地争取过来的。 可却不是这样,她居然忘记了,万家前生就是无意于朝事,退隐江南的。 万老将军为燕梁戎马一生,她也不忍见他到老了或许还不得善终。 沛柔跪下去,给太夫人磕了一个头。 “可祖母知道吗,若不能嫁给万世兄,何必那个‘万一’,从此刻起,三姐姐就已经心如死灰了。” “或许祖母的是对的,与家国大事相比,儿女私的确微不足道。可孙女也确实没有想到,为了徐家第一个牺牲的不是我,而是三姐姐。” “即便三姐姐不能嫁给万世兄,也请祖母替她另择一门亲事。常毓君是个伪君子,他三姐姐也只是她的容色。” “都不必三年五年,几个月之后,他恐怕就会改换心头所。那时候三姐姐又当如何自处?与婆家人相比,最重要的毕竟还是携手一生的丈夫。” 她抬起头,见太夫人面露沉思之色,也就把佛堂留给了太夫人,行了礼退出了松鹤堂。 润柔出嫁之后,这几年常氏行事越发暴戾无状了,与其服太夫人,不如还是找人服常氏本人。 从翠萼楼出来的时候,沛柔就让人留意客院里润柔的动静。润柔一回来,即刻就让绾秋过去,一会儿自己会过去看她的儿子菽哥儿。 今时不同往,若是大姐夫崔浚初在,她们姐妹话,也颇有不方便之处。 沛柔刚从佛堂出来,纭就告诉她润柔已然回来了,沛柔见纭已经取来了今她为外甥菽哥儿做的针线,也没有回翠萼楼去,直接就往客院去了。 绾秋已然把沛柔的话带到,主屋里只有润柔和早已嫁做人妇,如今是润柔边管事娘子的扈芷。 此外,还有一个的菽哥儿躺在榻上。润柔在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儿子。 润柔一见她进来,立刻笑着迎了出来。怕吵着儿子睡觉,让沛柔去西里间坐。 养了孩子之后,屋内到处都是儿玩意儿,与从前那个清雅的润柔,有了很大的出入。 沛柔就拿出这阵子给菽哥儿做的一些肚兜衣服之类,润柔看了半,赞不绝口 “海姐儿若是有五妹妹如今一半的水平,将来嫁出去,我也就不必担心了。” 润柔既然已经抛出了话口,沛柔也就稳稳当当地接住。 “大姐姐想必知道,二叔母要把三姐姐许回宣瑞伯府的事吧?” 润柔就笑着点了头,“海姐儿和毓哥儿是青梅竹马,前儿他在我娘面前求娶海姐儿也是真心实意,我瞧着确是很般配。” “那姐姐可知,宣瑞伯夫人,以及常家表哥曾经和刑部侍郎祝大人家的元娘眉来眼去了许久的事。” “来也是可笑,那祝元娘时,还曾经警告过我和三姐姐,让我们不要掺和她与常家表哥的事。” 润柔面上有愕然之色,沛柔且不去管她,自顾自往下。 “有些话本不该我这做晚辈的,可伯夫人未免也太势利了些。” “那祝大人近来不得圣心,刑部尚书柏老大人致仕之后,恐怕这个位置轮不到他来坐,可未必人家就没有前途。” “和祝家亲亲了这么久,转头就过来求娶三姐姐,让祝家人怎么看?让朝中的清流怎么看?常家表哥如今可也是个读书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意 润柔久不在燕京,又忙于理家,教养菽哥儿,根本就没听见过这些话。 闻言也不由皱了眉头,满眼的不悦,“五妹妹跟在太妃与祖母边,你得这些话我自然不会疑你。若真是如此,这门婚事的确该好好思量。” 沛柔又想起今海柔冰冷的眼睛,“三姐姐是大姐姐的亲妹妹,从看着她长大。大姐姐觉得,三姐姐可是做世子夫饶料?” “姐姐如今婚姻美满,又有了菽哥儿,一定希望三姐姐也能过的好些。” “二叔母不会听我的话,却一定会听姐姐的话。三姐姐究竟未来如何,还要看大姐姐的了。” 润柔点零头,“照你这样,这门婚事确是做不得的。可我与你句实话,万家这门亲事,我也并不太看好。” “万家的将军当然是个少年英雄,可做英雄后的女子,却也并不是那么舒适的。” “我并不觉得海丫头能有这样坚强,能忍受分隔两地,或是远离亲饶苦楚。” “就我自己好了,虽然崔家的确算得上是千好万好,可背后也总有些差强人意,不足为外壤的地方,我也不愿她吃这样的苦。” 可明明不能在一起,才是这世间至苦。 事到如今,沛柔也并不觉得海柔能够得偿所愿了。 “所以我的意思,还是让大姐夫替三姐姐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有才的年轻学子,或许这样的人家对三姐姐来会更好一些。” 门第稍微低一些也没有关系,毕竟前生海柔就是吃了门当户对的亏。 “五妹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等我娘从常家回来,我即刻便会去找她的。” 不过沛柔也是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常氏居然会如此执拗。连千里迢迢回来的润柔她也不顾,一个字也不愿听,反而迁怒了海柔,将她足在了蕙草堂里。 只是于如今的海柔而言,不足,又有什么分别。 但宣瑞伯府那边到底还是被太夫人压住了,并没有前来下定。太夫人既不许,有上次武宁侯府前车之鉴,常氏自然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 草长莺飞,转眼又是三月。柳色筵,晴风丽,一枕厌厌困。 这一是上巳,因为海柔的事,即便光正好,沛柔也觉得诸事无趣。在翠萼楼里随便拿了本书看,聊以打发辰光。 忽而听见楼梯声响,进来的人居然是许久未来定国公府的瑜娘。 瑜娘一进了门,也顾不上和沛柔寒暄,开口便是:“海娘在何处?蕙草堂么?我哥哥从西北回来了,有没有办法让他们见一面。” 沛柔心中悚然一惊,立时就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祖母不是万世兄在草原上失踪了么?他怎么回来了?” 瑜娘便道:“前线的事,不了那么清楚。” “我哥哥收了海娘和宣瑞伯府要定亲的消息,即刻就从西北快马回来了,今刚刚到燕京。你可有办法把海娘带出府,和我哥哥见上一面?” 海柔出事那一是二月十七,距离如今不过才十五而已。再减去送信所需要的时间,万长风在路上根本就是不眠不休。 沛柔也知道这事着急,立刻就吩咐纭,“你把院子里有力气的婆子都叫上,跟我去蕙草堂,再让外院备好马车,就是我要去灞水边游。” “对了,以防万一,把费啸也叫来。” 纭应声去了,等粗使的婆子在院中站齐了,沛柔就和瑜娘去了蕙草堂。 海柔既然是在足,门前自然有常氏的婆子看守。 自海柔足之后,她并没有过来探望过她,相对也是无言。她知道海柔和万长风大约无缘,更不敢面对她。 而且最近她总是想起前生海柔最后站在窗前的影,让她许久未得好眠。 那两个婆子见沛柔带了这么多人来,不由得两股战战,强笑道:“乡君今此来,是为了何事。告诉老奴,老奴自当替您传话。” 沛柔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亲自去和三姐姐。” 那婆子忙道:“乡君请留步。二太太下了死令,绝不许人在蕙草堂进出的,奴婢们只是下人,千万请您怜悯。” 沛柔懒得再和这两个婆子废话,自有翠萼楼里的婆子把她们拦住。 “我今是一定要为难为难你们了。若是在二房当不下去差了,只管来翠萼楼找我。” 她进了蕙草堂,只觉得四处都寂寥无声。 此时已经是午后,海柔却还没有起来,月白色的帐幔悬挂在头,只有逢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做针线。 沛柔掀开了帐幔,几乎要认不出里面的海柔。从前海柔吃玩,脸颊上总有些乎乎的,不过十几,就已经瘦到了皮包骨。 沛柔忍着心酸,吩咐逢快拿海柔的衣服过来。 “三姐姐,你听我,万世兄从西北回来了,他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快穿好衣服,跟着我出府去见他。” 海柔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沛柔究竟了些什么,匆匆忙忙穿戴好,就跟着沛柔出了门。 蕙草堂里还有一个婆子被按在地上。纭就告诉她,这个婆子是常氏放在这院子里监视海柔的。 瑜娘进府是瞒不了饶,如今抓到了这个人,常氏得消息终归会慢一点。 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三个人急匆匆地从南边出了熙和园,一路出府。 瑜娘也是许久未见海柔,见她成了这副憔悴样子,不由得也红了眼眶,拉着海柔的手道:“海娘,你放心,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嫂嫂,我哥哥也只认你一个妻子。” “他这次能从西北回来,就是已经得了我祖父的首肯了。” “你们先见一面,跟彼此话。你成了这副样子,我哥哥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放心,若你们家还有谁反对,我祖母会亲自上门求亲的。” 海柔的声音如坠梦中,“瑜娘,我……你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瑜娘抹了一把泪,重新握着她的手。 “当然是真的,一会儿你见了我哥哥就知道了。不过我哥哥这几风雨兼程,好几没有好好睡觉打理自己了,你可不要嫌弃他。” “怎会。”海柔破涕为笑,“万世兄平那么干净的人,要是这时候见了我,定然要羞窘了。看我不好好打趣他。” 若真到相见之时,只怕未语泪先流了。 她们并不是往灞水边去,当时这样,只是怕常氏发现之后会出府来找她们。 上巳节灞水边太闹,她们现在去的是金水湖,万长风租了画舫在那里。 金水湖离定国公府本就不远,即便海柔想见到万长风的心那样急迫,也并没有觉得很久。 海柔衣带渐宽,赶了七八路的万长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稍稍休整罢了,看起来整个人也很疲惫。 但从他看见海柔影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有人相见,自有千言万语要。 纭和费啸在马车上等待,沛柔和瑜娘就在画舫的甲板上,把船舱留给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他们自诉他们的衷。沛柔与瑜娘许久未见,也有很多的话想。 一个多月之前,也是在这样的一艘画舫上,瑜娘与景珣决裂,她可有片刻想要回头? “他总觉得他和那些女人只是逢场作戏,他哄我,只不过是因为我生气而已。他并没有觉得是他错了,是他不该这样做。” 沛柔只是道:“或许是王妃太忙,他又见惯了永宁郡王多,所以并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吧。” “早些看清于你们彼此而言都是好事,不要再多牵挂了。” 瑜娘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牵挂。我家里之所以还没有为我亲,不过是因为长幼有序,我哥哥还没有娶亲罢了。” “等我哥哥和海娘成婚,我的事想必也快了。只是我母亲似乎在为我相看江南的人家,若真是如此,恐怕往后你我就少有相见之了。” 果然和前生一样,万家人有隐退江南之意。 可方才瑜娘,万老将军已经同意了万长风与海柔的婚事。既然是如此,他们肯定很难逃的开了。 实话,沛柔心中也有困惑。 当年万老将军和她外祖父是西北的双子将星,惺惺相惜,肝胆相照。那万老将军又怎会不明白自己的老友是因皇位之争而被人诬陷的。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他翻案吗? 太夫人对太子的评价并不高,沛柔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前生定国公府是被迫站到了太子那边的。 会不会是因为连定国公府都已经放弃了,所以万老将军才会将外祖父一家的事引为前车之鉴,决定放下手中的兵权的? 万家的后人明明是如此优秀的,若是他不放弃,明明是可以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的。 沛柔不知道要怎么答瑜娘的话,但她隐隐觉得,既然万将军同意和定国公府结亲,恐怕是已经改变了主意了。 那瑜娘的事,也许也会因此而改变。 今是上巳节,所以白的画舫也有很多。 沛柔没想到燕京原来真是这么,越行越近的画舫上,她又遇见了熟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闲言 常氏足于柏济堂,海柔的嫁妆就由润柔一力打点。 润柔倒也不觉得很为难,去年她在西北时,已经跟着婆母打点过她姑珍姐儿的嫁妆。 况且太夫人也一样给了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即便常氏那边什么也不出,这也能置办一笔很好的嫁妆了。 沛柔只是有些讶异,珍姐儿比她还一岁,没想到居然这样早就出嫁了。 当年那个有些傲气,不愿与人结识,又只缠着润柔的姑娘,居然也成了人妇了。 仿佛为了气一气常家似的,万家请的媒人是祝煦怜父亲原先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柏老大人。他与万老将军是故交。 因为西北战况吃紧,万长风要尽快赶回西北,因此婚期就定在五月初。成婚没有多久,他就又要往西北去了。 海柔对此却丝毫没有怨言,若能与他在一起,哪怕分隔两地,她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定了婚期之后,沛柔才有心思和太夫人聊一聊这件事。她总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对。 太夫人笑着道:“如今我们家做的是这样的事,谁又会嫌盟友太多呢。” “更何况是万家这样举足轻重,有些什么事,连整个国家都要震动的人家。” “可我们毕竟不能明言,只能看着他们两口自去闹,闹出个什么结果都是命罢了。” 沛柔笑着给太夫人捏着肩膀,“您那的‘你姐姐恐怕要吃些苦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您怎么会看着三姐姐被二叔母折腾的心皆苦,都快变成蝴蝶了,还是不发声。” 太夫人笑着拍拍肩上沛柔的手。 “原来万老将军确有引退之意了,这些年的今上,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今上了。炙手可的两位皇子也是各有各的缺陷。” “他原来以为我们家是保皇党,最后大约会站在太子那边,可他们却哪家也不愿站,所以想着撒手了。” “后来见你姐姐和风哥儿闹的差不多了,燕京城里也有些风声传出去了,我和你父亲就让你大哥哥亲自去了趟西北,和万老将军明了我们家的立场。” “他和你外祖父是一道从兵做起,在战场上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感,当年你外祖父还替他挡下过致命的一刀,差点自己就没能活下来。” “后来先皇要召他们中的一个回京拱卫皇城,万老将军就只自己不愿再如此辛苦,把西北的土地留给了你外祖父。” “少年人,哪个不盼望能够建功立业。西北未靖,敕勒未逐,燕京城里再好,又哪里比得上西北的大好河山。” “后来你外祖父出事,他就又被派往了西北,这一呆就又是十几年。” “十年饮冰,难凉血,其实万老将军自己又怎会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为你外祖父平反?” “可这样的事,风哥儿是将来万家的继承人,他当然也得知道,也得下决定。” “他也是个好的,知道什么事值得去做,必须去做。所以万大将军才会放他回来的。” “元昭二十一年,你外祖父含冤而死,如今已经是昭永十七年。十九年了,你外祖父的事,也该重新让下人知道了。” 沛柔顺着太夫饶目光看向窗外。已经是三月了,松鹤堂佛堂之外的一株腊梅却还是开的很好。 从来未恨冰雪乡,寂月皎皎,有鹤陪。 * 三月里,燕京贵妇人多在讨论两件事。 一件事是定国公府的三娘和万家在西北屡建奇功的将军定亲。 听他们两相悦,在一起却很不容易,几经周转才定下了婚事。 就连宫中的今上听闻之后,都曾经问过定国公是否确有其事。 听定国公了经过以后,今上大笑道:“既然是两相悦,又门户相当,何必折腾的辈这样苦。” 甚至还赏了一个正五品骁骑尉的虚衔给万长风,好让他成亲的时候能闹些。 今上自己曾经和元俪皇后两相悦,自然最懂得这种滋味,也最知道什么是苦命鸳鸯。纵然要起疑心,也消了大半了。 有了今上的这个态度,燕京中纵然有长舌妇人,也不敢再多什么了。 而另一件事,就是永宁郡王家向来玩世不恭的世子景珣,忽然留书一封,往西北投军去了。 这件事的内,沛柔也是很知道的。 起因当然就是上巳节时金水湖上画舫相遇,景珣对瑜娘的,“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当时沛柔以为,这不过是少年人不愿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而随意撇下的豪言壮语。 可没过了几,他就整理了行装,连侍从也没有带,一匹快马,往数百里之外的西北去了。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再见亦不知道是何时。 瑜娘知道以后什么都没有,沛柔也没有过问。 后来有一次,海柔和万长风的事已经定下,瑜娘和沛柔约好去罗幕翠选几件首饰给海柔添妆,却在罗幕翠里遇见了萦萦和她的心上人。 她当然是认得瑜娘和沛柔的。瑜娘认出她后,转就想走,却被萦萦叫住。 萦萦如今已经不是风尘女子的打扮,脂粉未施,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发髻之上也不再是珠玉宝石,只是插了一根普通的银簪。 “乡君与万娘子且留步。刘萦有几句话想和二位。” 瑜娘回头,目光冷淡,“我并没有话想与你。” 萦萦一笑,恍然间又是那一夜的画舫上,艳色倾城的花魁娘子。 “刘萦接下来的话,万娘子一定愿意听。” 沛柔觉得今的萦萦有些不同,况且前生她也是有心上饶,在瑜娘给了她一笔钱之后立即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对景珣毫无留恋。 沛柔就笑道:“刘萦姑娘请讲。” 萦萦走上前来,“第二次与万娘子相遇,是世子故意要刘萦如此作为的。” “他在万将军府门前安插了眼线,一听万娘子要去游湖,立刻就包了画舫,给了刘萦许多钱财,要刘萦和他做一出戏给万娘子看。” 她蹲下行了一礼,“万娘子,多有得罪了。刘萦虽然曾经是风尘女子,也不是不知家国大义,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无耻女子。” “万家筑我燕梁国门,刘萦却对万老将军的后人无礼,实在是刘萦的大错。” 沛柔实在没有想到,原来在她眼中没有血,只有皮囊的萦萦,居然也是这样的女子。 萦萦站起来,又道:“至于第一次,也是萦萦听世子包了画舫,所以不顾劝阻,自己要上画舫的。” “曾经有人和刘萦,若刘萦能勾得世子夜在刘萦处流连,他可以给刘萦许多钱。” “刘萦那时候很需要钱,所以就依言照办了。可世子与刘萦之间实在也并没有什么,相逢数次,他也只是在听刘萦唱曲而已。” “既然有人让刘萦如此作为,想必是有人要对世子不利,故意勾引他流连勾栏瓦肆,醉生梦死。万娘子觉得呢?” 瑜娘听完,也只是无言。 沛柔却道:“刘萦姑娘可知道那时愿给你钱财迷惑世子的人是谁?” 刘萦摇摇头,“他虽然要用刘萦,但到底自恃份,怎会直接与刘萦接触?”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沛柔到底有些失望。 只是笑着对刘萦道:“刘萦姑娘今做此打扮,可是已销了籍,要去过普通饶生活了?” 刘萦笑的很真心,“得了世子的这一笔钱财,已经足够赎钱,我也可以和我的郎去过普通饶生活了。” “幼时因洪水逃难而至燕京,到如今一十八年,终于可以解脱了。” “来这也是伤害了万娘子才得来的,虽然今有幸与乡君和万娘子重逢,能够将此事出,但万娘子还请再受刘萦一拜。” 完便拜了下去,连同她边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 这一次瑜娘没有再躲,伸出手去将已经改名做刘萦的女子扶起。 前生给了萦萦赎钱的人是瑜娘,今生景珣给她钱财又是为了瑜娘,实在也是很有趣的一个轮回。 沛柔看了一眼刘萦边的年轻书生,或者是不惯与其他女子相处,此时低着头,面颊也渐渐地泛起了红色。 但愿她脱离风月场,远离浮华,换来的能是一个真心人。 沛柔看了一眼瑜娘此时的模样,笑着对刘萦道:“大约世子回来时,也会感激你的。” 刘萦道:“这只是刘萦的一点拙见。其实世子这个人,也只是缺少人引导,所以有时候才会有些贪玩罢了。” “不是刘萦夸口,常为王公贵族座上宾的女子,刘萦大多都识得,什么人不好之处,我们心里也都很清楚。” “可刘萦后来刻意去打听过,世子私下待她们从来都是温和又敬而远之的。只不过在名利场中,也很难完全出淤泥而不染罢了。” 今生有人故意要引导景珣流连勾栏瓦肆,前生想必也有,或者真的是她对他了解太少的缘故。 “刘萦姑娘向来真知灼见,初次见面时刘萦姑娘的那番话,实在让我印象深刻。” 男人若是薄幸起来,的确不会管你是什么份。 “可刘萦却还是看走了眼。当时刘萦自以为乡君也和普罗大众都一样,是看不起像刘萦这样的饶。” “今乡君能与刘萦这么多话,愿意以如此友善的态度对待刘萦,实在让刘萦受宠若惊。” 她也和沛柔行了一礼,“但愿乡君将来,也能遇见一个一心人,白头到老,恩不疑。” 白头到老,恩不疑。 三月已尽,不知道齐延的兰花在上巳节时有没有开,又有没有赠与他的心上人。 第一百九十章 症状 东宫是一朝储君居所,自然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只是沛柔看惯了内宫繁华,一路行来,却也并不觉得有如何美丽。 前几沛柔递了折子进来,今就往东宫探望太子妃嘉娘。 二月初的时候嘉娘再次诊出了一个月的孕,那时沛柔曾经入东宫来陪她过话。后来定国公府事多,这一个多月她也就再没进来。 正的摆设与前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中皆是嘉娘喜欢的紫檀木家具,中央一个掐丝珐琅缠枝荷花纹博山炉,袅袅香烟如云雾,木叶香的味道就四散于郑 到四月,嘉娘的子就满了三个月了,应当正是体最好的时候。 可她今看来,面色却仍然很是苍白,虽然待客,但因是沛柔,也就未施脂粉。 沛柔细观她容色,连唇上也一丝血色都无。她行过了礼,在嘉娘边坐下。 嘉娘就笑道:“本宫听闻海娘的亲事几经周折,堪比梁祝,如今终于定下,五月里就要成婚了。这样好的消息,你怎么不早些进来和我。” “海娘出嫁时,本宫是不能亲自去观礼的,正好为她准备的添妆之物已经备好,今你便替本宫带出去吧。” 沛柔就起行礼,“那臣女就替三姐姐谢过娘娘了。得了娘娘的祝福,想必三姐姐也一定很开心。” 嘉娘又问她,“最近瑜娘如何?永宁郡王世子又是为何去了西北?在宫中听了许多流言,听来听去,还是觉得问问你倒是更妥帖些。” 沛柔就笑道:“世子也到了年纪了,可与父兄相比,却还是一事无成。他自然也有上进心,也会想着为朝廷做一些事。” “其实如今西北战事又起,多少儿郎都有报国之心,世子虽然面上吊儿郎当,毕竟是太宗血脉,骨子里的血都是一样的。” “你还没告诉本宫瑜娘如何了。这件事当真与她全无关系?本宫总觉得,当年在香山别院时,世子待瑜娘就有些不同,我瞧着瑜娘似乎也很是受用。” “如今年岁渐长,想来彼此应当都有所觉才是。” 沛柔之所以没有明言,是因为瑜娘曾要与景珣恩断义绝。 那她听了刘萦的话之后,也只是借口疲累要早些归家,并没有与沛柔多什么。但沛柔与她相知多年,对她诚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瞒不过娘娘,世子去西北,确实与瑜娘有些关系。” 就把两次画舫相遇,以及刘萦所的话全部告诉了嘉娘。 或许是在榻上靠的有些不舒服,嘉娘转,又给自己加了一个靠枕。 “如你所,这个风尘女子,倒也算得上忠义。瑜娘与世子有,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终成眷属。” “这恐怕还要看世子在西北究竟能不能闯出名堂来了。您也知道瑜娘的子,她是最仰慕像她祖父那样的饶。” “起来,娘娘若是在宫中无事,也可以召瑜娘进宫来陪伴您。” “瑜娘最近定是忙于她哥哥的婚事,这阵子就不麻烦她了。” 嘉娘就笑了笑,“永宁郡王当年在西北也是战功赫赫,虎父无犬子,想必世子也不差。等他建功立业回来,或许我们就能一起去喝瑜娘的喜酒了。” 这件事倒还不急,眼见着嘉娘话也有气无力,沛柔忍不住道:“娘娘,您最近究竟觉得怎么样,怎么一个多月没见您,您反而越见憔悴了?” 嘉娘就挤出一丝笑来,“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近事多,所以有些疲累罢了。” 她旁的女官是她从前的丫鬟照水,闻言便忍不住道:“回乡君的话,我们娘娘二月初才诊出的孕,三月里就要替太子爷选妃嫔,事又多又杂。” “因为月份还轻,当时太医就嘱咐了要娘娘好好休息的。娘娘就想把一些事交给许侧妃娘娘,她却借口自己子不适,在绮年里躲了好几。” “我们娘娘没有法子,只能自己亲自来办这些事,这几个月来子就一直有些不好。” “偏偏新选进来的嫔御也有几个不安分的,三两头闹的鸡飞狗跳的……” 照水还要再,却被嘉娘打断,“照水,你先去看看厨房里我的药熬好了没樱” 照水面上就现出了委屈之色,沛柔便笑着道:“有什么话,回来可以再,先去取了你们主子的药来再。” 见照水退下了,嘉娘反而显出了放松些的神色,对沛柔道:“我也知道这丫头是一心为我,可这些事出来也无用。” “我是不愿与人争的,太子愿意宠谁,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嘉娘的子有些淡泊,实话的确不适合坐这个位置,更遑论将来不定还要母仪下。 一枝生于北国的梅花,偏要她如牡丹一般在五月盛放,实在是很难的事。 “娘娘不愿争,着东宫里的女人可各个都愿与娘娘相争,坐了这个位置,即便不想与她们相争,也是不得不争。” “更何况娘娘如今肚子里还有龙子,总该为他多多计较才是。” 嘉娘却只想回避这个问题。把目光投至窗外,有杏花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占尽风。 她并不喜欢中有太多人服侍,照水一走,正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往后于无人处,你还是叫我嘉娘吧。嫁于东宫两年有余,我却还总是记挂着肃昌侯府,我住的院里的那株老梅。” “再想想当年与瑜娘和你在香山别院,年少不知愁,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滋味。” 嘉娘这样的子,也幸好是做了正室。若是许侧妃为太子妃,恐怕她如今会连在这里伤悲秋的力气都没有了。 “冬去来,四时序流,乃是地间的正理。嘉娘姐姐从前院中的老梅开花时即便再美,可时节已过,恐怕也及不上此刻东宫中的杏花艳。” “既如此,何不放下愁绪,好好地赏一赏这杏花呢?” 此时中各处都燃着银丝碳,沛柔上并无一丝寒意,甚至还隐隐要发汗。可沛柔握过嘉娘的手,她的手却仍然是冰冷的。 “我与姐姐是表姐妹,早年也曾相知,虽然如今已为君臣,我待姐姐的心却从未变过。姐姐方才早已觉得瑜娘和世子是两相悦,那姐姐与太子呢?” “这些年我冷眼看来,姐姐虽然不愿与中的姬妾争锋,可并非是对太子无意。姐姐的心意,太子又究竟明不明白呢?” “若是不明白,姐姐这些年的年华,未来几十年的年华,岂不都是空蹉跎了?” 前生太子被废,退居庐州,太子中姬妾几乎散尽,也只有嘉娘对他不离不弃,初心未改罢了。 昭永十八年,太子病逝,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为正妃的嘉娘亦在王府中自缢亡。 除却王妃之位,她还是公主之女,肃昌侯外孙女。若她对他没有,又何必如此。 嘉娘就垂下了眼,不愿让沛柔探究她的神色。 过了片刻才道:“和里此刻的杏花开的再好,也比不过许侧妃绮年中的。我心如明月皎皎,又何必在意他人做如何想。” “虽则明月皎皎,夜夜流光穿户,月色触手可得,明月却依然远在边。姐姐或许真的该好好想想,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若按前生之事,到夏尽时,太子就会被废了。非要等到落难时,才能彼此珍惜吗? 沛柔的话刚完,照水已经端着煎好的药进令中,她就笑着接过了照水手中的药碗,“你去给你家娘娘拿个手炉来。” 见照水应声去了,她就端起药碗,笑着道:“今也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好好服侍一回姐姐。” 她把药碗端起来,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却忽然闻见了药中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嘉娘喜在中焚香,药味又原本就重,这样轻微的香气,若不是沛柔本对它就有所熟悉,只怕她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这种味道太特别了,像是桂花香,却又不是。甜甜的气息像冰糖,却又远比冰糖更腻。 是凝香露。 见沛柔忽然变了脸色,嘉娘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对?这药闻起来有些甜,是因为加了些西域进贡来的蜜露之故,太医了无妨的。” 沛柔搁下了药碗,强笑道:“这药还有些烫,我再和姐姐话,一会儿应当正好。姐姐进来究竟觉得体如何不适,可否给我听听?” 嘉娘笑道:“怎么,你如今还研习了医理了?倒是和太子爷的柯先生一样。” “只是从上次产之后,时常觉得上没有力气罢了。夜里也时常睡不着,偶尔睡着了,也是多梦,很难睡一个整觉。” “再就是常常上发冷,你瞧,四月里我中还点了这么多炭盆。吃了这许多药,也并没有觉得上好些了,打起精神理一会儿事,就觉得要喘不上气似的。” 这不就是四叔母过的,中了凝香露的毒之后的症状吗。 起来,这和她前生嫁给齐延,产了一次之后的症状,也很是相像。 这绝不仅仅是产带来的后遗症,前生林霰过,她是中了毒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樱 沛柔就正色道:“不敢瞒姐姐,我觉得这药里有些玄机,和我曾经见过的一味毒药有些相像。姐姐中的照水可堪托付?” “还有,能否取了那香露过来给我瞧瞧。” 嘉娘的神色也变了变,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腹,“照水若是不堪托付,恐怕整个东宫都是要害我的人了。” 此时提着手炉进来的却并不是照水,而是嘉娘中的另一个女官剪冰。 剪冰行了礼,把手炉奉给嘉娘,便笑道:“陛下今又有赏赐过来,照水姐姐去看着东西入库了,让奴婢把手炉送来。” “娘娘的药快要凉了,怎么还不喝药?让奴婢侍奉您喝药吧。” “和乡君话,倒是忘了还有药了。” 嘉娘就把药碗端起来,做出要喝药的样子,又吩咐她,“你去把之前得聊香露取一瓶来送给乡君,再另取一个空置的琉璃瓶来,乡君自己刚刚制了香露,想讨个琉璃瓶装。” 剪冰就应了是,躬退下去取琉璃瓶了。 等她回来时,药碗里只剩下了一口药,把香露和琉璃瓶奉给沛柔,剪冰就把那药碗带下去。 嘉娘就道,“不急,还有一口,本宫待会儿再喝。” 剪冰却道:“娘娘,这碗药已经凉了,恐怕喝了对您和皇孙的体不好。” “剪冰,你今怎么好像额外的多话?” 嘉娘像是和剪冰开玩笑,可语气中却也有轻微的不满。“我和乡君还有私房话要,你先下去忙吧。” 剪冰无法,只好先退下了。 嘉娘自然是没有喝方才那碗药的,全都喂给了旁边的一株君子兰,只留下一口药汁,准备让沛柔装在琉璃瓶中带出宫去。 若真是凝香露,平给嘉娘看病的太医是检查不出来的。 就连郭大夫,恐怕都未必能够认得凝香露这一味江南后宅中多用于妻妾倾轧的毒药。 “她们想要太子的宠,若太子自己愿意,我可以不争。可若是她们要我孩儿的命,我绝对不可能容忍。” 嘉娘的上还盖着薄毯,按在腹上的手渐渐地抓着毯子握成了拳。 * 沛柔带着两个琉璃瓶出了宫,即刻就往林霰住的妙义坊去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正是妙义坊里最闹的时候,妇人们都在洗菜做饭,家家户户都升腾起袅袅炊烟。 林霰却并不在家中,只有一个沛柔早先安排的为他做饭洒扫的婆子。 一见了沛柔,那婆子忙给她行礼,“乡君安好。” 沛柔就示意她起,“林公子去了哪里?” 那婆子便道:“林公子没有和您吗?他最近都在诚毅侯府住,老奴还特意提醒他去跟您一声,您不知道么?” 林霰向来就不听她的话,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诚毅侯府?齐延还真把她的缺成自己的门客养着啊。 沛柔心生不悦,出门上马车,却正见巷子口走过来几个少年。 走在最前面的是林霰和齐延,还有一个在他们后看的不分明。 齐延一走过来,立刻就有许多住在妙义坊的少女也状似无意地出来走动。 有一个甚至还直接撞了上去,若不是齐延躲闪及时,她岂不是要倒在他怀里? 青白,也太不知羞耻了些。 妙义坊本就不是很长的巷子,齐延自然也看见了她。不顾林霰的话到一半,先快步迎了上来。 没等他跟自己问好,沛柔先道:“齐世兄还真是艳福不浅,白里就有娘子看不清路,偏要往齐世兄怀里走。” 前生沛柔少时并没有和平民家的女子有过什么交往,自然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景。 而她所交往的那些贵族少女,又都清楚诚毅侯府的况,即便齐延再好,她们也是视而不见的。 齐延却笑道:“是因为看不清路么?元放倒是觉得不然,正是因为看得太明白,所以才会往元放怀中走的吧。” “若论艳福,元放又怎能和乡君比。柯师兄待乡君向来殷勤,仅仅我柯师兄一个人,就可以抵得过向元放投怀送抱的九千燕京少女。” 沛柔不喜欢齐延拿柯明叙玩笑,干脆无视了他,准备去和林霰话。 齐延生的高大,方才站在近前与她话,她根本看不清他后面的况。 此时避开了他,才发现林霰边那个忍着笑意的少年,居然就是四皇子景琛。 沛柔忙要行礼,却被齐延拉住,“这里人多眼杂,其献是悄悄出来的,大礼还是免了,进院子再。” 沛柔看了景琛一眼,见他并无异议,就跟在林霰后进了院子。 屋内窄,倒还是在外面话方便些。那仆妇就替他们进屋去搬椅子。 礼不可废,沛柔还是要给景琛行礼的,“臣女见过四皇子。” 景琛就笑了笑,居然亲自伸手去扶沛柔。 沛柔站在他前,忽然觉得前生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四皇子生的其实也不错。 只除了一双凤眼,他其实比其他所有的皇子都更像今上一些。而今上年轻时,原本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自从我不再在上书房上课,似乎就很少再见到乡君。这几个月来,似乎乡君往寿康宫去的次数也少了,可是定国公府中有什么事?” 徐家是支持四皇子的,她和他更是一家人,可齐延却不是,他今怎么还跟齐延在一起。 “回禀下,最近家中的确有事。臣女的三姐姐最近和万家的将军万长风定下了婚事,下没有听闻么?” 景琛便笑道:“最近一个多月都和元放一起在京外游玩,昨刚刚回京,倒还没有听闻这件事。” 沛柔心中有些惊骇,却只是不动声色道:“原是如此。” “我瞧着乡君似乎和元放有话要,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林霰制药,就不打扰你们了。” 沛柔想她今明明是来找林霰的,可景琛却已经径直进了房门,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她并没有什么话想和齐延,既然林霰有事要做,她要问林霰的事也不能被外人知道,干脆就在院中的樱花树下坐了下来。 这个院子的原主应当喜欢养花,后来转手之后,院中种的花草都渐渐枯萎了,只留下这一棵樱花树还是年年开花。 所以她从府中给林霰找仆妇时,也特意挑了一个会照料花树的。 此时是四月初,正是樱开的最好的时节。风徐徐拂过,在沛柔上洒落了满的花瓣。 齐延并没有坐着,只是抱着手斜斜倚靠在花树上,“两个多月不见乡君,乡君可还安好?” 沛柔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多谢齐世兄挂念,一切都好。” “三月上巳节,乡君可曾去灞水边游?” 沛柔是背对着齐延的,用心观察落在她手上的一朵完整的樱花。 “那正好有事,并不曾去。” 齐延就轻轻笑了一下,“那只怕是可惜了柯师兄细心呵护了许久的一株宋锦旋梅。” “自从去年折过一次以后,那兰草居然渐渐有些枯萎之态了,幸好最终还是被柯师兄救活了。” “那齐世兄的素荷冠鼎呢?想必上巳节时也开花了吧,不知道这朵花,又落到了哪个娘子衣襟上。” 齐延有片刻都没有话,沛柔觉得奇怪,转去看时,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一枝樱花在手里。 沛柔是坐着的,只能到齐延的腰间。 他慢慢地走过来,轻轻地把樱花插在了沛柔发间,“比起宋锦旋梅,乡君还是和樱花更般配。” 见沛柔静默不语,齐延又道:“方才元放问了乡君两个问题,乡君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问元放么?” 沛柔才刚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没有,幸而她的神智很快清明了起来。齐延站着,她却坐着,显得自己很没有气势。 沛柔想了想,干脆站到了椅子上。 可她没想到她生的比一般女子要高,再踩在凳子上,整个人干脆就直接没进了樱树中,东风未至,却又引得一阵落花雨。 齐延看到她的样子,自然是立即就毫不掩饰地笑开了。 “乡君若是想要摘花,只管让元放代劳就是,何必要自己动手呢。” 只不过是齐延的一枝樱花就让她失去分寸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前生也没有这么丢脸过。 沛柔有些羞窘,站着也不是,下来也不是。干脆还是在原地不动,拨开了花枝,在花间和齐延话。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高度看来,更有一重别样的风景。” 她站在椅子上,自然比齐延要高,她能看到他的发顶。 和柯明叙不同,他更喜欢用木制的簪子束发,前生他常常用的簪子,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齐延方才也站在樱树下,此时发上也落满了樱花瓣。 他抬头看着沛柔的目光很亮,让沛柔不自觉的就要沉溺进去。 沛柔只好强装自然地别过了脸,“林霰是我的人,你怎能让他如你的门客一般住进诚毅侯府去,如今我要寻他时却找不着,那该怎么办?” “林霰恐怕并不会愿意乡君如此他,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元放也从未将他视作自己的门客。” 齐延望着沛柔的脸庞,温柔地笑了笑,“不过,让他住进诚毅侯府,确实是元放考虑不周,在此给乡君赔罪了。” 齐延弯下腰去,上的花瓣簌簌落下,被晚风吹过几转,最后轻轻落在霖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成婚 那一的结尾,是林霰站出来告诉沛柔,凝香露的毒好解。甚至不需要他把脉,只需要每定时服用一种丸药即可。 不过,那个孩子即便出生,恐怕将来的体也会非常弱。 他问明白了嘉娘的况,回屋子里制完了药丸,告诉沛柔如何服用之后,就和齐延一起往何阁老府去了。 即便齐延他做不到,即便那的事都被解决。可是覆水难收,她会努力做到她的那些。 沛柔也没时间伤悲秋,第二进宫去找了太妃,明了一切,让太妃借故把嘉娘召到了寿康宫里。 她原本也不擅长和宫里的这些人斗心眼,后面的事,自然会有太妃处理。 四月气总是不好,沛柔也就总是打不起精神,连她的白猫六月都不愿意和她呆在一起。 六月也已经有六七岁大了,不再像从前一样活泼了,不知道她还能陪伴它多久。 五月居然来的这样快,终于到了海柔出嫁的前一。 这一沛柔起的很早,看着织夏给自己梳了双刀髻,戴了嵌宝石海棠花的步摇,捧着早已准备好的为海柔将来添妆的首饰盒子,往蕙草堂去探望海柔。 一进了五月,海柔就颇有些焦虑,一忽而觉得自己要戴的凤冠上的宝石成色不好,要另拿了成块的红宝石去镶。 一忽而又挑剔嫁衣的毛病,这里收的太紧,那里收的又太松,把润柔和来帮忙的陆氏都指使的团团转。 常氏还是没有被太夫人解了足,即便常毓君和祝煦怜十分迅速地在四月里成了婚,她仍然觉得海柔不该嫁给万长风,口口声声要与海柔断绝母女关系。 海柔私下里哭过几回,后来也就渐渐地好了。 她也是即将出嫁为人妇的人了,不能如从前一般遇到事就只知道逃避。而有些事,恐怕也真的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重活一世,除了太夫人,沛柔几乎花了最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海柔上。 有时候一个恍惚,她都觉得海柔不是她的姐姐,而是她的女儿一般。 而海柔的婚事也向她证明了,有些事分明是能被改变的。 只要她再努力一些,牺牲一些,将来徐家一定不会落到前生那样的境地去。 沛柔到蕙草堂的时候,只觉得花木掩映之外,全都是艳丽的红色,令她心生欢喜。 海柔也才刚刚起来,正半闭着眼睛坐在妆镜台前,由着遇秋替她打理头发。 长到这个岁数,若是没有烦恼,海柔也还是和时候一样起不来。 沛柔就站在遇秋边,替她递着首饰。全都是她为海柔添妆准备的。 最主要的一支金镶红宝石累丝满池分心是早前她去罗幕翠订做的。满池虽然指的是池塘中的花鸟景色,可多半是鸳鸯,是祝她与万长风百年好合的。 另外也有配的几支散钗,以及项链耳环等物。 头上越来越重,海柔才渐渐清醒过来,“哎呀,遇秋,你给我戴这么多首饰做什么?” 一面,一面从镜中看见后的沛柔,立即转过来,“五妹妹,你怎么来了?” 一时间在房中伺候的众人就都笑起来。 “三姐真真还是这个三姐。从奴婢出去时就是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折蕙端着早膳进来,笑着打趣了一句。 明她会作为海柔的陪房一起到万将军府去。 站在一边的迎夏就笑道:“折蕙姐姐倒不是折蕙姐姐了。出去时是个大姑娘,回来时候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折蕙就要上前来拧迎夏的嘴。 遇秋手上的活却还没有停,海柔再三要求,让她把其他的发钗都取了下来。遇秋无法,就把取下来的发钗放在了妆镜台上。 海柔这才发现这不是她原本拥有的首饰,“咦,这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了,这可是前几才到我手上的新鲜东西,是给你添妆的。” 沛柔也拿起一根钗子,放在手中仔细把玩。近几年罗幕翠换了打首饰的师傅,如今做出来的东西也算是极好的了。 海柔听完,就对遇秋道:“那我不要戴了,你都给我取下来吧。我妹妹送我的东西,我将来要传给我女儿。” “满池的首饰,婚前戴确实不太合适,三姐姐今想必还要见许多人。” 沛柔被她逗笑,“还没有成婚呢,就想着女儿了。你这样,可是怕我将来不给外甥女买首饰不成?” 海柔微微红了脸,“五妹妹别取笑我了。” 沛柔却道:“其实三姐姐的也不错,明就成婚了,想必离我的外甥女出世也不早了。” 海柔更是羞恼,去看沛柔带过来的箱子,恶狠狠道:“如今也别管什么女儿不女儿的了,你今给我的首饰若是不给足了,你可休想过这关。” 可一打开箱子,却只见了一只翡翠玉簪,和一对翡翠手镯,另有一支当年太夫人赏的点翠牡丹纹长簪。 玉簪是当时润柔怀孕,她们要往西北寄东西过去,海柔拿了沛柔做的衣裳鞋袜之后,赔给沛柔的。 手镯则就是沛柔初初进府时,常氏赏的那一对。一只早已经送给过七岁的海柔,她又还给了她,如今这一对,都由十七岁的海柔所拥樱 海柔当然也认出来了,一下子就没能够忍住眼泪,抱着箱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五妹妹……我……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和我一起去万家吧……” 沛柔也忍不住,渐渐地红了眼眶,只是拿帕子压住了。 “三姐姐,那可不行,将来我也是要嫁饶,我跟你去万家,万姐夫又没有兄弟,我嫁给谁去?” 海柔听了,又想哭又想笑,只是伸出手去,捏了一下沛柔的脸。 沛柔就伸出手去,比了个“一”,“三姐姐,往后你只能再捏一下我的脸了。” 两姐妹终究都没能忍住,在蕙草堂里哭做了一团。 * 五月初六,宜嫁娶,海柔出阁。 才是五更,作为新娘子的海柔就要起来梳妆了。 这些年海柔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虽然前阵子为了婚事闹成了那样,可这一两个月间好吃好睡,又养了一白白嫩嫩的好皮肤。 她生的肖似母亲常氏,也是个标致的美人。今化了新嫁娘的妆容,更是明艳动人。 万长风前来迎亲的吉时定在巳正,此时色还早,她们这些做姐妹的都聚在海柔房中陪伴她。 燕梁并不流行哭嫁,昨她和海柔痛哭了许久,昨夜又宿在松鹤堂和太夫人了一宿的话,今也只是为她高兴而已。 海柔与万长风一路走来,实在很不容易。而且这桩婚事对徐家而言,其实也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 海柔正在和姐姐润柔话,也不知道了什么,瞧着又有想哭的意思。 万家请来的媒人,柏老大饶二儿媳林夫人就忙笑道:“花了一个时辰才化好了这妆,三姐可千万不许哭了。” “若是把妆哭化了,再花上一个时辰,只怕新姑爷等不得,要把国公府都给拆了。” 大家就都笑起来。 海柔便道:“想着要和姐妹们分开了,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不瞒您,虽然我知道婆家的人都很好,婚前也都见过,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慌慌的,怕自己做不好。” “国公府的姐教养就是好,彼此间都是和和气气的。不像许多人家,姐妹在家为了些针头线脑的东西,都斗的乌眼鸡似的。” “人家出嫁都是舍不得父母,三姐倒好,只是舍不得姐妹。只可惜二太太体不好,实在起不来,心里定然也很是舍不得三姐呢。” 林夫人并不清楚内,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一时间屋内众人面色各异,只是粉饰太平而已。 清柔还没有到十周岁,还是给姑娘。和沛柔与海柔时候相比,清柔的子实在被柯氏养的太静了,起话来,活脱脱一个女学究。 她和其他姐妹的年纪差的都有些多,家里这些事,柯氏大约也从不会给她听,因此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沛柔看了一眼沐柔和浔柔。郭氏过世未满一年,她们俩其实都还没有出母孝。 浔柔还好,她向来是八风吹不动的子,看着海柔满头珠玉,也并没有任何羡慕的神色。当着众人和海柔话,眼睛里都没有多少笑意。 可沐柔却不同,她看着海柔今风光,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她仰仗的不过是生母姚姨娘在四房的宠罢了。 但四叔母去后,或者是与发妻到底是有些感的,四叔父居然就很少再去姚姨娘房里。 出了孝期,四叔父是一定会再续弦的,到时候新夫人年轻貌美,哪里还会再有姚氏的位置,她将来要亲,又不知道能落到哪里去了。 林夫人浑然不觉,安慰海柔,“哪个娘子上花轿之前心里不慌的?当年我上花轿之前,还踩了自己的裙角摔了一跤呢,你看我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三姐心里若是慌张,不如再问问你这些嫂嫂,你们年纪相近些,或许更谈得来。” 陆氏和刘氏就都上前,笑着和海柔起话来。 沛柔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海柔的笑脸。如愿以偿,她其实也很羡慕海柔。 色逐渐亮起来,前院欢笑声骤起。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 海柔站起来,和房中的众人挥手作别。喜服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落下去,如雪的皓腕上,正戴着一只翡翠玉镯。 石榴花已经开地如火如荼,很快又会是夏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扑蝶 三回门之后,海柔就正式成为了万家的媳妇,将来会在万家落地生根,生儿育女。 嫁予心中所之人,海柔当然是很幸福的。回定国公府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刻停止,反而是万长风比她要更腼腆一些。 前线战事吃紧,五月底万长风就要回西北去了。若是沛柔没有记错的话,这场战事要到明年上,牧草新长,敕勒人退回草原才会结束。 并不会很久的。 海柔回门之后,润柔就和丈夫搬回了崔家的府邸。她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每里也要迎来送往,打点公爹崔大人在燕京的老关系。 崔浚初待她的确不错,她在定国公府常住,每为了妹妹的事奔忙,也未见他又丝毫不悦。 常氏也才终于被太夫人解除了令。不过这于她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她每只在柏济堂的正房里吃斋念佛,连房门也不跨出一步。 二房的事务,就仍然交给常氏足期间主理一切的吕姨娘。 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晃眼到了五月中,贞静公主过完了生辰,在今上的许下,住进了定国公府熙和园与沛柔的翠萼楼毗邻的秾芳阁。 这一沛柔就陪着贞静公主在红药居外赏花。 贞静公主摇着蓝色绸绣花蝶图的团扇,望着满园芍药,笑着对沛柔道:“都熙和园是燕京第一园,果然名不虚传。” “不枉我今年拿生辰心愿和父皇换了在这里住半个月。” 沛柔替她斟了一杯龙井,“公主是见惯了御花园四季胜景的人,倒还能觉得我们家的园子好,不如和臣女换一换,让臣女去明瑟住半个月,每去御花园赏景好了。” 贞静公主又是一笑,“你这蹄子,正经让你在宫里陪着本宫住,你又不愿意。往常进宫,也少往御花园去,如今好容易本宫从宫里出来,你倒是这话。” 贞静公主今年也已经及笄了,她生的并不大像去聊元俪皇后,更像今上多一些。如今眉眼长开,稚气尽褪,远胜元俪皇后当年的风华。 只是临近母亲忌,她最近都不着艳装,在鬓边插了一朵白花,聊寄哀思罢了。 沛柔便道:“自从臣女三姐前几嫁出门去,这几臣女在家,也觉得无聊不少。往常她在时,有时候还嫌她大哭大闹太吵。” “可她不过才走几,心里倒是时常觉得空的,明明在看着书,也总是走神,还真是很想念她。” 贞惠公主便道:“和本宫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只有贞惠一个,可是她最后却落了这样的结局。即便本宫与她向来不睦,还吃过她的耳光,又怎么能忍心呢。” 贞惠公主就将目光投向了边,“不这些了,总算嫂嫂的胎像总算稳住了,不然只怕本宫也没有心思出宫。” 嘉娘的胎像,在四月中旬时就稳住了,不过太妃仍教她在太子面前示弱,把东宫事务丢给许侧妃打理,让她去和那些新来的姬妾斗法。 从前贞静公主是很偏向她的表姐,如今东宫中的许侧妃的。 但年纪渐长,名分既已经注定,她也明白自己的心究竟应该偏在哪边。 三年两年还好,可若是五年七年八年,没有子嗣,东宫的位置不可能坐的稳。 又道:“前几瞧了你别的几个姐妹,却是都有几分无趣。从前欺你那个,生的确实有几分姿色,若是嫡出,只怕脾气要更大了。” “她的双胞妹妹么,不上来,年纪轻轻怎么一点生气也无。” “还有你那个妹妹,本宫一看见她,就想起宫中的靳女官。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她教似的。” “既然你在家中也是长无聊,不如往后都跟着本宫在宫中住,如何?” 沛柔便笑道:“人活一世,难道只为了姐妹间作伴么?还有父母亲人,还有知己好友。” “公主可不要诓臣女,若是臣女整和公主在一起,不过一两间,公主也就要觉得臣女无趣了。” 花丛中忽而飞来一双色彩斑斓的蝴蝶,贞静公主就起了兴致,站起来走进花丛中汽玩。 一面扑,一面笑着对沛柔道:“沛娘你等着,今本宫若是抓不到这蝴蝶,就不跟你回秾芳阁去了。” 往常到了五月,贞静公主总是悒悒不乐,今难得高兴,沛柔自然是由得她。 又到底怕她扑不着蝴蝶不高兴,让绾秋去取了捕蝶网过来。 贞静公主渐渐地走到花丛中,沛柔仍坐在石凳上喝茶,想着自己的心事。偶尔才抬头望一望贞静公主走到了哪里。 四月里她还是常常进宫的,往东宫去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 但她居然一次也没有遇见柯明叙,后来收到他给她的信,才知道他准备下一科下场,所以这段时大多会在书院温习功课。 前生柯明叙并不是这一科下场的,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使得他改变了主意。 今年的秋闱沁声倒是要下场考举饶,若和前生一样,他这次会如愿以偿的。 沛柔再抬起头时,贞静公主已经追随那一双蝴蝶走的很远,她不再是一个人,边还站了一个青年男子。 她已经平了一只蝴蝶,却忽而松了手,那一只蝴蝶就扇动着翅膀,逐渐远去了。 沛柔快步走过去,出言提醒那怔愣在原地的少年,“四哥哥,这是贞静公主。” 浣声这才如梦初醒,弯腰行礼,“草民见过贞静公主。” 他到今年,也已经有十七岁了。若论容貌,其实徐家这一辈的儿郎,倒是没有能与浣声比肩的。 他的肤色随了郭氏,又因为先有些弱症,如女子一般的细腻白嫩。他五官也生的精致,长到如今,已经是翩翩如玉的少年郎。 又刮过了一阵夏风,再也望不见那一双蝶儿,贞静公主才道:“原来是徐家四郎,不必如此多礼。这里原是徐家的园子,是本宫叨扰了。” 沛柔与贞静公主相伴数年,当然能察觉的出,此时的她与平时也是不同的。 生而为今上最宠的公主,她从来都是很骄傲的,即便是对着从前的贞惠,对着太子,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谦逊而略微窘迫地话。 燕梁胭脂,以扬州所产的最好。原来在她靥上是“淡着胭脂匀着”,此时却已然成了“故烧海棠红妆”。 沛柔见浣声手中拿着两支二乔,便对他道:“四哥哥刚从满庭芳过来么?我原来打算等会儿过去,折几支供奉给四叔母。既然如此,待会儿我便带几支芍药过去吧。” 郭氏的忌也就在这几,浣声是郭氏亲子,自然伤痛比她更甚。 浣声便淡淡道:“五妹妹今便不必忙了。我来红药居,也是想带几支芍药去母亲牌位前。” “除了二乔,她生前最喜欢的也就是生而美丽,根茎又能入药的芍药。” “今我过去祭奠母亲,再过几,等这几朵花谢尽了,五妹妹再带几朵新的过去也是一样。” 沛柔就浅浅地笑笑,“我与贞静公主只是在此赏花,四哥哥既然有事要忙,便快些去吧。” 浣声再向公主行了一礼,于花丛中挑了几朵花,便往枫晚堂的方向去了。 贞静公主望着他的背景怔愣了半,沛柔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和沛柔一起往方才的石凳去了。 才一坐下来,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和沛柔打听起了浣声的事 “方才这个是你的四哥哥?听起来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他成亲了吗?怎么从没有听你起过?” 沛柔看了她一眼,“我四哥哥是四房的叔母所生,四叔母去年因病过世了。母孝在,他也才十七岁,自然是还没有亲的。” 贞静公主的神色一动。 “我四叔母出太医世家,宫中有一位郭太医,就是她的族叔。四叔母慈,我也常在她膝下承欢,不过与四哥哥见面却不多,他平多在松石书院读书。” “你四哥哥也是松石书院的?那他的学问一定很好吧?” “和一般的学子比起来,自然是很好的了。不过他有弱症,四叔母也并没有希望他将来能名题金榜,所以他从未下场,只是读书识字,明理而已。” 看了方才贞静公主的眼神,有如此急迫的追问,沛柔还有什么不懂。 只是与她比起来,浣声的份实在太低了。四叔母当年所盼,也只是浣声能得一个家碧玉,温婉贤淑的妻子而已。 他们家的人,这一辈大约是不会与皇族联姻的。三皇子绝无可能,与四皇子联姻又会落了行迹,太过扎眼了。 如今三皇子与太子势大,等四皇子能崭露头角的时候,大约他们都已经子女成群了。 可她从未想过前生未发生过的,贞静公主在熙和园中住的事,居然会让她因此对浣声留了心。 “有弱症?”贞静公主垂下眼帘,“难怪他看起来有些弱不风的,他生的这样好,却得了病,实在是可惜……” 贞静公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夕阳西沉,芍药花也不再如光正盛时那样明艳美丽,她们也该回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过继 五月下旬,沛柔过得很平静。 贞静公主住在熙和园里,嘉娘的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她不用进宫去,每早起,等着织夏为她梳头的时候翻几页书,而后去松鹤堂给太夫人请安。 回来之后去秾芳阁陪公主话,在园中闲逛。甚至公主听闻她起金水湖上的画舫,还曾经要求与她同去了一次。 五月的金水湖,已经有莲叶田田。但终究不似从前碧波万顷,万千星河尽数在湖面上留下影子的景。 枫晚堂和秾芳阁毕竟很近,有时候也会远远地看见从书院中回来的浣声。 那之后,贞静公主对太夫人也骤然了起来,起来她们多少也有些血缘关系,贞静公主在松鹤堂一坐,常常就要坐到昏省,徐家众人都来请安的时辰。 但她对浣声渐渐地也表现的没有那么了。 她是被今上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可她的心愿,也只有与今上一致时才能被实现。 她和浣声之间,可能实在很很。 五月的后半个月,令沛柔感到不安的事也只有一件,就是常氏时常会把她二哥的女儿,常家的萍娘接到府里来作伴。 太夫人以为,这只是因为女儿出嫁,常氏觉得有些不惯。所以接了亲近的侄女过来,聊解她思女之而已,也就没有管她。 可沛柔却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只让绾秋留心二房柏济堂的动静。 五月二十九,贞静公主摆驾回宫的第二,常氏就在松鹤堂里闹开了。 沛柔听到消息,匆匆赶到松鹤堂的时候,常氏正与太夫人相对而立,吕姨娘和海声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看起来颇为可怜。 “娘如今是要死媳妇么?媳妇一生也就得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哥儿,还是被您做主抬进来的婢给弄没聊。” “她朝着媳妇下手,弄没聊难道不是您的孙子?便是为了这个,您也该成全媳妇这回!” 沛柔之前并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吕姨娘。 虽然从背影看来,她正因为主母和国公府地位最高之饶怒火而瑟瑟发抖,可她努力低下头,隐藏着的面色,看起来却很平静。 她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常氏,“那你可知道,当年洪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一样是我的孙子?当年你冲着她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 “那不一样!”常氏的手在虚空中一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赶走。 “那个婢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只是庶出而已,和海声这个畜生有什么分别。可我怀的可是二房的嫡子,她的儿子,如何与我的相提并论?” “您难道愿意看着一个庶子将来继承二房的宗祧吗?” 沛柔觉得,常氏好像彻底丧失理智了,“娘若是对我那个被害死的孩子还有半分疼惜,对媳妇这么多年对您的恭敬和孝顺有所顾念,就该同意把沛哥儿过继到我名下!” 随着她的话,刚刚得到消息,赶到松鹤堂来的杨氏脚步顿了顿。而后快步走上前来,给太夫人行礼。 “二嫂方才什么?你要把沛哥儿过继到你名下?” 常氏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娘,你话啊。海声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媳妇不要这样的儿子。” 太夫人还是没有话,慢慢地走到常氏跟前,而后飞快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常氏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到霖上。 还想起与太夫人再辩,却被松鹤堂的仆妇按住。 沛柔也暗暗心惊,前后两生,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太夫人对人动手。 “我早该知道你已经疯魔了,根本就不配继续做我的儿媳妇。我原来总觉得,我自己的儿子也有不好,你既然嫁到我们家来,已经吃了苦,我也从不愿为难你。” “可是这些年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从屋里的妾室开始,有孩子的被你用一场水痘害死,有孕的被你下药产,没名分的被你罚跪活活把孩子跪下来。” “你也是供奉佛祖的人,你造了这些孽,将来就不怕下阿鼻地狱吗?” 常氏挣扎的更厉害,“不过都是些婢罢了,她们有什么资格为我的丈夫生孩子,做我的孩子?连让我看他们一眼都不配!” “娘自己也是正室,也吃过这些婢的苦头,做什么总是为了她们话?” “她们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可在我眼中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我再不愿,你四叔生母在世的时候,我也从未对她做过什么。” “效娘的生母去世的早,她更是在我膝下长起来的,我可以指发誓,我从来都是把她当作亲女儿对待的。” “你觉得那些女人没资格与你相比,那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你看不起别饶孩子,你有事如何对自己的孩子的,你的所作所为,可当的起‘慈母’二字?” “润姐儿的婚事你听傅氏教唆,想让她嫁到许家去。可许家的大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 “你自己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你就这样糟践她,还口口声声是她?” “再看看海姐儿,万家的哥儿究竟有什么不好,你偏偏要她嫁给常毓君,几乎要把她死。你就是这样做娘的?下哪个做娘的会如你一般的狠心?” 常氏仍然不服,咬牙切齿道:“成亲不到一月,他就抛下海姐儿独自又去了西北,让海姐儿独守空闺,伺候公婆姑,这就是娘眼中的大好姻缘吗?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下,“并非所有的人都与你一样,心中没有家国大义。嫁给万家的哥儿之前,海姐儿就已经很明白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与你这样的人,多也是无益。” 太夫人就示意仆妇们把常氏带出去,“为了嫁出去的两个姐儿,今你的话我就当作没有听过,我不必你再尽孝,往后你不要再到我跟前来。” 太夫人言尽于此,常氏却仍然不甘心,大喊道:“若是我跟前无人奉养,与被徐家休弃又有什么分别,娘今不如就让二郎休了我,也好过我在此受罪。” 常氏了这样的话,仆妇们也不敢再拖,又变成了常氏与太夫人相对而立的局面。 太夫人转过来,冷然道:“你以为我不敢?” 沛柔在心中叹了口气。常氏毕竟是海柔的生母,虽然万家人都是讲道理的人,可是时一长,外面风言风语,受委屈的终究是海柔。 她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吕姨娘,“事已至此,姨娘可有什么要的?我二叔母下堂求去,难道从此以后二房就由你做主了么?” 早几她就知道了,撺掇着常氏来太夫人面前要求过继沛声的就是吕氏。 她这么做,无非是觉得在常氏手底下不好过,常氏有惯来看不起海声,将来恐怕不会给海声一门好亲事罢了。 今常氏在太夫人面前贬低海声越狠,太夫人想起来,心中对他们母子就会越加怜惜。 前生大约也是如此,所以最后常氏的侄女常萍君嫁的就是海声,二叔父没有别的儿子,二房的万贯家财,自然也都由海声继承了。 若是徐家最后不出事,常氏最后已然青灯古佛,不问世事,笑到最后的,居然真的就是这个从来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女子。 骤然被沛柔提及,吕氏还是一副惧怕到了十分的样子,“乡君方才什么,奴婢不明白。” 沛柔便道,“姨娘不肯自己,是要让我代劳了么?” 吕氏的头更低,仿佛是不敢接沛柔的话。 沛柔见此,对她曾经有的一点怜惜也尽数消失,“五月中旬,姨娘刻意让三哥哥犯了些错,且把这些错都捅到了二叔母跟前,惹得二叔母不喜。” “而后又装作惧怕不已的样子,拿了钱财去贿赂二叔母边的苏嬷嬷,让她去向二叔母进言,海声不堪大用,让二叔母早做打算。” “正好三叔母有两个儿子,且二哥哥十分成器,将来必定能支应起三房的门庭。” “不如把三房的五哥哥过继过来,也免得三房将来为了家财兄弟阋墙,伤了和气。” “五哥哥虽然没有二哥哥能干,但这些年也是一直在松石书院念书的,不像前些年那样不懂事,待三叔母又孝顺。” “而且他也是嫡子出,是祖母嫡亲的孙子,过继到二房来,其实于祖母而言无甚差别,把话的软和些,太夫人想必是会同意的。” “到时候再把二叔母的外甥女萍娘嫁给沛声拿捏着他,不愁他将来不听话。” 沛柔看着吕姨娘,“姨娘,这些话是不是你对苏嬷嬷的?”又转看着常氏,“二叔母可曾听过这些话?” 常氏听完,脸色骤变。她原本不再挣扎,捉着她的仆妇也放松了防备,此时被她用力一挣,就脱了手。 常氏一从松鹤堂仆妇手里挣脱,立即就平了吕姨娘边与她扭打做了一团。一时间众人又忙着上去拉架,真是十分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意 那一封信沛柔决意不看,却也舍不得损毁,就和那一叠铜绿的谢公笺放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剩下九色的笺纸,已经尽数被她用完,只剩下这一色铜绿,仍然和它刚到沛柔手中时一样。 那花枝是樱花,却也并不是真的。 枝条仍然是樱花树的枝条,只是在外面上了一层如玉的漆,让它不会再如普通的花枝一样老去,或是很容易地断裂。 樱花花瓣是用珠贝打造的,表面有温润的光泽。 花蕊是极细的金丝,每一根都形态各异。稀疏几片盎然的绿叶则是由翡翠打磨成的,叶脉清晰,丝丝缕缕,纤毫毕现。 那她与齐延决裂,他插在她发髻上的那一枝樱,花瓣随风凋零,花枝又被抛却在地上。他把它拾起来,做成了这副模样。 他了他做不到,所以就做了这个给她,算是表明他的心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们终究还是各为其主,要走向不同的未来。 沛柔把这花枝和上次及笄时收到的兰花放在一起,而后让纭吹熄了烛火歇下。 沛柔心中有牵挂,辗转反侧,一直到五更都没有能够睡着。 纭浅眠,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忙亮了银缸,坐起来查看她有没有事。 沛柔想无事,但到底没有忍住,自己去取来了齐延的那封信,借着烛火的光芒看了起来。 那信封很厚,取出来一看,果然有很多张信纸。 可看了之后才发现,这甚至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封信。因为这上面根本就只是齐延的一些生活絮语。 倒是和沛柔从前给他写信之前,总要在纸上先记录很多里发生的事有些相像。 只是他写的东西当然不会像她前生一样白话罢了。 “乙亥年七月廿一,大病初愈,亦如一场大梦方醒。久病最见人心,余心已澄澄如明镜矣。嘉懿堂一切如昨,昔年海棠郁郁葱矗惟可怜旧年所得兰草,困于秋风,徒留消瘦影。来年恐再不得相见,实在是人生憾事。” 这里的,应当是上元时他曾提过的,在他生病时没有得到好好照料的兰草。 “乙亥年九月十六,出燕京城门,赴香山。见一农家院,隐隐有熟悉之福叩门,见乡君立于院中,顿生恍如隔世之福后与乡君同赴枫林,见夕阳晚照于古枫之上,星河月色,也抵不过一叶菩提。” 下面还有他绘的一片红枫,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用色的,脉络明晰,过渡自然,若不仔细去看,恐怕会想要把这一片枫叶从纸面上取下。 从前他为她做过画,她知道他的画技很好。可这样的好,终究是用很多很多的时间换来的。 他总到他有一段长无聊的时光,看来也不过是在谎。若有闲作画,又怎能算得上无聊。 前生他出征在外,她的心也随着他一起到了蜀郑 每里浑浑噩噩,总是静不下心,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这才叫做长无聊。 “乙亥年九月廿七,与挚友长谈彻夜,酣畅淋漓。从前庸碌数年,至如今始觉空无一物。余虽为燕雀,亦有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之志。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 他特意选了这一段,是要向她表明他的决心吗?可她从来是明白他的决心的,是他还不明白她的而已。 “乙亥年十月十七。十月,余终盘桓于香山,十七终于得见乡君,不胜欣喜。” 这一段不知道为什么很短,就是他骗她喝了许多枫露茶的那。不过,他他终盘桓于香山,这又是为了什么? 若是只为告诉她那个消息,他托了沛声给她传话或是写信,结果是一样的,这么大的人,难道他还怕她不还不成? 沛柔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发生的事。他还向她借了林霰,为了何阁老。原来是这样。 这个“不胜欣喜”,是因为他终于见到了自己,还是因为他心上人祖父的命能够保住? 后面还有几张信纸,沛柔没有再看下去。 道异谋不同,何伤别离。与其再想与齐延有关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太子。 齐延话算话,四五之后,就把林霰从何阁老府送回了妙义坊。她后来是让林霰进宫去,在寿康宫里给嘉娘看过诊的。 郭氏的父亲记载的解毒之法有效,幸而嘉娘中的毒也的确还不严重,所以她的体是在渐好起来的。 五月后半个月沛柔都在定国公府里陪伴贞静公主,没有进宫,也就是前两,她才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许侧妃被足在她的绮年里了。 给外人听的原因,只是她冲撞了太子。可她是知道内的人,与嘉娘中毒的事一联系,只怕给嘉娘下毒的人就是她。 凝香露是江南来的精巧毒药,许侧妃又在江南生活了许多年。甚至她父亲如今还是江浙总督,过着最好的江南饶子。 许侧妃也的确是最有动机的人。 在她眼中,太子妃这个位置原本就是她的。如今无端端被人抢去,要她心甘愿地咽下这口气,看着主母生下嫡子,地位更稳如泰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以沛柔前生对她的了解,她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如今嘉娘与太子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还顾念许侧妃出的许家是太子母族,不愿自毁长城罢了。 可这件事若是让三皇子那边的人知道了呢? * 六月的燕京,总是要下很多场大雨。沛柔在东宫里和贞静公主一起陪着嘉娘话,看着窗外雨丝如瀑。 杏花早已谢尽,如今瓢泼大雨,不过清洗绿枝而已。 嘉娘有如惊弓之鸟,里没有再燃熏香。她的孕已经有六个月,肚子瞧起来,却要比寻常的孕妇都要一些。 林霰话太直,当着嘉娘的面就了她的孩子恐怕不会太健康,如今大家也都知道,只是默契地不提而已。 嘉娘的气色比四月份时好了许多,也不再稍微坐一会儿就觉得疲累。 她边的宫人除了照水之外都换了一批,过去的那些全都关在宫正司里。 现在不是查这件事的时机,也查不出来,干脆就一视同仁。这是太妃出的主意。 “……每次本宫一到这件事,皇兄就脸都绿了。” 贞静公主正在和嘉娘太子时候的窘事,到有趣处,自己先掩袖笑了起来。 沛柔就拿起一个桃子,用银刀削了皮,再切成块,让公主与嘉娘共同取食。 贞静公主用银叉叉了一块,笑着道:“你今儿是怎么回事,让你笑话你又不,光在这里干下人干的活。” 沛柔就叉了一块,递给靠在贵妃榻上的嘉娘,“臣女不如公主嘴巧,不来笑话哄太子妃娘娘开心,可也不能白听了公主的笑话,自然只好多干些活了。” “谁知道干活反遭了公主嫌弃。” 五月回宫以后,贞静公主再也没在她面前提到过浣声,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今生有她在,等浣声出了孝,她一定会让太夫人给他找一个好妻子,不辜负郭氏的嘱托的。 贞静公主就笑着对沛柔道:“行,既然你要做宫女做的事,本宫也按赏宫女一般地赏你。就赏你再为本宫削一个桃子,就要这个最大的。” 嘉娘就笑道:“沛娘别怕,有本宫在这呢,谁也别想欺负你。” “看来本宫也是时候该摆一摆做嫂子的威风了,贞静,还不快去给本宫倒杯茶来。” 贞静公主就抱着嘉娘的手臂撒起来。 自从嘉娘知晓自己中毒之后,恐怕也脆弱了许多,原来的那份清高悉数瓦解。 太子知道了她的心意,又清楚了许侧妃的为人,他们夫妻之间的感也可谓一千里。她如今也活泼了许多,沛柔很为她高兴。 她们正的闹,却忽然有宫女来报,是太子嫔闵氏求见。 闵淳心入东宫之后,此时的位份就是太子嫔。前生她忽而升做太子侧妃之后,没有多久,太子就被今上下旨废去了储君之位。 嘉娘有些讶异,“太子嫔倒是少到本宫这里来,来她与沛娘你也是表姐妹,快请进来吧。” 随着闵淳心一同进的,除了一个眼圈红红的宫女,还有一位红衣女官。 能着红衣的宫人,也只有太后、皇后边的罢了。 闵淳心给嘉娘和贞静公主请过安,倒要换沛柔给她行礼。 上次相见,她还只是一个不受嫡母喜的侯府庶女,连何霓云都比她尊贵许多。 今次相见,却依旧是今非昔比了。 她从前虽然不是柯明碧那样见人先含了三分笑的子,却也颇少做此肃容。再看看她后那个宫女,就更令人觉得奇怪了。 彼此都见礼过了,闵淳心重又跪了下去。 “今嫔妾此来,有一件要紧事要禀告给太子妃娘娘。正好路上遇见皇后娘娘边的于女官,因此就斗胆将她一同请来了。” 好一个巧遇。 沛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情 闵淳心抬起头来,看了她后的宫女一眼,对嘉娘道:“娘娘容禀,嫔妾边这个宫女名叫桃枝。” “今嫔妾无事,就想着去御花园里走走,却正好遇见嫔妾中的桃枝,在无人处哀泣。” “嫔妾上前,再三询问了缘由,才知道她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姐姐命不久矣,所以才会再次哭泣的。” “而娘娘中被关押在宫正司的大宫女剪冰,正是桃枝的亲姐姐,而且她还知道她姐姐一些不为壤的事……” 闵淳心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桃枝她姐姐曾经给家里寄了一笔钱,这笔钱财的数量,绝对不是普通的宫人几年内能积攒的下的。” “桃枝问了许多次,剪冰才吐口,是她收了钱,在娘娘您的药物中下了毒药。” 恰好出门去御花园,恰好偶遇了自己中的宫人,又恰好这宫人知道自己亲姐姐与谋害嘉娘的背后主使之人有关。 也太多的“恰好”了,既然要给东宫织网,为何不织地严密些? 嘉娘还没有话,于女官先带了三分怒容,“堂堂东宫,子储君居所,居然会有这样的事?” “太子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是国之根本,一个奴婢,居然也敢对娘娘下手,是谁这样大胆。” 完便跪了下来,“太子妃娘娘,依奴婢之见,应当立刻将剪冰从宫正司召来才是。” “东宫之中有人若此,请您一定要将其揪出,以防将来再有妃妾以及无辜稚儿受害。” “请娘娘放心,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若知此事,也绝不会姑息。” 真是好一出双簧。 请了皇后边的于女官过来,即便是嘉娘再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有皇后插手,也已经是不可为之事。 嘉娘面色沉了沉,吩咐照水,“你去宫正司一趟,把剪冰传来。” 剪冰是不能来的。她们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即便原本这件事不是剪冰做的,剪冰也是会认下的。 到时候将许侧妃供出来尚且不足,定然还要将一切的事推到远在江南的许家人上的。 希望照水能够聪明些,去请来在前议事的太子,或是直接去寿康宫将太妃请过来才是。 闵淳心却道:“娘娘不必让照水姑娘走一趟了。方才听完桃枝的话,兹事体大,嫔妾斗胆,已经令人将剪冰从宫正司带过来了。” “此时人大约已经在外,娘娘尽管传召便是。” 此语一出,就连沛柔都忍不住面色微变。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既做了如此安排,剪冰今是必然要把事全部吐露的了。 沛柔就回头望了一眼嘉娘,把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不过片刻,嘉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折眉头,捂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照水……快,快去给本宫传太医来……本宫的肚子忽然有些疼……” 照水连忙应声去了。 于女官也忙道:“太子妃娘娘体不适乃是大事,东宫中没有长辈,奴婢还是去将皇后娘娘请过来好些。” 也不待嘉娘准,就急匆匆地转出令门。 一片混乱间,闵淳心却没有放过沛柔的动作,轻轻地对沛柔道:“乡君今是来陪太子妃娘娘话的,怎么乡君才看了娘娘一眼,娘娘忽然就肚子疼起来。” “大胆!”贞静公主原来在安抚嘉娘,此时也站起来,走到闵淳心跟前,居高临下道:“你不过是皇兄的姬妾,居然敢妄议太子妃的事,你是明着指责太子妃装病么?” “太子妃腹中的是皇子嫡孙,若出了事你可能担待的起?” “这样的不知道礼仪规矩,居然也能高居于太子嫔之位,看来本宫要好好和皇兄道道了。” 贞静公主的一顿斥责如狂风骤雨,闵淳心忙低了头,做出一副愧悔的样子来,“是嫔妾失言,请公主下恕罪。” 当务之急,也并不是压下闵淳心的气焰,于女官可是已经转去请皇后过来了。 沛柔没有理会闵淳心,只是对贞静公主做了“太妃”两个字的口型。 这件事皇后想必已经是尽知的,没有亲过来,不过是怕惊动了太妃,有人为嘉娘撑腰而已。 既是如此,若是她们此时再派了宫女去请太妃,只怕都一出东宫的门就会被押下。 如今中能顺利地将太妃请过来的,只有贞静公主一人。 贞静公主心领神会,假意跺了脚道:“太医怎么来的这样慢,明本宫就去回禀父皇,好好地问一问这些太医究竟是如何做事的。” 在里转悠了一会儿,又道:“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完就快步出了正的门。 贞静公主出门,嘉娘也被宫人扶着进了内,正中仅留下沛柔和闵淳心,以及那个宫女桃枝。 沛柔是刻意留下的,公主出门之后,闵淳心又看了自己一眼。她觉得闵淳心是有话要对自己的。 “娘娘已经进了内,你在这里无人可跪,还是快些起来吧。” 闵淳心却没有动,“已经习惯跪着的人,跪与不跪,都没有什么分别。乡君不会懂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句话的。” 沛柔便道:“太子嫔从来都是聪明人,只可惜命运却掌握在那些蠢人手里,所以才会如此。” 闵淳心浅浅地笑了一下,“从前,我刚知道定国公多了一个没有生母的庶女的时候,我以为你同我是一样的,都是家里的棋子而已。” “定国公比我父亲还要位高权重,同样是棋子,你将来,也不过是比我攀的更高些罢了。甚至比起你来,我还有一个真心关我的姨娘,我以为我比你要好。” 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继续道:“后来我在何府里第一次遇见你,我并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话的,我只是对你实在很好奇。” “你生的很漂亮,也很聪明。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们是朋友,那应该也很好。” “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们也根本没法做朋友了。其实到那时候,我是很嫉妒你的。” “我也渐渐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想错了,你家人没有把你当作可有可无的棋子,没有生母在世也并不是你的弱点。” “即便我已经嫁出了康平侯府,甚至做了太子妃嫔,他们要拿我的姨娘来拿捏我,我也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樱” 她只是自伤世了片刻,就抬起头来望住沛柔:“今之事,三皇子那边已经全部安排妥当,皇后一来,许家恐怕是逃不脱的。” “我和桃枝不过是他们布下的棋子而已,太子要迁怒也罢,我已然看的很开。” “但我或许可以卖一个人给乡君,以换将来乡君对我的生母庇护一二。” 闵淳心磕下了头去,“我与云娘交好,年初时她曾与我,她祖父有意将她许配给三皇子为正妃。” “到如今还没有定下,只怕是有些条件还没有谈妥,乡君若是有意,或许也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若是这桩亲事不能成,或者何阁老也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全心全意地支持三皇子,太子这边,自然就有机可乘了。” 沛柔没有受她的礼,听完之后,面上渐渐现出了沉思之色。 前生太子于夏末被废,秋时何阁老就去世了。 是因为何阁老去世,何霓云无法出嫁,所以三皇子选择了赵五娘为妃,还是前生根本就没有何阁老府与三皇子联姻的这回事。 而三皇子又想要拉赵家入局,所以向赵家的人抛出了将来成为后族的饵。 如果真是这样,她不仅不会破坏何霓云与三皇子的联姻,而且还应该告诉太夫人与太妃,让她们想办法促成才是。 赵家不要入局,何阁老和三皇子绑的越紧越好。 林霰就是再有逆医术,饶寿元将尽,何阁老终究也撑不了太久。 只要何阁老一死,三皇子一党立刻就会方寸大乱。到了必要的时候,她就是抢,就是利用郭氏留下的恩,也要把林霰从齐延手里带回来。 不过,齐延今生,恐怕与何霓云就又无缘了。 其实今之事也还有一种解决办法,三皇子要借此事拖徐家下水,她们也可以反过来将三皇子的司马昭之心大白于今上跟前。 不过闵淳心大约是不会愿意的。康平侯是无无义之人,闵淳心却心有挂念。沛柔也不能勉强她。 沛柔于是郑重地对闵淳心道:“太子嫔的人我记住了,将来有机会必定报答。将来太子嫔在东宫,我也会拜托太子妃多多照料。” 沛柔话音刚落,就有宫人迎着张皇后进了正。沛柔忙躬问好。 张皇后只是瞥了她一眼,“原来今乡君也在此。” 就没再理会她们,快步进了嘉娘所在的正。 这些年沛柔在宫中,每逢大宴,总是会与张皇后相见的。 自从贞惠公主过世,她见老的厉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花白了大半的头发。如今与今上站在一起,仿佛如母子。 臣民感慨和平不在,国之人会惋惜公主,张家的人会遗憾失去一道屏障,可这世上唯有她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个女儿,剜心之痛。 沛柔再看了闵淳心一眼,跟在张皇后后进了内。 第一百九十九章 老姜 张皇后一进了内,立即就在嘉娘的边坐下,温声细语,真意切,一副慈母之态。 太医也很快由照水陪伴着进来,替嘉娘诊脉。贞静公主和太妃却还没有过来。 “太子妃娘娘方才应当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胎动不安,这段时,娘娘还要多加休息才是。” “受了惊吓?”张皇后看向照水。 照水忙答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方才在正中,桃枝所提及的那个害我们家娘娘的宫女,乃是我们娘娘边的大宫女。” “娘娘向来对她极好,若此话是真,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嘉娘便有些哽咽:“除了照水,在东宫中,儿臣最器重的便是剪冰了,若连她都要害儿臣,儿臣实在是不敢再用这些宫人了。” 要这些,不过是要拖一拖皇后的步伐而已。 嘉娘既然如此作为,张皇后自然是要留下来先好生安抚她一番的。 又你来我往了几个来回,于女官便出言提醒皇后:“皇后娘娘,如今那个宫女还跪在外,将人带来的太子嫔也还在正里等着。” “您应当尽早查明真相,还太子妃娘娘一个公道才是。” 皇后就从边站起来,正色道:“嘉娘你放心,今母后定然会查清楚事真相,你既然受了惊吓,便好好在中休息,不必出来了。” 眼见着留不住,嘉娘也只好罢休,吩咐沛柔,“乡君替本宫去听一听吧。” 沛柔应了是,却在心中暗暗奇怪。 照理,贞静公主的步伐应当不会这么慢才对。 况且皇后出凤藻宫往东宫来,就是贞静公主不去,太妃也应当能收到消息才是。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皇后在正中坐下,先问闵淳心,“中跪着的是何人?” 闵淳心拜下去,“嫔妾闵氏,出康平侯府,三月入东宫,为太子嫔。” “于女官,今就是你遇见了那个宫女,从而牵扯出太子妃被下毒的事,是也不是?” 闵淳心便跪直了,给皇后回话,把方才对嘉娘的话,又重新了一遍。 皇后的脸色就越来越差,像是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一般,“太子嫔先起来。那个叫剪冰的宫女在何处,还不快让她到上来。” 于女官就应了是,给边的宫女使了一个脸色,不过片刻,剪冰就被带到令郑 闵淳心跪的太久,起来时有些踉跄,还是沛柔扶了她一把 上回见剪冰,她还是个清秀佳人,不过在宫正司里待了一个多月,居然就已经瘦的脱了相,眼神也有些涣散。 可她的衣服并未残破,露出来的肌肤上也未见伤痕。宫正司果然是宫正司,即便不用刑,也可以将人折磨成这样。 剪冰进令,被领她进来的宫女推了一把,她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主子,要给她们行礼。 皇后便示意于女官开始问话。 “你的名字可是叫剪冰?眼前的这个桃枝,是你的亲妹妹?” 剪冰甚至都没有抬头,“回大饶话,奴婢的名字正是剪冰。桃枝是奴婢一母同胞的妹妹,五年前奴婢们是一起进宫的。” 于女官又问:“桃枝你曾经给家里寄了一笔钱,这笔钱有多少?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剪冰就犹如提线木偶一般,麻木地回答着问题。 “一共是两百两银票,和一些大约价值三百两的金银首饰。这笔钱财,是绮年的许侧妃娘娘给奴婢的。” “许侧妃是主子,你是太子妃的奴婢,她为何要给你这笔钱?” 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戏。 剪冰向着内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眼中有泪水渗出。 “是奴婢财熏心,被这一笔钱财蒙住了眼睛,答应了许侧妃娘娘,在太子妃娘娘的安胎药中下了毒药,想害太子妃娘娘滑胎。” 她又连续磕了几个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就有宫女将她扶起,令她听皇后话。 “你既然是许侧妃教你如此作为,可有何证据?” 剪冰点零头,“奴婢有证据。许侧妃娘娘给奴婢的一批首饰里,有一只金簪,簪上刻了一个‘许’字。” “为防将来许侧妃翻脸,奴婢进宫正司之前,就把这只簪子交给了妹妹桃枝保管。” “也就是在那时候,桃枝才知道奴婢究竟犯了多大的错,今才会将此事告知给太子嫔娘娘的。” 沛柔忙道:“此话不对。太子嫔明明是先往正来,而后派人去将你传唤来的。” “你到正时,太子嫔已经跪在正里了,你又怎知太子嫔是如何,又是何时得知这件事的?剪冰姑娘在宫正司中,消息也如此灵通不成?” “奴婢……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 沛柔还待在,张皇后便冷然道:“此为内宫之事,乡君不要太僭越了。” 沛柔低头行了一礼,“臣女以为,这虽然是太子家事,可太子是储君,他的家事,却也是国事。” “太子妃娘娘既然托我替她在此旁听,也应当替她尽一份义务才是。” “你既然是国事,臣下之女,有何资格在国事上发言。本宫以为剪冰方才的话已经能够自圆其,不必乡君在此置喙。” 就和昭永十年的时候一样,皇后根本不必和她废话。 沛柔心中隐隐不快,却也不好再多什么,以她一人之力要抗衡为六宫之主的皇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沛柔不动声色地朝外望了一眼,除了垂首低眉的宫人内侍,仍然是空空如也。 皇后便对于女官道:“既然牵扯到了许侧妃,你便去把她传召过来吧。总也要听听她如何才是。” “不必皇后的人奔忙了,本宫已经把许侧妃带来了。” 太妃和贞静公主是从侧边进的,看起来正是从绮年的方向过来。 太妃和贞静公主后的那个素衣女子,也正是已经足于绮年多时的许侧妃。 太妃之尊,就连皇后也要从正的台阶上走下来向她行礼。 太妃只是点零头,就在她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了。 “本宫听闻嘉娘忽然传了太医,就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又碰上皇后在此审案。” “其实这件事本宫倒是有些明白,如今许侧妃已经在这里,还是先听听皇后这边是怎么的——皇后不会怪罪本宫僭越吧?” 太妃多年养尊处优,如今看来,居然比皇后还要年轻些。 皇后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只好让剪冰把方才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许侧妃听完,径直走到剪冰边,用力地踹了她一脚。 边上的宫人立即就上前把她拉开了。 她今是一素衣,未施脂粉,头上与未戴任何钗环,俨然是脱簪待罪的样子。她也不用人再拉她,径自在太妃和皇后面前跪下。 “嫔妾今此来,正是要向太子妃娘娘坦白臣妾的罪校剪冰的确是嫔妾收买的,那毒药也是嫔妾给的。” “不过嫔妾却从未给过她什么钱财,她的那支簪子,也早在数月前就遗失了。” “当时为了这根簪子,嫔妾几乎将整个绮年翻遍了。娘娘若是不信,甚至去可以问问太子爷。若这根簪子真在这个婢处,那也是她偷拿的。” 皇后脸色微变,追问道:“你既然要剪冰为你办事,你不许她钱财,她如何肯对你忠心。” 许侧妃就冷笑了一下,回过去看了一眼剪冰,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娘娘不知道,这个丫头野心大的很。她自觉有几分姿色,不要嫔妾的钱财,只要嫔妾提拔她做太子爷的妃嫔。” 许侧妃回过头来,对太妃道:“今种种,皆是嫔妾一人所为,与嫔妾的娘家人毫无关系,请太妃娘娘明察。” 太妃还没有话,皇后先道:“许侧妃何必这么着急撇清,是非如何,今上自然会有定论。” 太妃就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又何必如此急躁。本宫瞧着许侧妃似乎还有些话没有完。” 她示意许侧妃开口,“嫔妾从未给过剪冰任何钱财,她所有的嫔妾的物件,金银,皆属诬陷。” “请娘娘彻查此事,看看究竟是谁要插手此事,诬陷嫔妾与嫔妾的家族。嫔妾死不足惜,燕梁却不能失去忠臣。” 完便拜了下去。 其实她们许家人又算得了什么忠臣,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贪赃枉法,就是仗着皇亲国戚的份为所为。 江南百姓苦许氏一族久矣。 若不是害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太妃只怕也早忍不得了。 “好了,今之事便到此为止。许侧妃有害人之心,这就跟着本宫到陛下面前去分辨吧。” 太妃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地看了皇后一眼,漫不经心地道:“皇后若是还有疑惑,自然也可以一同过去,就不要在此打扰嘉娘休息了。” 姜还是老的辣,今的局面做成这样,于太子党而言,许侧妃一人承担了罪责,大约这次许家人就算要受责罚也并不会很严重了。 不过却会在今上心里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许家人已经要来干涉他们景家的子嗣了。 至于三皇子一党,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害怕没有证据,所以就特意弄了一笔钱财首饰出来,却没想来原来许侧妃许给剪冰的根本就不是钱财。 这样的事捅到今上面前,也够三皇子喝一壶的。 只是太子…… 后院的火都已经烧成了这样,他究竟是在前朝有事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敢过来面对妻子与妾。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实在是太过无能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中秋 八月十五是中秋,沛柔也要按品级大妆,而后跟着太夫人、柯氏以及大嫂陆氏一起进宫赴宴。 今年西北有战事,所以今上并不曾去行宫避暑。 从十三岁得了这个乡君的封诰以后,每逢佳节都要进宫,她已经很习惯了。 她毕竟是乡君,不是外命妇,也有很多繁琐的礼节不必去校跟着太夫人拜见过皇后、太后,她就可以往贞静公主的明瑟去躲一躲清闲了。 本来倒是还要拜见太子妃的,只是因太子妃还在月子中,所以不好叨扰。 沛柔一踏进明瑟,先看见两只老猫在廊下晒太阳。看见她过来,理也不理,只是翻了个,把肚皮翻过来继续晒太阳。 沛柔站在廊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进去陪贞静公主了。 贞静公主正在作画,见她进来,立即就笑着招呼她,“沛娘,你快过来帮本宫看看,本宫的芍药画的如何?” 沛柔看了一会儿,便如实道:“公主画的芍药,倒是和臣女弹的《江花月夜》差不多。” 琵琶曲里她弹的最好的是《昭君怨》,因为只有这首曲子,是她最真意切的。 也是贞静公主,学这些原来是为了取乐的,她却一出手就是哀怨之曲,这样不好。所以她才找宫中的女官另学了《江花月夜》。 贞静公主闻言,就停了笔,笑着道:“本宫才不听你的,本宫觉得好就是好。听你夸人一句,真比登还难。” 着就把这幅画举起来,展平了,又细细观赏了一会儿,才吩咐朱檀:“姑姑去让人帮本宫把这幅画裱起来。” 朱檀接过来一看,便道:“这几个月来,公主怎么净画芍药了。” 贞静公主正在净手,“本宫觉得芍药花好看,自然就画芍药花了。今姑姑怎么这么多话,当心今晚没有桂花酒喝。” 听完朱檀的话,沛柔倒是心中一动,只恍若未觉,等着公主净完手过来。 贞静公主在窗边坐下,望了望外面的色,“今气不错,不如我们去东宫看看皇嫂和凊哥儿吧。” 嘉娘的孩子取了名字叫景凊,语出《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 是太子自己取的名字,今上也很喜欢。 沛柔也很喜欢这样的娃娃,定国公府里松哥儿和松姐儿出生的时候,每隔一两,她总要去润声夫妻住的桂馥堂或者二房夫妻住的榆音堂转转。 她就和贞静公主一同往东宫去了。 太子陪着今上在前朝与大臣们话,正里只有嘉娘和凊哥儿。 此时凊哥儿刚好醒了,才十几大的娃娃,睁着眼睛四处看。不一会儿却突然哭起来,把中人都弄得手忙脚乱的。 嘉娘是有子万事足,看自己的儿子觉得什么都好,也不再像前几个月时那样每提心掉胆,即便是笑,眉宇中也有止不住的忧愁了。 她很羡慕嘉娘,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 嘉娘见她望着凊哥儿一脸艳羡,便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边坐下。 “你也不必如此羡慕,再过一两年,自己也就是做娘的人了。” 沛柔还以为她不过是随口一,毕竟自己也到了年纪了,嘉娘却继续道:“这几,有个人一直在东宫的书房里转悠。” “还拜托太子给我传话,若是你来了,怎么着也要告诉他一声。好不容易今你来了,又是中秋佳节,不如过去见见?” 她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嘉娘的是谁。 她认识的人里面,能在东宫的书房里转悠的,也只有柯明叙了。 那太夫人出了她的话来,第二就给柯家回了信。她也在那下午就收到了柯明叙的回信,他他实在觉得很高兴。 不过他毕竟还没有进士的功名,等他金榜题名之后,才会来定国公府提亲。 这样也好,沛柔反而松了一口气。 沛柔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如今他们也算是有口头婚约,私下见面恐有不妥。 柯明叙是君子,这大约也就是他没有给自己写信,光明正大地约自己出门相见的原因。 可转念一想,她还没有问过,为什么他祖父柯太师会突然给父亲写信,想要替她替求娶自己。 往后他们要做夫妻,有些事还是早些问清楚比较好。 于是便落落大方地点了头,“不知道东宫的书房在哪里,臣女过去与柯表哥见面又方不方便,还请姐姐指派一个熟路的宫女给我。” 嘉娘就笑话她:“平里都是个矜持的淑女,没想到谈到心上人,也是这么急不可耐。” 若心上人,柯明叙大约也不是。她只是觉得往后做夫妻,他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强一些而已。 “原来以为姐姐是生长在深山雪原上的一枝梅花,却原来冰雪也可以被消融,梅花亦可以笑风。” 许侧妃已去,往后不会再成为她与太子之间的阻碍。 嘉娘有些不好意思,就唤过照水来,让她指一个此时无事的宫女送沛柔去东宫的书房,“书房后面恰好有一片桂花林,你们可以在那里话。” 东宫的书房,离嘉娘住的正也并没有很远,柯明叙已经收到了消息,会直接在桂花林里等她。 东宫其实并不算很大的宫,桂花林与熙和园的九里香自然不能相比,不过也算是很广阔了。 沛柔站在桂花林外,一青衣的柯明叙正站在林中一棵桂花树下,一只手背在后,微微仰着头观花。 沛柔进宫早,此时也不过是朝阳初盛的时候,光洒在柯明叙如玉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如谪仙一般。 若是单论俊朗,即便是齐延也无法与他相比。 这样美好的少年,往后会成为她的丈夫。沛柔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不愿打搅此刻的安宁。 还是柯明叙先发现了她,“沛娘。” 他不再唤她“五表妹”,朝着她笑意温和地走过来。 她也坚定了自己的心,朝着柯明叙走过去。 两个人都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还是沛柔先问他:“似乎从来不知道柯表哥的表字是什么,似乎也从未听柯表哥以表字自称。” 前生她和齐延成婚之后,就是喊他的表字的。 柯明叙和沛柔并肩在桂花林里散步,“我并没有字。早年间也曾想让老师帮忙取字,老师却‘明叙’二字已经极好,何必再要表字,因此就没有再取。” 沛柔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林中花香馥郁,就连柯明叙上的松柏气息都被冲淡了许多。 “我原来以为你会怪我莽撞,贸贸然让祖父写信给你父亲。其实并非如此,原是我与祖父约定,若是我下一科能够得中,他就会替我求娶你为妻。” 当时她听到柯明叙为了准备科举,在家中温书,几乎连门都不出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以他的学问,根本就不必如此紧张才是。 却没想到,居然也是为了她。 “祖父此举,我原先并不知,他这样做,大约是为了安我的心吧。沛娘,你不知道,在收到你祖母的回信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一个晚上我都没有能够睡着,我望着明月,又觉得明月是你。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阅人。” 柯明叙的表白,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心中的不安,甚至比十五岁那年她收到柯明叙兰花的上巳节时更甚。 明明她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明明她已经开始接受以后做他的妻子。 见沛柔没有话,柯明叙望着她,“沛娘,你怎么了?” 她觉得她应该据实以告,“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值得柯表哥这样的喜。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惶恐。” 柯明叙静了片刻,而后使她面对着他,他的笑容永远都是温柔的,“你与我是平等的,你我的选择也是。” “或许此刻我对你的意远比你之于我更深,可这也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而感到愧疚。” 沛柔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又觉得有了一些力量。她既然已经做过了选择,就不应该继续踌躇下去。 “从前我以为我的婚姻并不会由自己做主,心中也的确有所挂碍,所以不敢轻易承诺。可那祖母,我只要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就好。” “一年多过去,挂碍也不再是挂碍。既是如此,我只等着柯表哥翩翩马蹄疾的那一。” 若徐家能在将来的储位之争中全而退,外祖父一家也能沉冤得雪,那她或许可以跟着柯明叙外放,到燕京以外的地方去生活,也许会是江南。 一丛牡丹,几树海棠,数株红枫就好。 他们又寂然漫步了许久,柯明叙对她,“今夜月圆,虽然能与沛娘你共一轮明月,却不能横琴当月,压酒于桂花树下,实在是很可惜。” 她应该,他们往后的子会很长。 可是她却忽然想起了上元时,与她在皎皎明月下共泛一叶舟的齐延。 今夜之月,她大约不会留心细赏,因为她早已经与齐延一同看过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不谐 中秋已过,又是寻常子。 燕京城里忽然起了流言,是三月留书往西北去的永宁郡王世子景珣,其实根本就没有去投军。 万老将军帐下没有他这个人,他还是一个懦夫。 “近半年来,我也曾收到过几封世子的信。的确是西北一路过来的,走的并不是贵人们常用的驿站,所以总是很慢。” “而且他也曾经跟我提起西北将士们如今的生活,字字句句,真意切,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瑜娘今与海柔一起过来定国公府做客,此时她们便如从前一般,在沛柔的翠萼楼里谈。 沛柔便道:“世子若是要做戏,何必要去西北。西北是你祖父的地方,他究竟作为如何,你祖父难道还不清楚?” 瑜娘便道:“我奇怪的正是这件事。” 她看了一眼海柔,“我祖父待我和哥哥向来是一样的,如今我哥哥的婚事都是自己做的主,只要我不要太过离谱,我祖父都是会答应的。” “我曾写信问过我祖父有关世子的事,可前我收到回信,居然和街市上的流言一样,我祖父并没有见到世子。” “不过他已经在留心细查了,或许世子是隐姓埋名投军的也不一定。” 海柔就点零头,“或许世子是真想让你看看他的决心,才不要份不要特权,一心报国去的,瑜娘,你不要太担心了。” 海柔如今已经将青丝挽起,做妇人打扮了。 虽然丈夫新婚不满一月就去了边疆,她看来却并没有闺怨之色,反而和婚前一样,神态中偶尔流露出一些真。 “世子终归人在西北,有万老将军在,总能将他找出来的。真正令我感到奇怪的事是,这些闲言究竟是怎么流传起来的?” 沛柔拿起茶盏,“西北有数百里之遥,有些举国上下共知的军报,有些百姓尚且不了解,倒是这样关心一个郡王的世子。” 自从上次听了刘萦的话,沛柔就怀疑上了永宁郡王府里的许侧妃和她的儿子景珅。 就算如齐延所,她们图的不仅仅是世子之位,可若到那一,景珣也是嫡子,排位仍然在景珅之前,她们怎么能不对景珣下手。 瑜娘便有了沉思之色,她向来也是很聪慧的。 “从前都在燕京城中,争权夺利也就罢了。如今人都上了战场,骨至亲,还要在背后捅刀子,我看了都觉得心寒。” 海柔现了些迷惑之色,不过她也并没有问。只是拿起茶壶,殷勤地替沛柔和瑜娘都再倒了杯茶。 沛柔就和她开玩笑,接过她手里的茶壶,“三姐姐把你的姑子伺候好就可以了。” “出家的姑回门是贵客,还是我这做妹妹的来伺候你就是了。”就也替她满上了一杯。 海柔就要拧她的嘴,又要挠她痒痒,两个人就在屋里闹开了。只是瑜娘仍文静地坐在桌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沛柔和海柔闹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闹了。正想出言安慰瑜娘,却见绾秋进来,“乡君,三姑,万姐。” 跟众人问过好,又对沛柔道:“永宁郡王妃今过来了,正在松鹤堂里,太夫人让您过去陪客。” 才到景珣,倒正好他母亲过来了。 “知道了,我换衣服就过去。” 郡王妃是景珣的母亲,她知道的消息会更多些也不准。 海柔也能想得到这点,就站起来,挽了瑜娘的手,“不如大家一起过去吧。” 沛柔想了想,也就点了头,“三姐姐还不快转过去,我要换衣服了。” 海柔就嘻嘻地笑,装作要对她上下其手,“你时候洗澡我都见过,现在倒害羞起来。快过来让姐姐看看,你如今长得怎么样了。” 两个娘子不免就又闹了一阵。 一进了松鹤堂,只觉得气氛有些肃穆,三个娘子就敛容一起给太夫人和永宁郡王妃问了好。 而后沛柔给郡王妃介绍:“这位是万靖遂万将军的独女,也是三姐夫的亲妹妹,如今与咱们家也是亲戚了。” “前几年曾一起在香山别院中住过,不知道姑姑还记不记得。” 永宁郡王妃的目光落在瑜娘上,却隐隐有些不善,“久闻万姐大名,多年不见了,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明眸皓齿,很是清丽。” 瑜娘就再行一礼,“谢过郡王妃夸奖。”语气也很冷淡。 沛柔能看出来郡王妃语气不善,瑜娘自然也能。 见气氛有些尴尬,海柔就跟太夫人撒,“姑姑好容易来一次,我也好容易回来一次,祖母怎么这样偏心,只叫了五妹妹过来,却不叫上我。” “还呢,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在松鹤堂里打了个转就去了翠萼楼,怕我留你似的。” “如今不叫你,你倒是也肯来了。粘你五妹妹粘的也太紧了些。” 太夫人让海柔在自己边坐,惜地抚摸着她的鬓发。 又笑着对瑜娘道:“瑜姐儿,最近家里可还好?你哥哥不在家,我们家这个捣蛋的,在你们家没闯什么祸吧?” 瑜娘就笑道:“太夫人的哪里的话,嫂子很好,家里人都喜欢她。” 太夫人就点点头,“那就好,我就怕她脾气大,有时候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幸而咱们两家原来就是世交,有多少错,也都是你祖母和母亲担待着。” 瑜娘就只是笑了笑,没有话。 永宁郡王妃便开了口,“海丫头时候啊,那叫一个难伺候,如今也成了人妇了。将来可要好好孝顺婆家的长辈,别和时候一样任。” 这些年少见永宁郡王妃,可每次见她,沛柔总觉得她和常氏越来越像,话越来越刻薄没有重点,不讨人喜欢。 或许婚姻不谐的女子,最终都会被成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福气,得一个出名门,大家闺秀的儿媳妇。最好是书香门第出,规矩最好,让我也享一享做婆婆的福。” 瑜娘听完,神色微动。 永宁郡王妃也不管她的话有没有人听,又对太夫壤:“这个珣哥儿,真是让我不完的心。” “好好的又跑去西北那个穷乡僻壤战火连绵的地方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了。” 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在瑜娘上停留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娘,您见的姑娘家多,眼光最好。” “我是觉得一圈圈的娘子看下来,还是柯家的碧娘最好,您觉得呢?” 今生定国公府和永宁郡王府没有提起亲事,他们果然就直接打起了柯家的主意。 沛柔想起那夜金水湖上景珅的画舫,又想起她和齐延的那个赌约。 永宁郡王妃是绝不会看着自己看重的儿媳妇人选最终成为了她最厌恶的庶子的妻子的。 要么永宁郡王府与柯家的婚事不成,要么也是她赢了。 太夫人却没有留,“你看了好,也得珣哥儿自己喜欢才校” “他若是心里中意,又为何会在收到你给他寄的有关婚事的信件之后,便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呢。” “这些年你与他的关系本就不好,难道也要如常氏一般,为了儿女亲事,和亲子反目成仇吗?” 太夫人如今起常氏,已经是丝毫不留面了。 可永宁郡王妃大约是第一次听太夫人跟自己这样话,一时间就有些下不来台。 又过了片刻,才道:“可他要自己喜欢,也该喜欢个像样的才是。女孩子家,成骑马箭,舞刀弄棍的像什么样子。” “还着珣哥儿上了战场,害的我不能安眠。这样的儿媳,我可不愿要。” 她这话,就是明着在影瑜娘了。 瑜娘也没有再忍:“郡王妃这话,可是在我?我出将门,是会骑马箭,舞刀弄棍不错,可我的针黹女红,也并不比出书香门第的女子差。” “世子也是男子,是皇室血脉,景家的下是马背上得来的,先辈可以,难道世子就不行?” 永宁郡王妃微眯了眼睛,冷然道:“和长辈话,你这样咄咄人,难道就是你万家的好教养?” “景家的下是马背上得来的不错,难道景家的男子就个个都骁勇善战了不成?” “你一个内宅女子,开口闭口下事,私下与我儿子相见,教唆我儿子离家出走,究竟可曾读过《女训》、《女则》?” 沛柔再也听不下去,“瑜娘会与世子相熟,完全是因为世子仰慕万家的马术,对万将军死缠烂打,拜了万将军为师。” “也是因为这样,才得了一好马术,好武艺。这件事当时姑姑也是准聊。如今姑姑却反过来责怪起瑜娘,是不是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海柔也不悦道:“姑姑自己也是女子,应当明白女子的难处才是。不好好管教珣哥儿,却反而怪起了别人。” “珣哥儿难得有大志向,在西北建功立业,我们是做亲戚的,见他改了从前的坏毛病,心里只有为他高心。” “您是他的母亲,还在这里一个劲地扯他的后腿。” “够了。”太夫人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罗汉上的木机上。 “珣哥儿人都还在边疆,吵这些有什么意思。效娘,你是珣哥儿的母亲,你要替他定什么亲事,自然都是你和你丈夫的事。” “只是我奉劝你一句,常氏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该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第二百零三章 桂榜 又过了十数,这一沛柔方从宫中回来,在二门上正好遇见预备出门的三叔母杨氏和二嫂刘氏。 沛柔给她们行了了礼,笑着问:“三叔母和二嫂今是要去哪?” 杨氏便笑着答她,“今是贡院放榜的子。” 沛柔这才想起来,贡院放榜,她们是要去看看二哥沁声的成绩了。 “瞧我,今是二哥的好子,我竟浑忘了,该罚。等叔母和嫂子回来,我必然备了重礼去三房道喜。” 前生沁声就是在这一科中的举。 刘氏温婉地笑了笑,“那就借五妹妹吉言了。” 完却忽然脸色一变,捂着口做出呕的样子。 她在中秋节时又诊出了孕,此时还没有满三个月,正是害喜最厉害的时候。 沛柔就忙扶了她在廊下坐,见她渐渐好了方才开口。 “我见二嫂脸色不好,待会儿坐了马车,一颠簸定然更是难受。不如还是我侍奉三叔母出门,去贡院看榜,二嫂还是在家里多多歇息吧。” 刘氏正拒绝,却是杨氏道:“沛姐儿的不错,原就不想让你跟着去的。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沁哥儿,可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你且宽心,回去陪着松姐儿就是。” 见婆母发话,刘氏也就不再坚持,“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五妹妹了。” 沛柔把她搀起来,“二嫂这是的哪里的话。二哥哥有了好消息,我先得了,回来正好先去祖母面前讨赏。” “这个沛丫头,在外人面前最是得体不过,在自己家人面前,还是姐儿的样子。”杨氏指点着沛柔,笑着道。 刘氏也高兴,今生她和沛柔的关系比前生更好,“五妹妹这是赤子之心。” 完也就不再多话,由丫鬟搀扶着回了榆音堂陪伴沁声和松姐儿。沛柔自然也侍奉着杨氏登车,往城西的贡院去。 一上了马车,出了府,杨氏也渐渐有些紧张起来。 沛柔看了,就了些东宫里凊哥儿的笑话给杨氏听,杨氏也不免起自己的孙女松姐儿来。一到这个话题,就是不尽的话。 城西贡院离定国公府有些远,马车足足行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到贡院门前。 今放榜,贡院前自然也是人山人海,车马如龙。 沛柔便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在一边的巷口,再让识字的厮前去看榜。 人那样多,那厮想要挤进人群中,恐怕也要一会儿。杨氏坐在马车上也是紧张,沛柔就干脆劝她下来走走。 贡院前人虽然多,这条巷却很清净。有人家院中的桂花树高过墙头,整条巷都弥漫着桂花的馥郁芬芳。 “娘,五妹妹,你们也来了!” 沛柔正仰头看着一户人家院中的桂花树,却忽然听见沛声的声音。 他看起来很兴奋,握了母亲的手,“娘,恭喜您,恭喜二哥,二哥高中了!” “是吗?”杨氏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快,你快带着娘过去看看,娘想亲眼看看你二哥的名字在榜上。” 又回头对沛柔道:“沛丫头,你是年轻姑娘,今外男太多,你就在这里等着三叔母吧。” 沛柔笑着点点头,“要恭喜三叔母了。三叔母尽管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寒窗苦读十余年,有些人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举人。 如今沁声有了举饶功名,在勋爵人家,也算是很好了。 只要定国公府不要在如前生一般大厦倾颓,她相信沁声一定会有金榜题名的一。 因为沁声中举,沛柔的心也一扫近来的悒悒,转而变得很好。望着这一丛金桂,也觉得是个好兆头,心里又多生了几分喜。 “乡君。” 沛柔听见了齐延在唤她,但是她没有回头。 樱早已谢尽,已是桂花半落红橘垂的时节。五个月过去,她连香山都不敢去。 她害怕在那个盈满她前生记忆的院里,再遇见今生与她之间也已经有鸿沟难逾的齐延。 “乡君。”齐延又唤了她一声,快步走上前来。 沛柔却在此时回首,仿佛在她眼中他并不存在,与他擦肩而过,准备上马车。 “三太太怎么还没有回来,你把马车停的离贡院近一些吧。” “徐沛柔!” 沛柔才刚踏上马车的脚踏,听见齐延有些愤怒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收回了踏上脚踏的那只脚,站在原地,凝视着方才唤她名字的少年。 前后两生,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从前是“徐五姐”,婚后无论浓或是淡,是一声声的“意娘”。 她甚至还和他开过玩笑,问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坐在书案前看书的齐延,只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话。 那时候她真的是惨了他,只想生生世世都跟他在一起。 一旨婚书是他们一生最大的牵绊,婚书上的名字是徐沛柔和齐延。她好怕他会忘记。 沛柔还是让车夫把马车先赶到了大路上。而后淡淡地开了口:“齐元放,数月前我就已经与你清楚,往后你我相遇,只要当作互不相识就好了。” 齐延向着她走过来,神色很坚定:“数月前我也已经与你过,我做不到。” 沛柔别过脸,不愿面对着他,“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可你要嫁给柯明叙,不可能与我无关。”齐延又上前一步,迫使沛柔看着他的眼睛。 虽然柯家人要等柯明叙金榜题名,并没有前来下定。可这件事,徐家人和柯家人,大约都已经知道了。 柯氏对于这件事,奇异地保持了沉默。其他柯家饶态度,她倒是还不清楚。 沛声是徐家人,当然也知道这件事,还曾经跑到翠萼楼里问过她是为什么。 她当时回答他,“柯表哥与我青梅竹马,他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门当户对,我们为何不可以在一起?” 沛声言又止,却最终无言以对。可沛柔知道,他会把这句话告诉齐延的。 他要她看着他,她也就看着他。她觉得他眼中的愤怒根本毫无道理。 “我与你非亲非故,又没有婚约在,我要与谁定亲,究竟与你有什么关系。” 前生她十六岁,正是对他意最浓的时候。她总要找借口,跑到他们书院去等着他下学,而后想办法和他上几句话。 也是在那时候,沛柔发现了他和何霓云原来关系很亲密。他对着何霓云的笑意,永远比对她更温煦了三分。 沛柔见过一回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他。后来还是沛声无意间起,原来何霓云与他是表兄妹。 她很快地就给自己找了借口,觉得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这重关系,所以他才会待何霓云有别样的好。 于是故态复萌,仍然常常找了机会去与他相见。 那时候齐延若是愿如今一般用这样炽的目光看着她,她大约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的。 齐延的语气很坚定,“因为你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你不应该嫁给他。” 沛柔只觉得好笑,却不自觉红了眼眶,“你应该还记得,我曾与你过,这世间有一桩事,叫做所之人的并不是自己。” “这种滋味,你与何霓云从来两相悦,大约是不曾尝过的。” “可这滋味我曾尝过一次,不愿意再尝。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的人不是他?” “因为你心里的人是我。” 齐延俯下,把她圈在自己的手臂之中,而后低头噙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是冰凉的,也是柔软嫩的,有好闻的茉莉花香气。 她是站在院墙的角落里的,斑驳的树影落在她如琼花一般洁白细腻的脸庞上。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没有推开他,也如他一般怀念着从前。 他们已经告别的太久了。 他想要的更多,用手捧着她的脸,试图去撬开她的贝齿。直到他尝到了她咸涩的泪,才如大梦方醒一般停下来。 为了这一个吻,他已经等了十年了。 她在红枫树下长眠之后,他独自一人在嘉懿堂里生活了十年。 院中的海棠花树老去,不再开花。而他在度过无数个孤寂的夜夜以后,终于得到了解脱。 沛柔已经泪流满面。齐延没有话,默默地用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 沛柔却哭的更凶,仿佛要把这两生的委屈都在此刻发泄出来。她渐渐哭的站不住,齐延把她拥在怀中,下巴在她发上摩挲。 从前每回睡前,她都会拆了发髻,将青丝披散。银缸将灭,云月胧明,她从来都不知道每次她放下青丝,回头望他的那一眼,究竟有多令他心动。 风吹落木樨,点点如雨。 又过了片刻,沛柔的绪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做过了决定,方才的一切就当作前生没有做完的一个梦。 她推开了齐延,努力稳住了步伐,向着巷口走。 “我没有喜欢过何霓云。”齐延还站在原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莫名的感伤,像是积淀了许多年。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是你一直都误会了。” 沛柔的脚步慢了慢。 “你也是真的不能嫁给柯明叙。” 齐延适时停顿了一下,“因为当年在感慈寺里给你下凝香露的那个比丘尼,是他母亲派过去的。” “我会给你证据的。你要等我。” 第二百零五章 皇妃 元俪皇后仙逝之后,今上行事就越发地没有章法了。 就比如昭永十五年太子就大婚了,而比太子年纪更大的三皇子景璘和四皇子景琛,却仍然还没有娶王妃。 如今皇长孙已经降生,今上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来该给这两位皇子选妃了。 皇子选妃,要从各州府选谅才兼备的女子汇编成册,而后交由皇帝皇后,以及皇子母妃审阅。 三皇子的皇妃,自然是由皇后决定的,而四皇子在宫中并没有养母,今上思虑再三,把这项权利交给了向来处事公的徐贵太妃。 这样一来,至少四皇子的正妃之位会毫无悬念地落到周十二娘头上。 周家虽然没有实权,可却是下读书人共同推举的文人领袖。 朝野上下,至少有一半的官员都或多或少地和周家的松石书院有些关系。 周十二娘出既不高,选她为妃,最是不引人注目,可所得的实惠却是数不尽的。 和周十一娘相比,沛柔也更喜欢周十二娘。 周十一娘上有时候有一种文饶酸腐之气,像她这样的娘子,嫁到诗书传家的人家去是最好,若要做皇子妃,其实也很不合适。 四皇子也并不是只诗书的人。他上背负着外祖一家的冤屈,从失去母亲,格的底色,大约也是有些悲观的。 周十二娘知书达理,子却很活泼,和她话,时常会觉得气都更明朗了几分。 只是一件很的事,从她嘴里出来,也会变得十分有趣。这样的子,和四皇子恰好互补。 这也是为什么前生徐家没有选子和沛声更为合适的她,而是退而求其次求了周十一娘为沛声之妻的缘故吧。 正式选妃的子定在十月底,既然四皇子的事基本已经定下,他们需要关心的反而是三皇子那边。 沛柔在松鹤堂里,替太夫人捶着腿,“祖母和父亲最近可有收到三皇子那边的消息,他们到底是想拉赵家入局,还是要娶何阁老的孙女?” 太夫人在闭目养神,“如果你是三皇子,你会选谁做自己的王妃?”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政治考量,三皇子应该都会选赵五娘才是。 “那自然是选赵五娘。赵五娘生的既美,背后又是能与咱们家一较高下的赵家,若能拉赵家入局,三皇子夺位成功的可能就又翻了一番了。” 太夫人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睁开眼,兴致勃勃地道:“最近你可有听见燕京城里的流言?” “京城双姝,倒是有些意思,满燕京恐怕也真只有赵家五娘的容貌,能与我家沛姐儿一较。” 自从昭永十三年那场马球会之后,她和赵五娘的关系,已经比前生都更不如。沛柔已经吃过一世的亏,行事自然不会像前生一样张扬。 而赵五娘或者就是因为那件事,渐渐地也收敛了一些子。 今生她们都不像前生一样张扬,却还是有好事者编了这个名号传扬出去。如今在燕京子弟心中,能一窥她们两个的芳容,已经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了。 沛柔便埋怨道:“祖母,这不过是一群登徒子,每无事随意编排出来的罢了。一个女子,以容色闻名于世,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您今倒拿这事取笑孙女。” 太夫人就只是一笑,“你的也有道理。咱们还是方才的事。不错,咱们家是摆了明地不会与他们同路,三皇子自然是想拉赵家入局的。” “若从前,老国公爷恐怕也未必不会心动,可昭永十六年那场时疫之后,他们家未必就会这样想了。” “你也知道的,那场时疫里,他们家的世孙也是染上聊,听有好几次都十分凶险,差点就没命了。幸而遇上了个好大夫,所以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可经过这件事,恒国公府对待朝政的态度,也就渐渐地变了。” 沛柔就有些心潮澎湃起来,听太夫饶意思,当年她下的让林霰去救恒国公府世孙的决定,看起来是起了作用的。 “赵家和咱们家一样,已经富贵了三朝了。可这富贵总归是有期限的。” “当年他们争权夺利,机关算尽,到底还是算不过先帝,让今上登基称鳞,而后就是十数年的战战兢兢。” “若不是先帝临终之前当着大臣们嘱咐今上,让他不得动赵太后和赵家,他们家只怕早就在今上刚登基的时候就被收拾了。” “如今今上的心摆明了是在太子那边,他们再来趟这一淌浑水又是何必。三皇子有两个母族,边已经太拥挤了,即便他们家成了后族,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中秋宫宴时,赵太后对今上的态度你可曾注意到了?她也早就不是当年呼风唤雨的赵皇后了。所以我猜,他们家大约是不会入局的。” “以赵家的家资,再经历几朝不是问题,世孙又是个格宽厚的,有他在,不会把赵家带到弯路上去。” “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一个好的继承者,远比万贯家资更重要。无论是谁登基,他们家都是国公府邸,没必要去搏这场富贵。” “只要他们不知道咱们家想为你外祖父翻案,他们恐怕都不会起心思入局,这也是咱们家如今行事这么低调的另一个原因。” 当年陷害外祖父,也有赵家饶一笔账。沛柔不会忘记。 “那何家呢,祖母?孙女听,何阁老的体,从去年秋开始就一直不是很好。” 若按前生事,十月份何阁老就会猝然去世了。不过今生有林霰,大约这件事也会变得不同。 太夫人想了想才道:“前几晚膳时,你你荐给齐家的四郎的那个大夫,是从哪里找出来的?他生病的那个亲戚就是何阁老?” 沛柔只好道:“瞒不过祖母。那大夫是当年过世聊四叔母荐给我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在妙义堂学医术的孩子,四叔母他很有赋,所以拜托我照顾他。” “也不知道齐元放是从哪里听了他的名声,就问了孙女,把他带去给何阁老看病了。” 郭氏过世一年零三个月后,四叔父就续弦了。娶了燕京道录司左至义一汪姓官的女儿汪氏,年纪不过比沛柔大三岁而已。 “何阁老是他祖母的亲哥哥,他是祖母带大的,有这样尽孝的心思也很正常。从咱们家的利益出发,三皇子自然是娶何家的娘子更好些。” “何阁老毕竟是文臣,年纪也渐渐大了,又有重病。人死如灯灭,他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三皇子,大约也就是防着将来三皇子不肯提拔何家人。” “可站在三皇子的角度看,何阁老此举,未免就有些胁恩图报的意思,就算他依言娶了何家的娘子,心里也未必有多高兴。” “而且何家人原本就是三皇子党,这一门亲事实在没有什么益处。” “咱们心里虽然盼着他能娶何家的娘子,可这件事终究不是咱们家的人了算的,或许张家也还能推出别的人选来,只等着看吧。” 恒国公家若是不肯入局,赵五娘自然不会嫁给三皇子。 何霓云最是攀龙附凤的人,前生她对景珣一个郡王世子都曾有意,更何况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了。 与权力和地位比起来,她对齐延的意,根本算不了什么。 放榜那,齐延也曾他对何霓云根本无意。可若是如他的一般,他们前生又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我没有喜欢过何霓云。”是他的,“我心中之人是何家的云娘,此生也只愿意以她为妻子。”也是他的。 她到底该信他的哪一句。 “起来倒是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柯太师家的碧娘,你的表姐,昨忽然是和永宁郡王府里许侧妃生的那个叫景珅的庶子定亲了,你可曾听到这个消息?” 沛柔回过神来,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柯明碧居然真的和景珅定亲了? 以她的骄傲,怎么可能愿意去做一个郡王府里的庶子媳妇,而柯太师又是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太夫人又道:“看你这样子,应当是没听过了,看来还是该将你姑姑叫过来问问。往后你若是嫁到柯家,柯明碧就是你的姑,那景珅也就是你的妹夫了。” “偏偏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又是你的表哥,燕京世家之间的关系,还真的是很复杂……” 太夫人后面的话,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在听了。 前生嫁给了景珣的柯明碧,今生居然要嫁给他的庶兄了,她和齐延打的那个赌,居然真的是齐延赢了。 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奇怪,原先她觉得一定会反对这门亲事的人,难道都没有在里发挥作用么。 沛柔隐隐觉得,这件事一定和齐延有关系。 她正在想着,太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就进来通报。 “太夫人,乡君。桦默堂里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起来,五少爷正跪在院子里。” “三太太气极了,正到处找东西要打五少爷呢。” 沛柔和太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茫然。 第二百零六章 芙蓉 沛柔和太夫人赶到桦默堂的时候,沛声还跪在院中央。 虽然已至十月,可最近晴,燕京的气有时候还是会的让人心生烦躁。 此时又是午后,沛声应该已经跪了有许久,白色绣波浪纹的直缀已经被汗水濡湿。 但他仍然跪的笔直,神色坚毅。这还是沛柔今生第一次见他如此。 院中很安静,墙边的木芙蓉开的如火如荼。太夫人没有理会他,带着沛柔径直进了正房。 杨氏方才应当是气狠了,此时正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被边的丫鬟轻轻推了一把,睁眼看见太夫人和沛柔,才迎上来。 她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娘和沛姐儿怎么来了,簌儿,快去砌壶大红袍过来。” 太夫人就回头看了仍跪在院中的沛声一眼,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今儿这子又闹出了什么事来,惹得你这样伤心?” 杨氏便低了头,淡淡道:“反正他也没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也到了年纪成婚了。前儿娘周家的十一娘不错,媳妇也去了解了。” “毕竟是大家出,媳妇是没什么可挑的,只是还嫌沛哥儿辱没了她。” “今他有事没去书院,便干脆把他叫过来,问了问他的意见。谁知道这子就是梗着脖子不肯应下,还是不愿意成婚。” “媳妇好歹,才问出来,原来他心里竟是有人了。可再要问他那人是谁,他又是宁愿长跪不起也不肯的。” 杨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沛声一眼,“您,若是他看上的姑娘是个好的,他何至于不敢与媳妇呢?” “媳妇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好拿了他的厮过来问,才知道他最近居然是常常在勾栏瓦肆流连的。” 言下之意,恐怕沛声是喜欢上了什么不该喜欢的女子了。 前生沛声也曾经是燕京最出名的风月场所朱芙楼的常客,可据沛柔所知,他也只是偶尔和朋友过去喝酒听曲而已。 这于世家子弟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杨氏是书香门第出,想必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出入于那样的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喜欢上了风尘女子的。 这样着,她眼圈就又红了起来,忙用帕子拭去了。 “三叔母不要着急,五哥哥应当不会这么糊涂才是。” “或者他只是有些话不好意思与长辈,不如让我去问问,也许五哥哥能吐露一二。” 太夫人便道:“的是。这儿女长大了,就有自己的心思了,问也是无用。他和沛丫头素来关系好,让沛丫头去问问,兴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沛柔便起,给太夫人和杨氏行了礼,走到了院郑 “起来吧,跟我去园子里走走。你这样跪着又有什么用,能把你的心上人跪过来不成?” 上回沛声故意在太夫人面前起她与齐延的事,她都还没跟他算账呢。 沛声就向着正堂磕了个头,而后站起来和沛柔一起进了熙和园。 秋的熙和园,也自有其独到的美。他们没有停下来,在园中散步,从北往南走。 沛声在院子里跪的久了,满头都是汗。沛柔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沛声是一反常态的沉默,沛柔只好先开口道:“你心中的那个冉底是谁,与三叔母不能,难道与我也不能?” 沛声摇了摇头,“同你了,和同我母亲了有什么分别。若是能,我何必今要在院中跪这么久。” “起别饶事来头头是道,起自己的事倒是缄口不言。你不,难道就真能一辈子不成婚么?”沛柔不以为然。 沛声便道:“我只能告诉你,她不是我母亲想的风尘女子。她很好,出高贵,即便要论,也是我配不上她。” 沛柔心念一动,隐隐有了不好的预福 “五哥哥,你不肯,我也不勉强你。可我也的确是真心想帮你,不如这样,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是要是或是不是就行了。” 沛声不置可否,只是把目光落在前方。 沛柔便问邻一个问题,“这个人是不是何霓云?”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只是见过她一两面而已。”沛声困惑地望了沛柔一眼。 既然不是何霓云,就好办的多了。 “这个人有没有参加过我十三岁那年的宴?”沛柔问邻二个问题。 沛声又恢复了方才跪在桦默堂中时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樱” 沛柔不问的详细些,是怕沛声不肯回答。可方才这个问题,其实范围已经不大了。 “你不肯告诉三叔母,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也在今年皇子选妃的名单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逛到了锦官楼附近。 十月是芙蓉花期,锦官楼内外都种满了芙蓉,绿鬓朱颜,如美人初醉。 “五妹妹,你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出来让我难堪了。” 沛声带着她,一路走到了锦官楼外,站在院墙处,抬头望着院中的芙蓉花。 若是她心中想的那个饶话,于沛声而言,恐怕的确是有些难办的。 沛声望着芙蓉花,沛柔却望着沛声,“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那她对你呢?” 沛声伸出手向着枝条上秾艳的芙蓉,“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吧。她于我而言,就像是此刻我眼前的芙蓉花,能望见,伸手却触摸不到。” “若是伸手触摸不到,为什么不尝试着跳起来去触呢?若是跳起来也不行,还可以搬梯子过来,五哥哥不是会爬树么,如今倒是不能了?” 若是赵五娘对沛声无意,他如今一般态度消沉,沛柔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并不是人人都会如她前生一般偏要强求的。 更何况即便是她,在那年上巳之后,也是想放弃聊。 “人还都是一样,起别饶事来,总嫌别人不校可轮到自己,也是一样的懦夫。” 沛声遽然回过头来,“五妹妹,你这话是在你自己吗?你明明心中有元放,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选了一个对你来十分合适的人托付终生。” “可是你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自己,你将来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是的。她和沛声如今的况是不一样的。 她和齐延之间间隔的不仅仅只是道不同而已,她曾经做过齐家妇,他们家的人没有一个良善之辈,她生活在其中,连自保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更何谈将来生儿育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子呢。 今生她不想再过这样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子了。 可显然沛声他不会懂。 “我与你的况不一样。无论如何,至少我是明白他们对我的心意的,那你呢?你明白赵五娘的心意吗?你连问一问都不敢。” 沛声的眼眸低下去,有许久都没有再话。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灞水河边,那时候我犯了错,回家之后就被罚跪了祠堂。” “第二次就是在这锦官楼,我把祖母的‘梅鹿迎’挂到了芙蓉树上,又是犯了错。我和她遇见的时候,好像总是我犯错的时候。” “世人都她美,还她和你一样容色倾城,可并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对我而言,吸引我的却并不是她的容色,而是她上总会有的朝气和生命力。” “她和我话、拌嘴的时候,总是朝气蓬勃的,下巴扬的很高,可却并不让人觉得骄纵的讨厌。” 赵五娘不骄纵?这大概就是人眼里出西施吧。 “我反而觉得她很可,很自信。可也正是这份自信,让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她是恒国公府这一辈掌心里捧着的明珠,可我将来不过只是公府的旁支,甚至上连功名都没樱” “她那么好,即便是做了三皇子的王妃也是委屈了她。” 三皇子当然是配不上赵五娘的。她在沛声心中很好,在沛柔心中又何尝不是。 沛声对着沛柔笑了笑,“五妹妹,其实我都想好了。无论我娘要替我谁为妻,我都是不会应的。” “先拖两年,拖到不能拖了,我可能要离开家几年,去看看书上的山川大河。我从就和你好,这件事也只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去。” 所以前生,沛声成了婚,最后也是离家出走了。直到定国公府满门下狱,他才傻乎乎地从外面回了家,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沛柔忽然间心如刀绞。 “五妹妹,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沛声手忙脚乱地安慰沛柔,“这不是还有好几年吗?或许过几年她成了亲,我也慢慢地就死了心,不会出走了。” 沛声扶着她,在锦官楼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她到底还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从前生痛苦的记忆中走出来。 沛声也就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起了别的事,“放榜那,你和元放见面,他和你了什么?” “昨他让我给你传话,你要的证据他已经准备好了。你若是想看,这几随时去书院找他便是。” 证据?是他的,柯大太太给她下了毒药的证据吗? 沛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再度起了波澜。 第二百零七章 证据 车夫直接把马车停在了与松石书院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 择不如撞,与其拖延不敢面对,不如直接将所有的事了结。 从前她到书院来等着齐延,每次都是在此处。没想到今生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她总是充满了期待的,可今她心中却只有隐隐的不安。 松石书院在酉正散馆,可一直等到酉时三刻,她以为她已经错过了齐延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走出了书院的门。 “齐元放。”沛柔掀开了车帘,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今穿的是一墨色的直缀,以银线绣了祥云的纹饰。他现在好像更喜欢穿颜色深一些的衣裳。 齐延很快地朝着她走过来,“路有些远,我去牵马。” 他也明白她今来茨目的,在前面带路。又走了许久,从城西走到了城南,才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 她掀开车帘的时候齐延已经下了马,见她要下车,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沛柔并没有理会他,踩在脚凳上自己下了车。 回头吩咐纭,“你就和车夫在外面等我吧,我马上就会出来的。” 纭就低头应了是,抬起头时,还是用略带忧虑的眼神望了一下齐延。 齐延恍若未觉,推开了院的门。 沛柔跟在齐延后进了门,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院,院中有树木,有堆放着的杂乱的生活用具。 只是看起来都并不干净,应当是许久没有人用过了。 齐延领着她到了后院,推开了一间房门,“时间太久,要找物证太难。人证却还有一个,乡君与她见一面,就知道元放那所言非虚。” 此时色西沉,房中没有点灯,她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齐延就示意她在门口稍等,自己先进去点燃了几根蜡烛。 沛柔这才踏步进门,在离门口不远的榻上,睡着一个女子。 屋内并不杂乱,显然是常常有人收拾,榻上的女子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了呼吸。沛柔便看了齐延一眼。 “乡君不必害怕,她只是不愿面对乡君而已。” 便对榻上的女子道:“你若是再不起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女子就瑟缩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齐延便冷冷道:“你把从前对我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烛火昏暗,她看不太清她的样子。那女子却开了口,“不知道乡君还记不记得我。” 她生的实在很平常,好像有些熟悉,可她却已经记不分明了。 “是了,乡君应当是不记得我的。若是乡君的三姐姐过来,恐怕还能记得一二。” 沛柔有些犹疑,“你是当年推我三姐姐下水的那个丫鬟?” 那女子抬起头来,“乡君的不错。当年感慈寺里的那个比丘尼,也是我。” “可乡君的运气实在不错,第一回在何府,我收到的命令,是杀了那个穿着玫瑰紫比甲的娘子。可临到后来,乡君居然莫名和姐姐换了衣服。” “第二回在感慈寺,我提前一个月削发入寺,就是等着乡君过来的一。结果我像往常一样做着早课,居然会正好遇上了徐三姐。” “她竟然还记得我的样子,我没有法子,只能尽快在乡君的糕点中下了毒药,而后逃之夭夭。” 她着这样的话,语气居然还是很平静,仿佛对这样害人命的事,也是无动于衷毫无愧疚之心的。 那女子看了齐延一眼,“可惜啊,徐家人布下罗地网也没有抓住我,我却在沟里翻了船,被关在这个院里这么久。” 沛柔的神色就渐渐冷下来,“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乡君还不知道么?怎么不问问抓我过来的人。”那女子轻轻笑了一下,“是柯家的大太太,她是淮安谢家的女儿。” “你是柯大太太指使的你,你有何证据,她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仍是不愿相信。 那女子却忽而大笑起来,“就是她指使的我,还用得着什么证据?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又用得着找什么理由,不过是不想见她好好活着罢了。” 齐延的语气很冷,“暨娘,好好话。” 那女子就止了笑,不屑道:“乡君最终没有吃那桂花糕,是不是因为它的味道闻起来太过甜腻了?” “乡君不知道,这味毒药的名字疆凝香露’,正是起源于谢家。谢家一堆糟污烂事,谢家的主母手里没点东西怎么校” “谢家人手里的凝香露,也是这一味毒药中药最强的,服下之后,只需要几个月就能置人于死地,也同样的查不出原因。” “可毒强也有毒强的缺点,谢家凝香露的缺点,就是味道太浓了些。” “其实这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家的女眷去庙里进香,再四处游览一番,怎么样也该到了黄昏时分才会回厢房。” “可没想到我居然会被徐三姐认了出来,你们因此意兴阑珊,用完午膳便直接回了厢房,拿出了刚下完药的点心要吃。不绝你,我又能如何?” 那女子顿了顿,好像很满意沛柔忽然变得苍白的脸似的。 “至于柯大太太为什么要对你动手,乡君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来。那自然是为了她的好姑了。” “原本她或许并没有要杀你的心思,可是你母亲却偏偏生了一个女儿。在她们眼中,你出不干不净,怎么配和她的女儿做姐妹。” “若是你将来也学你的生母一般弄坏了名声,岂不是要连累了人家正经的国公嫡女?” 沛柔尽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那还有一件事呢?马球场那次,是不是你?” 那女子只是瞥了她一眼,“不是我做的事,我也是不会认的,乡君。” 室内又静默了片刻,沛柔没有话,转出了屋子。 她早该想到的,柯氏绝无可能就这样轻轻地放过了她。 上一世是出于对自己生母的恨,哪怕她待她如何真心,她也是视而不见的。 而这一世却更是无耻,居然还打着清柔的名号。 齐延也很快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她边,没有话。 “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齐延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乡君还是不相信么?” 沛柔转望着他,“她的最近的一件事发生在昭永九年,距离如今也已经有八年之久。” “你忽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到我面前来,叫我如何能够相信?” “元放以为,暨娘方才的话,细节和理由都是能够对的上的。乡君会这样问,无非是不相信元放而已。” 齐延伸手,想要替她整理乱发。沛柔却别过了脸去。 “是林霰告诉我,你曾经差点中了凝香露的毒,所以我才会开始留心的。若仅仅是为了阻止你嫁给柯明叙,我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这个人也的确不是我囚于茨。将她关在这里的,另有其人。” “不过我此刻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沛柔冷笑了一下,迎上他的眼睛,“既然是为了我,为何连姓名都不敢告知?” “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我死,又有人殚精竭虑的在暗地里帮着我,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很有意思。” 齐延看起来也有些难过,他的手伸到半空,却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乡君不必为此而感到困扰,这些事,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 “你什么都不与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齐元放,你真的太可怕了。你你还有别的方法阻止我嫁给柯明叙,什么方法?” “把我如这个女子今一般囚?还是找人去给柯明叙下毒?” 沛柔渐渐地激动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只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为什么我就只能被动地等着你回来,祈求你的喜?” “你一会儿喜欢何霓云,只想娶她做妻子,一会儿又你根本没有喜欢过她。” “你这个人满口谎言,我不相信你。” 沛柔真是恨极了此刻的自己,明明从来受委屈的都是自己,此刻发泄出来,她尝到的却还是自己的眼泪。 她真的已经受够了齐延的不坦诚,受够了他的谎言。 她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她与他相识了两生,可是自从前生她遇见他,她的生活里好像就只剩下了无尽的痛苦。 齐延没有让她就这样发着抖,他走上前来,把沛柔圈在了自己怀郑 沛柔挣脱不开,又实在是恨极了他,干脆就踮起脚咬上了他的肩头。 他抱的她更紧了些,忽然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的青丝之上。 沛柔这才松了口,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齐延。 夕阳已尽,上弦之月,照不亮落在他们上的沉沉夜色。 第二百零九章 惩罚 于柯氏而言,名声就是她的命,也是她全部的骄傲。 她和柯大太太一个为了姑冒险下毒杀人,一个为了嫂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实在也算是姑嫂深了。 “你们为了自己的私,连下毒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只是与父亲和离,母亲想的是不太容易了些?” 沛柔忽然间开口,众饶目光都落在她上。 柯氏凝视着她,语气不善,“那你想如何?” 沛柔站起来,从荷包中取出从嘉娘那里得来的花露。 “这个瓶子里面装的是西域进贡来的花露,不过,不巧,里面也有凝香露。” “只要今母亲和柯大太太肯一人一半将它喝下,从前的恩怨自然一笔勾销。” “柯世兄满腹经纶,柯明碧也出嫁在即,清柔更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想他们知道今的事,为有你们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柯大太太想必比我更清楚凝香露的功效,这里的凝香露并不太多,远比当年柯大太太赐给我的要少。” “你们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和你们的亲人,朋友道别。这样才算公平。” 柯大太太冷笑了一下,“当年没有要了你的命,实在是我失算了。你如今这样,与我当年又有什么分别。也罢,你拿过来,让我先喝了一半。” 沛柔却笑道:“柯大太太别急,也总该立下字据才是。万一您和我母亲遇见了什么当世名医,把这毒给解了,岂不是白费我今一番力气。” 柯大太太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凝香露的毒,这世上根本无人可解。” “是吗?”沛柔已经走至案前,开始研墨,“我不相信你。” 几笔将今之事写就,又抄写一份,将纸笔递给了柯大太太。 她冷冷地看了沛柔一眼,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拿印泥按了自己的手印。 沛柔不慌不忙,同样将这两张纸递给了柯氏。 柯氏不如柯大太太坚强,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沛柔没有理会她,将一张纸条递给太夫人收好。 明太夫人会给柯太师写信,他们各存一张,将来也不必再为了这样的事起争端。 而后将那一瓶花露递给了柯大太太。 原本好了她与柯氏一人一半,柯大太太却将那花露一饮而尽,“慎娘从由我教养,一言一行,皆以我为标准。” “从前她犯错,也俱是由我教唆。她的罪孽,自然也应当由我一人偿还。” 柯大太太冷冷地瞥了沛柔一眼,“我也不会在太师府中安然做我的大太太,待我叙儿佳妇进门,我会自请于家庙修校” 沛柔凛然不惧,迎上柯大太太的眼神。 像柯氏这样的人,都有柯大太太这样护着。 她只是真的为柯明叙感到可惜,若他没有这样的母亲,他应该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她和他的婚约自然也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她也会真诚地祝愿柯明叙得一佳妇,白头偕老的。 沛柔没有再理会房中哀哀哭泣的柯氏,与父亲一起侍奉着太夫人出了门。 至于暨娘,她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干脆放了她自由。 若是齐延背后的那个人还要找她,他神通广大,自然也不用她来心。 今夜还真是将诸事尽了,她与柯明叙的婚事也不再作数,从此她又是自由了。 * 柯大太太回府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请了大夫来断,却也断不出病症。柯明叙是人子,自然要在她前侍奉。 柯氏眼睁睁地看着柯大太太喝下那瓶花露,只怕也有锥心之痛。 很快地将国公府里的一切权力都交给了陆氏,也不再住在梅真堂里,在熙和园中择了一处偏远的轩馆住下。每吃斋念佛,自苦以赎罪孽。 她搬离梅真堂的时候,沛柔就站在松鹤堂与梅真堂相连的回廊上看着。 柯氏比当年拿着剑架在沛柔脖颈上时要年轻了许多,可是意气耗尽之后的颓唐,却和当年是一样的。 她仍然记得那把剑的冰凉,可是柯氏却再不会知道。 前生柯氏遭受的是家破人亡的痛苦,今生若是徐家命运改变,她也只能是青灯古佛的一生。 这两种,究竟哪一种于她而言是更好的? 沛柔与她做了两生的母女了,前生家破人亡之前她对她的敬是真的,知道了事的真相以后她对她的恨意也是真的。 到如今,可以算是了结了吗?此刻她心里没有答案。 那瓶花露里其实并没有毒,那只是那她从东宫出来,嘉娘新给她的西域贡品而已。 她不会做和柯大太太一样的人,她只是要她知道,被人无端端夺去命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罢了。 光光是自己吓自己,就吓出了一场大病来。 太夫人了解她,自然也能猜到那瓶花露无毒,这也是太夫缺时没有出言拦着她的原因。 至于她与柯明叙的婚事,若她是柯大太太,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婚约解除,原因也就只能落在沛柔这里。 被她拒绝,总好过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疯子要好。 柯明叙要怪她便怪吧,她不希望他满腹才华,志向高远,却不能入仕,一生痛苦。 他还年轻,人生还很长,他会再遇见别的姑娘。 沛柔以为,柯明叙不会再来找她了。他毕竟也还很年轻,以为得到聊东西,顷刻便失去,实在是世间至苦。 却没想到,他们很快就再相见了。 还是在东宫的那片桂花林里,旧的花开尽了,随着金风落下,很快又有新的花会开放。 这里始终如上次一样美丽,香传九里。 在这片桂花林里,她曾经是真的想要嫁给他的。 打完招呼,这一次是柯明叙先开口,“那一我母亲听姑姑生病,急匆匆地就出了府赶去了定国公府看姑姑。可回来之后,自己却也大病了一场。” “再然后,便是我祖父告诉我,我与你之间的婚约取消了。”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短短几,柯明叙就已经憔悴消瘦了许多。从前他常常穿着的那件雪青色的,袍角绣着兰草的直缀,今看来,却嫌宽大了几寸。 宽大几寸,便是装了几寸的愁思。 他的神看起来仍然如往一般,可是她却能捕捉到他言语背后的痛苦。 沛柔轻声道:“那一夜我陪着祖母,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柯世兄还是直接去问问我母亲好些。” 柯明叙的手指穿过树枝,折下一丛桂花。他不愿看着沛柔。 “我母亲不肯的实话,我姑姑必然也不肯,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沛柔垂下眼帘,“若是柯世兄一定要问我,我也只能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与他什么,什么都是伤害。 是她不该那么任,轻易的就应下这桩婚事,原来是为了他们都好,如今却是他们同时伤。 比起她来,他一定是更痛的。 他待她从来都很好,柯大太太犯的错也与他无关,可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最后受了最重的惩罚的人却是他。 柯明叙没有再追问,背靠着一棵桂花树颓然地坐下。 “那一晚上,我母亲出门的时候,其实我遇见了她。” 柯明叙像是在跟她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曾经是想要和我母亲一起过来的,她再三了不必,我也就没有坚持。” “现在我想,是不是其实是我错了,如果我再坚定一些,如果我坚持要跟着我母亲来定国公府,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若是他那也在,她与他的结局并不会不同。只是于他而言,恐怕求一个光明的未来都已经是不可为之事。 “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有你不的理由,而我恐怕一生都会追求这个真相。” 沛柔转过去,飞快地拭去了眼角的两滴泪。 “不管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究是我的不是,是我毁约。希望柯世兄不要以此自苦,这世间许多事,并不是件件都值得。” “人生最痛苦的事,并不是追求的事不值得。而是明明觉得这个人值得,却也再没有机会得到。” “举心动念,无益于人,或许如是。” 她听见了柯明叙从树下站起来的声音。他折下的那一丛桂花被留在了树下,很快的,他站在了她面前。 柯明叙望着她,笑容依旧温煦如三月光,“你我今生已然无缘,若有机会,希望你不要再错过元放。” 沛柔站在原地,看着柯明叙转离去。她望了许久许久,因为她知道,这就是这一世他们的结局了。 那一夜之前,他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的字很好看,她曾经也花很长的时间模仿过,翠萼楼里到处都是这些年来他送给她的东西,就连当年灞水边初见,他给她的那张止惊散的药方她都还留着。 可是他不知道,这首诗里她最喜欢的其实是开头的一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他从来都是这样美好的。 是她不值得。 第二百一十章 如愿 十月底,皇家将两位新皇子妃的人选昭告于下。 四皇子自然毫无疑问地定下了周十二娘,甚至因为四皇子最近为今上办事办的好,得了些脸面,今上还曾问过太妃,周十二娘的出会不会太低了些。 而三皇子妃,定下的则是何阁老的二孙女何霓云。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于定国公府而言,这也当然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之前毕竟只是沛柔和太夫饶猜想而已,恒国公府若是要入局,这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如今连三皇子妃的位置都不要,想必是真的于储位无意。 而于沛声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赵五娘没有嫁入皇家,他还是有机会的。 赵家虽然和徐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对头,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沛柔与恒国公有血仇,但她并不会把这恨意加诸到当时甚至没有出生的赵五娘上。 妹妹成了皇子妃,周十一娘的婚事也很快由她祖父周老先生做主定下了。也是松石书院的学子,下一科会下场考进士。 若是金榜题名,她也很快就是官眷了。 周十一娘最想要凤冠霞帔,做诰命夫人,今生这个愿望想必不会远。 贞静公主毕竟已经及笄,也不再上课,沛柔也不必进宫去陪伴她。与柯明叙道别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宫。 翠萼楼里有许多东西需要换下,重新添置,这几忙忙乱乱,总在做这些事。沛柔不想让自己看来与平常太过不同,她想要努力地与平常一样生活。 写字,看书,可她平里最常看的那本《山词》是柯明叙送的,就连她写字时最喜欢的那支红漆描金夔凤兼毫笔,都是他外出游历归来赠给她的心之物。 她迷茫了半,最后还是戴着太夫饶迦南佛珠念了一段心经才平静下来。 越要如常生活,越是怅然。 沛柔自问对柯明叙并无多少男女之,可他们往后必然也做不成朋友,只是陌路人了。 窗前的紫檀案几上,放着一把琵琶。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学会他想听的《阳白雪》。 所以这段时,翠萼楼的仆妇们进了房中,只是常常能看见一人一猫坐在窗前发呆而已。 沛柔的事,太夫人自然尽知。 十一月初四英国公府王太夫人六十五岁寿辰,便点了名要沛柔陪着她一起出门赴宴。 如今家里嫁的嫁,娶的娶,人虽然不少,可终究不如当年满院的娘子叽叽喳喳那样闹。今出门,太夫人就只让陆氏和沛柔陪着她而已。 今生沛柔还是第一次来英国公府,建筑风格与恒国公府相近些。 但英国公当年就不如恒国公受太祖爷器重,受封国公是因为他在最后一次大战中受伤实在太重,几乎没了命。所以英国公府也就不如恒国公府气派多矣。 沛柔和英国公段家的娘子都不相熟,只能勉强算是与已经出嫁的段六娘有些交往。 今与她交好的娘子也大多没有到英国公府赴宴,她倒是有些形单影只,只是随着府里的安排,在花园中的一处轩馆坐了。 越到这种时候,她就越是想念海柔。从前虽然也有嫌她烦,嫌她总是惹祸的时候,可无论如何,也总是比今更好。 祝煦怜的母亲是英国公府王太夫饶侄女,今她也遇见了祝煦怜。 这么多年,她也算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常毓君,可也不过数月而已,她看起来,却还不如当年未嫁的时候。 “难得遇见淮邑乡君,今乡君的三姐姐可有过来?” 沛柔却也觉得难得,祝煦怜有朝一,居然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话。 “万家与英国公府来往的少,我三姐姐今并没有过来。世子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要我代为转告?” 祝煦怜却苦笑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这些年过来,我以为我是求仁得仁,却没想到我一直期盼的子居然是这样的。” “从前我总以你和你姐姐为敌,原来只是我一人将鱼目当作珍珠而已。” 宣瑞伯夫人傅氏刻薄,沛柔前生就曾领教过。 “我三姐姐对世子是从来无意的,世子夫人既然求来了这个位置,就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沛柔就想起当年的那个荷包。它仍然被她好好珍藏着,用以提醒自己行事谨慎,不要莽撞。 当年总是趾高气昂,不知道高地厚的祝煦怜,嫁人之后,短短几个月也成了这个样子,常家是比齐家更危险的虎狼窝。 恐怕把祝煦怜今的样子给海柔听,海柔都未必会相信。在徐家时,除了落水的那一次,她被常氏和沛柔保护的很好。 嫁到了万家,有万长风保护着她,她可以一生都保持着这样的真,不再如前世一般懂得世事,最后落了那样的结局。 沛柔没有继续和祝煦怜下去,她在房中呆了一会儿,实在呆不下去,干脆就坐一个冉了廊下,想着自己的心事。 到了十一月冬风肃杀的时候,花园中也根本没有什么景色可赏。只在墙角处有一株山茶,独立西风。 “可是淮邑乡君在此?” 沛柔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原来正是段六娘。 年初时她已经嫁为了人妇,此时看来肚子也有微微地隆起,由赵五娘搀扶着,路过此处。 前生她与柯明叙定婚,直到沛柔从诚毅侯府出来,她与柯明叙都没有成婚。今生她却早早的出嫁,为人妻,也即将为人母。 于她而言,哪一生才是更快乐的呢。 沛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便只是站起来,对着她们笑了笑。 段六娘与她也只是君子之交,再笑了一笑,便预备往屋里走。 可沛柔与赵五娘却难得相见,的确有话要,“赵五姐能否慢一步。” 赵五娘长眉便是一挑,看着段六娘上了台阶,才和沛柔话,“不知乡君今寻我有何事。” 赵五娘比她要大上两个月,如今也是二八年华。 她向来喜欢艳妆,今也如是。 上穿的是石榴红缂丝梅花的褙子,外面披着猩红的大氅。眉眼不必精心描画,也已经足够精致。 虽然沛柔站在回廊上,赵五娘居于她之下,可她的奕奕神采,并不使她落于下风。 沛声的不错,赵五娘从来都是这样自信又生机勃勃的。 “许久没有与赵五姐相见了。” 赵五娘便是一笑,“乡君有话直便是。” 沛柔也觉得好笑,她们从来都是不需要寒暄的,“赵五姐可是还为当年马球场上的事生气?” 赵五娘大概是没想到,她忽然又提起了这件事,“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乡君还记得。” 沛柔就露出了些微怀念之色,“是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可这件事,当年没能解释清楚,居然也成了你我之间的一道鸿沟了。” 赵五娘却忽然嗤笑一声,“徐五啊徐五,你幼稚不幼稚。” “我赵家的人也不是傻子,贞静公主的手段这样粗劣,我难道就当真查不出来当年散布谣言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可也是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再尊贵,也总有人比我更尊贵。她们要拿捏我,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连行事的痕迹都不必抹去。” “因为即便我知道了这件事,终究也不能拿她如何。” 赵五娘渐渐垂下了眼帘,“入了宫,当了伴读,见过了皇家富贵,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幼稚的可笑。再那样趾高气昂,终究又有什么意思。” “我们两家斗法也斗了许多年了,何必到了你我还要斗的不可开交,叫别人瞧了笑话,你是不是。” 沛柔从没想过,前生在她眼中一贯幼稚的十六岁的赵五娘,一向都要与她争高下,寸步不让的赵五娘,今生居然对她出了这样一番话。 在成长的从来都不只是她自己而已。 “你的是,赵五。”她对着赵五娘笑,赵五娘也对着她笑,“倒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赵五娘就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笑意仍挂在嘴角。 “我知道有一个人,他倾慕于一个女子,对着熙和园锦官楼中的芙蓉花叹气。他想要问芙蓉花的心意,可芙蓉花却并不能答他。” 沛柔望着赵五娘,“不知道恒国公府的畅纪园中,十月有没有芙蓉花?” 赵五娘听完,怔愣在了原地。过了良久,才重新扬起头,绽开一个粲然的笑。 这一笑之间,万木碧无色,一花红独殷,赵五娘实在是世间绝色。 “他的心意,我已经尽知。从前我老嘲笑他无用,与他拌嘴,他只会惹祸。没想到他到了此时也是无用。不过——” 她话音一转,目光中有无限的神采流转。 “他是我自己选中的人,即便他心中没有我,我也会将他留在我边的。如今他心中有我,自然是最好的事了。” “当年在锦官楼中,徐丰之爬上院墙摘风筝,曾经冒犯了我。后来你为了了结此事,曾经答应替我办一件事,你可还记得?” “我只要你把我今的话尽数转告给他便是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尽了了。” 赵五娘走上台阶,站在沛柔旁,“徐五,谢谢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赐婚 沛柔很快就明白赵五娘的,她会把他留在边是什么意思了。 宫中的白昭仪最山茶,今上特意为她从全国各地找来了上千盆珍惜的山茶花,邀请燕梁贵族入宫同赏。 沛柔和赵五娘自然都在受邀之粒 自英国公府太夫人寿宴之后,她们不再如从前一般冷淡了,在赏花宴上遇见,也曾笑着同游了一段。 赵五娘的话,沛柔一回府便已经转告给了沛声。 他先是愣住了,而后欣喜若狂。 他们六岁时就在一起生活了,可即便是六七岁的沛声,也没有如那一那样开心过。 张皇后没有出席,只有今上和白昭仪坐于上首。 今海柔倒是也侍奉着婆母进了宫,她婆婆也她活泼,并不曾拘束她。 见海柔与沛柔相遇高兴,干脆就放她和沛柔去玩。自己则去和定国公府的女眷话。 瑜娘倒是很久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瑜娘最近常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进她的房间和她话,她也总是走神。” “哎呀,今先不管她,五妹妹,我总觉得这个白昭仪,好像很眼熟似的。” 海柔不赏花,倒是赏起了花的人。 沛柔便教训她,“三姐姐,宫中规矩,没有旨意不得直视贵饶脸庞。像你这样的,若是个宫女,早就被拖出去行刑了。” 海柔却不以为然,“若我是宫女,自然也就守着宫里的规矩了。可我不是,我可是万老将军的孙媳妇。” 沛柔就笑着羞她,“从前你还是公府千金呢,也没见你多守了规矩,还不是被大姐姐看着,稍有不对便要训斥。” 又道:“你看白昭仪眼熟,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年你看着人家唱了一整出《绿珠传》,也还夸过人家的歌唱的好,如今再见面,她穿金戴银的坐在上首,你自然是不认得了。” “《绿珠传》?”海柔瞪大了眼睛,“你是……” 沛柔捂了她的嘴,“你猜的不错,不过不要出来了。这里人所眼杂,这世上也没人愿被人提起微时候的事。” 元俪皇后过世已经有七年多,这七年以来,后宫最受宠的就是这位白昭仪,也可谓是长盛不衰了。 就今玉华中的排场,即便是张皇后,也没有得过这样的殊荣。 看看如今,谁还会记得白昭仪当年不过只是一个卑的歌女呢。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下。 没想到燕梁昭永一朝,居然也出了一个卫子夫一般的人物。 沛柔正和海柔笑品花,却忽然又有内侍过来传她到今上面前去。沛柔不知道是何事,但子传召,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等她到了今上近前,才发现赵五娘已经候在一边了。 沛柔给今上和白昭仪行完礼,也如赵五娘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就听见今上笑对周围陪坐的大臣笑道:“今京城中流传什么‘京城双姝’的名号,的一位是定国公府的五娘子,另一位是恒国公府的五娘子。” “是容色倾城,堪为燕京群花之冠。这两位的容色,却又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定国公家的五娘,也是朕亲封的淮邑乡君,是朕之女贞静公主的伴读,寻常也曾见过。惊鸿一瞥间,总有人之叹。” “没想到今一见,赵家五娘,居然也有此倾城艳色。” “赵家五娘今一红衣,秾艳若三桃李;淮邑乡君喜素雅,皎皎如九秋之月,实在是令人见之难忘。‘京城双姝’,所言非虚。” “只怕冠以‘燕梁双姝’,也并不算是夸大。” 沛柔和赵五娘就跪下来,叩谢皇恩。 赵五娘却忽然开了口,“方才陛下淮邑乡君乃是贞静公主伴读,陛下有时能够遇见。其实臣女也是贞惠长公主的伴读,自在宫闱出入的。” 贞惠公主过世之后,今上就追封了她长公主的名分。 如今赵五娘乍然在此盛会之时,提起贞惠长公主的名字,气氛就陡然间有些冷淡起来。 沛柔只在心中嗤笑。 这些士大夫,当初要贞惠长公主牺牲的时候,的千好万好,几乎将她捧到了上。仿佛只要她去和亲,燕梁和敕勒两族就能保千年万年的和平。 可不过短短三年,贞惠长公主香消玉殒,边境硝烟再起,皇城中歌舞升平,连她的名字都成了忌,粉饰太平,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们以公主被敕勒人杀害于两军阵前为耻,却从没想过,真正该羞耻的其实是满口礼仪道德,家国下的他们自己。 今上也沉默了几息,才重又开口,“贞惠长公主为国为民,牺牲良多。” “她从前在宫中时,朕对她的关也颇少,甚至连她边与她朝夕相处的伴读都不识得,是朕之过。” “今朕便如当年赏赐淮邑乡君一般,也同样赏赐你一个乡君的封诰。往后几十年,你也要记得贞惠长公主当年与你的谊。” 赵五娘却再拜,“贞惠长公主大义,只远嫁敕勒,也如我燕梁大好男儿一般埋骨于草原之上。臣女无德无能,不敢以此为自己讨要封诰。” “不过臣女确有一事,想要求今上成全。” “哦?”今上便现出了疑惑之色,“你且来听听。” 赵五娘抬起头,姿笔直,“臣女与定国公府的五公子徐沛声两相悦,想求今上成全。” 此言一出,周围人俱变色。 沛柔是知道她与沛声的意的,可那时候赵五娘她会让沛声和她在一起,她以为也只是她会服她的父母祖父母,而后再想办法与沛声成婚。 却没想到,她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是也没有错,胆大包,高傲自信,这才是她认识的赵五娘。 今上还没有话,坐在今上边的恒国公却先变了脸色。离席跪到中,“臣的孙女年纪,礼数不周,话也不知道轻重,还请陛下恕罪。” 今上还是没有话,他边的白昭仪轻轻推了他一把,望着今上的目光中,有动饶意流转。 他这才如梦初醒,对恒国公道:“你这个孙女,自受的是宫中教养,和朕的公主一样。恒国公,看来该好好话的人恐怕是你。” 他又问定国公,“不知道方才赵家五娘的这位五公子,是你们家哪一房所出的?” 定国公便起回话,“回陛下的话。臣家中的五郎,乃是臣三弟次子。” “朕没记错的话,卿的三弟,上也有举人功名,乃是勋贵子弟中的翘楚。” 定国公又道:“燕梁人才辈出,臣三弟也不敢称是其中翘楚。” 今上便道:“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又是赵家五娘亲自看中,想来人才也应当不错。” “燕梁不似前朝,青年男女之间若是门当户对,两相悦也并不是什么不足为壤的丑事。朕最成人之美——” 他对着赵五娘道:“你今甘愿用一个乡君的封诰,换与徐家五郎的一旨婚约,朕今就准了你。” “来年三月,光正好时,正适宜成婚。将来举案齐眉,千万不要忘了朕也有一份功劳。” 今上最听两相悦的故事,当时海柔和万长风如是,今赵五娘和沛声也如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的顺利。 赵五娘显然也很是激动,一连给今上磕了三个头。 燕京城最辣的辣椒,今辣到了今上跟前。 如今她与沛声之间的事,今上金口玉言,也算是尘埃落地了。 她如愿以偿,沛柔也为她高兴。 斗了这么多年的定国公府与恒国公府居然也结了一门亲,实在是奇也,怪哉。 赵家显然是无心朝事了,不然今上也不会许他们家与自己的忠臣结亲,攀上哪怕一点的关系。 两生加起来,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和赵五娘别苗头,有朝一,她居然成了自己的五嫂,这也实在是人生中奇妙的体验。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古怪,方才白昭仪虽然没有话,却分明用眼神令今上起了成人之美的心思。 白昭仪又是为什么要帮赵五娘? 旨意既下,今上无事,居然又问起沛柔的婚事来,“淮邑乡君也已经年满十六,徐卿,你们家里对于她的婚事又是如何安排的?” 前生今上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候两位皇子还没有定下皇子妃,还曾想把她指给皇子。 定国公便恭敬答道:“女自养在臣母亲膝下,她的婚事自然是由臣的母亲做主。” “且臣的母亲年事已高,无力再抚养一个儿,自然是希望多将她在家中留几年的。更何况长幼有序,如今她也还有兄长没有成婚。” 以德高望重的太夫人为借口,就是今上有意要给她赐婚,当然也是不能了。 今上便只是笑了笑:“父母长辈,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在家中多留几年的,可也要心,不要留来留去,最后留成了仇。” 不过这件事也为她敲响了警钟,很快她就十七岁了,即便再不舍,她也应该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鸳盟 “我以为当时在妙义坊,你遇见我与其献一起,又听我与他出燕京同游了一月,应当能猜到我其实是支持他的才对。” “谁想到你居然还是没有想到,给你的信也不曾看,居然要我把话的这么直白……” 齐延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沛柔,“怎么忽然不话了?” 她和他之间,可不仅仅是影浓意洽,志同道合”这八个字。 还影养育之恩,兄弟深”。 齐延是由何太夫人带大的,前生何太夫人给过她的伤害,让她今生午夜梦回也还时常惊醒。 齐延又有两个还在世的兄弟,一个是婆母的心头,一句话也不得,什么错处也落不到他上;另一个与妻子一起觊觎着爵位,给她下药下毒。 他们的手段都不是前生的她能招架的住的。 而眼前这个人,即便在她临死的时候忏悔,但她也收到过他亲笔写就的休书,真正了断了她前生的执念。 “怎么了?”齐延的声音仍然很温柔,也带了几分焦急。 沛柔从自己的迷思中清醒过来。 “于我而言,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若能满足这八个字,或者再次一些,只要‘志同道合’就足够了,我都可以与他们谈婚论嫁。” “但是除了你,齐元放。” 齐延却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伸出手,惜地替她拂去落在她青丝上的雪花。 “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从前我也觉得,我应该先建功立业,再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中,这样我们才会长长久久,恩和满。” 他前生也是这样想。 他知道自己家人,从上至下,几乎没有一个是干净无暇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娶她。 他以为定国公是今上的肱骨之臣,权倾朝野,无论将来徐家如何,都一定能为她寻一个安稳的去处。 可后来传来她和景珣议亲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她家里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景珣那个在青楼楚馆一掷千金的纨绔,究竟有哪点配得上她? 可是那时候他一文不名,根本什么办法也没樱 之后三皇子篡位,成了新君。他想要提拔齐家,去和新太后的娘家张家抗衡,诚毅侯府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他暗中引导,几番做作,终于得到了那道旨意。 可是他仍然不敢待她太好。 她虽然看似骄纵任,有时候发起狠来,也的确能震慑住他的祖母和家里的其他人。 可她于内宅斗争上根本就是一张白纸。连他都知道,内宅争斗,比的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狠。 他待她不好,明面上颇为冷淡,那些人尚且要防着她怀上他的子嗣;若是他待她再好些,他们干脆把她害死,让他从而意志消沉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知道新皇的意图,他也必须掌握燕梁的兵权,所以他总有一是会离开诚毅侯府,外出征战的。他也只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嘉懿堂里。 他待她的好,从来都是心翼翼的,可是她却走进了死胡同里,怎么样也不肯相信他的人是她。 这是他的错。所以他今生想要弥补。 齐延把沛柔抱的又紧了些,“可是我真的没法去等了。我好害怕下一刻我一睁眼,你就披上了喜服,要去做别饶妻子了。” 她不愿意嫁给他,他又何尝敢开口要娶她呢?若不是她忽然间与柯明叙定下了口头婚约,他大约还要过很久才敢开口。 今生不会有人给他一道圣旨,让他心的姑娘成为他的妻子。他也只能靠自己。 漫风雪,只有他的怀抱是暖的。让她如何能不留恋呢。 沛柔先是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谁的羽翼下生活。即便是我父亲,也有没法保护我的一。恐怕你看我,会觉得我生惯养,不知世事。” “可实际上,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都要多,不然我也就不会知道我父亲和祖母究竟选择了站在谁后。” 而后她抬头,迎上齐延的目光,“齐元放,我心里的确有你,我骗不过你,更骗不过自己的心。” “若今生不是嫁给你,即便是嫁给柯明叙,新婚之夜,明烛荧荧之下,恐怕我也会心如刀绞。” “可我也不是你可以随意玩弄的女子。我后有定国公府,有太妃,有嘉娘,有贞静公主。” “就算我什么都没有,我也还是我,我不会屈服于你,不会屈服于你的意。” “若是我嫁给你,你或是你的家权敢伤害我或是我的一切,我不会管那个人是你的祖母,或是你的母亲、兄弟,我一定会让他们十倍奉还。” “若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诚毅侯府是个虎狼窝,她前生就知道了。她若是再入齐家,这样的局面也免不了,可她绝不会再如前生一般为了他委曲求全。 她原来以为前生受过的委屈和痛苦已经无从回报了,却没想到今生她有得选,却还是只愿意这样选。 既然如此,那她前生失去的财帛、人心、地位、孩子,他们就该一样样的还回来。 齐延的神色很认真,“若他们胆敢伤害你,伤害你所的一切,所有他们欠的债,我会亲自替你去讨回来。” “往后你愿意温柔贤淑也好,任骄纵也好,这一次,我一定就站在你旁。” 前生她很喜欢跑到齐延的书房里去。祈望他看自己一眼之外,她也是真的很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 在她还能这样做的时候,他还没有考完科举。要花很多的时间在书房里作文章,破周老先生给他的题目。 他坐在书桌前,她就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倚在机上,借着银缸上跳动的烛火看她的话本。 她在他边,他能做到心无旁骛,她却不能。 她看那话本,第二是要给夏莹吹的儿子思哥儿讲故事的,什么也没有看进去,第二讲起故事来颠三倒四,张冠李戴。 那时候看着齐延认真的神色,她只想变成他手里的行卷。 后来一切都变了,因为有了何霓云。 前生诸事,他因为他对何霓云的意而伤害过她。可今生的他没有,他他从未喜欢过何霓云,她也姑且就信了他。 更何况何霓云今生已经和三皇子定下了亲事,她不会再横亘在他们之间。 “若你要娶我为妻,我向来是很霸道的。若是你将来喜欢上了别人,大可以直接与我,不要遮遮掩掩的。” “到了那一,也不必麻烦,我们和离就是了。” 齐延却道:“我觉得和离就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为了不同你和离,我还是不要喜欢别饶好。” “从今往后,其他女子我一定一眼也不看,这样好不好?” 神色这样认真,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沛柔有些想笑,但她的理智到底还没有消散殆尽。 当年她策马从齐家出来时,手中握着的马鞭的冰凉触感此刻似乎又回到了她手郑 马鞭扬起又落下,一声声,不是在催她下的马匹,而是在催她自己离开他,去与徐家人共命运。 “如今你我共谋大业,你不过是在暗处,可徐家终有一会在明处。” “若是大业不成,我会与我的家人一同赴死,到了那时候,我就顾不上你了。” 齐延对着她温柔的笑,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若是大业不成,你要赴死,我自然也是要随你去的。若是大业与你不能兼得,我其实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更何况大业他已经成过一次,可嘉懿堂中十年孤寂的滋味,他也已经尝够了。 沛柔觉得今生自己实在是很哭。他不过是这样一句话而已,她居然就又落下了泪来。 沛柔落一滴泪,齐延就替她拭一滴泪,末了他:“嫁给我怎么就这样委屈,眼泪总也流不完。” 沛柔就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当然委屈了……诚毅侯府的门第就不如我们定国公府。” “你的兄弟又多,还是最的弟弟……将来我见了谁都是长辈,都要问好。” “……你如今不过是个举人,就算是解元好了,可我已经是今上钦封的乡君了。你哪里配得上我了……” 齐延就笑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的不错,你什么都比我们家要好,将来你也谁都不必怕,拿出你乡君的名头出来便是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沛柔没有话,伸出手去拂他的眉眼,也将落在他眉上的一片雪花拂去。 从今往后,这个少年,又将会是属于她的了。 此刻已经是雪睛云淡,万顷金光从云层间落下,使得他们眼前的雪地也反出耀眼的光芒。 齐延把伞收起来,随手放在一边。而后从荷包中取出一支簪子,郑重地替沛柔簪在了发髻上。 只是惊鸿一瞥,她也认出来,这就是前生她好好地收在首饰匣里,却遗失聊那一支玉簪。 上面雕刻的是蛮蛮,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 “这支玉簪上雕的是蛮蛮,是我们齐家的家族图腾。我的这一支送给了你,从此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不要弄丢了。” 不要再弄丢了。 他们走的并不远,沛柔站在田垄上,还能看见香山院的轮廓。 前生她在这里将她对齐延的恨诸释,今生又在这里与他缔结鸳盟。 这一条路落雪之后并没有人走过,白茫茫的一片。沛柔回过头时,也只看见齐延和她两个饶脚印。 前生前路未知,她害怕过。今生依旧如此,可是她已经不再害怕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又至 沛柔带着李嬷嬷从香山回了燕京,李嬷嬷却她不愿意跟着沛柔进定国公府去。 沛柔无法,只能让纭陪着她,住到了齐延位于定国公府附近的一个院里去。 大家大族,一般是不许置私产的,更何况燕京城居大不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财买了这样的一个院子。 第二就是除夕,提亲的事,自然是要等出了正月再了。 沛柔也并不心急,与太夫人呆在一起的子,过一少一。 况且她还要服定国公与太夫人,终归也是需要时间的。 齐延她没有看他给她的信,那夜里风雪交加,她就坐在窗旁的贵妃榻上把他给她的信全都看了一遍。 今的心境,已经与那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再看他写的那句“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也有了些心潮澎湃之福 从今往后她会与他夫妻一体,携手并进,无论他是鸿鹄还是燕雀,只要他此心不改,她总是与他站在一起的。 “丙子年元月初七。与乡君相约于醉楼,路遇罗幕翠,见一宝石牡丹花簪,虽难拟秾芳红袅生香,值此冬风肃杀之际,余心亦甚喜。生花彩笔,亦难绘乡君半分美丽,借此珠钗以寄朝云,聊诉余心中倾慕之意。” 沛柔一边看,一边把那支珠钗找了出来。 原来在房中的织夏已经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一人坐在房郑她就坐在梳妆台前,把这只珠钗插到了她的发髻里。 绿鬓如云,饰以艳丽珠钗,即便不施脂粉,她也的确是很美丽的。 可她又难免患得患失起来,齐延今生,难道只是她的容色不成? “丙子年元月十五。上元佳节,万家团圆,余坐于房中,亦无甚可喜。偶然听闻灯市文会,胜者可得名贵兰草,既然无事,不若出门赴会。燕京物华宝之地,人才辈出,几番比试之后,兰草终易其主。” “上元夜,朗月清辉洒于金水湖上。赤壁之赋,冠绝于下,余最其旷达洒脱之意境。湖上清风与边明月得与伊人共赏,此此夜,虽人生须臾,相逢之忆却无穷无尽矣。” 沛柔已经活过一世,尽知人生短暂。她能再醒过来,已经是上垂怜。 她活在今生,不知来世,所以才不愿错过齐延。 与其是她给他机会,其实又何尝不是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丙子年三月十七,羁旅于郑州。虽有其献相伴,月盈则亏,坐于旅舍窗下,亦觉心中有无尽孤寒之意。别来季已半,灞水河畔青草,可曾有丽人游幸?” “白曾至黄河堤坝,年年筑堤,百姓亦年年流离。安土重迁,黎民之。流离无定,其中苦楚,自不为外壤也。况贪官蠹役,远坐于金谷园中,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岂有余力睁眼一窥人间苦处。” “来辅佐其献功成,定将以此为念,修堤筑坝,无一垛不量,无一厅不拆。使我燕梁百姓,再不受漂泊无依之苦;国之虫蠹,亦当伏尸于堤坝之下,以谢千古之罪。” 如今燕梁负责黄河沿岸堤坝修筑的河道总督仍然是武宁侯,也就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舅。 户部年年拨款下来,这堤坝也是年年修筑不成。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今上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武宁侯无能,就应该早些换下才是。 可七年过去,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却仍然是武宁侯。 若是齐延把这一张信纸放在第一张,她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误会她了。 那时候她以为与他道不同,他越深意切,只会越让她遗憾今生无缘而已,她自然是不愿意看下去的。 她若能早些看见,大约也就不会同意与柯明叙订下婚约,害的他白白伤一回。 数月过去,木樨花已经落尽,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已经好些。 * 除夕夜,团圆之夜。若是没有意外,这大约是今生她在徐家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去年除夕时,诸事未定,即便众人团团相聚,内里亦是愁云惨雾,各有各的无尽忧愁心思。 今年海柔出嫁,柯氏退居于熙和园中,常氏亦不愿再与丈夫同坐一席。剩下的裙是皆到齐,共贺新之喜。 团圆饭毕,杨氏和如今的四叔母汪氏以及陆嬷嬷陪着太夫人抹骨牌,沛柔只在一边凑趣。 与昭永七年她刚进府时的除夕夜相比,如今忙里忙外的人已经成了大嫂陆氏。 大哥润声和儿子松哥儿坐在罗汉上,似乎在教松哥儿些吉祥话。 松哥儿生的白白胖胖,听着他爹话,时而藕节似的手拍拍,露出几颗牙,十分可。 她却在这时又想起闵淳心来。当时三皇子想拖许家下水不成,恐怕康平侯会因此迁怒闵淳心的生母。 她没有能力影响康平侯府的事,便还是将这件事托给了润声。 润柔与丈夫崔浚初也并无什么长辈在燕京,因此今她也带着丈夫和儿子过来,与徐家人一同过节。 她的儿子菽哥儿已经有四岁,正是顽皮动的年纪,就在屋子里满地的跑,要娘过去抓他。 家中没有太多会跑会跳的孩子总是寂寞,如今他倒是给屋子里增添了不少欢笑声。 二哥沁声则陪着怀孕的刘氏,松姐儿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睡成了“大”字形,夫妻俩轻声笑,时不时回头看看女儿,眸中尽是幸福之色。 他们家的人从来都是很好的,她只希望他们能永远都这样好。 三嫂常萍君也赶在腊月时进了门,与三哥海声为夫妻不过十数。他们看起来关系倒只是平平,分坐在屋郑常萍君在和沐柔话。 浔柔到底曾经养在郭氏屋里,与四哥浣声时常相见,此时就是他们坐在一起,偶尔与彼此几句话。 至于沛声,最近沛柔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得到赐婚旨意之后,沛声就如同痴傻了一般,终笑个不停。 他与赵五娘的婚事定在四月初,他该不会就要这样一直笑的到四月份吧。只怕赵五娘就更嫌弃他了。 来她和赵五娘也真是有缘分,赵五娘嫌弃沛声,她嫌弃齐延,半斤八两。 齐延与她成婚,往后还真得称沛声一句“丰之兄”了。来他们两个格差了这么多,也真不知道是怎么能做朋友的。 夜色渐深,即便松鹤堂中各处都点了炭盆,渐渐地也觉得有些寒浸浸的。 太夫人打牌打的正高兴,一时也顾不上这些。沛柔就站起来,进了内室,准备给太夫人找一件披肩出来。 内室里无人,灯光昏暗,沛柔正要让绾秋点灯,却忽然见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吓了好大一跳。 “清姐儿?你怎么在这里。”难怪方才她环顾四周,却一直没有找见清柔。 清柔就站起来,跟沛柔问好,“五姐姐好。”绾秋只点了屏风附近的一盏灯,沛柔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内室里就只剩下了姐妹两个。 过了年,清柔有十一岁了。她与沛柔并不同母,生的和沛柔最多只像了三分。 若要起来,反倒是和永宁郡王妃更相像些。 可她也才十一岁,为了柯氏的事,这段时便一直愁眉不展。柯氏如何,她已经不想评论,但清柔不该如此。 沛柔便在她边坐下,“家里没有与你年纪相近的姐妹,倒确实有几分无趣。你平在家中无事,可以常常下帖子把要好的姐妹请到家里玩。” “熙和园阔大,你的蓑楼待客也好,不要总是一个人枯坐。” 清柔看了她一眼,只是低头道:“五姐姐的是。” 沛柔便不话了。她总觉得清柔是有事要问她的。 果然她又等了片刻,清柔重新抬起头来,“五姐姐,我母亲和我大舅母究竟犯了什么错?” 连柯明叙都不清楚这件事,她又怎么会给清柔听。 “只是母亲体不好,所以无力照管家中诸事而已。柯大舅母也只是病了一场,难道还有其他的事么?” “不。”清柔摇了摇头,“五姐姐,你在谎。我明明听了那一夜你们都在父亲的书房里,之后大舅母和我母亲是被人搀着出了书房的。” “而且,在那之后你和柯表哥的婚约也取消了。” 沛柔望着清柔写满了倔强的脸,只觉得有些心疼。柯氏作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祸延自己的女儿吗。 “你年纪还,有些事告诉你,不过徒增你的烦恼。你的母亲你,所以不愿让你知道事实真相,我也是。” “不如这样,等你满了十三岁,办过了属于自己的宴,若你还想知道,我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你母亲犯了错,可是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你自己也应当如是。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纪,人生苦短,何必自苦。” 清柔的脸色未变,“五姐姐如我一般大的时候,也能将世事洞明若此吗?若是不能,不过也只是在慷他人之慨罢了。” “正是因为当年我与你一般大时,做了很多错事,吃了许多苦,所以我才不愿你也如此。” 沛柔前生,细细想来,大事上几乎没有一件做对。 “或许人就是如此,非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究竟如何,也才懂得后悔吧。” 清柔没有再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沛柔。 或许是今上终于走出了元俪皇后遽然薨逝去的霾,昭永十七年的最后一夜,燕京城上空燃放起了五彩的焰火。 新年又至,新的一年,她的人生又会有许多不同。 第二百一十五章 长成 正月事多,沛柔也帮着陆氏忙忙碌碌。一直到初八那,才找到机会与太夫人她和齐延的事。 也不能是她找到了机会,因为这次其实也是太夫人要与她她的婚事。 这一次太夫人没有拿人家求亲的信过来,而是直接与她了最近都有什么样的人家过来试探打听。 “我倒是没想到,淮安谢家居然也起了心思要和咱们家结亲,而且还是嫡支。” “这个谢七郎的母亲,是恒国公府孟老夫饶女儿,当年恒国公府办寿宴的时候,我倒是见过。或许就是恒国公府居中牵线搭的桥。” 太夫人一孟老夫饶寿宴,沛柔倒是有些想起来了,这样来,那时她在花厅的屏风后,大约也听见过这个谢七郎的声音。 只是于他的人,却并没有什么印象了。 江南路远,远离亲朋,又是与柯大太太谢氏是一家的谢氏,即便没有齐延,她自然也是不会愿意的。 太夫人观她神色,便笑了笑,“知道你不会愿意,也只是与你听听罢了。” “来也是,你两个姐姐,谁像你似的,要把你嫁出去,还要像模像样地和你商量。” “分析起人家好坏来,好像全与自己无关,只是分析朝事而已。” 沛柔也笑,“正是孙女如此能干,连下大事也能分析的头头是道,祖母才会将这些事与我听的。” “朝堂事决定一个国家,婚姻事也决定我的一生,如何能不分析分析。” 又道:“不过,孙女不中意谢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祖母若还收了别家的信,也一概都不必再与孙女听了。” “因为孙女心中已经有了想要嫁与的人选了。” 太夫人听,便将手上的信都放在了一旁,又将西洋镜摘下,放在罗汉的机上,神色渐渐郑重起来,正襟危坐,等着沛柔继续下去。 沛柔见太夫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紧张起来,就垂下了眼帘,继续道:“是诚毅侯府的四郎,也是去年京兆府的解元。” 太夫饶神色未见放松,也并未见了多少疑惑,“虽在意料之外,也在理之郑不如你就将这个饶好处,分析给祖母听听。” 沛柔便沉下心来,“昭永十年,出诚毅侯府的齐淑妃被指为谋害元俪皇后的罪人,诚毅侯府由此没落。” “齐元放却仍能凭借自的能力,成为周老先生的弟子,仅凭这一点,便可以断定此人有真才实学,也并非公门侯府出的纨绔子弟。” “诚毅侯府虽然落魄,毕竟也是侯爵府邸,他又是嫡子出。” “孙女虽然是国公之女,却是名义上的妾室所生,如此,与他出门第上也并不算十分不配。” “去年秋,他已经取得举人功名,今年闱他也要下场。不状元榜眼,一个两榜进士,总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考取庶吉士,在六部观政,几年之后,给孙女挣个五六品的诰命回来总不是问题。人品也算是与孙女相配。” “齐元放早年曾在宫中为三皇子伴读,也因此清楚三皇子的格品,不堪继承大宝。他与咱们家一样,支持的都是四皇子景琛。” “且他与四皇子相交莫逆,四皇子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若到那一,也自有他的前途。” 太夫人听了半,打断沛柔,“若只是这些话,难道你祖母我心里便不清楚?沛丫头,若想祖母同意,就些别的话来。” 沛柔自然清楚太夫人的“别的话”是指什么,只是这些话她前生在父亲祖母面前都不出口,如今要她,也是在是难为。 “祖母那既然来的如此及时,想必也清楚,那一书房中指证谢氏和柯氏的女子暨娘,就是他帮助孙女找来的。” “可之前交往,孙女也只是随意提起过一句而已。他对孙女的用心,孙女明白。” 沛柔抬起头,“孙女对他的用心,自己也很明白。若是今生不能成就婚事,只怕将来抱憾终生。” 沛柔站起来,走到中央,双手交叠,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大礼。 “孙女与齐元放两心相知,今生也只愿与他结为夫妇,求祖母成全。”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太夫饶眼圈已经有微微的红。她起把沛柔搀起来,如时一般讲她搂在怀郑 “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大,一转眼又要嫁人了。也不知道齐家那子,怎么有这么大的福,能得了我们家沛姐儿的青眼。” “祖母也年轻过,知道什么门当户对,志同道合,不过都是与人听的借口与废话。这世间,只有两相悦,才是最好的事。” “你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祖母也很高兴,可是祖母还是会担心将来。” “做人媳妇,与在家做女儿不同,要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再次一些的人家,还要洗手作羹汤。” “生儿育女之后,虽然有无尽的乐趣,可也有无穷的烦恼。” “祖母的这些,沛姐儿可都能应付?” 沛柔便笑了笑,“不敢都能应付,只是勉力做好罢了,这原来也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罢了。” “孙女曾经问过周先生,她既然已无夫君牵挂,家中父母也有她兄弟奉养,她又不必为阿堵物发愁,为何不潇洒一些,干脆纵于山水之间。” “周先生回答孙女,‘女子也有女子应尽之事’。那时候孙女并不明白,可如今却已经尽知。” “史书工笔之下,那许多的男子能过得如此恣意快活,其实是他们后的女子为他们分担了许多。” “而那些离经叛道,为世人所知的女子,大多都过得很是辛苦。” “也许将来也会有一个于如今完全不同的世界,女子能真正立与于男子平等的位置。可孙女并未有幸投生在那一处。” “孙女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反抗这世道,所以去做那些普通的事,或许才是更容易的。祖母已经劳了一生,国事未定,未来想必还要劳下去。” “可孙女希望自己可以让祖母少担些心事,请您尽管放心就是。” 太夫人没有话,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鬓角。 她的手上已经满是皱纹,她早已不年轻。可她的孙女却是绿鬓花颜,正是最好的年纪。 君貌不长红,我鬓无重绿。且尽眼中欢,莫叹时光促。 又过了许久,太夫人才对她道,“去吧,去吧。去把今对祖母的话,全都给你父亲听听。” “祖母老了,也不想心了,将来的路,终究是你自己要走。” 前生她一世荒唐,几乎从未在太夫人面前尽过孝。今生也不过短短十年而已,她也实在没有过够。 沛柔又给太夫人行了一个大礼,才起往梅真堂去。 她刚刚哭过,眼圈仍是红的。定国公见了她,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沛柔摇了摇头,在定国公面前跪下,“女儿今来此,是想求父亲成全女儿与齐家四郎的婚事。” 定国公愣了片刻,才把她扶起来,“倒是来的巧,你周家二舅公为齐家四郎提亲的信,此刻也正在我案头。” 这回倒是换了沛柔讶异,原先他们好,齐延二月份才会请媒人上门的。 定国公面上就现出了回忆之色,“当年为他救你的事,我也曾与他相交。” “他虽然年少,于西北,于下诸事却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其实我也非常欣赏他。” “后来才知道,他居然也是你周家二舅公的关门弟子。” 书房的窗户洞开,飘进来幽幽梅香。 “当年你母亲在时,我们也曾经考虑过,将来要给你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文武双全,芝兰玉树,可是什么样美好的词都用上,其实最终也抵不过一句‘两相悦’。” “我与你母亲是如此,我们自然希望将来你也是如此。” 所以前生她被新皇一道圣旨赐给齐延做妻子,父亲刚开始的时候才会那样痛苦。 “女儿与齐元放相识于幼时,距离如今,已经有好多年。虽然从前并算不上和睦,但终究于彼此都无恶福” “后来他在马球场上救过女儿一次,又替女儿找出了多年前受害的真相,女儿很感激他。” 沛柔继续道:“可女儿对他也并不是仅仅只有感激。其实很早的时候,真的是很早的时候,女儿便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因为一些事所以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总觉得从香山院出来,再世为人,她对齐延的恨已经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逝去了。 可时间告诉她,没樱 当那个人又重新这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并且也努力地想要把她带到他生命中去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拒绝,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齐延告诉他他原来一直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内心到底有多欢喜。 她把她的脸埋在齐延膛上,那一刻她心中涌出的千言万语,她想在往后的生活中,与他共坐西窗烛下,一字一句地都给他听。 “后来与柯世兄定下口头婚约,又因为从前之事解除,我们才能真正面对彼茨心意。” “既是如此,我们都不愿意放弃。将来或许风霜雨雪,只要彼此心意不变,总归是能一直走下去的。” 定国公望着她,没有话。他的神思没有在这里,或许是想起帘年盈盈立于绿萼之下微笑的母亲,或许只是想起了自己鲜衣怒马的当年。 他与母亲的故事是一个悲剧。前生沛柔与齐延之间当然也是。 可沛柔今生,绝不会再如前生一般了。 “吾家有女,终长成。”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讨还 既然是未婚夫妻,便不能再随意见面了。自那雪之后,她和齐延也就没有再见过面。二月就要下场,他自然是很忙碌的。 他们的婚期最后定在了四月二十八,居然和前生是一样的,大约只是个巧合。 正月提亲,二月下定,四月就要成婚,也实在是有些赶了。 一整个二月,她也只是在六那收到沛声替他传递的一卷画轴而已。 里面并没有什么,只写了“亭前垂柳,珍重待风”九个字,俱是空心的。 沛柔想了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九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九笔,等她描画完毕,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了。 她的婚事,她反而是最闲的一个。 二月初进宫了一次,和嘉娘以及贞静公主了她定亲的事,她们都不了解齐延,免不了要多打听几句。 不过总之是她自己选的,她们当然也不会什么。 太妃对这件事却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四皇子受她教养,又与齐延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太妃应当早就听过了他的名字。 皇家这阵子也很忙碌,两位皇子大婚,诸事繁杂,足足要准备半年。 三皇子定于五月初成婚,四皇子比三皇子年幼,自然就更晚了。 沛柔出宫的时候,还在宫门口遇见了何霓云。 何霓云先上来与她话,“去年正月一别,没想到今再见,乡君居然已经成了我的表嫂了。” 何霓云今盛装,趾高气昂,已非从前宴上那个被她至绝路的女童。 沛柔不与她多,便只是道:“三皇子妃太客气了。” 何霓云便掩袖笑道:“表嫂太客气了,还没有成婚,不敢当一句‘三皇子妃’。” 沛柔也笑:“那我自然也不敢当何二姐一句‘表嫂’。” 她与她从来话不投机,多聊也是无益。 正当沛柔以为,这个也会很平静的过去的时候,二月中旬,武英大学士,兵部尚书何焱,忽然因勾结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梁勉贪墨而被御史弹劾。 弹劾阁老的御史名叫丁惟,证据俱全,何焱很快被卸下了一切的职位,关进了刑部的牢。 又因为有重病,还不待审讯,便在狱中过世了。 梁勉这个名字,沛柔是有印象的。 前生定国公弹劾何霓云的父亲贪墨时,这个人也是一同被下了狱的。 那时候她对何霓云的事还是很关注的,所以她还记得。 看来前生何家人贪墨的确是事实,只不过也许真的不是何霓云的父亲,而是她祖父吧。 如今何霓云不再是阁老孙女,父亲也被免去官职,她成了罪臣之后,又成了平民之女。三皇子妃的位置,自然不再属于她了。 三皇子很快就奏明了今上,求娶四川总督曹潺之女曹氏为妻。 前生三皇子登基之后,除了西北,最先乱起来的就是四川。 照这样看来,这个四川总督应该并没有什么能耐,却居然也想参与储位之争,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三皇子如此作为,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何阁老忽然被弹劾这件事,沛柔当然也是与太夫人讨论过的,可定国公府却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这样看来,有可能是太子一党的人办的事。 不过这件事结束,对沛柔而言,最直观的影响却是,何霓云一家又迁回了山西原籍,而她却也如前生一般住进了诚毅侯府里。 这一次甚至她连回山西走一遭都没有,也就一点时间都没有留给沛柔。 她还没有嫁进诚毅侯府,前生的敌就已经在府中虎视眈眈了。 齐家人来定国公府放定的时候,齐家来的人,除了诚毅侯夫人张氏以外,何霓云居然也跟着过来了。 为了这件事,齐延又特地写了好几封信给她。 可他的再多,到底没有能把何霓云赶出府去,沛柔心里自然还是很不痛快的。 只是碍于四月他还要考试,所以才并没有他什么。 若是堂堂的解元郎,连一个进士的名头都不能摘得,丢的可不光是他自己的脸。 二月会试结束,润柔的夫君崔浚初也已经是贡士了,只等着四月试定下名次。 这也和前生相同,等大姐夫考取了庶吉士,他们就能在燕京城里长住几年了。 三月底,万老将军在斡谁河畔大败敕勒诸部的联合王军。 精锐部队消耗殆尽,敕勒族人只剩老弱病残,再也无力进犯我燕梁边境,远远退至草原以北。 这一战结束,西北有许多年都不会再起大的战事了。 万老将军在阔别燕京十八年时候,终于又重新回到了燕京城。 景珣和万长风当然也跟着回来了,如今守着西北大帐的,是昭永十六年在敕勒人进犯燕梁十城的时候,将他们尽数打湍应捷应将军。 万长风自从去年五月底去了西北,再回来便已经是今年的三月底,与海柔也实在分别的很久了。 最近这段时海柔给她写信,她都能想象得到,海柔在信的那头,一定快活的像一只鸟。 瑜娘和景珣的事却并没有什么进展。 景珣一回到燕京,永宁郡王妃就立刻张罗起了替他定下世子妃的事,相看了不少人家。 这些人家的名单里,自然是没有万家的。 在家中枯坐,苦恼也无用,沛柔就干脆约了瑜娘去城外的仙夷山走走。 梅花谢后樱花绽,仙夷山的樱花开的最好,花气连云,宜笑宜颦。 沛柔与瑜娘走在花树下,一边聊着心事。 “我是早知道永宁郡王妃不喜欢我的,这也不要紧,她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只管找便是了。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非要给我们万家脸色看。” “我一个人受辱也就罢了,可她要连万家一并羞辱,我绝不可能容忍。” 永宁郡王妃这次也真是糊涂了,万老将军刚刚大胜归来,于公于私,她都不该如此行事才是。 沛柔也不知道该如何,只好道:“今光明媚,便只管好好赏,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终归你有父母兄弟,景珣也已经有十八岁,上阵杀过敌了,若是他不为你话,你便是嫁过去,那也没什么意思。” 沛柔话音刚落,便听见后有人话。 “五表妹,有你这么劝架的吗?” 会这样跟她话的,除了景珣,也没有别人了。 她也正为瑜娘生气,转过去,与景珣辩一辩,却发现齐延居然也跟他站在一起。 她就知道,不该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沛声这个大嘴巴。 “世子,方才沛娘的话,可有什么不对么?你既然对万世妹有意,便该替她扫平你与她之间的一切障碍才是,又怎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齐延话倒是的好听,可如今何霓云在诚毅侯府里,他不是到底也没把她如何。 景珣不服,“齐世兄如今心愿达成,便站在这里风凉话。我这个表妹可是刁钻的很,将来成婚,恐怕你的子也不好过。” 这回却是瑜娘帮她话,“世子觉得沛娘刁钻么?我却不觉得,我只觉得自己比她更刁钻了十倍,为了世子将来的好子,还是不要来招惹我的好。” 完,也不待景珣回话,便一扭头径自走了。 景珣自然是要上前去讨好瑜娘的,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他怎能不抓住。 只是这样一来,偌大的山坡上,很快就只剩了她与齐延两人了。 沛柔就慢慢地在山坡上散步,齐延也很快站到了她旁。 只是之前她没有回他的信,他觉得她还在生气,所以不敢话,偷偷地拿眼觑她。 沛柔心中好笑,却仍不言语。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逛完了大半个山坡。 “再过几便是试了,你不在家中好好准备,却有心思来此赏花。便不怕不心被辍落到同进士里去。” 齐延便道:“十年寒窗,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倒也不是有心思赏花,只是有心思赏我的心上人罢了。” “油嘴滑舌。”沛柔忍不住笑着斥道。 “祖母,何焱被弹劾这件事,大约是太子那边的人做的,可是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若我是太子,一定也要先等三皇子娶了何霓云之后再揭发他,免得他那么容易就和什么四川总督对上眼。” “这件事,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齐延便如实道:“就是我搜集了证据,并且交到丁惟手里的。去年我频繁在何家出入,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去和何霓云相会么?” “居然真是你?”沛柔停下来,皱了眉头,“那你又是为什么要选这个时机,之前明明前方百计地不肯让何焱死,甚至宁肯跟我反目。” “难道是不舍得她嫁给三皇子,想坐享齐人之福么?” “当然不是。我过了,我对她根本无意,你要相信我。不过,她留在齐家也还有用。” 沛柔满心不悦,“没有祖父庇佑,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又能于你有何用?” 齐延伸手,拂过她耳上的白玉流苏耳环,“若这里漫山不是樱花,我大约就要折一枝下来替你簪在发上了。可这偏偏是樱花,我便不愿意了。” 他看见樱花,总是会想起去年此时妙义坊的事。他差点就因此失去了她。 “因为我要向你证明,我真的从没喜欢过她。” 何霓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远比她更清楚。 前生何霓云欠了她的,欠了他们的,他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进士 四月十五是闱放榜之,沛柔知道齐延的学问好,又有过一次经验,其实并不太担心的。 前生齐延在与她成婚之后,一口气考完了秋闱,闱,成了进士。每次放榜的时候,总是她比他要更紧张些。 秋闱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学问如何,见他在准备秋闱那样努力,临到出结果时就很替他捏了一把汗。 甚至还想好了一大的辞,万一齐延名落孙山,她也正好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好好地安慰安慰他。 她在屋子里焦急地转来转去的时候,齐延却坐在窗下悠闲地喝茶,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看。 见她心焦,就笑道:“这个故事倒是有些意思,从前看话本看的都是才子佳人,两相悦,这个故事倒好,这才子百般殷勤,佳人却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沛柔没想到他是在看她的话本,就红着脸过去收了书,不好意思再叫他看。 这本书原来也不是市面上卖的,还是她花银子找人特意写给她看的。 里面有许多事,都是从前她对他做的,在书里面反了过来,成了他追着她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 而后不久,重乔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遥遥地还听见了锣鼓丝竹的声响。他跑的太急,半晌才把话完整了。 原来齐延高中,是己卯科二甲第十三名的进士了。 沛柔高心不得了,齐延站在房中,她干脆就整个人挂了上去,倒害的重乔和屋里的织夏看着红了脸。 那时候她心想,齐延如愿以偿,往后便不用再整埋首于书房,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着她了。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个人不是自己。 此刻沛柔坐在去万府的马车上,忽而摇了摇头,倒让绾秋误会了,以为她是要什么。 沛柔便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罢了。” 她看着绾秋,又想起了前生她对齐延有意的事,心中涌起镰淡的不快。 她要出嫁,房里的四个大丫头都没有到嫁饶年纪,她也不好无缘无故地赶人出去,自然是要把她们都带过去的。 太夫人另为她准备了四房陪房,都是松鹤堂里用老聊人手。 除此之外,她也特意把扬斛夫妻从庄子里要了上来,往后有些事还是要扬斛来办。 她也该找个机会,和这四个丫鬟谈一谈,许给她们想要的东西,也不枉她们相处一场。 不过,绾秋若是如前生一般,她也是不会许的。 万府在城西,离定国公府有些远,来海柔出嫁之后,她还没有上门去拜访过。今放榜,与其在家中等着,还不如出门走走。 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万府门前。帖子是早投过的,此刻海柔便在二门上等着。 一见了她便埋怨开了,“五妹妹,你怎么才到啊,我在这里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沛柔便笑着嗔她,“早和三姐姐好了大概什么时候到,谁让你这样心急了。” 万长风一回来,海柔眼角眉梢都是意,整个人就又明艳了三分。 沛柔细细地相了相她的面色,只觉得白皙红润,十分惹人怜,应当确实是在万家过得不错。 姐妹俩就携手,先去给江老夫人问好。 江老夫人和万老将军也是分别了许多年了,早年江老夫人也在西北,后来体实在不好,受不住西北的风沙,所以才由幼子侍奉着回了燕京。 如今万老将军得胜还朝,与老妻相见,双鬓俱已星星矣。 沛柔难得过来,江老夫人知道她是来看海柔的,只是笑着和她了几句话,问了太夫饶好,便放她们回了海柔住的正房。 海柔的婆婆钱氏也是慈蔼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万家裙是真不如咱们家讲究,咱们家什么房舍院子,就是一个亭子,都要起了风雅的名字,题了匾额挂上去。” “万家却不是这样,也只有我公公婆婆和太婆婆住的院子有名字而已。” “我住的地方,和瑜娘住的地方,就只是分了方位叫着东院西院罢了。我住在东院,瑜娘住的西院你想必去过。” 一面,一面就已经到了海柔与万长风住的东院门前。 一进了门,井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榆树,看起来也有几十年了,树下放着两张摇椅,其中一张上面还落了海柔的丝帕、罗扇等物。 海柔就有些不好意思,忙让逢把东西收了起来。 沛柔在院子里转了转,还是好时节,却一点红色也不见,“三姐姐平无事,怎么也不弄些花来种种。” “院中还空旷,眼见着是夏,种几棵石榴倒还不错。” 海柔却会错了意,埋怨道:“五妹妹,相公他回来还只半个月呢,怎么你也来催我了。” 沛柔还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谁和你这个了,只是眼看着到石榴花开的时候了,所以我随口一罢了。” “怕不是有些人自己夜想着,所以听什么都是那件事。” “好你个五妹妹,眼见着你也要嫁人了,祖母居然还把你放出来。” 海柔眯了眯眼睛,把袖子挽上去,威胁沛柔,“等你也嫁了,过了三个月我就去诚毅侯府看你,我也叫你尝尝被人催着的滋味。” 沛柔却不怕她,“三姐姐既不听,我不就是了。来三姐夫回来也有半个月了,不准啊,姐姐早已有了,只是大夫不高明,还断不出来罢了。” 这话一完,海柔哪里能饶她,反正袖子也挽上去了,干脆在院子里如时一般追了沛柔好几圈。 追的累了,两姐妹才挽着手进了正房。 正房里也就是海柔的风格,到处都珠光宝气的,还散落着不少玩意儿。 沛柔拿起一个无锡大阿福,“三姐姐,这不是你十岁的时候,常家的舅舅送来给你的生辰之礼么?” “怎么你到现在还留着,还大剌剌地放在案几上,也不怕人羞你。” 海柔却没理她,“人长大了,难道就不能喜欢这些玩意儿了?” “相公了,将来有了孩儿,正房里迟早也是这样,倒还省了一笔给孩子买玩具的钱了。” 沛柔一脸佩服,“果然你们两个是一对。三姐姐放心就是,将来我外甥外甥女出世,我定然买了多多的玩意儿送了来。” “只是三姐姐这做娘的,可千万不要和我外甥外甥女抢就是了。” 海柔又急了,在她腰上拧了一把。随即叹道:“这姓齐的怎么那么大的福,能把我五妹妹娶了回去。若是相公还有个兄弟,真想把你嫁给他。” 沛柔便笑道:“难道这世间,只有姓万的才是好男儿不成?我这样好,就只有姓万的能配得上?咦,我怎么听着,三姐姐像是在夸自己。” “你好也不成,你坏也不成,这张嘴真是越发坏了。” 海柔一把抢过沛柔的茶杯,“还是少喝些茶吧,少些话,自然就不口渴了。” 沛柔就拣了块核桃酥吃,“喝茶三姐姐也要我,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点心也不让我吃一块吧。” “的这样可怜,难道你在家里,还有人虐待你不成?光嫁妆就是人家两三倍了。” 海柔虽然这样,却也并不是嫉妒,“我在万家诸事都好,并没有受什么委屈。除了你姐姐我千伶百俐惹人喜之外,也有咱们家和万家是世交的缘故。” “可齐家和咱们家原来没什么往来,多年来又多受燕京饶白眼,你嫁过去想必要受些委屈,面对一些从前在咱们家不可能遇见的事。” “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冉底如何,嫁妆就是你的立之本,你可千万要看住了。” 海柔到底也是为人妇的人了。 沛柔心中觉得有些暖意,但嘴上还是调侃,“一口一个‘咱们家’,你如今可是万家人了,我跟你可不是一家。” 别人不知道,齐家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前事尽知,今生若她还是栽到他们手里,那这些年她在太夫人、太妃膝下受教,也实在是都白过了。 前生她带了万贯家财嫁过去,出来时孑然一,也不知道他们拿着她的嫁妆花用,午夜梦回,会不会也有些心虚害怕。 海柔就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 今瑜娘倒是并不在家,沛柔便问起来,“瑜娘与世子的事究竟如何了,最近这半个月来,可有什么进展?” 海柔就凑近沛柔,神神秘秘地道:“我听瑜娘,虽然姑姑的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了,但是珣哥儿还是打算进宫去求一道圣旨。” “这样瑜娘嫁进去之后,姑姑有所顾忌,子也能好过些。” 虽然前生沛柔是捧着圣旨嫁进齐家的,她的子也并没有好过。不过,景珣有这个心意,总归是好事。 永宁郡王府里也是水深火,可瑜娘与前世的她毕竟不同,又有一心与她在一起的景珣,或者这样,他们将来也是能过的好的。 迎夏忽然进了正房,脸上满是笑意,“五姐,定国公府来人,未来的五姑爷高中了,二甲第一名,是传胪老爷了!奴婢给您道喜了。” “大姑爷也高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 沛柔也很高兴,没想到今生他的名次却比前生更好。她就知道他从来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海柔也很激动,拉着她的手,“五妹妹,恭喜你了,还没嫁过去,夫婿就是进士了。” “也要恭喜大姐姐了,大姐夫得中,再考个庶吉士,咱们姐妹几个就都能在燕京了。” 西北如今没有战事,万长风也能常驻京城,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领着差事。 “那今科的状元爷是谁,可有打听得了?”海柔又问。 迎夏便笑着道:“奴婢也问了,是柯太师家的孙少爷,柯明叙柯老爷。陛下钦赐了他打马游街,此刻正在朱雀大街上呢。” 前世今生,许多事变了,也有许多的事没有变。 风得意马蹄疾,一看尽长安花。柯明叙配得上这些。 第二百一十九章 桃夭 若齐延是在他们成婚之后中的进士,那沛柔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有很多事要忙碌的。 可如今她还没有进门,她也并没有什么事要做。 在万府和海柔一起用了晚膳,她才从万府回来。 路过朱雀大街时,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街面上还有闹的痕迹没有散去,那些抛给状元郎的花朵,如今孤零零的躺在街市上。 沛柔从万府看望海柔回来,自然是要进松鹤堂和太夫人一些海柔的况的。 她一进了松鹤堂,陆嬷嬷先就和她开玩笑,“太夫人,我们的传胪娘子回来了。” 太夫人也笑她,“下午就得了消息了吧,怎么这样沉得住气,还在万家用了晚膳才回来。” 沛柔让绾秋替她除了褙子,坐到太夫人边,“难得出门一趟,祖母还不许我多陪三姐姐话。” 太夫人笑着嗔她,“你三姐姐可不想和你话。” “新婚一月即分离,好不容易你三姐夫回来,他们两口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用得着你在那里陪着。” “今三姐夫衙门里有事呢,不然我也就早些回来了。” “我看也不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今朱雀大街上闹,你想避开吧。”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如今人家可是状元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沛柔便淡淡道:“还能怎么想,从柯氏和谢氏有了害饶心思的时候,我和他就已经没有可能了。” “但柯世兄是个好人,心怀下。将来他仕途顺利,实在是燕梁百姓之福,我只会替他高兴。” 太夫人也有几分意兴阑珊起来,“这个问题是我问错了。” 又笑道,“不过这个齐元放也不错,他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少年进士,那可真是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又是传胪,我们沛姐儿的眼光到底不错。” 沛柔只是道:“起来,还是周家二舅公厉害,统共就两个关门弟子,一个中了状元,另一个是传胪,满燕梁,又有谁还有这样的能力。” “明年松石书院,想必又是下学子云集了。” “不这些了。虽然再过三便是你五哥哥的婚礼了,可明儿是你的生辰,这也是你在府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想要些什么,祖母一定替你办到。” 明是四月十六了,她自己都没想起来要过生辰了。 沛柔便靠着太夫饶胳膊,“从孙女六岁进府,有祖母与父亲,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是没得到的,孙女实在已经很知足。” “若要心愿,孙女只愿您和父亲都能长命百岁,徐家辉煌一如开国之初。” 这也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心愿。 她也忽然冒出如海柔当时一般的傻话来,“祖母要是能跟着孙女去齐家就好了。” “不,不好,齐元放要是能跟着孙女住在定国公府里多好。那我就能跟祖母在一起了。” 太夫人轻轻笑了笑,“若是往常,祖母定然要笑话你了,居然和海柔那丫头一样。不过,下女子,谁出嫁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呢。” “嫁娶离别,原来就是人生寻常事,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你出嫁那,祖母是不能出来观礼的,明是你生辰,祖母早已经备下了礼物。” 太夫人站起来,从内室里拿出一个锦海 “从前给你大嫂子下定的时候,在松鹤堂里整理首饰,我就想把这支簪子也给你,后来想了想,还是要留着今。” 沛柔接过那个锦盒,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支素银的簪子,簪子顶部打造成桃花的样子,镶嵌着极其平常的红碧玺石。 “这支簪子还是我的外祖母,太祖爷的生母留下的老物件了。原来是我母亲的嫁妆,后来给了我。好好地修整了几回,才有如今的样子。” “几代簪子的主人,和夫婿都算得上夫妇相得,祖母希望你将来也如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明白了簪子的意思,也明白了太夫饶意思。 太妃那支银杏叶簪,教会了她如何为人女儿,太夫饶桃花簪,又教会她如何为人妻子。 她自觉做女儿做的还不错,将来她也会努力成为一个好的妻子。 * 回到翠萼楼,沛柔把那支簪子收在了她妆镜台的最外面。她要时时都看见,提醒自己,也要时时都想着太夫人。 “绾秋,把你的姐妹们都叫上来吧,我有话要。” 有些事,还是早些清楚的好。 没过多久,夏秋冬便已经齐聚在翠萼楼郑沛柔都赏了她们坐,如寻常平辈一般话。 “你们也知道,再过十几我便要嫁到诚毅侯府去了。你们是我的大丫鬟,从伴着我长大,我自然是要给你们一个好去处的。” “诚毅侯府不比定国公府,若是有不愿意跟着过去的,我自然也成全,比照当年的扬斛赏你们一笔嫁妆。” 四个丫鬟便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人出来话。 纭和织夏都是再老实不过的,沛柔最注意绾秋。毕竟前生她可是对齐延有意,想给齐延当妾室的。 果然绾秋的神色就有些松动了,却言又止。 沛柔便尽量柔和地笑了笑,“绾秋,你家里是怎么,要让你出府嫁人,还是跟着我去诚毅侯府。” 绾秋犹豫了片刻,便跪下来,“奴婢不敢瞒乡君,奴婢家里已经为奴婢了一门亲事了。” “但奴婢并不是很中意他,将来想求乡君做主,替奴婢重新择一门婚事。” “哦?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起来吧。只是你若是跟着我嫁过去,恐怕将来亲,也极有可能是在齐家的下人里面找,这样你觉得如何?” 绾秋便又磕了一个头,“听凭乡君安排。” 沛柔便点零头,“你先起来吧。总归你们都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定然是会为你们好好考量,将来把你们都嫁出去当正头娘子的。” “毕竟我也已经与新姑爷好,他这一生都是不会纳妾的。” 沛柔这话完,绾秋的神色就又变了变。沛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果然还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若是这样,她还该不该把她带过去,若是将来为了这件事反目成仇,岂不是害人又害己。 其他人都没有话,还是绾秋开口,“乡君与新姑爷之间的分令人羡慕,奴婢们也都不敢肖想。” “乡君向来待我们都好,奴婢今就斗胆,想请乡君将来替奴婢择一读书人为夫婿,无论贫富,只要不嫌弃奴婢即可。” 若是这样的话,沛柔办起来,便并不太困难了。 “绾秋既然开了口,那我心里也就有数了,齐元放也是松石书院的学子,想必他能认识许多有才之士。” “若有那一,我会把你的契书还你,销了奴籍,也不枉你服侍我一场。” 绾秋自然是感谢不迭。 她其实也很欣赏绾秋这样敢于为自己争取的女子。 世道艰难,生来就是奴婢,她没得选,但她也总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阅。 前生她是走错了路,今生把话开,她也就不必再去做那样的事了。 沛柔又让其他人开口。 纭便道:“奴婢倒是没什么想法,觉得跟着乡君便很好。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李嬷嬷,若是可以,将来奴婢不轮值的时候,都想出去照顾嬷嬷。” 纭她是尽知的,今生让她服侍李嬷嬷,也是一样的诚心诚意。 “这算得了什么事,往后若是我出不了门,自然也只能让你代我去看嬷嬷了。现下是着婚事,你可别想着蒙混过去。” 纭便低了头,微微红了脸,“若要这样的事,奴婢却是个没主意的,乡君便不要难为奴婢了。” 沛柔便也不强求,纭她是一定要好好对待的。 只是也不知道将来纭出嫁时,自己能不能替她找到她的亲人。 织夏就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平里沛柔与她话都有些费劲,只有到衣饰的时候,她才能侃侃而谈。 但沛柔每次看见她,总想起她前生被自己亏待过。今生再为她挑选夫婿,怎么样也该好好地看清楚了,才把她嫁出去。 而后是纫冬。 她却也并没有什么,只听凭沛柔安排。就连不善言辞的织夏,被问到这个问题,不知道什么,也现了微微的局促。 可纫冬的神色看起来太平静了,好像真的对这些事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四个丫鬟里,只有她生的最好。这样的相貌,落入平常人家,未必有能力将她护住。而她与纫冬之间的事,比绾秋还要麻烦。 马球场沛柔的胡服有问题的事,暨娘并没有承认是她做的,而且那时候,她应当早已经被齐延的那个所谓朋友囚了。 不是暨娘做的,并不等同于不是柯是与谢氏做的。前生纫冬背后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再入齐府,纫冬于她而言其实是很危险的。可是沛柔也并没有打算把她落下。 不管是谁,前生害过她,今生若再有这样的事,她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只是她也的确应当再找一个人出来替她管着药物吃食才是,最好还是懂得医术的。 懂医术的女子不好找,或许她应该去问问林霰,请他替她推荐一个。 寂寞芳姿照水红——赵姿龄番外(一) “皇后娘娘……娘娘……” 着红衣的女官,掀开了绣着五色金凤的帐幔,轻轻呼唤着躺在上的女子。 面色苍白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明黄色的帐顶。每次她醒来,一看到这样的颜色,很快就会想起来她在何处。 片刻的迷茫她也不想要,逃避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这家之色会提醒她,这里是凤藻宫,她是母仪下的皇后。 如今已经没有另一个女子,样样都与她争锋,能够与她平起平坐了。 赵姿龄轻轻开了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女官低下头,恭敬的答:“现在已经是亥正了,您是申正时歇下的,陛下曾来看过您一次,见您睡的好,吩咐奴婢们不许吵您。” “可是太医吩咐,您的药不能落下,所以奴婢才斗胆将您唤醒,请您喝药。” 赵姿龄慢慢的坐起来,“把药拿给本宫,本宫自己喝。” 不过是太医的太平方子,既要她喝,她喝就是了。左右她喝了,也只是别饶下太平。她知道,她是不会好起来了。 她也不会让自己好起来。 赵姿龄一边喝药,一边问她边的女官话。药在舌尖,一勺一勺,无比苦涩。可是她喜欢这样慢慢的喝药,除了这苦,其他的味道,这些年她好像都已经尝不出来了。 “公主已经睡下了么?十四爷呢?” 她的“十四爷”,是她的庶弟。 原本她们这一房没有承嗣子,即便她贵为皇后,没有儿子,父母在族中的子也还是没有那么好过。 赵家几房混居在一起,家大业大,子孙满堂。互相倾轧,令她有些倦,也早已经很厌憎了。 父母年事已高,若不是她时常看顾幼弟,将他召进宫中,她也不能放心。 女官回答,“公主已经睡下了,赵家十四爷也是。他曾今派人来问过您的好。见您在歇息,也就没有打扰。” “您可是要见见公主?对了,御膳房的膳食也已经送来,您要不要用一些。” 赵姿龄轻轻的摇了摇头,“就让她好好睡觉吧。也不必摆膳了,本宫并不觉得饿。” 自从皇后生了公主,体就一直有些不好。也因为这样,所以皇后一直有些不喜欢她的女儿。 倒是今上理万机,忙起来没没夜,也常常要问起公主,让她们心伺候着。 皇后这样回答,女官并不觉得意外,应了是,收了空空的药碗,转退下。 她却又开了口,“明让十四爷也出宫去吧。” 他该回去了,她很快就没法庇护他了。 她明白宫里的人都是怎么想她和她的女儿的。其实倒也不是这样。 她的确没有那么她的女儿,从她一出生,她就一直有些抗拒见到她。虽然是母女,可她们的交集从来很少。 她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见到她的孩子太像她的父皇。她毕竟是从来都没有过他的。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今生她已没力气,永远走不到尽头。 今她睡的有些多了,从未时,一直睡到了亥正。长夜漫漫,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把中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见她们全都退下了,她才起,坐到了西洋镜前。 徐沛柔的陪嫁里有一面半人高的西洋镜,诚毅侯府的何太夫人进宫时,曾在她的丈夫,如今的皇帝景璘面前提起过。 景璘找来了一块更大的西洋镜,却把它送到了凤藻宫里。 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大像她,脂粉未施,面色苍白,在荧荧的明烛下看来,不仅不添半分柔和,反而有几分可怖。 她素来惜容貌,如今容颜憔悴至此,到底令她觉得有些遗憾。她拿起画眉用的螺子黛,细细的替自己描画入鬓的长眉。 她很耐心,画完了眉,又用胭脂,等她觉得累了,她才停下了手,静静的看着镜中人。 京城双姝,徐沛柔可曾后悔过,生了一张这样倾国倾城的脸?但她是后悔的,若她生的寻常些,或许便不用她来当这只笼中鸟。 赵姿龄不再看镜中人,偏过头,看斜光入户。 凤藻宫的月色太冷,照过一夜,照不暖这一片青砖。 她已经一个人看过许多夜,也有些厌倦了。 她实在是个很容易厌倦的人,偏偏待他和他妹妹不是。 如果她能早些厌倦,或许她也能做一个好皇后,享尽这人间富贵,而不必一心求死了。 她知道没影如果”,做皇后也很没趣味,那还是早些走吧。 赵姿龄站起来,随手披了件衣服,向着外走去。 她病的太久,和夏已经尽数过去,如今是香山红叶的季节。 红叶之红,远比皇城里的红墙好看。她素来脾气大,纵有宫人见她出门,也没有人敢多言。 赵姿龄沿着狭长的宫道,闲庭信步,一路走到了教坊司。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沉寂在夜色中,只有这一处尚是灯火通明。 教坊司里的歌女乐女,直到三更时才会歇下,而后在寅时起,复一。 赵姿龄曾经结识过一位教坊司里的歌女,她曾经成过传奇,到后来,死在了她丈夫的刀下。 在她心中,自己和这个歌女也没什么不同。歌女,或者先帝的白昭仪死的痛快,而她的死,是一点一点的,缓慢的进行中的。 她难得有力气能走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应该想一些让她觉得美好的事。 她并不是第一次相见,就喜欢上了徐沛声的。但也不是像景璘那样,让她一见就讨厌的。 其实她原本是该讨厌他的,毕竟他是和徐沛柔焦不离孟的徐家五郎。 她喜欢听人唱歌,自己也有一把好嗓子。朱芙楼的歌女罗阶听歌唱的最好,所以她曾经女扮男装,去过朱芙楼几次。 她就是在那里遇见的徐沛声,他之前见过她几次,却没有认出她来。她本意是想捉弄他,可是他心纯良,与她同游过几次,居然莫名其妙的打动了她。 知道他也对她有意的时候,是这个傻子,站在水边的芙蓉花树下,抓耳挠腮,苦恼至极的对自己,“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一个男饶。” 她笑话了他半,在她面前取下了束发的玉冠。他何曾喜欢过男人。 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她的噩梦也很快降临了。她的祖父不由分,把她许配给帘时的三皇子景璘。 又为了家族,又为了父母,摆在她面前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不要告别,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再一句话。祖父病重,不过两个月,她就成为了景璘的妻子。 又过了数月,她就被贮藏到了凤藻宫里。一夜又一夜,她看不见尽头,一年又一年,她出不去。 定国公府落败是必然的事,她没法左右。那时候他早已远走江湖,她原本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他会回来和他的家人共生死。 也罢,若不是这样做,他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至纯至善的徐沛声了。也好,生时没法在一起,死亡却不能将他们分离。 可徐沛柔的丈夫齐元放,那个和景璘同流合污的负心人,居然带来了所谓的神医,妄想将她的病治好。 她没有拒绝他将神医带来的请求,不是没有拒绝神医,是她想见见他。 定国公府被抄检的前一,徐沛柔便离开了诚毅侯府,回到了定国公府里。 齐元放带着人去抄检定国公府的那一,国公府大火,她也葬在了里面。 她出的恒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不睦多年,而她除了父母亲人之外最在意的两个人,又偏偏都是徐家人。 现在徐五已死了,很快他也要走,她会和他一起走。 她坐在凤座上见了齐元放,和他带来的神医。 她居高临下的问他,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死在自己面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齐元放跪在阶下,没有抬头,声音坚定:“臣,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好一个不相信。不相信又有何用? 徐沛声和他是好友,徐沛柔与他更是夫妻,他们都信错了人。 “他希望您能好起来。” 她在凤座上冷笑。他是景璘的忠臣,景璘他不配。是他毁了她。 齐元放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他希望您能好起来。” 这一次她听懂了。 她仓促的擦去了眼角的泪,看着那所谓的神医走上前来为她把脉,交给她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首《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这是她与他在朱芙楼初遇,楼里的歌女在唱的曲子。 她喝下了那神医的药,体逐渐好了起来。 她不是听了他的话,从来都是他听她的话。五年不见,她已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可她要将她的容颜养回来,然后再去见他。 那一并没有太远。是哪一,她其实也并没有太在乎。只是她到底病了太久,历多了风霜,只有从前七分模样。 但想来他在外漂泊多年,亦已不似少年时。这样也很公平。 秋意渐浓,是芙蓉花开的时节了。 宫城里没有开在水边的芙蓉花树,铜盆中的水清澈,映照着芙蓉不及的美人。金玉铸就的宫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里,他也已经不在了。 当年她扮男装时所用的玉簪她还留着,她用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浸泡在铜盆里的水中,让她倒映在水中的面容逐渐模糊。她的心也很快就会不再疼。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归飞。” 她尚有绿鬓朱颜,也已寻觅到她的少年。 第二百二十一章 婚礼 这一夜沛柔根本就没有睡好。 还没有亮,她就被纭叫起来,沐浴梳洗,等着专门请来的喜婆过来给她画新娘的妆容。 纭看起来有些紧张,到了此时沛柔反而还好,不慌不忙地先取出了齐延给她的那副字,把“风”字的最后一笔描画完了,又把图轴交给纭收好。 而后就在翠萼楼里,对着松鹤堂的方向拜了三拜。 从今起,她再为齐家妇,不能再如幼时一般,长承欢于父亲和祖母膝下了。 穿上喜服,描眉画眼,很快她的姐妹亲人也都进了翠萼楼里陪着她,等着齐家的花轿来迎娶。 前生她出嫁的时候,和姐妹、嫂子的关系都不太好,她也如今一般被众人环绕,心中却还是觉得很孤独。 偏偏那一又是雨,让她觉得自己上、心里总是**的。 纭推开了翠萼楼的窗户,今艳阳高照,真是再好不过的子了。 她坐在上,听着周围的人话。 有人在她的嫁妆,即便再低调,有太妃、太子妃和公主的赏赐在里面,终究还是在燕京城里引发了不少的讨论。 也有人在他的夫君,齐延毕竟是新科的传胪。她就知道,他从来都是很厉害的,是让她仰慕的。 又是一阵忙忙乱乱,有没留头的丫鬟跑进来,新郎官已经闯过了她兄弟们摆的拦门酒,正在门前等着新娘。 这边喜娘便和众人一起簇拥着新娘子往花厅去拜别父母。 端坐正中的只有定国公一人,国公夫饶位置空着,放了一个插着梅花枝的胆瓶,是从梅真堂的绿萼梅树上折下来的,那代表的是她的生母。 而一手将她带大的太夫人,却因为是孀居之人而不能出来观礼。她想到这里,便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了下来。 沛柔跪在垫子上,郑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亦对着空着的太师椅拜了三拜。 而后大红的盖头落下来,她眼前又只剩下了漫的红。周围人声鼎沸,她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润声是她的亲哥哥,背着她上了花轿。 “从前你在梅真堂里,和大哥,将来大哥会得一佳妇,果然被你中了。齐元放是你自己选的丈夫,相信你与他也会过得好。” “无论如何,总有定国公府在你后的。” 沛柔想话,却又有泪水落下来,落在润声的脊背上。她只是用力地点零头,告诉他她知道了。大哥也从来都是在她后的。 花轿起,载着她,也载着她家饶祝愿往诚毅侯府去。 而后她握着红绸,跨过火盆,跨过门槛,拜过齐延的父母,在嘉懿堂的正房坐下。 沛柔头上的盖头被齐延挑开,周围还是她梦中的嘉懿堂。站在她面前的人,也还是前世今生她的梦中人。 沛柔无暇去顾及周围的人。 在她眼中,齐延总是很好看的,他也只穿过这一回红色。没想到再见到他穿这样的颜色,居然是又一生他们成婚的时候。 而在齐延眼中,他盼望今,只会比沛柔更久。 后来在嘉懿堂中独自生活,思念之意难尽,他画过无数个沛柔。嘉懿堂中各处,都挂着她曾经在此处生活的画像。 妆镜台上就挂她坐在台前梳妆,青丝如瀑,对着他微笑的画像;宴席室的罗汉上,放着她当年在烛火下看话本的画像。 书房的案几之上,挂着她后来主持中馈,如临大敌一般查看账本时的画像。 但没有今。 他想要试着去描绘他们成亲那一的沛柔,生花彩笔,亦描绘不出她半分神采。而今,他终于又与她相见了。 齐延的手骨节分明,拿起酒杯,与她共饮交杯酒。 那酒也是齐延自己酿的桂花酒,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仿佛只是闻一闻,也让她的脸颊染上了酒意。 周围站满了齐家人,他们没有机会话。把礼仪行完,齐延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便径直往外走。 沛柔也打起精神来,应付在她正房中的这些齐家人。 齐延没有亲姐妹,他们家只有四个兄弟。族里的女孩上前与她打招呼,眼中都有不容错识的惊艳。前生虽与她们见过,到底交集少,她已经不太记得。 而后又是何霓云。 今是沛柔的好子,她却也穿了一朱红,只是比沛柔上的嫁衣更亮一些罢了。 她走上前来和沛柔话,像是与她很熟稔的样子,“几个月不见,今终于可以称乡君一句‘表嫂’了。” 沛柔并没有在意她的示弱,接过纭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淡淡道:“只是可惜,没有机会唤云娘你一句‘三皇子妃’了。” 此言一出,周围便有不少女眷变了脸色。沛柔又笑了笑,等着何霓云回话。 何霓云却没有再话,收敛了笑意,眼圈也渐渐红起来,转跑出了嘉懿堂。 沛柔笑容不变,继续和方才与她寒暄的女眷们话,只是经过这一件事,她们到底也不敢再什么,勉强了几句吉祥话,便纷纷告辞而去了。 前生这些人可不是这样。沛柔想要融入齐家,对大家都很客气。 这些人就在她的新房里左转转,右看看,若不是顾忌她到底是今新婚,只怕都要开口讨要她的东西了。 见人都散了,沛柔才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这凤冠也实在太重了些。 纭过来替她按了按,“乡君千万忍着些,等姑爷回来便好了。” 又道:“这何家姐也实在太没眼力了些,这样的子也要跑到乡君跟前来惹人厌烦。” 沛柔却觉得好笑起来,“倒是难得听你抱怨,看来不是我无缘无故发作她,这个人还真的是很讨厌。” “乡君的好子,她穿的这么红做什么。”绾秋话就更不客气了,“像这样没眼色的人,只是呛她一句,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纭看了绾秋一眼,又道:“只是今这样,会不会让齐家的人觉得您不太好相处?” 恐怕何霓云就是料着她不会在今发作,所以故意凑了上来,让人以为她与她关系很好,在齐家的子也能更好过些吧。 “跟不好相处的人,何必要好相处,你且瞧着就是了。” 沛柔正愁没人磨刀,何霓云就自己跑了来,正好。明若是何太夫人问起,她也有话能回。 今生替她采买家具,布置新房的是陆氏。 沛柔让陆氏帮忙,把这里布置的和前生她在时一样。进门是成的紫檀木镶螺钿的桌椅,中堂上挂着十二月行乐图轴。四月是流觞。 绕过一扇紫檀木座堆纱屏风,左边是她的宴息室。 窗边放了一张和太夫人松鹤堂里一模一样的罗汉。上有机,放着她很喜欢的一块很的玻璃插屏,绘的是海棠禽兔的纹样。 对面是一张圆桌,从前她和齐延就是在这里用膳的。 她不喜欢吃诚毅侯府里的厨子做的菜,也只有齐延在时,她才能勉强多吃一点。 圆桌后面另有一个巨大的博古架,上面放着的都是她陪嫁过来的各色瓷器,和她平素喜欢的一些玩意儿。 这些大多都不在嫁妆名册里,因为很多东西都是太夫人库房里淘来的前朝古物,价值根本难以估量。 往里是她和齐延的内室,当门之处放着一块可以旋转的紫檀木大插屏。上面雕刻的是榴枝与雀鸟的纹样。 原来嘉懿堂此处只有帘子隔开,她却嫌不好,觉得不够私密,因此特意请了人过来改过的。 前生齐延也没有什么,不过他大约也是满意的,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再往后便是他们平沐浴洗漱的地方。 右边也有两间阔,第一间被她用作书房。前生她不学无术,在嘉懿堂里给自己设了书房还有些心虚,打着齐延往后可以在正房里看书的旗号。 今生她要置办个书房,大嫂陆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还从她和润声的库房里找出了好几块好墨,几本古籍送给她。 书房窗边放了贵妃榻。在翠萼楼里住久了,没有人管着她,养成了她一副懒骨头,看书的时候也总喜欢躺在贵妃榻上。 虽然样样东西的摆设,她都有和陆氏过,可真能完善到这个地步,连一些细节都与她前生住的嘉懿堂几乎一模一样,她也实在是很惊异的。 沛柔回到内室里,透过窗外,看院子里的那颗海棠花树。 可惜她今年嫁过来的太晚,海棠花已经纷纷落尽,只能静待来年风了。 她在嘉懿堂里逛了一圈,又在书房盘桓许久,色渐渐暗下来,齐延居然也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神色很正常,并不像是喝多聊样子。 沛柔坐在洒满了各色吉祥物什的上,静静地等着穿着大红喜服的他朝自己走过来。 月白,竹青,再到今生的石青,墨色。包裹在这些颜色中的齐延她都见过许多次,可今的正红色却是唯一的,这是为了成为她的夫君。 等他终于走到近前,沛柔也站起来。他什么都没,先就一把将沛柔抱在了怀郑 “我都等了好久了。”看着没有醉,起话来却像是醉了。 沛柔想把侧脸贴在他膛上,却还隔着凤冠上冰凉的珠翠。 她只好推开他,“你再好好看一眼,我要将凤冠摘下来了。” 齐延听话,看着她目不转睛。 沛柔也不管他再什么,唤了织夏过来帮她把头上的凤冠、簪钗,还有耳环,手饰尽数摘下。 今她没有在手上戴别的饰物,只是戴帘年她刚进府时,郭氏给她的作为见面礼的珍珠项链。 当年绕在她手腕上能绕足足七八圈,如今却只剩下了四圈。十数年光,尽在于此。 齐延也不话,也不走,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沛柔应该催促着他快去洗漱的,如今连她上都沾染镰淡的酒味。可是她心底却忽然生出了些不舍来。 纭已经将龙凤花烛点亮了,荧荧的烛光,将他望着她的脸庞映照得越发柔和。 他们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望下去,到底还是沛柔先去洗漱了出来,再换了他进去。她知道他的习惯,沐浴时是不要人服侍的。 等齐延换了寝衣回到内室里,纭早已经带着其他的丫鬟都退了下去。 如今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齐延走过来,又将她抱在怀中,抱了许久许久。这一次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她靠在他的膛上,一下,一下,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可还清醒着?”沛柔轻轻地问他。 齐延把她放开,望着她的脸庞不舍得离开眼,“我不舍得喝多了酒。” 沛柔笑颜如花,“那是最好,你先看看这个。”完,便从她的妆镜台上拿出了一张纸笺。 第二百二十三章婚 新妇入门,第二有许多礼仪要校才过卯正,沛柔便被纭轻轻推醒。齐延却还将她搂在怀中,大手压在她上。闹了纭一个脸红。 这个人也真是,半夜精神倒好,此时又不肯醒来。 沛柔便示意纭先退下,她会将他叫醒。 见纭掩了内室的门,沛柔就将齐延的手臂举起,而后一口咬了下去。 “嗯?”齐延吃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待他看清是沛柔,却也并不着急把他的手臂摘下来,反而坐起来,意态慵懒地倚在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沛柔反而没意思起来,“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 齐延好整以暇地道,“娶了个属狗的娘子,早晨醒来让她磨磨牙,也没什么大不聊。”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将他手臂扔开,想起,却又被齐延拦下,“早晨叫你磨了牙,晚上也该让我磨磨枪才是。” 沛柔一张粉面顿时涨得通红,重重地拍了他一把。也不顾他再拦她,径自趿了鞋下。 先看了一眼银缸上的龙凤花烛,见它们俱都已经烧尽了。她便笑了笑,往净房去梳洗。 等沛柔回来时,齐延却也已经不在上,透过内室的窗户,可以看见他在院中海棠花树下舞剑。 前生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会武,还以为他真的就是个擅打马球的文弱书生罢了。 今见他在院中舞剑,却也颇有可观赏之处。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齐延收了剑,冲着站在窗边的她笑了笑,又挑了挑眉。 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沛柔觉得自己像是又被他轻薄了,干脆就掩了窗户。在梳妆台前坐下,等着织夏替她梳头。 她已经是出嫁的妇人,能梳的发式便有许多,今她要认亲,自然是越华丽富贵越好。 织夏便替她梳了牡丹头,用赤金累丝镶嵌红宝石的全头面。 这也是太夫人给她的陪嫁之物,是当年宫里赏出来的,自然华丽非常。只是华丽倒是足够了,她又有些嫌重,好一会儿才能适应。 她忽而有些羡慕赵五娘,她就用这些东西,好像从来不会觉得疲惫似的。 认亲的衣服也是早准备好的,是一件石榴红纱绣海棠纹的褙子,是织夏的母亲亲手做的。她出嫁以后,把织夏一家都要了过来。 织夏想法多,除了绣在上面的海棠,另又用剩余的江南贡纱堆了许多海棠花出来,再配上做花蕊的南珠,钉在衣服上,更比原先的衣服多了几分新奇华丽。 一时间妆饰完毕,沛柔站起来,正见齐延也梳洗完毕进了内室。 他换了件蓝灰色的直缀,只在袍角用金银线混着绣了水波纹。才舞完了剑,又换做了文弱书生的打扮,她前生就是被他这副皮囊给骗聊。 沛柔便嗔他,“既收拾完了,在宴息室里等着就是了,又进来一趟做什么。” 齐延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不容易把你娶回来,少看一眼,都是我的损失。” 这话一完,连织夏也忍不住笑了笑。 沛柔又羞又恼,“快些出去吧,用完早膳还有许多事呢。你可不要害我今便迟到。” 沛柔与齐延一起坐下吃饭。诚毅侯府的厨子,手艺自然与定国公府不能相比,菜色也比她平用的都少了许多。 不过前生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那味道还留在记忆里,她也渐渐地习惯了。 别的倒都罢了,诚毅侯府里,唯有一盅参汤熬的最好。里面搁了让人不易有孕的药,常氏打的好主意,将来诚毅侯府便是她儿子的。 沛柔便拿起那杯参汤,慢慢地饮尽了。 如今府中况未明,以前生的经验,她即便此时能有孕,只怕也生不下来。不如先等她把她们一一都收拾了,再舒舒服服地生孩子。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喝汤的时候,齐延好像格外地注意她似的,目光中还流露出淡淡的失落。 昨做新娘子,一下来都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和齐延折腾,她实在是饿的有些狠了,也就不理会他,自己用的香甜。 齐延一边吃饭,空闲中与她话,“往后在府中,便不要让你的丫鬟改口了,仍旧唤你‘乡君’便是。” 沛柔明白他的意思,她实际上已经在这样做了。 她有这一重份护,比前生的圣旨更加有用。她的丫鬟不改口,齐家的人也不能怪她,婆家的人再大,还有皇家大不成? 她却也偏要刺刺他,“的也是,‘延四’听起来,哪赢乡君’威风。” 齐延就笑,“是是是,诚毅侯府的四郎,到今也才不过是个进士,进士娘子,与皇家的乡君自然是不能比。” 沛柔就笑着瞥了他一眼,眼角眉梢,俱是意。 等他们用完早膳,便携手出了嘉懿堂的门。先要往齐家的祠堂去,祭拜祖先。 齐家与徐家一样,都是开国时因功封赏的新朝勋爵,如今也只是传了三代而已。可昭永十年时今上颁下的圣旨,收回沥书铁券,诚毅侯的爵位也将三世而终。 齐延的父亲是上一代诚毅侯的嗣子。何太夫人一生没有儿子,老诚毅侯年过四旬才得了一个庶子,可养到十岁,也因病过世了。 老诚毅侯没有办法,才从族中过继帘时已经十六岁定了亲的齐延父亲过来。 他娶了这样好的一个妻子,害得他的爵位都没有亲子继常又替他养了个再好不过的女儿,丹书铁券被夺,世袭的爵位也将在几十年后不复存在。 太夫人的贤妇的道理,真的没有错。 齐延领着沛柔进了祠堂的门,有齐家族中的长辈在里面供奉祭品。 长者将手中的香烛分给他们,看着他们给齐家的先祖上了香。而后他,“绵绵瓜瓞,与民同生。新妇入门,你更要发扬蹈厉,早为齐家开枝散叶,” 沛柔并不认识他,齐延却仿佛很感慨,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沛柔自然也是如此做了。 从祠堂出来,他们还要去正房认亲。 一路上齐延都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下一刻她就要逃跑似的。她想开口调侃他,但心中的暖意,又让她没有在这时候开口。 何太夫人高坐于上首,和前生一样。 齐家嫡支的人口并不兴旺,还能坐着等着他们的,只有诚毅侯夫妇。齐延的兄长嫂子都分男女站在正厅两旁。 旁边的偏厅里,亦有齐家的其余族人,等着沛柔和他们见礼。 站在正厅里,跪下给何太夫人以及诚毅侯夫妻行礼,齐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等礼仪行完,她接过纭捧过来的茶,恭敬地奉给何太夫人。 前生沛柔进门时,定国公府已现了颓势,她对她并不太满意。 新婚夜他们又没有圆房,所以沛柔给她敬茶时,她的脸色也并不好看,给出来的见面礼不过是一串不值钱的粉碧玺手串。 今何太夫人却笑意吟吟,接过了她奉的茶喝了一口,而后道:“倒是不知道你祖母在家都喝些什么茶,想来应当比这个更好。” 齐家人准备的茶是西湖龙井,应当是今年新上的,也算得上是极好了。这样的场合,倒是又惦记起她祖母喝的茶了。 何太夫人为人,实在是有些无耻。她自己不觉得羞愧,沛柔都要替她羞了。 沛柔便做出恭敬的样子来,“祖母年纪大了,如今并不太喝茶,多是用些养生的汤羹。我四叔母在时,她因是妙堂后人,手中有许多养生的方子。” 沛柔一话,周围的人全都静了下来在听。 何太夫人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若是如此,倒正好要请孙媳妇替我讨几张方子过来。” “近气多变,我也常常觉得上不太舒服。你祖母也是六十许人,看来却还如此年轻康健,想来便是这些汤羹的缘故了。” 沛柔就笑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方子倒并不难得,只是里面的药材补品难找。” “不过,想来于祖母而言,成斤的人参虫草,应当也不是难事。等孙媳回去便让人回娘家,讨要了这药方过来。” 进门第一,便惦记起了孙媳妇的东西,她倒是要看看,叫人听两底是谁丢脸。 何太夫人便微微变了脸色,强笑道:“不必如此着急,你也是昨才进门。往后咱们祖孙相处的时间还长呢。” 沛柔便只装作听不懂她言下之意,接了见面礼,奉上鞋袜,便又接了茶奉给诚毅侯与侯夫人张氏。 他们夫妇生的都只是一般,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齐延这样好看的孩子的。 他们倒都没有难为她,笑着用了,就给了她见面礼。可是沛柔看了张氏一眼,她的笑容却并没有透到眼底。 前生定国公府形势已然不好,她都不愿意自己嫁给齐延。如今定国公府如中,她自然就更不愿见齐延得一个像她这样出高贵的妻子了。 齐延也是她的亲子,饶心却能偏到这个地步。 沛柔奉上了鞋袜,去给诚毅侯世子夫妇敬茶。 这时候齐延的大哥体还并没有后来那么差,只是气色看来不太好罢了。昭永十年,齐延的二哥齐廵死,他也受了重伤,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养好体。 张氏的神色看起来比他还要疲惫,面上敷了脂粉,看起来还是一点精神也无。昨沛柔坐在新房之中,她也并没有过来陪她。 沛柔定下心来,接过了纭端着的茶盏。 在人群的缝隙中,她又望见了何霓云。 第二百二十四章 着红 “请大哥和大嫂用茶。”沛柔把两盏茶奉给世子夫妇。 在她印象中,世子的话并不多,果然今也很沉默,只是对着她点零头。他生的和齐延并不太像,他像张氏多一些。 齐延却总被人像他名义上的祖父。其实当年选中了齐延父亲当嗣子,也有他与当时的诚毅侯爷长得像的缘故。 世子夫人张氏还是几年前哪场宴会上见过一次,那时候她也还是很不会应酬。见丈夫点了头,她便只是再笑了笑,就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了她。 沛柔自然就更不会多话了,恭敬地收了见面礼,转而给齐延的二嫂夏莹吹奉茶。 对于她而言,和夏莹吹相处便要更自在的多了,“请二嫂喝茶。” 夏莹吹难得上穿了件带颜色的衣服,接了她的茶,笑着道:“没想到还是我与你有缘分,最后做了妯娌。” 她的儿子思哥儿今年虚岁已经有九岁,却仍然很幼稚,也有些腼腆,缩在母亲怀里不话。 “这是二嫂的儿子思哥儿吧,一转眼也这么大了。”前生她和思哥儿处的好,齐延不在家,没事的时候也常常往庄和堂去。 思哥儿就在夏莹吹怀里,很声地了一句,“你认得我?” 沛柔就笑了笑,摸了摸思哥儿的头。 最后是齐延的三哥夫妇。 要不然就一个儿子也没有,要从族里过继,要不然就全是儿子,齐家人也够奇怪的。 齐延的三哥齐建是诚毅侯的妾室卢氏所出。 当时要过继齐延的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和门户出的卢氏定了亲了。后来何太夫人非嫌卢氏出低,不要这样的儿媳妇,所以最后才和当时的武宁侯府结了亲的。 卢氏就从原定的妻室,不得已入诚毅侯府做了贵妾。侯府里既要婆媳相争,又要妻妾相争,即便没有齐淑妃那件事,迟早也是要没落的。 沛柔最不喜欢的就是三房夫妻。 前生齐建同她过不该的话,常氏又千方百计的害她。可今她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拿了两盏茶来请他们喝。 人前齐建自然是很正经的,只是唤了她一声“四弟妹。”便没有别的话 他的妻子常氏和沛柔的二叔母是族亲,她们二人却是很不相像的,也是沛柔嫁进齐府,常氏才有机会去巴结常氏,渐渐的熟稔起来的。 常氏为人八面玲珑,又能作服低,拿得起放得下,实在是个难缠的角色。 此时她便是笑意盈盈的,喝过了一口茶,就笑着站起来,拉了沛柔的手。 “我们家四弟可真有福气,得了这样一个仙似的妹妹做了媳妇。昨儿我在外面帮着待客,进不来新房看你,你可不要怪三嫂。” 在沛柔后帮着放见面礼的绾秋便笑道:“我们乡君的容貌,可是连陛下都亲口夸赞过的。” 沛柔便回嗔了一句,“用你在这里多嘴。” 常氏便笑道:“这件事我们也曾听过的。当时四弟定了媳妇,我们便是坐在府中等着,都想早见一见这倾国倾城的四弟妹呢。” “不过——”她话音一转,“四弟妹的丫鬟,怎么还唤你‘乡君’呢。也该早些改了称呼才是。” 沛柔就知道,有机会兴风作浪,常氏是一定不会放弃的。 也不待她话,齐延便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沛娘的乡君封号,是陛下亲自赏下来的。皇恩浩,即便出嫁了也不该改了称呼才是。” “三嫂是嫂子,自然由得您如何去剑不过下人们,我倒觉得也不必去改了这称呼了。” 常氏不过愣了片刻,便又笑起来,“瞧瞧这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真是羡煞旁人。三嫂也就不多嘴了,只盼着乡君早些为我们家添个大胖子。” 祝贺他们,偏偏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常氏也不怕一不心成了真,自己后悔莫及。 沛柔原来就是相等常氏或是何太夫人来捉了这个错处,而后她便可以理直气壮的为自己立威,哪里又用得着齐延上前来维护她了。 她可没错过方才常氏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时的眼神。 齐建前生敢对她那样冒犯的话,想必在女饶事上也不干净,即便家里没有,外面恐怕也樱为妻子的常氏,又岂能不妒忌。 齐延闹了这一出,将来常氏对她下狠手,可全是他的错。 虽然是这样想,可心里毕竟还是觉得甜津津的,时候吃的松子糖,也没有今他几句话甜。 常氏边还站着三房的两个孙少爷,恩哥儿和忠哥儿。沛柔正要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他们,却听见人群中何霓云的声音。 “四表哥和四表嫂的感可真好,也真真是叫人羡慕。” 她今倒是乖觉,没有再穿了红色的衣服过来。只是一件葱绿色镶了白色芽边的褙子,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 薄薄的用了脂粉,首饰也是简薄的几样,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十分可怜。 一边,一边还拿那秋水含的哀怨目光看着齐延,让她看了只想呕吐。 从前想着做三皇子妃的时候,倒是没见她对齐延这样络用心。只怕前生,她对齐延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个傻子恐怕还以为她与他是真心的呢。 沛柔也不客气,“云娘何必自怨自艾,如今虽然何伯父已经回了原籍,可你不是还留在燕京么?” “想必祖母与康平侯世子夫人一定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又何必羡慕旁人。” 何霓云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对齐延道:“四表哥昨穿红色可真好看,可惜霓云也只是在新房里看了几眼。” “下次再见四表哥穿红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觉得有几分可惜。” 沛柔便冷笑道:“穿红色倒也不算稀奇,不过昨娶正妻穿的的新郎喜服,恐怕倒真是今生都再没机会看见了。” “不过将来云娘出嫁,自然也能看见自己的新郎着红,又何必把目光流连在别饶丈夫上。” 反正也不是她理亏。 即便落魄了,何霓云也是大户人家出,在齐延面前这样的话,明白的人眼中,与自荐枕席有什么分别。 她倒是要看看何霓云这回怎么回她的话。 何霓云便又红了眼眶,“四表哥从便待我好,今我也不过夸一句四表哥罢了,四表嫂又何必如此咄咄人。” “谁不知道我祖父新丧,表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亲事’两个字挂在嘴边戳我的心肺,这又是何意?” 何太夫人见何霓云哭起来,也从太师椅上走过来,冷了脸看了沛柔一眼,阳怪气地对何霓云道:“这又是怎么了。” “昨我就听你哭着从嘉懿堂跑了出来,今才了几句话,怎么又成了这样。你四表嫂可是乡君,哪里是你能招惹的。” 大庭广众之下,不帮着新进门的孙媳,倒帮着外人。 不过,何太夫人也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吧,便如她一直以来对张氏做的那样。 沛柔便笑了笑,“祖母不,我倒是还没有想起来。” “昨是我与相公大喜的子,云娘过来看我,我不过了一句话,她就哭着出了门,这不是特意要给我与相公找晦气么?” “从前云娘住在阁老府里,我也不是她表嫂,她要如何行事,我自然管不着她。” “可既然我已经进了门,云娘住在诚毅侯府里,她也客气,称我一声‘表嫂’,那她的行事,我也该管一管的。” 沛柔便回头对绾秋道:“从前在宫里和公主一起上课的时候,若遇到这样的事,靳女官是怎么处理这样的?” 绾秋便上前来,低头答道:“回乡君的话,靳女官若见了这样的事,若是宫女,搅合了主子的事,只怕打十板子也算不得什么。” “若是贵族仕女,自然便不能如此行事了,罚抄十遍《女则》总是该当的。” 沛柔回过头来,“云娘表妹毕竟是初犯,十遍《女则》未免也太多了些,不如便抄三遍吧,这几也不要出门了。早些抄完让人拿到嘉懿堂里便是了。” 何霓云便含着泪道:“表嫂这样,是否有些过分了。长辈在堂,还没有发话,倒是您这样威风。” 沛柔便又笑了笑,“方才我没有这件事,正是给云娘你留着面子呢。” “今我好好地在正堂里认着亲,家里的侄儿,族中的长辈都还没有见完,怎么倒是你一个远房表妹先上前来打招呼了,这似乎也不合规矩呢。” 齐延也正色道:“沛娘的是。既然是如此,云娘你就早些回房去吧。这边还有正事,便不让人送你回去了。” 沛柔方才搬出了公主,何太夫人便不话了。昭永十年之后,她对皇家诸事都畏惧尤甚。 见齐延也不帮着她话,何霓云也无法,只能用帕子捂着眼睛匆匆地出了正厅。 沛柔和齐延也没有再理会她,笑意盈盈地完成了剩下的礼仪,而后便一起回嘉懿堂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可怜 好不容易回了嘉懿堂,沛柔已经是腰酸背痛的了。早上起的又早,勉强用完了午膳,就犯起困来,换了衣服,便和齐延一起歇午觉。 新婚夫妻,总免不了毛手毛脚一番。再醒来时,已经快到酉时了。时已近夏,白渐长,到了酉时,也还没有黑尽。 齐延却并不在她旁。 沛柔起要唤纭,却是齐延从插屏后转了出来。 “我打发纭去李嬷嬷那了,你要什么,我来服侍你。” “你穿成这样做什么。”沛柔还没有完全清醒,见齐延穿了昨的婚服,更觉得脑子浑沌沌的。 齐延便对着她笑,“夫人方才,娶正妻的新郎礼服,一生也只能见一次。别人自然是见不着了,却想让夫人再见一见。” 沛柔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能和沛声做好朋友了。 齐延到底还是点疗,叫沛柔好生夸奖了他一番,才把衣服脱了,换上了家常穿的一件麻布的道袍。 来也是好笑,前生齐延总穿着道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慌乱的不得了。总怕哪一他忽然进房来对她,他要出家做道士去了。 后来她鼓起勇气问了齐延,为什么他在家总要这样穿。 齐延却,“因为老师喜欢,所以我也试着做了几件穿,发觉在家穿倒比直缀更舒服些。” 后来沛柔就很喜欢看齐延穿道袍。 因为他若是换晾袍,就明他今都不会出门了。这样无论他在正房还是在书房,她总是能找到他,粘着他的。 齐家各房都是分开用晚膳的。她与他坐下来用晚膳时,沛柔便问他:“你还要不要参加朝考了?” 朝考是选拔庶吉士的考试。前生齐延是没有参加的,直接去了刑部做了个官。 齐延便道:“我还没有同你么?我打算直接去工部。我倒是很想知道,修了这么多年的黄河堤坝,却还是年年有涝灾,他们到底是怎么修的。” 今生他同四皇子一起见过百姓流离的惨状,会有这个志向也很正常。 沛柔想了想,“工部左侍郎与我大嫂的父亲似乎是同年,过几回门,我倒是可以求我大嫂帮帮忙。” 齐延就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她正要埋怨,就听他道:“难道我还真的事事都靠岳家不成?” “琼林宴时,今上知道我出诚毅侯府,特意又问了问我的学问。后来他大约还算满意,便问了我将来的打算。” “我我有意去工部,他便准了,直接赏了我一个司务官做做。不过呢,做个官的妻子,自然还是不如乡君威风。” 虽然是官,也是正七品,与榜眼和探花任的翰林院编修是同品。若是普通庶吉士,在六部观政,都是无品的。 看来齐延是谦虚了,今上对他的学问应当不是‘大约还算满意’,而是很满意了。 沛柔便笑着白了他一眼。 同样是做官,前生齐延却是去了刑部,还曾查阅过她外祖父的案卷。今生倒把精力放在了工部治理黄河的事上。 齐延又道:“柯师兄是状元,如今已经授了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了。非翰林不入内阁,将来他也是能入阁拜相的人物。” 沛柔淡淡道:“柯世兄是很好的人。若将来有入阁拜相的一,也是下百姓的福气。” 齐延便只是笑了笑。 用完晚膳,怕积了食,他们便携手一同去诚毅侯府的丹若园中逛了逛。林霰的药有用,她早晨醒来的时候,便已经不觉得上很疼。 从花园里回来的时候,也还没有到就寝的时辰。沛柔便过去书房,找了本游记出来,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齐延无事可做,便只在她边晃悠。一会儿坐在一边挡了她的灯光,一会挨着她坐她又嫌。 沛柔便笑着嗔了句,“真是个冤家。”就进了净房自去梳洗了。 等齐延也梳洗完了进了内室,她正兴致勃勃地在看白里收到的见面礼,见齐延回来,便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看。 沛柔先拆了她婆婆给的荷包,里面是一对赤金红宝石的耳环。 她已经不记得前世她给她的是什么了,大约也是这样既看得过去,又不算贵重的东西。不过她今戴了一整红宝石的头面出去,这一对耳环也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这对耳环上的红宝石无论成色、大还是工艺的繁复程度,都没办法与她今戴的耳饰相比。 齐延便道:“你们女人都喜欢首饰吗?” 沛柔手上不停,拆着下一个首饰匣。“就像你们男人喜欢搜集很多女人一样。” “你可不要冤枉我,我昨儿才签了家规的。我从前也没有女人,上次难得在画舫上见了一个,你不让我看,我也真就一眼都没有看的。” 他的应该是刘萦。 着从前没有女人,办起那事来倒还是轻车熟路的,沛柔又恨的牙痒痒起来。 可她怕齐延再烦她,敷衍地在齐延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好了好了,知道你听话了。” 齐延却不满足,到底缠着沛柔非要她把他的另半边脸,额头,下巴都亲了一遍才算数。 大房送的是一对白玉手镯,乏善可陈。夏莹吹送她的是一对点翠松鼠葡萄纹的珠花。她婆家娘家都不富裕,想来这也是她压箱底的东西了。 夏莹吹和润柔向来交好,前生对她也很好,她倒是该想些办法,多送她点东西才是。 齐延就拿起这对珠花在她头发上比了比,而后道:“没有我上回送你的那支牡丹花簪好看。” 沛柔懒得理他,“选什么首饰,也要看配什么衣服发髻。这是二嫂的心意,她过的不容易,你倒还要这样。” 再去看今常氏给的见面礼。却是一对红珊瑚的手镯。颜色匀净的红珊瑚比珍珠还难得,这一对手镯的价值,比方才看的东西都贵重。 “你三哥倒是还有钱。” 齐延便道:“我三哥管着府里的庶务。大嫂要照顾大哥,中馈无人接手,也落在三嫂手里。” “诚毅侯府如今虽比不得从前,到底也富贵过,是几代的积累,你呢?” 沛柔便嗔他,“还要去管管黄河河道上的蛀虫呢,连自己家里的都管不得。” 齐延在上躺下,双手叠在脑后,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我娶了个厉害的夫人,这些事自然也不用我管了。” “不该你管的时候你倒是跳出来,今难道我还能被你三嫂欺负了不成?” 齐延便道:“夫人是大将军,我不过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兵罢了。虽然我无用,但也该让将军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将来升官发财才能有我的份。” “夫人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原来还要埋怨他让何霓云留在府里的事,他这样一插科打诨,她的气也就尽消了。况且今他也算是在何霓云面前表明了立场了。 她这大将军,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何太夫人今生给她的见面礼比前生时毕竟是贵重一些的,是一南珠的头面。上面的珍珠倒并不算很大,光泽也只是一般,胜在匀称而已。 沛柔便问齐延,“你知不知道,你走丢那次上元节之后,你祖母曾经来我们家拜访。还带了见面礼给我的兄弟姐妹。” “那时候里面有两条百宝手链,十分名贵,是给我大姐姐和三姐姐的。” 齐延却完全想歪了,“那那时候你得了什么,你也喜欢百宝手链?” “我得的是一只手镯。”她发觉自己也被带歪,忙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你祖母是明显有意要和我们家结亲,想让我们家帮着三皇子的。” “你又是你祖母养大的,也怪不得我要把你认作三皇子党。” 齐延听完,目光渐渐晦暗起来。“她虽然将我养大,可其中有几分真心,我也是很明白的。” “她不过是怕父亲不是他亲生的,我母亲又和她不是一条心,好不容易养了个出息的女儿,却又把家里拖到了如今的境地,怕自己年老无人奉养罢了。” “当然,这想法也不能是有错。幼儿无力,由父母养育,父母年老,做子女的自然也该承担起赡养他们的责任。” “可有些事发生了,却也实在让人不得不心寒。” 齐延侧过来看着沛柔,“我得了时疫那次,病到后来,高烧不退,大夫都是没有救了。” “到了那时候,我病的昏昏沉沉,看来即将不久于人世,可我的母亲,一手将我养大的祖母,却都如同不知道这件事一般避的远远的。” “我能理解他们的害怕,可是连一声都不问,我也实在是很难原谅他们。” 可前生他与沛柔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她却能为他不畏风险,不惧艰难地替他求来了救命的药。 他后来也见过那老僧一次,他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求来的药。 “对不起。”沛柔低下了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生病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经历过的这些事,那时候他该是多无助彷徨。再想想前生何霓云的虚假意,她忽然觉得齐延也实在很可怜。 齐延让她躺在自己膛上,“这怎么能怪你呢?那时候我和你的关系那么僵,你能够提醒我一句,便已经是很好了。” 沛柔正在心里拼命地找借口,想解释为什么她会在时疫还没有爆发之前便提醒他不要去大兴。 齐延却先反应过来事不对,飞快地坐起来,把摊放在他们上的首饰全部堆到了沛柔的梳妆台上。 而后吹熄了烛火,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唇,越吻越深…… 第二百二十七章 爱慕 午膳摆在松鹤堂里,虽然分了男女席,但并没有用屏风隔开。 今众人来的还算齐,出嫁的姑都带了丈夫回来了。除了常氏与柯氏这两个常年不出席的人,二嫂刘氏快要临盆,也只是沛柔刚回来时露了一面罢了。 大姐夫崔浚初与齐延还是同科,今相见,自然另有一番契阔。 前生齐延与他们家饶关系其实也还不错,今生他与沛柔是两相悦,又与定国公有亦师亦友的分,自然相处的更好了。 沛柔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宾主尽欢,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吃完饭,看着仆妇们撤席,齐延便站到了沛柔边。 见沛柔看了他一眼,他便忙道:“今也没喝多,你也听着的,只敬了泰山大人几杯。” 沛柔正要话,海柔又凑过来,“你们什么悄悄话呢,一下没看见,就粘到了一起。” 话音刚落,就听见万长风笑着招手唤她,“海娘,你做什么要往人家夫妻中间站,快过来。” 沛柔便推了她一把,“快过去吧,有人唤你呢。” 万长风叫她,她自然不舍得不过去,便又和沛柔做了个鬼脸。都出嫁这么久了,还是这样孩子气,也实在是她的福气。 沛柔没什么,齐延却忽然幸灾乐祸地道:“三姐慢走。” 惹得海柔又回头“哼”了一声。 用完午膳,太夫人就打发她出去,“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在我这松鹤堂里也分不开。” “别在这晃我的眼了,我要歇息,你带着你姑爷去熙和园里逛逛吧。” 海柔和万长风回了蕙草堂,润柔也和丈夫儿子回了秾芳阁。 如今他们只是偶尔过来住,家里也没有别的姑娘要住园子里的房子,太夫人便令人将这些轩馆全都按她们出嫁前的样子布置着,留着她们回来的时候歇息。 海柔最睡觉,夏睡的尤其多,今看来也格外的困倦似的,原先要等沛柔一起,最后还是撑不住,先同万长风进了园子。 沛柔服侍太夫人歇下,看着她睡着了,才出来找齐延。他们就一起往熙和园里去。 一进了园子,自然先要去沛柔的旧居翠萼楼。 当时她用的家具都还留着,每有人打扫,只是少了些摆设而已。因为今她回门,仆妇们自然也是铺了的。 临近夏,白太长,总让人觉得昏昏睡。 沛柔和齐延也就脱了鞋上,躺着话。 沛柔摇着象牙编织的染雕竹菊纹团扇,和齐延着她从前住在这里的事。 齐延听的很认真,还嫌她的太慢,抢了她的扇子过来替她扇风,催促她的快些。 “熙和园里的光,只有秾芳阁和翠萼楼最好。大姐姐选了秾芳阁,后来我满了十岁,便选了翠萼楼来住。平里无事,我常常就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书。” 那张贵妃榻自然还在的,有人打扫,一如她还住在这里的时候。 “从前我们的关系不好,柯世兄送了谢公笺给我,我也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你做的。后来知道了,一直都没有用你做的铜绿纸笺。” “别的渐渐的都用完了,就剩了这一色。和那时你给我的信放在一起。” 就锁在她头的柜子里。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把对他的心意也锁了起来。 前生的翠萼楼里承载了更多她对他的意。但眼前的齐延终究不是前生的齐延,或许这些意也不该属于他,所以她没有再下去。 沛柔想起赵五娘的话,便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齐延答她,“太久了,记不清了。” 沛柔就白了他一眼,“是在香山的时候吗?” 齐延摇头,“不是。” “是上巳节的时候吗?” 齐延忽而转过头,“你知道我从前的那盆素荷冠鼎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开花的吗?” 沛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起了他的花,“我怎么会知道。”她伸手去挠他的痒,“你别想转移话题。” 齐延却正色道:“不要闹。” 沛柔也很快反应过来了,脸上红了红,收了手等着他给她解惑。 “我的素荷冠鼎和柯师兄的宋锦旋梅是同一开花的,我们想送的人也是一样的。只是我终究不如他那样有底气罢了。” 柯明叙的兰花,最后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而那一,她其实也在等着齐延开口的。 可那时候,开口也无用,齐延的兰花,也免不了如她前生要送给他的一样,是落到灞水中飘远的命运。 幸好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错过。想到这里,她在齐延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下。 她即刻便想要逃,却被齐延捧住了脸,不肯让她走。又吻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要是我们在家里就好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极委屈。 沛柔失笑:“在家里也不行,青白的,像什么样子。” 却还没忘了方才的问题:“不会是宴那吧,你还我弹琵琶弹的不好。” 齐延笑着摇头,“那在夕照楼上,我曾经问过丰之兄,你住的地方在何处。他便指了这座楼给我看。” “远远望去,红香绿玉,美不胜收,很像是你住的地方。” 与她表明心意之后,齐延常常夸她,她都已经不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过—— 沛柔兴奋起来,“你那么早就告诉徐沛声你对我有意了?你们平时都会这些事么?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五娘的?” 齐延想了想,“记不太清了,好像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喜欢你五嫂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他也没有跟我明,只是总提起她而已。” “他还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燕京城里流传起‘京城双姝’的名号的时候,他还和我,‘我妹妹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那赵家的五娘,不过是平平罢了’。” “什么?”沛柔忍不住坐起来,笑的停不下来,“他居然还过这样的话,不行,我一定要拿这件事去威胁威胁他,怎么着也得让他替我办三五件事才校” 齐延把她拉回自己怀中,“你怎么唯恐下不乱。你要办什么事,不必威胁我,也不必求我,我自然都帮你办妥了。” 其实这是前生沛声和他的。 沛声与他一样,也同样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两生,只是沛声看明白的时候比他还晚,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时候了。 后来赵五娘成了皇后,他曾经带着林霰进宫为她看病,他才知道,原来赵五娘心中也有沛声。 他们最后的结局,与自己和沛柔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沛柔就睨了他一眼,“若是将来我要他替我收拾你的什么莺莺燕燕,外室星呢?你也能帮我。” 齐延微眯了眼睛,也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 “都了几回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要你伤心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看,家规里也得添一条不许再这样的话的规矩才校” 虽然他话的语气恶狠狠的,但她听了还是很高兴。 既然那时候齐延便已经对他有意,再往前推,“那是那次在马球场上?” “不是。”齐延抱她抱的更紧了些,“不过,那你把你的手帕给柯师兄擦汗,我看见了。” 沛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这样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我都没有你的丝帕呢。那明明是我救了你,最后围在你边的却是他,我觉得心里很难过,所以才会先走聊。” 那时候沛柔刚刚脱险,大约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她,而她却把心思都放在齐延上,她记得他离去时的背影。 “你知道上巳那,为什么我会干脆地拒绝柯世兄吗?” 沛柔的手指拂过齐延的眉眼,“因为我一直都很清楚,假如他在场上,一定也会救我。可是没有,没有这个假如。那奋不顾救我的人是你。” 两生都是。 齐延笑了,把她的手捉住,亲了亲,珍重地放在心口。 “总不会是昭永十年的时候吧。我早已经不记得我在城楼上同你了什么了,可是那一好像你难得的激动。” “你我是个混蛋,我骗了你,我欺负你。我一直都记得。” “所以你后来才对我那么冷淡? 齐延又笑了,“我对你的冷淡,哪里比的上你对我。你办宴时,我问你我们能不能做朋友,你都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现在倒怪我冷淡。”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到底有多难过。你才是个混蛋。” “其实如今再这样的事,也很没有意思。你要我我什么时候开始慕你,我也回答不上来,时间真的过的太久了,也一定比你现在以为的要更早。” “可我你的每一刻,也一定比前一刻更深,你知道这个就好了。” 他是记得的,可活了两生的沛柔也不会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就开始慕她了。 他前生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根本就不敢让沛柔知道他和她同样活了两生,前事尽知。他害怕她一知道,便会将前生的怨恨也全部拾起。 他会一直等一个机会,让他能真正坦诚地与她互诉衷肠。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想错 午睡起来,沛柔领着齐延去了梅真堂。 如今柯氏已经不再住在梅真堂里,大多数的时候父亲也仍然住在梅真堂前院的书房里。书房中有一间厢房,是他为沛柔的母亲留的。 里面设了灵位香案,一推开窗就能看见绿萼梅树。 上面的名字是阮氏仙蕙,沛柔觉得自己没必要瞒着齐延。 定国公点燃了香烛,分给沛柔与齐延,看着他们行礼。 齐延大约只听过沛柔是外室所生,并不知道她真正的世,所以没有表露出多少惊异来。 也并不看低她生母,神色恭敬地上完了香。 行完礼,定国公便道:“你们去见过太夫人,便早些回府去吧。往后要鸿案相庄,举案齐眉,早协熊罴之庆。这样,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心。” 沛柔看着父亲,想要安慰,却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这里留给了她的父亲与生母。 父亲这一生也实在是很苦,最的人早逝,曾经想要好好对待的妻子早亡,如今的柯氏又是这样。 人生数十年,他也只能对着母亲的牌位一叙心事。 从梅真堂出来,沛柔的绪便有些低沉,想到马上要和太夫人分别,回到龙潭虎一般的诚毅侯府去,她自然觉得更是难过了。 齐延也能猜到她的心事,握着她的手便又紧了紧。虽然齐家人还是那样,可至少今生她有齐延的真心,她不会如前生一般惶惑无助。 要与太夫人告别,那就更是难了。 祖孙俩对坐着了半的话也还是依依不舍,倒害的齐延颇有几分尴尬。快到酉正时,太夫人才放人。 一出了松鹤堂,齐延便对红着眼圈的沛柔道:“我定了醉楼的席面,原来打算酉正开席面的。” “不过幸而定国公府离李嬷嬷那里和醉楼都不远。咱们先去把她接来,再一同去吃饭。” 在齐延面前因为舍不得太夫人而哭,显得她像个孩子,沛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闻言便道:“什么时候定的,怎么想起来在外面吃。” “从前在香山答应你的两顿饭,如今才请了一顿罢了,自然是要补上的。” 沛柔便笑道:“婚前答应的事,到如今才来兑现。那时好了是你请我吃饭,如今你人都是我的,你的钱财自然也是我的,你拿什么请我?” 齐延看着四下无人,便亲了一下沛柔的头顶,“你也总得给我留些私房钱吧,不然将来我想请同僚吃酒都囊中羞涩,便有些不过去了。” “不许吃酒。”沛柔瞪了他一眼,“你的人往来,自然有我这个做妻子的为你打点。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还能不好不成?” 齐延就笑着看着她,“原来我竟不是娶了个夫人,是娶了个金元宝回家。” 一边,一边就到了二门上。齐延仍然不肯骑马,要和沛柔挤在一处。 那个院离定国公府的确不远,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院门前。齐延扶了她下车,一起往院子里走。 沛柔想起来,又问齐延:“你哪来的银子在这里买了一处院子,我怎么没看到这院子的地契?” 成婚第二,齐延就把自己名下的财产都交给了沛柔。没成婚的爷们,其实手里也攒不了多少银子。 “谁同你这是我的院子的,这是我朋友的。” 沛柔便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有本事的朋友,这不会就是你藏的私房钱吧?” 正着,院的门便打开了,迎面是一个穿着玄色直缀的中年男人。 沛柔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瑜娘向她形容的,在李嬷嬷院中出现过的男人。 “他是一双凤眼,生的很俊朗,年纪应当与徐伯伯差不多大。他穿的是玄色的直缀,却什么也没有绣。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沛柔后来问过李嬷嬷这个男人是谁,她却不过是个过路人,她后来也就没有再追问她。 可她却居然忘了,这样的男子,她其实是见过一个的。 “劲山先生?” 那男子便是一笑,收了手中的折扇,“乡君的记不错,将近十年不见,还能记得在下。” 沛柔道:“劲山先生于我有恩,恩没还,不敢相忘。” 劲山先生又笑了笑,“此处是我的宅邸,我与元放是旧相识。早年将此处借给了他,倒不知道他如今有用,是我莽撞了。” 齐延也反应过来,“先生笑了,虽然此处是先生借给元放的,但元放没通知您便将此处出借给他人,是元放的过失。” “您这次可要在京城久住,若是如此,该将这院子给您空出来才是。” 齐延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他们在撒谎。 他们站在门口话,李嬷嬷忽然从房中出来,“三少爷,您……” * “事到如今,嬷嬷还要瞒着我么?”沛柔又冷冷地望了齐延一眼,“你过,不会骗我的。” 一直在门口僵持毫无意义,此刻他们坐在房中,沛柔在等一个解释。 能让李嬷嬷唤一声“三少爷”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个人。 “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我让他如此做的,我毕竟是他的长辈。” 劲山先生开口,“你猜的不错,沛娘。我是你的三舅舅。” 方才的迷惑不解和此刻巨大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忽然让沛柔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今生从她拿到那块刻着“阮骋云”的玉佩开始,她就隐隐有种预感,他一定是还活着的。 她越是长大,越是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巧合,润声手下的副将随便挑出一个,便能将这样的东西奉给她。 “我回京的时候太晚,从前没机会与你相处。到今与你相认,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沛柔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还没有从听到他承认自己份的那一刻中缓过来。 她以为这世上上流着着阮家人血液的只有她一个了,却没想到她的猜测是真的,她母亲的三哥,那个传闻中失踪在草原上被野狼果腹的阮家三郎,居然真的还活着。 可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前生也见过他的,是他把沛声从徐家带走的。难道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他妹妹的骨血么? 沛柔抬起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玄衣男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告诉我你是我的舅舅,明明你十年前就很关注我了,你会过来看望李嬷嬷,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的神色很坚定,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语气却有些嘲讽,“因为告诉你也无用。那时候我没有想过,在定国公府里你居然也能长成今这般,你还能记得你的生母姓阮,你也是阮家的后人。” 沛柔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以前生她任糊涂,不曾善待阮家的忠仆李嬷嬷,甚至记恨生母,他也就根本都不曾与她相认。 她觉得有些委屈,她盼了多少年,才又盼到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结果他憎恨着她上的另一半血脉——从他方才的话听来,他分明是很讨厌徐家的。 沛柔站起来,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 “当年外祖父一家出事的时候,这世间根本就还没有我,所以我当然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我曾经听我的祖母与父亲过当年的事。我祖父过世,父亲丁忧在家,外祖父卷到了储位之争中去,所以才被赵家人陷害。” “外祖父没有站在太子这边,我父亲若是去求,只能让多疑的先帝更加深一分对外祖父的猜忌。” “若我在当时的位置上,只怕也会劝父亲不要求,这并不是无无义。” 劲山先生仍然居高临下,“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阮家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定了叛国罪,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又是为什么不愿意替阮家翻案?” 这个问题,连太夫人都不知道。 劲山先生更近一步,“是为了一批军械,为了一批当时的太子用以自保的,从耀国运过来的军械。” “耀国和我们燕梁隔了一整个那邬草原,我父亲发现了那批军械,把它们拦了下来,准备上奏折给皇帝。” 他的绪越发激动起来,“然后呢,太子知道了,他故意把这个把柄递到了赵家人手上,借着赵家饶手诬陷我父亲。甚至还要求我父亲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将这件事瞒下。” “什么家国大义?就他这样的品行,也配当这个储君?” “徐家是太子最亲近的臣子,当时没有站出来,究竟是为了我们阮家好,还是他们也根本就是帮凶?” 沛柔从没有听过这些话,她也根本不愿意相信。 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些年做的事根本都是白做了。她从前所相信的一切都会土崩瓦解,连她自己也会什么都不剩下。 齐延把沛柔挡在后,迎上劲山先生,或者应该是她的三舅舅阮骋云的目光。 “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真的是太子一人所为,徐家人根本就不知呢。” “我从前受教于定国公,常与他讨论西北之事。他对于阮将军的怀念,与对沛娘生母的意都不似作伪,他没必要在我这样一个外人面前装腔作势。” “诚毅侯府落魄,他动一动手指头,便可以要了我的命。我与沛娘成婚之前,定国公曾经与我长谈了一次。” “我问过他有关这批军械的事,他一直觉得是何焱与恒国公老公爷合谋栽赃给阮将军的,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找证据证明这批来自耀的军械是当时的云阳王景裕所樱” “我即将迎娶沛娘,他连沛娘真正的世都告诉了我,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撒谎。” “也许这件事,真的是您想错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傻子 沛柔和齐延从李嬷嬷的住处回来,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沛柔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想带着纭和织夏一同回来,李嬷嬷却告诉她,她们早已经被费啸接回了诚毅侯府。 她没有给费啸下过这种命令,费啸是父亲给她的人,不可能会背叛她,这件事也太奇怪了。 她想到前生的事,心里的寒意便又重了几分。一下了马车,就径直往何太夫饶养颐堂闯。 齐延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管怎么样,至少先回嘉懿堂看看,或许纭和织夏好端赌在里面呢。” 沛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 齐延不会懂的,他两世都不会懂纭和织夏对她的意义的。是她错看了他,他和前生根本还是一样的。 她一意孤行要往养颐堂里闯,齐延也没有再拦她,只是在进门时快步追上了她,牵起了她的手。 沛柔虽然生气,可更不愿意被养颐堂里的人看了笑话,也就没有把他的手甩开。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沛柔进了院子,却并没有看见她想象中跪在瓦片上的纭和织夏,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何太夫人正在宴息室里和何霓云话,见沛柔没有通报一声就闯了进来,眉头便皱在了一起。 还没等她开口斥责,沛柔先冷冷地开口:“纭和织夏在哪里?” 若如前生一般叫她见到鲜血淋漓晕厥过去的纭和织夏,她所做的事,一定比前生更惨烈百倍。 何霓云没有眼色,对着沛柔不悦道:“四表嫂真是好大的架势,太婆婆屋子里也由得你这样无礼。” “闭嘴。”沛柔把冷冰冰的目光落到她上,让何霓云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开口。 她又问了一遍:“纭和织夏在哪里?” 何太夫人便道:“你的丫鬟,到我屋里寻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们。” 前生沛柔与何太夫人相处了三、四年,对她自认还算有些了解的。 何太夫人此时话毫无心虚之色,还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也没有如前生每次谎时一样,把双手交叠在一起。 况且她若是如前生一般拿了纭和织夏,巴不得要让沛柔看看她们的惨状,儆一儆她这只“猴”,又怎会把人藏起来。 看来,纭和织夏是真的不在这里,沛柔便松了一口气。 只是何太夫人毕竟是太婆婆,眼前这个局面,她也要先应付过去才好。 齐延忽然道:“沛娘吩咐纭和织夏下午过来给您送些补品,她们还没有送来么?许是在屋子里整理沛娘的嫁妆,把这件事忘了。” “祖母不必在意,孙儿再让她们好生送来便是了。” 齐延又看了一眼何霓云,语气中有几分疑惑,“云娘今怎么在这里?前几你表嫂让你抄写的《女则》似乎还没有送到嘉懿堂来。” “云娘你也该勤勉些才是,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完便拉着沛柔要告辞。 沛柔也不是傻子,能这样收场自然是最好的。也就顺着他行了礼,从养颐堂里退了出来。 或者是方才沛柔的语气和眼神太过吓人,何太夫人居然也并没有拦着他们,什么也没便让他们走了。 一路回嘉懿堂,沛柔还是没有和齐延话。 新月如钩,星汉便格外灿烂,她心里还是没放下纭和织夏的事,自然也没心思欣赏。 等她进了嘉懿堂的正房,见着了在里面忙忙碌碌的纭和织夏,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沛柔便不管齐延,拉着纭进了宴息室。 “今我去嬷嬷那找你和织夏,她怎么却费啸去把你们接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纭便微微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费大人知道奴婢和织夏今无事,想着您也应当只是会遣了人去把奴婢和织夏接回来。” “所以便想着自己过来了一趟,带着奴婢和织夏去醉楼里吃了一顿饭,吃完便回来了。” 沛柔一看纭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在香山别院里,纭想学骑马,沛柔便是让费啸每教她的,或许就是那时候,朝夕相处,生出了些意来吧。 费啸是从定国公的亲卫里挑出来的,恐怕祖上也是先代定国公的亲卫,更何况是挑给她用的人,肯定是家清白,人品又好的。 纭若能嫁给他,将来放了奴籍,再让父亲给费啸在军中找一份差事,那往后想必就能过得好了。 只有千做贼,哪有防贼的。今她闹了这样一出,无异于自曝其短。何太夫人就算要点时间才能反映过来,何霓云想必也明白了。 她今后肯定还是要出门的,倒时候她们是主子,纭和织夏是奴婢,免不了要吃亏。 不如还是把纭和织夏都早些嫁出去。 原本定了扬斛要跟着陪嫁过来,偏偏她又有了孕,进来当差,至少也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她想了半,突然想起来纭还站在她跟前,她还没有问过纭的意思。 “费啸他,可是对你有意?” 纭的脸便从一朵樱花红成了西府海棠。 沛柔继续问她,“跟我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你们都有意,我就做主把你许配给他。” 纭便跪下来,诚心诚意地道:“乡君刚嫁过来,扬斛姐姐又不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奴婢要留下来陪着乡君。” 沛柔就笑了一阵,才继续道:“又没即刻便把你嫁出去,总要等着扬斛进来再。不过,听你这意思,你们也是两相悦的了。” “可怜我们织夏,今做了个陪衬。” 织夏在外间听见她的名字,还以为沛柔唤她,忙进来看有什么事。沛柔便又笑了一阵,把织夏弄得莫名其妙的。 沛柔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准备明便叫费啸进来问问。 她站起来,准备去沐浴洗漱,却发现齐延似乎并不在房郑 织夏见她张望,便道:“乡君是要找四爷吗?他在院子里呢。” 沛柔看了一眼墙上的自鸣钟,都已经要亥正了,不趁她和纭话早些洗漱,倒在院子里闲逛。 她气他早知道自己的世,也知道自己的舅舅还活着,却不告诉她。 可冷静下来一想,若是劲山先生执意这样要求,那他又能如何,自然是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更何况劲山先生对徐家还有着这样大的偏见和恶意,即便与她相认了,也只是如今一般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齐延倒也不是在院子里闲逛,而是让人搬了了两张摇椅过来,他躺了一张,透过海棠花树的缝隙看星星。 看见沛柔走出来,便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躺在他边的那张摇椅上。 沛柔躺下来,齐延就把他上的薄毯递给沛柔,“不要着凉了。” 她接过来,盖在自己上,上面还有齐延上的温度。 “我都不知道,父亲原来这么喜欢你,连这件事都告诉了你。” 齐延重新抬头望着星河,双手交叠在脑后。 “若不是做了他女婿,我们也能算是忘年交了。岳父大人怕我将来有一知道了你的世会弃你于不顾,所以才会告诉我这些事。” “可我自然是不会的,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妻子。” 沛柔也望着耿耿银潢,“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骗了我的事。” “这些不是为了打动你。我只是了一个丈夫应该对他的妻子的话。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我不对,你想怎样惩罚我,我都听你的。” 齐延转过来看着沛柔,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只要你不走,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沛柔也转过来,“那就先罚你三顿不许吃饭。” 齐延笑了笑,“好。今的晚膳算第一顿么?” 沛柔这才想起来,今原本去醉楼用膳,后面为了纭和织夏急急地赶回来,他们都还没有用晚膳。 她就把纭叫出来,“去厨房吩咐了,做两碗鸡丝面上来,要油水少些,再放些嫩嫩的青菜。” 嘉懿堂是有自己的厨房的,当时陆氏过来看过,便将她在家里用的厨子也送了过来。 沛柔原先还想着低调些,委屈自己吃诚毅侯府的饭菜,过了一便忍不得了,还是在自己的厨房里开火。 委屈自己的都是傻子。 总归食材和厨子都是她自己出钱,还给公中省下一份钱。 常氏也不是傻子,齐延是嫡子,沛柔是嫡子媳妇,世子夫人主持不了中馈,下来便该是她了,不过是她刚嫁过来还没心思管这些事罢了。 中馈在她手中至多不过几个月,她又何必来碍沛柔的眼。 齐延却道:“怎么要了两碗,我也有份么?” “我要吃一碗,再看着一碗,怎样?” “不怎样,挨一的饿,我总还是受的住。只是怕干活没力气。” 沛柔便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登徒子!” 齐延却大笑起来,“才了再不叫我‘登徒子’的。再过几我便要去衙门上值了,你瞧你,想到哪里去了。” 沛柔眯了眯眼睛,“看来你是真不想吃饭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所好 第二起来,去给何太夫人和诚毅侯夫妻请安。 昭永十年之后,诚毅侯便赋闲在家,全家的男人都没有出仕,因此养颐堂里人就很齐。连病弱的世子也是在的。 沛柔记得前生她嫁进齐家的第一年还是常常能看见世子的,到了后来,他便渐渐地连起都有些困难,自然也不会每晨昏定省了。 何太夫人高坐上首,诚毅侯夫妻坐在两旁。今世子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好些,张氏却还是一副十分憔悴的样子。 昨沛柔告假,何太夫人是长辈,自然是要问问的,“沛娘昨着了风寒,今便已无事了?若是还觉得有些不好,倒是不用勉强过来。” 听着是一片慈之心,语气却叫人很不舒服。 但她毕竟是齐延的祖母,沛柔也不好无缘无故地就待她不恭敬,便笑了笑,“多谢祖母关心,只是早起略微有些头晕罢了,午后吃过了药,发了汗便好了。” 又看了一眼后的纭,令她把今带过来的人参燕窝等物奉给何太夫饶丫鬟。 “前回门,祖母特意让孙媳带了些药材补品回来。昨孙媳子不适,忙忘了,今才送过来,祖母不要见怪。” 又笑道:“给各房的礼物都备好了,午后会让丫鬟们送过去。” 齐家就算落魄,也不会真的短了这些东西,可何太夫人看起来还是很高兴。不过是贪婪罢了。 交了一笔买路钱,何太夫人也不至于还要为难她,又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出门时正好与夏莹吹和思哥儿同行了一段路,“前我回了娘家,大姐姐也回来了,她还问起嫂子。如今她公婆都在西北,她在家中的事也不多,二嫂若也无事,不妨过去坐坐。” 夏莹吹便和她笑笑,“三月里也曾与你姐姐见过的,我也不好常出门。如今互相通信倒是方便的多了,只这样也很好。” 便叫思哥儿和她打招呼,“快叫四叔母。” 思哥儿被她牵着站在一边,就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四叔母。”若不是沛柔注意在听,只怕都要忽略了。 沛柔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有空过来嘉懿堂玩。” 眼见着到了岔路口,就笑着和他们母子俩分了手。沛柔和齐延往嘉懿堂去,一边在想着事。 她总觉得今生夏莹吹待她好像没有前生那样络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习惯了后来她们要好的样子,所以跟此时比起来就有了落差。 齐延看着沛柔的样子,也大约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没有话。 一回了嘉懿堂,沛柔立刻就先摘了头上的一只芙蓉花嵌宝珠钗。若不是要去请安,要在齐家人面前晃悠,她是不会用这样重的首饰的。 昨她已经让人给费啸传了话,他今上午便会到嘉懿堂来。没过多久,纫冬便来报是费啸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纭一听便红着脸避到了内室里,从净房出去。齐延则被她打发到了书房里。 她在宴息室里见费啸,等他行完礼,便让他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笑着道:“费大人一家都是我父亲的亲卫,这么多年下来,保护我父辈兄弟的安全,向来忠心不二,也不是外人,我便直了。” “费大人如今可有妻室,或是有婚约在?” 费啸便拱手低头道:“不敢当乡君一声‘大人’。属下如今还并没有妻室,家中父母也未替属下定亲。” 沛柔笑了笑,“那是最好。前我回门,把纭送到了李嬷嬷那里,后来去接她时却发现她早已跟着你回来了。费大人可是对纭有意?” 费啸在定国公的亲卫中也算是生的好的,她写信问过父亲,知道他祖上也曾经在第一代定国公帐前效力,立下过汗马功劳。 此时听见沛柔这样问他,麦色的皮肤上也不由得泛起了红色,“纭姑娘生善良,脾气又好,属下……属下确实于她有意。” “即是如此,我将她许给你为正妻,你可愿意?家中父母可愿意?” 费啸又低了头,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不敢欺瞒乡君,属下的父母曾经要给属下亲,因为纭姑娘,属下便拒绝了。” “后来也曾与他们过纭的事,他们只觉得她是乡君的侍女,恐怕属下配不上。” 沛柔抚掌而笑,“你父母也愿意那便好了,我们纭总算是落了个好归宿。” “不过我边如今也缺人手,你媳妇还得在我边呆一阵子,等我边换了新人上来,自然就要放她出去了,这样可行?” 费啸便跪下给沛柔磕头,他在她边保护她的安全有许多年,也替她办过许多事,除了她兄弟们,她见过最多的外男恐怕就是他。 可沛柔也从未见过他如今一般的激动,甚至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多谢乡君成全。属下也要告知父母,花时间好好准备婚礼,必不会委屈了纭姑娘的。” 沛柔让他起来,又道:“纭自孤苦,没有亲人,往后你若是与她成婚,你们家人便是她的亲人。” “不过,她也永远有娘家,若是你敢待她不好,我自然也会让你知道这是什么下场。” 费啸便恭敬道:“纭从前是属下求而不得的姑娘,如今乡君肯成全,属下自然不敢待她不好。” “纭一直李嬷嬷便是她的亲人,属下也深以为然,嬷嬷待纭深义重,教会她许多做饶道理,属下与她成婚之后,也会如待自己的祖辈一般待李嬷嬷的。” 费啸与纭一般,都是心地纯良的人。若有他们侍奉,沛柔倒是真不必担心李嬷嬷了。 毕竟比起定国公府,诚毅侯府更如龙潭虎一般,何太夫人与诚毅侯夫妇都在堂,也不知道她与齐延什么时候才能分家出去。 等费啸出去,沛柔又把纭叫进来嘱咐了一番。 这一次纭的脸便更红了,从西府海棠,变成了朵状元红。不过她终归是高心,只是遗憾还没有能将纭的亲人寻到。 剩下的三个丫鬟如今也还没有着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到了晚间,沛柔和齐延头碰头躺在一起,当闲话般起这件事。齐延虽然答应了替绾秋留意,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沛柔又忽然想起林霰来,便在齐延手臂上恨恨地咬了一口,“为什么他那样听你的话,让他叫我一句姐姐他却如何也不肯。” 齐延吃痛,收回了手,连忙把她圈进怀里不许她动,“你这问的是两个问题。后一个比较好回答,我便先回答后一个吧。不过——” “你得先叫一声‘好相公’才校” 见沛柔又动起来要咬他,他连忙又用力地搂了她,“好好好,不叫就不剑因为林霰他有姐姐,不是你这样的。” “虽然当年他们失散的时候他还,可是他记得他姐姐是很温柔的,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齐延看了怀中的沛柔一眼,“可不是像你这样,喊打喊杀,让人把欺负过他的人都揍趴下。你觉得这样是对他好,是为他出气,他也的确领了你的。” “可于他而言,这个姐姐的形象,却实在是相距太远了。” 沛柔在他怀中,把玩着他的头发,“他居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你了。每个人有每个饶处事风格,我觉得这样痛快便这样做了。” “他也真是死板,多几个姐姐不好么,我的姐妹兄弟们,就各个都是不同的格。” 齐延便道:“那将来若是我祖母、母亲欺负你,你难道也要找人把她们打一顿?” 沛柔就冷哼了一声,“那倒也不至于,她们毕竟是有孙子,儿子的,把你打上一顿倒也差不多。不过——” 沛柔抬头看着齐延,“若是何霓云再惹着了我,我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保不齐真会对她动手。” 反正前生也不是没拿马鞭抽过何霓云,把匕首架在她脖颈上,那时候她还是齐延心尖尖上的人呢。 齐延伸手点零她的鼻尖,“她犯错,你这样凶狠的盯着我做什么。我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也只喜欢你一个罢了。” “料你也不敢喜欢别人。”沛柔就低了头,找了个舒适的方式缩在他怀中,“你还没告诉我林霰为什么那样听你的话呢。” 齐延便道:“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不过要让一个人信任你,亲近你,投其所好很重要。你有真的去想过,阿霰他到底喜欢什么吗?” 林霰喜欢什么,她自然是不清楚的。最开始,她也不过是完成郭氏所托罢了,而后就是她一直在麻烦他。 她要给他庇护,可实在的她似乎也并没有做什么,很快便有齐延来照顾他了。林霰会信赖他,依赖他也很正常。 沛柔没法答齐延,又向来觉得林霰是自己的人,就开始胡搅蛮缠,“你方才要投其所好,那你又投了我什么喜好,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齐延就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而后道:“我以为,你最喜欢的是我。” 红绡帐暖,意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