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鸯并》 楔子 盛云十九年的隆冬,连下了数场暴雪。 雪,在霞西的冬天向来是个稀罕物,今年却好似那田间地头的野草般廉价。 棉花和栗碳的价格一涨再涨,每天都有无数穷苦人被冻死。 街前屋后常见的乞儿不见了,他们瑟缩在三面透风的破庙中抱团取暖,旁边是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小火堆。 银发黑袍的沈昙便是在这样的风雪天,带着倾霞阁八十一名杀手入了云都,直闯皇宫彤云殿,那是霞西女皇的住所。 倾霞阁的建立,本就为了倾覆霞西国皇室。 沈昙从没像今天这样喜欢雪。 接连数日的风雪天,阳光已经许久没有照耀在霞西的大地上,白日的彤云殿仍点着许多灯火。 整个皇宫安静的有些吓人,有着多年杀手经验的破云从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那是血的味道,新鲜的血液的味道。 彤云殿的大门,突然开了。 一身红衣的霞西女皇云涟站在大殿中央。 她的手上是一把被鲜血染红的剑,剑锋上的鲜血正随着剑身缓缓滑落。 “你们来晚了,这早已经是一座死城了,宫里的人都死了,都被我砍死了,毒死了,吊死了,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你们又来干什么呢?替他们收尸吗?” 云涟已经不年轻了,她疯狂的声音并不像年轻女子般尖利刺耳,多了几分老人的沙哑。 “姨母,我们是来取你的命啊。” 破云缓缓从八十一名杀手中走上前来,手里握着一把崭新的银白长剑。 这把剑看起来才刚刚开刃,还没有经过血的滋养。 “云媱?”云涟仍在笑,对着一身黑衣的破云笑,对着这风雪不断地上天笑。 “你还活着啊。可你的母亲却早就死了呢。” 利剑穿透血肉的声音,云媱手中的长剑穿透了红衣女子的腹部。 “姨母,叫我破云。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 银光闪过,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精准的插入破云的心脏,金色的光芒在她的背上闪耀。 “信女破云,以身献祭,愿我所恨之人七世枉生,一世生来有缺;一世年少即衰;一世重病缠身;一世亡于酷刑;一世怨憎会;一世爱别离;一世求不得。” 破云语速极快,言毕咒起,金光猛地变亮既而消失。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昙想让云媱手刃自己的仇人,却没想过她会以身献祭。 他飞身从彤云正殿的匾额后取下了一块玉。 那是一块通体素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玉,在烛火的映衬下,多了几丝冷冷的光泽,那正是霞西皇室世代传承的冰玉。 传说中,冰玉是不可多得的良药,能活死人肉白骨。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冰玉是养魂之器。 沈昙用随身携带的匕首飞速的划开了自己的左手中指指尖,在玉上写下了一串串符文。 他俯身小心的扶起了云媱,伸手从其心口上取了一些血,迅速画在了冰玉符文的中央。 蓝色的光芒在冰玉中缓缓汇聚,不一会便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光球。 风雪当天夜里便停了,霞西国两百余年的女尊世代结束了。 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老人总是格外难熬,本就旧疾缠身的崤东国武帝病逝了。 沈昙于次年春登基为皇,年号代云。 萧修逸于次年春登基为皇,年号景明。 第1章 双鸯 景明四年,初春的瑾州,难得有一天万里无云。 东城门正对的朱雀大道上,人山人海,热闹得堪比元宵灯市。 传说中那个法力无边,能预言未来的蒲阳观法师下山了。 万人空巷的场景头一次在不年不节的时候出现了。 最爱热闹的云媱这次没有往前凑,行侠仗义(打街头混混)可比那劳什子法师有意思多了。 红衣少女一身男装灵活的翻墙而出,稳稳的落在了白牛巷的青石板上。 “三姑娘又不见了?”这个叫青兰的小丫头看着早已没了余温的床铺低声喃喃道。 小丫头所叫的三姑娘乃是颍郡王府唯一的嫡亲姑娘宛矜玥。 四年前,郡王夫人宛苑氏重病去世,五岁的宛矜玥在母亲床前足足哭了二个时辰。 后来便开始断断续续的发高热,高热好不容易退了,又开始说呓语,语气时而像成人,时而又像五岁的小女孩。 府中的下人都说三姑娘这是被鬼魇住了,得请个法师来家里看看。 郡王府的老夫人不信这些,坚持自己的小孙女只是病糊涂了,打发了几个嚼舌根的家仆,这事才慢慢平息下来。 青兰就是从那时开始照顾宛矜玥的。 青兰和宛矜玥同岁,是府上的家生子,从小寡言却手脚伶俐。 再加上她的母亲知希是郡王夫人的陪嫁丫鬟,三姑娘出了这种事,派她贴身照顾自是再妥帖不过。 瑾州西市的僻静小巷,不大的争执声夹杂着兵器碰撞声传来。 有活干了?云媱连忙松快松快自己的手脚,挽了衣袖,加入了巷尾的混战。 那个穿蓝袍锦衣的,手执短剑,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样子,一看就是贵公子的花架子。 这几个混混,好像挺眼熟,喜欢干啥营生来着?好像是强抢民女。 墙角瑟缩着面容清秀的女子,云媱心下了然,迅速加入了蓝袍一方。 战局没一会儿便结束了,她还没有打爽。 “靖爷,失敬失敬。”小混混们一脸谄媚。 “还不快滚。”云媱眼皮子都懒得抬,粗生粗气的吼道,巷子中转眼只剩下三人。 “在下叶麟,新任瑾州知州之子,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蓝袍男子自报家门,云媱随意一瞥。 只见这男子长相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气质温润,拱手行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能显示出几分良好家教。 就是这身高……目测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真怂,看起来也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了,还打不赢几个半大小子。 还不如自己个小丫头,好歹咱还能混声爷当当。 “苑靖,在下还有急事,举手之劳不言谢,在下先行一步。” 云媱粗着嗓子答道,随手回了一礼,匆匆几步消失在街角。 ------------------------------------- 四年前,本该身死的云媱,再次转醒之际,发现自己没有去到那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魂魄反而附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重生的云媱并没有多少喜色,她本就对生无甚眷恋,正因如此,大仇得报之时,了无牵挂的云媱才会选择用自己的命下咒换仇人云涟七世枉生。 云曾是霞西国的国姓,湛蓝色眼眸亦是霞西皇室身份的象征,不知曾有多少霞西人以皇室湛蓝色的眼眸为傲,云媱却对这样的眼睛深恶痛绝。 再次新生的云媱成了囚徒,小姑娘的脑海便是锁她的囹圄。 每当她集中精神想要出去的时候,她便会成为这具身体的操控者,而小姑娘的灵魂便会替代自己,成为脑海中的囚犯。 但云媱并不想把小姑娘关起来,这是她的身体。 只是这无边孤寂实在难以忍受,云媱偶尔会趁着小姑娘午睡的时间出来溜达溜达。 她知道宛丫头不喜自己用郡王小姐的名号混迹街头,她便给自己取了个诨名叫苑靖。 云媱踩着未时三刻的点回到了玉棠院。 她匆匆沾了些许茶水,抬手抹去男子样式的剑眉,慌忙脱了男装躺下,佯装成睡午觉的样子。 “你又偷偷跑出去了?” 橘色光点微闪,云媱想着要不是灵魂没有形态,她一定能看见一个气鼓鼓的小丫头。 “啊?什么?”蓝色光点微闪。 这撒谎不脸红的家伙,不对,她本来就没脸。 宛矜玥心里腹诽,自己虽然年纪小,可又不是傻子。 “你别装哦,我浑身都是汗,难不成是睡午觉的结果。”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还没到清明。” “好吧,我是出门了,我去解救良家妇女了,我是做好事。” 云媱越说声音越小,“而且,我没用你的名字,脸上也粗粗装饰了,没人知道是你。” 橘色光点看着远处的蓝色光点,陷入了沉思。 母亲的病逝使女孩高烧不退,一段陌生的记忆就是在那时灌入脑中的,她梦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云媱还是宛矜玥。 府中的人都说自己魔怔了,要不是家里人不信这些,她可能会被当成鬼上身强行灌上几斤符水,再被神婆用桃枝打个够。 这么个无关的陌生灵魂,闪着蓝色的光,一闭眼她便待在自己的脑海中,赶也赶不走。 宛矜玥和她相处了四年,却至今不知道她的确切容貌,那段模糊记忆中,她总也看不清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云媱第一次趁着午睡偷跑出去,便在西市打了所有能打的地头蛇,掀了无数的小摊。 鬼知道那次她用了多少钱赔偿才没有激起民愤。 那时,她才七岁,那是她多年攒的压岁钱。 “你想出来透透气?” “嗯嗯。”蓝色光点上下猛晃。 “那你先答应我三件事。在府中要学着我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行礼,;要出门行侠仗义,得用化名,改变衣饰;最后,不管你要干什么,不可以惹得天怒人怨。” “好,没问题。” 云媱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不用时时刻刻像坐牢一般待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玩了。 “从明天起,跟着我学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 云媱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声好。什么都没有自由重要不是。 第2章 祥鸟 东市茗扬居的雅间里,一名蓝袍公子正坐在窗边细细品着杯中香茶。 他的双眼正流连在街头的漂亮小娘子间。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开了。 走来的是一名白衣男子,他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手执折扇,好不风流。 “陈兄。”叶麟起身相迎。 所来的白衣男子正是叶麟的好友,江州知州陈子赫之子陈泽希。 “叶老弟。” 陈泽希拱手行礼,一番寒暄过后,两位公子进入了今日见面的正题。 “叶老弟有任务了吗?” “瑾州宛家。” 叶麟说着,打开了手中折扇,扇面是一幅四君子图。 “郡王府,兄弟运气不错啊。” 陈泽希不徐不慢的喝着今春的早茶,面容带笑。 “国公府于陈兄而言也算高门大户。” 叶麟用折扇轻轻碰了碰陈泽希的肩头,这是崤东国男子挚友间常见的亲昵动作。 “兄弟任务得利是好事,但宛家未定亲的女儿只剩刚满9岁的三姑娘,叶老弟可得一顿好等啊。” “养两房娇妻美妾在外,等两年又何妨?完成了书院任务,还有了个地位不凡的岳家,何愁咱们不能平步青云?” 男子的低笑声不大,听来却格外刺耳。 自蒲阳观的尘落法师入了瑾州,至今已有一个多月。 有点名望的大门户族都请了尘落法师上门,美其名曰,看家宅风水。 实际上却是希望这位通晓鬼神的大法师能为家里后生指点一二。 唯有颍郡王府毫无动静。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不问世事的尘落法师遣小徒儿上门递了拜帖。 ------------------------------------- 今日卯时三刻云媱便起身了,一月有余的闺秀训练,到了考核的日子。 能骗过老夫人是此次考核的最低标准。 她今天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簪了一支月白色的珠花簪,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云媱打量起镜中的宛丫头,头发不是崤东国常见的黑色直发,而是棕色微卷。 眼眸乍一看是棕色,仔细盯着却能从中发现几分琥珀色,鼻梁高挺,眼窝微深,这丫头祖上应该有霞西血统。 她又从衣柜中挑了一件月蓝色如意云纹衫,配上水蓝色的百褶挑线裙,衣饰搭配也是此次考核的一部分。 她学着闺秀的模样,小步徐行,肩放松,步轻盈,颈直端庄,目视前方。 宛矜玥所居的玉棠院离老夫人住的松鹤堂并不远,云媱却走得憋屈至极,真是令人难以习惯。 “孙女给祖母请安。”动作标准,仪态优美。 没出错,云媱松了一口气,没白瞎自己的练习。 云媱借着行礼打量了周围。 侧立在老夫人身旁的女子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眼低垂温顺。 发髻却不是丫鬟嬷嬷会梳的,衣裳素净雅致,应该是府上唯一的姨娘陈氏。 老夫人今年还不足五十岁,整个面颊仍然白皙,只是眼角处堆积着不少鱼尾纹,颧骨上的肉也不那么紧致了。 高鼻梁,深眼窝,眼仁蒙着一层白色的翳,看不真切双眸的确切颜色。 宛老夫人看样子十有八九是霞西人,怪不得宛丫头长成那个模样。 陈姨娘所出的两位小姐还未到,行完礼的云媱端坐堂下,满心祈祷今日能快些过去。 颍郡王府并不算世代传承的世家大族,而是凭着军功封爵的前朝新贵。 宛泽斌的父亲宛竹风当年是安国公府的庶子。 安国公刚死,丧期未过,他的嫡母便急不可耐的让宛竹风的生母月姨娘害了急病,一同去了。 十多岁的少年还需要家族庇护,宛竹风足足忍了五年,终于借着新皇登基出了一口恶气。 长兄看中的二皇子夺嫡失败了,自己暗中相助的四皇子成了新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安国公府在新皇清算中,被随意找了个借口举家贬为了庶民。 宛竹风却凭着军功,成了戍边大将,封爵颍郡王,世袭罔替。 颍郡王府的前厅,尘落法师端坐客座,正不急不慢的品着茶。 “法师深山修行多年,此次下山应该多有不适。小王本想着半月后家母寿宴再请法师过府一叙,没想到法师昨日递了拜帖,失礼之处,还请法师见谅。” 颍郡王宛泽斌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是也不能得罪人。 说不准什么时候,这尘落法师就成了哪位贵人的座上宾,甚至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 开罪这样的人物,对自己阖家老小无甚好处。 “郡王客气了,是贫道唐突了才是。贫道前日夜观天象,兴起之处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东南方向有祥鸟入世。贫道想到了郡王府,便想来看一看。” 宛泽斌快速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年轻男子,这尘落法师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却有着罕见的纯白银发,高挺的鼻梁使他的整体五官愈加立体,白皙的皮肤如凝脂般的透亮。 眸子黑亮,仿佛夜半的启明星,薄唇浅红紧闭,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这样的罕见绝色并没有让宛泽斌对其留下什么好印象。 “祥鸟入世?郡王府近年来并无人发现祥瑞之兆。不如法师同我一起去府中走走?” “祥鸟并非祥瑞,而是女子。不知郡王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府中女眷。” 月余的打探,颍郡王府三姑娘四年前高热不退似有鬼上身的事,还是让尘落知道了,时间对得上,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这……”宛泽斌迟疑了,女眷,他想到了自己尚未出阁的三位姑娘。 崤东国的男女之防并不算严苛,可女子能自由出门是一回事,在家中被陌生男子盯着看又是一回事了。 再说了,要真是有祥鸟入世,女儿因此高嫁了过得幸福就罢了,一旦这尘落法师卷入点什么事,身败名裂,自己的女儿也活不成了。 “这实在是多有不便,府中丫鬟婆子自是任法师见的。小女尚未出阁,恐多有不便。” “是贫道唐突了。”尘落心下了然,这郡王不是贪恋名利富贵之人,对这鬼神之事多半也不大信。 此次打草惊了蛇,以后想要见到这宛家三小姐估计是难了。 做戏做全套,尘落随着管家去院中挨个见了丫鬟婆子,又简单问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母亲。”正是从前厅疾步走来的宛泽斌。 缓了口气,正了仪态,端坐下来的宛泽斌看了看对面端坐的三个女儿,都是如花的年纪。 第3章 寿宴 大女儿宛矜岚,今年十三岁,性格温婉,容貌秀丽。性子和她的生母陈姨娘像了个十成十。 她从不与人红眼,待奴婢温和,样样都好,却不是当主母的料。故而前年许了楚郡王家的嫡三子苑明玄。 二女儿宛矜妤,马上也要满十二了,她的性子直率活泼、开朗外向,一点也不像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容貌虽不如姐姐妹妹般秀丽,但胜在多了几分英气,喜好骑射,小小年纪便有一手好箭法。 去年许给了曾经的瑾州知州,现如今的栎阳府治中家的独子章汾义。 三女儿宛矜玥,早早的便没了母亲,如今也九岁了,她是这一辈孩子中,最像霞西人的。 栎阳府那样的地方最好是别去了,还是嫁在附近令人安心。 “斌儿,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后院了,不用去军营吗?” 平日里的请安,按理是该在一刻钟前就结束了的。 但管家一刻钟前传人叫走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包括三位小姐,一位姨娘以及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说是尘落法师来访,有事要问府中女眷,这才耽搁了结束请安的时间。 有外男在府,小姐们此时回自己的院子难免有些不妥。 “这不是快到母亲的寿辰了吗,孩儿来看看母亲,也趁着请安时间来叮嘱几个丫头几句。军营的事自有子阳呢” 宛泽斌已经不似进门时般慌乱。 宛父口中的子阳,正是宛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宛矜玥的嫡亲兄长宛子阳,他自前年满了十五岁,便进了军营历练,甚少回家。 “岚儿,妤儿,你们再过段时间就该安心待在绣房,出不了门了。按理说这寿辰宴会,为父本不该拘着你们,该让你们好好玩玩才是。” 宛父顿了顿“但这毕竟是你祖母的寿辰,贵客繁多,你们还是应该端庄持重些,男客席那边还是尽量离远些,别被爱嚼舌根的传出些有的没的,带累你们以后在婆家的日子。” 这些话本不该宛泽斌说,但他的正房夫人早逝,没了嫡母的三个丫头,他作为父亲叮嘱一二并不奇怪。 “女儿知晓了。”宛矜岚身量已经长开,足足比妹妹高了半个多头,身量纤细,一身翠绿衣衫更显得其弱柳扶风。 宛矜妤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裙,倒是比往日少了几分俏皮,多了几分温婉。 “玥儿。”不是自己的名字,终究是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云媱一愣,差点失仪,她赶紧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玥儿马上也快是个大姑娘了,宴席上还是多和同龄的女孩交际,宴席人杂,多和你两位姐姐待着。” “谨遵父亲教诲。”宛矜玥学着两位姐姐的样子,起身福礼。 丫鬟们有序的进了松鹤堂,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 看来尘落法师那边是结束了。“孩儿去前院送客,待会再来看望母亲。”宛泽斌起身行礼告退。 “去吧,几位丫头也累了,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去吧。” “孙女告退。” 云媱绷着一口气,努力地使自己自然一些。 回到玉棠院的云媱感觉这比上街打十架还累。幸好没失仪,今天这考核应该能过了。 今日的请安,云媱发现宛丫头这位祖母,对三个孙女,几乎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对谁特别和蔼,也不会针对谁,嫡庶之间差别不大。 总之,这位祖母让人记不住。 一个面色总是平淡的人,一个不会表现出自己偏好的长辈,让人很难对她有喜恶,也就不会去注意她。 一向寡言的青兰侧立在云媱身后,眼光总是忍不住看向面前端坐的背影。 为什么我感觉姑娘像是被换了呢?这种感觉就像不同口味的月饼,酥皮看着一模一样,里面的馅料却是完全不同。 一定是昨晚睡糊涂了,人的内里怎么能换呢?那不是成了妖精?青兰压下内心的疑惑,安静的侧立着。 天刚刚破晓,颍郡王府的上上下下便忙活了起来,宛老夫人的寿宴,贵客繁多,下人们自是怀着十二分的小心。 今天的宛矜玥特意穿了一身鲜亮的衣服,给祖母增添喜气。 樱红色的藕丝琵琶衿上裳,配上宫缎烟霞绢裙,簪子是上好的风岚白玉,纹样是那含苞的玉兰花,小巧玲珑的耳朵上挂着镂空金丝球耳坠。 云媱虽然通过了上次的考核,但她对于大家闺秀的仪态颇感拘束,这样的大场面,她自然乐得偷闲。宛矜玥也不放心她出席这样的场合。 “对了,你父亲上次说,让你少和男子接触,多跟着你两位姐姐。” “嗯,知道了,待会你可以稍微听着点,积累一些赴宴经验。” 自从云媱和宛矜玥和平相处后,她们便发现,原来不用闭眼,在脑海里光球相对,她们也是能互相交流的。 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部分言行,这是宛矜玥接受和云媱共同相处前所没有的。 收拾完毕的宛矜玥该去前厅招待女客了。 颍郡王府没有实质上的女主人,家里的管家权自从宛苑氏去了以后,便交到了宛老夫人手上,但实际上,府中安排却是陈姨娘在操心。 但老夫人寿宴这样的场合,妾是万万不能出席的。接待女客这样的事,只好由宛府三位未出阁的小姐分担了。 来来往往的宾客早在入大门时便将礼品交给了门房小厮,门房小厮自会把礼品送到库房登记造册。 宛泽斌作为郡王府的男主人早早的到了前厅招待男客。 甚久没回家的宛子阳也从军营回了府,现在正在自己的院中洗漱更衣。 “颍郡王。”来者正是瑾州新任知州叶守辰,他旁边侧立着一个未及冠的年轻男子, “叶知州。”宛泽斌匆匆看了叶守辰一眼,便开始打量那个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气质儒雅,面容温和,应该是个会顾家的人。 宛泽斌不禁多看了几眼叶麟,也不知道玥儿会不会喜欢。 “这是令郎?”宛泽斌面容带笑,那是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笑。 “正是,犬子单名一个麟字。”叶麟闻声上前行礼。 叶麟嘴角微弯,面容带笑却不显轻浮,卧蚕眉,丹凤眼,品貌中上却不张扬。 看起来就是大家闺秀眼中的沉稳可靠之人。 住得近,家世合适,后生看起来可靠老实,宛泽斌更加满意了。 “阿啾!”差点失仪,幸好忍住了,声音没有那么大。 宛矜玥用手帕轻捂住鼻子,这是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了? 第4章 手帕 颍郡王府不是传统勋贵之家,比不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家族人员凋零,从未有人通过科举入仕,也算不上清贵之家。 更别提颍郡王府的宛老夫人不过是邻国的一个小小商人之女,已逝的宛老太爷当年也不过就是国公府一个小小庶子,真正的贵族圈子是打心里看不上这家人的。 再看不上,该有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栎阳府有头有脸有牵扯的人家,都派了小辈前来,送了贺礼。 瑾州的各大官员更不用提,没人愿意得罪这边城的戍边大将,各个都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早早得便上门祝贺了。 尘落法师仍穿了一身黑袍,和周围的喜庆颜色格格不入。 他带着小徒儿苍鸰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了。 宛泽斌没想到他会来,并没有让管家给他安排座次。 看着快要走近的黑袍男子,宛泽斌只觉得自己的头好大。 一个布衣身份的预言法师,这座位实在是难以安排,放低了得罪人,放高了也得罪人。 “郡王。”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尘落已然走到了宛泽斌眼前。 “法师怎么有空来,本王以为法师不染俗务,都不敢派人上门送帖子。” “没见过,来瞧瞧。”尘落表情自然,语气平淡,不似作假。 一个深山修炼的道家法师,好像是没见过这场面,可宛泽斌愈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了,他恨不按套路出牌的后生。 “不用给我安排坐席了,我就来逛逛,不得开晚膳便会离去。” “那就请法师自便了。”宛泽斌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意思,他这是冲自家女眷来的? 尘落的出现,令不少瑾州大族贴了上来,热情攀谈。 倒是外地来的宾客一头雾水,不知这人是什么样的身份,能令那么多当地豪族另眼相待。 匆匆脱身的尘落,在颍郡王府的一个僻静角落脱了黑袍,露出了靛青色的裙角。 银丝般的白发被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挽起,头套戴好的尘落不施粉黛便已称得上是闭月羞花之貌。 发觉法师目的并不单纯的宛泽斌并未闲着,他遣了小厮叫走了正在女席招待客人的三个女儿,让她们一同去陪伴老夫人入席。 尘落独自混入女席的时候,仔细搜索了数遍,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有找到符合宛家三姑娘的人。 在崤东,想要弄到闺中女子的画像,很难,可是想要知道一些面貌特征却不算难事。 眼看开席时间越来越近,尘落转身离去。 回到刚刚的僻静角落,他的小徒儿正守在哪等着他,他默默变回了银发黑袍的法师。 他都愿意男扮女装混进去了,这都见不到? 银发男子斜眼筹向旁边侍立的小徒儿,眼冒火光,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绝对扒掉你的皮。 三姐妹一路说笑着去到了松鹤堂。 “大哥。”宛子阳正在陪老夫人说话,许久不见兄长的宛矜玥罕见得失了仪,活泼的扑向自己的兄长。 这是云媱第一次见宛子阳。男子肤色微深,身量高挑,面容倒是称得上俊美,他是典型的崤东长相,和宛父至少有三四分相像。 一行人说说笑笑得走向了宴厅方向,另一边的尘落却正黑着脸站在颍郡王府的大门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宴厅转眼间便在眼前了,宛子阳向老夫人拱手行礼,转而走向了男客席。 离开席还有一刻钟,宴厅里的女客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声闲谈着。 宛矜妤一眼便望见了穿着蜜合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中年妇人,那是她未来的婆婆,现如今的栎阳府治中夫人章钱氏。 少女双颊飞红,面带娇羞,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声招呼。 旁边一向稳重的宛家大姑娘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楚郡王夫人苑余氏正面带和善的看着她。 宛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自是知道这些少女心事的。 姑娘脸皮薄,可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未来的亲家,还是该主动招呼一番的。 老夫人抬脚走向了苑余氏。“见过夫人”宛家三位姑娘齐齐施礼。 “老夫人。”苑余氏起身福礼,仪态端庄。“妾祝宛老夫人耳聪目明无烦恼,笑对人生意从容。” 同桌的夫人也纷纷送上贺寿词,一时间好不热闹。 一番寒暄过后,一行人转向了章钱氏所在坐席。“见过夫人”宛家三位姑娘齐齐施礼。 “祝老夫人寿考征宏福,闲雅鹿裘人生三乐。”章钱氏漫不经心的起身福礼,面容似笑非笑。 比起苑余氏的庄重,章钱氏多少有些随意。 快开席了,宛老夫人听了一圈的贺寿词,在主桌落座。另一边,章钱氏面上带着几分轻蔑的笑。 以前在瑾州,颍郡王府算是最为显赫的家族了。 现如今老爷调回了都城,在栎阳府那样的地方,颍郡王这样的家世都挤不进去真正的贵族圈子。退婚,不过是个时机问题罢了。 男客席,宛子阳看着一脸媒婆笑的父亲,面上有几丝不惑。 父亲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要给自己做媒?已然十七岁的宛子阳有些头疼。 不会乱点鸳鸯谱吧。就父亲这眼光,当年究竟哪里吸引母亲了。宛子阳刚想脚底抹油,便被宛父拽住了胳膊。 “看见那个穿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了没?”宛子阳闻声寻迹,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 “看到了。”看来不是给自己做媒,可是大妹二妹都许了人家了,三妹还小。 不会是说给三妹的吧。父亲果然不靠谱,这至少也差着八九岁呢。 “你这几天暂时不用去军营了,多约人家上门探讨一下经义。” 宛父的手拍在宛子阳的肩上,他只觉得心上一痛。嫡亲的妹子啊,这么草率的吗? 这边叶麟已经借着更衣的由头,在男女宴厅间的小花园里,闲逛了起来。 在小道旁,叶麟发现一方绣有绿植的手帕。 这绿植有些特别,看起来肉肉的,有些可爱,要是宛家三姑娘的手帕就好了。 第5章 监视 手帕不见了。在这样的场合,要是被外男捡到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宛矜妤的脸色煞白,只想赶紧找个借口退席去寻。一旁的宛矜玥出了声。 “二姐,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我陪你离席休息一会吧。” “我手帕丢了,就是那方绣有玉龙观音的手帕。”宛矜妤尽量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陪你去找吧,到时候就说我的手帕丢了,我还没定亲,传出去也不要紧的。过段时间,大家自然就忘了这等小事了。” 姐妹二人悄悄退席,带着各自的心腹丫鬟沿途细细的寻了起来。从宴厅到松鹤堂,再从松鹤堂到宴厅,没找到。 “二姐,会不会被风刮到了花园。我带着青兰去找找,你在这里安心等我。” 宛矜妤刚想开口阻止,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要真被外男捡到了,事情就说不清了。 “好吧,那你快些回来。要是有人,就赶紧出来。” “我会小心的。”宛矜玥带着青兰,仔细地搜寻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假山那里有人。 “姑娘是在找这个吗?” “叶麟?”云媱的声音在宛矜玥耳边响起。 宛矜玥下意识的就叫了一声“叶公子。”叫完便意识到不好。 “姑娘见过我?” “开席前去过宴厅找父亲,无意间听人喊过,有些印象。” 宛矜玥面带微笑,仪态优美,浅棕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光亮。 “叶公子,能否把我的帕子还给我。” “自然。”叶麟始终和宛矜玥保持着一定的君子距离。 宛矜玥接过手帕,匆匆福了一礼,当做道谢。“小女子不便在此久留,谢过公子。” 宛矜玥走后,身后的青衣男子淡然一笑。还真是宛家三姑娘,多等等真不亏。 宛矜妤收好了手帕,一行人回到了宴厅。 章钱氏正和几个同样从栎阳府来的官家夫人攀谈着。 她现在心情正好,刚刚趁着给老夫人敬酒的机会,匆匆扯走了宛家二姑娘的手帕。 去更衣的路上,把它丢到了花园。 一时退不了婚,也不能让这小姑娘的名声太好听。她的名声好了,退婚时名声不好的就该是自己的儿子了。 寿宴结束,回到玉棠园的宛矜玥,总算有机会问问云媱。“你认识那个叫叶麟的?” “有过一面之缘,之前我不是和你说,我去解救良家妇女嘛。那个姑娘是叶麟救的,只是他功夫不好,我便帮了他一把。” 云瑶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因此断送,又赶紧补了一句。 “我那天画了男子的剑眉,衣服又是男装,他应该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没觉得他认出来了,但是我看见他,莫名觉得不舒服。可是照你这么说,他貌似还算是个好人。” ------------------------------------- “苍茯”,小院中,尘落身后应声出现了一面貌平平的高挑男子。 “你以后就负责盯着宛家三姑娘。有什么事按老规矩传信给我。” 男子应声离去,尘落则回到了书房。 他拿起书桌上的檀木匣子,打开,紧盯着里面的物什暗自出神,这里面躺着的是一堆琉璃镜碎片。 四年前他正是通过这面往生镜,将云媱的魂魄再次往生。 他不心疼这难得的镜子就这么碎了,只是可惜没让自己知道云媱到底往生到了哪里。 崤东国三字刚出现,镜子便碎了。 沈昙化名尘落躲到了瑾州的蒲阳观中,看似修行了四年,暗中却在崤东国建立了巨大的情报网。 四年了,你为什么还没出现?霞西国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等待你的解救,我的命定大祭司。 ------------------------------------- 寿宴结束第二天,宛子阳顶不住自己父亲的唠叨。终是向叶家递了帖子,邀请叶麟上门探讨经义。 第三天的晌午,叶麟便带着礼品上门了。 给宛子阳的兵书典籍,给几位姑娘的上好紫毫笔。都是不算特别贵重,却都还算用得上的小玩意儿。 放下礼品,探讨了一会儿经义的宛子阳和叶麟,心有默契的逛起了郡王府。 这边,宛父派了小厮去了三姑娘所居的玉棠院,请三姑娘来一趟书房。 宛矜玥刚午睡完,云媱找好了出门的物什准备出去透透气。 这边小厮就到了,出门无望的云媱,面带苦涩,默默的把身体还给了宛丫头。 去书房的路上,宛矜玥果然遇到了正在府中闲逛的叶麟二人。 “大哥,叶公子。”宛矜玥福了一礼,便欲离去。 “三妹。”宛子阳面容僵硬,正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下他的妹子多说几句。“你这是要去哪?” “父亲有事找我,让我去书房找他。” “书房?”宛子阳灵机一动,扯了扯身旁的叶麟。“我们也正要去书房,不如一起吧?” 兄长今天真奇怪,是我太久不见他,不了解他了? “好。”宛矜玥压下心中疑惑,站在了兄长的身侧。 “大哥最近不用去军营吗?”宛子阳想起了自己的媒婆父亲。 “事情总是忙不完的,好不容易回来几次,想着多陪陪祖母和父亲。” “我和叶兄一见如故,于是便请他来家中赏景。”越解释越心虚的宛子阳换了话题。 “叶兄今日来带了些小玩意,一会我让小厮送你院子里去。” “给我的?” “几位姑娘都有的。叶麟没有妹妹,心中羡慕宛兄,便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还请宛三姑娘莫要嫌弃。” “自是不会,多谢叶公子好意。”宛矜玥依然对这个谦逊有礼的公子哥喜欢不上来。 书房到了,小厮上前敲门。宛父看着进来的二男一女,自动就把站在中间碍眼的大儿子忽略了。 越看越般配,宛父的脸上,又闪过了媒婆笑。 “父亲叫女儿过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得了一本围棋棋谱,想着你会感兴趣,便把你叫来探讨一二。” 宛泽斌开始自得起来,叶小子,我连女儿的爱好都透露给你了。 “大哥来书房不是也有事吗?” 在宛父的狠狠注视下,宛子阳无奈的开了口“叶兄说他对棋谱感兴趣,我想着书房应该有收藏,便带叶兄过来看看。” 叶麟面上仍然一片温和。 第6章 茶馆 宛父对儿子的上道十分满意。 就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这是瑾州目前身份、才貌与自己女儿最相配的人了。 宛矜玥仍然淡淡的“那就一起研究研究好了。” 棋谱中是宛矜玥之前没见过的残局,看来父亲还是费了番心思的。 叶麟一直待到傍晚才走,宛父执意留其吃饭。 倒是叶麟,看出了宛小姐对自己无感,这种时候,更不该往前凑。 “小侄出门并没有和家母禀告,想着只是一会儿工夫便能回去。晚膳之前还是回府为好,免得长辈挂念。” 叶麟言辞恳切,拱手行礼,宛子阳一直送其到大门处才折返回来。 不等宛父出口询问,宛矜玥便忙不提地说道“今日女儿胃口不好,已经派了青兰去和厨房说过了,待会清粥小菜便会端到女儿院子。父亲快去用晚膳吧,女儿告退了。” 这边送人回来的宛子阳,看到的便是自己妹妹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是看出来了,三妹并不喜欢这个所谓儒雅温和的男子。 翌日,多日不能出门的云媱,终于顺顺利利的出了府。 多年不做杀手的她,失了不少机警,她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 还不止一波。 云媱前世虽算不上武学大家,但也算是杀手中的翘楚。 轻功卓绝,擅使匕首。 但宛丫头的身体从未受过武艺训练,实在是限制了云媱的发挥。 云媱横行霸道的资本,不过是曾有的多年实战经验,再加上一些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对付街头混混足矣,对上真正的练家子可就悲剧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功卓绝的破云了。 今日的云媱没有急着去打小混混。她决定去茶馆里坐坐。 云媱去的茶馆,可不是叶麟那种公子哥去的东市茗扬居。她去的是西市茶馆。 瑾州的西市,那是有名的鱼龙混杂。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卖劳力的人爱去的无名茶馆。 为此,今日的云媱特意穿的布衣。 站在西市的街道上那一刻,云媱便开始数数,她决定数到四十九走到哪儿,便去哪儿喝茶。 这边云瑶将将在茶馆坐定,那边苍茯便去给尘落报信了。云媱粗略的装饰,是瞒不过经常易容的苍茯的。 而另一边,只有每月出来装样子施粥才愿意踏足西市的叶大公子也出了门。 云媱叫了一碗粗茶,一盘粗糙的茶点。看似漫不经心的扫视起了周围。 茶馆是人员密集的场所,像西市这样的茶馆,底层人民传出的流言虽带着几分荒诞色彩,却也能从其中找到许多有用信息。 这一点,她当杀手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了。 但她今天可不是来打探消息的,她今天,就是来听故事消遣的。 云媱前几日在宛矜玥的小书房中,找到了不少小孩看的民间故事话本,她顿时来了兴趣。 可话本翻起来也太快了,她都没看过瘾,一沓话本就看完了。 她可没钱买话本,想想粗茶才几个钱,便干脆来西市听现成的了。 话说云媱的钱,还是以前抢得小混混的。 “你们听说过尘落法师没?”声音来自茶馆靠门那桌的精壮汉子,嗓门洪亮,一看就是个力气大的。 “当然听过。”周围一圈汉子附和道。 “我之前在刘员外家搭戏台子,看见了尘落法师,那面貌,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人家是通晓鬼神的大法师,长得自是和我们不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说道。 “他是真的神,你们知道吗?他竟然能预测气候。” 预测气候,这点倒是有点像当年的霞西国圣女,云媱喝着碗里的粗茶,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得嚼了起来。 “我在刘员外家打短工的时候,听说,刘员外家去年突然大丰收,就是因为听了尘落法师的预言。” “这就吹牛了,老兄。去年尘落法师还没下山呢。”眼看着这边越来越热闹,邻桌一个精壮汉子也凑了过来。 汉子听了这话,丝毫不恼,接着说道“据说尘落法师会下山,就是因为刘员外。刘员外本不信这些的,去年机缘巧合下,刘员外在崤山上遇到了尘落法师。” 汉子说得口干舌燥,大口喝了粗茶,继续说道“法师说去年最适合种棉花,刘员外便和尘落法师打了赌,要是棉花不丰收,尘落法师便得自此离开崤东。结果法师赢了,刘员外为此还送了座宅子给法师。” “刘员外也不亏啊,去年他赚得钱,可不止能买一座宅子。”又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从各处听来的尘落法师显灵的神奇故事。 这边云媱都快睡着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去听说书呢? 行动利落的云媱结了账,径直寻起了说书先生。走走停停的云媱,心中纳闷着,这西市的人都不听说书吗? 云媱前方三十步处,一阵喧闹。找不到说书先生,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小娘子。”被叫小娘子的莺儿穿着一身的补丁的百家衣连连后退,脸上是穷苦遮不住的俏丽。 西市一霸李狗蛋近日十分猖狂,那个叫苑靖的小矮子,已经一个多月没出现了。这西市果然还是我狗蛋的天下。 “小娘子,不要怕,跟哥哥走,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李狗蛋年纪不大,身材高壮,面容带着几分憨厚,表情却十分猥琐,让人瞧了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云媱挤上前看到的,便是这张怪异的脸,看得人,很不爽。云媱下意识的便打出了一拳。 “谁?谁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人群自动往两边靠,还没长开的小姑娘站到了的李狗蛋的面前。“我打的,怎么了?” “靖……靖哥。”李狗蛋暗叹,运气真衰。“哥哥这是看上了这小姑娘?说一声便是了,弟弟肯定主动送给哥哥。” 云媱扫了一眼莺儿,是个标致的姑娘,看起来和宛丫头一般大。“你叫什么名字?” “莺儿。”女孩声音清脆,婉转好听。 “以后跟着爷了,家中缺个使唤丫头,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一身黑袍的尘落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叶麟换了装扮,隐在人群中,心中满是疑惑,这个自由出入郡王府的,究竟是何人? 第7章 狼狈 云媱带着这个叫莺儿的小姑娘从西市回到了白牛巷,颍郡王府的后门旁。 一路上,简单的聊天,云媱了解到,这莺儿之前本是杂耍班的人。 那杂耍班曾在瑾州待过一段时间,莺儿就是那时和班主走散了。 没了收入的莺儿只好在瑾州西市唱两个小曲,勉强糊口,没成想招惹到了西市的混混。 “站在这等我。”不等莺儿回应的云媱翻墙回了府,匆匆换了身女装,卸了脸上的装饰,正大光明的从后门走了出来。 “莺儿,待会我会和门房说,你是青兰的远房妹妹,你只管叫她姐姐便是。” 莺儿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心中疑惑。“莺儿,是我。”云媱粗着嗓子解释道。 刚刚救她的是个女子?还是个贵族女子莺儿压下心中疑惑,跟着云媱回了府。 白牛巷的巷口处,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叶麟满脸的难以置信。 宛三姑娘经常出门,好像于自己而言,并不是坏事呢。狡黠的笑在他脸上闪过。 把莺儿交给青兰安顿,云媱回了内室,她该和宛丫头商量商量,这莺儿的安置。 听云媱简单说了情况,宛矜玥心下了然。 “把小姑娘放在院子里,做个洒扫丫头吧。要是个伶俐的,以后就和青兰凑成一对大丫鬟。” 这大家闺秀的贴身丫鬟,通常都成双成对的,只是宛矜玥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再加上身上多了个云媱,少一些人伺候,便能少几分麻烦。 张先生入府的消息,是在晚膳时,宛老夫人在饭桌上说起的。 崤东国男尊女卑却不限制女子入学,女子入仕参军甚少却也不是没有。 到了如今的大盛朝,女子入学之风更甚,已经出现了男女混学。 郡王府的姑娘们,原本也是需每天上课的。 只是原来郡王府的教书先生姓钱,乃是原瑾州知州夫人章钱氏的族兄。 年前原瑾州知州平调回了都城栎阳府,钱先生便辞了教书先生一职,跟着走了。 宛父只好重新写信请了张先生来府中教书。 张先生少年得志,二十出头便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好不风光。 奈何其性子耿直,极易得罪人,多年来,仕途并不顺。更有几次险些将自己的命留在了栎阳。 对官场规则不屑的他,两年前辞了官,回乡做了个小地主,收收租,读读书,过得倒也逍遥。 “你父亲年前就请他了?这张先生住得是有多远,四个多月才到?”吃完晚膳,回了府的宛矜玥此时正坐在院中和云媱闲聊着。 “他家中有事。”宛矜玥顿了顿“上了学堂,你就出不了门了。” 云媱当即决定,这几天趁张先生还在修整,她要天天出门。 这次出门的云媱,不是一个人,她带上了莺儿。有了上次茶馆的经验,云媱这次直奔西市的话本摊子。 为什么不去东市的话本铺子?当然是因为贵啊!精装的话本和粗糙的话本都讲的故事,何必多花那些钱。 再说了,这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她辛辛苦苦打混混抢得。 路上遇到了买银丝糖的小贩,刚刚还在感叹银钱难得的云媱便买了两份递给了莺儿。 宛丫头最喜欢吃这细如发丝的甜腻之物了。 云媱神态专注的站在话本摊子前挑挑拣拣,扮成小厮模样的莺儿,安安静静得立在她身旁。 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传来,正是莺儿发出的。 只见“李狗蛋”面带狠厉,单手掐住莺儿的脖颈,双眼平淡的看着云媱。 “你放开她,我和你打。” “李狗蛋”立刻放开了莺儿,下一秒,快如疾风的短剑便直逼云媱的面门而来。云媱堪堪闪过。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打斗非但没有吸引到围观群众,周围的人群反而识相的推出了几十步的宽阔场地。 只有仍在喘气的莺儿并未走远。云媱勉强和对方走了三个回合。这不是李狗蛋,这是个练家子。 反应过来的云媱拽起莺儿就跑,没了轻功的云媱,只好带着莺儿跑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李狗蛋”却没再追。“主上,此女功夫拙劣,不像是个练过的。” “知道了。”黑袍上,银发翻飞。尘落眼神中透出了十二分的失落,看来不是她。 在瑾州待了一月有余的尘落法师,当晚便出了城。 云媱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她在僻静的巷子靠着墙喘着粗气,没有轻功的身体,就是费劲。 云瑶有些想念自己前世的功夫了。 修整一番的云媱,看了看天,时候还早,西市却不敢再逛。她带着同样累得不行的莺儿,小心翼翼得快步走着。 一声又一声欢呼声传来,前方的粥棚格外热闹。 今天是十五,看来是哪家大族前来西市施粥了。云媱本想绕行,奈何一绕她就得绕回刚刚逃离的地方。 她只好硬着头皮带着莺儿,走过施粥的粥棚前。 叶麟?离粥棚越来越近的云媱,看清了粥棚里忙碌的男子,正是那个儒雅的叶家公子。 一脸疲惫的云媱终于回到了玉棠院。“你想学武吗?”一番纠结后,云媱还是问了。 “没试过,也不反感。” “那我教你练武吧,就当多个防身技能,以后嫁人被欺负了,还可以关起门来,揍他一顿。” “今天在外面行侠仗义失败了?” “不是,单方面被揍了。” 宛矜玥忍下笑意“那我明天去和父亲说,我想学武,让他给我安排一下。总不能是我在梦里学得武艺,别人会以为我鬼上身的。” 云媱自此很久都没出过门,她每天晨起指导宛丫头从最基本的扎马步练起。一同学武的还有青兰和莺儿。 颍郡王府恢复学堂的第一天,叶麟和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一同成了宛矜玥的同窗。 这其中便有叶麟的好友,江州知州之子陈泽希。陈家是瑾州望族,陈泽希并未跟着父亲前往江州。 宛父则坐在书房,望着书傻笑,这两个年轻人,几乎每天都见面,他就不信培养不出点感情。 若是仔细瞧,便会发现宛父手里拿着的,可是最近最流行的情爱话本子《同窗》。 第8章 同窗 卯正便起,成了宛矜玥的日常。 起来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再练三刻钟的举石锁。石锁是最小号的,正适合毫无练武经验的宛矜玥。 自从宛矜玥说她想习武,宛父便给她找了个曾上过战场的女亲卫入府当老师,向来喜好骑射的宛矜妤也和她一起。 练武枯燥,马步一扎便是一个时辰,宛矜玥却觉得还好,有云媱在她脑子里叽叽喳喳得讲着故事,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再说了,她现在和云媱轮流着出现,一人一天,倒也不觉得有多累。 曾经上过战场的刘李氏却感到了几丝奇怪。 宛家的二小姐,曾经练过多年骑射,有基础,能吃苦,刘李氏自然乐见其成。 可这宛家三小姐,就奇了怪了。她仿佛每天状态都在换。 前一天还不得功法,后一天一早便能把鞭子使得出神入化,就是少了些力量。 刚开始,刘李氏以为是这宛三小姐好强,私下练习刻苦,可她第三天早上又回到了第一天的状态。 进步是有一点的,可和第二天比,就差得远了。 习武者,讲究一定的天分。刘李氏根据她们各自的特点,让宛矜妤学了暗器梨花针,让宛矜玥学习长鞭。 宛矜妤自小学了弓箭,手臂力量好,会控制力道,学暗器正好。 宛矜玥入门晚,但年纪尚小,先从长鞭练起。 其实还是因为大家闺秀的武器不好太过张扬。 宛矜妤对红缨枪有兴趣,可这学了,出了阁要是在后宅耍枪,总是难免被婆家说道。 端午转眼便到了,十天前满了十四岁的宛矜岚再没来学堂,她进了绣房绣嫁衣。 二十天的练习,宛矜玥已经能把长鞭耍得有模有样了,云媱曾经学过武,长鞭已然耍得出神入化。 只是现在的云媱,已经学会在老师面前藏拙,不然迟早会露馅。 青兰和莺儿也把匕首使得有模有样了,基本防身还是够用的。 端午这天,学堂仍然照常上课。这二十天来,叶麟并没能有效的靠近的宛矜玥。 他只好更加努力得在课上表现自己。希望宛矜玥能注意到一二。 “这是我母亲做得驱邪香囊,她让我带给大家作为端午节的一点小小心意。” 叶麟言罢便将手中各色的香囊分发给了学堂的各位同窗。 宛矜玥拿到的香囊,上面绣的纹样正是宛家二姑娘手帕上的玉龙观音。 玉龙观音是一种瑾州特有的绿植,皮厚,色泽青绿透亮。 宛矜玥喜欢这样有灵气的植物,一度种了许多,还送过哥哥姐姐几盆。 这是个会花心思的男人,只是她并不喜欢,她随手把香囊塞给了青兰。 下了学的宛矜玥亲密的挽着宛矜妤径直走向饭厅,今日过节,免了练武。 饭厅里突然多了一盆品相极好的玉龙观音。宛父笑得像极了媒婆。 宛矜玥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 饭肯定是吃不好了,没吃饱的宛矜玥郁闷得带着青兰,以及那盆宛父执意让她带走的玉龙观音,回了自己的院子。 父亲貌似很想自己喜欢叶麟呢。 今日是打了骨朵的星美人,明日是东市老字号的银丝糖,后日是她从没见过的围棋残谱……叶麟甚至还送了她一根上好的长鞭。 父亲脸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不加掩饰,宛矜玥想想自己还未满十岁,再想想父亲那张笑脸,愈发觉得烦闷。 大大咧咧的云媱终于发现了几分不对。 “你父亲喜欢叶麟。叶麟喜欢你。你讨厌叶麟吗?” “说不上讨厌,就是喜欢不上来。”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我觉得你可以勉强考虑一下叶麟。” “为什么?” “救过被骚扰的小娘子,还定期愿意亲自去西市施粥的人,约莫不会是个太坏的人。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十五,听说每月初一十五叶麟都会去西市施粥。这两天,也恰好是学堂休息的日子。 宛矜玥穿着男装,在云媱的指导下,把自己的眉眼改得如男人般凌冽,再用螺黛将下颔骨修饰一番。 面容柔和的宛矜玥少了女气,多了几分英气,带着装扮成小厮的莺儿,出了门。 莺儿到底是学过杂耍的,身子灵活度高,武艺进步得也快。带着她出门,到底要比带青兰稳妥一些。 宛矜玥在不甚熟悉的西市逛了逛,买了街头的银丝糖,这味道也不比东市的老字号差多少,还不用排队。 宛矜玥又辗转找到了几家话本摊,挑了几本云媱喜欢的话本,付了钱。却不想,转身便遇见了熟人。 叶麟?他不是应该在施粥吗? 宛矜玥想了想,跟上了前面的男子。 “主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买话本,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物什吗?” 说话的正是叶麟的小厮,宛矜玥隐约记得,他叫叶知。 “听说宛小姐喜欢。” 叶麟面上是平时罕有的笑,平时他的笑,总是规规矩矩的,不像这一次,这一次他的笑带有无限向往。 “主子~,天天宛小姐宛小姐,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小厮语速极快,不忿之情溢于言表。 “那应该是我做得不够好,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她总会看见我的。” 叶麟面上的笑突然就没了,转而出现的是几分苦涩。 “主子~”叶知还想说些什么。 “你不要再说了,好好挑话本吧。”话虽严厉,语气倒是温和,叶麟又变回了往常的儒雅有礼。 因为最近练武的缘由,宛矜玥的五识变得格外灵敏。刚刚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叶麟的表情变化,她也看见了。 自己虽然还没真正喜欢过谁,可也粗粗懂些男女之情。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伤害到了这个男子。 品性不坏的人,好像是可以考虑考虑。毕竟叶麟好像很喜欢她,父亲又那么喜欢叶麟,而自己又恰好,没有喜欢的人。 宛矜玥没有按原计划,去粥棚看叶麟会不会去亲自施粥,她决定回府,好好想清楚。 翌日,厚厚一沓话本,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宛矜玥的书桌上。 第9章 心意 看着桌上的话本,宛矜玥心里悄悄地升起了几分异样情绪。 叶麟看起来真的蛮喜欢自己的。 六月的瑾州,天气已经非常热了,用作学堂的致知堂四周,摆上了消暑气的冰块。 叶麟的桌上多了一封字迹娟秀的信: “玥有缠丝,缠丝难理,或需月余,或需数月,丝顺则锦成,丝乱需快刀。锦成有欢锣,丝断自能知。” 宛三姑娘这是让自己别再给她送东西了?叶麟神色如常,默默收了信,夹在了书本里。 想要想清楚,心便在动摇。有动摇便会有可能,不是吗? 宛矜玥此后两旬果然过得无比清净,桌上再没出现讨巧儿的小玩意。 她又恢复了每天上学练武休息的简单生活,偶尔再和云媱斗斗嘴。 弯弯的月牙,沉沉的坠在舜华院的西院墙上。 暮夜刚至,蛐蛐的鸣叫便伴着夏夜的熏风,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宛家三姐妹此时正齐聚宛家大姑娘所居的舜华院,对月乞巧。 三姐妹的面前齐齐的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数不过来的绣花针和一卷颜色各异的锦线。 大姑娘的大丫鬟雅芝,二姑娘的大丫鬟银鞍和青兰作为此次的裁判,一同点下了计时的线香。 一声开始,三位姑娘便左手拿线、右手拿针,忙活了起来。 不出众人意料,获胜者果然是最近天天和针线打交道的宛大姑娘。 对月乞巧,月下穿针。是崤东国自古边传下来的七夕传统。 这一天,未出阁的姑娘都会在月亮乞求织女给自己一双巧手,乞求未来能有份好姻缘。 已然定了亲的女子,便会乞求织女保佑自己出嫁以后的生活能幸福顺遂。 月下穿针则是姐妹间的小比赛,谁穿得针越多,便说明谁在姐妹间的手最巧。 “三妹许了什么愿望?莫不是祈祷自己能快遇良人。” 宛矜妤的笑带着揶揄。 “那二姐许了什么愿望?我猜是乞求织女娘娘让你以后和你的义哥哥,琴瑟和鸣?” 宛矜玥言辞认真,语气带着几分稚气,声音格外洪亮,引得几个丫鬟忍不住轻笑。 一向内敛的宛矜岚脸上带着笑意,默默得看着两个妹妹斗嘴。 “叶公子好像很喜欢你。父亲也很喜欢叶公子。”宛矜妤不甘示弱。 “我只知道章公子很喜欢二姐,他原来每天都给二姐送东市老王家的桂花糕。” 一来一往,谁也不肯示弱,互相抖落着对方的女儿心事。 最后还是宛矜岚出来打圆场,免得两个斗嘴不过瘾的丫头待会再在她这里打了起来。 院子里的木槿花可开得正好,赶紧把这两个祖宗轰回去,她俩打了架转天就不记仇了,她可是会的。 这是她辛辛苦苦栽得花,一年就开这一回。 回到玉棠院的宛矜玥不可避免得想起了叶麟。 自己思考了二十多天,叶麟的确是个好人,可自己确实对他无意。 他对自己付出的心意,她也看见了。 一点感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那也只限于感动。 “媱,想去瑾州之外的地方逛逛吗?” “求之不得呀!宛丫头想和我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吗?” 自从爱上了看话本,云媱便对成为侠女,有着无限向往。 “只是出去散散心,还得回来的。” “那我也很乐意。” 七夕刚过,宛父便开始收拾行装,又到了三年一次的进都述职了。 自前朝武帝始,非京官三年入都述职一次,要求各地官员八月十五之前到京。 瑾州地处偏远,宛父自要提前动身,一同动身的,还有瑾州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 除了今春才上任的瑾州知州叶守辰。 下定决心要和叶麟说清楚的宛矜玥,盯上了宛父。 拒绝别人,还每天在别人面前晃,好像不太好。 去栎阳府,陪父亲述职,一个来回几个月便过去了。这样对方会好接受许多吧。 打定主意的宛矜玥,敲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女儿想陪你去栎阳。”宛矜玥语气平淡。 宛父却不淡定了。“不行。” “父亲可是担心我的脸传扬出去。”宛矜玥说着,神色淡然德坐在了宛父对面,拿起紫砂壶,沏了两杯茶。 “父亲不想我远嫁,所以格外看中叶家公子。”宛父端着茶盅,叹了叹气,女儿长大了。 “玥儿,为父只是希望你平安。” “玥儿明白,此次和父亲回都,女儿换了男装,成为父亲的随身小厮可好?” “你为何非要去栎阳。” “女儿想母亲了。” 宛泽斌想起了早逝的原配宛苑氏。他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要不是当年宛子阳出生时,夫人伤了身子,再难生育,他根本不会将陈姨娘收房。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子嗣,奈何夫人天天掩面哭泣,逼着他不得不收了陈姨娘。 多年过后,夫人终于又怀上了玥儿,宛泽斌现在都记得宛苑氏知道消息那一刻,面上的喜色。 “玥儿想母亲了?”宛父重重得将茶杯放在了面前的茶桌上,心里那压抑的感觉仍难纾解。 “父亲,带玥儿回都吧,我想去祖坟祭奠母亲。” 心中如有磐石的宛泽斌最终还是应下了女儿的要求。 宛父一行人离开那天,瑾州的空中正下着细雨。 夏季炎热,这样的细雨,驱散了些许阳光的炙热。 街头巷尾,稚童成群结队的在雨中玩耍,喧闹中透着祥和。 马车出了东城门,男装打扮的宛矜玥掀开遮盖小窗的帘子,看了看淡青色的天。 叶麟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吧。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是前朝有名的诗词,有才子之名的叶麟不会不知道含义。 叶麟默默收了信,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不吃自己这一套,是个通透人。 他把信纸叠好,和之前那封一起,用火折子引燃。 火舌在跳动,叶麟眼看着信纸烧尽。 翌日,叶麟书房前飞过一只白鸽,书院来信了。 看来是时候,陪陈兄去一趟江州,去看看那久未谋面的陈世伯了。 听说,江州楚郡王家的小女儿,还没有许人家。 第10章 苑家 江州位处栎阳府的西南方,紧靠着崤山山脉,是洺水的发源地。 这里地形多山,土地贫瘠,水源稀少,境内仅有的洺水上游流量不大。远不如洺水下游所在的皊州地形平坦,水源充足。 地广人稀,物产寥落。江州的楚郡王苑旭远不如崤东国一个普通县侯过得风光。 第一世楚郡王当年是大盛朝开国皇帝的左膀右臂,以军功封爵。到了如今的明帝,已是第五世。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国之刚稳,当年的楚郡王便把大半的军权交回了朝廷。 还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养成了肩不能抗,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文人。 此后几世,楚郡王府彻底没有了军权,仅靠着那表面的爵位,以及族中几年才出一个的出息子弟,以科举入仕,照应家族。 只有虚爵的苑旭是不用回都述职的,倒是大儿子苑明乡在玥州当知州,如今应该已经出发去栎阳了。 风光是不够风光的,但开国功臣,只苑家一家传了五世。 崤东的贵族圈向来有些看不上这楚郡王,叶麟却不这么想。 叶麟的父亲叶守辰只是瑾州的一个从五品知州,叶麟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记在嫡母名下的所谓嫡子。 他的生母鱼姨娘,以前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绣娘,他能依靠的东西太少了。 一个郡王府姑爷的名号,足以让他有和贵族圈子打交道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更何况,这还是书院的任务。 ------------------------------------- 就在宛泽斌一行人走到澧江边的时候,叶麟和陈泽希也踏上了前往江州的旅程。 马车的颠簸,难咽的干粮,浑身的臭汗……赶了五六天的路。从未出过远门的宛矜玥倒是没叫过一声苦。 她只是听路上的流言听得有些烦了。 一路上,无论是在乡野的茶馆,还是在小城的酒肆,亦或是在路上小憩,宛矜玥总能听见同一个人的消息。 尘落法师。 同样对此深恶痛绝的,还有云媱。 尘落法师救活了谁家肺痨多年的独生子;尘落法师为干旱月余的崇州嵬县祈雨成功;尘落法师预言谁谁的死期,一说一个准…… 类似的故事,她们一天能听到几十个,原本无感的人,如今已经快到了听见便想吐的地步。 同样觉得被折磨到的,还有宛父。 原本走陆路的他们,到了澧江边,毅然决定包船,走水路。 江州苑家只剩一位未出阁的四姑娘,到了今年年底便要满十四岁了。 传闻中,她面相丑陋,性格骄纵,是个对下人非打即骂的剽悍人。 故而一直到了如今,还没有媒人上门给苑明溪说亲。 景明四年的七月十七,那是令苑明溪难以忘怀的一天。 江州城的主干道上,一个身穿宝蓝色蚕锦直裰的儒雅男子,牵着一匹纯白的马,正缓缓走着。 一抹身穿素雪细纱裙的身影,和其擦肩而过。 那是戴着帷帽,在江州城中随意散着步的苑明溪。 只一眼,她便注意到了他,隔着帷帽薄薄的白纱。 丹凤眼,卧蚕眉,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带着几分随和,让人忍不住得想要亲近。 苑明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苑明溪是典型的崤东美人,一双大大得杏眼十分有神,鹅蛋脸,柳叶眉,身量匀称,仪态优美。 那些流言是她自己派人传的,从没有楚郡王府之外的人,见过她这位苑四姑娘。 她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生活,她不愿听从所谓的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匆匆见过几面的陌生男子。 她要像姑姑那样,自己选一位称心如意的良配。 苑明溪的大丫鬟思若很快便打听到了男子的消息。 瑾州知州家的叶公子,陪好友来江州知州家做客。 苑明溪正思虑着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接近这位叶公子,陈知州家的帖子,便送到了府上。 原来,还有五日,便是陈知州的寿辰了。 可这寿辰又不是赏花宴,这未出阁的姑娘是可带可不带的。 苑家混得再不济,也有爵位在身。不用像江州普通世家那样,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让自家的女儿出去露脸,以便以后能有个好姻缘。 这可难不住苑明溪。 她转日便上街去了陈府后门所在的梧桐巷,成功记下了陈府小厮的衣帽特征。 画给了裁缝铺的老板,在银钱的力量下,裁缝铺连日赶制出了两套陈府小厮的衣帽鞋袜。 她又去苑明玄的院子里,偷了几套苑府小厮的干净衣裳。 一切忙活完,离陈子赫的寿辰,还有整整两天时间。 苑明溪却觉得,这是她十四年来,最难熬的两天。 她第一次朦朦胧胧的懂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终于可以再次见到那位叶公子了。 毫无男装经验的苑明溪,处处打扮的都很像男子,就是漏了,自己的眉毛。 哪有男会画细长的柳叶眉啊。 小厮打扮的思若,显然也没有注意到眉毛这个致命问题。 苑明溪依着寻常出门的法子,用银钱让二门、后门的人放了行。 她比苑父一行人出门的时辰早了整整三刻钟。 知州府门前正熙熙攘攘,谁也不会注意到知州府大门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两个纤细的人影。 苑旭带着夫人苑余氏,三子苑明玄进了知州府的大门。 苑明溪心里算计着时机,和思若气喘吁吁地冲到了知州府门前。 “这位门房大哥,我们是楚郡王家的小厮,我们家老夫人有急事要和郡王说。” 苑明溪满面通红,汗如雨下,满脸都写着紧急二字。 要是没有那双柳叶眉的话,门房一定会让她进去的。 各府的门房,只要时间稍微当久点,什么架势没见过? 不就是趁着宴席人多想进去混点黄白之物的小贼吗?一年怎么也能遇上个十几个吧? “我们可不好随意放人进去,大家都是当差的,谁也别为难谁。” 门房说完,也不直接轰人,就是不让她们进。 苑明溪面带急色,心中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个声音响起了“让她们进去吧。”是有着一双好看桃花眼的陈家公子。 旁边还有……叶公子。叶公子正一脸随和,面带微笑得看着自己。 苑明溪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不会跳了。 第11章 遇险 “多谢二位公子。”红着脸的苑明溪,一路小跑的进了知州府。 “叶兄这次,还未出师,捷先至了。” 陈泽希笑得揶揄,揽着叶麟的肩,大步回了宴厅。 叶麟当然知道那个小厮打扮的姑娘,就是他这次的目标,苑四姑娘。 吸取了上次失败的经验,叶麟决定这一次,一定要给苑四姑娘一个好印象。 离江州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叶麟便派了小厮多方打探。 还故意在入城那日,精心打扮,浅步慢行。 为的就是尽量不让自己出丑。 想想自己和宛三姑娘的第一次见面,英雄救美是佳话,但需要美人救的男人便只能称作狗熊了吧。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猎物上钩的这么快。 说不定,再多在江州待一阵子,这门亲事就能板上钉钉了。 慌乱入府的苑家姑娘,却没了在宴席多待的心思。 羞死人了。 苑家姑娘是想自己挑夫婿,但她自小所受的教育还是大家闺秀那一套。 要是今日,她顺顺利利地混进了知州府,自然是能厚着脸皮,去多看两眼叶麟。 偏偏失败了,还被叶家公子盯着看。羞死人了。 苑明溪现在,正和丫鬟思若窝在宴席男客厅的小角落,满心期望着宴席赶紧结束。 天往往不遂人愿。 这两人穿着苑府的小厮衣裳,却面生得很。苑明玄走了过来。 “四妹?”苑明溪闻声打一个哆嗦。 糟糕,忘记把衣服换成知州府的了。 “你又胡闹什么?看上谁家公子了?你不能和三哥说吗?”苑明玄压着声音,语速极快。 “未出阁的姑娘跑到男客席,要是传出去,你哭都没地方哭。” 不等苑明溪回答,苑明玄便迅速说道。“跟着我,不许乱跑。” 宴席结束后的苑明溪,站在苑府书房,面壁思过。 小姑娘受不住哥哥父母的连番轰炸,最终把能说的,都说了。 还被罚了三时辰的面壁,十日的禁足。 苑明溪十日的禁足期刚过,瑾州便来信了。 姐夫和外甥女出事了,苑旭看着手中的书信。只觉得这纸似有千金重。 ------------------------------------- 七月下旬的澧江上,暑气渐散,秋风飒飒,两岸绿树红枫,金桂飘香。 宛矜玥却没心思赏景,更没心思吹风。 从未出过远门的宛三姑娘,晕船。 在河上飘了十几天的宛矜玥如今已成了纸片人,风吹就倒。 她只好每天安安稳稳地躺在船舱厢房,日夜颠倒的发着呆,偶尔听着云媱编着离奇的故事。 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连风吹过水面的声音都没有。 火光突然冲破了天际,与之相随的,是木头燃烧的焦糊味。 白日过量的睡眠,使宛矜玥第一个发现了异样。 随身携带的手帕用茶水打湿,宛矜玥听着云媱的话语,迅速动作。 蒙着湿漉漉的手帕,冲了出去。 宛父所居的厢房,此时火光冲天。船板上,被火烟呛醒的人们乱作一团。 会水的便跳船,不会水的也捡了块轻巧的木板跳入了水中。 唯有一身小厮打扮的宛矜玥,在往火光里冲。 那是她的父亲啊,她已经没有母亲了。 四年前,母亲在自己面前咽气的画面再次在眼前闪过。 宛矜玥的面颊上流下了一行又一行泪。 云媱的心疾速的抽痛了起来,那一刻她分不清,是自己在痛,还是宛矜玥在痛。 当年的她,听见母亲云染惨死的消息,心里也是这般抽痛。 “让我去,交给我,宛丫头。”随着云媱的声音响起,宛矜玥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只能看见“自己”披了打湿的棉被,冲进了火光中。 “自己”拖出了,烧成焦炭般的人。 船要沉了,“自己”拖着那人,跳入了河里。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跳进河中,那江水冰凉刺骨。 秋天原来已经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翌日的她,是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 她手中紧攥着的,是一角烧得焦黑的衣料。 胳膊疼的抬不起来,腿也没了知觉,她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没能使自己从河滩上坐起来。 疼痛夹杂着疲惫,宛矜玥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八月初的瑾州城,不少百姓已经开始准备过中秋节的物品,全城上下,喜气洋洋。 城东南的颍郡王府,却静默地挂上了丧幡。 郡王一行,走水路,低调行事,未挂官旗。行至崇玥交界之处,遇恶匪,全船皆焚,逃生者不足十之一二。崇玥二州,派水性上佳之兵,苦寻数日,郡王至今无讯。 一身重孝的宛子阳,坐在议事的厅堂。 环视一圈,除了自己,家里再无男丁了。 大妹妹眼眶通红,显然是早已哭过,二妹仍在抽泣。 向来内敛的陈姨娘,站在角落,低头不语。 祖母面上不显,却一夜之间,头发尽白。 父亲和三妹,尸骨无存。 宛子阳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起身开始忙活起来。 明知尸骨多半是寻不回来了,但宛子阳还是派了十几个身手好,懂水性的府中护卫沿着澧江搜寻。 做儿子的,总要尽最后的努力不是。 灵堂已经设了起来,里面摆着两副空棺。 报丧的帖子也派了脚力好的小厮前往各家去送了。江州舅父家,信还是亲自写一封吧。 宛子阳交代了杂事,又亲自望着灵堂布置好,忙完这些,月已上中天。 宛子阳走在空荡的郡王府,不由感叹,这秋风真的一天比一天凉了。 ------------------------------------- 宛子阳身着重孝,跪在灵堂,答谢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宛矜岚和宛矜妤两姐妹也身穿孝衣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女眷。 苑旭骑着烈马,连赶了两三日的路,总算是到了瑾州。 刺眼的白。 苑明玄则一路护送着母亲苑余氏和四妹苑明溪所乘的马车,押后而行。 同路随行的,还有瑾州知州之子叶麟。 宛泽斌一死,宛家军权多半不保,叶麟突然有些庆幸,宛三姑娘的拒绝。 只是可惜了大好的局面。 现在这局势,自己和苑四姑娘的婚事,短期不便再提了。 到了第七日,该来吊唁的宾客几乎都已来了。 苑家一行人也在家里住了三四日了。 多了舅父一家的陪伴,老夫人和两位妹妹的精神显然好了些。 宛子阳想,是时候带着父亲三妹的贴身之物,回栎阳祖坟安葬了。 第12章 抵达 宛矜玥再次转醒,是在一辆简易的马车上。 旁边是一个陌生的丫头,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 “少爷,姑娘醒了。” 马车应声停下,一位身量高大,面容清秀的公子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闪烁,并不直视宛矜玥。 “白夏,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姑娘说。” “在下钱天和。敢问姑娘贵姓?” “宛,多谢钱公子相救。” 宛矜玥抬眼望着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他看来和自己兄长一般大。 “宛姑娘,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和你说。”男子眼神躲闪,神色紧张。 “宛姑娘之前,男装示人,在下并未看出姑娘是女子。” 话还未说完,这位钱公子耳根子便红了大半。 “在下,给姑娘胳膊包扎之时,撕开了姑娘衣衫。” 钱公子的脸已然红成了猪肝色。 “我会对姑娘负责的。” “我是兵部尚书之子,我家住在栎阳东城冬青巷壹号。” “姑娘要是没有落脚处,也可以和我回家的,我会秉明家父的。” 钱天和一股脑地把想说的都说了,却不敢继续在马车上待着。 “白夏,进来陪着宛姑娘。” 钱天和匆匆下了马车,上了马,匆匆望了一眼马车。 他心中有着说不上来的异样情绪升起。 宛矜玥的棕色卷发,浅棕眼眸,无一不在说明着。 这女子不是单纯的崤东血统。 崤东贵族向来不屑于与霞西通婚,更何况崤东平常百姓家都有些看不上双国混血的人。 钱天和的头开始疼,怎么才能让自己的母亲接受一个出身不高的儿媳妇呢? 马车又开始行进了。 宛矜玥现在可没心思搭理这事。 钱公子顶多能看见肚兜的一角,只要他不说出去,这事根本不是大事。 现在的大事是,查明那天晚上,船为什么会着火。 家住栎阳府?秉明家父?看来大家很顺路呢。 宛矜玥已经恢复了身体知觉,左手小臂有木板固定,疼痛一阵阵传来,多半是断了。 她又活动了双腿,能动,双腿应该只是皮外伤。 宛矜玥缓缓闭上了眼,看似是在闭目养神。 “媱。” “我在。” “你什么看法?” “那船上防水的桐油有问题,里面掺了其他的东西。” “还有呢。” “火燃起来前,没听到声音,动手的肯定是船上的人。” “还有就是,郡王应该被人下了药,他没有挣扎迹象。” “那范围又小了不少呢。” “我建议你从朝堂入手。”宛矜玥缓缓睁开了双眼。 旁边的白夏,正沉默的缩在马车的一角,发着呆。 又过了两天,一行人走到了岚州洛县。 这期间,宛矜玥一直很少说话,除了吃饭睡觉,便只会坐着发呆。 其实她偶尔也会和云媱聊聊天,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洛县的官驿里,钱天和带着小厮钱左,宛矜玥和丫鬟白夏,正沉默的坐着吃晚饭。 他们一行四人,今晚要在官驿修整一日,明日晌午再继续赶路。 “钱公子,离中秋还有几天?” “还有十八日。” “钱公子有纸笔吗?我想给家里写封信。”宛矜玥仍然淡淡的“待会我有些事和钱公子说。” 钱天和一愣。他救到宛矜玥时,宛矜玥正一身小厮打扮。 十岁左右的小厮,一般不是家生子,便是没父没母的孤儿。 前者一早便被钱天和否了,要是家生子,安心做丫鬟不就好了,何必女扮男装呢。 钱天和一早便认定,这位宛姑娘定是由于生活所迫,才会扮成男子。 可她现在说她要给家里写信? 钱天和带着满满的疑惑,和宛矜玥一起走进了他住的客房。 经过多日的相处,宛矜玥也看明白了,这钱天和多半是个正派人。 举止有礼,注意距离。 “我是瑾州颍郡王家的三姑娘,扮成小厮陪父亲回都述职。” 虽然宛矜玥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常一些,但说到父亲二字时,宛矜玥还是不可控制的颤了音。 “钱公子之前和我说的事,我深思过了。” “女儿名节的确事关重大,但只要钱公子三缄其口,此事断不会被外人知晓。” “我没有看不上钱公子的意思。但一来我二者年纪悬殊;二来小女子此生想找个两情相悦之人。” “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我感念钱公子的救命之恩。” “但恩情终究只是恩情。” “在下明白了。” 钱天和的情绪在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产生了巨大起伏。 她出身不低,钱天和多了几分轻松,父母那边,不是那么难以交代了。 她不愿和自己有牵扯,钱天和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就像是冬日里突然被人扔进冰窖。 拿到纸笔的宛矜玥,当晚便写了两封信。 一封送往栎阳府颍郡王府,一封送往瑾州颍郡王府。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四,钱天和一行四人,总算到了栎阳府。 从栎阳府的北门进来,容平大道两旁种植着整齐的高大银杏。 叶子在秋风中缓缓下落,目之所及处,满地金黄。 “钱公子,就此别过,救命之恩,自会相报。” 宛矜玥走下马车,面带薄纱,向钱天和辞行,她的左手仍用木板固定着。 那句宛小姐,我送你回去吧。卡在钱天和的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宛小姐带上白夏吧,我一个男子。带丫鬟回去难免被误会,再说,白夏本就是为了照顾你买的。” 宛矜玥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钱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钱天和望着越走越远的女子。 心中不禁感叹,宛小姐的后会有期是客气话,自己却真的希望能后悔有期呢。 宛矜玥乘坐的马车,被小厮钱左就近贱卖给了城中店家。 栎阳府不许策马奔腾,钱天和牵着马,带着小厮钱左慢慢地走回了家。 现在的栎阳府颍郡王府,其实就是当年的安国公府。 当年安国公一家被流放,先皇便将原来的安国公府赐给了宛泽斌的父亲。 宛家长期居住瑾州,这栎阳府的宅子平时只有一个老管家,几个看门人。 这宅子除了每逢三年述职有人一住,便只有宛家人去世,才会有人来。 因为宛家祖坟,在栎阳府西郊。 第13章 真相 四年前,宛矜玥的母亲去世,是宛泽斌带着儿子宛子阳一路护送。 这一次,宛子阳孤零零地带着父亲妹妹的贴身之物,快马加鞭,终于在中秋节前一天,赶到了栎阳府。 他从瑾州出发时,宛矜玥报平安的信还未到。 一身素衣,面带薄纱的宛矜玥,刚走到颍郡王府门口。便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那是一匹白马,马旁边走着的,是一身素衣的宛子阳。 “兄长。”连日来抑制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宛矜玥带着哭腔,顾不上左手小臂有伤,径直扑向了宛子阳。 “三妹?”宛子阳声音微颤,嗓音沙哑。 宛矜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血丝,面容疲惫。 他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两兄妹带着重逢的喜悦,和父丧的沉重,互相依靠着,走进了颍郡王府。 秋风瑟瑟,万物寂寥。 刚回到家的钱天和,行装都未收拾,便听说了,瑾州回都述职的大小官员路遇恶匪,幸存不过十之一二。 一路上宛姑娘一身素衣,原是在守孝啊。 钱天和突然有些恼,自己真是个榆木疙瘩。 宛矜玥简单和兄长陈述了连日来的遭遇。 只是被钱天和撕了衣裳这一段,被略了过去。 “玥儿这两天,先安心休息吧,事情只要有鬼,总是能查出来的。” 宛子阳看着一身素衣的幼妹,还没满十岁的女孩,懂事镇静得让人心疼。 四年前,母亲去世后,三妹便变了很多。 以前很爱撒娇的,后来,便只剩懂事了。 也是从那时起,三妹的仪态家教,在瑾城同龄女子中,一直算是拔尖的。 宛矜玥注意到了兄长的凝视,那眼神中,是心疼。 “兄长也早些歇息。” 宛矜玥带着白夏,匆匆地回了落脚的院子。 这院子名叫丹若,里面种着大量的石榴树,因此得名。 中秋已到,丹若院里满是落叶,石榴树上唯有的几片叶子,在悲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次宛矜玥回都,因为男装的原因,并未带丫鬟。 这白夏,也不知道有几分靠得住。 “白夏,你怎么会来当丫鬟,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白夏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心里却有几丝激动。 二十天了,主子第一次和自己说那么多话。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父亲之前是泥瓦匠,帮别人起屋子的时候,没留神,摔了。” “落下了残疾,母亲便改嫁了。月余之前,父亲害了风寒,没挺过去。” “我便想着出来当个丫鬟,只求能有口饭吃。”白夏说起这些时,并无多少伤感之意,就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姑娘,这是我的卖身契,钱公子让我给你的。” 宛矜玥接过白夏手里的卖身契,默默折好。 “你以后就睡偏房,我有事会叫你的,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宛矜玥只觉得浑身奇累。 连日的赶路,父亲的身死,未查明的真相……一个又一个大石头压在宛矜玥的心头。 这二十多天以来,她从没有一天睡好过,饭也只是随便吃两口。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有了兄长可以依靠,宛矜玥罕有地睡了个好觉。 崤东国自大盛朝以来,改三年守孝为三月,提倡民众薄葬。 发展到了如今,无论贵贱,葬礼皆从轻从简。 按理说,崤东国重视孝道,这薄葬实在是对先人不敬。 但真正实施下来,很多人都从中尝到了甜头。 这薄葬,一是操办葬礼省钱,二是不影响官员仕途,三是杜绝了大量的盗墓贼。 时间长了,从贵族到百姓,都接受了这薄葬之礼。 宛父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日。尸首多半是找不到了。 宛家兄妹决定挑就近的吉日,为父亲立一座衣冠冢。 街上的民众喜气洋洋得过着节。宛矜玥和宛子阳则在刚布置好的灵堂,守着灵。 颍郡王府在栎阳府并没有什么沾得上亲的人,唯一有点关系的。 便只剩今年升迁至栎阳府当治中的章家了。 但自宛父身死,章家一直未有任何消息。 不见上门吊唁,不曾寄过书信。 宛子阳感受到了几分人走茶凉。 来都城述职的大小官员的述职文书,是一早便呈了上去。 今日的中秋宫宴,是出结果的日子。 所有来述职的五品以上官员,齐聚舒阳殿,一同等着那或令人喜,或令人忧的述职结果。 钱天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兴致缺缺。 两年前,十七岁的钱天和,被父亲送到了崤东和北佑国接壤的岚州军营历练。 说是历练,其实就是去走形式。 钱天和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上司打了招呼,他也清楚知道,近几年,崤东是不会和北佑打起来的。 北佑曾和崤东曾签署了三十年的停战协议,并建立两国互市。 在二十多年的停战下,岚州作为互市的主要地点,经济发展的异常繁荣。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谁会去掀起无谓的战争。 两年了,混日子的钱天和已成了岚州军的正五品千户,却依然没有上过像样的战场。 钱天和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想上真正的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好男儿当热血撒四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父母的羽翼下混日子。 此次宫宴少了瑾州的大小官员,场面却依然喧闹。 澄王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坐席,正缓缓的喝着杯中上好的阳泽酒。 崤东有名酒,一曰阳泽酒,二曰澧水酿。 皆是好水出好酒。 想一想那尸沉澧江的颍郡王,澄王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澄王是先皇后所出独子,继后则是他的嫡亲姨母。 再加上继后入宫十年,荣宠已衰,膝下却只有两位公主。 故而这排行为二的澄王,占着一个嫡字,乃是未来太子的热门人选。 可再热门的人选,有时候也不见得能笑得到最后。 澄王看上了远在瑾州的有十万宛家军颍郡王。 又借着所谓的教书先生钱致远,多次和宛泽斌洽淡。 这老狐狸就是和他打太极。 既然想要的肉在别人嘴里,那人还死死咬着不放,那便只好杀了那人了。 只是不知道,泡了死人的澧江水,酿出来的酒是不是依旧醇香。 第14章 乞儿 当今明帝,有六位皇子,八位公主。成年皇子却只有两位,江王萧温和澄王萧稷。 江王出身卑微,其母不过是元皇后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意外得了宠幸,至今位份也不过是个嫔。 他的封地江州,是全崤东最贫瘠的地方。 反观澄王,同样是及了冠的皇子,澄王的封地却是崤东最为富庶广袤的澄州。 皇子成年居封地,不奉召不得回都,是大盛朝多年的惯例。 澄王却不需遵守,明帝甚至给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看望继后的权利。 澄王表面只占一个嫡,实则还占着长。 可史书上又有几个嫡长子顺利继位了。 澄王只相信自己的实力。 月亮渐渐西移,中秋宫宴也随之走向了尾声。 坐在上席的明帝,终于想起了路遇恶匪的瑾州官队,匆匆下了几道安抚旨意,便准备离席。 这其中便包括,封颍郡王世子宛子阳为颍郡王,并赐官栎阳指挥使司镇抚。 “各位爱卿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今天的宫宴便散了吧。”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句客气话罢了。 哪知道真有人敢接。 “臣有事,臣岚州军千户钱天和,自请前往澧江剿匪。” 兵部尚书钱承运看着犯傻的儿子,心里说不上来的气。 明帝看着面前恭敬行礼的年轻人,心中有几分好笑。“准了,从今日起,你便是崇州军千户,自行点兵前去吧。” 宣旨太监到的时候,宛子阳和宛矜玥正跪在灵堂,静默地烧着纸钱。 下跪,听旨,打赏,送客。 宛矜玥看着明黄的圣旨,皇上这是不让哥哥回瑾州的意思。 十万宛家军的首领,看来也要换人了。 宛子阳被一张圣旨扣在了栎阳府,瑾州那边便只剩下妇孺。 宛家兄妹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将祖母庶姐接至栎阳,方便照管。 九月初六,是个适宜下葬的吉日。 宛矜玥作为未嫁女,不能跟随丧葬队伍前往祖坟。 宛父的尸体仍未找到,宛家兄妹选择了宛父生前最喜欢的蚕锦衣和一枚刻着“清”字的玉佩,放进了棺椁。 秋雨绵绵,打在身上无甚感觉,心里却是透心得凉。 还有十几天就要出丧期了,父亲,你的冤屈迟早会查明的。 宛矜玥站在院中,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空中桂花的香气,一日比一日淡了。 三月孝期将满,九月初从瑾州出发的宛老夫人一行人终于在九月下旬抵达了栎阳。 长长的车队在颍郡王门前停下。宛矜玥几乎是跑着出得大门。 忽然苍老的祖母,沉默的陈姨娘,两位姐姐看起来,也消瘦了不少。 明日便要出孝期了,颍郡王府门口仍挂着丧幡。 宛矜玥忍下泪意,扶着宛老夫人进了府。 陈姨娘和两位宛姑娘紧跟其后。 两位管家则忙活着去安置下人和财物了。 宛子阳今日不在府中,他明日便要上任,今日去了栎阳指挥使司交接镇抚的相关事宜。 进了府的宛矜妤,拉着宛矜玥看了又看,眼泪从眼眶中不断滑落。 三妹原来真的还活着,那封报平安的信是真的。 一番聊叙过后,大家回了自己的院子安置。 青兰和莺儿这次也跟着宛老夫人一行人来到了栎阳。 宛矜玥照例只留了青兰贴身照顾,将莺儿和白夏都放在了外院洒扫,干些杂事。 出了孝期的宛子阳正式袭了爵,栎阳指挥使司镇抚的工作也做好了交接,正式上了任。 而宛矜玥这月余的时间,并未闲着,她在云媱的指导下,勤练武艺。 云媱原本准备明年再教宛矜玥的轻功也提上了日程。 这世上武艺,多是五六岁便开始习的童子功,入门晚了,便会影响效果。 但云媱上辈子十五岁才开始学功夫,比如今的宛矜玥,晚了整整五六年。 故而云媱所习功夫,皆是适用于入门晚的人的。 云媱教宛矜玥的轻功,名叫风影步。 风影步的创始人奚晋,当年曾是名震崤东的武学大家。 三十岁那年,奚晋突然消失在了大众视野。 风影步就此成了江湖传说。 宛矜玥自是不知道什么风影步的,云媱愿意教,她便愿意学。 父亲的去世,让她突然懂了,这世间,向来不太平。 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唯有靠自己。 武艺不能落下,其余也得安排上。 宛矜玥开始查当初瑾州官员的随行名单,以及朝中形势。 云媱则又开始借着苑靖的名号,走街串巷。 崤东的城池大都一个结构,东城居贵族,西城住平民。 栎阳府也不例外,只是,栎阳府的正中间,多了恢弘的皇城。 想要得到大量的消息,街头常见的乞儿是一大助力。 街头巷尾的茶馆也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最有迷惑性,最能接触到贵族的,还是那顶尖的青楼。 消息网的建立,向来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这需要时间,忠心可靠的人,还有大把的银钱。 云媱这次,盯上的是乞儿。 当年做杀手的时候,云媱没少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一城的乞儿,向来不是一盘散沙。 找到栎阳府乞儿的领头人,并为己所用,是云瑶近期的目标。 栎阳府的西城,远比瑾州繁华。 云媱一身素锦直缀,手拿折扇,身旁跟着的是小厮打扮的青兰。 不远处有一十五六岁的乞儿,衣衫破败,看似跪地乞讨,眼神却充满躲闪。 他更像是在监视人呢。 云媱心生好奇,就近选择了一家茶摊,叫了一壶碧螺春,坐了下来。 “青兰,看见那个乞儿没?你过去在他碗里放两枚银裸子。” 青兰应声前去。云媱有点明白宛丫头为什么喜欢这个闷葫芦了。 忠心,寡言,还听话,从来不问为什么。 云媱则在茶摊观察者乞儿的反应。 银裸子掉进破烂陶碗中,发出了不同于铜板的清脆之声。 乞儿却没有激动得感激道谢,反而愣了又愣。 等他反应过来,青兰早已回到了云媱身边。 果然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和栎阳府的乞儿头头扯上点关系。 第15章 外室 一抹红色身影从茶摊旁边走过,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云媱匆匆一瞥,转而又将眼神转向了有问题的乞儿。 “求贵人赏口饭吃吧。”刚刚对乞讨漫不经心的乞儿出手了。 他紧紧地拽着红衣男子的衣摆,低声乞求着。 他陶碗里收到的银钱也早就被收了起来。 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极了饿得抓狂的可怜人。 一枚银裸子应声落下,红衣男子拂袖便走。 云媱却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空气中,好像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 那是寻踪散的味道,道上常用来跟踪人用的。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宛丫头这身子练了一个多月的轻功,虽粗略,但跟个人还是可以的。 云媱让青兰在茶摊等她,匆匆跟上了红衣男子。 他进了西城一间小院子。 隐于树枝的云媱,看着两三个乞儿靠近了小院。 领头的乞儿,十分面熟,是刚刚在西市乞讨的那个。 红衣男子一直在院中待到了傍晚。 后来便匆匆地离开了西城区,去向了东城区。 中间还躲进茶馆里,换了身衣裳。 上好的青色锦衣,腰间挂上了翠玉配饰,折扇也换成了湘妃竹所制。 翠玉在栎阳府的贵人中,算不上什么顶尖之物。 这男子顶多是个普通官宦子弟。 直到这男子走进了章府。 栎阳府中,姓章的官员,云媱自是不知都有谁。 但她却知道,宛丫头的准二姐夫,正是姓章呢。 月亮悄悄得从东边爬上了天空。 西城区的破庙里,三个乞儿叽叽喳喳得讨论着什么。 “老大,打听出来了,那是栎阳府治中家。”最左边的乞儿邀功讨好的说着。 “治中是个什么官?”最右边的小乞儿看起来年纪最小。 “不知道啊。” “约莫不会是什么大官,栎阳府府尹才是最大的官,治中肯定不大。” “治中是正五品官员,在栎阳府不算什么大官。”两个小乞儿的老大,最中间的乞儿,终于开口应了话。 这乞儿看来身份必不会简单,在破庙外躲藏偷听的云媱,自是听到了那些话。 云媱之前未曾见过这宛丫头的准二姐夫,她只记得姓章。 但她却记得他的身份,栎阳府治中家的独子。 看来就是白天所见那人了。 探听到乞儿落脚点的云瑶不再停留。 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发现自己不在府中。 深秋的夜,格外得凉。 小厮打扮的青兰在栎阳府西城的大道上瑟瑟发抖。 茶摊早已收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找自己。 刚刚走到颍郡王府后门的云媱,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她开始回想。 云媱一拍脑门,糟了,青兰还在西城。 云媱不再停留,赶紧用上轻功,疾步冲向西市。 还好,人还在。 没吃晚饭的主仆二人,此时都有些疲累,慢慢走回了颍郡王府。 晨起练武看书,午后出门打探。 云媱这次直接去了西城的小宅子。 昨日被饿得够呛的云媱,这次随身带了干粮和水。 趴在小宅子外的大树上,静静地观察着。 那小宅子里,住着一个貌美的妇人。 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她挽着已婚妇人的发髻,肚子已经显怀。 云媱这边在大树上,已经开始脑补一场大戏。 一个隐瞒身份的官家子弟,一个有孕的美貌妇人。 如果这章公子不是宛丫头的准二姐夫的话,这会是一场好戏。 一身干净的粗布短打,头发也梳理得整齐,用布条扎起。 云媱差点没看出,这是昨日的乞儿。 敲门声响起。 “姐姐,我是开济,我还活着。”乞儿面带悲戚,声音颤抖。 “开济?”原本谨慎的女子应声打开了门。 眼泪迅速地从女子面颊滑下。 姐弟俩相扶着走进了院中厢房。云媱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厢房的窗户下,蹲好。 “那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根本没活下来。”女子掩面哭了起来。 那个叫开济的乞儿,缓缓地说了起来。 “当年充军路上,出了意外,我们在风岚山脚下,遇上了雪崩。” “那时正好是饭点,大家手上的绳索都解开了,父亲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把我扔远了。” “所以盖在我身上的雪并不厚,侥幸活了下来。” “只是当时脚上穿得草鞋,脚趾都冻没了。” “我也曾试着去刨父亲叔叔,可能是我还是太没用,刨了一日也没见成效。” “再后来,我便一路乞讨回了栎阳,一年了,终于再次见到了姐姐。” 女子哭得更厉害了。 “济儿,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就安心住下,我这就去给你姐夫写信去。” “姐夫?” “当年我本该被充为营妓的,但是当时营妓的管事,动了其他心思。” “他把我高价卖进了惜阴楼,又低价买了个青楼丫鬟,抵了我的名字。” “当时他们让我接客,我不愿。” “幸好遇上了你姐夫,他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想买个清倌做小妾。” “做小妾总比在惜阴楼强,我便答应了。” 原来这姐弟曾经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孩子。 他们的祖父沈元正当年位及内阁次辅,一直认为大皇子性格偏执,过于自大,不适合做储君。 没曾料想,四年前,寒冬降临,武帝突然重病去世。 大皇子凭借着嫡长子身份顺利继了位 作为先皇提前钦定的顾命大臣,沈元正一直顺顺当当的在内阁待到了去世。 他的子孙却没这么好福气了。 一年半以前,有人密奏皇上,沈家通敌叛国。 妄想勾结南洺再起战争。 一封所谓的匿名信,一场走形式的三法司会审。 沈家男丁悉数充军流放,女子归入贱籍。 云媱自是不知这些往事的,她却也听出来了。 这姐弟曾是官宦出身。 那这小乞儿,可能更有利用价值了。 沈开济听了姐姐的话,结合着最近所见。 迅速得出了结果,这章家公子,已经定亲,却还未成亲,怕纳妾影响声名。 便编出了个身份,哄骗自己的姐姐。 官宦子弟家的外室,可远比做妾糟糕得多呢。 沈开济面上不显,听着姐姐唠唠叨叨地说着琐事。 第16章 宫宴 入夜,盯梢盯得累及的云媱。终于看见了小乞儿的下一步动作。 沈开济翻了院墙,匆匆走向了另一个破庙。 这小子狡兔三窟? 但很快破庙里的乞儿人数,便震撼到了云媱。 这不会是栎阳府里所有的乞儿吧? 惊讶之余的云媱,心中涌上欣喜,不枉费这两天的风吹日晒。 沈开济穿着短打,站在破庙的神案上,说着最近的安排。 云媱心下了然,这沈开济要调查姓章的。 眼看着,再跟着没有多大意义。 云媱运起轻功,回了颍郡王府。 青兰正在小厨房温着羊肉粥,云瑶循着香气进了小厨房。 一碗香喷喷的肉粥下肚。 “宛丫头,你准二姐夫有问题。” “今天下午我没睡觉,听见了。” “你想怎么处理?” “自然是让他身败名裂了。” “不过不急于这一时,毕竟他那边,已经有人帮我们盯着了。” 快要立冬了,宫里的贵人趁着最后一波菊花开得正好,办了一场赏菊宴。 作为郡王家的嫡小姐,宛矜玥自是接到了帖子。 崤东国高门大户的女儿间,嫡庶差别本是不大的。 因为女子和男子不同,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多一个女儿嫁得好,家族便多一分助力。 但宫宴不同,这样的场合多是天潢贵胄,是不会邀请庶女的。 宛矜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浅棕色的眼睛。 父亲以前,究竟在害怕什么?祖母又为何,极少出现在人前? 仅仅是因为崤东贵族看不上血统不纯之人吗? 宛矜玥连日来翻查了所有能找到的邸报,熟悉了栎阳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名称及品级。 能和自己父亲扯上关系的,不出意外是天家。 这世上杀人,无非为了情、财、利。 父亲当年和母亲两情相悦,不太可能为了情。 至于财,当时的船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恶匪。 那就只能是为了利益了。 皇子陆续成年,太子之位悬空。军权似乎是夺嫡的一大助力呢。 宛矜玥不知道自己的霞西血统究竟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但目前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 给父亲报仇。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青色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素雅中带着几分贵气。 腰间是素白色的窄衿带,上面系着羽蓝色蝴蝶结子长穗宫绦。 发髻仍是崤东未出嫁贵女常见的垂鬟分肖髻,松松插了一只点翠蝴蝶簪。 马上便要进入冬天了,宛矜玥接过青兰手中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在了身上,系好。 宛矜玥看了自己的妆容仪态,没有问题。 便带着青兰和莺儿出了门。 马车行到了皇宫的平西门前,便停了。 来参加宫宴的贵女马车整齐排列,赶车的车夫或聚众交谈,或独坐发呆。 宛矜玥抬眼望着这陌生的宫门。 红门高大,鎏金铆钉,这种地方何必耗费朱砂涂门,冤死人的血足够了。 云媱对这种地方带着先天厌恶。 她第一次进霞西皇宫,毁了自己的皇室名声与未来。 第二次进霞西皇宫,便是为了所谓的复仇。 复仇,母亲不会回来,自己仍是孤苦伶仃,可不复仇,她意难平。 于是她选择了复仇,又选择了死亡去逃避复仇之后的空虚与孤寂。 但宛丫头不同,她没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还有祖母,以后还会有个爱她的丈夫。 她还会有孩子,她有她在乎的人,也有在乎她的人。 而云媱当初,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 她的师父沈昙,对她异常严格,她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一丝温暖。 因为,给她一点光亮的母亲死了。 这次的赏菊宴设在皇宫的后花园。 宛矜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假山旁的顺清郡主。 那是个极好看的女子。鹅蛋脸、圆杏眼、小巧玲珑的翘鼻,一双樱桃似的小嘴,皮肤白皙,身量中等,脸上带着几分骄傲。 她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孔雀纹是用上好的翠羽捻成的丝线绣制,两颗圆润透亮的珍珠是那孔雀的眼睛,配上素雅奢华的镂金挑线纱裙。 这女子身份定不会低。 宛矜玥打量着周围,贵女们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唯有假山旁的女子和自己落了单。 这女子应该是在等人,有些身份高贵的人只喜欢和同样身份的人一起玩。 宛矜玥缓缓的在御花园中,逛了起来。 她自从练了武,耳力一日比一日强。 很快她便从其他贵女口中,得知了女子的身份。 庄王家的嫡女顺清郡主。 大盛朝按照祖制,世袭爵位家的女儿出嫁之际都会有相应的封号。 亲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县主。 宛矜玥日后出嫁前,也会受封县主,领相应的年俸。 这女子未到出嫁之时,便已有了封号,看来是个在宫里说得上的人。 “永安公主到~”随着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原本喧闹的御花园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女见过永安公主。”甚为整齐的行礼声响起。 那穿着石榴红挑丝双窠云雁装的华丽女子径直走到了宛矜玥面前。 “你便是那颍郡王府家的三姑娘?”永安公主站在离宛矜玥两三步处,停下了。 “正是。”宛矜玥微微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永安公主。 柳叶眉,丹凤眼,皮肤白皙,可比起顺清郡主,始终少了几分俏丽。 要不是衣饰华美,这永安公主不过中人之姿。 再加上那满脸的不屑,更让人败了不少好感。 “倒是个长得特别的。”永安公主笑得甚假,眼光不住的上下扫视宛矜玥。 “本公主之前可从没见过这样长相的女子。” “不知你家的姑娘是不是都长得和你一样出众?”安静的御花园,只有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的轻笑声在回荡。 “姐姐,这宛三姑娘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场面,姐姐连连发问,都让人家小姑娘不知如何搭话了呢。”顺清郡主的声音,有些和容貌不符。 她的声音偏哑,吐字不清,像极了寻常人口含异物发出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女不便评价家姐。”宛矜玥福了一礼,姿态谦卑。 第17章 弓箭 低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顺清郡主拇指上的皮套。 曾经二姐喜爱练箭,总是被弓弦割伤拇指,章汾义就曾亲手做过一个这样的皮套。 永安公主瞥了瞥这恭敬的女子,没从她的眼中看见屈辱与愤恨,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赏菊宴开始了,被永安公主奚落过的宛矜玥,孤零零的在御花园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丈量着御花园,顺带观察着这宫里的防务。 说不定,这些东西,哪一天就用上了呢。 “宛家三姑娘你也见了,那宛二姑娘估计也是个血统不纯的货。论容貌肯定是比不了妹妹的。” 永安公主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寒菊,缓缓撕扯着花瓣。 “我向来不担心这些,只是想起我喜欢的男子竟然和别的女子定过亲,我便觉得这女人该死。” “想要她的命,也不是不可以,这办法多得是。” 宫宴是在傍晚结束的,宛矜玥踏着夕阳的余光走出了平西门。 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来呢? 丹若院里,烛光熠熠,宛矜玥坐在小桌前,面前是一张粗糙的皇宫局部图,墨迹未干。 “媱,我今天发现,章汾义好像在追求顺清郡主。” “听起来像是个好消息。” “是啊,有人帮我们收拾章公子了。” “还能顺便收个跑腿之人。” 赤霞弓现世的消息,在短短五天内,传遍了栎阳府的大街小巷。 这赤霞弓乃是曾经的崤东名将赵鸿雪所有。传说中,这赵鸿雪能射中两百步之外的铜钱,目力,臂力皆异于常人。 崤东国中,喜爱骑射之人,无人不想亲眼目睹一番赤霞弓。 顺清郡主也不例外。 顺清郡主自小爱好骑射,却不得其要领。 骑射功夫在栎阳贵女中,并不出色。 但顺清郡主并不知晓。 在她眼中,自己是无人出其右的巾帼英雄。 要不是她的父亲庄王阻拦,她早就上边疆闯出了一番名堂。 顺清郡主,对赤霞弓,志在必得。 另一边,被父亲派往城郊收租而消息闭塞的章汾义,终于跑完了郊上的庄子。 章家入栎阳府不过半年,自是来不及置办产业,这栎阳府城郊的庄子乃是章汾义母亲章钱氏的嫁妆。 本该就此回章府的章汾义,转道去了西城区。 七八日未见诺儿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章汾义匆匆摘了身上代表身份的配饰,交给小厮。 自己一个人去往了那僻静的别院。 对骑射并不感兴趣的章汾义,并未注意到街头巷尾关于赤霞弓的传言。 章汾义踏入小院时,丝毫没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约莫两刻钟以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走到了西城。 “那弓真的被这院子的主人收藏了?” 顺清郡主今日穿得依然张扬,一身朱色衣裙甚为鲜亮,裙边缀满的珍珠拖在西城的灰泥地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她的身旁是一身绛紫锦衣裙的永安公主。 “应该错不了,花重金买的消息。”永安公主好听的清丽之声响起。 “那便敲门问问吧。” 得了命令的大丫鬟,匆匆上前叫门。“有人吗?” 并不熟悉的女声响起,章汾义下意识的便想躲。 转念又想,这西城认识自己的人,寥寥无几。 “应该是隔壁邻居吧,我去开门。”身子日益笨重的沈心诺今日格外笨拙。 “还是我去吧。” 章汾义体贴的抚着沈心诺坐下,自己匆匆去开了门。 沈心诺却并未安坐,跟着章汾义走到了大门边。 “义郎?” “你怎么在这里?” 笨重的身子,貌美的妇人,瞬间刺伤了顺清郡主的眼。 摔门的声音传来,只留一脸呆滞的章汾义。 “夫君,那便是姐姐吗?” 顺清郡主也是习武之人,那声刺耳的姐姐气得她全身一顿。 这卑贱之人也配叫自己姐姐? 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的浩大队伍渐渐远走。 西城围观的人却未散了。 公主出行,自是有人开道的,西城的百姓甚少见这阵仗,全都出来看热闹。 ------------------------------------- 琉璃瓷器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女子沙哑的骂声。 十四岁的顺清郡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她恨不得章汾义现在就和他养的小女子去死。 永安公主一直斜倚在榻上,看着顺清郡主打砸。 屋中终于没有东西可砸了。 “你想他俩一起去死?”永安公主看着自己的手,刚染的丹蔻,还带着几分新鲜花香。 “那不成还让他有机会在我面前添堵。”顺清郡主越想越气,抬脚踢了屋中的凳子。 “只是死你便开心了吗?”永安公主坐正了身子,笑得甚是温婉。 “章汾义既然肯退了原有的亲事,另攀你这枝高枝儿,安知他不肯杀人呢?” “等到那小娘子死了,你再找几个所谓的小娘子的家人,去章府闹便是了。” “再买通两个御史,参一个章家治家不严。” “说不定章家就此没落了。爱富贵的人,没了富贵,永不翻身才是最好的惩罚。” “到时候他就是那路边的烂泥,谁都能踩一脚。” 在庄王府偷听的云媱,心里默默将永安公主放入了必除名单。 地位尊贵,心思狠毒,这样的人,不可不除。 西城破庙,沈开济一身乞儿装。 云媱踩着入夜的点,来到了破庙。 “你姐姐的确有危险,近日一定要藏好。这次配合的不错,顺清郡主对章汾义起了杀心。” 云媱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原来自从上次跟踪之后,云媱便命莺儿乔装打扮长期跟着章汾义。 终于知晓了,章汾义将会出城一段时间。 云媱立即主动联系了沈开济,双方开诚布公的谈了一番。 连日的打听,沈开济也知晓了这章公子的品性如何。 一个定了亲的男子,偷偷摸摸在家养外室,还和身份高贵的顺清郡主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好男人,更不可能对自己姐姐有所谓的真情实意。 目标一致,合作很快达成。 之后便是一步步行动了。 第18章 杀人 云媱偷偷打伤了章汾义惯用的两个小厮。 临时调来的小厮,并不知道章汾义养外室的事。 但能不能瞒住章汾义赤霞弓的消息,云媱她们仍是在赌。 至于章汾义那天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去看沈心诺,则是沈开济的推测。 沈开济借着闲聊问起了他的所谓姐夫。 知晓了章汾义平时七日必会见一次沈心诺,和这一次收租的日子,正好差不多。 赤霞弓的消息,也是由沈开济带领城中乞儿散播出去的。 说白了,这是一场豪赌。因为宛矜玥一行人,能用的人实在有限。 可是赌赢了,章汾义有人收拾,她们能全身而退。 赌输了,对她们也无甚影响。 现在看来,她们已赌赢了大半。 惊慌之余的章汾义,心中满是疑惑。 自己不聪明,不然去科举考功名便是,何需如现在这般,靠女人挣地位。 但他也没笨到看不出蹊跷。 这实在是个拙劣的局,局中还带着诸多巧合。 章汾义心头正烦闷着。那边顺清郡主的信便到了。 庄王府后门外,章汾义扮成小厮模样,怀着几分忐忑等待着。 后门开了,是顺清郡主的大丫鬟。 章汾义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不可控制的乱跳。 他,在害怕。 “义郎来了。”若是寻常女子的声音,这句话听起来应是婉转动听的。 可顺清郡主的嗓音偏偏比男子还要哑上几分。 章汾义不可控制的抖了又抖。 “义郎在害怕,怕什么呢?怕我杀了你的小情人?还是怕我杀了你?” 顺清郡主上前一步,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清秀男子。连副顶好的皮囊都没有,不过靠得一张会哄人的破嘴。 “那女子已经有孕了吧,你说,我要是让你在自己的命和她们母子的命中间选一个。” 顺清郡主的指甲刮过章汾义的脸颊,划出了淡淡血痕。“你会选谁呢?” 倒抽凉气的声音,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混蛋男人。 “我会处理好的,郡主相信我。”章汾义不顾脸上血痕的疼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眼含泪珠,紧紧拉着顺清郡主的衣裙。“郡主,我只喜欢你,是那妇人勾引我,又恰好怀了那孩子。” “我是被逼无奈的啊。” “和宛二姑娘的亲事也是无奈?” “你哪里来那么多无奈?”顺清郡主一脚踹翻了章汾义,用脚踩着他的手。 她低头看了看这个怂包,她当初一定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去处理吧,处理好了,再和我说话。”顺清郡主丢下了瓷瓶,转身回了屋。 章汾义看了看自己脚边的瓷瓶,想起了沈心诺。 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可有了钱权,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 章汾义揣着瓷瓶,径直去了西城别院。 “诺儿,是我。” 此时已是深夜,没人应声,想必是睡着了。 章汾义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让沈心诺去死。 已经熟睡的人,毒药是喂不了了。 是用绳子勒死?还是用刀杀死呢? 不等章汾义想好,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月光的映衬下,女子面色更加苍白。 章汾义忍不住叫出声来。 手上的瓷瓶碎了,里面滚出一粒又一粒黑黑的药丸。 手刀劈下,男子昏了过去。 云媱看着晕过去的男子,又望了望散落一地的药丸。 “这下沈姑娘相信我的判断了吗?” “有些人是不懂选择,所以才会辜负感情。” “但还有些人,从头就没有感情,只有利益而已。” 沈心诺看了看与自己相处了近一年的男子。 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长大,哪怕自己曾经经历了举家流放,她依然不够懂人心。 西城边缘的小院,仿佛从未住过人。 翌日,阳光洒在那光秃秃的树梢上。 庄王府的门前,多了一个只穿底衣的男子。他身上写着几个大字,章汾义心悦顺清郡主。 东城所居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官家人物。 有身份的人,自是不会像市井小民一般,围成一圈看热闹的。 但这事还是传扬出去了。 公务繁忙,多日不归家的宛子阳,得到消息的第一刻,便和上司告了假,赶回了府中。 栎阳府的颍郡王府,三位姑娘,一位姨娘,全都聚在了宛老夫人的住处百岁堂。 向来洒脱活泼的宛矜妤抱着自己的生母哭成了泪人。 平时寡言的宛矜岚,此时正柔声安慰着妹妹。 唯有宛矜玥,面色平淡。 宛子阳回到家,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哭声揪着他的心,宛矜妤虽和他不是一母同胞,可这也是当亲妹妹宠着长大的呀。 “兄长准备准备,请个媒人,上门退了这门亲事吧。” 宛子阳闻言一愣,他是想退了这门亲事,可万万没想到最先提起这事的是最小的三妹。 宛子阳看了看端坐上方的祖母。“祖母什么意见?” “去找个媒婆,把彩礼清点了,去章家把亲事退了吧。” 一直没搭话的宛矜妤,哭得更惨了。 她是有些喜欢那个清秀温和的男子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好,他要做出这种事。 宛子阳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安慰他的二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退婚无比不顺利。 章汾义的母亲章钱氏压根不让宛子阳和媒婆进门。 十几个宛府下人也抬着彩礼站在章府大门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章府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宛子阳看似好脾气的等着,心中却有无限怒火。 要是在瑾州就好了,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不能硬闯,不能动武,好憋屈。 宛子阳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章府后院冒起了滚滚浓烟。 “救火,把东西放下,和我一起去后面救火。” 宛府下人可不是寻常小厮,或多或少都会一些拳脚功夫。 听着宛子阳的吩咐,立马放下彩礼有序的赶往了章府后门。 章府的管家也不敢再管,任由着宛家的人进了章府。 着火的地方是章府的厨房,滚滚浓烟冒起,偶尔还传来霹雳吧啦的轻微爆炸声。 厨房后边堆着的柴火堆也被引燃了。 火终于熄了。宛子阳也成功的坐在了章府的待客厅。 宛子阳无视自己满身的黑灰,面色坦然的坐着。 媒婆也借着救火的由头成功进了章府,此时正侧立在宛子阳身旁。 第19章 合作 “章老爷,章夫人,我今天是来谈正事的。” “本来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小侄本不该轻易退了先考定下的亲事。” “但既然令郎不喜家妹,我宛家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这亲事我看还是退了吧,之前下定的彩礼,我今日也带来了。” “贵府管家清点一二,这门亲事便就此散了吧。”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贤侄,这事还是再商量商量吧。”宛子阳听这声贤侄十分不爽。 自己是从一品的郡王,原本两家有亲,自是不讲究这些。 可如今,他的混账儿子做出了这等事,还一口一个贤侄?谁给他的脸? 宛子阳冷了冷脸色,媒婆识相的递出了章汾义的庚帖。 “这事不用谈了,大家都是要脸要面的人,话不说破是为了给彼此留面子,希望章老爷懂。” 宛子阳起身便走,媒婆紧跟其后。 进章府救火的宛家小厮此刻已经整齐的立在了章府外面,看见主子出来了,赶紧跟着回了府。 章府最后还是认命了,派小厮将门口齐排排摆着的彩礼抬回了府。 隔日,向来刚正的赵御史便参了章家一个治家不严。 平时与庄王交好的官员,也一同附和。 章父受令贬去了江州,任了一个从七品判官。 章家倒了,章父再没机会升迁了。 给庄王一个面子的人,都不会让这章家有翻身的机会的。 宛矜玥为自己的姐姐解决了一个混蛋准夫婿,还就此和栎阳府的乞儿头头搭上了关系。 稳赚不赔,就是经常半夜让云媱去盯梢,身子有些吃不消。 连日来的合作,宛矜玥已然知晓了乞儿的名字,连济。 云媱偷听过两姐弟聊天,宛矜玥自是知道这是假名,但自己所用也是化名,想来倒算是公平。 罪臣之后的沈开济自是不会用真实姓名和旁人打交道,他脖子以上的物什还想多留几年。 沈开济愿意帮她,可是这跑腿费,让宛矜玥发了愁。 一个尚未出阁的郡王府姑娘,一月的例银是五两。 五两买成粮食,是崤东一个普通农民六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但用来养这栎阳府成百上千的乞儿,可就费劲了。 宛矜玥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穷。 贫穷的宛矜玥最后还是拿出了些私房钱,给沈开济的姐姐沈心诺,在栎阳城郊赁了一个小院子,又派了白夏前去照顾。 颇有心事的宛矜玥正在栎阳城中,闲逛着。 她在想自己做点什么生意,才能快速赚些钱。 已经入了冬的栎阳,有些冷,街上行人少了许多。 宛矜玥披着披风,手里抱着暖炉,倒也没觉得冷。 云媱这些天,打探消息累坏了,此时正在她脑中安静的休息着。 哒哒的马蹄声响过。对面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钱天和,清秀的面貌,举止却带着几分傻气。 “宛三姑娘。”钱天和穿着一身戎装,牵着白马。 “钱公子。”宛矜玥淡淡一笑。 “宛三姑娘可否赏脸一同吃杯茶?” 宛矜玥微微点头,跟着钱天和进了东市一家茶馆的雅室。 大盛朝到了如今,对女子出门并不拘束,未定亲的男女也是能在茶馆之类的地方同饮的。 但对定了亲的女子就不同了,除了堂亲,其余异性皆要保持距离,特别是在正式的宴席。 茶馆雅室内,暖炉烧得正旺,宛矜玥解了披风,递给了身旁侧立的青兰。 “钱公子这是刚从外地回来?” “是,我去了一趟澧江沿岸剿匪。”宛矜玥闻言一愣,微微皱了皱眉头。 “事情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可是我盘问过俘虏,他们在中秋前,并未在澧江劫过大船。”宛矜玥心道不好。 “我怀疑先考之死,另有原因。”话语一出,宛矜玥便有几分不淡定。 “钱公子还是忘了今日所言吧,以后也不必再提。”宛矜玥敛了情绪,安静的喝起了茶。 钱天和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宛矜玥的意思。 原来宛姑娘早就知道,看来这次剿匪,又没能讨她欢心。 钱天和面上浮起几分失落。 一壶茶已然喝完,宛矜玥起身告辞。 这一次的钱天和,总算可以不红脸的说出“宛姑娘,我送你。” 这次宛矜玥,并未拒绝。 东城集市上,一个身穿桃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袄裙的女子正和旁边的男子热络地说着什么。 刚出茶馆的宛矜玥,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粉衣女子。 那是个极好看姑娘,比宛矜玥高了大概半个头,可能与宛矜岚年纪相仿。 这便是栎阳第一美人姜梓悦吧。 上次的赏菊宴,只有极少数贵女缺了席,其中便有这姜梓悦。 那粉衣女子,冲这边笑了,身为女子宛矜玥都有几分动容。 她有些好奇钱天和的反应,一转头,却只见钱天和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宛矜玥的脸突然就有几分热。 看我作甚,我又没有这姜姑娘美。 “表兄。”长得美的姜姑娘,声音更美。 这木头是姜姑娘的表兄?远房的吧,一点都不像。 “宛姑娘,这是我表妹姜梓悦。” “表妹,这是宛家三姑娘。” 两个初见的女孩,微微向对方福了一礼。 姜梓悦开始打量起宛家姑娘。 比自己略微矮了半个头不到,看样子也十一二岁了。 不知道宛姑娘会不会心悦自己的表哥。 自己这木头表哥都十九岁了,既不定亲,也没喜欢的世家姑娘。 好不容易看见他有个走得近的小姑娘,可不能放过了。 姜梓悦面上笑得温柔,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帮自己表哥一把。 “钱兄。”安静侧立姜梓悦身旁的男子开了口。 那是一个身量有几分壮硕的男子,一看就经常练武。 就是面容也有几分傻气。 难道和钱天和做朋友还需要气质相似? “萧弟。”钱天和拱手回礼,转而向宛矜玥介绍道“这是靖王世子萧轩宇。” “见过世子。”宛矜玥又福了一礼。 “宛姑娘,我和轩宇出来赏梅的,你能不能和我们一道去啊。” “你知道的,姑娘还是喜欢和姑娘待在一起的,和他们这两个大男人赏梅,一点意思都无。” 姜梓悦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此时正拉着宛矜玥的披风。 眼神中充满期待。 宛矜玥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 “宛姑娘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吧。” “正好赏梅时的吃食玩意儿还没买,宛姑娘,我们去逛逛前面新开的糕点铺子吧。” 宛矜玥见过内敛的长姐,直率的二姐,略带搞怪的云媱,第一次见看似温柔还带着几分小俏皮的姜梓悦。 最主要的是,人家长得真美,令人感觉拒绝她是种罪。 第20章 冬至 本就没什么事的宛矜玥只好踏上了去赏梅的路途。 钱天和看着被表妹拖走的宛矜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今天有个好运气呢。 一旁的萧轩宇,自是看见了好友的面部变化。 “宛姑娘平时有什么爱好吗?”一路上,姜梓悦一直亲密地挽着宛矜玥的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练武。”大家闺秀应该不会喜欢这些,宛矜玥决心劝退姜梓悦。 “听起来好厉害,是骑射吗?”姜姑娘大大的杏眼真诚地望着宛矜玥。 “不是,长鞭。”宛矜玥淡淡苦笑。 “听起来更厉害了,我表哥武艺蛮不错的,宛姑娘有空可以和他探讨一番。”姜梓悦回头给自己的表哥拼命眨眼。 “姜姑娘呢?有什么爱好?” “我的就很普通了,我只会弹琴和作画。”宛矜玥不由得对姜梓悦增添了几分好感。 谁人不知,栎阳第一美人画的画价值千金。 “姜姑娘的画一定和你的人一样美。” “玥儿真会说话,我以后可以叫你玥儿吗?” “可以。” “你以后叫我梓悦好不好?” “好。” “那我以后经常去找你玩哦,说不定能看到你练武的英姿。” 梅花长势如何,宛矜玥直到赏梅结束也不甚清楚。 倒是这姜梓悦的神态模样,在她的脑海里甚为清晰。 宛家自从这瑾州搬到了栎阳,给宛老夫人的请安便免了,故而宛家三姐妹,只有初一十五需要去百岁堂,陪老夫人吃午膳。 宛矜岚依旧天天待在绣房绣嫁衣。 宛矜妤则加入了宛矜玥的晨练。 转眼间,冬至便到了,栎阳府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宫里送了帖子来,邀请宛子阳和宛矜玥参加冬至宫宴。 剿匪任务完成不错的钱天和,受了赏,封了栎阳指挥使司指挥佥事。 成了宛子阳的直属上司。 鹅毛般大的雪花,在空中飞扬。 宛矜玥穿着银灰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跟着长兄宛子阳一步一步的从平西门走进了宫。 姜梓悦仍然一身桃色,她穿着桃枝锦绣皮毛斗篷,静静地立在宫道旁。 宛矜玥知道,她在等自己。 “兄长,我和姜姑娘一道去,你直接去男客席吧。” “好。”宛子阳应声便大步离去,只是在经过姜梓悦身旁时,微微颔首。 冬至宫宴和赏菊宴不同。 赏菊宴只不过是永安公主挑的头,请的也只有栎阳府中世家贵女。 这冬至宴,则是崤东国皇室,多年的传统。 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有诰命的夫人,各大世家的嫡女,都在受邀之列。 冬至宴的男女席,也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锦纱。 宛矜玥这次的宫宴,盯上了澄王的正妃。 一个未出阁的郡王府小姐,是没有机会直接接触皇子的。 但是皇子的家眷却是能常见的。 宛矜玥挽着姜梓悦入了席。 姜梓悦的父亲任正三品吏部右侍郎,按规矩,姜梓悦坐的位置要比宛矜玥靠后。 许是有缘,姜梓悦的座位就在宛矜玥的正后方。 宛矜玥微微扭头,在场中搜寻着。 只见一双十年华的美妙妇人端坐席上。 她面容温婉,额头上的美人尖衬得她的鹅蛋脸更加标致。 身着芙蓉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广袖上金线所绣的祥云纹在宴厅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虽不及姜梓悦美,但这也是在栎阳一顶一的美人了。 依坐席推断,这妇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澄王妃萧方氏。 宛矜玥跟着云媱研究了一段时间的妆容手法,大概知道了怎么能粗略改变面部特征。 这萧方氏,应该着重遮盖了眼睛下方。 宛矜玥借着喝酒的机会,往澄王妃的方向瞥了又瞥。 应该能画个七八分像吧。 宛矜玥有了把握,收了眼神,安心的吃起了面前的菜肴。 煮好的羊肉,切得极薄,整齐的铺在盘中。旁边放置着银制的酒壶,里面盛着陈年的澧水酿。 歌舞表演开始了,宴席才将将进行过半。 把注意力收回来的宛矜玥,丝毫没有注意到。 薄薄锦纱的另一边,钱天和正端着酒杯,淡淡的看着她。 钱天和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对宛矜玥如此特别。 是因为自己刚见面就不小心撕了对方的衣裳吗? 是,好像又不是。 看了女孩的素净的藕臂,理应对别人负责的。 可是后来呢?又不完全是因为负责了。 宛姑娘沉默的样子,带着隐忍坚强。 看得他有几分心疼。 宛姑娘拒绝他涉及宛泽斌的死因时的决绝,让他明白这姑娘是心善的。 她不愿意将不相干的人牵扯到危险的事中。 可是又让他有几分失望,因为,他在她眼里是不相干的人。 钱天和面色平常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看似专心的,看起了歌舞表演。 春日宴,端午宴,中秋宴,冬至宴……一年四季有着许多名头的宫宴,从歌舞到菜肴,好像都没有区别。 都一样无聊繁琐加枯燥。 澄王也在偷偷看锦纱的那边,却不是看他的王妃,而是在看姜梓悦。 那姑娘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姜家姑娘,出落地愈发美丽了。 澄王好色,但常人并不知。 在寻常人眼中,澄王谦和有礼,夫妻感情堪称栎阳楷模。 成婚五六年不曾有过偏房小妾,一双儿女皆是澄王妃萧方氏所出。 只有萧方氏知道,这男人是禽兽。 他喜欢漂亮的年轻女子,喜欢折磨她们,他表面的彬彬有礼,不过是伪装而已。 澄王府从不喝井水,那井中皆是冤死的女子。 萧方氏面上仍笑得温婉,心里却将这皇室恨了个透。 若不是嫁入皇室,她尚能和离,若不是嫁入皇室,她不用担心会给自己的娘家带来杀身之祸。 冬至宴会在羊肉香气散尽之时,走向了尾声。 宛矜玥亲密的挽着姜梓悦,撞上了来接澄王妃的澄王。 “见过殿下。”少女齐齐福礼。 澄王却趁着姜梓悦行礼的机会,匆匆望了望姜梓悦修长的脖颈。 顶尖的美人,果然处处都是风景。 “免礼吧。” 宛矜玥是第一次见澄王,这是个刚及冠的成年男子。 带着几分青年的青涩,又带着几分成熟男子的稳重。 丹凤眼,星目剑眉,就是鼻梁不够挺直,不然算是长得顶好的男子。 宛矜玥快速收回了视线,和姜梓悦挽着手,匆匆出了宫。 第21章 集市 宫门处,宛子阳正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的幼妹。 宛矜玥和姜梓悦匆匆告别回了宛府。 雪仍在下,宛矜玥在烛光下,细细描摹。 很快,与澄王妃有九分像的女子,跃然纸上。 “宛丫头这是要跟踪澄王妃?” “对呀。” “我觉得你可以也跟踪跟踪澄王。” “虽说澄王身边有高手,可是你画幅澄王画像让乞儿们沿途注意便好,不用派人尾随。” “有道理。” 原本已经收拾了的桌案又铺上了宣纸。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个和澄王有七八分像的男子轮廓出现在了纸上。 乔装过后的云媱带着两幅画出了门。 沈开济早就在接头的破庙处等候了。 “济小子,给。” 沈开济看着行为粗犷的男子,并未多言。 这苑公子,真矮。 云媱当初并不主张现在就将真实身份透露,故而无论是云媱出现,还是宛矜玥出现,用的都是苑靖的名号。 不过为了少出破绽,这暗地里的事,几乎都是云媱去做。 “这是澄王和澄王妃的画像,你派几个手脚伶俐的去跟着澄王妃,至于澄王,让街头巷尾的兄弟注意一二便可。” “好。”沈开济对苑靖存着几分疑惑,一个寻常家世的男子,真的会先和栎阳府治中有仇,又恰好需要跟踪王爷吗? 沈开济决心帮过这次之后,便和这姓苑的,划清界限。 他家已经因为朝堂之事受过一次灾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又过了半月,沈开济这边传来了消息。 夜半,云媱蹑手蹑脚的出了颍郡王府,去到了东城边北边牌坊旁的歪脖子柳树下。 咚咚,咚咚。再三的摸索,云媱掀起一块青砖,找到了小小的竹筒。 “方半月出门一次,前往隆化寺烧香,每次皆封寺,整日方回。” 方,是澄王妃的代号。 云媱觉得自己又可以出去玩了呢。 但天又不遂人愿。 姜梓悦递了拜帖,约宛矜玥去隆华寺烧香。 时间,恰好是冬月十四。 云媱想要换装游集市的心,碎了。 虽然姜姑娘很美,可是她不喜欢天仙,她喜欢逛集市。 她才不要和举止端庄的姜姑娘去庙里,一对比,她会穿帮的。 最后自然是宛矜玥和姜姑娘同去的隆华寺。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两位姑娘手里捧着暖炉。 周围白茫茫一片,那是昨日下了一天的大雪。 “玥儿,我们待会换了男装,偷偷出去玩吧。” “你不是来上香还愿的吗?” “是啊,还愿,我上次许的愿望是,我想逛一次庙会集市。” 宛矜玥看着笑得正甜的女子,心中却在想,也不知道云媱是不是醒着。 这姜姑娘和她的目的倒是一致。 到了隆华寺,姜梓悦和宛矜玥跟着知客僧去了提前约好的客房。 身后,同样被知客僧领着,准备去往另一间客房的澄王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姜梓悦。 澄王今日扮做了寻常富商,两位姑娘并未注意到这陌生男子。 两位姑娘匆匆在客房换上了男装。 宛矜玥又拿出螺黛给姜梓悦改了改眉毛,真是个俊俏公子。 集市上十分热闹。奚山的瓷器,岑岭的陶人,风岚山的白玉,霞西的丝织品…… 两位甚少出门的世家姑娘遇上了一年一次的隆华寺大集。 这集市上不仅有各地小吃,还有平时罕见的各国特产。 宛矜玥和姜梓悦穿着寻常人家的布衣,在热闹非凡的集市中走着。 宛矜玥有几分理解云媱喜欢逛集市的心情了。 “银丝糖,香甜绵柔的银丝糖。”小贩悠扬的叫卖声吸引了宛矜玥。 不知这大集上的银丝糖,味道如何? 黑袍银发的身影走过,并未注意到摊子旁的矮小男子。 宛矜玥吃着细如发丝的银丝糖,心中感叹,果然一千个摊子会有一千种口感的银丝糖。 那是她少有的,像九岁女孩的时刻。 姜梓悦拉着宛矜玥漫无目的的吃吃喝喝,眼睛却在寻觅着,自家不成器的表哥。 两位姑娘在一个小吃摊子停下了,那是姜梓悦约好,和萧轩宇碰头的地方。 “玥儿,尝尝这玫瑰米酿,听说是南洺特有的。” “而且我累了,我们歇一会再逛吧。” 宛矜玥看着那甜甜的梨涡,爽快的坐了下来。 “小子,你刚刚在我铺子里顺了东西吧。” 玫瑰米酿刚喝了一口,就有人来找麻烦了。 是刚刚逛过的,兵器铺的掌柜。 这掌柜长得五大三粗,一看便是个有力气的。 宛矜玥心下一凛,自己是个会武的,可这姜姑娘却是标准的柔弱女子。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顺什么了?”宛矜玥飞快的将手中陶碗砸向汉子面门。 拉起姜梓悦便跑,她三下五除二的将姜梓悦横抱,使出轻功,飞速的往隆华寺方向奔去。 风影步?原本来暗点接头的沈昙心头一震。 下意识地便追了出去。 那兵器铺的老板却没再追,他追不上的。 乔装的澄王从暗处走了出来,这宛姑娘身手貌似不错啊。 原来这兵器铺的幕后东家,是澄王。 澄王乔装来这集市,正是为了交易北佑铁器。 四国之中,唯有北佑国的冶铁技术最强,造出来的弓箭长矛皆是优品。 遇见姜姑娘,于他,是意外之喜。 他派这掌柜找麻烦,就是想要上演英雄救美的好戏。 可惜戏台被拆了。 这边,宛矜玥抱着身量比自己高的姜梓悦,很快便跑不动了。 沈昙却仍在追。 骑着枣红马的萧轩宇和骑着白马的钱天和刚走到集市边,便遇见了仓皇逃奔的二人。 钱天和一眼便认出了男装打扮的宛矜玥。 看见熟人的宛矜玥,并不多言,她迅速地将抱着的姜梓悦塞给了愣神的萧轩宇。 自己则御着轻功继续往隆华寺方向逃奔。 钱天和骑着白马追了上去,臂力甚大的男子,一只手便将宛矜玥提上了马。 钱天和的坐骑是上好的千里马,没一会儿便跑进了隆华寺所在的深山。 “宛姑娘,快将你脸上的装饰去了。” “待会再把衣服换了,我的里衣也是锦缎,你穿我的里衣。” 本就被钱天和圈在怀里的宛矜玥,闻言不禁一愣,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这木头,这次倒是反应快。 第22章 求佛 宛矜玥虽有几分面热,但行动却不扭捏。 她脱了外面的布衣,团成一团,扔进了繁密的荆棘丛中。 只穿着纯白里衣的宛矜玥,此时有些冷。 钱天和轻轻箍紧怀中的人,柔声说道“到前面便有机会脱身了。” 尘落借着深山中的树枝用轻功跳跃着,眼看着离自己的目标愈发近了。 前面却没了树,只有光秃秃的河滩。 没了落脚点的尘落,速度慢了下来。 马儿的嘶鸣声响起,尘落匆匆的追了过去。 宛矜玥和钱天和却已换好了衣衫,面容上的装饰也去掉了。 在钱天和的带领下,两人沿着小路缓缓的向隆华寺方向走去。 钱天和的母亲钱王氏,对佛教颇为推崇。常常在隆华寺一住便是一个多月。 故而钱天和自小便常在这山中玩耍,知晓一两条不为人知的小路,并不是难事。 钱天和在前方开路,宛矜玥紧跟其后。 太阳渐渐西偏,飞鸟纷纷归林。 “宛姑娘,今晚是不是要留在隆华寺。” “自是不留,听知客僧说,明日隆华寺封寺。” “宛姑娘不正是为封寺而来吗?” 宛矜玥面容一滞。 自从钱天和剿匪发现,这宛泽斌之死另有蹊跷,他便想到了军权。 继而怀疑起了各皇子。 故而姜梓悦派萧轩宇哄他出门时,他便想到了。 宛姑娘盯上了澄王妃。 “我只是希望宛姑娘,不要把我完全当外人。” “我十分乐意帮助宛姑娘。” “希望宛姑娘可以考虑一二。” 宛矜玥看了看前方认真开路的男子。 把他牵扯进来,真的对吗? 先不说,他是否能毫不泄密,其次,这是一件极容易掉脑袋的事。 宛矜玥两种局面都不想看到。 “钱公子推测了些什么,小女子皆不知,我们还是抓紧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之后的一路上,唯有偶尔衣摆碰到树枝的唰唰声,和淡不可闻的呼吸声。 奋力直追的尘落,没见到匆匆一瞥的瘦弱男子,倒是见到了快速狂奔的白马。 跟丢了?尘落面色颇冷。 尘落自从出了瑾州,便去了崇州找寻云媱往生的踪迹。 崇州没消息,便又从崇州去了岚州,现如今,尘落来栎阳府是为了暗点的一则重要消息。 本来按照尘落的计划,拿到了消息,就该前往江州。 听说江州有一四岁女童,生而会武,甚是蹊跷。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会使风影步的男子,尘落改变了主意,他决心留在栎阳,查探一番。 西边的天只剩一条淡淡红线,宛矜玥和钱天和,终于回到了隆华寺。 已换回女装的姜梓悦正和萧轩宇焦急的在寺中等候。 “玥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是我不好的,今天就不该乱逛,集市人那么杂。” 姜梓悦紧紧拉着宛矜玥的衣角,对着宛矜玥左望右望,确定宛矜玥的确没什么大碍,方才松手。 一行人启程回了栎阳城。 早在宛矜玥刚到隆华寺之时,她便将莺儿派了出去。 莺儿最近武艺进步极快,遇上紧急情况,比青兰容易脱身。 扮做寻常平民的莺儿,借着人群掩护,将隆华寺上上下下走了个遍。 还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在隆华寺正殿的偏门做了手脚。 这一切,都是为了宛矜玥的去而复返做准备。 月上中天,一身夜行衣的云媱,独自出了门。 她御着轻功,很快便到了隆华寺,摸黑溜到了隆华寺正殿。 偏门固定门栓一早便做了手脚,云媱小心翼翼得拆了偏门,进了正殿,又原封不动的将偏门安了回去。 此时已是寅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这也是上一世,云瑶最常执行任务的时刻。 眼看着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云瑶躲到了佛案下,收敛了气息,合眼休息了起来。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隆华寺最为安静的时刻,寺中的僧人集体免了早课,隆华寺正殿周围也从不许人靠近。 因为初一十五,澄王妃会独自跪坐于正殿,潜心修佛,不许任何人打扰。 云媱是在正殿门打开那一刻,睁开眼的。 隔着明黄色的厚毯子,云媱并不能看见正殿里的人。 她只能靠声音判断。 衣物摩擦发出的声音,停了。 转而传来的,是膝盖碰到蒲团的声音。 “佛祖在上,罪女萧方氏,求佛祖垂怜我儿。” 重重地磕头声,甚至震得正殿中的青板一抖。 “萧稷为人荒淫,我儿虽有他血脉,但稚子无辜,求佛祖不要报应在我儿身上。” 女子压抑的哭声传来。 “我愿减寿,只求我儿能恢复康健之躯。” “信女已有两年不食荤腥,勤做善事,只望佛祖能听见信女心中所愿。” 哭声渐渐停了,转而传来的是颇有规律的木鱼声,以及云媱听不懂的佛教经文声。 荒淫?那应该一直盯着澄王就会有些蛛丝马迹。 得到了有用讯息的云媱,静静地坐在佛案下,等一个脱身的时机。 天色渐晚,钱天和一身夜行衣,隐于树丛阴影处。 已经七八个时辰了,不知道她的体力是否撑得住。 直到戌正,澄王妃终于停止了诵经,前往客房休息。 许久未动的云媱,脚麻了。 极轻的脚步声,云媱心道不好。 明黄的佛案被掀开了,云媱手中的匕首瞬间掷了出去。 钱天和堪堪闪过,刀尖刮伤了他的右边眉尾。 “宛姑娘是我。”被准备掷完匕首便溜的云媱,停了下来。 “钱公子?”云媱心下一滞,破相了?要负责吗? “宛姑娘别愣神了,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的。” 钱天和忍着眉骨处的疼痛,拉着云媱跳出了隆华寺,直奔密林处而去。 直至河滩边,二人方才停下。 血,却仍在流。 钱天和眉骨处的伤,比想象中的严重呢。 云媱心中愈发不安,这钱公子要是因此赖上了宛丫头怎么办。 宛丫头会不会找法师把自己给灭了。 感受到生存危机的云媱,此时格外沉默。 “宛姑娘,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钱天和拿出手帕,粗略的清理了脸上的血迹。 “你不处理一下伤口吗?”云媱呆愣愣的看着那颇深的伤口。 “没事,我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小伤没事的。” 不等云媱回话,钱天和便拉着云媱的衣袖,往小路回了栎阳城。 直至到颍郡王府后门,云媱也并未多言。 第23章 离别 栎阳府澄王府邸。 女子的凄惨的叫声传来,澄王的眼中却愈发兴奋。 皮鞭鞭挞的声音终于停下了,女子的呼吸也几乎停滞。 澄王穿好自己的衣衫,走出了锦宁院,他看了看颜色渐暗的天空。 又是一个不禁玩的。 半蹲在锦宁院正房屋脊上的尘落,自是看见了全过程。 拿着一个人的把柄,这合作才令人安心。 更何况,暗线消息来报,这澄王私购了大量北佑铁器。 崤东国要乱了?尘落乐见此景。 次日,澄王与尘落法师密谈。 三日后,栎阳府西城有顽皮小儿落水,气息全无,黑袍银发男子至,轻拍小儿,服丹药一粒,小儿转醒,哭声嘹亮。 本就在瑾、崇、岚三洲颇有声名的尘落法师,在百姓眼中,彻底成了天神下凡般的人物。 又半月,尘落进献明帝长生丹,受帝宠,封国师。 冬月十五以后,久不出门的宛矜玥并没有闲着,她早起晚睡,勤奋练武。 还变卖了部分不甚重要的首饰,积攒了一笔银钱。 沈开济这边,仍在盯着澄王。 至于钱天和,宛矜玥始终没有任何表示。 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薄情之人,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仿佛是个不错的选择。 宛矜玥抱着这样的心态,一直未联系钱天和。 霞西国的腊月,曾几何时是温暖如春的,可如今却寒冬凛凛,小雪纷飞。 这气候的改变,在大多数百姓看来,是从前朝盛云十九年开始的。 唯有沈昙知晓,这霞西的气候,从很多很多年之前,就开始一年比一年冷了。 因为霞西国很多年前,就没有命定大祭司了。 霞西皇室和其他三国的皇室不同。 其他三国是靠武打天下,靠文治天下,他们的皇室代表着权力。 可霞西国的女皇却代表着能力,净化蚕种的能力。 霞西国气候特殊,不产米粮,国内的主要农业就是桑蚕棉花。 故而,历代女皇都是云氏中激活了大祭司能力的人。 可自从第七世女皇云意开始,这种情况改变了。 云意是靠着铁血般的手腕成为的女皇,也是从那时起,霞西国的天变了。 因为霞西没有了命定大祭司,也就没有了净化普通蚕种为冰蚕种、天蚕种的能力。 也是从那时起,霞西国的冰蚕锦和天蚕锦不再与别国交易。 顶级丝织品撤出了互市,霞西国的经济开始衰退。 到了沈昙上位,霞西国的百姓多半已经穷得交不起赋税了。 他开始鼓励民众广种棉花。 并踏上了寻找云媱的路途。 云媱,是霞西国仅剩的皇室成员了。 腊月二十二,栎阳的街上结着厚厚的冰。目之所及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霞西国使臣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到达了栎阳。 这一天,一张红色的请柬从江州送到了宛家,苑家的四姑娘将于正月二十八出嫁。 这一天,许久没来宛家的姜姑娘,亲自上了门,约了宛矜玥出门踏雪。 天空是浅蓝色的,没有温度的冬阳照在宛矜玥的身上。 一个多月了,除了定期去柳树下接收消息,宛矜玥再没出过门。 她看了看粉衣微笑的女子,又望了望几分暗淡的太阳。 最终还是披上披风,捧着暖炉出了门。青兰穿着夹袄,紧跟其后。 明日就是小年了。 栎阳的街道已然一派过年气氛。 红火的灯笼高高挂起,彩色的幡子在寒风中翻飞。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得挺直,手里拿着的,是宛矜玥最爱的银丝糖。 宛矜玥是有几分想他的,想他会不会恨自己不管不顾,想他会不会就此破相难以说亲。 所以她明知道姜姑娘骗她出门,却还是来了。 今日见到了,钱天和的眉骨上,有一条细细的疤,不算可怖,却也破坏了这张俊秀的脸。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宛矜玥的脚步愈发沉重。 虽说是云媱伤的钱天和,可在除了她之外的人眼中,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终将会变成一个人。 “钱公子。” “宛姑娘,我可以请宛姑娘去茶楼喝杯茶吗?” “嗯。”姜梓悦识相的溜走了,独留二人在茶馆雅室。 “今日请表妹约宛姑娘前来,是为了辞行。” “我已申请前往皊州军营历练,不日将会出发,也许这个年也得在路上过了。” 皊州,是崤东国和南洺国的交界之处。 多年来,两国为了洺水归属多有摩擦,边境一直不太平。 打仗,只是迟早的事。 钱天和想去皊州,一方面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男儿志向,另一方面也是想有朝一日能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宛矜玥抬起面前的茶,缓缓喝着。 已经是深冬了,今年春的茶已有几分陈茶滋味,喝在口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苦涩。 “祝钱公子平安此行。” 宛矜玥看着面前的男子,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在殷切希望着,他最终能平安归来。 “这是我亲手做的金丝蟒鞭,希望宛姑娘能收下。” 宛矜玥看着这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鞭子,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那一日的年轻男女,坐在雅室中,喝了一杯又一杯茶,他们看着窗外忙碌而又平静的百姓,心中各怀着心事,就这么坐到了日暮时分。 钱天和是腊月二十三出的城,依旧骑着他那匹白马,一身素衣,背着小小的包袱。 宛矜玥穿着一身男装,站在临街的茶馆二楼,就这么目送他出了城。 官府已经封衙,一直忙忙碌碌的宛子阳终于得了几日清闲时光。 大妹宛矜岚过了年的二月份便会出嫁,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不多了。 腊月二十三的晚膳,宛家人齐聚百岁堂,一起过了小年。 心情本有几分阴郁的宛矜玥,调整了心情,面带浅笑的吃着饭。 向来不上桌的陈姨娘,这一次,也和大家坐在了一起。 宛子阳看了看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又想起了父亲死亡的真相。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皇子夺嫡,历朝历代都不缺冤死人的鲜血。 自己一个闲爵,一个没多大实权的小官,真的能在这场夺嫡战中,为父亲讨回冤死的公道吗? 第24章 互市 除夕转眼便到了。 宛矜玥手里拿着昨日夜间沈开济传来的消息,端坐榻上。 三日前,有澄王府小厮两人抬一黑色布袋自侧门入府。观其大小,约莫能装下一寻常女子。 荒淫无度的澄王,有着良好的声名。 这女子多半身份不高。 至于澄王妃,澄王估计没对她动过手。 对澄王这样爱惜声名的人来说,澄王妃能长久鲜亮的活着,才能最大程度地帮助到他。 宛矜玥给沈开济回了信,她想要知道这澄王府抬黑色布袋的时间是否有规律。 又到了进宫赴宴的时候了。 宛矜玥忍下心中的厌恶,穿着得体地跟着宛子阳进了宫。 自从钱天和离开了栎阳,宛矜玥便生了几分避开姜梓悦的心思。 自己干得本就是危险至极的事,交朋友只会害了别人。 仍是男女分席,宛矜玥就坐后,隔着薄薄的纱帘观察。 澄王没能坐在上次的坐席。 他原本的坐席上,现如今端坐的是一个紫衣锦袍的白发男子。 那便是国师吧。 宛矜玥这是第一次见国师,心中有几分好奇。 这男子皮肤极白,脸上少了许多血色。有几分像,云媱记忆中的沈昙。 宛矜玥是有云媱前世的部分记忆的。 沈昙是云媱的师父,也是当年倾霞阁的主人,还是如今的霞西国皇帝。 算起来,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至少也得三十几岁,甚至已经四十多了吧。 宛矜玥打消了心头荒诞的想法。 转而偷偷瞟了几眼澄王,依然是那个气度雍容的亲王。 姜梓悦此时正盯着前排的宛矜玥发呆,果然宛姑娘还是不喜欢自己的木头表哥。 可你不喜欢表哥就算了,我长得不够漂亮吗?你竟然也不想和我做朋友。 面带委屈的姜姑娘,就这么在郁闷中度过了整场宴会。 宫宴进行将至尾声,一则消息使宛矜玥眼前一亮。 霞西要和崤东恢复通商互市了。 两国建立通商互市,必然先会举行一次大集。 这样的大集,规模宏大,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收获大量的银钱。 宴会还未结束,宛矜玥却早已神游天外,她在盘算如何才能在大集中捞一笔银钱。 没了冰蚕锦和天蚕锦的霞西,在此次大集中,投入了大量上好的云锦。 以及诸多良品棉絮和色泽上乘的丝线。 宛矜玥用着苑靖的名号,赁下了大集边缘处的摊子,准备卖吃的。 两国通商的互市集市,有的是忙得吃不上饭的商人,宛矜玥觉得卖吃的会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大集是从正月十二开始的。宛矜玥的铺子上卖了精致的小份炒菜,那是霞西国最常见的菜肴。 霞西国全年温差小,民众喜欢吃现炒现卖的菜肴。 崤东国就不一样了,崤东冬天寒冷,故而以炖菜为主。 饭菜是莺儿照着云媱的吩咐做的,都是些霞西国常见菜肴。 一排炉火上,煨着各色炒菜,菜肴的香气,很快便唤醒了霞西人思乡的胃。 第一日知道这摊子的霞西人并不多。 随着食客的口口相传,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这名叫念霞的小摊,自开门便人满为患,忙至散市方休。 “累死婢子了。”莺儿今日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用粗布包住,俨然一副寻常妇女打扮。 “辛苦莺儿了,给你涨例银。”宛矜玥轻轻抚着这小丫头的头,颇为宠溺的说道。 几个月的相处,这莺儿的性子,宛矜玥已了解,算是活泼可人,却从不多话,学武速度极快,是个好苗子。 宛矜玥面带浅笑的望向正在收拾桌椅的青兰。“青兰最近也辛苦了,也涨例银。” “婢子不辛苦。”青兰仍在忙碌。 一行人回到宛府,已是夜半,宛矜玥却并未歇息。 她换了衣裳,去了柳树下。 十五日,澄王府有货入府。 今晚,也许是个夜探澄王府的好机会呢。 一身苑靖模样的宛矜玥,决定亲自走一趟。 自宛矜玥学武以来,已有六七月,风影步也学了两月有余,飞檐走壁不至于,但在屋脊上行走却不发出声响,还是没问题的。 一身夜行衣的宛矜玥,开始在澄王府的屋顶上摸索。 女子的痛苦呼救声传来,宛矜玥跟着声音,来到了锦宁院。 整个院子唯有西厢房灯火明亮,宛矜玥蹑着脚步,蹲在了窗下。 惯使长鞭的宛矜玥听见了鞭子抽开血肉的声音。 宛矜玥的喉咙微涩,这道貌岸然之人,何止是荒淫,简直是禽兽。 澄王妃所言,还真是美化了几分。 随着女子呼痛声愈发变弱,宛矜玥的心便更揪痛几分。 能力不足的宛矜玥,强忍下撞门救人的冲动,摸索至了澄王府的书房。 书房干净整洁,除了兵书策论,再无其他。 宛矜玥开始摸索墙壁,这样的人,书房不可能没有暗室。 一通搜索过后,并无所获,宛矜玥只能带着遗憾与愤恨,离开了澄王府。 她想,就算父亲之死与澄王无关,这么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也不该安安稳稳的活着,享受荣华。 一夜未眠。 她脑中不断闪现的都是一个个满身血痕的女子,在向她呼救。 可是她无能为力。 太阳的光看似照射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却留下了更多阴影。 翌日,疲惫不堪的宛矜玥还是掩饰了五官,去向了大集。 正月十六,是大集的最后一天。 绿眼卷发的霞西人、黑发棕眼的崤东人齐聚集市,正各自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宛矜玥走在人群中,看着一个个陌生而又鲜活的面孔。 这百姓原本就该生活的安静祥和的。 就像她的家原本应该在瑾州,她的家人原本该齐聚一堂谈笑的。 宛矜玥有几分无力,但她不甘心。 这权势,不是万能的,自己总会有办法,为自己的父亲,为死去的女子,报仇的。 大集结束了,宛矜玥之前积攒的银钱翻了三番。 这些银钱虽不算多,但也够宛矜玥在栎阳西城赁下一间铺面了。 凭着大集积累的人气,宛矜玥在栎阳西城开了一家专卖霞西吃食的酒肆。 名字便叫念霞酒肆。 厨娘是发布告招的,帮工是从沈开济那里找的。 钱不仅在生钱,而且还能打探消息。 念霞酒肆的杂事,宛矜玥全权交给了莺儿去办。 她则带着青兰踏上了前往江州做客的旅程。 正月二十八,是苑明溪和叶麟大喜的日子。 澄王府那边,沈开济仍在盯着,消息却暂时没法传了。 沈开济便把打听来的消息,都整理了下来,只等这出远门做生意的苑公子回都,再交给他。 第25章 夜袭 钱天和是正月初二到达的皊州,他再一次成为了军中千户。 皊州树林茂密,人烟稀少,军营建在洺水河畔的平坦处。 这里有和岚州截然不同的景致。 他却没心思欣赏,他有几分想念宛姑娘,尽管她一直对他冷冷的。 到达军营的钱天和,给家里去了信报了平安,便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军营训练中去了。 钱天和很能吃苦,虽是正五品千户,却能和士兵同吃同住。 但他军中,依然有人不服他。 正月二十的早晨,皊州下了一场薄雪。 自幼在北方长大的钱天和,甚少看见这样的雪。 细细的雪花,小如米粒,还没落地便化成了水。 要不是全军将士的兴奋,钱天和一定会认为,这就是雨。 皊州军的士兵,多是本地人,甚少见雪,眼中无不闪烁着兴奋。 各个百户千户也并未多管,偶尔一次放松也并非不可。 ------------------------------------- 稀稀疏疏的雪花打在了南洺将士的身上,他们在统帅平元忠的带领下快速前进着。 他们的目标是夺回洺水,拿下皊州城。 手起刀落,原本埋伏于皊州城外打探消息的斥候悉数被灭。 平元忠就像是提前知道皊州军的布防图一般,提前出击,从无遗漏。 快要到皊州城墙巡逻弓箭手的观察范围了。 平元忠的左手高高抬起,万余人的军队瞬间有序地停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军。 平元忠从其中挑出了千人精锐,换上了崤东江州军的军服。 日前,江州新兵入伍人数远超其余州县。 故而兵部下令将部分江州军调往瑾、皊两州。 平元忠自己也扮做了寻常士兵,而他的副将关正德则扮做了江州军千户,化名江成文。 刚刚还一派精锐模样的士兵,转而变为了一幅疲惫懒散的样子。 这才是入伍不满一月的江州军,赶了几日路,该有的样子。 剩余约莫一万将士则在平元忠的另一副将蒋良哲的带领下,就地休整,只等天黑。 皊州城的护城河,是崤东九州中最为宽阔清澈的。 因为洺水的下游,水量颇丰,这皊州城的护城河,便是从洺水引出的支流梦溪河。 平元忠望了望这清澈的梦溪河,又想了想因为洺水改道造成的南洺东北部大旱。 心中升起了几分此战必胜的信念。 “江州军江成文挟江州新兵前来报道,我手里有兵部调军令牌。” 皊州军城墙上应声下来一个年轻士兵,这士兵水性极佳,没一会儿便游过了宽阔的护城河。 小士兵拿着令牌原路返回了城墙。 守门将领仔细查验了令牌,这才放他们进了城。 小雪依然在下。 进了城的平元忠一行人,被暂时安排在了皊州军的边缘处,扎营休整。 一切安顿完毕,月亮也将升起。 吃着热腾腾饭菜的平元忠,坐在火堆旁,抬眼望着那弯弯的月牙。 同样是新入皊州的钱天和,看着今日新来的一千江州新兵,主动过来打了招呼。 他拉着化名江成文的关正德,热络地说着话。 “江千户一行辛苦,不知有没有遇上南洺蛮子。” “运气颇好,未曾遇见,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江兄叫我一声钱老弟即可,我听说,今日有小股南洺军与皊州城外,杀死了不少我军斥候。江兄运气非凡,竟然不曾遇见。” “侥幸而已。” 环视四周,钱天和总感觉刚刚有很多眼睛盯着自己。 平元忠尽量放弱了自己的杀气,可多年带兵的他,身上仍然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凌冽之意。 吃了晚膳的士兵们,此刻正聚在火塘边烤着火。 偶有两个好斗之人,在火塘附近的空地比着武。 “这位大哥,上去练两手吗?”平元忠的肩膀突然受到一拍。 是钱天和。钱天和是空降过来的千户,军中士兵多有不服。 正好今日来了江州新兵,和他们一起练练手,总归能证明自己一二。 和自己直属士兵练手,输了丢脸不说,赢了还要饱受非议。 不过是让着你这直属上司罢了。 这其他千户手下的士兵,钱天和赢了,便能证明自己一二。 平元忠虽年少成名,久经沙场,却一直都在霞西边境作战。 故而崤东很少有人知道这南洺赫赫有名的平元忠的真实样貌。 围观士兵越来越多,这所谓的江千户成了此次比武的裁判。 两人皆赤手空拳,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 钱天和率先出拳了,他直奔其面门而去,拳风凌凌。 平元忠看似不闪,右脚却已出击。 这一拳,是虚招。 钱天和一偏身子,平元忠一脚落空,险些栽倒。 又是一拳,直奔肚腹之处。 本就重心不稳的平元忠,这一次受到了重重一拳。 要是宛矜玥在场,一定会想,这木头,比武竟然还是个用脑子的。 围观的士兵也显然有几分惊讶。 这钱千户,长得一副书生模样,比起武来,还真有几分意思。 平元忠对这个皊州军千户,多了几分好奇。 他本就不打算赢的,一个江州军的寻常士兵,要是有着过于出众的身手,不免引人注意了些。 这可不利于今夜的行动。 可这姓钱的狡诈打法,令平元忠不免的多注意了他几分。 比武在一刻钟左右便结束了,钱天和成功的借着这次机会,收服了部分人心。 皊州城外,蒋良哲派了三支十几人的小股士兵在皊州城周围侵袭。 用以掩护这万人大军前进。 夜色渐浓,皊州军营陷入了沉睡。 钱天和躺在帐篷中,有几分失眠。 今日的宛姑娘,在干什么呢?会去夜探澄王府吗? 或许她正借着各种机会靠近澄王妃呢。 火光冲天,大刀砍人声响起之时,钱天和仍未睡着。 有敌人袭营。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待听清外面的混乱,他面前没缘由的闪现了一张脸。 今日进城的江州军有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的钱天和迅速穿好盔甲,隐藏在了帐篷暗处。 两个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在掀起帐篷的那一刻,钱天和迅速出击,砍下了一人的头颅。 又转而将刀捅入了另一人的肚腹处。 第26章 战场 钱天和迅速扒下一人的衣裳,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今日进城的所谓江州军,军服与驻扎营地的皊州军,军服并不相同。 换好衣裳的钱天和混在南洺士兵中,去到了中军大帐。 皊州军的将领,正是萧轩宇的父亲萧修杰。 钱天和没能如愿见到他的萧世伯,他只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正被那“江千户”拎在手中。 傍晚时分和他比武的那个小士兵,此时正指挥着这千人部队。 蓝色的烟火在空中炸裂。 照这样下去,等到南洺援军进城,这皊州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钱天和盯上了白日里打过招呼的“江千户”。 关正德把靖王的头颅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转身便清点了三百人的队伍杀向皊州城门。 城外还有着万人大军等着他打开城门呢。 钱天和将手上的血随意地糊在了脸上,这样应该没人能认出他了。 他跟着关正德来到了皊州城的南城门。 三百人的队伍,安静有序,可有着多年实战经验的守城将领叶承平还是察觉到了几分异常。 速度极快的羽箭一支支飞下,隐藏在队伍中的钱天和趁乱从后面杀死关正德。 眼睛颇尖的叶承平,一眼便看见了钱天和。 “停止射箭,强攻城下。” 一声令下,城墙下等命令的守城将士皆英勇上前。 五百对三百。 敌方将领已死。南门并未被顺利打开。 一场血战过后。叶承平终于有机会和钱天和说上了话。 “今日入城的江州军有问题,靖王已死,粮草已烧。” 钱天和随意用袖摆擦了擦脸上糊着的血,继续说道。 “且城外应有南洺大军支援,我们唯有紧闭城门,奋力杀尽城中卧底,方有一线生机。” 皊州是边城,常驻大军有十二万。此次平元忠夜袭,杀死了不少睡梦中的皊州军。 但依然有不少士兵反应了过来,正在拼死杀敌。 平元忠所带之人再为精锐,此时也有几分支撑不住了。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关正德那边,应该没能顺利打开城门。 眼看着局势不利的平元忠,带着剩下不足百人的部队,四下逃窜。 皊州军幸存的几个千户此时正带着自己的部下,满城搜索,南城门便遭到了强攻。 城门角楼不停地发送着召集支援的指令。 本在搜城的各队伍很快齐聚皊州南城门下。 现如今,皊州军活着的最高将领,便是这明威将军叶承平了。 “李千户带千人搜城,不可放过城中余党。刘千户,带千人上东城墙,马千户,带千人上西城墙。其余士兵原地休整片刻,分头分组挨家挨户收烈酒,上火攻。” 本来慌乱的皊州军,此时已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应声便有序地行动了起来。 钱天和跟着李千户去搜了城,他想找到萧修杰的头颅。 平元忠半路上带着残兵,将身上江州军的军服换成了皊州军。 他想趁乱接近皊州城中靠近护城河的暗渠,从那里出城。 平元忠扮做搜城的寻常士兵,却好巧不巧的撞上了钱天和。 “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被大声喝住的平元忠直道不好。“小人白英纵。” 是与寻常男子不同的尖细声,像极了栎阳皇宫的太监声音。 “是吗?我看你像南洺军的人。” 钱天和剑锋凌厉,直奔平元忠的心口而去。 不愿恋战的平元忠御起轻功,往皊州的西城区而去。 钱天和奋起直追。 要不是路上遇到了酒坊爆炸,钱天和一定不会跟丢。 远方空中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白线时,南城门的战事也告一段落了。 经历了一夜激战的皊州城,尸横遍野。 那驻扎于洺水河畔的军营,已损毁大半。 这一场战役,皊州军折损了三万人,主要将领皆被杀害。 搜城的钱天和,终是没能找到萧修杰的头颅。 加急战报两日便到了栎阳府。 萧轩宇的父亲靖王萧修杰身首异处,并无全尸。 ------------------------------------- 栎阳姜府。 姜夫人爱桃花,故而姜府遍地桃树。 正月里的天,渐渐回暖。 姜府里南边的桃树已经打了小小的骨朵。 今年姜梓悦就要满十五岁了。 青梅竹马的二人,商量着,等桃花繁开之时,就请媒婆上姜府提亲。 萧轩宇今日则是应邀来姜府和姜梓悦的父亲姜斯年品评书画。 品评书画是幌子,姜父只是想再多观察观察这个年轻人。 靖王府的门房小厮萧六,就是这时,急急忙忙地进了姜府。 “世子爷,王爷出事了,夫人请你赶紧回府。”萧六喘着粗气,扶着姜府书房的门框,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话。 靖王正妻早逝,现在的靖王夫人并不是萧轩宇的亲娘。 这个继母,表面最是温和,实际却有着几分毒心肠。 萧轩宇忍下腹诽,向姜侍郎告了辞,不紧不慢地回了府。 哭声,很多人的哭声。萧轩宇站在靖王府门前,眼瞧着管家指挥着人挂上了丧幡。 他突然便有几分走不动道了。 父亲,这是出事了? 萧轩宇一路狂奔着到了靖王府正厅。 他向来温婉的继母,此时正攥着一张苍白的信纸,满面颓然。 她在哭,泪无声的流着。 她好恨啊,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动手,这下老爷死了,这爵位肯定与自己的儿子再也不沾边了。 这短命鬼,早死不死,非现在死。 萧王氏,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沙哑着嗓子说道。 “宇儿回来了,你父亲日前遇上了南洺军夜袭,出了意外,你看看收拾一下东西,去一趟皊州,把老爷子的遗体领回来。” 萧王氏面上仍然悲戚,心中想的却是,要是这小子死在去皊州的路上,这爵位就是祁儿的了。 萧轩宇木然地点了点头,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便拉着自己的枣红马东乌踏上了去皊州的路途。 父亲新丧,骑颜色鲜红的马驹儿多少有些不妥。 可这枣红马是难得的千里马,两相权衡之下,萧轩宇选择了快些接父亲回家。 姜家那边,萧轩宇并未派人去说,他想等自己回来,亲自和他的梓悦妹妹讲清楚。 正月时节,崤东国北方的大部地区还在覆盖着前一年的残雪。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萧轩宇快马飞奔,不过四五日便到了皊州夏新县。 这里已经能感受到几分战争的氛围。 害怕崤东战败的百姓变卖家产,带着细软,牵着牲畜,拖家带口的逃离着皊州。 萧轩宇是其中少见的逆行之人。 第27章 相救 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的萧轩宇,决定在这夏新县的无名小村歇息一晚上。 他还撑得住,但怕马撑不住。 作为战争前线的皊州,好马是军用物资,不可擅自买卖,要是他的东乌累死了,他可买不到好马回栎阳。 他找了一户空着的农家宅院,打了井水,简单梳洗了一番。 又喂了东乌一些随身带着的粗盐,牵着它在村庄附近吃了会儿草。 太阳西偏,夜晚将至。 萧轩宇栓好了东乌,吃了些简略的干粮,便和衣睡下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好时。 一伙马匪盯上了萧轩宇,因为这匹上好的千里马。 能骑着上好马匹的人,身上必不会少了银钱。 劣质迷香的气味,呛醒了萧轩宇。 靖王府世子,虽比不上正儿八经的皇子,可从小用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群马匪用的迷香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呛鼻了。 眼看着屋内男子醒来,马匪不再恋战,忙牵了马便跑。 半夜突然转醒的萧轩宇,此时有几分迷糊。 可马儿的嘶鸣声令他瞬间明白了,他是遇上了劫匪。 萧轩宇抽出随身的长剑,跳出了房,和三四个马匪交起了手。 这几个马匪的功夫并不好,甚至有几分拙劣。 占了上风的萧轩宇忙吹了哨,唤了东乌便走。 此时的宛矜玥将将行至玥州文丘县附近。 她是女子出行,用的马车,还带着护卫,一路上行的并不快。 没能在天黑前赶到夏新县城的一行人,在文丘县和夏新县的交界处找了个小村落歇了脚。 翌日,阳光正好,坐了连日马车,云媱实在有些觉得枯燥,哄了宛矜玥下了车,准备在附近随便走走。 一匹枣红马在嘶鸣,好奇的云媱怂恿着宛矜玥过去看看。 那是一片密林的中心处,血腥味甚浓。 一个素衣男子安静的躺在血泊中,枣红马正用自己的头蹭着主人的脸。 看来是个可怜人。 宛矜玥走上前去,却发现那是一张令人熟悉的脸。 靖王世子?他怎么在这? 心有疑惑的宛矜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宛矜玥忙喊了不远处的护卫过来帮忙,总算把这身量壮硕的男子抬到了一间小院里。 “身上有伤,并不重,血倒是流了不少,需要静养。至于为什么呼吸微弱,像是迷香吸入过量。” 说话的护卫正是宛小星,他是宛府的家生子,从小受过武艺训练,本是保护宛子阳的亲卫,此次和其余三人一同护卫宛矜玥前往江州。 “那就是没什么大碍,静养便可。”宛矜玥听了宛小星的话,放下几分心来。 幸好没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和姜姑娘说。 进了屋的宛矜玥看着安静躺着的男子。 看来今天是暂时走不了了。 云媱此时也在观察这个躺着的男子。 没有表情萧轩宇,多了几分憨厚模样。 云媱看见便觉得有几分安心。 男子还是这样长相的,看着放心,感觉不会害自己。 像钱天和那样的也不错,有几分傻气,会对宛丫头好的。 重活一次的云媱,特别希望宛矜玥能过得好,能过得幸福。 因为那是前一世的她,没有得到过的。 半夜逃脱马匪暗算的萧轩宇,骑着东乌往北走,却不想遇上了两个黑衣人。 上来便对他痛下杀手。 偏偏这时候,那马匪的迷香起作用了。 萧轩宇提不起精神,只觉得难受的要死。 一时不慎,肩膀便撞上了对方的长剑。 心口处的衣裳也被剑锋划破了皮。 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了血泊当中。 再次醒来的他,依然觉得有几分像在做梦。 那两个人没有道理不杀自己啊,难不成江湖杀手还会拦错人? “宛姑娘?”萧轩宇扶着自己沉沉的头,坐直了起来。 “殿下醒了?感觉好些没?听说皊州打仗了,殿下怎么来此地。” 宛矜玥坐在民房土炕旁的木椅上,旁边侧立着丫鬟青兰。 “我来接我父亲的遗体,没想遇上了歹人。宛姑娘怎会在此?” “靖王……还请殿下节哀。我前往江州外祖家参加婚宴途径此地。” 了解了基本情况的宛矜玥不再停留,她将宛小星留下来照顾萧轩宇,又留了部分干粮钱财,便踏上了赶往江州的路途。 正月二十七,宛矜玥终于到了这许久未来的江州。 这里多山少河,与瑾州相比,景致大不相同。 “明溪表姐。” “玥表妹,玥表妹一个人来的吗?” “嗯,兄长没能请到假,祖母年纪大了,路途遥远恐会身体不适。” 两个女孩说着话,挽着手进了苑府。 苑旭并无公职,此时正在书房看书,听闻侄女到了,忙去了内厅。 全家上下,老老小小,此时都聚在了内厅。 苑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外孙女,突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一家人喜气洋洋的说着话,这边江州知州陈子赫便上了门。 得了门房消息的苑旭忙去外厅见了客。 刚刚还一派喜气的苑旭,去了一趟外厅,脸色却冷了几分。 在场皆是自家人,苑旭也不藏着掖着。 “溪儿,明日你这婚事,得推迟了。” 边境征战,边城子民婚丧嫁娶延后,是崤东国的传统。 但自先皇武帝开始,非大战不用此例。 看来这一次的皊州战役,规模不小。 苑明溪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她精心准备的嫁衣,她因为习俗多日未见的麟哥哥。 离及笄还有三月的苑明溪,本就比同龄人带着几分孩子气。 现如今这委屈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 “明溪表姐,我这赶了好几天的路,你陪我回你院子里歇一会吧。” 宛矜玥贴心地找了个由头,将自己的表姐哄回了院子。 “表姐不用失望的,很快战事便会过去的,那时表姐便是这江州最美的新嫁娘。” 宛矜玥一路上柔声安慰,又讲了不少话本子上的趣事给她听。 到了晚膳时分,苑明溪的脸上总算带着几分笑意了。 婚宴取消了,宛矜玥决定在江州小住几天,陪陪自己的外祖母,顺带发展一下,自己的酒肆事业。 第28章 抵抗 养了四五日伤的萧轩宇带着宛小星前往了皊州。 他俩骑着马,抄小路,不过一日,便到了皊州城北门外。 夕阳的光洒在城墙上,萧轩宇却停住了马,抬眼望着这陌生的城池。 这是他第一次来皊州,来父亲任职的地方。 快要见到父亲的遗体了,这快要十五岁的男子胆怯了。 稳了稳心神,萧轩宇自报了家门,成功地被守城士兵带往了皊州军营。 皊州军驻扎的地方,从原本平坦的河滩,转移到了一座小丘陵旁的斜坡。 萧轩宇一身素衣,面色有几分苍白。 连日征战,原本干净利落的钱天和有几分邋遢。 他下巴上有着一寸长短的胡须,衣服也三四日没换了,上面有着斑斑血迹。 南洺此次是有备而来,先是派出了一万多精锐偷袭,还留了十万大军在边境驻扎。 而那个逃走的士兵打扮的南洺人,在近几日的交战中,钱天和也和其再次碰面了。 那是南洺的常胜将军平元忠。 钱天和颇有几分后悔,那日就让他这么逃了。 两人在钱天和的营帐中见了面。 “萧世伯的遗体,我已派了小股士兵护送回都。萧老弟面色可怖,路上是遇到了险情?” “几个盗匪而已,并无大碍。倒是钱兄这几日多有操劳,看起来憔悴了几分。” 钱天和简单说明了那夜的情况,又喊了军医过来,为萧轩宇检查了一番身体。 “我该去换值了,萧老弟今日就在歇在我这儿吧。” 叙了一会旧的钱天和,看着这安静如水的夜色。 莫名的便想到了那个夜晚。 战争不止代表着守卫家园,它还代表着杀戮。 钱天和在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之前,从未认清战争二字。 萧轩宇并未安睡,此时还早,他想去看看这从未见过的前线。 自上次南洺军夜袭过后,皊州军还剩余约莫九万人。 但军中的高品级将领多被暗杀,多数千户也丧了命。 军中粮草大半被烧,剩余残粮只够支撑七日了。 叶承平坐在主帅营帐内,看着边境地图愣神。 实在不行,只能后撤到梦溪县。 梦溪县隶属皊州,是皊州到玥州间最大的县城,它东西环山,城墙极为坚固,是重要的军事要塞。 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军队护送着百姓暂时后退,留下一座空城,拉长敌方战线,是有利于我方战局的。 “南洺军夜袭了。”城墙上的哨兵紧急的转达着军情。 萧轩宇此时将将走到了皊州城南门。 将士们有序的运着石块和带刺的大木桩,萧轩宇跟着自发帮忙的城中青年加入了搬运的行列。 喊杀声震天,无数箭羽齐发的唰唰声。 萧轩宇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热血沸腾。 好男儿当守四方。萧轩宇想要和钱天和,和这皊州将士同上战场。 为了流血的子民,为了死去的父亲,报仇。 南洺军撤退之时,已近天明。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了。 疲惫的守城将士被替换,回到营帐的钱天和并没能看见应该熟睡的萧轩宇。 他坐在营帐中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萧轩宇掀起营帐门帘,走了进来。 “既然父亲遗体已经送回,我想留在军营和你一起上战场。” 疲惫夹杂着血腥气,钱天和抬眼看了看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玩伴。 自己二十岁了,他也十五了,都不再是个孩子了。 “我会去和叶将军说的,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暂时当个百户吧。” 钱天和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起身去到屏风后面,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和衣躺下,准备补眠。 萧轩宇也一夜未眠,但他睡不着,前线的气氛使他热血沸腾。 他出了营帐,叫来了一同和他前来的宛家护卫宛小星。 “小星,我决定留在皊州,参军入伍,你这便收拾东西去江州找你家小姐吧。” 宛小星犹豫了几分,还是接过萧轩宇给他准备的干粮,去往了江州。 战局突变,原本已经于天明之时撤退的南洺军队又再次发起进攻了。 战鼓震天响,萧轩宇未着盔甲,便混入了普通士兵行列上了城墙。 皊州南边城高三丈,萧轩宇手持碧色长剑,紧盯着面前的垛墙,那借着登云梯爬上的敌兵,他一个也没放过。 黏糊糊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血带着几分热度。 他的手开始抖,他的眼前开始发红,那是敌军的鲜血糊上了他的面门。 他本来穿着一身素衣的,如今却染的绯红。 原来这就是战争,眼看着鲜活的生命逝去,不是杀死对方,便是自己死亡。 父亲曾经的日子,每天都充满杀戮。 栎阳城的繁华下,有枯骨。 当南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之时,已是日暮了。 萧轩宇的胳膊已经没了知觉,他跟着大多数士兵的脚步,木然的回到了军营。 日子在战鼓号角声中,过得格外的快,军粮快要吃完了,运粮的部队却还在玥州。 叶承平思虑再三之下,还是送了急报回都,他决定坚壁清野。 如今本就才二月,皊州城的农田中,多半还光秃秃一片。 只要把百姓和余粮全都带走,南洺军便只能得到冰冷坚硬的石头而已。 李千户带着一千士兵动员城中百姓收拾行装,今日夜间,他们就该从皊州城北门撤往梦溪县了。 刘千户带着一千士兵前往梦溪县提前扎营,而这马千户则在忙着清点军中辎重物资,以便带走。 钱天和负责守住皊州城,迷惑南洺军。 城墙上的守军,只有平常的一半,钱天和命人收集了百姓家自酿的劣质酒。 在酒坛口处塞了棉布,点燃,往下扔。 威力一般,却也并平常省时省力。 要不是皊州城的酒坊爆炸,这一招不会现在才用。 已在军营中待了六七日的萧轩宇,一开始的热血沸腾已退却了几分。 他眼看着前一刻还在和自己说笑的士兵,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他的心还是会忍不住颤动。 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第29章 中毒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了皊州城的西城墙。 早就做好准备的几行人,分批次的有序撤退。 军队在前后,百姓在中间。百姓中,青壮在两边,妇孺在中间。 安静的夜。 三更将过,南洺军终于鸣金收兵了。 钱天和站在皊州的南城墙上,眺望远方。 再撑一个时辰,他们便可以撤退了。 钱天和斜倚在城墙边稍作休息。 有了良好的精神,他才能在危难之时快速反应。 到时间了,钱天和打了手势,士兵将提前准备好的稻草人放置城墙。 有序的在城下集结。 皊州城的南门后面也抵上了一臂粗的圆木。 一声令下,轻装减行的队伍快速往皊州城北门奔去,那里,有着供他们断后逃亡的战马。 平元忠此时正率领着一支百人小队,翻越皊州城墙。 多年征战的经验告诉他,这城墙上,有问题。 因为他们踏入城墙弓箭手射程的那一刻,并没有意想之中的冷箭出现。 长刀挥舞,稻草人的头颅飞下了城墙。 坚壁清野? 平元忠心中有了答案。 借着绳梯登上城墙的,此时已有二三十人。 平元忠一把抢过亲卫所背弓箭,沿着皊州城的房屋屋脊奔向了北边。 他边跑边抽出了弓箭,只等目标出现。 是那个狡诈的年轻千户。 平元忠侧着身子,瞄准着钱天和。 冷箭射出的声音,萧轩宇下意识地便抽出了长剑。 本该从背后射向钱天和心脏的冷箭,偏了偏,射中了钱天和的左肩。 又是一支冷箭,萧轩宇这次眼疾手快,将箭支砍断。 眼见并无希望的平元忠,迅速隐藏了身形。 “加速前行。” 原本小跑着的众人加快了速度。 翻身,上马,方有一线生机。 平元忠的百人小队并未追来。 萧轩宇抱着面色渐渐煞白的钱天和一路狂奔至了梦溪县。 “军医,军医在哪里?” 萧轩宇感受到好友渐渐冰凉的身躯,有几分害怕。 他想到了死亡。 “钱千户这是中了南洺的四象毒,所以呼吸减弱。” “这毒能解,就是缺了一味药材玄芽,这药材产自江州高山之处,还算常见,派人快马加鞭去一趟江州,钱千户兴许还有救。” 脑子里乱得不行的萧轩宇在听见还有救三个字时,忽然清醒了几分。 “我……我现在……现在便去,还请军医好好照顾他。” 萧轩宇穿着一身染得绯红的血衣快马赶往了江州。 ------------------------------------- 崤东因为皊州的战争,调高了皊州之外其余各州的赋税。 宛矜玥的酒肆进项减了半,但还有进项就有价值。 思虑之后,宛矜玥还是决定在江州开一家分号。 住在苑府的宛矜玥白日里和自己表姐闲话家常,偶尔出门逛逛街。 暗地里,却让青兰借着出门采买的由头,看了看江州西城的店面。 已经二月初七了,青兰这几天在江州西城找到了一家位置合适、价格公道的铺子。 这铺子在江州西城的中心位置,东边相邻着一家茶馆,西边则是一家客栈,背后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隐秘院子。 宛矜玥今日借着上街挑布料的由头出了门。 房屋干净整洁,价格合乎市价。路上改了容貌,带了帷帽的宛矜玥很满意,她匆匆付了钱,拿到了租赁契据便不再停留。 至于酒肆开张的琐事都交给了青兰去做。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宛矜玥独自一人在江州城慢慢踱着步。 空中有几分青草香气,春天,代表着生机。 “宛丫头,我想去逛西城,好久没看话本了。” “那你自己去挑吧,我睡个午觉好了。” 云媱活泼地走向了西城集市。 话本子!有意思的话本子!江州应该有自己的地方故事吧。 站在话本摊子前的云媱忽然停住了。 熟人?那个好像是宛丫头之前的准二姐夫?他父亲好像被贬官到了江州。 本来对章汾义已经失去了兴趣的云媱,正准备转身,又看到了熟人。 叶麟? 叶麟和章汾义进了同一家酒肆? 这勾起了云媱的好奇心。 她收敛了脚步声,紧跟着进了酒肆。 今日的叶麟和章汾义穿着均不算贵气,应该是为了掩盖身份。 他们坐在大厅吃着小菜,像极了西市的寻常客人。 云媱在其不远处要了一壶薄酒,两盘小菜,背对他们而坐。 耳朵却巴不得竖成兔子。 “叶兄仍是这光鲜人,竟还肯和我这样的烂泥一起吃酒?”是章汾义的声音。 “书院徐夫子传来消息。” “他让你对那住在苑府的表小姐下手,最好能带回书院。” “还有就是,徐夫子让你不要妄想脱离书院控制,不然你真的会体验到家破人亡的滋味。”这和此前听过的叶麟声音有些不一样。 叶麟之前的声音一直都是轻柔的,现如今却异常冷冽。 这才是他的本来声音吧。 “叶兄是个好福气的,任务顺利,小弟我是个没本事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告诉徐夫子,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章老弟何必气馁,好好听书院的话,自不会少了你的荣华富贵的。” “是吗?书院真的是为了帮你我成为高门大户吗?那为什么我接近地位更高的顺清郡主,反而引起书院制裁?” 章汾义脸上带着自嘲的笑。 “再说了,也许你和我真的缺这所谓的地位,那李乘风缺吗?他的两位姑母皆是皇后,这样的家世,也听书院指示不是吗?” 他们口中的书院是什么?徐夫子又是什么人物?对宛丫头下手,对他们究竟有何好处? 云媱心中满是疑惑,她压着性子,小口小口的喝着酒。仔仔细细的听着那声音极小的交谈。 那叶麟一出门,云媱便结了账跟了出去。 跟着他,一定能得到些线索。 女子服饰繁复,减慢了云媱的些许速度。 将将走至刚刚站立的话本摊前,一阵极强的眩晕感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午觉睡得正香的宛矜玥被惊醒了。 她尝试着调动身体,却发现毫无作用。 云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任凭宛矜玥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应。 围观的人渐渐变多,却没有人上前帮忙。 第30章 军粮 萧轩宇花了一整日的时间,终于堪堪赶到了江州境内。 他下了马,掏出怀中军医画的玄芽图样,开始沿着江州城外的落龙山脚仔细搜寻。 到山顶了,萧轩宇凭着图样仅找到了四五株相似植物。 他扶着石头坐了下来,咕噜咕噜几下,喝光了水囊里最后的水。 阳光正是刺眼的时候,现在应该是午时左右了。 歇了大概一刻钟的萧轩宇,沿着另一条下山的小路,再次搜寻了起来。 这一次运气不错,他找到了二十几株相似的植物。 仔细收好草药,他牵着马,快步走进了江州西城的集市。 他得置办一些回程的干粮,东乌也得吃一吃上好的草料了。 人群喧闹,萧轩宇却不愿停留,钱兄还等着这草药救命呢。 要不是实在绕不过去,他压根不会挤到这云媱身旁。 不就是晕了个人,送医馆不就好了,都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宛矜玥看见熟悉的面容,心下焦急,可她的嘶喊,萧轩宇听不到。 萧轩宇犹豫了片刻,还是抱起看似瘦弱的女子去了医馆,给了药费。 不便停留的男子赶紧牵着自己的东乌奔回了梦溪县。 昏迷了接近两天的钱天和此时极度虚弱,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各种画面。 有小时候和母亲的温存依恋,有和萧轩宇胡闹爬树的趣事,有严肃的父亲在教他拉弓射箭,有那个看似冷冷其实善良的宛姑娘…… 自己是要离去了吧。 萧轩宇带着玄芽在半夜赶到了梦溪县。 辨认、清洗、配药、解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天将将明,梦溪县的西城门外,多了几个伤痕累累的士兵。 从玥州调来的军粮被劫了,押送粮草的玥州军悉数被灭,只堪堪幸存了五人。 叶承平站在用作临时指挥处的梦溪县知府衙门,看着太阳渐渐升起。 这南洺军的消息好像过于灵通了。 ------------------------------------- 宛矜玥是半夜在医馆转醒的。 带了帷帽,遮掩了容貌的她,并未被认出身份。 来苑家做客的表小姐不见了,苑家出动了府卫满城寻找,皆无果。 “媱?你在吗?” 没有回应,宛矜玥有几分害怕。 云媱陪了她快五年,父亲遇险的时候,云媱在;她决定报仇的时候,云媱鼎力帮她;云媱教她武功,哄她开心…… 宛矜玥坐在医馆的床上,抱紧了自己的腿。 月光透着窗缝漏进了点点光斑。 宛矜玥却突然找不到脑海里那个蓝色光球了。 清晨时分,宛矜玥卸了脸上的装饰回了苑府。 “表小姐回来了。”门房小厮利落的跑进去传话。 有几分疲惫的宛矜玥神色厌厌的进了府。 她借口中暑晕厥,掩饰了过去。 苑老夫人看见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平平安安的回来了,甚是高兴,忙吩咐管家去医馆道了谢。 夜半时分,宛矜玥有几分失眠。 “宛丫头。” 是云瑶。“媱,你回来了吗?” 原本平躺着的宛矜玥忽得坐了起来,她赶忙闭上了眼,没有记忆中的蓝色光球。 “媱。” “我在。” “可我看不到你。” “因为我现在没在你身体里,我在你枕头旁的鞭子里。” 宛矜玥闻声忙拿起了金丝蟒鞭。 “媱,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我醒来便已是游魂,白天躲在了一个寻常医馆里,趁着夜色回了府,结果没能进到你身体,反而附在了鞭子上。” “你没离开就好,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我那日在西城集市遇到了叶麟和章汾义……” 云媱简单说明了昨日所见。 宛矜玥思索了一番,默默将这事记下,便抱着这金丝蟒鞭,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媱却仍然醒着,她在思考自己的重生。 上一世的她,一刀直入心脏,照当时的情形,应该是死透了的。 谁有那个本事救自己呢。 云媱想到了霞西圣女,那天选的预言者,还有霞西皇宫中浩如烟海的各色巫术典籍。 她还想到了教她七世往生咒的孟怀亦,那咒可能也有问题。 孟怀亦是沈昙的第一个徒弟。她本是崤东人,当年因为崤东和南洺的战争,成了孤儿,被迫到处流浪。 是沈昙救了她,带她在身边养大。 云媱的武功有一小半,算是这孟怀亦教的。 故而这孟怀亦,名义上是云媱的师姐,云媱却早已把她当成了半个师父。 这么算来,沈昙现如今应该已经五六十岁了,但不会变老的人,几岁都一样吧。 自己身上的秘密多半只有回到霞西才能得到解决了。 没有手没有脚,看不了话本,吃不了美食。 云媱虽有几分可惜,却半点不想回到霞西。 就这么陪着宛丫头也挺好。 ------------------------------------- 皊州军的军粮被劫了,梦溪县军粮告急。 宛矜玥听着这传来的前方军情,突然想到了那个木头。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军队?皊州军队会不会有皇子动过手的痕迹。 灵机一动的宛矜玥觉得自己可以换一个方向调查。 既然是觊觎军权的人对父亲下手的可能性最大,安知他不会对皊州军动手脚。 有了想法的宛矜玥很快付出了行动。 朝廷筹粮的急报很快送至了江、瑾、溯三洲。 叶守辰看着筹粮送往江州汇合的急报,心中犯了几分难,这些地方豪族,吃进去的肉可再难吐出来。 叶守辰最后连哄带骗,也没能筹集够朝廷要求的数目。 灵机一动的他,偷偷提高了瑾州的赋税。 这边,犹豫再三的宛矜玥,还是敲开了苑府的书房。 “舅舅。” “是玥儿啊。”苑旭放下了手中的急报。“玥儿找舅舅什么事啊?这几天在家里住得可还习惯?” “自是习惯的。玥儿来找舅舅有事相商。” 苑旭看着眼前又长高了一些的外甥女,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长得快。 “听说皊州军军粮被劫,朝廷必会派舅舅配合收粮,玥儿想参与押送军粮去皊州。” 在朝廷急报之前,苑旭不是没有想过筹粮相助,只是这苑家库存中的余粮在梦溪县现如今驻扎的大军数量面前,显得太微乎其微了。 而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根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现如今有了朝廷的旨意,向那些豪族征粮便有了底气。 “舅舅会派人和江州军一块护送军粮的,玥儿前几日不是身体不适吗?还是在家多休养两天吧。” 苑旭轻拍着宛矜玥的肩膀示意其回去休养。 眼见着没法说服苑旭的宛矜玥只好乖乖的回了院子。 但她并未放弃去前线的想法。 第31章 舒白 运粮那一日,她趁着人多眼杂带着青兰混进了押粮队伍。 江州的念霞酒肆已经开起来了,生意虽不比栎阳府的总店,却也能为宛矜玥带来一些进项。 最重要的是,靠着酒肆,她也能接受到少许有用的市井消息。 跟着押粮队伍出发的宛矜玥,并没注意到,队伍里多了个熟悉的人,章汾义。 章汾义易了容,原本长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易容成了个满脸麻子的丑陋男人。 他依着书院的消息,知晓了宛矜玥的行程。 而他这次的目的,便是将其带回书院。 这个任务只要能顺利完成,他便能拿到解药,获得自由。 夜晚,押粮队伍休息在半路的一座小山脚下。 章汾义在思索着半夜的行动。 上好的乱魂散,使宛矜玥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梦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还有那个木头……梦里阳光正好,仿佛永无黑夜。 但宛矜玥还是醒了,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章汾义得手了,他用迷香迷晕了宛矜玥,将其带离了运粮队伍。 带着宛矜玥的章汾义不敢走大路,一直沿着山野小路行进。 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慢,就是人受了不少罪。 章汾义从不和宛矜玥说话,他得掩饰身份,到了吃饭的点,他便将宛矜玥的双脚捆住,双手解开。 再塞两个馒头在她手里。 食物里有令人手软脚软的药物,宛矜玥知晓,可没法不吃。 “是章汾义掳了你。”云媱之前做杀手的时候,频繁接触过易容,她自己虽学艺不精,却还是能认出别人是否易容。 宛矜玥对他们口中的书院,有着莫大好奇,她总觉得这书院可能和南洺战事有关。 暂时逃不掉,能得到些消息也是好的,至于怎么脱身,要是能脱得了身,她何必以身犯险。 宛矜玥大口吃着这下了药的黑心馒头,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就此折在这莫名冒出来的书院手里。 舒白今日打到了四只肥硕异常的兔子,心情甚好。 正哼着小曲的他看见了山林空地旁休息的两人。 好久没有人来陪自己聊聊天了,正好今日兔子多,可以邀他们一起吃个烤肉喝点烧酒。 舒白满脸胡须,一身猎户装扮,正准备上前打招呼,便发现了些许异常,那个偏矮的男子是被绑住的。 好久没有那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舒白将身形隐藏在了两人的视角盲区,观察起章、宛二人。 “宛丫头,有人来了。”云媱别在宛矜玥的后腰,看到了不远处的长胡须男子。 “这位大哥,你掳了我好几日了,一直赶路,也不说话,你也不怕闷坏了。” “你不闷坏,我都快要闷坏了,你和我说说话吧。” 宛矜玥故意没有压低嗓音,而是略微有几分甜腻的女声。 章汾义一直专心吃饭,并不理宛矜玥。 人贩子?最恨人贩子了。 舒白放下了手中的兔子,抬起了弓箭,瞄准了不远处的男子。 一箭穿透了男子的后腰,章汾义感到后腰一阵疼痛。 舒白快速上前解开了宛矜玥双腿上的绳索。 “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宛矜玥观察着眼前的男子,是山中猎户,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可别逃了虎口,再进了狼窝。 “我中了软骨散,可能行走较慢,得找个地方歇一歇,散一散药力。多谢大哥相救,大哥是山里的猎户吧?” “是,你跟着我走吧,至于那个人贩子,就随他去吧,能死能活,看他的命。” 宛矜玥心有遗憾的跟着舒白走了,看来没法问这章汾义,关于书院的事了。 幸好还有叶麟这条线。 说不定那个陈泽希,也和那个神秘书院有关系。 整洁的小木屋,坐落在奚山的密林深处。 这猎户住的真偏。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姓舒,单名一个白字,叫我舒大哥就行。” 舒白随即便出了屋,在屋子门外的小溪边,处理起打来的兔子。 香喷喷的烤兔香气传进了屋子,原本靠着墙小憩的宛矜玥醒了过来。 “小丫头,兔子熟了,出来吃饭吧。” 丫头就丫头,干嘛要加个小? 宛矜玥向来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 腹诽归腹诽,饭还是要吃的。 没有下药,宛矜玥的戒心低了几分。 她坐在火塘边,大口吃着这滋味甚好的烤兔,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好运。 “小丫头是怎么遇上人贩子的,你家住哪里?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我跟着运粮的商队出来的,结果遇上了歹人。我家住皊州梦溪县,路,我不认识。” “那这几日,你先待在我这儿吧,我这几天多出去打猎,攒些干粮,送你回去。” 舒白只有一间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床,现在多了一个小丫头,多少有些不方便。 “晚上,你睡床,我在门边打个地铺。正好还有几尺粗布,在中间拉个幕帘。” 宛矜玥也知道条件有限,急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一晚,宛矜玥并没睡死,她害怕遇到的舒白不是那所谓的正直之人。 男子沉稳的呼吸传来,宛矜玥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这舒白已经睡着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宛矜玥的身体恢复了不少。 趁着舒白外出打猎之际,她练起了许久未练的风影步。 脚踩细枝便可向上跳三尺,没生疏,但离练成好像还有距离。 听云媱说,这轻功练成,可以脚踩树叶向上跳六尺,看来自己还需勤学苦练。 今日运气颇好的舒白,手里拿着满满的猎物,将将走至木屋前,便看见了踩着树枝往上跃的小丫头。 风影步?他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柔声细语的女子,跟着师祖留下的典籍,一步一步练习的样子。 那是他最好的师父,已经失踪许多年了。 师父,舒白已经长大了,师父为什么还不回奚山找舒白呢。 “丫头,明早我们便出发吧。” 宛矜玥并未注意到舒白眼中的泪光,她还在想,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武功快一些进步。 第二日是阴天,宛矜玥戴着舒白的大斗笠,背着一个装满食物和水囊的小包袱跟着舒白上了路。 舒白刮了面上的胡须,露出了净白的下巴。 就是那下巴和脸颊的色差实在是太大,看得人想笑。 舒白脱了猎户的衣服,穿了一身布衣,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农户。 下了奚山,便是易丰县。 舒白找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打听着皊州梦溪县在哪个方向。 “这位小哥,梦溪县正在打仗呢。好端端去那地方作甚。别说寻常人了,现在就是走南闯北的商人都少有去那梦溪县的。” 第32章 奚糯 舒白虽心有疑惑,还是坚持问了货郎梦溪县所在之处。 从易丰县的南门出去,一直往南走,穿过苏门县,再往南走便是梦溪县了。 小丫头的家乡在打仗,那应该会很危险吧。 舒白大约三四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是师父奚糯救了他。 可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竟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的家乡所在,回不去家的舒白跟着师父一直在奚山生活。 除了采买物资的时候会下山,舒白再也没和这人世接触。 战争,那是师父给他看的书里的东西。 他知道里面有危险、有血腥、有死亡……但却没见过这真正的战场。 两人去往苏门县的路上,遇上了商队,蹭了一会儿运货的马车。 他们晨起出发,日暮便到了苏门县。 那是一个比易丰县还要小的县城。 苏门县的北城门一进去,是一座泥塑的女将军像。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看见舒白望着塑像愣神,和他们一路的商人忙说道。 “这是我们苏门县的大英雄,七年前南洺军打到了苏门县,是这位奚将军带领我们获胜的。” “要不是有这奚将军,这苏门县当年肯定会被攻破。” “只是这奚将军运气不好,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了那南洺军的剧毒。” “那毒的名字我都还记得,叫四象毒。” “姓奚?哪个奚?”舒白暗暗有了猜想,心头不禁一颤。 “就是小溪的溪去掉三点水。” 舒白哽咽着望着那塑像。他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无论他在奚山小屋再等多久,他的师父都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在苏门县找了家小客栈,歇了一晚。 平常颇具风趣的舒白,那一夜却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日的他们顶着朝露出了苏门县。 那时的城门,将将打开,苏门县的街上,行人甚少。 舒白默默的跪下,朝着北边磕了三个头。 这舒大哥,认识那位奚将军吧。 两人一路上依然沉默,离梦溪县越来越近了,空气中死亡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 青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 冷静的她并未声张,到了下一个县城便借口小解溜走了。 她换了一身寻常商人的装扮,又买了头毛驴,急忙往江州城赶。 马匹因为战争成了平民市集不可买卖的物什,青兰只好买了一头高大的毛驴,这总比她的脚力快。 江州苑家,发现侄女不见的苑旭想起之前的书房谈话,心里有几分生气。 这丫头胆子忒大了,和姐姐当年一样有主意。 苑旭写了急信送往了梦溪县,既然都去了,总要让这叶将军多照拂一二。 信将将送出去两日,青兰便敲响了苑府的大门。 侄女不见了?苑旭直觉得脑袋一嗡。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忙令管家调了府卫出门寻找,对外就说苑家三公子在押粮途中被恶匪掳走,不知所踪。 又命管家瞒住苑老夫人。 至于苑明玄这边,一个失踪了的人,自是应该不出门才是。 做完这一切的苑旭,只觉得累极了。 姑娘家不能有这被人掳走的坏名声,自己的小儿子却是无所谓的。 但就怕,这人找不回来啊。 ------------------------------------- 第二日的傍晚,两人终于走到了梦溪县。 梦溪县的北城门,城门紧闭,一派戒严之相。 “我是颍郡王家的三姑娘,和钱千户是旧相识,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正在北城墙上巡视防务的钱天和,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有几分愣神。 她不是应该在栎阳吗?怎么会来前线。 钱天和一路小跑着下了城墙。 果然是她,虽然一身男装,面容做了掩饰,但是钱天和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先进去吧。这位是舒大哥,奚山中的猎户,值得信任的,把他也放进去吧。” 钱天和闻声才注意到宛矜玥身后的男子,舒大哥?你都没叫过我钱大哥。 还猎户?有那么小白脸的猎户吗? 不得不说,这舒白剃了胡须,的确是个十足十的小白脸,半分不像山中的猎户。 此时的舒白有几分疑惑,原来这不是个寻常姑娘,她也不是要回家。 和守城士兵打了招呼,钱天和径直将人带回了军营。 宛矜玥紧跟在钱天和的斜后方,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多日未见的男子。 刚刚随意一瞥,他眉骨上的疤好像依然清晰。 还真的是破相了。 钱天和经过了数场恶战的洗礼,身上的傻气淡了几分,多了几分沉着。 钱天和给宛矜玥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又亲自在营帐外,给她守门。 舒白则在钱天和营帐附近打量着军营。 师父之前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征战的吗? 军营和战争对于舒白来说,实在只是书上的东西,现如今亲眼见到了,好似和书中描写的有些许不同。 书里写战争,是写兵法,是写排兵布阵的方法。 它描绘不出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也描写不出军营儿郎的好热血。 舒白站在军营里,看着忙出忙进的士兵,看着那紧张的气氛。 感受到了奚山多年生活所不能感受到的无数情绪。 无法言说的感觉,舒白想要从军。 这个想法从他得知苏门县塑像是师父的那一刻,便有了几分。 现如今,这想法愈发清晰与肯定。 宛矜玥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只是略微有些大,应该是钱天和的衣裳吧。 女孩站在营帐内,挽了挽衣袖与裤腿,脸上似有几朵红云在飘。 加速平静了自己的些许情绪,宛矜玥走出了营帐。 “钱公子,我换好衣服了。” 钱天和打量着简单梳洗更衣后的宛矜玥。 宛姑娘好像穿什么都很好看。 钱天和微微弯了嘴角,柔声道“待会会有将士送饭过来的,你待会就在我的营帐用膳吧。” 舒白看了看钱天和的军服,和周围巡逻的士兵并不相同。 应该是个当官的吧? “钱将军,我想参军。” 舒白站得挺直,极力表现自己的好体格。 宛矜玥升上几丝疑惑,很快又反应过来了,是因为那座苏门县雕像吧。 正是用人之际的钱天和欣然应允,将这舒白派去了萧轩宇手下。 第33章 查探 如今已是三月,气温渐渐回暖。 平时甚为繁忙的钱天和专门抽出了时间,陪宛矜玥在营帐内用了晚膳。 前前后后的事,宛矜玥用了三两句话便总结清楚了,只是略去了书院的相关事宜。 “章汾义估计是因为和我二姐退了亲,对宛家心有怨怼吧。幸好舒大哥救了我,总归没什么大碍。” 钱天和看着面前长高不少的女孩儿。 说得倒是轻松,其中有多少惊险之处,幸好没出事。 钱天和下意识地便想摸摸女孩儿的头,手都快碰到了,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缩回了手。 晚膳过后,宛矜玥亲笔写了书信,叮嘱钱天和帮忙送至江州楚郡王府,那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春意一日比一日浓,今日的钱天和格外的高兴。 宛姑娘遇到险情,想到的是来投奔自己,自己终究是有几分特别的吧。 这边,本该在营帐好好休息的女孩,穿了一身纯黑衣衫,趁着夜色,观察起了军营。 “媱,你之前去过军营吗?这主帅营帐应该在什么位置?” “没打过仗,我师父倒是教过我。” “按理说这中军大帐应该在军营的中心位置,不过也有些将军会选择州县衙门处办公居住。” “那都去一去吧。媱,我觉得肯定有办法让你回到我身体里的。” “会有的吧,其实在哪里都行,就是宛丫头记得给我多讲点民间故事,我喜欢行侠仗义的那种。” 宛矜玥有时候不懂云媱喜欢江湖故事的缘由,毕竟之前的她不就是江湖杀手吗? 那种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暖的枯燥日子到底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一个身量和钱天和极像的男子,穿着同样的千户军服在宛矜玥斜前方五十步走着。 李乘风脚步匆匆,他的目的地,正是位于梦溪县衙门的中军指挥处。 今夜叶将军有要事要和诸位千户密谈。 会是什么事呢?会是关于反击南洺军的计划吗? 轻功日益精进的宛矜玥,沿着院墙,跳上了梦溪县府衙的东厢房屋脊。 她动作颇轻的趴好。看着府衙里走进了一个又一个千户。 看来今晚要有大事相商。 叶承平自半月前就被临时受命,封了昭勇将军,成了剩余九万皊州军的统帅。 此时虽已入夜,但他穿戴得体,面容严肃,不显倦容,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各个千户都到了,宛矜玥在屋顶透过瓦缝第一眼便看见了钱天和。 这下意识的行为,让宛矜玥有几分脸红。 “据斥候来报,目前南洺军已有约莫三万大军进驻皊州城,仍有七万大军在皊州城周围驻扎。” “其统帅平元忠此前一直驻扎于南洺国霞西边境,我们对他并不了解。” “目前粮草已经送到,但大军终究是要打回皊州城的,与其坐吃山空,不如主动出击。” “故而近日会有任务下发,各位目前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最近巡防过程中,可有异常情况发生?” “将军,末将认为应该加强梦苏桥防守,防止南洺军派水性好的士兵走水路,搞奇袭。” 是钱天和的声音。 宛矜玥趴在屋顶上,想不到这木头只有在姑娘面前话少没表情,在自己上司面前不是挺会表现自己的? “将军,下官愿意带兵前往。” 说话的是那个身量极像钱天和的千户。 “李千户,此次梦苏桥防务本将已有安排。” 叶承平说完这句话,便打量起了周围。 “此前皊州军接连失利,梦苏桥防务非比寻常,故而此次任务人选自会接到指令。” “诺。” “还有其余事务吗?”叶承平环视周围。 “并无。” “散了吧。” 原本因为人多被显得有几分拥挤的东厢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宛矜玥静静等着,又过了三刻钟,这姓叶的将军终于离开了东厢房,回了正屋歇息。 宛矜玥匆匆翻看了书桌上的书信折子,都是朝廷来的,或是周围州县的例行书信。 再摸索了书房墙壁,有暗格,是一封信和一张任命状纸。 吾若出意外,临危受任钱天和为皊州军统帅。——叶承平手书 宛矜玥怀着疑惑将东西放回了暗格,又趁着天色正暗,抓紧回了钱天和的营帐。 那千户姓李?之前云媱和自己说的与书院有关的人,好像有个姓李的吧,说是外戚家族,会恰好是他吗? 宛矜玥想着想着便抱着那金丝蟒鞭睡着了。 翌日清晨,值完夜班的钱天和一脸疲惫,看见的,便是自己心爱的姑娘睡得正香,手里还紧紧拽着自己送她的礼物。 钱天和弯了弯唇,看着尚未醒来的宛矜玥。 也许有一天,宛姑娘真的会接受自己。 钱天和又望了望宛矜玥的睡颜,颇有几分不舍的离开了营帐,去了士兵的大通铺上补眠去了。 宛矜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这是她半年多以来少有的晚起。 她匆匆洗了漱,环视了周围,桌上有纸条。 宛姑娘,饭食有专人相送,静待即可。 是钱天和的笔迹。 送饭的是做饭的厨娘,皊州军之前受重创之时,伤了大量的伙头兵,故而到了梦溪县时,被迫找了附近会做饭的利落妇人帮忙。 钱天和知晓宛矜玥一个女子在军营中生活多有不便,心里是十分想要将其送回江州苑家的。 可他一想到她这一走,也许几年都见不到,心头便升起几分不舍,希望她能多留两日。 宛矜玥吃了饭,拿出随身携带的螺黛,给自己画了个男子的卧蚕眉,又匆匆修饰了面容轮廓,她从钱天和的营帐中找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衣物,便悄悄出了门。 她想找到钱天和问一问这李千户的身份,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不浪费时间了,直接去查探一番这李千户好了。 这次的宛矜玥运气颇好,转身便遇见了这李千户。 “你哪个卫所的?” 我怎么知道我哪个卫所的。“回大人,小人是钱千户手下的士兵。” “钱天和的人?怪不得没有规矩,把军营当这后花园闲逛。” 李乘风上下打量着这瘦瘦的男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 “正好,我手下的士兵正在比武,小兄弟也一起过来吧。” 宛矜玥有几分心里没底,比武?自己好像还没真和人动过手。 而且这军营里的比武不会是赤手空拳吧,自己可只会耍鞭子。 第34章 内奸 “挑一把称手的兵器吧。” 宛矜玥听见这话时,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几分,应该不会太丢脸吧。 “不用了,我带了兵器。” 说完,宛矜玥便抽出了腰间的金丝蟒鞭。 “这谁的兵啊,怎么娘们兮兮的,用鞭子,还用会闪光的鞭子。” “他该不会是太瘦了,拿不起其他兵器,只会使鞭子吧。” 周围士兵的哄笑声,听得云媱咬牙,虽然她现在没有牙。 这群土鳖三,宛丫头也是他们能议论的? 从士兵中出来了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皮肤黝黑,武器是重达百八十斤的大刀。 那是李乘风手下的百户,是个大力士。 宛矜玥手握长鞭,并不理会那周围的讥笑声。 她在打量她的对手,一刚一柔,自己并不见得会吃亏。 更何况,这男子眼中满是轻蔑,一上来就轻敌,可是会吃亏的哦。 长刀挥舞,宛矜玥仍面不改色。 她在等时机。 长刀快至,轻功闪避,与此同时,长鞭向前挥舞直逼面门。 男子面颊吃痛。 这瘦子,还是个不好惹的啊。 男子收起轻蔑,认真对战了起来。 快刀重击,宛矜玥堪堪闪避。 踩刀背,起跳,长鞭出,精准地勒住了男子的脖颈。 宛矜玥动作轻盈,一气呵成。 这鞭子有了云媱,早已不是只能靠力量控制的寻常兵器了。 刚刚还议论地颇欢的众士兵有默契的噤了声。 给宛矜玥的三招必杀叫好,他们拉不下脸面。 收了鞭子的宛矜玥,立身站好,并未多言。 她对这棒打落水狗,可没兴趣。 倒是可以趁着这机会,给这李千户撒上点寻踪散。 吃了亏的百户面上仍有着不服气,宛矜玥却不想多停留。 对战次数越多,她的破绽便会越多。 再说,她本也算不上武功超群之人,若再加上多次对战消耗体力,她今日在这里吃亏便只是早晚的事。 “千户大人,小人还有任务在身,不便多停留,就此别过。”宛矜玥拱手行礼,姿态谦卑。 被扫了面子的李乘风也不愿其多留,一人战败还能说轻敌,多人都败了,这面子便丢大了。 李乘风挥了挥衣袖,示意其可以退下了。 宛矜玥凭着记忆回到了钱天和的营帐。 补眠的钱天和,此时已经醒来,回营帐中却没找到宛姑娘。 他坐到桌前看起了书。 “钱千户。”宛矜玥走进来煞有其事的行了礼。 钱天和一眼便认出了她“你……你不会想,留在这军营吧。” “有何不可吗?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可你终究是姑娘,总不能和他们同吃同住吧。” 宛矜玥皱了皱眉头,我能说我看上了你的营帐吗? “那不知小人的身手是否够得上给钱千户当一名贴身亲卫?” 钱天和闻言抬起了头,贴身亲卫?贴身亲卫也不能堂而皇之的住千户营帐啊。会有人说他断袖的。 等等,断袖,那自己是不是会因此说不了其他亲事,我能不能让宛姑娘对我负责? 多年的老木桩子里仿佛突然发了芽。 好像这个可以有。 “行,一言为定。”面带憨笑的钱天和一脸灿烂的出了营帐。 我有理由赖着宛姑娘了。 宛矜玥一脸无奈,果然木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气。 她坐在桌前,看起了兵书,了解起了行兵布阵。 云媱在鞭子里看着两人,心中不禁腹诽,宛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记得给自己讲故事呢。 天边最后一丝红线消失之时,宛矜玥穿上了夜行衣。 她御着轻功小心地躲避着巡逻士兵。 为什么有寻踪散这种东西,没有隐身散呢? 要是能隐身,说不定自己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进澄王府杀了那个禽兽好了,至于到底是不是他杀的父亲,可以慢慢查,总会水落石出的。 李乘风换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衣服,带上了人皮面具,冷静沉稳地走向了梦溪县的南城门。 钱天和?不对,是那个李千户易容成了钱天和。 不要脸。你气质和他一点都不符。 宛矜玥心里腹诽着,紧跟上了这易了容李乘风。 云媱在鞭子里本来想安稳睡会的,听见宛矜玥的腹诽,不禁想到,这傻子气质也吃香了? 李乘风的目的地很快到了,那是梦溪县南城门边的一个小院。 “这是最近的梦溪县布防图,速带回军营。” 李乘风是内奸?这个得告诉钱天和。 “书院有令,速速找出钱天和身边一男装打扮的女子,要活的。” 找我?活的? 宛矜玥在角落中以黑暗掩藏身形,能不能多点有用的消息。 我早就知道你们想抓我了。 对接完消息的李乘风,不再停留,径直走回了军营。 又没什么可用的消息。不过这李乘风是内奸,要是能借着军营将其关押,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审问出点消息。 宛矜玥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营帐,更了衣。 钱天和今日轮休,他用了几个银裸子,去伙房换了些许糖块,跟着厨娘的指导,熬了一些糖稀出来,又放了一小把芝麻,做了几块芝麻糖。 宛姑娘爱吃银丝糖,应该也会喜欢这芝麻糖吧。 自从皊州军退往梦溪县以来,南洺军便开始了这不定期的攻城战。 叶承平采用轮班制度,派不同的千户轮班守城,虽有少量人员伤亡,但这梦溪县一直没有被攻下的风险。 梦溪县东西面皆有险山环绕,且城墙高耸,可谓是固若金汤。 但这皊州城,迟早得拿回来,叶承平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反攻。 “将军。”是打探消息的亲卫们回来了。 “属下紧跟李乘风,其照常巡夜,未见蹊跷。” “属下跟踪钱天和,发现其进入了一民房一刻钟,或有传递消息的可能。” “属下见钱天和去伙房问厨娘要了些许糖块。” “属下……” 听着亲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上报,这叶承平感受到了其中的异常。 一个人好像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两个地方? 原本就备受叶承平欣赏的钱天和进一步排除了嫌疑,倒是李乘风,和钱天和身量相近,值得怀疑。 当天晚上,李乘风和钱天和皆收到了密信。 自己有任务了? 李乘风自是高兴的,自己这是混到了值得信赖的中心位置了? 他已经在这皊州军好几年了,但一直不得之前的统帅靖王看重,大多军机密事他都难以接触。 就连那斥候的防务图,都是他靠着易容才偷出来的。 钱天和则思虑着,这宛丫头还是托付给萧轩宇代为照顾吧。 这任务,也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 第35章 险境 钱天和将芝麻糖送至了营帐,宛矜玥此时还未休息,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宛姑娘,给你的。”男子的眼中闪着星光,笑得有几分傻气。 宛矜玥接过了纸袋,打开,里面是几块不怎么齐整的芝麻糖。 很甜,也很脆。 钱天和望着吃糖的女孩,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你吃了糖便早些歇息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停留了不过一刻钟,钱天和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嘴里还在吃糖的宛矜玥,忙拉住了钱天和的衣角。 她赶紧嚼碎了嘴里的糖块,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今日出去走了走,发现那个李千户好像有问题,我看见他给了别人皊州军的布防计划。” 钱天和闻言一怔“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宛矜玥嘴角有糖渣,钱天和大着胆子递出了自己的帕子,用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那是一方毫无纹饰的白丝帕,宛矜玥接了过来,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三更刚过,梦溪县府衙后院西厢房。 李乘风正听着叶承平仔细说着这次的任务,这是一次诈降任务,李乘风将负责带兵埋伏在诈降地点,等待诈降将领带着敌军出现。 他面上严肃恭敬,心里却想着等自己的姑母当上太后,自己的表兄成了皇帝,便能在栎阳府横着走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 李乘风离开一刻钟后,钱天和踏入了西厢房。 “将军。”钱天和恭敬的给叶承平行了军礼。 “此次任务,你作为我方将领诈降,以梦苏桥布防图,吸引敌军穿城前往梦苏桥。” “我会派人在梦溪县北城门设下埋伏。” “属下定竭尽全力。”钱天和思考着这项任务,好像他得演一场大戏了。 叶承平和钱天和细细推敲了诈降前的细节之处,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 月上中天,钱天和去寻常士兵营帐中,随意找了个空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个阴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钱天和起了个大早,去找了正在操练的萧轩宇。 “萧百户。”钱天和站在操练场旁边向萧轩宇招了招手。 军营里,上下级之间,还是得称呼官职,称兄道弟容易产生闲言碎语。 “钱千户。”萧轩宇小跑着,转眼便到了钱天和面前,行了军礼。 “我有点私事和你说,宛姑娘现如今在军营,扮了男装,当了我的亲卫。” “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忙,不方便带上她,还请老弟能照拂她一二。” 萧轩宇闻言一愣,这宛姑娘不是不喜欢钱天和吗?现如今这就是怎么了? 离得太远,所以想念他的好? “今日便把她调来我这边吧,我想办法让她单独住,实在不行,把我的营帐让给她。”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钱天和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风雨欲来。 ------------------------------------ 宛矜玥听着钱天和的话,他要把自己调走?心下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他有很危险的任务,不愿带上自己。 宛矜玥并未多问,利落地收拾了些衣物,便去了萧轩宇那里报到。 衣物是以前钱天和穿过的,宛矜玥找了伙房的厨娘帮忙改成了合适的大小。 诈降计划一步步执行着。 皊州军中,钱千户突然被贬为百户,李千户则被派去了操练去年刚入伍的新兵。 消息一出,便引出无数流言。 有人说南洺军偷袭那晚,头功本是归钱百户的,可是被这叶将军揽到了自己头上,这李千户定是知道内情,才会被调去操练新兵。 什么?外戚。外戚又如何,这军营消息滞后,只要那上报朝廷的送信亲兵是自己人,外戚又如何? 一时间,无人不在惋惜这钱百户被抢的头功。 可很快又有新的消息传出,这钱百户就是内奸,上次皊州城外的斥候布防图就是被他卖给了南洺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一周后,一封密信送到了平元忠手上。 信中的钱天和仿佛是那击鼓鸣冤之人,自己本来胸有大志,却被主帅抢了功劳,还被莫名扣上了细作的名号。 平元忠看着手上的书信,不禁莞尔一笑,这叶老头,诈降还弄得挺完备。 平元忠拿起毛笔,迅速写了回信。 不过短短七日,军中仿佛瞬间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钱天和,一派支持叶承平。 而萧轩宇及其手下,早早便被派往苏门县执行任务去了。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还夹杂着阵阵冷风。 钱天和一行人头顶黑云,打开了梦溪县的南大门。 一股千人数量的南洺军趁机进了梦溪县城。 “平将军。”钱天和恭敬地下了跪,手上拿着的,是梦苏桥的布防图。 平元忠接过了布防图,他对这钱天和是欣赏的。 有头脑,有能力,比那靠着小技巧混迹军营的李乘风可强多了。 只是这个鬼头,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感觉便不是那么好了。 一行人迅速奔往了梦溪县的北门,从那里出去,便是梦苏桥。 梦苏桥是皊州真正意义上的南大门,只有穿过了梦苏桥,才能进入皊州腹地。 某种意义上,它也是整个崤东的南大门。 平元忠知晓这是诈降,也清楚前面有着陷阱等着自己,但该做的戏,一点也不能少。 一行人在梦溪县北门停了下来。 平元忠煞有其事的打开了钱天和献上的所谓布防图,看似认真的研究了起来。 按照李乘风传回的消息,这诈降埋伏地乃是在梦苏桥边。 在那里将会有无数弓箭手,等着平元忠一行人前去送死,可惜,这在梦苏桥埋伏的李乘风,是细作。 平元忠是有备而来的,他计划和李乘风所带的上千弓箭手配合,在北门解决钱天和一行人,再直奔梦溪县南门,从内攻击守城将士。 六万南洺士兵将在两刻钟后攻打梦溪县的南门,平元忠要得就是拿下这连接崤东内陆的梦溪县。 ------------------------------------- 另一边,南洺大军已经离开军营。 一早便躲在安月山的叶承平一行人,趁着夜色,潜入了皊州城周围的南洺军营。 这皊州军里有李乘风,这南洺军里却也有祁阳平。 祁阳平是三年前打入南洺境内的细作之一。 三年时间,他在平元忠手下征战勇猛,晋升极快。 已经能接触到这平元忠的核心幕僚团。 此前南洺军一千人奔袭皊州城的计划,保密级别甚高,只有平元忠和南洺皇帝两人知晓。 故而祁阳平并没能及时传回消息。 而这次,有了祁阳平提供的南洺军营分布图,叶承平顺利地找到了南洺军粮草库存处。 平元忠是个极为狡猾的人,南洺军的军粮分五地摆放,叶承平派了二十个箭术极佳的士兵,四人一组分头前往了粮仓。 速度极快的箭羽三箭齐发,直冲着守粮仓的士兵的心肺而去,十人一队的守粮小队,很快被射杀大半。 两人解决残兵,两人将那准备好的磷粉撒入粮仓。 闻风前来支援的士兵还未赶到,大火已燃了起来。 火光冲天。 南洺军营乱了。 第36章 小胜 叶承平带着人趁乱奔向了主帅营帐。 今日行动,平元忠肯定会亲自出马,这南洺军的副帅敖永望却一定坐镇军中。 敖永望是南洺的老将了,算是平元忠的恩师。 要不是他年纪太大,军营事务有些吃力,这次的主帅很可能会是敖永望。 叶承平此次的目标正是他。 平元忠年纪尚轻,再沉稳也有想不到的方面。 可敖永望不同,他是征战多年,且安稳长寿的老将,最不缺的就是这心思缜密。 借着诈降的事,把这敖永望解决了,往后和平元忠交手就会容易许多。 敖永望今年已经七十整了,寻常老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多少有些眼花耳聋、腿脚不便。 但他不存在这些问题,就是这战场旧伤一到变天的日子就疼痛难忍。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莫不是元忠那小子今夜不顺利。 敖永望正挣扎着想要起来,营帐外值班的亲卫便贴心的进来了。 疼痛缠身的人,注意力有几分下降“外面这是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蛾子扑翻了烛台,燃着了营帐的小事。” 年迈的敖永望终于发现了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后背,直穿心脏。 叶承平敬重他的才能,给了他一个痛快。 不然以七年前的家仇,叶承平不会让敖永望死得那么痛快。 七年前,梦溪河还未改道,清澈宽阔的水流一直流过了两国边境,滋养着南洺的东北部,那时的叶承平因皊州入伍士兵较多,被调往了江州。 那一次战争,南洺分数次派了上万水性极佳的士兵,从梦溪河一路潜入了洺水,又从梦苏桥方向混入了梦溪县和苏门县。 大军在皊州城外猛攻着,后方的梦溪县和苏门县却突然被敌军占领。 前后夹击,那是一场死战。 在南洺军的大规模屠城中,在梦溪县的叶家全族被灭,无一幸免。 这夜袭敌营是有危险的,作为一军统帅的叶承平本不该冒险,可他也是人,他有私心,他想亲自杀了敖永望,因为他是七年前那场血战的统帅。 南洺军营已经彻底乱了。 他们又趁乱杀了几位品级不低的将领,之后便匆匆出了军营,躲进了梦溪县东边的安月山。 ------------------------------------- 一声爆炸声响起,梦溪北城墙上砸下了一个又一个带火的酒坛。 钱天和一行人快速后撤。 两边原本安静的民居里,迅速出现了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他们手持皮盾,阵列整齐。 盾牌后方,是一排弓箭手,弓箭手旁边是一个手持火把的士兵。 火把接二连三的点燃,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毁灭。 一支又一支带火的箭羽射向了平元忠一行人。 城墙上的酒坛仍在往下砸。 易燃的酒,碰上了燃得正旺的火。 平元忠第一次这么狼狈。 李乘风的身份被发现了,这是平元忠的第一反应。 皊州军诈降的埋伏,并不在梦苏桥。 原本就准备擒贼先擒王的平元忠,手拿长刀,直奔钱天和而去。 钱天和迅速拔出长刀反击。 两人在带火的箭雨中间过着招,身上或多或少都被火燎出了水泡。 长刀横劈,差点砍伤了平元忠的腿。 钱天和左手已于一刻钟前受了伤,战斗力却不见丝毫减弱。 明知耗下去无甚意义的平元忠当即决定从梦溪县北门出,跳下洺水,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引诱平元忠上钩,这梦溪县的北城门是大开着的,现如今那里虽出现了不少士兵,却也算的上这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了。 火攻加上人数悬殊,平元忠带来的一千精锐越来越少。 梦苏桥边,原本应该配合平元忠攻打梦溪县的李乘风被他的两名亲卫所擒。 李乘风的上千弓箭手也早已被数万人包围。 平元忠带着满身血迹跳入了洺水,仅存的亲信在帮他抵挡着弓箭手的暗箭。 他水性上佳,夜半的洺水有些冰冷刺骨,却并未减慢他的逃亡速度,他顺着洺水的流向,在皊州城东北方向上了岸。 ------------------------------------- 叶承平还是一个百户的时候,刘正业便跟着他了。 现如今叶承平当了昭勇将军,成了九万皊州军的统帅,刘正业便是叶承平身边最受信任的千户。 至少刘正业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这次的行动计划,还有这最后一环,从西侧夹击攻打梦溪县的南洺军主力。 为了这一环,刘正业七日前,便将一万将士分批埋伏进了梦溪县西边的赤兰山。 只等今夜。 六万南洺将士带着投石车、攻城圆木和登城梯在蒋良哲的带领下,对梦溪县展开了前所未有的猛攻。 梦溪县南门守卫的快速反应,身后军营方向传来的阵阵黑烟,无一不在告诉着征战经验丰富的蒋良哲这局势不对。 心道不好的他正准备下令撤退,空中绯红的烟花便炸裂开来。 西侧的赤兰山上,突然冲下了一支万人队伍,原本一心攻城的南洺队列被冲散。 东边的将士仍在专心攻城,西边的将士则陷入了厮杀。 蒋良哲犹豫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还是决定下令撤退。 东边却突然出现了暗箭。 是叶承平,他这次带出来的人不多,却都精于箭术。 安月山中的山洞里,叶承平派人提前放置了不少箭羽,此时都用上了。 六万大军阵型已乱,原本应该两面夹击攻下梦溪县的南洺军彻底处于了劣势。 蒋良哲不敢再犹豫,立即下令,后队变前队,往正南方向迅速撤退,入驻皊州城。 收拾了梦溪县北边残局的钱天和一行人,此时也正好堪堪赶到了南门。 这多余的烈酒正好可以送给这逃窜的落水狗。 燃烧的酒坛从城门落下,点燃了无数南洺士兵的军服,哀嚎声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声,无数的火光将这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般光亮。 追了一里路的叶承平带着剩余的六七十人回了梦溪县。 刘正业带出去的万人大军却依然未归。 叶承平的心悬了起来,这刘正业是个不怕死的,打起仗来异常骁勇,作为士兵是顶好的。 可是作为一方将领便不好说了。 第37章 符广 蒋良哲带着剩余将士火速逃往了皊州城,刘正业带着手下的万人大军紧追不舍。 好男儿热血撒四方,刘正业向来是个不怕死的。别人都说穷寇莫追,刘正业却最喜欢痛打落水狗。 这头,刘正业带着士兵厮杀着,那头,皊州城的大门已经打开。 南洺军前方的部队有序地进入了皊州城。 五万余人的队伍十分长,在队尾厮杀的刘正业一行人,还未行到弓箭手的射程内,再加上乱箭齐飞,自家的士兵也得折损不少。 皊州城的守将沈瑜当机离断,带着一队轻骑从皊州城直奔队尾的刘正业一行人而去。 骑兵对步兵,刘正业一行人瞬间处于了劣势。 “大人,撤退吧。”符广手中大刀飞舞,一路踏着尸山,蹚到了刘正业身旁。 那杀红了眼的壮汉,手持大刀,只顾着厮杀,丝毫没有注意到南方奔袭而来的轻骑,自然也就听不到属下的谏言。 符广当机立断用刀背敲晕了刘正业,将其交给了霍四。 霍四是这皊州军中出名的大力士,也是刘正业手下的百户。 眼见着轻骑越来越近,符广火速集结了千人前往抵挡,又赶紧让霍四带着晕倒的刘正业和剩余的八千余人火速赶往梦溪县方向。 叶承平此时正焦急地站在梦溪县南城墙上,刘正业那个莽夫,也不知道会不会将这一万人悉数折损。 远处黄沙飞舞,叶承平目力再好,也不知道那皊州城下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直到一个六尺大汉在黄烟边缘出现,他的肩上还扛着另一个高壮男子。 霍四,心情激动的叶承平急忙叫了钱天和带兵前去接应。 两千轻骑飞奔出城,正正对上了前来追击的沈瑜一行人。 霍四带着八千步兵飞速撤退,钱天和则率领轻骑拖延时间。 沈瑜长得瘦弱,从面容到气质无不彰显着书生气质,武器却是那百斤大刀。 他望着突然冲出来的钱天和,身量匀称,身材高大,眉骨处的伤疤使其有了几分杀气。 莫名的不爽在沈瑜心中升起。 夜空仿佛被划破,被鲜血染得绯红的大刀直奔钱天和面门而来。 钱天和迅速后闪,手中的长刀自右向左横劈,大刀堪堪左偏一尺,刀尖带到了钱天和的左肩。 这瘦子,力量并不弱。 左侧大臂以及肩膀处均传来了阵阵疼痛,趁着沈瑜还未反应过来,钱天和夹紧马腹,往前冲了数尺,抽刀,横劈。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使沈瑜被迫后退了一丈有余。 左侧的阵痛转换为了剧烈的刺痛。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的钱天和退回了轻骑队伍的中心处。 两千轻骑对上两千轻骑,双方谁也占不到上风。 钱天和带着手下士兵边打边退,只盼着这对面的瘦子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能将其引入城墙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 眼见着离梦溪县城愈发近了,占不到便宜的沈瑜迅速下令,留百人断后,剩余人后撤。 傻子才去当靶子。 钱天和这边也留了百余人且战且退,这主力不能吸引到射程内,断后的人便留在这梦溪城下吧。 叶承平在城墙上望着钱天和,他十分欣赏这个后生,家世不差却没那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气,脑子也是个好使的,懂得随机应变。 到了弓箭手射程了,钱天和带着这两千轻骑迅速入城。 箭雨齐飞,断后的人除了少数反应快的,其余皆留在了这梦溪城外。 ------------------------------------- 平元忠最终在皊州城东北方向,上了岸。 他望了望南洺军营方向,黑烟缭绕,皊州城和梦溪县之间黄沙飞舞。 那场战还未结束。 平元忠随意揽了揽湿哒哒的头发,抖了抖盔甲上的水。 重新打起精神,奔向了南洺军营方向。 无论战局有多糟,主帅的信心不能散。 粮仓被烧,副帅敖永望身死,除此之外还有两名中品级将领被杀,四名被重伤。 士兵们垂头丧气的互相望着。 后半夜,夜色深深,平元忠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回到了军营。 西北边的黄烟已经散尽,两军少有的正面战局结束了。 敖永望的尸体已经凉透,平元忠回营之前,并没有人发现其被暗杀,没有了首领的南洺军成了一盘散沙。 当平元忠刚刚踏入军营的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年迈的恩师。 那么大的事,他没有出来主持大局? 平元忠大步走向了敖永望的营帐。 一把匕首还在其后心插着,血并没有流出多少,人已气息全无。 平元忠揽了揽自己散乱的头发,跪姿端正地给敖永望磕了三个头。 花了一刻钟简单梳洗过后的平元忠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他指挥着士兵清点伤亡,整理粮仓。又写了三封加急信,一封给南洺皇帝,另一封前往南洺边境处征用粮草,还有一封送往了皊州城内。 看来是时候,和这叶承平好好过过招了。 ------------------------------------- 符广是在天将将发青之时,醒来的。 他当时带着千余人断后,报的是必死的决心。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死了,可身上沉甸甸地一具具尸体,还有那阵阵刺痛的后脑勺,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大刀砍下,头颅飞远,正拼死杀敌的符广是被砸晕的。 要不是战局混乱,南洺军暂时并未收拾战场,这符广的头应该早就被割下了。 百户的头,可是抢手货,拿去能升官发财的。 符广强忍着疼痛,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他得趁着天还未亮,趁机逃脱。 站起来目标太大,说不定会被皊州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发现。 符广艰难的一点点挪着,挪出不过三丈,符广便有几分吃力,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痛了,头也发晕地难受。 面色煞白,满头大汗的他望着身旁躺着的南洺士兵,突然改了主意。 他动作缓慢地扒下那士兵的衣服,又将自己的皊州军服给其穿上。 普通士兵没人认识也不奇怪,可难免有同乡帮忙收尸。 符广忍着疼痛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将那士兵的脸划花了。 做完这一切的符广只觉得累极了,他仰面躺着,艰难地呼吸着,手中握着那绯红的南洺军牌,上面刻着两个大字:常二。 第38章 封赏 天终于亮了,层层乌云在头顶上飘荡。 南洺军派出了千余人打扫战场。 原本一直闭目养神的符广睁开了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符广伸手抓住了最近的南洺士兵,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句“我……我还活着。” 后脑有伤,失血过多的符广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那南洺伤兵营。 药的苦香味传来,符广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周围人的闲谈。 “听说王千户手下千余人,此次皆折损了?” “可不是,王千户带的兵就是在那西侧面,一路被那皊州军的嗜血大汉带兵追杀,一路杀到了皊州城外,几乎是全军覆没。” “听说活了一个。” “真的假的?” “今日打扫战场好像活了一个,就是后脑被打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那他还真是天神保佑。” 符广此时还有几分头痛,可周围的交谈声,让他知道了一个重要信息,也许,自己在这军营再没熟识之人了。 “谁知道会不会变成傻子,毕竟伤了脑子。” “……” “……” 闲谈仍在继续,符广的眼皮却重的难受,他尝试着睁开自己的眼睛,眼前却始终漆黑一片,晕乎乎的他最终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南洺军粮草被烧,死伤万余人,副帅敖永望被杀,皊州军首次小胜。 叶承平将战况整理好,派人连夜送回了栎阳。 听闻消息,萧轩宇立马带着自己的手下,还有从苏门县搜集来的酒,回了梦溪县。 原本每日不定时攻城的南洺军消停了。 平安归来的宛矜玥化名苑靖,仍给钱天和当亲卫。 宛矜玥到了女孩长得最快的时候,比起半年前,她足足高了一寸半。 虽然比起寻常男子依然不高,甚至还得顶着矮子的外号行走,但她已有几分心满意足。 毕竟自己才十岁,照这个架势下去,说不定到了及笄,还能和钱木头一般高呢。 苏门县一行,宛矜玥终于想起来给云媱讲故事。 她拿着特意找来的江湖话本,趴在官驿的榻上,认认真真地给云媱讲了大半天的故事。 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心酸。 云媱经历的江湖,充满血腥、暴力和冷漠。 而话本子里的江湖,有的却是温暖、正义和善良。 也许只有在故事里,才会有好人会有好报,坏人绳之以法的默认结局。 那是一个写书人编织出的美丽的梦。 云媱前世难以体验到的人性至善,在话本子里都会得到满足。 ------------------------------------- 加急的朝廷文书下来了,皊州军初次小胜,论功行赏,叶承平受封从二品定国将军,钱天和封了从四品信武将军,擅自下令追击的刘正业则功过相抵,仍是千户。 其余参与行动的千户也都论功行赏,或升了官职,或赏了银钱。 刘正业散了晨会,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这次少说也杀了百十个南洺蛮子,就换得这么个结果?还把手下最得力的百户给折了进去。 越想越气的刘正业踢翻了营帐中的椅子,还觉得不解气。 他在叶承平手下六年了,在整个皊州军中也算是资格老的了,其他人也就算了,凭什么那才来了几个月的钱小子还得比他高半级。 刘正业看着营帐中的地形图,决意一定要在下一场大战中拿下个头功。 叶承平站在梦溪县衙思虑着下一步行动,也许是时候,动用暗道了。 南洺军在皊州城外的粮草悉数被毁,可皊州城中仍有粮草储备,大概还能让这剩余的九万大军支撑七至十日。 九万对九万,皊州军并占不到什么便宜。 思虑再三的叶承平定下了作战计划,将钱天和单独叫至了房中。 “最近的局势,钱将军有什么看法?” 叶承平紧盯着沙盘,只等钱天和开口。 “此前敌军偷袭,这次我军诈降,目前局势堪堪打平,我军应正面袭扰敌军,同时再派水性好的小股队伍斩断敌军补给。就是这敌军运粮路线,需要我方斥候仔细勘察。” 叶承平望了望这个年轻的后生,算是个沉稳之人。 “这劫粮之人就由钱将军选定吧,路线近日会送至钱将军手中。” 最后一句令钱天和眼前一亮,这两军对战,最重要的便是这消息准确度,听叶将军的语气,这南洺军中,也许有自己人。 这边,钱天和将将出门,那一边,刘正业便敲响了叶承平的房门。 “将军。”还算恭敬的军礼。 叶承平抬眼望着这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 “将军,此次敌军损失惨重,正是这反击的大好机会。末将自请带兵前往皊州城外,一举歼灭那万余残兵。” 眼前的男子言语恳切,可这话却没说到点子上。 皊州城外的确只有万余人,可统帅平元忠的武艺远在常人之上,智谋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要是派人直逼城外敌营而去,那皊州城内剩余的八万人必不会坐视不理,这刘正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带着自己人送上门去当饺子馅? “刘千户,这战局方面,还有待商榷,你安心回去等消息吧。” 叶承平话说的客气,神色却带着不可商量。 自己亲手带了六年的人,最终怎么还是那莽夫,连基本局势都看不清。 钱天和一路上思虑着劫粮人选,水性得上佳,还得是那牢靠之人。 当了二十年旱鸭子的钱天和没法亲自上阵,可这萧轩宇却是这凫水高手,身份也算合适,可以让他带队劫粮。 心下有了决定,原本脚步迟疑的男子,快步走向了萧轩宇的营帐。 此时已是子时,未值夜班的萧轩宇坐在营帐中看着兵书。 “钱兄。”萧轩宇听闻营帐门口有声音,忙出门来看,正是钱天和在和营帐护卫小声交谈着什么。 “萧老弟。”钱天和摆了摆手,两名护卫立即退下。 萧轩宇心下了然,钱兄恐怕是有紧要之事相谈。 烛台旁,两人盯着那边境地形图,小声地讨论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钱天和面带笑意的离开了营帐,他得回去养足精神,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乱心 萧轩宇近日甚为繁忙,一摞又一摞的士兵名册被搬入了营帐。 舒白在旁瞧着,慢慢看出了几分端倪,萧轩宇在挑选水性好的良家子弟。 走水路,只能走洺水,那支流梦溪河自从七年前被南洺军偷袭过后,便被皊州军作了手脚。 原本就湍急的河流中投放了大量锯齿鱼,为了防止凶鱼进入洺水伤人,那梦溪河的两端皆堆放了大量装满圆石的竹篓,水能自由流动,鱼却不能。 走洺水,后方偷袭?不太可能,刚刚吃了亏的敌军最为警惕。 难道是劫粮? 灵光闪过,舒白心下有了一个计策,也许劫粮和袭营并不冲突。 入夜,萧轩宇仍在忙碌,舒白拿着思虑再三的计策来到了营帐前。 “萧百户,在下舒白,有要事禀报。” 舒白心中怀着几分忐忑,在营帐外出了声。 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萧轩宇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进来。” 守营帐的士兵闻声放行。 萧轩宇望着这疏朗的行楷,心下不由得对眼前这个新兵蛋子多了几分好感。 当亲卫似乎委屈了这白脸猎户,当军师幕僚才更适合他。 本来满面愁容的萧轩宇顿时眉开眼笑地出了营帐,直奔梦溪县南城门而去。 ------------------------------------- 另一边,叶承平将审问李乘风提上了日程。 李乘风已经被关在梦溪县衙地牢四天了。 他是当朝皇后的侄子,愿意来参军已是难得,竟然还要承受这牢狱之灾。 心中满是怨怼的李乘风,望着脚边窸窸窣窣的老鼠,和那无孔不入的蟑螂,不禁腹诽道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在等着姑母向皇帝求情,好让自己能早一天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叶承平也考虑了这一点,所以他压根没有向朝廷上报李乘风的事。 没有能把他一举咬死的实证,上报等于诬陷。 就算不会招致杀身之祸,多半这事也会不了了之。 说不定这李乘风还会就此回了栎阳府,再难对其定罪。 正是考虑了方方面面,四日以来,这李乘风连一次最简单的审问都没经受,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的坐着牢。 成了信武将军的钱天和在叶承平的授意下,去到了县衙地牢,宛矜玥则一身亲卫打扮,紧跟身后。 地牢阴森可怖,宛矜玥却不害怕,她把云媱别在了后腰处,相当于背后长了眼睛。 若是有异常,自会有云媱提醒自己。 “李千户。” “怎么是你,你升官了?穿上将军服制了?” “是啊。” “叶老头怎么不来?是朝廷来信了?我是不是明天就能回栎阳了。”李乘风坐姿随意的靠在墙边。 “朝廷没来信,今日我是来亲自审问你的。” “审问什么?是你们设诈降圈套给南洺不假,可我以为真的要诈降,我配合的挺好的啊,就算不给我升个将军,也不至于有罪吧。” 钱天和看了看这满脸无辜的李乘风,这是痞子的性子少爷的命啊。 就是个无赖。 “有罪没罪,我说了不算。口供和人证物证说了才算。” “和你联络的细作已经落网,我们手里已经有了你通敌叛国的直接证据。” 刚刚还满脸不在乎的李乘风,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姑母是当朝皇后。” 钱天和淡淡一笑,“看来李千户记性不好,没关系,李千户可以慢慢想。其他不说,这牢饭管够。” “再说了,李千户通敌叛国已是铁证如山,关当朝皇后什么事?” 李乘风满脑子都是那最后一句,铁证如山,关当朝皇后什么事? 是啊,若是有了实证,自己的姑母巴不得自己早些死呢。 心中有了几分怀疑的李乘风沉默了。 宛矜玥在一旁冷冷地望着,心里却在想,这木头还有当狐狸的潜质?这口供诈得人一愣一愣的。 钱天和不再多言,带着宛矜玥走出了县衙,这姓李的小子,还得多关着磨磨性子,不然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又过了两日,萧轩宇带着上千水性极佳的士兵,趁着夜色快步行进着,他们穿过了梦苏桥,奔到了皊州古河县。 古河县正南面是洺水,穿过洺水便是一片农田,农田南面是梦溪河,再往南便是南洺境内了。 在古河县做了简单休整的一行人,趁着夜色渡过洺水,潜伏到了崤东和南洺的边境山区。 他们在等,南洺军新调集来的粮草。 洺水中千人沉浮,县衙地牢里,宛矜玥一身亲卫服饰,手上拿着钱天和的将军令牌,成功来到了李乘风面前。 三月下旬的地牢,湿气仍是很重。 住了几天的李乘风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发霉了。 地牢里没有阳光,散发着一股酸臭味,最主要的是,钱木头那个混蛋还将周围牢房的人全都迁走了。 李乘风多日以来,除了送饭的狱卒,再也没见过谁,也没和谁说过话。 压抑、烦闷、枯燥……李乘风现在特别希望能有个会说话的东西陪陪自己,哪怕是个游魂都行。 得偿所愿的李乘风望着眼前瘦小的男子。 “是钱木头叫你来的?要提审我?” 宛矜玥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此前人证物证都已经急送回都,给你定罪的旨意今日已经下来了,宣旨公公在和叶将军喝茶,让我来转告你一番。” “皇上念你是皇后的侄子,特赐了毒酒,算是给你个全尸。”宛矜玥说话间便打开了手中的食盒,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酒壶,还有一只小巧的酒杯相配。 “我不信,我姑母是皇后,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定我的罪?” 李乘风面色苍白,眼睛下方圈圈青黑,眼神涣散,声音尖利疯狂。 “李千户,证据已经快马送达栎阳了。” 宛矜玥仍是淡淡的。 “不可能,我姑母和我说了,只要我好好完成她交代的事,我表兄当上了皇帝,我就能安享荣华。” “可李千户似乎没能完成,没有用的人,是不值得皇后娘娘费心的。” “不可能!” 男子凄厉的叫声响起。 李乘风这几日的饭食看似平常,里面却有着令人精神涣散的乱心丹。 云媱上一世除了武功算是顶尖,其他皆只学了个七七八八。 易容没学会,只会掩盖特征。 这制丹药也是学得一沓糊涂,能完整记住的丹药配方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这乱心丹就是其中之一。 乱心丹是沈昙所创,专门用来审问人的,只要服下这乱心丹,再说一些能让其气血翻涌之言。 对方便会如梦中呓语一般说出许多信息。 第40章 劫粮 “我知道了,姑母一定是要灭我的口,她和澄王都是毒蝎。” 眼看着李乘风的眼睛愈发地红,刺激的差不多了,宛矜玥冷着脸听他嘶吼。 “澄王拉拢颍郡王和靖王不成,就和南洺合作。” “南洺想要皊州,澄王想要上位。他们想要灭我的口,我不甘心!” “一定是这样。还有书院,书院和他们也有合作,书院想要找一个女子,澄王他们也答应了。书院会帮他们加速登上皇位。” “她不是我姑母,她是蛇蝎。元皇后是她弄死的。” “嫡亲姐妹又如何?有权利重要吗” 李乘风红着眼,望着周围,他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说:你是弃子,你要死了。 “不——该死的是你们,你们这群蝼蚁。”李乘风重重地撞向了牢门,额角破了个窟窿,鲜血如那湍急的小溪般外流。 宛矜玥一直静默地站在牢门外,看着这发疯般的人。她的心中如同有万千只蚂蚁在咬,自己的父亲,真的是死在了澄王手里。 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陌生女子的凄厉叫声。 这澄王好像活得太长了。 在鞭子中的云媱自是听见了这些话。 皇室中人,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一样的腌臜。 权力二字有时候可比这丹药有用得多,争权夺利之人永远喜欢踩着无辜人的尸体,上位。 比如她那已经死了的姨母,她想要权力,便要用尽一切办法使自己和自己无辜的母亲一道去死。 发现腰间令牌和假圣旨不在了的钱天和,急急忙忙地来了县衙地牢,望见的便是一脸清泪的宛矜玥,和那撞晕了的李乘风。 钱天和递出了自己的手帕,静静地等待着。 宛矜玥接过手帕缓缓地将面上的泪痕擦净,她下颌原本被修饰的颇有棱角,此刻在泪水冲刷下,显得面上有些脏。 钱天和望着眼前这尽显女儿态的宛矜玥,心中微微荡了几分涟漪。 李乘风再次醒来的时候,药效已过,但他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昔日的贵公子,披头撒发,时而和蟑螂说话,时而抱着老鼠呵呵傻笑。 云媱心有疑惑,没听说乱心丹有这功效啊。 李乘风疯了,该套的话也套完了,但一个疯子所说之言,多半是不能作为证据了。 叶承平听着钱天和的上报,不清楚这小子是怎么让这李乘风开了口,说了这些杀头的大事。 心知此事事关重大的叶承平急忙写了奏章和加急军报一起,呈送回了栎阳。 李千户与众将士夜袭南洺军营,敌军投石反击,中头部,醒来疯癫若孩童。臣惶恐军医医术粗略,延误其病情,故陈情于此。 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还是将这疯癫之人送回栎阳吧。 四月初,李乘风踏上了回都的路途,与之随行的还有两名护卫。 春已深,和风徐徐,李乘风出发后的第二日,宛矜玥和钱天和辞了行。 为了找寻真相,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却没想到一颗丹药便让真凶浮出了水面。 是时候回栎阳了。 钱天和看着翻身上马的宛矜玥,心中有无限感慨。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钱天和不会说那安慰人的话,他牵着马将宛矜玥送到了梦苏桥的另一头,简单道了别。 都谷雨了,这雨怎么还有几分凉。 宛矜玥背着干粮,挎着水囊,快马赶向了栎阳。 钱天和望了望梦溪县东南处方向。 不知道这萧老弟,劫粮劫得顺不顺利。 ------------------------------------- 边境处,无名山谷,多天的山野生活,萧轩宇已然成了野人,他面上挂着半寸有余的胡须。 这几日,他们陆陆续续准备了不少圆滚滚的大石头,还有带着刺的荆棘,押送南洺军粮的队伍却迟迟没有出现。 小红旗在山谷入口处挥舞,目标出现了,押粮车队缓缓前行。 滚石被迅速推下,带着荆棘的圆木紧跟其后,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 时机到了,万箭齐发,感受到死亡危机的南洺士兵四下逃窜。 箭雨纷飞过后,上千士兵沿着蜿蜒的小路急速冲下了山谷。 重伤的南洺士兵被补刀,轻伤的被俘虏,只有极少数有血性的士兵还在拼死抵抗。 这其中便有蒋良哲。 此次粮草计划,是祁阳平策划的,六只队伍齐发,是为了掩护真实的粮草车队。 祁阳平和其余四人各自带着一支虚假队伍走了其它路线。 作为平元忠核心亲信的蒋良哲押送了真正的粮草。 萧轩宇手执碧色长剑,招招直逼蒋良哲的要害。 剑花飞舞,蒋良哲很快败下阵来,他被俘虏了。 萧轩宇指挥着士兵,执行着下一步计划。 粮车上的粮草被搬下,贮藏在了山崖上的洞穴里,一袋袋枯柴被装上了粮车,这其中,有磷粉。 蒋良哲松了松自己被紧紧绑住的手,从袖口处摸出了藏着的碎刀片。 他自幼便嗅觉灵敏,仅靠气味便能分辨大多数物什。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萧轩宇一行人的计划,扮做南洺军,借着运粮,火烧军营,说不定皊州军的大部队也会趁机配合,从另一面进攻。 身边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军服被扒下,紧接着便是一刀入腹,干净利落。 眼看着时间不多了,满手血痕的蒋良哲终于割断了绳子,他飞快地摸出火折子便往远处的粮车上扔。 霎时间,火光四起。 刚刚搬运过枯柴的士兵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磷粉,火舌掠过之处,无一幸免,一个又一个火球在挣扎着。 萧轩宇离火势较近,还未反应过来,面上便被火舌侵扰了,钻心的疼痛袭来,他疯了一般地冲向了火圈的外围。 好不容易冲出火圈的萧轩宇,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火烧火燎地疼,他强忍着疼在那嫩绿的青草堆中翻了又翻,火终于熄了。 恢复了部分神志的萧轩宇望了望四周,士兵们在火圈中翻腾,逃出来的只有他一人。 蒋良哲则早已趁乱沿着小路逃窜了。 东风徐徐,火势更旺了。 心知无力回天的萧轩宇默默走上了小路,他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 第41章 死战 蒋良哲飞速地走在山间小道上,早一些回军营,便能让平将军早一些知晓局势。 运粮队伍的被袭,也让蒋良哲心中有了疑问。 六支运粮队,皊州军的斥候本事那么好的吗?偏偏劫到了这真正的粮草。 这南洺军中恐怕有细作。 蒋良哲水性不算好,这次为了抓紧回营却选择了走水路。 他翻过这边境的无名山,在山脚下花了一个时辰用断刀砍了数根毛竹做了一个简易竹筏,逆流而上,终于于夜半在南洺军营东部上了岸。 平元忠是在翌日清晨见到的蒋良哲。 原本俊逸的男子,此时狼狈异常,外衣的袖子没了,露出了里衣,衣摆也被撕得破破烂烂。 为了固定竹筏,蒋良哲除了撕毁身上的衣物,再无其他选择。 “将军,军粮被劫,粮队全军覆没,末将有罪。” 蒋良哲跪在平元忠的面前,将头俯得甚低。 平元忠并未说话,他在想今日收到的朝廷文书。 表面是鼓励他,实际却是在怀疑他督战不力,延误了战机。 毕竟这常胜将军,自打偷袭之后,除了拿下了皊州城,这战局并无任何进展,朝廷中已有不少文臣对他不满了。 现如今又没了粮草补给,平元忠站在中军大帐眉头紧皱。 “起来吧,军粮的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医治。” “将军,末将有事禀报,此次军粮一事,末将怀疑我军有细作。” 闻声,思绪远游的平元忠被扯了回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军中有细作,但从劫粮一事看,这细作品级或许还不低。 “你先下去休息吧。”蒋良哲应声退下。 平元忠望着面前的沙盘,陷入了沉思。 细作一事,容后再查,军粮只够撑三日了,若是能在三日内拿下梦溪县,南洺军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能,将大部队后撤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再三犹豫之下,他还是决定将八万大军后撤回南洺,剩余一万坚守皊州城,他愿意和这一万将士共存亡。 人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得到更多,那归国的八万好儿郎终有一天能再打回来。 ------------------------------------- 萧轩宇一行人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在两日后传回军营的。 那场大火,不止一个幸存者。还有两个在山崖洞穴处看守军粮的士兵幸免于难。 南洺军军粮成功被劫,劫粮的人全军覆没,钱天和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一直在等着那南洺军营的火光,火光一起,说明这粮草劫成功了。 他便会带着四千轻骑、六千士兵从另一面夹击南洺军营。 刘骁也会带着主力部队攻打皊州城。 而今的局面却是钱天和未曾想到的。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和萧轩宇的初见。 那时的他刚满九岁,去靖王府做客。 那是一场喜宴,靖王娶了自己的表妹当续弦。 吃完酒的大人们仍在闲谈,各家各户的孩子则聚在了靖王府的花园中嬉戏玩耍。 萧轩宇那时是个瘦瘦的小男孩,带着几分怯弱,看起来还没有姜梓悦高。 他手里拿着一只蹴鞠,上前邀请钱天和一起玩。 钱天和到现在还记得,那只蹴鞠是红色的,上面并无多少纹饰,皮子的接口处有些粗糙,针脚也有些歪歪扭扭。 后来他才知道,那蹴鞠是萧轩宇早逝的母亲,亲手做的。 靖王之死的真相,还没来得及和他讲,他怎么就死了呢。 钱天和望着面前的地形图,皊州城还在南洺军手里。 他要让大红色的崤东军旗重新插上皊州城墙。 ------------------------------------- 千余人的丧生才换回了如今的局面,从时间上看,这南洺军的军粮已撑不了两日了。 叶承平决心趁着这难得的时机,一举将这南洺军赶出崤东。 皊州城内有南洺军七万,城外有一万。 若是直接攻打皊州城,城外的一万大军便会从东侧围攻皊州军。 若是只对城外驻扎的军队动手,城墙上的南洺军便有可能会居高放暗箭偷袭。 叶承平决定从两面同时出击,首要任务还是要一举歼灭城外的南洺军。至于城内,粮草不足,围城静待,饿不死他们。 一万擅长箭术的将士埋伏在了洺水南岸。 两万强攻皊州城,剩余六万,一万守城,五万冲着皊州城外的南洺军而去。 南洺军的每日升起的炊烟好似没有减少,人却已转移了大半。 钱天和带着五万大军逼近南洺军营时,这里只有一千余人了。 平元忠已经转移进了皊州城,南洺军营断后的将领正是死里逃生的蒋良哲。 小型投石车,投掷着一个又一个的油罐子,埋伏在洺水南岸的弓箭手,此时在军营北面制造着箭雨。 钱天和坐在枣红马上,看着那高高的火舌。 他身后远方是正在攻打皊州城的刘骅一行人。 喊杀声冲天,这是战场,也是人间炼狱。 蒋良哲作为断后将领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只恨这铺天盖地的火,不能让他在临死之前和敌军堂堂正正的战一场。 钱天和骑着东乌,望着这在火海中翻腾的众人,眼前不断闪现着的,却是萧轩宇的脸。 五万将士对一千,毫无悬念的屠杀,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没有一个能逃过皊州军的补刀。 突如其来的敌袭,打破了平元忠的计划,八万大军还有四万仍在城内,平元忠带着一万将士拖延着时间。 他站在皊州城的北城墙上,物资匮乏的南洺军,能往城下投的,只有那坚硬的石块以及大大小小的圆木。 箭支也没有多少了,平元忠将箭支分给了箭术一流的将士,他们站在城墙上,只有一个目标,射杀敌军将领。 这次带兵的刘骁,曾是皊州军的千户,上次诈降,他带领了万余人在梦溪县北门成功全歼了平元忠所带的千人精锐,故而上次封赏,刘骁和钱天和平级,皆封了从四品的将军。 刘骁有勇有谋,沉稳度也不输于钱天和,但他有一个致命弱点,好色,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故而叶承平肯重用他,却没打算把他当继承人培养。 一支羽箭正瞄准着队列中央的刘骁,平元忠和一众士兵在城墙上杀得眼红。 石块没有了,圆木也用完了,不断有皊州军借着绳梯登上城墙,心知大势已去的平元忠拼命的杀着敌。 血迷住了平元忠的双眼,城墙上的皊州军却怎么也杀不完。 第42章 撤退 沈瑜身穿着和平元忠一样的服制,手中拿着那染血的大刀,一路砍杀着,终于来到了平元忠身旁。 “将军,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大军已经退到南洺境内。” 不断有皊州军借着那绳梯翻上城墙,平元忠闻声并未减慢手中动作。 平元忠抬眼望了望两边角楼的弓箭手,箭支划破天际,直奔着刘骁的心肺而去。 结束了东边战场的钱天和将将与刘骁一行人汇合,羽箭翻飞,他迅速夺过身旁人的弓箭,两支箭羽相撞,刘骁并未受伤。 其他人便没这么好运了,箭雨齐飞,不少千户都被射伤了胳膊大腿,还有少数命丧当场。 七万对一万的攻城战,愈发变得没有悬念。 城墙上的南洺军却不知何时后撤了一半,平元忠带着这五千余人,飞速的赶往了南边,沈瑜则作为断后将领在城墙上苦战着。 沈瑜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感觉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本就不算宽广的城墙上,渐渐没有了落脚之处。 他站在尸山血海中,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量,他倒下之时,看见东方出现了一丝亮光,随即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场仗,是于翌日清晨结束的。 城破之时,无数的火光齐飞,皊州城成了一片火海,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方被救灭。 南洺军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皊州军伤亡千余人。 皊州城外,南洺军曾经驻扎过的河滩焦黑一片。 钱天和迎着朝阳,亲手将大红色的崤东军旗插上了有几分焦黑的皊州城墙,他远眺南洺方向,那里也有一片焦黑,埋藏着无名人的尸骨。 舒白一身亲卫打扮,站在钱天和身后,他也在望着南洺方向。 劫粮之后多方夹击南洺军的计划,是他提出的,要不是他自幼长于山中,丝毫不通水性,他一定会跟着萧轩宇一道出发。 舒白的眼前不断浮现着萧轩宇的脸,那是一张有几分憨厚的脸,明明是贵公子出身,却比舒白还像那山野平民。 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双手,也许从自己决定参军那一刻,便注定了这手会染满鲜血。 这鲜血,有些是敌军的,有些是战友的,或许还有自己的。 ------------------------------------- 符广一直半梦半醒,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在移动,也感受到了有人在给他喂药。 他很想睁开眼瞧瞧外面的景象,可眼皮却似有千金重。 等他再次醒来,已过了三四日,他已经退到了南洺境内。 那是一座颇小的城池,随意一瞥,都能看见城边的小山丘。 身旁皆是伤兵,符广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的头已经不疼了,就是长期躺着,四肢都有些发麻。 “这小子竟然活了。”开口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络腮胡子,他的双手皆被木板固定着。 周围的伤兵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玩意,一个个都盯着他看。 符广面带疑惑地望着大家,右手不自觉地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凹进去了? 那是一个比铜钱大一圈的不规则坑,符广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再次用左手确认了一遍。 他的脑子真的有坑,他突然理解了面前的一圈人。 要是自己遇见这样的怪人,也会用看猴戏的眼神看别人的。 “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啊?”是那个络腮胡子。 符广闻言一愣,“常二。” “还记得叫什么,这小子没傻。” “来来来,赌输的给一下钱。”络腮胡子勉强抬起了固定着的双臂,面带笑容地收了一圈钱。 符广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和皊州城完全不同的景象,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这南洺军是将伤兵转移了? 还是这南洺军败了? 伤兵营中,此时正是热闹时候,快到午膳时分了,七七八八地聚在一起说笑。 心中疑惑的符广,缓缓下了大通铺,他想望望这营帐外的景象。 一座座营帐相连,绵延了半里。 符广在心头默算着,这里应该有九万人,看来皊州城不出意外已经回到了皊州军手里。 络腮胡子站在符广的斜后方,突然便出了声。 “小子,想家了?” “没有,睡太久了,这局势好像已经变了。” “局势没什么变化,这皊州城还会打回来的,还有数十万百姓等着梦溪河的水呢。” 符广闻言沉默地望向了远方。 ------------------------------------- 将那南洺军赶出境内的皊州军士气大振,皊州城一派欢乐喜庆之相。 战报已经送回都城,再过几日,将士们就能受到封赏了。 士兵们聚在一起数着自己砍下的人头,算着自己能以此拿多少银钱。 钱天和望着周围热闹的众人,突然感觉自己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欢乐的景象在五日后到达了顶峰,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统帅叶承平受封正二品龙虎将军兼任皊州军总兵,钱天和受封正四品明威将军兼任皊州军副总兵,刘骁则受封正四品广威将军。 在劫粮行动中英勇就义的靖王萧轩宇赐谥号忠勇,以亲王之礼下葬。 舒白则留在钱天和身边仍为亲卫。 钱天和好不容易从热闹中逃了出来,他拿着两坛酒,坐在那皊州南城墙上,独自饮着。 舒白今日没有穿那重重的盔甲,一身素白衣裳的他,也来到了皊州城墙上。 他望着那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孤寂地喝着酒,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抬脚走向了钱天和。 他自来熟地拿起了酒坛,一言不发地喝着。 坛中酒已没了一半,舒白斜倚着城墙,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甚为特别,仿佛那缓缓流淌的溪流。 “这战争才刚刚开始。” 钱天和闻言转过了头,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是啊,这战争才刚刚开始。” 一场和夺嫡之争息息相关的边境之战,那栎阳城中的皇子还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这战争便不会结束。 更何况,这南洺军并未被打到无还手之力。 舒白望着那远方,心中想起了在山间练功的女子,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七年前的影像和宛矜玥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相遇本是缘,可惜遇到的太晚,人家叫你一声舒大哥,心里喜欢的却是那钱将军。 各怀心思的二人,就这么缓缓喝着那坛中酒,静坐到了天明。 第43章 回都 三月,青兰知晓自家小姐平安无事后,便向苑家辞了行。 她处理了江州酒肆的部分杂事,便去往了玥州城。 在玥州,她又开了一家酒肆,顺带等着自家小姐一道回栎阳。 快马加鞭,甚少休息的宛矜玥在四月初六携青兰到达了栎阳府。 她抬头望了望这晴朗的天空,阴霾过去,阳光才能给万物带来生机。 夜半,宛矜玥一身夜行衣,出了宛府,直奔西城破庙而去。 沈开济手里拿着近来整理的情报,正坐在破庙的犄角旮旯里等待着。 “连公子,近来可好。”沈开济一身破烂衣衫,行为举止皆透着粗俗,旁人已很难将眼前的男子和昔日的贵公子联想到一起。 沈开济闻声抬头,却未起身,他仍靠着墙,坐在稻草堆上。 这宛姑娘,好像长高了几分,身上还多了几分杀气。 沈开济本就对栎阳的大小官员了如指掌,上次没能认出宛矜玥,实在是因为宛家回都时日尚短,再加上沈开济忙于家事,一直没空看下面人呈上来的画像。 直到宛矜玥离京,沈开济才得了空,初看画像,那种熟悉感使他奇怪,多方查探下,沈开济终于知晓了,这苑公子就是这颍郡王家的三姑娘。 沈开济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拿着一叠整理好的文书,递给了宛矜玥。 “你要的东西,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吧,我还有姐姐和侄子,没兴趣陪你干这以命做注的营生。” “这段时间帮你盯着澄王,就当是还你上次相帮的情分。” 宛矜玥看着离去的男子,并未出言挽留。 她将文书收好,御起轻功直奔宛府而去。 风影步?刚从澄王府出来的尘落看着远行的黑影,迅速御起轻功紧跟上了宛矜玥。 这一次的尘落,刻意收敛了呼吸声,也不上屋脊,就在大路上远远地跟着。 这人进了宛府。 尘落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心下又有几分后悔,当时怎么不多试探几次这宛家三姑娘。 此后几日,尘落一直派了苍鸰监视宛府。 丹若院中,烛火通明,宛矜玥打开了文书,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宛矜玥第一次撞见澄王掳掠民间女子,是今年的正月十五。 而后几次,根据沈开济的调查,分别是在正月廿九、二月十五、二月廿九、三月十四、三月廿八。 今年的正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二月三月均是大月,有三十天。 正月廿九离二月廿九相隔了二十九日,二月廿九离三月廿八也是二十九日。 每两次间隔均是二十九天,中间间隔则分别是十五十四。 那下一次,便应该是四月十三。 自从知晓了真相,宛矜玥便有几分坐不住了。 她不愿意慢慢积蓄力量,靠扶持其他皇子夺嫡来复仇了。 要是自己是那被掳走的女子,也许有机会将其一击毙命。 宛矜玥大胆地思考着。 还有七日,宛矜玥着手准备起了后续行动。 云媱能和其心意相通,她听着宛丫头的打算,开始一通纠结。 简单粗暴的复仇方式若是能一举成功,也不见得不能全身而退。 但一旦失败,就算能掩饰身份,不牵连家人,自己也会难逃一死的。 云媱不希望宛丫头去送死,又说不出那劝慰的无用之言。 她太清楚,那种迫切的想要一个人去死的心情。 宛矜玥再次快速翻看着沈开济整理好的情报。 二月十五日,曾有一银发黑袍男子出入澄王府。 栎阳府,银发黑袍之人,恐怕是只有那新晋国师了。 这两人也有钱权交易?这澄王还真是对那宝座势在必得。 从江州游玩回都的小妹,更喜欢舞枪弄剑了。 这是宛子阳对久不归家的小妹的第一印象。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宛矜玥便开始苦练短剑。 这短剑无名无款,款式常见,是宛矜玥一早便吩咐青兰找人打造的。 她原本是想用来防身的,现如今看来,也可以拿来杀人。 云媱被宛矜玥放在了丹若院中的石榴树上,在那里,她能清楚地看清宛矜玥的动作。 “左臂没伸直,右臂力量不对,是用大臂带动小臂。” “对,这次对了” “……” 宛矜玥所练剑法乃是飞絮剑,这飞絮剑,讲究的是一个准字。 柳絮纷飞,却能一击必中,这实在不是什么速成之功,上一世的云媱曾苦练了整整四年。 在这短短七天的时间,以宛矜玥的天分,可能连门都入不了。 可云媱不会别的,她上一世就学了风影步、飞絮剑和四面刀。 四面刀对于所学之人要求不高,可对使用的兵器却有严格要求。 修习四面刀的人,一定要使那薄如蝉翼的匕首。 云媱曾用于自尽的蝉衣,正符合要求。 可一时半刻,以宛矜玥的财力,是买不到这样的神兵利器的。 ------------------------------------- 四月初九的清晨,阳光明媚。 姜梓悦望着手上的书信,手控制不住地在抖。 萧轩宇死了,死于边境,尸骨无存。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一起上街呢。 还一起讨论着,今年什么时候请媒婆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合适呢。 明明上个月,自己还收到了他亲笔写的信呢。 他怎么就…… 姜梓悦坐在梳妆台前,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 那头上的桃花钗是两人一起逛集市所买。 这身上的春装,是萧轩宇挑的料子,就连这衣服样式也是两人一起定下的。 她默默地将头上的饰品悉数取下,又将身上的桃红衣衫脱了,叠好。 只着里衣的姜梓悦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房中,她在望,在望着那皊州方向。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轩宇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 澄王是在早朝之时,听到的消息。 他面上一派悲痛之相,心里却有几分高兴,。 他看上那桃花美人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如今这小子死了,想将那姜姑娘娶入府中,便容易多了。 突闻噩耗的宛矜玥是十分想去见一见姜梓悦的,可四日后,自己便要夜探澄王府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多和别人接触为妙。 第44章 吊唁 下了早朝,宛子阳摘下了身上色彩艳丽的佩饰,换了一身素衣,前往了靖王府吊唁。 旧丧未过,又有新丧,那萧王氏,双眼通红,面带泪痕,看得来人无不惋惜。 幸好,这靖王府还有二儿子萧轩祁。 萧轩祁一身素衣,面色煞白的站在灵堂前,极薄的唇透着阵阵青紫。 这萧轩祁年纪尚小却一派重病之相,身高倒是与同龄人相当,就是瘦得像张纸,好似那风一刮,人便会随风跑了。 他和他壮得像牛一般的兄长,截然不同。 上了三炷香,行过拜礼,宛子阳便走了。 这后头的热闹,他并未瞧见。 澄王亲自来吊唁了,还颇为有礼的穿了素衣。 面容上的悲戚,仿佛这死的不是他一个寻常堂弟,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姜梓悦是跟着父亲姜斯年一同到的。 这澄王在里面吊唁,寻常官员自是只能暂且回避。 姜斯年望了望自己双眼通红的女儿,不禁叹了几口气。 原本多么合适的两个孩子啊,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姜斯年感叹这飞走的上好姻缘,却打心底里不愿自己的女儿前来吊唁。 两人虽未定过亲,但同进同出了那么久,旁人难免闲言碎语,家世高的人家已然不再会考虑自己的女儿做正室。 要是再在吊唁时出了些幺蛾子,这女儿长得再美,也别想能嫁个门当户对之人了。 澄王装样子的功夫一流,从灵堂走出的他,面上虽不至于挂着泪痕,但那双眼通红得吓人,面色也有几分苍白。 “参见殿下。”澄王进去这会儿功夫,外面已经聚了不少官员,此时都齐齐向澄王施礼。 “免礼。”那是属于成年男子的浑厚嗓音,现如今又多了几分沙哑。 这澄王还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啊。 世家小姐们不由得对眼前这个重情义的俊俏王爷多了几分好感。 姜梓悦却未注意,她一心都扑在了已经去世的萧轩宇身上。 尸骨无存,注定了她见不到这最后一面,她便想着能给轩宇哥哥多上几炷香,多烧点纸钱。 卓白晴望出了姜梓悦的急切,心下多了几分不屑。 她本是栎阳府有名的才女,可随着姜梓悦出落得一年比一年美,这整个栎阳府的人都将这注意力放到了姜梓悦身上。 她这个才女却被众人遗忘。 第一美人又如何,以后恐怕婚嫁都是件难事,卓白晴冷眼望着姜梓悦。 姜梓悦强忍着泪水,给萧轩宇上了三炷香,久留于礼制不和,她心有遗憾的回了姜府。 五皇子萧策甚为庄重的穿了一身素衣,于傍晚时分来到了靖王府。 他郑重其事地给萧轩宇上了三炷香,又遣散了众人,独自在灵堂中待了两刻钟,方才离去。 姜梓悦亲自整理了衣柜,所有桃红的衣衫裙袍,乃至有桃枝图案的斗篷大氅,都被她叠好放进了木箱中锁了起来。 一应带着桃花样式的首饰也被姜梓悦收了起来。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但她只想做那一人的桃花仙子。 靖王府,萧王氏心情甚好,晚膳时分,她让厨房摆了一大桌子菜在饭厅,都是萧轩祁爱吃的。 终于熬出头了,以后这靖王府,是她娘俩说了算了。 等萧轩祁正式袭了爵,她便是这名正言顺的太妃了。 再给萧轩祁娶一房贤良淑德能持家的媳妇,这日子便能过得稳稳当当的。 萧王氏恨不得现在就穿红戴绿,敲锣打鼓,好让别人知道,她也熬出头了。 上次派出去的两个护卫也是废物,让他们杀个人都能出错,补刀都不会的愣头青。 要是在那时就把萧轩宇弄死了,这爷俩的丧事还能一起操办,事都能省不少。 萧轩祁望了望饭厅里的佳肴,突然不是很想吃这顿饭。 萧王氏灿烂地笑着,仿佛家中不是在办丧事,而是在办喜事。 这种感觉令他厌恶,萧轩祁借口身体不适快步离开了饭厅。 萧王氏的灿烂心情并没有被破坏,她一个人坐在饭厅的主座上,慢慢品尝起了满桌的佳肴。 ------------------------------------- 离四月十三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宛矜玥一身黑衣的出了宛府。 她今日是去踩点的。 苍鸰紧跟其后。 风影步?看来这十有八九就是主子要找的人了。 和沈昙一同潜入崤东四年的苍鸰升起了几分希望。 出了宛府后门,是桉木巷。再往北走一里,是澄王府侧门所在的锦衣巷。 巷子口处有一棵百年香樟,枝繁叶茂,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苍鸰在暗处观察着宛矜玥的一举一动。 月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是那双极为罕见的浅棕色眸子,苍鸰原本还存着几分怀疑的猜测变为了肯定。 这是曾交过手的宛家三姑娘。 勘探好藏身之处的宛矜玥,迅速闪进了澄王府,直奔那锦宁院而去。 锦宁院平时是无人居住的。 宛矜玥看了看东厢房的构造。 有窗,窗子没被钉死,窗子外是锦宁院的东墙,翻过东墙再走过一片花园,便是澄王府的侧门了。 从这直接翻出去,也许能顺利逃走。 两道院墙而已,要是运气好,翌日清晨才会有人发现澄王身亡。 宛矜玥仔细打量着周围,又找了个制高点研究着澄王府护卫的夜巡规律。 再次回到宛府时,已是丑时三刻。 还有两日,便能知道结果了。 ------------------------------------- 四月十二,宛老夫人召集了一众孙辈,到百岁堂吃了顿团圆饭。 下月十二,便是宛矜岚出阁的日子了,作为孙辈当中第一个成家之人,宛老夫人自是异常重视。 宛矜玥从妆奁盒中拿出了红珊瑚番莲花钗作为长姐的添妆礼物。 那本是宛苑氏的遗物,按理说,自是要留给嫡亲女儿做嫁妆的。 宛矜玥将其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晶莹剔透的红珊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莲花花瓣仿佛在随风摆动。 但她已经想不起母亲的确切模样了。 母亲应该是希望自己能带着这钗出嫁的吧,母亲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婿呢? 长姐名义上也是母亲的女儿,带着这钗出嫁,也算是圆了母亲的心愿吧。 青兰识相的接过了红珊瑚番莲花钗,将其装入了精致的红丝绒礼盒中。 第45章 暗杀 一顿团圆饭,热闹异常,宛矜妤调笑着自己的姐姐。 “姐姐到时候一定是这江州最美的新嫁娘,就算不是,在苑三哥哥眼中也一定是的。” 宛矜岚向来是个脸皮薄的,被妹妹说得面红耳赤,好不尴尬。 宛矜玥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面上的笑愈发灿烂。 宛子阳却皱了眉头。 小妹最近行为很异常啊,练武愈发勤了,人也常常不在府中,父亲的死,难道她查出了什么? 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帮着二妹一起欺负大姐吗? 而且她一眼又一眼的望大家是什么意思? 以后看不了了?多看两眼? 宛子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可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是对的。 团圆饭结束后,三姐妹约着去到了宛矜岚目前所居的云林院中。 “长姐的手艺好好啊,这绣工真精美,针脚也好细密。”宛矜妤摸着那绣好的嫁衣,眼中是掩不住的羡慕。 这个活泼的小姑娘,早已从退婚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现在的她,对嫁人还是有几分少女期待的。 宛矜玥站在一旁,细细摸着这翠绿色的嫁衣。 自己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穿上这嫁衣。 “长姐,这扇子也是你亲手做的?”宛矜玥闻声望向了宛矜妤方向。 她手里拿着一把翠绿色的团扇,上面有那齐飞的蝴蝶,并蒂的双头莲,这扇子承载着女子对新生活的向往。 宛矜玥摆了摆手,青兰便将那红丝绒礼盒递给了宛矜岚的大丫鬟雅芝。 “长姐,这是小妹给你的添妆礼,祝愿长姐和苑表哥琴瑟和鸣。” 宛矜妤见状也忙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长姐,这是我那份,以后去了江州要照顾好自己。” 宛矜岚眼含薄泪,看着眼前的两个妹妹。 她虽是庶女,自小却从未受过苛待。 自己和妹妹皆是在自己的生身母亲陈姨娘身边教养长大。 倒是三妹妹,五岁便没了母亲,祖母又是不管事的人,反而是乳母带大的。 “二妹与三妹也要照顾好自己,以后找个好归宿,无论离得近或远,都要常来往。” “这是我绣的手帕,赠给两位妹妹做个念想。” 宛矜玥摸了摸这绣工精美的手帕,方方正正地将其叠好,收到了袖口之中。 四月十三日,将将日暮之时,宛矜玥便拿起了螺黛,修饰起了自己的面容,这一次的她,将自己的面容画得异常瑰丽。 夜行衣早已备好,是那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粗布,宛矜玥还刻意将袖口和衣领的滚边处拆了,检查其是否有制衣坊的制牌。 平时随身携带的,能代表身份的物什,宛矜玥都将其摘下了。 这净白的丝帕,是那钱木头的。 宛矜玥迟疑了几分,还是将其叠好,放进了自己妆奁盒的暗格中。 一更将将打过,出门的时间到了。 宛矜玥腰间别着蟒鞭和短剑,御着轻功迅速的来到了那巷子口的香樟树前。 借力起跳,宛矜玥稳稳地落在了树杈上。 安静的夜晚,两名颇为壮硕的小厮,扛着那黑色布袋疾步走着。 一股暗香袭来。 宛矜玥从香樟树上跳了下来。 两名小厮却好似看不见。 这是云媱教宛矜玥炼制的须臾香,可以使人陷入短时间的虚无状态。 宛矜玥解开了黑布包,那是一个和姜梓悦有着五分相似的女孩,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宛矜玥心间升起,这澄王不会喜欢姜梓悦吧。 心下有着怀疑的宛矜玥并未减慢手中速度,她将那无名女子的外衣扒了,匆匆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再将那女子扶到黑暗中藏好,自己则钻入了黑色布包中。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两名小厮双眼茫然地互相望着,脚边是打开的黑布包。 这边在巷子口躲藏的宛子阳还在权衡,是该配合自己的妹子干这杀人放火之事,还是先将其打晕带走好好教育一番。 那边,小厮便连忙系紧黑布包,匆匆进了澄王府。 ------------------------------------- 尘落在暗处观察着,是须臾香的味道,尘落不再迟疑,准备出手劫人。 澄王却突然出现在了侧门,听说今日的女子品相极佳,和那栎阳第一美人有五分相似。 还未到锦宁院,澄王便匆匆解开了黑布包,不是很像,却别有一番韵味。 澄王横抱着美人,心情颇好地进了屋。 宛矜玥紧紧握着袖中短剑,她被放在了床上,脸上痒痒的,是那变态在摸自己的脸。 澄王在床边坐下了,瞅准时机的宛矜玥迅速射出短剑,偏了几分,没能直中心腹。 澄王紧紧捂着自己的双腿间,剧烈的疼痛使他面色有些发白。“快来人,抓刺客。” 眼见着一击未中的宛矜玥不再停留,她御着轻功迅速跳出了窗外,直奔澄王府的东边而去。 只需翻过两道墙,自己便能逃脱了。 颈后吃痛,宛矜玥晕了过去。 在府外的宛子阳,听着这喧闹的澄王府,便知出事了,刚准备不顾一切往里冲的他,将将遇上了,抱着宛矜玥的尘落。 尘落今日将白发挽了起来,乌黑的袍子紧紧遮住了面容,只余那毫无特色的黑色双眸。 宛子阳御着轻功一路猛追,却还是跟丢了。 跟丢了人的宛子阳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被无数巨雷劈过,麻木中带着疼痛,随即,街上的喧闹便令他清醒了几分。 不平静的夜,澄王遇刺,栎阳巡卫营出动了上千士兵,栎阳府被封锁。 客栈、官驿、青楼都被严查,这么查下去,也许还会搜索西城,说不定也会搜查东城。 反应过来的宛子阳,一路躲避着巡卫营士兵,火速赶回了宛府。 他一路翻墙,快速叩响了丹若院的西厢房。 那是青兰和莺儿的居所。 原本就睡不着的青兰,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忙冲出去开了门。 “少爷?”本以为是姑娘回来了的青兰并未披外衣,只着中衣的女子顿时红了脸。 “你赶紧去玥儿的屋子里,再在脸上画些疹子。” 青兰忙闻声而动。 宛子阳则火速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衣被汗打湿,他忙从衣柜中抽了一套干净里衣换上。 第46章 红鹂 栎阳巡卫营的士兵,搜了一整夜,除了在澄王府外找到了个品貌上乘的良家女子,并没能找到什么可疑人物。 整个西城都翻遍了,东城普通官员的宅院也搜了,就是没能找到那刺杀之人。 澄王卧在床上,听着那亲卫的禀报,一无所获?这群废物。 越想越气的澄王将那刻着并蒂莲纹样的奚山瓷枕砸了个粉碎。 太医已于昨夜来过了,澄王此后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一个不育的皇子?还有资格成为太子吗? 他想起了自己多日未见的嫡子,还有那多月也不见一次的王妃。 澄王遇刺了,听说被刺伤了腰腹,各大世家闻风而动,纷纷派人上门递了拜帖。 回帖当天便收到了,都是婉拒的言辞,这澄王到底伤势如何,并未有人知晓。 澄王妃萧方氏此时在芳华院中,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此时正颇为乖顺地趴在她的腿上。 萧方氏摸了摸男孩的头,面带笑意地绣着荷包。 发现自己不能再生育的澄王,面容煞白地走进了芳华院。 自己智谋双全,王妃又是个聪敏之人,想必这孩子资质不会太差。 澄王径直走到了萧方氏面前,缓缓将那安睡的孩童抱了起来,萧方氏急忙站起了身,十分想要将那孩童抢回来。 醒了的萧旭突然大喊了起来,尖利的声音震得澄王耳膜疼。 他强忍着怒意,将孩子放在了面前。 长于妇人之手,这孩子不会养废了吧,澄王紧皱着眉头,望着仍在乱叫的男童,心下对萧方氏多了几分不满。 “这就是你教养出的孩子?” 萧方氏半蹲着,一只手紧紧抱着萧旭,另一只手则不断抚摸着萧旭的后背。 她不敢抬头望澄王,这个恶魔般的男子,要不是旭儿无意之间撞见了他的禽兽行径,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泪,在她的眼睛中打转,等他走了就好了,他向来不喜欢在芳华院久待的。 澄王望着面前柔弱中带着几分娇媚的女子,愈发觉得这孩子不该放在母亲身边教养。 澄王一把抢过了男童,单手将其抱在了怀中。 男孩子只会在母亲怀里求安慰像什么话?萧方氏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的男子。 这个面容温和有礼的男子,曾经也会温声细语地同她讲话的。 “旭儿以后不用你管了,我自会带在身边教养的。” 萧方氏用手拽着澄王的衣摆,终是没忍住眼中的泪“王爷,旭儿还小。” “五岁了,不小了,该教骑射经义了。”澄王甩开了这碍人的女子,快步走出了芳华院。 萧方氏忙起身去追,女子繁复的服饰绊住了她,一路追到芳华院门口的她,重重地摔了下去,额角磕在了石坎上,半拳大小的包迅速鼓了起来。 颇感无力的她,抱着自己的双腿,无声的哭泣着。 “娘亲,不哭。”本该在屋中午睡的女孩不知何时挣脱了奶娘的束缚,径直冲到了萧方氏的面前。 萧方氏抱着面前的鹅黄女童,经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嫁人之时,嫁妆绵延了数里,身上的翠绿嫁衣用得是那上好的翠纹织锦,要嫁的夫君是那人人称道的二皇子。 高嫁,是当家主母,没有婆母立规矩,夫君温柔贴心。 曾经的萧方氏觉得自己有多么幸福,现在的她便有多么痛苦。 哭声一直持续了两刻钟方停,萧方氏望着那锦宁院方向,心下有了几分打算,安稳的困在这芳华院中,并不见得就能守着两个孩子平安长大。 ------------------------------------ 大丫鬟青兰起了贪念,以次充好,拿了三姑娘的脂粉钱一事在短短三天传遍了颍郡王府。 原本就因混血面容颇受贵族歧视的三姑娘,竟被那劣质脂粉伤了脸,留下了蜿蜒的疤痕。 多年不管府中事务的宛老太太发话了,那青兰被遣去了郊外庄子干粗活,例银也扣到了十年后。 三姑娘院子里的莺儿成了新的大丫鬟,赐名红鹂。 青兰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丢出颍郡王府的,青兰的母亲希嬷嬷哭肿了双眼,一路送青兰送到了栎阳城外。 原本活泼可人的宛三姑娘则终日带着面纱,深居简出,身边也只留了红鹂一人照顾。 ------------------------------------- 沈昙望着这静静躺着的女子,娇顺柔媚的秋波眉,真是有几分碍眼。 他亲自打了一盆水,着湿了手帕,细细地擦着宛矜玥的面庞。 还是有几分像浅儿的。 要是眼睛是蓝色的,就更像了。 云媱在鞭子中,着急不已,这宛丫头也不知道是被谁偷袭了。 当时的云媱,被别在了宛矜玥的前腰处,并没能看见自己久未相见的师父。 现如今的她又被捂在了被子里,更是没法看见沈昙的面容。 “你和浅儿长得真像。” 江湖变态?亡妻早逝?宛丫头不会有事吧。 云媱此时在鞭子里扑腾得再猛,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浅儿,等我将一切事情处理好,我就会来陪你的。” 沈昙摸了摸宛矜玥的头发,在屋内点燃了一支香,便转身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醒来的宛矜玥看着这陌生的地方,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努力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宛丫头。”云媱的声音响起,宛矜玥被吓得从床上掉了下来。 “谁?谁在说话?” 云媱望着这满面惊容的女子,这不是她认识的宛丫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昙一身紫衣锦袍,银发飞舞,仪态从容的踏进了宛矜玥所居的厢房。 “妹妹,你感觉好些了吗?” 沈昙自来熟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面容带笑,十分温和。 师父?他不应该在霞西当他的永世帝王吗?来崤东做什么? “我是你妹妹?”宛矜玥面带疑惑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这个人,白毛,自己,棕毛。这是亲兄妹? “妹妹日前顽皮,磕伤了头,过几日便会想起来的。” 宛矜玥闻言摸了自己的脑袋一圈,“可我没有丝毫疼痛,也没有哪里有肿胀感。” 沈昙微微一笑,这重生还能变聪明? “自是治好了,你多在屋中静养,过几日便会好些的。” 宛矜玥望着远走的沈昙,心中满是疑惑。 第47章 疯癫 疯疯癫癫的李乘风一路上甚是闹腾,同他一行的两名护卫本是钱天和身边的亲卫,在皊州军中也是有些分量的,却也不敢对这当朝皇后的嫡亲侄子使横。 故而当李乘风吵闹着要吃糖葫芦时,他们只好买糖人糊弄这傻子,都四月了,哪里还会有新鲜山楂。 痴傻的李乘风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稍微安静些,其余时间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两名护卫自不会细听这傻子之言,只是安心做自己该做的事。 四月十四日的傍晚,三人终于到达了栎阳府的西城门前。 向文乐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望着这高三丈有余的城墙。 太阳已然西偏,阳光照着他的后背,他的面前只留阴影。 栎阳西城门上站岗的士兵,穿得整洁光鲜,面上带着几分骄傲。 能进栎阳巡卫营的,都是这栎阳的世家公子,他们站在整个崤东最为繁华的地方,拿着大多数边城士兵这辈子都难以拿到的俸禄,干的事却不足边城士兵十分之一危险。 齐飞文坐在马车前室,看了看仍在愣神的同伴。 他知道向文乐在想什么,人生下来便是不同的,栎阳府的世家和边城的乡野之间,差的是一生难以跨越的鸿沟。 “文乐,抓紧时间进城吧。”向文乐闻声利落地下了马。 齐飞文坐在马车前室驾着车,向文乐牵着马和其并排而行。 李乘风突然掀起那马车遮挡的帷裳,看着那栎阳的西城门,尖叫了起来。 城门值守的士兵闻声喝道“城门庄严,禁止喧哗。” 但李乘风仍在叫,他突然疾速跳下了马车,疯疯癫癫的便往栎阳城外方向跑,嘴里还念叨着“我不要回去,他们要杀我。” 反应过来的齐飞文连忙去追,向文乐则识相的将马匹及马车移到了一旁。 李乘风最后是被齐飞文打晕了才成功带进了城。 向文乐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栎阳府的简易地图,这是钱天和亲手所画,详细的标明了李府所在的位置。 李乘风的爷爷李鸿云是当朝首辅,兼任礼部尚书,其父李安志是工部右侍郎,两位嫡亲姑母皆是皇后,可谓是家世显赫。 他的表兄澄王更是皇子中最得官家喜爱的,这李乘风原本就已经可以在栎阳府横着走了。 纨绔子弟,潇洒肆意,直到一次宫宴,他的姑母找到了他。 她和他说,澄王年长,官家身体康健,时间拖长了,难免父子离心。 初听此言的李乘风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他,直到走出了宫门,才明白,自己的姑母是想造反。 脖颈突然一凉的李乘风,急忙回了李府。 栎阳府出名的纨绔子弟李乘风从此收了心,去到了那艰苦的皊州军。 南洺士兵常常在边境挑衅,第一次杀人的李乘风,吓哭了。 在皊州城外的荒野,遍地死尸,其余的皊州士兵正在打扫战场。李乘风抱着自己正在滴血的刀,躲在石头后面无声的流着泪。 肩膀上的刀伤不算深,却足够痛,刚刚差一点,差一点死的便是自己了。 ------------------------------------- 风头无两的李府自是奢华无比,两名出身皊州乡野的护卫看花了眼,险些松了扶着李乘风的手。 李安志今日休沐,听闻自己的独子到家了,连忙出来相迎。 那是一张苍白可怖的脸,眼窝还有些发青,头发也有些松散零乱,自己的儿子真的疯得不可救药了? 李安志面带和善的迎接了三人“两位小兄弟一路辛苦了,这晚膳,府里已备好,烦请留下吃个便饭吧。” 刚想委婉拒绝的齐飞文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边向文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送到人之后,立即出城回皊州。”齐飞文想起了钱天和的叮嘱,对同伴的快嘴多了几分埋怨。 向文乐此时正忙着看这奢华精致的李府,早就将钱天和的叮嘱忘了个干干净净。 要是能留在这李家,就算当个家丁护卫说不定都比在那皊州当千户强啊,至少能求个平安。 本就是晚膳时间,两人将李乘风交给了李府护卫,跟着李安志进了李府饭厅。 向文乐一眼便望见了饭厅正中央金灿灿的莲花摆件,黄金?黄金做的摆件? 唾沫吞咽的声音传来,李安志心上升起了几分不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齐飞文也有几分惊讶,但面上并未显露。 饭厅里,李安志陪着两人用着饭,李乘风的母亲李邱氏则去后院看望自己唯一的儿子。 “风儿?”李邱氏看着面容憔悴的儿子,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 这劳什子的军营,有什么好待的,那老不死的非要让儿子去,说是对家族有裨益。 这下好了,把儿子赔进去了,这老不死的。 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了晕着的李乘风。 “你是谁?你是不是姑母派来的,你要杀我,我知道,肯定是。” 李乘风尖叫着从床上跑了下来,没穿鞋的他,一会功夫便跑出了院子,在李府乱窜了起来。 脚底被铺路的石子割伤,鲜血直流,李乘风在李府的后花园中留下了一串串鲜红的脚印。 “我不想死,当朝皇后要造反,我知道她的秘密,她要杀我灭口。”李乘风一路跑到了李府接待客人的饭厅。 吃饭的三人自是清楚地听见了这大喊。 齐飞文心间一凉,他突然明白了钱天和的用心,久待栎阳,迟早是个死。 向文乐是个心大的,抱着傻子之言不可信的原则,安心的吃着饭。 刚刚还一派和善的李安志黑着脸吩咐了身旁下人“少爷在前线受了刺激,你还不快将人带回后院,再去请宫中太医来给他瞧瞧。” 李浩闻声行礼告退。 他是从小陪伴李安志长大的玩伴,现如今也算是李府下人中的二把手。 李安志这话说的和善,可这饭厅里服侍的下人,当天便失了踪。 这李府唯一的公子李乘风,也借着养病的名头再没见过外人。 心中有事的齐飞文,看着这满桌的山珍海味,望着一旁正在胡吃海塞的向文乐,有几分头疼。 他,想活下去。 第48章 逃生 四月的夜晚,风还带着几丝凉。从李府出来的二人走在寂静宽阔的大街上,一时无言。 齐飞文心里怪这向文乐贪图口腹之欲,向文乐嫌弃齐飞文假清高。 城门已然落锁,齐飞文只想找个地方静待天明,火速出城,向文乐却没看够这繁华的都城。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齐飞文走在宽阔空荡的栎阳城,心下有了几分警惕。 他拿着自己的腰牌去栎阳官驿要了一间客房,房中未点蜡烛,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手上还紧握着那防身的长刀。 向文乐和齐飞文分离后,转身便折回入了李府,他对在李府当护卫这个想法仍不死心。 李府的主子都已睡下,管家李忠客客气气地将向文乐迎进了府,安排了一间客房让其住下,顺带遣人通知了李浩。 猎物送上门了?李浩吩咐厨房做了两个小菜,又拿了一壶热酒,面容悠闲的敲响了客房门。 “向兄弟,我是府中李浩,前来邀你吃酒。” 本就想讨好李府的向文乐高高兴兴地开了门。 “是李兄,快请进。”把谄媚二字写在脸上的向文乐,急忙将李浩迎进了门。 油炸花生,去骨的盐卤鸡,上好的澧水酿,没了李安志在旁,向文乐这夜宵吃得比晚膳还要放松舒心。 “向兄以后就留在李府吧,兄弟我会好好照应你的。”李浩重重的拍了拍向文乐的肩膀,仿佛两人原本就是多年的好兄弟。 “那多谢李兄了。”将嘴咧得正宽的向文乐,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他的好兄弟李浩,则一脸淡漠的望着这一切。 向文乐这边临死带笑,警惕异常的齐飞文则和两名杀手开始了殊死搏斗。 打斗声巨大,官驿客房中的桌子被掀飞,凳子被打碎,就连窗户都被扯烂了大半。 掀天般的吵闹,官驿中却没人被吵醒,心知这官驿有问题的齐飞文愈发觉得这栎阳不可待。 实战经验丰富的他一开始是占上风的,可以一敌二,时间一拖长,他便落了下风。 左肩被砍伤,后背带着血淋淋的刀痕,齐飞文当机决定跳窗逃跑。 对栎阳城并不熟的齐飞文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跑累了的他匆匆逃进了无人的破庙,躲进了那破败中空的神像。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齐飞文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只等人走近时一击必杀。 声音却停住了。 原本无人的破庙角落走出了一个少年乞儿。 “苑公子怎么突然联系我了?”沈开济手里拿着一截干枯的稻草揉着,连头都懒得抬。 “自是有要事相商。”沈开济忽然抬头,盯得青兰心头一震。 “那估计我们得先解决一下多余的老鼠。” 沈开济忽然从身后抽出了两把短剑,“接着。” 青兰勉强接住。 破庙外的大树下,两名李府护卫刚到不久,他们和齐飞文缠斗了许久,已有力竭之兆,再加上身上带伤,此时的战斗力大大减弱。 青兰不知道沈开济是什么时候知道有人在破庙门外的,但她也懂得,有些事,知道的人还是少一些为好。 比如她的身份,比如这破庙的作用。 这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废弃神庙,这是沈开济谈生意的地方。 已然是栎阳府乞儿头领的沈开济早已不需要靠着乞讨过生活,贩卖消息,才是他的进项。 不过,他向来只帮人打听些寻常消息。 关于货物价格走势的小道消息,关于寻常富贵人家的内宅私事……都能给他带来不少收入。 但他从不掺和政局,那来钱快,可也容易送命。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沈开济,格外惜命。 唯一的例外,便是“苑公子”,因为他帮忙使沈心诺成功脱身了。 这也是沈开济愿意再见青兰的缘由,别人虽说是顺带相帮,可该还的情分还是得还。 青兰是个半吊子,堪堪应付着对方的攻击,倒是沈开济出手狠厉,与往常所见的温和模样相差甚远。 一刻钟的功夫,刚刚还鲜活的两人已彻底没了呼吸。 沈开济上前补了两剑,确定人已经彻底咽气方才转进破庙。 齐飞文受了重伤,刚刚为了逃脱又急速奔跑了大半天,左肩因为流血过多彻底脱了力。 他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心知这是趁乱逃脱的好时候,但失血过多有些发晕的他,无力出逃,他倚靠着那破败的神像,收敛了呼吸。 沈开济自是知道神像后有人的,他脚步声极浅,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神像“出来吧,我不会杀你的。” 青兰看着眼前的沈开济,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和之前青兰见过的乞儿形象相差甚远。 不愿认命的齐飞文手持长刀,直奔沈开济而来。 眉头紧皱,面色煞白,他在忍痛,这是青兰对这个血淋淋男子的第一观感。 齐飞文最终被沈开济打晕了,带回了小院养伤,青兰则和其约了明晚再见。 沈开济身上是有武功的,但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使出的。 今日便有了几分万不得已。 沈家的覆灭固然是皇帝的意思,可那陷害沈家的所谓证物,却是李鸿云的门客冷和借着沈元正的寿宴带入的。 那东雀宫中安坐的皇帝,沈开济对其无法,可这李府他还是有能力窥探一二的。 故而这齐、向两人一进城,沈开济便知晓了。这李府想杀齐飞文,不管为何,沈开济都一定要救,那怕这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第二日的夜晚,乌云密布,阴风阵阵,青兰再有两日便得离开栎阳,前往瑾州了,想着尚未完成的事,青兰加快了脚步。 她今日仍是男装打扮,和宛矜玥身量相近的她,在黑夜的掩护下,来到了破庙。 “苑公子?或者说,宛姑娘?” “连公子果然消息灵通。”青兰心下有几分诧异,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今日是有笔大生意,想和连公子谈。” 沈开济揣着手,面带认真的望着青兰。 “我想邀连公子和我一起建造全崤东第二个龙牙卫。” 沈开济轻轻一笑,他看着眼前这野心颇大的女子,心下有几分犹豫,宛姑娘是想给她的父亲报仇。 而自己却只是想安稳的活着,但一个巨大的情报网络一旦建成,沈开济便有了资本,保护家人的资本。 心中摇摆不定,沈开济决定后日再给青兰答复。 青兰不是不想给他时间,可这后日晌午,青兰便会以宛矜玥的身份前往瑾州养病。 在双方的协商下,沈开济同意明晚给青兰一个答复。 第49章 龙牙 宛矜玥暗杀前,给青兰留了一封信,如果三日内她没能平安回到郡王府,青兰便照信里交代的做。 结果三日期限尚未到,青兰便被宛子阳叫去密谈了,澄王遇刺的事仍未过去,这栎阳巡卫营迟早是要上门一次的,哪怕是走过场。 宛子阳要青兰成为宛矜玥的替代品,这样等失踪的宛矜玥回来时,一切才可以显得自然。 青兰五官在崤东人中算是长得深邃的,带着面纱还是能唬一唬这寻常人的,再加上府中人皆知这三姑娘被伤了脸,要糊弄过去就更容易了。 她身形也与宛矜玥相似,又贴身照顾了宛矜玥许多年,还是府中的家生子……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假扮宛矜玥了。 青兰沉默的听着,看来那信,今夜便可拆开了。 回到宛矜玥屋里的青兰,点了灯,打开了那厚厚的信封,是那熟悉的娟秀字体。 青兰花了整整两刻钟,终于看完了那封长长的信。 宛矜玥信中交代,若是自己三日未归,让青兰和宛子阳挑明一切,而青兰则用她的身份活下去。 因为只有这样,当澄王满城搜索时,才不会怀疑到郡王府。 信中还细细交代了念霞酒肆的未来发展,以及为了扳倒澄王所需的一切条件,其中便包括这龙牙卫。 龙牙卫是崤东皇帝的爪牙,他们遍布全国,直属于皇帝所有。 他们监察百官,探听消息,无孔不入。 若是暗杀失败,扳倒澄王只能徐徐图之。宛矜玥让青兰代替自己,去建造一支属于宛府的龙牙卫。 信的末尾还写明,青兰年满十五岁就可将一切与宛子阳挑明,并对外宣称宛三姑娘重病不愈。 有几分私心的宛矜玥将很多事托付给了青兰,但她不忍心绑架青兰的一辈子。 ------------------------------------- 沈开济今日并未走远,他穿着破烂衣衫蹲在小院东院墙外的巷子口,思考着青兰提出的合作。 白夏坐在小院的葡萄藤下,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她手里拿着破浪鼓,那婴儿黑亮的眼睛此时正盯着鼓面,破浪鼓的响声夹杂着婴儿咯咯的笑声传来。 沈心诺则在一旁用碎布头绣着那百家被。 阳光透过藤蔓,照射到三人身上,一片欢乐祥和之相。 白夏望着眼前咯咯笑的男婴,心下有了几分不忍。 今日,便是书院前来接人的日子了。 白夏手上破浪鼓摇得正欢,心神却早已飞到了远方。 她的父亲摔断了腿不假,母亲跟人跑了也不假……她当初和宛矜玥所说的身世都是真的,她只是隐了有些事。 她的父亲死的时候,她没钱安葬,因为家中唯一的老屋被族兄占了,她卖房葬父的想法被断了。 是一个高瘦男子出钱帮她葬的父,条件便是她得从此是他的人。 白夏以为是买她回去做婢女或者妾室,便一口应了。 结果不是,白夏进了书院。 在那里,有许多和她一样的女孩,她们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她们每日都在接受不同的训练。 腿脚灵活的,便习武,练杂耍,学舞蹈;识文断字的,便教琴棋书画……像白夏这样什么都不擅长的,便学察言观色,学怎么做一个好奴才,学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学如何打探消息。 白夏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近宛矜玥。 她完成的并不好,宛矜玥不信任她,她勉强能传回一些消息。 等到她被宛矜玥送给沈心诺,她的任务又变了。 变成了照顾沈心诺,变成了照顾眼前的婴儿……最近的任务,变成了配合别人偷孩子。 白夏从小没进过学堂,但她懂得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 随着书院定的日子愈发近了,白夏心中愈发酸了,她是有几分不忍的。 甘齐挑着货担,如同往日一般吆喝着。 货郎悠扬的声音在巷子中回荡,沈心诺闻声放下了手中针线。 “白夏,家里针线没有了,我去买点,你看好宝儿。” 白夏紧了紧手中的婴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游丞则背着竹篓,从小院西墙跳入了院中。 “把孩子给我,你的任务了结了。” 游丞伸手刚准备接过孩子,白夏却突然后退了几步,大声叫喊了起来“有贼人抢孩子了。” 正在门口挑选丝线的沈心诺,连忙放下东西便往屋子里赶。 那面容和善的货郎却突然掏出了匕首,挟持了沈心诺。 本在院墙外发呆的沈开济,闻声径直跳进了小院。 白夏正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儿,四处逃窜。 沈开济从腰间摸出了两把匕首,径直射向了游丞。 第一把匕首,游丞堪堪闪过,这紧接而来的第二把匕首便射中了游丞的左大腿。 钻心的疼痛传来,游丞跪在了院中。 甘齐挟持着沈心诺,本想步步紧逼换取婴孩儿,可这突然出现的沈开济武艺不低,令他忌惮。 思虑了片刻的甘齐迅速打晕了沈心诺,径直奔向远方。 沈开济迅速敲晕了重伤的游丞,又嘱咐白夏将其捆好,急忙追了出去。 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白夏此时正面色煞白的抱着宝儿望着院门外,眼见着有人开门,白夏的悬了几分。 只有沈开济一个人,她的心头升起难以言说的难过。 沈心诺被人掳了,沈开济想到了那个顺清郡主,那个会因为嫉妒就怂恿情夫杀人的恶毒女子。 但这两人的目的显然是冲着宝儿来的。 暂时无法追查到沈心诺下落,沈开济决定从那个昏迷的人身上下手。 白夏抱着孩子进了屋子,宝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白夏看,偶尔发出一两声咯咯的笑声。 院子中的沈开济,用凉水泼醒了受伤的游丞。 一双圆圆的虎眼睁开了,游丞试着动了动,那两指粗的绳索捆得他难以动弹。 心知逃脱不了的游丞,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将毒药吞入了腹中。 沈开济还未开始问话,游丞便已面色铁青、口吐白沫,须臾间,这人已然没了气息。 想象中的审讯声没有传来,白夏试探着走出了房门。 只见那被绳索紧捆的男子眼珠上翻、面色乌青,一派死人之相。 第50章 抢亲 犹豫了片刻,抱着宝儿的白夏开了口。 “我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皱眉紧皱的沈开济闻言松了眉头,转而面色颇冷地盯着白夏。 他在等她说下去。 “是一个叫书院的地方,我曾经卖身葬父被买入了书院,留在姑娘身边,是书院的交代。” “一个星期前,书院来了信,说是今日白日里要来带走宝儿要我配合。” 白夏双手抱着宝儿,眼中多了几分清泪。 “姑娘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公子怎么处置我都行,只要能把姑娘找回来。” 小声的啜泣声在小院中回荡,沈开济望了望渐晚的天色,不由得叹了几口气。 回小院的路上,沈开济便交代了几个得力手下,注意沈心诺的消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沈开济本就悬着的心又提起了几分。 已经一个时辰了,毫无消息传来。 夜色降临,沈开济急匆匆的向往了破庙。 青兰看着眼前有几分匆忙的男子,今天的连公子仿佛和往日不同。 “宛姑娘知道书院吗?” “知道。” “我愿意和宛姑娘合作,还愿宛姑娘能将这书院之事尽数相告。” 青兰依着记忆将长信上有关书院的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沈开济本就皱着的眉头愈发挤到了一处。 章汾义是书院的人,难不成书院想要掳走宝儿,是为了以此要挟他?让他更听话? 这贪图富贵的心狠之人,约莫是不会在乎这孩子的,除非这章汾义死了,章家就此绝了后,宝儿倒是可以用来威胁章家二老。 心下有着怀疑的沈开济和青兰初初商定了一些细节,皱着眉头回了小院。 自从沈心诺出了事,沈开济便又赁了一个院子,让宝儿和白夏住了进去,还将养伤的齐飞文一道放了进去。 原先的小院则雇了一个丫鬟,他又去慈济院领了一个和宝儿极为相似的男婴,让两人住了进去。 四月十七日的清晨,已被栎阳巡卫营确认与澄王遇刺案无关的青兰踏上了前往瑾州的漫漫远途。 二十多日过去了,守株待兔的沈开济却没能等到书院的人。 ------------------------------------- 时间过得飞快,宛矜岚到了出阁的日子。 她穿着那亲手绣制的翠绿嫁衣,面上却半点笑容也无。 宛矜妤也神色恹恹,就连那宛子阳面上都有几分铁青。 这压抑的气氛令赴宴的宾客颇感奇怪,喜酒都少喝了几杯。 莫不是宛家对这亲事不满意? 这边苑家迎亲的队伍到了,苑明玄一脸心疼得望着自己闷闷不乐的新娘。 玥妹妹失踪了,岚儿很难过吧,难过到隔着这翠绿的羽扇,苑明玄都能感受到几分。 宛老夫人望了望自己的几个孙辈,也许有些事,已经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自己躲了这么些年,甚至不惜用药物强行将自己湛蓝的双眼换成了如今模样。 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的吧。 她突然有些后悔。 这么些年,要是不选择逃避,而是和自己早慧的小孙女多说些什么,也许这玥儿不会丢。 宛矜岚今日发髻华美,头上却只插了那只红珊瑚番莲花钗。 她双目含泪,俯身趴上了自己长兄的宽阔后背。 长途娶亲,这喜轿换成了马车。 坐在马车中的宛矜岚借着那哭嫁的传统,狠狠地哭出了声。 宛子阳压抑了多日的情绪也决了堤,豆大的泪珠滚落。 宛矜妤看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渐行渐远,心中有着说不上的苦涩,家中未嫁的女儿只剩她一人了。 闺房密谈,七夕乞巧,元宵灯会,都将只有她一人了。 泪无声地流着。 苑明玄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淡淡苦涩。 江州路远,半月前便出发的迎亲车队本是一派喜庆之相的。 直到几日前,那封字迹潦草的信被送到。 表妹失踪了。 十岁的女孩,多半是被人拐卖了,就算不一定被卖到花街柳巷,也约莫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这么想,苑明玄就觉得心里闷得慌,这嫁娶带来的喜色也谈了许多。 八十一抬嫁妆跟在迎亲队伍的后方,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娘,这新郎是不是不喜欢马车里的姐姐啊。” 一名四五岁的男童,奶声奶气地问着自己的娘亲。 原本无心热闹,专心吃糖的女子闻声抬眼望了望这新郎。 这个人,好眼熟啊,光是看着就令人舒心。 不喜欢新娘,不娶不就好了,莫非是迫于权势。 女子望了望那铺满长街的嫁妆,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有几分道理。 宛矜玥今日穿了一身桃花衣衫,发髻是那孩童常见的双环髻,一双眸子黑净透亮。 这一个月里,沈昙每日都抽空给她讲一个时辰的童年趣事。 在忘尘香的作用下,宛矜玥相信了沈昙的话,自己名叫谌伊,是尘落法师的嫡亲妹妹,今年十岁。 而自己的兄长,本名叫谌洛,和尘落二字同音。 宛矜玥那罕见的浅棕色的眸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眸。 第一日便发现异常的云媱再没说过话。 她害怕自己一出声,便会被宛丫头视作邪物,交给她那神通广大的国师哥哥。 失了记忆的宛矜玥多了几分小丫头的俏皮与任性。 她看这个新郎十分顺眼,就像自己曾经是他很亲很亲的人。 很亲很亲的人被逼着成亲,宛矜玥看着很不开心。 长鞭飞舞,一阵风刮过,苑明玄被掳走了。 这真是栎阳府近十年都罕见的大消息。 女童当街抢亲,最主要的是,还抢成功了。 本就因幼妹失踪心力交瘁的宛子阳,听闻消息,脸更白了。 他凭着自己的交情,请了栎阳指挥使司帮忙寻人。 人是在国师府找到的,宛矜玥手里拿着银丝糖,坐在凉亭,认真地吃着,面前是那被打晕了新郎。 沈昙远远望着这凉亭中的女孩,十岁,是他与云浅初遇的年纪。 十岁的女孩本就该如此,带着天真与俏皮,还有几分任性。 沈昙一脸宠溺的走到了宛矜玥面前。 “妹妹这是瞧上了哪儿家的俊俏儿郎?” “我没看上他,就是感觉他丧着脸,怪可怜的。” 沈昙闻言不禁莞尔,“新郎不是因为不想成亲才不高兴的。” “那是因为什么?” “他家中有妹妹丢了,伤心而已,但婚期是一早定下的。” “原来是这样,我丢了,哥哥也会伤心吗?” 沈昙不禁想起了他弄丢的云浅妹妹。 “会的,哥哥会很伤心的。” 沈昙宠溺的揉了揉肉宛矜玥的头发,直将那发髻揉散了才松手。 “哥哥。”女孩嗔怪的声音响起。“你弄乱了我的发髻。” “没事,让林嬷嬷再给你梳个更美的。” 沈昙带着晕厥的苑明玄出了府,交给了正在那里焦急等待的宛子阳。 “多谢国师。”宛子阳躬身行礼。 沈昙却懒得回应,直接转身回了谌府,那里还有他的妹妹在等着他呢。 宛矜玥站在大门后面,偷偷的望着这一切。 她看着宛子阳俊俏的面庞,莫名的暖流在心间流过。 这是谁家的俊俏儿郎? 宛矜玥不敢多看,红着脸,跑回了院中。 第51章 易容 刘骁反叛,叶承平被暗杀,皊州城再次失守了,钱天和带着剩余五万人马再次后撤到了梦溪县。 接近五个月的征战,皊州城内已满目疮痍。大半的民居被毁,城墙上也黑斑横布。平元忠站在皊州城上,望着那宽阔的梦溪河,心中有着无限感慨。 战报飞快地传回了栎阳都城,钱天和临时统领了这折损过半的皊州军。 两日后,和朝廷回复一道来的,还有宛三姑娘去往瑾州养病的消息。 舒白看着眉心写着川字的钱天和,自行请命去往瑾州打探消息,如今的皊州军中,钱天和是走不开的。 而且,他也有几分想要再次见到那女孩儿。 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舒白飞速骑着马,直奔瑾州而去。 青兰一行人,走走停停,念霞酒肆渐渐在崤东各地多了起来。 几月前就将匕首使得像模像样的红鹂,如今身手愈发地好。青兰望着红鹂,不禁感叹自己的天赋实在普通。 六月初的烈日下,青兰终于来到了瑾州城。满脸络腮胡子的舒白,此时正趴在瑾州颍郡王府门外的大树上,细细观察着一切。 他看着扮做宛矜玥的青兰,总是感觉哪里有些奇怪。心有疑惑的男子,悄悄隐去了身形,静待天黑。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宵禁时分了,舒白轻车熟路地翻进了宛府,向着那唯一亮着灯火的小院走去。 他蹲在那玉棠院主屋的窗下,偷偷观察起了青兰。白日里那遮面的轻纱已摘,露出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果然不是宛三姑娘。 那真正的宛三姑娘去哪里了呢?稍一愣神,冷冷的匕首飞出,舒白迅速侧身后退,躲过红鹂的致命一击。 舒白忙掏出了自己的军牌“我是皊州军钱将军的亲卫,奉命前来看望宛姑娘的。” 主屋门板后,青兰已然将面纱带了起来,她细细思索了几分,这钱将军的亲卫,不一定见过姑娘的真容。 平复了心情的青兰,站在门板后,学着宛矜玥的语气“钱将军颇有君子之仪,怎么手下的亲卫会如此不懂礼,擅自就闯入这女子的居所。” 舒白眼见着对方丝毫不认识自己,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钱将军听闻宛姑娘重病,心中忐忑,军营事务繁多脱不了身,特派在下前来打探,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如今听宛姑娘中气十足,身体想必是康健的,在下这便回去复命了。” 青兰是个沉得住气的,红鹂却不是,那有几分莽撞的小丫头,生怕这宛三姑娘身体康健的消息被这不长眼的小兵传得满天飞,她飞快抽出了另一把匕首,抵在了舒白的咽喉处。 舒白并不躲,他低头望了望那尖锐的匕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宛三姑娘出事了?你俩应该只是她的贴身丫鬟吧。” 身手敏捷的男子,轻弹出手中石子,打落了匕首,飞快地后撤了数步。“要是你俩信得过我,我倒是能让你这假扮轻松上几分,至少可以不用日日带着面纱。” 舒白御着甚少使用的轻功,飞快的落定在玉棠院的东厢房屋脊上“要是二位姑娘信得过我,便来瑾州城官驿找我,三日后,我便该回军营了。” 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青兰从门板后走了出来,她望了望那天上的明月,心下开始思索这莫名出现的男子,究竟有几分可靠。 她再次找出了那封厚厚的信,在灯火下,细细看了起来。军营中和姑娘熟识的人,不过三人,萧轩宇已然身死,钱天和还在军营,这人难道是那未见过的舒白。 青兰当天夜里便去了瑾州官驿,她带着红鹂,袖间藏着那锋利无比的匕首。舒白静坐在那圆桌前,宛若一塑雕像。他的面前平铺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几张看起来甚为精致的面具。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你叫我青姑娘即可。” “想必你是不会告诉我,宛姑娘的真实消息的。但你既然能用一张和她不过三分像的脸,堂而皇之的以她的身份住在颍郡王府,应该算得上她的亲信吧。 我见过真正的宛姑娘,也见过她粗粗修饰面容的模样,但她本就不会真正的易容,半吊子教的徒弟,青姑娘的手艺估计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月光顺着大开的窗户倾洒进房中,青兰清清楚楚地望见了对方有几分俏皮的神情。“我家小姐也是你能说的?”颇有几分不服气的红鹂,神色轻蔑地望着那端坐的络腮男子。 青兰紧接着便开了口,不给二人打嘴仗的机会“之前舒公子说,有办法可以让我假扮的不那么累,不知此言有几分可信。” 舒白闻言,拿起了桌上的一副面具,他迅速地在脸上敷了那奶白色的药膏,将那极薄的面具,附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面前的舒白已然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青兰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这男子对舒公子的称呼没有表示异议,应该就是姑娘在信中所提的救人猎户。 “青姑娘这次可否相信?”原本不服气的红鹂,看着这逼真的假脸,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感叹这易容术的绝妙。 青兰则显得淡然许多。“舒公子果真好技艺,就是不知道舒公子想要什么用作交换了。” “自然是宛姑娘真正的行踪。” “不可告。” 舒白望着眼前面容笃定的女子“那就青姑娘此后的行动计划好了,我给你宛姑娘的面具,定时给你送这改头换面膏,你每次告诉我你最近的行踪。” “舒公子知道我的行踪有何用?” “这就不是青姑娘考虑的事了,青姑娘只需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即可。” 青兰望着面前的男子,犹豫了约莫一刻钟,终是淡淡的说了声好。 舒白闻声开始动起了手,桌上工具琳琅,他却总能精准迅速地找到自己需要的,两刻钟的功夫过去了,一张和宛矜玥九分像的面具,出现在了男子手上。 “面具给你,这药膏是一个月的用量。这面具只能戴六个时辰,时间过长也许会起皮。还有,切记不要戴着面具碰水。” 青兰再次回到颍郡王府,已然到了宵禁时刻,寂静的夜晚,玉棠院灯火通明,青兰仍在临摹着宛矜玥的字。 第52章 喜事 一身红衣的女孩,手上拿着那金光闪闪的长鞭,在花园中,尽情挥舞着。 夏日里的国师府,已然没有什么花绽放,随着长鞭挥起,那靛青色的叶片在空中飞舞。 沈昙今日穿了一身青色衣衫,衬得整个人愈发白净。 他站在凉亭中,望着不远处的女孩。如今人已经找到了,还有五年,她身上的大祭司能力就该显现了。 他心中默算着时间,五年,应该可以将这孩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妹妹在练武?” 宛矜玥望着迎面走来的男子,迅速收起了长鞭。“兄长今日不用处理公务” “不用,今日正好可以陪妹妹。”宛矜玥望着面前这个记忆中有几分模糊的男子,他会武? 沈昙接过宛矜玥手上的长鞭,重新挥舞了起来。这鞭子在宛矜玥手中,灵动中带着几分女子的温婉,在沈昙手中,却狠厉异常,仿佛那杀人的利器。 宛矜玥感叹着自家兄长的身手了得,一套鞭法结束,她忙上前去缠着沈昙教她这舞鞭的窍门。 云媱在长鞭中,望着没了父母仇恨的宛丫头,十岁的女孩此刻显得活泼俏皮,面上总带着甜甜的笑。 她有几分动摇,要是宛丫头能这么一直开心下去,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六月初的一日,一张大红色的喜帖送进了国师府,在鞭子里的云媱,自是没能看到那大红色的喜帖上,有着金色的姜字。 这是宛矜玥第一次以国师胞妹的身份出席正宴,颇为兴奋的小姑娘挑了一下午的衣裳,终于选定了一身菱纱制的湖蓝色蝶戏水仙裙衫,准备赴宴穿。 两个身穿交领襦裙的小丫鬟望着自家小姐的兴奋模样,不禁掩面偷笑。 ------------------------------------- 萧轩宇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在街上流浪的。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执行任务,带出来了千余人,却只有他一人独活,他是个幸存的懦夫。 他的大半边脸被火舌侵扰,原本就只算中等的容貌,被蜿蜒扭曲的疤痕替代。 成了边境的乞儿的他,一日日的流浪着。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走过了皊州的山山水水。 去到了那些逝去战友的家乡,去看了他们的爹娘姐妹,遗孀幼子。 他是执行任务的领队,任务失败了,他却没勇气回军营去面对。 也许他本就是那烂泥,在栎阳府当贵公子时还望不出来,一到这军营就原形毕露了。 那桃树下,翩然起舞的桃花仙子,值得更好的良人。 犹豫再三的萧轩宇还是决定回栎阳一趟,他想再远远望一眼姜梓悦。 徒步行走,翻山越岭,萧轩宇在六月廿六这一日,到达了栎阳府。 栎阳府的城门仍是那鲜亮的朱红色,街上人来人往,张灯结彩。 今日,是澄王迎娶侧妃的大日子。 萧轩宇并未留意这热闹的街市。 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这等大场面。 喧天的锣鼓轰鸣,姜梓悦面色煞白的穿着那奢华异常的翠绿嫁衣,青鸾腾飞,栩栩如生。 上好的鲛珠是那鸾鸟的眼睛,柔顺鲜亮的孔雀羽毛是那鸾鸟展飞的翅膀,金丝银线,流光溢彩。 崤东寻常人家的妾室是断不能穿翠绿嫁衣出嫁的,但皇室不同。 皇宫里的一等丫鬟,用得穿得都不比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姑娘差。 这亲王的侧妃,地位自然也不能比这寻常贵族家的正室夫人差。 萧轩宇站在姜府正门不远处的大桃树下,望着那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正用团扇遮着面,俯在了一个面生的后生背上,被背上了花轿。 那是姜梓悦的族兄,为了符合礼制,特邀而来。 夏日的婚宴,设在了澄王府的花园中,男女席之间有两道薄薄的纱帘,两道纱帘之间则铺着长长的红毯。 湖蓝色的宛矜玥今日激动异常,这是她第一次看这嫁娶之事。她不断向红毯尽头张望着,身后两个小丫鬟,则颇为乖顺的站着。 “这便是栎阳府的第一美人?”等待多时的宛矜玥站在女客席中,终于透过那纱帘第一眼便看见了刚进门的新娘。 “正是”搭话的是小丫鬟慕之,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衫。 “不知道会长什么模样。”宛矜玥探着头,垫着足,就是看不清新娘的模样。“这碍事的团扇什么时候才能去掉?” 慕心笑了笑,上前宽慰道“该行的礼行完了,自会取下的,而且以后总会有宫宴的,姑娘何愁见不到这姜侧妃。” 在鞭子中无聊的有几分昏昏欲睡的云媱听着这话语,陡然清醒了,姜梓悦要嫁给澄王? 云媱被衣衫遮住视线,但宛矜玥兴奋的语气,让云媱有几分不知所措,要是宛丫头有一日想起了一切,她会不会恨她自己? 宴席还未开,各大世家的小姐夫人正聚在一起闲聊谈趣,好不热闹。 宛子阳却有几分晃神,那边那个湖蓝色的小丫头,像极了自己毫无音讯的幼妹。 就是行为举止过于活泼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幼妹一直举止端庄,宛若成人。 宛子阳还是躲在那最靠近女席的角落处,观察起了那湖蓝色的女子。 阳光洒在宛矜玥的面上,那十成像的五官,让宛子阳心惊,可那黑色的眼眸又分明的告诉他,这不可能是他的妹妹。 萧轩宇不知不觉的便跟着花轿一道游了城,又一道走到了澄王府,他站在澄王府门前,眼神呆滞的看着澄王牵着姜梓悦进了府。 衣衫褴褛,面容狰狞且饥瘦发黄的他,十足十的乞丐样。 “这个给你,府上在办喜事,滚远点吃,别扫了各位老爷的兴。”是澄王府的护卫。 萧轩宇木愣愣的接过了白馍,默默地走远了。 长途跋涉的他,此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一直走到了栎阳府西城的集市。 沈开济蹲在角落里,望着这个陌生的丑乞丐。 好像是个不懂规矩的新人,貌似还有几分痴傻,手里拿着白馍都不吃。 这白馍可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的。 沈开济料想着,这傻子手里的白馍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铁定会被抢。 决心看热闹的他在角落里观望着。 第53章 故人 轰隆的声响传来,萧轩宇直挺挺地倒在了路边,手里的白馍在路上翻滚,七八个乞丐立马一涌而上。 还真是个傻子,饿晕了都不吃这白馍。 热闹瞧够了的沈开济,正准备离开,忽而望见了萧轩宇脖颈处露出的红绳,上面接口处有两个圆滚滚的玉珠。 这不是寻常乞儿吧。 沈开济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刚刚从贵公子成为阶下囚的日子。 那时的他,第一次知道寻常的布衣在冬日里是硬的,硬的硌人,明明穿着衣服,却挡不住周身的寒冷。 他是那场雪崩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注定了他要经历不亚于死亡的磨难。 乞讨也是有地盘的,这是沈开济学到的第一条规矩。 本就又累又饿的沈开济走在不知名的县城,犹豫了许久,终于怯生生的说出了人生第一个求字。 “求好心老爷给口饭吃吧。”沈开济跪在那僻静的小道,等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遇上了第一个目标。 他的声音极小,但对方仍然扔下了几枚铜钱。 那一刻,沈开济心中的开心越过了屈辱。十几岁的少年,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了改变。 三四个比他高的乞儿出现了,他们用最粗俗的语言咒骂威胁着他,语气中充满着理所应当,就仿佛那些铜板本就是沈开济欠他们的债。 不懂规矩的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乞讨了。 沈开济握着那四五枚铜板,仰望着他们。 不能交三个字支撑着他,半大的男孩儿率先动了手,他打了带头的人一拳。 那一场架,他输得惨烈,额角被石块撞破,窜出一股股热流,糊住了他的双眼。 他软绵绵地倒在了雪地里,如果不是遇上了明叔,他应该会被冻死在那儿。 如果我不救他,本就饥饿晕厥的他,也许会就此死在这儿。 鬼使神差下,沈开济将萧轩宇带回了白夏所居的小院儿。 “你手下的人受伤了?”白夏此时正在院中晾晒衣裳,看见沈开济颇为费劲地搬运着男子,便准备上来搭把手。 “你别管了,你毕竟不方便。”沈开济忙摆摆手,让其走开。 白夏擦了擦手,上前扶住了萧轩宇的半边身子。 “有什么不方便?本来也没准备嫁人。” 两人合力,堪堪将人弄进了东厢房,那是沈开济的房间。 “你在家安心带好宝儿,我换身衣服去请个大夫来替他瞧瞧。” 换好衣物的沈开济没了乞丐模样,有几分像那寻常小商贩,又有几分像那赶考的穷书生。 大夫是个年轻力壮的,脚程快,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赶到了小院儿。 “不是什么大事,劳累过度,加上饿了挺久,好好吃几副药调养一下就好了。” 沈开济跟着大夫去抓药,白夏则留了下来,她在观察躺着的男子。 面容有烧伤,虽清减了不少,高大的骨架却还在,特别是那露出来的长命锁,是上好的风岚山白玉。 这男子身份必不简单,也许又是一个和沈家姐弟一样,出生于被时局无辜牵连的官宦人家。 白夏犹豫了几分,还是打了一盆热水,将其面容上的泥垢,简单擦洗了一番。 婴儿响亮的哭声传来,“白姑娘,孩子午睡醒了。”齐飞文颇为生疏地抱着肉嘟嘟的男孩儿走进了东厢房。 床上男子的狰狞面貌令他一怔,细细观察,他却发现了几丝熟悉感。齐飞文往前走了走,用手轻轻转动了男子的头,果然是他,萧百户。 愣神了好一会儿的齐飞文,突然想起了那院中的信鸽。糟了!刚刚听见孩子哭,后院在训练的幼鸽还有好几只没关进笼子呢。 齐飞文迅速出了屋,直奔后院而去。 原本精壮的男子,此时显得有几分单薄。月上中天时分,萧轩宇转醒了过来。 他望着这陌生的地方,闻见了淡淡的药味,看来他这是遇上了好心人了。 他跻着布鞋起了身,在房中找起了纸笔。月光下,萧轩宇那唯一光滑的左下侧面庞格外白净。 身体还有几分虚弱的男子,一深一浅地走着,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七月半至,鬼门大开。在梦溪县和南洺军忙于交战的钱天和,还是在这一日,依着皊州的习俗,亲手制作了水灯。 水灯上的普渡旗上是天和二字,这在皊州习俗中,是为了告诉亡魂,祭奠人的名字。 钱天和眼望着那小船,在洺水上渐渐远行,敌军攻城的号角突然吹响了。 栎阳西城,两只净白无杂色的鸽子径直飞往了瑾州方向。 这从出壳便开始精心驯养的鸽子,今日第一次将消息送往了瑾州。 青兰站在玉棠院中,精心练着武,她在尽力模仿着宛矜玥的行动举止,一颦一笑。 念霞酒肆如今已有了五家分号,除了一家略有亏损,其余四家都运转正常。日前便接到书信的青兰,一边练武,一边等候着,那送信的白鸽。 瑾州雨季还未过,天色有些暗青。眼看着天快要下雨的青兰,收了短剑,站在回廊下,盯着那天际之处。 一只圆滚滚的白鸽渐渐进入了她的视线,这沈开济,还真舍得下血本,这信鸽养得真胖。 信鸽的脚环上,携带着一张不大的纸条,上面仅有八个字:萧轩宇活,澄王娶姜。 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之事。第一次试飞,信鸽表现还不错,虽然丢了一只,也在正常折损范围内。 青兰顶着宛矜玥的脸紧接着便出了门,红鹂则拿着雨具随行,又到了见舒白的日子了。舒白穿着一身猎户衣衫,站在瑾州城西市上,叫卖着那粗糙的兽皮。 一身鹅黄衣衫的青兰,带着红鹂,径直走到了舒白面前。 “老规矩,一个月的量,最近的消息。”舒白将那圆圆的瓷瓶借着兽皮的掩饰,递了出去,一旁丫鬟打扮的红鹂忙收了起来。 “崇州分号已开,萧还活着。”舒白闻言一怔,这人活着怎么不回军营,还白白将自己的爵位给了他那劳什子二弟。 “姑娘,我这皮子可是上好的,也是这天热,要不是我急着用钱,这皮子放到十月可就不是这个价能买到的了。” “你这皮子糙得很,做不了冬衣,只能做鞋子,这价格不能再高了。” 红鹂和舒白一唱一和地讲着价,这天色也由青转黑,雨却迟迟不下。 一黄一青两名女子最终在这大雨落下之前,抱着两张皮子,回了府。 第54章 贵女 秋风拂过,一身红色劲装的宛矜玥,腰间别着那金光闪烁的长鞭。 她带着两个小丫鬟,在栎阳城的东集市晃荡着。 兄长说,明日便要教授自己关于匕首的刀法。颇为兴奋的宛矜玥走进了一家又一家兵器铺。 日上中天的初秋,天气还有几分燥热。 宛矜玥走过了十几家铺子,却没有一把匕首能看对眼,有了几分薄汗的她,此时有几分焖得难受。 云媱在长鞭中异常憋屈,这种憋屈不是源于不能说话行走的苦闷,而是源于宛矜玥的遗忘。 如今的宛丫头,忘记了父母仇恨,可也忘记了血亲挚友。 那姜姑娘已然嫁给了那禽兽之人,要是宛丫头的亲人再出意外,等她记忆恢复的那一刻,应该很难做到不怪自己,那种深深的内疚,足以毁了一个人。 让宛丫头快速恢复记忆成了云媱的首要之事,可在鞭子中的她,根本毫无办法,她努力回想着当年所学的霞西秘术,却没有一条是这移魂之法。 “姑娘,这匕首如何?”宛矜玥接过慕心手中的银色匕首,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了起来。 看似无纹无饰的匕首,在阳光下却显的如有阵阵波纹,宛矜玥从慕之那里取了一枚银裸子,清脆的声音响起,银裸子应声裂成了两半,这匕首的刀刃依然亮洁如新。 “老板,这匕首什么价?” 一身红色衣裙的顺清郡主正坐在那茶室雅间等着人,对面铺子的人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有人能与那混血杂种如此相似?莫不是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姐? 本就存着几分龌龊心思的顺清郡主,快步下了楼。 站在街对面的她一眼便瞧出了这匕首的不寻常处,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抢过身后丫鬟腰间的钱包,扔给了兵器铺的掌柜。 “这匕首我要了,给我包起来,送到庄王府。” 沙哑得有几分难听的嗓子,此时说出的话格外刺耳。 “凭什么给你?”宛矜玥对这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异常反感。 “就凭我是庄王府的郡主。” “没听说过。”宛矜玥拿着匕首,面上带着不屑。 颇会看宛矜玥眼色的慕心,连忙将手中的钱袋递给了兵器铺掌柜。“我家小姐瞧上了这匕首,不用找零了。” 国师府可不差钱,慕心不禁挺直了自己的身板。 “你这哪里来的粗野丫头,连庄王府都不晓得?”顺清郡主的丫鬟,抬手便想打慕心。 武艺日益精进的宛矜玥迅速抬手掀翻了那目中无人的刻薄丫鬟。 恼羞成怒的顺清郡主,拿起兵器铺的长刀便要砍向宛矜玥。 慕心、慕之两人连忙拉住了那疯狂的美艳女子。慕之本就有几分瘦弱,被那长刀刮伤了手臂。 幸亏这未卖出的长刀还没开刃,这伤口并不深。腾出了手的宛矜玥,抽出了腰间的长鞭。 那长鞭还未挥舞,竟自己往前飞了几分。宛矜玥愣了愣神,连忙挥舞了鞭子,夺下了顺清郡主手上的长刀。 鞭子不可避免的打到了她的手腕,原本素白的皮肤上起了寸宽的红痕。 那被掀翻的丫鬟,已然站了起来,她扶着自家的小姐,将那双眼瞪得似桂圆“你是哪里来的乡野之人,庄王府的郡主也敢打。” 宛矜玥此时丝毫没有心思听她废话,自家的慕之伤得可比那郡主重多了,这血还直流呢。 兵器铺的掌柜则趁乱跑到了街市上,这两位贵女,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还是赶紧找栎阳指挥使司的人来解决,方为妥当。 那急速奔跑的男子,望见了不远处巡街的宛子阳,仿佛遇到救星的肥腻男子,急速扑了上去。 “官爷~我店里起了争执,官爷可否移步一二?”那兵器铺的掌柜,本想从袖里捞出一二银钱,却把昨晚杏花楼相好的手帕径直抽了出来。 宛子阳望着这面前的突发状况,打发了士兵接着巡城,自己则只带了一二士兵和其快步前往了兵器铺。 顺清郡主的头饰尽数被摘,头发早已散乱不堪,其面上的胭脂也被晕染开来,弄得满脸都是。 围观的人也不少,都在强忍着笑意。 “让一让,官爷来了。”宛子阳好不容易挤到这人群中央,便看见已是一身狼狈的顺清郡主仍不服输,她拿着手里长枪粗暴地往前刺着。 倒是宛矜玥,应对的甚为轻松,她一边漫不经心的躲着,另一边却不断地破坏着这女子的妆容衣衫。 花拳绣腿,也敢和我打,不自量力。 本在玩得开心的宛矜玥,突然看见了那俊美的少年。他穿着官袍,腰挎长刀,身量匀称,面色有几分……不高兴。 宛矜玥连忙收了自己手上的长鞭,迅速后退了几步,站定。顺带还理了理自己的仪容。 家中丫鬟和兄长都说自己长得美,自己这张脸,应该还算中上吧。 宛子阳的目光却很少往宛矜玥方向看,他一看见那张颇有几分相似的脸,便会想起自己失踪许久的胞妹。 “顺清郡主。”少年姿态恭敬。 本来心情正好的宛矜玥顿时对这顺清郡主更没好感了。不就是长得美艳吗?我长得也不差。 “宛镇抚,虽说这事按理说不归指挥使司管,可碰都碰上了,宛镇抚不说道说道?” “好歹我也是有爵位在身的宗室女,这栎阳府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贵女都能欺侮我了?” 自认为宛矜玥异常面生的顺清郡主,心中认定了这野丫头的身份必不会高。 “郡主,她可不是什么寻常贵女,她也有爵位的。” 人群中走出了银发男子,正是那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 “兄长。”看见沈昙的宛矜玥,忙走了过去。 “她日前已被封了玉清郡主了,位份和顺清郡主是对等的。”宛矜玥刚刚望着宛子阳的眼神令沈昙十分不爽。“两个孩子打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宛镇抚忙自己的事去吧。” 本就打架吃亏的顺清,看着眼前兄妹和睦的场景,甚为气愤的走了。 这事还没完,同是郡主又如何?我就不信我一个皇室血亲,还斗不过你这个小妮子。 第55章 秘术 成功买到心仪匕首的宛矜玥甚为开心,她一路上都在把玩着那精致的小玩意儿。沈昙颇有耐心地在一旁缓缓跟着。 他们一起逛遍了这东市,买了做秋装的新布料、宛矜玥最爱的银丝糖、又捏了一堆可爱的泥人……日暮时分,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国师府。 因为受伤提前回府的慕之,看着累瘫了的慕心,不禁有几分庆幸自己受了伤。这逛街断腿的苦力活,可不好做。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沈昙带着宛矜玥进了书房。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书楼。沈昙所居的幽昙院中,有着一座三层高的书楼,向来是府中人的禁地。 扑面而来的昙花香气,宛矜玥就这么一步步紧跟其后,走到了这书楼的顶层。 在鞭子中的云媱,此时颇为兴奋,这里应该会有不少霞西典籍,说不定就会有那所谓的移魂之法。 堪堪只能微微控制鞭子的云媱,集中精神才使那长鞭从腰间滑出了几寸。 “小妹,过来。”沈昙手中捧着一本半尺厚的书。“这是谌家的典籍,上面有许多家传秘法,小妹从今日起便要跟着兄长修习这本书。” 宛矜玥偏偏头望了望这厚厚的书“这么多吗?” “并不算多,也就十八本。”面上嘴角抽搐的宛矜玥已经开始脚底抹油,我才十岁,为什么要学这些?再说了,家族秘法不应该传男不传女吗? 看穿了宛矜玥小心思的沈昙,轻轻揽了揽她的肩头“这些秘法,唯有女子能修习。” “那兄长?” “我并不会这些。” 那你这国师怎么当上的?心中疑惑重重的女孩儿,很快便被那艰深奥义的书籍绕晕了进去。 长鞭中的云媱则尽力装作被风吹动的模样,观察着附近的海量书籍。 都是霞西文,应该是皇族秘法,霞西皇室代代只有女子出生,这秘法的确只能女子修习。 那沈昙究竟靠得什么赢得这崤东皇帝的信任?难道是靠圣女? 霞西国此前以女为尊,一半是因为这能力强大的皇室,另一半便是由于这圣女。 霞西圣女满了十岁便能感知这气候变迁,能预测天灾人祸,更有那沟通天地之能。 思绪飘远的云媱看见这典籍上的字,瞬间回了神。这书里,有这保魂之法,应该就会有这移魂之法。 两个时辰过去了,宛矜玥的眼皮已经开始打哆嗦了,沈昙终于结束了今日的教学。 云媱却依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秘法。 ------------------------------------- 七月下旬的梦溪县,钱天和正站在中军大帐思考着下一步行动。两军已经僵持了许久,平元忠攻不进城,钱天和也无法反攻回皊州。 两边军队里埋得钉子也都拔了个七七八八。那被发现卧底身份的祁阳平被南洺军以血祭旗,叶承平被暗杀后,钱天和也在皊州军中筛查出了不少暗探卧底。 战局就这么僵住了。 这南洺军之所以不能绕过梦溪县,往后进攻,一方面是因为这东西两侧的安月山和赤兰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洺水,一旦洺水被冻上,这梦溪县的地理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皊州在崤东的南边,冬天温度并不算低,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钱天和还是希望这战局能在寒冬到来之前结束。 至少得在寒冬到来之前,能拿回皊州城。 刘骁的反叛,伤了皊州军的筋骨,钱天和被迫用最快的时间,重整了一遍军营防务以及人员部署。 此前多次商讨过的战术也暂时不能用了。 唯一有点收获的地方,就是这麻永年了。麻永年是皊州军中的一个普通百户,身家清白,皊州本地农户,五年前入伍,为人忠厚老实,家中人皆亡于七年前的洺水之战。 亲自核查人员信息的钱天和本不该注意到这样的人,可这麻永年的军籍实在是过于清白,就像照着模板写的。 钱天和亲自把人叫了过来,闲聊了几句。一开始麻永年表现的很好,每处回答都无甚错处。 直到钱天和随意问了两句节气和农活的小问题,麻永年的眼神却开始躲闪。一个本地农户,不懂这耕种之事? 起了疑心的钱天和派舒白盯了麻永年一段时间,发现了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澄州传消息,消息内容很杂,但以军队具体内需消耗方面的偏多,其次便是皊州军的装备现状。 皇子不得插手军队要务,是崤东多年不成文的规矩。这澄王的谋反之心,从很早便有了吧。 几个月的明察暗访,总算让钱天和找到一点可以长久追查下去的线索了。 皊州军这边,钱天和在思索着怎么在三个月内反攻,拿回皊州城。 南洺军那边,平元忠却有几分头疼这赶不走的苍蝇——杨景同。杨景同是南洺太后的亲侄子,和当今南洺皇帝却无半点血缘。 皇帝党的大将一家独大可不是南洺太后希望看到的。杨景同正是来前线和平元忠抢功劳的。 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娇养之人,空有几分花拳绣腿,整日顶着副帅的名号在军营里指手画脚,这全军将士怎么可能对其无半点怨言。 自己拼着命在战场上厮杀,还得被一个空有家世的小白脸教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故而士兵私底下都不叫他杨副帅,只叫他杨白糯。 士兵多是未读过书的粗人,这诨名是一个叫常二的小兵所取,听说是白净软糯的意思。 这诨名可比小白脸有辨识度多了,小白脸三个字都快烂大街了,军营里的杨白糯可是独一份儿。 符广今日轮休,他头上的坑一直没好,坑附近一圈的头发也一直没有长出来。此时的他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最好的帮到崤东。 军营里的众将士对这杨白糯有意见,在他看来,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内讧一把,让这南洺军营不太平。 这边不太平了,就容易出现破绽。有了破绽,皊州军便可趁机发动进攻。 听起来还不错的想法,可这符广压根联系不上皊州军,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没有人通风报信,以守城战为主的皊州军很难在恰当的时机发动反攻。 第56章 潜伏 舒白自下了山便再未管过自己的胡子,那白净的面庞被络腮胡子盖住,本有几分小白脸气息的男子多了几分军营汉子气息。 一身戎装的他还未走到中军大帐,便迎面遇上了大步疾走的钱天和。 “将军。”舒白按理恭敬地行了军礼。 形色匆忙的钱天和,望见了自己所找之人,连忙将其拉进了大帐。 “我有一计需要和舒亲卫商议……” 舒白望着面前神色认真的男子,仔细听着这至关重要的军机。 两人相见时太阳已经西偏,颇为投机的二人,望着那沙盘,不断说着话,直到天边出现一丝青白色,舒白终于离开了中军大帐。 过度思虑所带来的兴奋使舒白难以安睡,一张平元忠的面具被赶制了出来。 两三张面具、药膏、简单的易容工具、装着自己剃下胡须的布囊……简单收拾了行装的舒白在第二日南洺军攻城之时,顶着一张平凡异常的脸,装着一身南洺军服,佯装成攻城失败被迫后退的士兵成功和袭扰结束的南洺军一道回了皊州城。 在南洺军多日的符广则在攻城时分,佯装被杀,被当做尸体,留在了梦溪县的南城墙上。 正带着士兵打扫战场的马阳德,一个不留神,便被一个装死的南洺小兵从身后扼住了咽喉。 马阳德想着慷慨陈词一番,让手下人不用救他,赶紧射杀这敌军。 他腹稿都打好了,刚想开口,便听见后方小兵飞速地说“我是原来军中的百户符广,意外混于南洺军中,我有要事找钱将军。” 这人身份是真是假可难以判断,马阳德迅速将慷慨陈词的腹稿忘记,他开始试探起了符广。 “钱将军可不在这里,有事还请小兄弟先说给我听,我可以帮忙转达。” 符广有些嫌弃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看着都有三十了,笑得这么轻浮作甚? “事关军机,我要见钱将军,到时我自有办法证明身份。”符广这话可不是诓人,钱天和当年可是见过他的,总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无。 本在巡城的钱天和远远望着那城墙上僵持的二人,箭术极佳的男子,颇为自信的接过旁边人的弓箭,瞄准起了那扁形的头颅。 有些远,也许不能一击致命。钱天和疾步往前走着,城墙上的二人却突然换了位置。原本面朝东的二人,此时转向了北边。 看见熟悉身影的符广异常兴奋“钱将军,我是符广,我们曾经一起比过武的。” 脚步一顿的男子转为小跑上了南城墙,真的是符广。 “放开马千户吧,有什么事和我说。”钱天和快速地在脑海中翻找着,符广失踪很久了,也不知道他和刘骁有没有联系。 说不定这符广失踪,本身就是刘骁反叛计划的一环。钱天和面上望着平静,右手却已悄悄翻出了那防身的匕首。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符广连忙将那马千户放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迅速塞给了马阳德“把这个给钱将军。” 符广周围彻底没了皊州军的人,角楼上的弓箭手瞄准着他的胸腹。 钱天和迅速翻看着信件,都是些南洺军营的现状。对符广颇有几分不放心的钱天和,最终还是将其暂时软禁了起来,他身上携带的利器也悉数被缴。 平时玩笑颇多的舒白,此时异常沉默,他随着南洺军一路进了皊州城。撤退路上,大家形色匆匆,自是没时间说笑。 到了开饭时候,整个军营开始说起了各种各样的闲事,舒白咬着那糙面馒头,耳边一直响起一个人的名字——杨白糯。 这可不像本名,倒像是诨名。 “要我说,这杨白糯要是能出点意外,死在这战场上,说不定这场仗能早点结束。咱也可以早些回去娶个婆娘,生个娃,过安生日子。” 说话的是一个精壮汉子,面容还算清秀,手上有着厚厚发黄的老茧,应该是个出力气的庄稼人。 “刘哥这话说的在理,可那杨白糯是那没有龟壳的王八,就会龟缩在军营里像个婆娘一样说道,就他最安全,要死也是咱这些小兵死在他前面。”骨瘦如柴的小兵坐在那精壮汉子旁,显得其格外瘦小。 “要我是平将军,我就杀了这娘娘腔,反正这又不是在都城,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出去。”刘哥仍不解气,大口嚼着那粗面馒头。 “老哥还是想想便罢了,咱几个私底下发发牢骚就行了,这皇亲国戚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瘦小之人吃完了那最后一口馒头,轻轻拍了拍刘哥的肩,转而走向了营帐。 一直在旁竖耳偷听的舒白,颇有几分亲昵的坐在了刘哥身旁,压低了声音“刘哥刚刚说的话在理,兄弟也觉得这杨白糯该死。” 精壮汉子望着有几分面生的舒白“这些贵族子弟不在家享受,来这军营作甚?把打仗当做过家家吗?” “咱这些小兵的命可不就是只配被他们拿来过家家吗?” “可惜这军营里没人是这皊州军的细作,自然便没人暗杀这杨白糯。要不然就这细胳膊细腿的小白脸,铁定会丧命。” “是啊——可惜没人暗杀这小白脸。”那叫刘哥的精壮汉子,此时有几分沮丧与遗憾,那硬邦邦的粗面馒头,此时在他口中愈发难吃了起来。 一身白衣的杨景同未着甲衣,刚吃了晚饭的他,不愿带着小厮,独自一人在军营闲逛了起来。 这军营里的糙汉,一个二个都那么粗犷,身上的酸臭汗味格外熏人。杨景同面上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他又开始找人比武羞辱人了。 这次他找上的还是刘哥。 “说你呢,过来,和爷练两手。”舒白刚吃完这晚饭,他在角落中观察着这杨白糯。 面容净白,五官端正,穿着一身白衣还有几分谪仙气质,就是这一开口,瞬间显得不伦不类。谪仙模样的人,说话的语气却十足十的流氓。 那叫刘哥的汉子,将那最后几口馒头塞入口中。面上带着不耐烦,径直起了身,来到了杨白糯面前,摆好了起手式。 舒白压低了声音,随意问了身边一个寻常小兵“这刘哥和他有仇?” “这刘哥是个直性子,之前这杨白糯,不,杨副帅和兄弟们比武的时候,大家都装傻,让这杨副帅赢了,就刘哥没放水。” “就为这?” “嗐,这刘哥天天被这杨副帅找不痛快,这比武什么的是常事。” “刘哥一次也没输过?” “自是输过的,可这杨副帅就是不放过他。”舒白顶着那张假脸,嘴角不禁抽搐几分,看来有人这是想帮一帮皊州军了。 第57章 栽赃 心下有了计策的舒白趁着大家都在看热闹,悄悄潜入了营帐群中。 那杨白糯是个副帅,营帐必不会小。若是平元忠倒是有可能住寻常营帐迷惑敌军,这杨白糯的性子估计巴不得把自己的营帐弄得奢华异常才对。 舒白快步在营帐中穿梭着,终于看见了一座白得异常的营帐,观其规模的确比士兵的大通铺营帐强了许多分。 他借着其他营帐掩盖,匆匆观察着那门口的守卫。这应该是杨白糯自带的守卫,甲衣与常见的南洺士兵所穿相差甚远。 “敢问两位老哥可是杨副帅的亲卫?”舒白装作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口喘着气。 “那刘哥今日发了疯,本是赤手空拳的比武,他却偷藏了匕首,想要杀伤这杨副帅,现在比武才刚刚开始,我特意前来通风报信的。” “两位老哥赶紧去看看吧。” 那笔直身躯的两位亲卫交换了眼神“小乙,你去看看情况。” “我还得去通知平元帅,就不和老哥一道了,老哥一直往东南方向走,便能看见。”舒白飞速的冲向了其他方向。 那叫小乙的亲卫则小跑着赶往了舒白所说方向。 舒白收敛了脚步,手上拿着那带有迷香的手帕,悄悄折返了回来。那叫小甲的亲卫被他放倒。 他快速将人拖入了杨白糯的营帐,将其身上的衣服扒下,刀光闪烁,一刀毙命。 为了防止血喷,舒白便任由那匕首留在了小甲的心脏上。还有几分热度的尸体被舒白藏在了那营帐的大床下。 他换好了衣衫,飞速制作着小甲的面具。舒白的额头开始冒着汗,好不容易制作好面具的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最快速度带上了面具。 营帐的门帘已然掀开了,舒白半蹲在营帐中央,背对着杨白糯。 “小甲?” “杨帅,刚刚有贼人闯入,小甲失职,未能擒获。” 舒白连忙半跪着行礼,头颅低垂,异常恭敬。 “不是什么大事,出去吧。”舒白连忙出了营帐,和小乙两人沉默地站着岗。 子时,到了换班的时刻,舒白跟着小乙回了两人一居的亲卫营帐。 “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怎么不回自己的营帐?”舒白闻言一愣,忙开口说道“今日杨帅比武赢了?” “没有,那龟孙果真藏了匕首,差点伤到杨帅。” “那小兵没被罚?” “怎么可能,那小子现在还挂在东边空地上呢。”舒白被小乙推出了营帐“困死了,明早还得换班呢,赶紧去睡吧。” 被径直推出了营帐的舒白,望着这夜色笼罩的军营,不知该走向何方,他怎么知道那小甲的营帐在哪?这附近少说也有四五个营帐,走错了,引起警惕就不好了。 舒白颇有几分肉疼地从袖中拿出了几根短香,点燃,扔进了附近的营帐。手脚迅速的他,花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找到了一座空营帐。 在营帐的掩盖下,他将脸上的面皮撕下,身上的衣服脱下,换了一身夜行衣的舒白,将那早就准备好的平元忠面具戴了起来。 收拾了面前的东西,舒白借着迷香,御着轻功,飞速地回到了杨白糯的营帐。 灯火已熄,这骄矜公子已然睡了?舒白刚刚靠近营帐,便听见了那女子断断续续的娇媚之声。 还挺会享受的嘛。舒白拿着一早便准备好的迷香手帕,迅速解决了营帐门外的守卫。 只有一个守卫?另一个不会刚好去茅房了吧。 舒白环视周围,还是决定速战速决,他手上拿着那短刀和匕首,迅速进了营帐。不就是假装杀废物吗?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练过武的废柴公子,听到了舒白强有力的脚步声,连忙从那有几分旖旎的床上起来,顺手还抽出了那床边的长剑。 未来得及穿衣的杨白糯对自己颇有自信,他并未大惊失色地喊救命,舒白对这人的配合格外高兴。 敌军中有傻子,就是好办事。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夜色中颇有几分刺耳,舒白看似刀刀直冲着那杨白糯的要害之处,却不曾真的伤到其半分。 都这样了,这傻子还不知道把我脸上的黑布扯下,敌军过傻也不行啊。 舒白加快了自己手中短刀的速度,步步紧逼了起来。慌乱之中,杨白糯终于扯下了那蒙面的黑布。 “平元忠?你干嘛杀我?”舒白并不答话,他一副事情败露,要杀人灭口的凶狠模样,手上的短刀划过了杨白糯的胸膛。 颇有几分吃痛的杨白糯终于想起了大喊救命。舒白又往其腹部补了一刀,看似慌乱地向外奔去。 舒白迎面遇到了另一个亲卫,他身上散发着几分臭味,果然是去了茅房。心下没了顾忌的舒白飞快掷出了匕首,一刀封喉。 他回到了刚刚停留的空营帐,迅速换回了小甲的打扮。他装作刚被吵醒的模样,跟着一群闻声而动的士兵,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营帐外。 男子哼哼唧唧的声音不断外传,营帐附近的守卫不断变多。本该安睡的平元忠,带着几名士兵,来到了杨白糯的营帐外。 他紧皱着眉头,思虑着这刺客是从何来?“杨副帅如何了?” 本在营帐中忙碌的两名军医,忙走出一人,他的双手被鲜血染红“血已止住了,伤口也不算深,并未伤及脏腑,好好将养数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听见平元忠声音的杨白糯,颇有几分激动,这暗杀的小人,还敢露面?他转念一想,又没有实证,人家是这军营统帅,有什么不敢露面的。 越想越气的杨白糯,本就失血过多,面色愈发白的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眼见着这南洺军营中统帅和副帅离了心,舒白换上了白日里的面具,趁乱潜回了士兵的大通铺。 南洺军的攻城在翌日正午发动了,秋日的太阳少了几分炙热,舒白混在大部队中,成功从梦溪县的城墙东边找到接应的人回了城。 一切计划都算顺利,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打听到这刘骁的现状。 回到了营帐的舒白赶紧撕下那已有几分翘皮的面具,洗了把脸。他那净白的面庞上多了几道红痕,还好回来的及时,不然这脸就得烂完了。 第58章 中秋 圆月高悬,第一次参加中秋宫宴的宛矜玥因着郡主的名号,座次被安排在了姜侧妃的下首。 她穿着一身烟霞色金丝织锦礼服,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朴素单调,本就面生的小姑娘就那么径直走向了那尊席。 好心的世家姑娘刚准备提醒她一二,便望见了她袖口衣襟处皆有着金丝银线所绣的织锦暗纹。这姑娘的身份必不会低。 世人皆说这姜家有一美人,面若桃花,人比花娇,仿佛那姜家姑娘就是那桃花仙子在世,最适合的衣裙颜色便是那桃红。 可在宛矜玥看来,穿着青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姜梓悦有着不一样的美,她那本就有几分清冷的容颜,在青色衣裙的衬托下,仿佛超脱世外,真真一个仙子下凡。 姜梓悦用那妆粉胭脂掩盖着自己的憔悴,心情正差的她,一眼便注意到了这邻座的姑娘。 这眉眼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要不是这眼眸颜色确实不一样,她一定会直接扑上去,叫一声玥儿。 “姑娘瞧着有些面生,敢问姑娘是?” 宛矜玥望着自己心中的仙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面上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喜色。 “在下出自国师府,是国师的胞妹,姜侧妃可以叫我谌姑娘。” “原来是玉清郡主,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俏丽姑娘。” 两人趁着这宫宴未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参加宫宴的宛矜玥并未随身携带那金丝蟒鞭,不然这姜侧妃便会发现,这人不仅和自己的故友面容像,就连那随身兵器也颇为相似。 顺清郡主虽是郡主,那座次却向来都和永安公主在一处。此时的顺清郡主望着自己不喜欢的两人凑在了一处,心中的厌恶之意更甚。 两个第一次见面之人,也许会因为投缘而成为密友。 但如果这密友成了自己丈夫的枕边人,这密友可还会是密友?顺清小酌着那面前的桂花酿,心下有了主意。 曾经的永安公主是皇室公主中脾气最好的,因为她既没有出众的绣工,也没有那超群的才情,容貌也只能勉强在崤东宗室中排个中等。 她唯一比姐妹们强的,便是这性子,曾经的永安公主只能靠着这忍气吞声的懂事才能在大场面上偶尔得一回官家夸奖。 曾经的她以为,只要懂事听话,就能得父皇母后欢心,她便能嫁得意中人,顺遂一生。 直到她年满十四岁那年,她中意的历玉轩被赐婚给了敬妃所出的永仪公主。那曾经自己唯一亲近的皇姐,抢了自己暗暗喜欢多年的人。 那时的永安公主在外人面前一向颇受好评,她面上的温婉和顺清郡主不加掩饰的骄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不知何时起,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永安公主突然因着骑射功夫过人成了官家最宠爱的公主,年岁差别不大的二人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此时的她自是看到了好友不坏好意的笑,她顺着顺清的眼神,望到了自己兄长的新欢,不愧是栎阳第一美人,从面容到仪态都算得上一等一。 听说才情也是这栎阳贵女中拔尖的,随手一幅画都能在栎阳卖出天价。 真是个可人,除了公主身份,自己好像哪里都不如她呢。永安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转而望起了台上的歌舞。 原本热闹的宫室归于了平静,中秋宫宴结束了,心情甚好的宛矜玥,一直到回府都笑得颇为灿烂。 “妹妹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姜侧妃和我主动说话了,她不仅人美,声音也婉转悦耳,她还送我了一方手帕,上面绣得绿植甚为可爱。” 这宛三姑娘原本就和这姜侧妃有交集,那鞭子……好像该处理一下了。 “妹妹,这姜侧妃是标准大家闺秀,你可不要在人家面前舞枪弄剑的,小心吓到人家。” “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 宛矜玥带着两名小丫鬟,跳脱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 “姜姐姐,这男子若是接受了女子所绣的荷包,是不是就代表他至少是有一些喜欢这女子的。” “自是,不止喜欢一些,应该是很喜欢,喜欢到想和她共度余生。” 已然熄了灯的屋中,宛矜玥翻出了自己绣得歪斜的荷包,心下有几分沮丧,这东西也拿不出手啊。 可惜这宛家唯一的嫡姑娘去了瑾州养病,不然还可以在宫宴上和她说一说话,说不定能套出这宛公子的喜好。 在鞭子里的云媱被挂在了屏风上,此时的她有几分不知所措,再过些时日要是还找不到出鞭子的方法,这丫头都快喜欢上自己的亲兄长了。 这边的宛矜玥罕见地研究起了这荷包的制作方法。 栎阳城郊黑市,一个男扮女装的小丫头在那黑市上搜寻着。 郡主要找的香,到底哪里才会有卖的。 “姑娘可要找人?” 这丫鬟望着突然拦住自己的蒙面大汉,心跳变得格外迅猛。她下意识地便拨开这面前的大汉,慌忙地在黑市上狂奔了起来。 还未跑几步的小丫头,很快被这大汉拦了下来。 “姑娘可是要买香?”丫鬟望着面前哪儿哪儿都陌生的男子,这个男子身上的气息真是令人压抑。眼神也少见得很,仿佛那不是在瞧一个活人,而是在望一团死肉。 “是。”在那样的眼神下,这平时跟着顺清郡主骄横跋扈惯了的小丫头还是不自觉地说了实话。 “你要的香。”她那因被拎住而皱作一团的衣领被风重新展平,手里还多了一盒做工精致的香。 被吓得不轻的小丫头连忙出了黑市,在栎阳城郊的破庙就这么睁着眼待到了天明。 栎阳城门一开,她便连忙回了庄王府。这黑市,她可不想再去了。 成功买到销魂香的顺清郡主近日里的心情特别好,连带着庄王府的下人都好过了不少。 上次打架一点便宜没占到的顺清,终于勉强承认了自己的武艺并非超群。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向往金戈铁马,因为有更好玩的事等着她去做。 澄王府书房。 “事情都办好了?” “回主上,那丫头被吓得不轻,已经拿着那须臾香出了黑市。” “那就好,没什么事便下去吧。” 参加完宫宴的澄王本该早早回府的,可这宫内有诏,不能不从。原本已经走到平西门的他,又带着小厮折返了去。 寂静的宫道上,莫名地窸窣声传来,本在宫道中央走着的他渐渐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你一定要在黑市买到那销魂香,我这一次一定要让那小贱人付出代价。”顺清的声音,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道貌岸然的澄王自是不会因为善心而替换这香料。 不能人道的他,仅仅是听见这销魂二字便恼火,管她想要对付谁,换了香要是能救到了哪家显赫士族的嫡亲姑娘,说不定还能拉拢一波人心。 第59章 桂园 金灿灿地小花聚在那枝头,仿佛要好的姐妹们正在说着悄悄话。 又到历玉轩的生辰了,每到这一日,永安的心便如千斤石块倾压。心情压抑的她举办了一场秋日赏桂的宫宴。 她的四姐永仪公主也在这受邀之列。 每到这一日,永安总是有着各样的办法使永仪公主进宫留宿,故而永仪公主和这历驸马已成亲了多年,却从不曾一起过过生辰。 今年的永仪公主依然是往年那副乖顺模样,她好似每一年都格外配合自己的五妹。 顺清则算好了日子,带着那些奇淫技巧之物,面带喜色的进了宫。 寻常宫宴而已,搜身也免了,一整盒须臾香就这么被她带进了平西门。 九月初一,又到了进宫请安的日子,澄王罕见地独自进了宫,他径直前往了皇后的居所丹凤宫。 今日的宛矜玥本是不想赴宴的,听闻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交好,这永安公主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宴会气氛肯定很差。 可她一想到这次又可以见到姜姐姐,便有几分开心,她最终还是换了素日里常穿的劲衣,取下了腰间的长鞭,穿着一身挑丝双窠云雁装带着慕心进了宫。 桂花的香气略微有些浓烈,宛矜玥鼻子一痒,一时没忍住,手帕还未来得及抽出,就这么打了个喷嚏,那飞沫溅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卓白晴。 “真是个乡野丫头。” 宛矜玥望着面前眉头紧皱未出好言的陌生女子,到口边的道歉之语就这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姑娘这面容虽不及这姜侧妃万分之一,说话的阴损气倒是令人望尘莫及。” “玉清郡主这是怎么了?若是不长眼地人忘记了给郡主行礼,郡主可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有的人不识礼惯了,一时忘了收敛,她可没有半分针对妹妹的意思。” “你……”还欲再言的卓白晴就这么被姜梓悦生生打断。 “妹妹,那边花开得正好,赏花的人也识趣,不知妹妹可愿移步一二?” “自是愿意的。”宛矜玥亲昵地抱着姜梓悦的手臂,就这么随她走向了僻静处。 面带愠容的卓白晴就这么被晾在了一旁。 “姜姐姐,给你看样物什。”宛矜玥面上有几分害羞,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团布。 那是她拆了绣、绣了拆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天弄出来的荷包,针脚依然不算齐整,上边的翠竹也不够挺拔,显得有几分歪斜。 “姜姐姐可不要笑话我。”原本只是有几分面热的姑娘,此时脸已红了大半。 “很用心。” “嗯?” “我要是个男子便会觉得伊妹妹很用心。” “真的吗?” “真的。”宛矜玥面上的潮热渐渐散去,现在的她人还在宫里,思绪却早已飘远,他也会这么想吗? 顺清望着两人的反应,还真成了闺中密友了,还分享起了女儿心事。就不知你的情郎知道你失了身,还愿不愿意要你。 今日的顺清郡主穿了乌金云绣衫配上了那散花如意青鸾裙。 按理说,郡主穿带有青鸾的衣裙是有几分越制的,但她和官家最为宠爱的永安公主交好,大家也便当做没望见了。 宛、姜二人相谈甚欢,形色匆匆的澄王府丫鬟便出现了。姜梓悦听闻澄王有事来寻,那面上的喜色瞬间消失殆尽。 “我去去就来。”姜梓悦收敛了面上的冷意,强行使自己显得面色如常,之后便跟着丫鬟快步走出了月桂园。 国师之妹,郡主爵位,宛矜玥身边并不缺少贵女环绕。那些她分不清谁是谁的大家闺秀们此时围上来了不少。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栎阳府中哪家铺子的胭脂味香色正,哪家铺子的绣娘手艺最好……宛矜玥本就喜欢舞枪弄剑,她听着这些就头疼。 闷得有几分喘不过气的她,借着更衣的由头走出了月桂园,在边上的回廊站了一会儿,慕心则被她留在了月桂园中等姜梓悦。 “见过郡主。”是一个面生的圆脸姑娘。“郡主怎么独自在此?” “看腻了桂花,偶尔瞧瞧别的景致。” “郡主真是个可人,不爱红妆爱武装。” “花拳绣腿而已。” “我此前可在街上看见过郡主的英姿,不似花拳绣腿,今日偶然看见了宛镇抚在宫中比武,便更觉郡主武艺不凡、不输男子。” “宛镇抚在宫中?” “今日官家在海晏楼前设了比武台,不少官家子弟都在。” 宛矜玥突然很想去瞧一瞧这宛子阳比武的模样。她回到了月桂园,和慕心简单交代了一番,径直往比武台方向走去。 无人的宫中小道,一股陌生香气飘来,晕乎乎地宛矜玥就这么被提前埋伏的小黄门抬走了。 那是一间废弃的宫室,里面的床都有几分破败,床脚处,一精致的香炉上,一根长香正燃得正旺。 原本给皇后请了安的澄王正准备和兵部钱尚书一道出宫,便被家中丫鬟拦下了。“王爷,侧妃她身子不爽,在月桂园晕倒了。” 以深情著称的澄王连忙和钱尚书告别,神采奕奕的高大男子走着走着便有几分胸闷乏力,眼皮越来越沉的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顺清手中拿着那黄铜锁,望了望床上的二人,确认没错,放下心的她亲自将那门锁了个严实。 三刻钟过去了,香炉里的香燃尽了。平躺在床上的二人渐渐转醒。 在须臾香的作用下,宛矜玥有几分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此,旁边的男子也有几分陌生。 她拖着还有几分昏沉的身子,下了床,找起了出路。窗子都被钉死了,门也锁得严实。 转醒的澄王望着这满是灰尘的地方,连忙坐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了那个在找出路的女子。 空气中淡淡的熟悉香气,正是那须臾香,澄王面前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脸庞——顺清郡主。 这丫头竟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了?真是胡闹!这事要是闹大了,他还想当太子?做梦! “这房间有出路吗?” “暂时没有。”宛矜玥指着东边那扇门“不过两个人也许能将这扇门拆了。” 澄王顺着那手望去,便看见了那有两分朽烂的榫卯。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冲着那榫卯猛撞过去,门扇有了几分松动。 在两人的合力下,那本就破败的宫室多了一扇彻底毁坏的门。 第60章 荣宠 被引开的姜梓悦原本应该在凉亭中昏睡的,可一早便在后面跟着的卓白晴可不想放过这大好机会。 人不是她弄晕的,这人就算死了,多半也查不到自己身上。 她拖着毫无反应的女子,吃力地走向了凉亭边的莲花池。九月,晚开的莲花正绽放着,比起桃花,这不可亵玩的莲花仿佛更适合这仙子呢。 月桂园中的人渐渐四散,大家三三两两的走向了各处。 “这是怎么了?” 突然响起的女子声音差点将卓白晴的魂给吓飞。“姜侧妃晕倒了,我要是去叫太医,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多少有些不放心。幸好遇上了二位。” 颇感遗憾的卓白晴借着叫御医的由头脱了身。 这边,着急等待的慕心,终于看见了自家小姐。 “郡主这是怎么了?” 慕心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帕,给宛矜玥的手包扎,破门之时,有几块碎木擦伤了她的手背。 “没什么大事,你有看见顺清郡主吗?” 心中憋着一股子气的宛矜玥现在只想将顺清拖到眼前,好好揍一顿,反正闯再大的祸都有兄长担待着。 月桂园的小筑内,顺清正开心的吃着葡萄,新染的丹蔻上沾上了葡萄的汁水,她却毫不在意。 “荷姐姐今日开心吗?”永安公主单名一个荷字。 “也就那样吧,你又不是不知,那贱人年年都是一个模样,不吵不闹,就乖乖的待着,像个傻鹌鹑。” 永安望着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今日也没见她去招惹那谌家姑娘,真是有几分不正常。“妹妹今日心情倒是很好。” “今儿个,这葡萄甜,心情自然好。” 宛矜玥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小筑,不客气地坐在了顺清公主旁边。 你不是设好了局吗?现在我没事,我看你什么反应。 顺清看着这宛矜玥的架势,便知这局没有成,这稷哥哥是废物吗?都下了药了,竟还让她逃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剥到一半的葡萄,不掩愠色的望着宛矜玥“玉清郡主好大的面子,见到公主都不行礼。” 心里将两人划做同一阵营的宛矜玥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拿起桌上的葡萄便吃了起来。 吃好了才有力气打架,你俩这样的,让你一只手,我都不怵。 一旁的永安望着这面色铁青的宛矜玥,看来这顺清今日是给她不痛快了。 永安公主的大丫鬟是她母妃的旧人,忠实可靠,会看眼色,她悄悄退出,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将事情理清楚了。 牵扯到了澄王,这事已然不能当做是姑娘们一时斗气的小事了。大丫鬟悄悄进入,附耳轻语。 原本一直保持着公主仪态的永安,听着下人的上报,愈发觉得顺清蠢得离奇。也是,一个敢越制穿公主才能穿的青鸾衣裙的人,能聪明到哪去呢。 小圆桌上,气氛颇冷。这野丫头应该不敢在宫中动手吧,顺清偷偷将袖中藏的匕首紧握在手中。 永安公主却突然起身了。“两位妹妹慢聊,本宫去处理一些杂事,就不多陪了。” “荷姐姐。”顺清看着就要离去的永安公主,忙起身欲走。 “顺清就留在这,帮姐姐照看一下客人。” 顺清还想再追,她的衣裙却突然被扯住了。“我还没说,你可以走吧。” 宛矜玥此时最后悔的事便是今日出门没有带鞭子。 不过,赤手空拳也不能让这黑心肠的人好过。宛矜玥本着打人一定要打脸的原则,直冲着顺清的面门而去。 她一把抢下顺清手中的匕首扔给了身后的慕心。 主子对主子,丫鬟对丫鬟。自家的丫鬟可不能吃了亏。 慕心性格爽利,敢想敢干,今日这丫头倒是带的好。 宛矜玥下手十分有轻重,她不打断这顺清的骨头,她要的就是这皮肉之痛。 再说了,不伤人骨头,恢复得快,这打爽了还有下一次不是。 被阴了的澄王,并没有急着出宫,他得好好找皇后说道说道这顺清了。不过是一个亲王的女儿,日子过得比寻常公主还要强几分。 永安收敛了平日里的嚣张,乖顺地似那白兔疾步走到了丹凤宫。 “永安给母后请安。” “免礼。” “永安见过皇兄。” 澄王皱着眉头望着永安,末了终于开了口“免礼吧。” “永安昨夜突得仙人托梦,自行请往隆华寺祈福三月,以表诚心。” 李后原以为她是来求情的,却不想是来避祸的,本以为这俩小姑娘也许是有几分感情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永安长大了,母后这便准了。” “永安谢母后成全。”将自己摘出去的永安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回了宫,她那懂事的大丫鬟则去丹桂园提前结束了这诸事繁多的宫宴。 澄王不会放过顺清的,庄王一家也不见得会好过。 永安坐在躺椅上,望着湛蓝的天,好好准备这次秋狩,只要秋狩还能得父皇欢心,自己就还是这最享荣宠的公主。 打完了人宛矜玥,终于想起了姜梓悦。她望着那转醒的女子,七上八下的心总算稳当了。 直到澄王前来接人,宛矜玥突然懂了顺清的恶毒不止一点点。姐妹争夫?这人听多了说书吧。蠢货。 回到府中的宛矜玥洗了澡解了乏,躺在床上发着呆。今晚庄王便会找上府了吧,也不知道兄长能不能应付。 想着想着,宛矜玥便这么睡着了。她那常用的金丝蟒鞭却没有挂在屏风上。 翌日清晨,天下着几分小雨,宛矜玥慢悠悠地穿着自己的外裳。我的鞭子呢?这东西还能莫名丢了? 她快速套起衣衫,叫起了昨日在府的慕之。 “郡主这是怎么了?” “那鞭子呢?” “不曾望见。” “昨日有谁来过这院子?” “国师大人,还有院中的几个粗使丫鬟。” “知道了,去给把早膳端来,今日不想去饭厅。” “诺。” 她细细回想起,院中的粗使丫鬟,这金丝蟒鞭上的金子还不足一两,并不值什么银钱,也不是什么大家之物,谁会动它呢。 用了早膳的她,叫来了院中的粗使丫鬟,却发现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你是新来的?原来的人呢?什么时候被换的?” “奴是昨日刚调过来的,原来的人,奴不认识。” 后知后觉的慕之,突然开了口。“郡主,昨日国师带走了院里一个粗使丫鬟。” “知道了,让他们散了吧。” 宛矜玥刚走到花园,便遇上了沈昙。“妹妹可是在找鞭子?那鞭子被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偷了,用刀切开了,想要拿上面的金丝去卖。兄长再给你买新的。” “那残骸呢?” “被管家丢了。”莫名的伤心感从心底涌来,宛矜玥强忍着泪意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61章 拆桥 皊州,平元忠作为战场的最高统帅却突然被宣回都,一切军营事务全权交给了只会看热闹的外行杨景同。 这战场正是胶着期,要是现在走人,这半年多的仗便算是白打了。 已经消耗了不少皊州军马,又有了反叛的刘骁,接下来的仗,南洺不说占尽优势,可也并不占劣势。 这太后这是想要彻底斩断小皇帝的翅膀,扶自己人上位,平元忠再三权衡之下,决定抗旨,他打算用最快的时间攻下梦溪县,拿下皊州大大小小七八座城池。 原本就还在养伤的杨景同被软禁了起来,平元忠主动切断了和南洺都城的联系,安心备战了起来。 最先发现这军营有异样的是刘哥,他突然发现养伤期间都要过来找茬的杨白糯不见了? 仔细观察下,刘哥愈发觉得这军营有古怪,自己好似很久没看见这往都城送军报的士兵了。 秋日的天色刚刚发青,皊州大雾朦胧。 刘骁带着两千人马潜伏进了赤兰山,蒋良同则带着两千人马进了安月山。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让两座山成为火海。 上一次刘骁带兵埋伏于此,是为了将这南洺军赶回老家;这一次他再次带兵埋伏于此,却是为了踏着自己母国将士的尸体走向那权势的宝座。 他跟了叶承平很多年,好不容易这叶承平因着南洺偷袭成了统帅,这最信任的人却不是自己。 刘骁心知目前的局势不可能变了,倒不如拿着叶承平的头颅去挣一份功名。 两行人迅速在两座险山上动作了起来。形似粗盐的芒硝颗粒被大量洒在了两座山的红土地上。 阳光透过云雾照上了山坡东面,颇有经验的刘骁知晓,这是大雾将散的迹象。他赶紧下令点火,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两千士兵下了山。 蒋良同却依然在安月山上转悠着,大雾散尽,西边黑烟阵阵,心知延误了最佳撤退时机的蒋良同心下对这刘骁有了几分埋怨。说好的撤退暗号呢? 皊州的雨季已经过去,连日的晴天让这茂密的森林有几分干燥。芒硝本就是那易燃之物,一时之间,黑烟笼罩了半个梦溪县。 城墙上的哨兵用最快的速度上报了钱天和。五万皊州军迅速被集结,钱天和站在那圆木所搭的高台上,高声指挥着。 两千水性极佳、箭术一流的好男儿应声出列,剩余人马则集结起来准备带着百姓后撤。 舒白带着一千士兵在城中召集百姓,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撕下衣角沾湿能保护自己不被这浓烟所呛。 西边的火势比东边旺,西城又多住着贫民,目不识丁,饶是舒白速度再快,也比不过这阵阵东风。 那破旧屋舍中,蜷缩着一个又一个面色乌青的人,舒白的心不可控制地颤抖了。 钱天和带着水性极佳的两千士兵上了城墙,他们手上皆拿着那弓箭不断射杀着刚从山中出来的纵火之人。 逃得十分狼狈的蒋良同,损失了不少手下。 平元忠带着提前在口鼻处蒙了湿棉布的五万大军,对着梦溪县的南门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攻。 城墙上,两千人颇为吃力的应付着,他们在为城中百姓争取后撤的时间。 三刻钟过去了,城墙上有了第一个活着的南洺士兵。 舒白则带着大部队和全城活着的百姓出了梦溪县的北门。 平元忠望着这阵阵黑烟,颇有几分感谢上天的恩赐,浓雾、晴朗、多风,今日真是个攻城的绝佳日子。 眼看着守城无望的钱天和带着八百人躲进了梦溪县的暗道。 这暗道,唯有这历任皊州军统帅知晓,饶是刘骁曾是皊州军的高级将领也是不知道的。 两百人守卫的城墙,很快被攻破。平元忠派了上万将士忙活了三个时辰,这火终于熄了。 黑烟大火,攻城效果显著,可南洺军中还是有不少将士患上了咳疾。那沾了水的棉布,终究不能坚持太长时间。 “将军,这梦苏桥断了。” 听着刘骁的上报,平元忠并不意外,他倒是有几分好奇,前一刻钟还在城墙上蹦跶的钱天和,怎么后一刻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莫非这城中有暗道?心下有了几分怀疑的平元忠在梦溪县城中踱步了起来。 直至天色转黑,平元忠依然没有找到这暗道的门路,他只好命刘、蒋二人加强了梦溪县的防务。 忙活了一日的平元忠颇感疲累,他在梦溪县府衙闭着眼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一股劣质迷香的气味传来,怀着戒心的平元忠立马睁开了眼。 是刘骁。两人眼神相接之时,刀光剑影闪过。 打斗的声音并未吸引到任何人,这个平元忠亲自策反的敌将,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都有能力控制主帅的守卫了。 钱天和打开了暗道的门,从梦溪县府衙后院中,悄悄出来了。 没人?真是有几分不正常。他收敛了脚步声,径直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内讧?绝佳机会啊,帮刘杀平还是帮平杀刘? 钱天和一边思虑着,一边退回了暗道。 他悄声吩咐着众人今晚的行动,而后带着两名亲信回到了刘、平二人的战场。 敌在明我在暗,行动总是会顺利许多,三把匕首飞出,直冲平元忠后背而去。 本来已占了下风的刘骁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望了望钱天和,却不急着捉敌,反而上前给平元忠补了几刀。 等刘骁补完刀,这梦溪县的大火也燃了起来。他迅速将桌上的灯油打翻,借着那院墙边的青松,跳出了县衙。 梦溪县的各个角落突然出现了几百皊州军,他们带着那烈酒制作的燃烧弹炸了梦溪县的酒窖油坊,烧了士兵散居的各个府苑。 迅速出现的一行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夜中。 军中主持大局的却是日前还是敌军的刘将军。蒋良同看着面前悲痛异常的男子,心里升起了无数个不相信。 一个不忠于自己母国的人,会为了相处不久的上级悲戚,真是个笑话。 军中纷乱一直到天将明方停,早就借着暗道出城的钱天和一行人横渡了洺水,和后撤至苏门县的大部队汇了合。 第62章 俘虏 平元忠被暗杀烧死的第二日,原本应该被软禁在皊州城的杨景同突然出现在了梦溪城外。 他面上带着几分傻笑,有些人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当初要不是你先对我下死手,我也不会狠下心和刘骁合作。 蒋良同遥望这城楼下的傻子,收敛表情都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高兴呗。 圣旨也在当日傍晚到了,杨景同被任命为了统帅,刘骁为副帅,平元忠的死被轻轻带过,没有追封,没有赐谥号,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小兵。 南洺的天变了,小皇帝彻底成了那悬在木架子上的提线木偶。 士兵们似乎对杨白糯当统帅并无异议,私底下,平将军不是被敌军暗杀的消息却不断发酵。 原本应该继续攻打苏门县的南洺军就这么在梦溪县中休整着。 不懂军营事务的杨景同,望着眼前谄媚的男子。 “杨帅,我们得趁此机会多提拔自己人才是。”刘骁正半跪着,给杨景同捶着腿。 力道均匀,手法娴熟,甚为舒服的男子闭上了眼睛,往后躺去。“你看着办就是。” 大量的要职将领被撤,刘骁的亲信则迅速上位,整个军营,乌烟瘴气。 被打发去管伙头兵的蒋良同冷眼望着这一切,恶人自有天收,老天不收自己收。 作恶的刘骁面上却是异常悲痛,好像杨景同是用着大刀抵着他的后背逼着他做的。 他向每一个降职的将领致歉告别,蒋良同颇为配合和其对行了军礼。 南洺的内讧,给钱天和争取了反攻的时间。 他从苏门县、古河县征用了大量的民用船只。 这些因为战争闲置了大半年的民船被聚在一起,修补、翻新、改造。成了钱天和反攻的一大助力。 本就到了多雾的时节,天还未亮之时,钱天和带着三千余人的先头部队借着浓雾悄悄登了岸。船夫则架着小船趁浓雾未散抓紧折返。 他们沿着暗道潜伏进了梦溪县,今夜,便是这数万大军的死日。 伙房中,蒋良同望着做饭的伙头兵,思绪却早已飘远。 今日,是平将军的头七了。当年一起在霞西边境打仗的兄弟已死了多半,现在还活着的,就只剩自己和寿飞语了。 寿飞语被刘骁派去管兵器了,自己则变成了烧火做饭的监工。 换了夜行衣的蒋良同带着短剑躲避着巡逻的卫兵,他将将走至刘骁所住的民居。灯火仍大亮着。 他躲避着灯光,以防自己的影子给了他警觉。小心翼翼地靠近,再靠近,屋里没人?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无数繁星闪烁,盖过了那月牙发出的盈盈月光。 一更刚过,三千士兵分头而动,钱天和则直奔着这城中唯一完整的大宅而去。 按杨白糯的尿性,他应该还是喜欢住这高屋亮瓦之所。 奉命火烧军营的一千将士最先发现了不对劲,这南洺军的数量远少于预期。 钱天和杀了门前的守卫,顺利的来到了杨白糯的床前。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在危险重重的前线,睡得那么香。这都免了个步骤,压根不用把人打晕了。 他手脚迅速地将人捆牢带走,军营、城门、角楼……同时起了大火。这暗道用完这次估计便得暴露了。 他将昏睡的杨白糯交给了两名亲信,自己则和剩余将士汇了合。 长枪剑戟并不方便携带,他们来之时,手中只有那短剑匕首,如今,却一大半人都配齐了长枪。那是他们靠着自己抢夺来的。 大火纷乱,钱天和却没能看到这已经升为敌营副帅的故人。 这地方还真是透着几分古怪。 火光一起,蒋良同便连忙奔向了兵器营,兵器少了大半,大火经久不息。他连忙找到寿飞语,和其抓紧整合了剩下的士兵。 刘骁这混蛋,不止何时便开始转移自己的亲信部队,连带着自己也早就跑了,留下这些不愿和他一条心的将士在此地送死。 两人集结了不少人马,匆匆往梦溪县的南边走。出了南门,他们便可出逃了,他就不信这刘骁还能紧闭城门,不让这两千余人进皊州城。 梦溪县的北城墙,只有三百余人守城,钱天和毫不费力的从内攻下了城墙,将刚刚乘船到达的舒白一行人迎进了城。 比计划中的顺利,可也比计划中糟糕,这南洺军,最终还是没能伤到筋骨,只损伤了皮肉。 夜半,蒋良同一行人赶到了皊州城的北门外。大声的叫喊,咚咚地拍门声,那城门却迟迟未开。 刘骁设想中的全灭并没有发生,本有余力的钱天和也没同预想中的追击。 钱天和站在城墙上,望着这破败的城池,嘴角突然上翘。 刘骁这是真小人啊,打算让自己帮他全灭这二心之人。不过他应该没想过,这杨白糯还活得好好的。 毕竟这人是个傻子,还位高权重,多活一段时间,就能多减少这自家将士的伤亡,说不定还能早日结束这场仗。 中途醒来的杨白糯被将士打晕丢进了县衙牢房里。 从未闻过的酸腐之气传来,再次转醒的杨白糯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望着脚边活蹦乱跳地灰毛老鼠,不可抑制的恶心感翻涌了起来。 什么鬼地方?环境也太差了吧。好歹也咱是个皇亲国戚,俘虏也要有尊严的。 发馊的饭菜,破烂的陶碗,几日也不给一口清水。原本白白胖胖的杨白糯彻底成了杨蜡黄。 钱天和掐着点走进了牢房。“杨帅,久仰。” 早已被折磨的没了脾气的杨白糯望着这陌生的面庞。“何事?有事直说吧。” “你军营的副帅好似不希望你回去,我多番派人前去商讨,他都没有回应。” 我怎么总遇到小人,平元忠想暗杀我,刘骁则想借刀杀人,都是些混蛋。“所以我要死了?” “怎么会呢,只要杨帅想要回去,我自是愿意相帮的。” 原本双眼无神好似死物的男子瞬间来了精神。“此言当真?” “当真。” 本以为杨白糯已死的刘骁正准备上报朝廷,这钱天和的议和信便送到了。 那送信之人甚为鸡贼,刚到皊州城下,他便大着嗓子喊道“杨帅已被我军俘虏,我方统帅要求议和。” 他手中更是举了一方大旗,斗大的墨字书写着,生怕没人知道。 皊州城中,有不少太后安插的亲信,饶是刘骁再仔细,也不敢保证这些钉子已经被完全拔除。 第63章 议和 霍四就这么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皊州府,刘骁望着自己的老部下,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膈应。 “这是钱将军给的议和信。”刘骁颇有几分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薄薄的信封,打开看了起来。 只要休战十五日,就把杨废物放回来? 这条件并不难答应,刘骁本还指望着皊州军狮子大开口一番,他也好上报朝廷,让那废物回不来。 他面上的不情愿变为了不甘心,多好的机会啊。心头如同弯刀剜过的刘骁就这么咬着牙答应了条件。 罢了,杀了面前这个议和的,皊州军还能派下一个。下一个要是将着议和条件写在大旗上招摇过市一番,自己便和这太后结了仇。 刘骁拿出自己的副帅金印重重地在议和书上盖了章。 颇为平静的十五日,梦溪县衙牢狱的环境依然腐臭,杨白糯的牢饭却从馊的换成了不馊的,面色蜡黄的青年渐渐有了几分气色。 苏门县,原本后撤的大部队基本已经回到了梦溪县,舒白再一次来到了那女将军像面前,磕了三个头。 师父,多谢你的良策,这南洺军不日便会滚回老家,徒儿也算是为您报仇了。 仍有通敌嫌疑的符广被留在了苏门县,舒白则前往洺水岸边带着小股部队和三十多箱秘密武器前往了梦溪县。 杨白糯十几日没有梳洗过自己了,现在的他,面上带着黑灰,头发因为多日未洗黏在了一起,白净的面容上有着青色的短小胡须。 钱天和亲自押着他,走出了梦溪县南门。多日昏暗的地牢环境,使他对这阳光颇为敏感,阵阵刺痛感使他难受得眯起了眼。 他麻木地走着,从北走到了南,直到身后的男子放开了约束,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 钱天和翻身上马,单骑回了城。杨白糯则由南洺军前来接应的士兵带回了城。 圆圆的竹筒里,装着皊州军一举夺胜的希望,那是舒白十数日前在苏门县找到的配方,一个全新的火药配方。 烟花绚烂,虽偶有意外,却大多伤不了人命。历朝历代,从不缺乏这好战之人,修改火药配方,可这杀伤力却不尽人意。 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只是让敌营起火,用爆竹可远不及用这烈酒松油来的便捷。 更何况,火药成分中的芒硝、硫磺二种物什,可是稀罕之物,收集极为困难。 可舒白日前找到了奚糯的手札,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七年前那场洺水之战。最后一页,则是奚糯当年研究出的火药配方。 舒白按着手札所写,拿着好不容易收集齐的原材料,在僻静的街巷,用苏门县一堵破败的老墙做了实验。 轰隆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黄灰,老墙应声而倒,舒白感受到了振奋。 这该死的战争,可以提前结束了。 知晓了最新火药配方的舒白悄悄将手札的最后一页撕下,扔进了那燃得正旺的灯盏中。 又到了去江州的日子,请了假的舒白,骑着马赶往了江州。 这一次的他,扮成了走街串巷的货郎。 “这一次,我有事请你帮忙。”青兰听着男子的低声耳语,眼睛则挑着货摊上的精巧之物。 “我需要你帮我快速收集芒硝和硫磺,实在不行,已经制好的爆竹烟花也可。” 颇为懂规矩的青兰并未多问缘由。“很急?几日为期?” “十日。” “货物运至易丰县,我自会去取。” 青兰接过舒白手中精巧的胭脂盒,付了银钱便和红鹂继续逛起了集市。 从江州赶回苏门县的舒白,当天日暮时分便找到了钱天和。 “将军,不知将军可想好了下一步的反攻计划。”钱天和望着面前行军礼的后生,知晓他这是来献计了。 “初步有个想法,想听听不同的意见。” “属下有一重火力杀伤武器,也许能一举击败敌军,结束战局。” 舒白并未告诉钱天和这武器的具体成分,只是用上次所剩材料演示了一番。 钱天和望着这神奇的黑色粉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此乃真神器,不知成分为何?” “这是我日前从师父的遗物中所寻,是奚山一种黑矿石,及其罕见,但其粉末遇火即燃,可移山填海。” “罕见?” “我昨日依着师父手札寻找,在奚山某山洞找到了多块黑石,也许能以此快速结束战局。” 闻言有喜转忧再转喜的钱天和放弃此前拟定的行动计划,他准备借那活着的杨白糯,给舒白这一来一回,采集矿石争取时间。 现如今,杨白糯已放回,南洺军营正是不太平之时。那黑矿石粉末也运进了梦溪县。 今夜无论晴朗还是阴郁,都将被冲天的火光照亮。 投石车、登云梯,三万崤东好儿郎,钱天和满怀信心的出了梦溪县。 轰隆地声音响起,皊州城中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火红的烈火之花。 刘骁望着那圆滚滚的“巨石”落下,一座民居的屋顶瞬间四散纷飞,皊州城的北城墙上出现了斗大的窟窿,城墙上的守城将士瞬间成了肉泥。 这是一场不寻常的战役,皊州军仿佛天神相助,如有神力,蝼蚁般的南洺士兵几乎全军覆没。 惜命的刘骁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换了寻常士兵的衣物,骑着马直奔南门而去。 结局早已由强者写好,南洺士兵四散而逃。 他们争夺那逃命的马匹,甚至不惜将长枪对准了自己人。他们忘了等级尊卑,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抢夺着生的机会。 二十多箱火药不过用了一半,皊州城上空便已被火光染得绯红。那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钱天和带着一万余人继续追击着南洺的残兵,这一次,他要让这南洺军十年之内再起不了战事。 舒白今日穿了一身银甲衣,上面却一点血迹也无,这场战,远比他想象的顺利。这火药的威力,也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他带着两万士兵进了皊州城。原本就因多次火攻损毁大半的皊州城彻底成了一座废墟。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心中有着阵阵酸涩涌来。 此战之后,那养育了他多年的奚山便不会太平了吧。应该不缺少贪婪之人进山搜寻,只为了那传说中的神来之物。 上架感言 两个月的时间,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及打赏,明日上架,更新改为十二点。 上架后的更新原本应该改为两更的,但由于作者的死亡期末考到来,六月依然保持单更,七月开始双更。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也会监督好我自己,努力写好每一个章节,再次感谢。 ps:部分章评由于原文改动已经移位,为了保持读者观感,今日将做删除处理,望理解。 第64章 萤火 没了鞭子的宛矜玥失魂落魄了好些天,伤心忧郁的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惹下的麻烦。 赏桂宴已过去了七日,总算愿意出门散心的宛矜玥听到了那延迟多日的消息。 顺清郡主被贬为了顺清县主,庄王也被下旨斥责,罚了三年年俸。 就因为自己打了她? 不可能。 是因为澄王。 多日不曾动脑思考的她,反应慢了许多,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栎阳府的容平大道上。 疾驰的骏马飞奔而过,来不及躲闪的女子脸上溅了不少泥浆。 本来只是有几分气愤的女子在望见不远处的俊朗男子之后,变得异常暴躁。 栎阳府不许策马,一大个告示贴在城门口,你是不识字吗? 刚欲截马教训人的女子才一侧身,便被不远处的宛子阳赶忙拉住了。 这是宛子阳第一次拉姑娘的衣角,他眼神有几分躲闪的递过了自己的手帕。 “那是四皇子,郡主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话说的含蓄,宛矜玥却当即明白了,这人自己惹不起。 她在脑中搜索着,原来是之前兄长提过的那个武力超群的莽夫啊。 四皇子,生母宁妃出身于将门,宁妃武艺颇高,曾上过战场,没进宫前可算得上是威震四方的女将。 但四皇子为人耿直,喜好练武之余并无长处,不擅排兵布阵,单打独斗是个中翘楚,扔进军营里却没法带兵打仗,一个无用的莽夫而已。 宛矜玥一边开口道谢,一边大大咧咧地接过了手帕,擦拭起了面容。 活泼不拘礼,笑容干净真诚……自己妹妹要是不经历母逝父辞,应该也能长成如此模样吧。 明明,妹妹五岁之前是那么的机灵可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接回了已然脏污的手帕。“在下还有公务,郡主自便。” 宛矜玥紧紧握着手上的荷包,那话语却怎么也说不了口,手上的东西也好似是粘在了手心上,怎么也递不出去。 大不了被拒绝。 “宛镇抚,这个给你的。” 话语在颤抖,手指也有几分微微颤动。宛矜玥努力使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大方有礼。 宛子阳却有几分愣住了。自己和她不过见了第三回吧。 “郡主还小,荷包是不能乱送人的,在下还有公务在身。” 宛子阳的语气平静,语速却很快。说完话的他很快便消失在栎阳繁华的街市中。 这荷包,果然还是太丑了。 宛矜玥看了看手中的荷包,这能叫竹子?柴火都比你长得挺拔。 可这是我绣了十天的荷包啊。 独自出门散心的宛矜玥非但没能有一个好心情,回府之后还更加寡言了。她时而望望自己的手,时而又看看那府中的竹林,看一下,叹一下气。 郡主不喜欢竹子?狗腿的慕心当晚便去明示了管家。国师府中,一夜之间,连片竹叶都没了。 可宛矜玥还是叹气。 秋狩不日便到了。 自请去隆华寺礼佛的永安公主趁着风头已熄,连忙回了栎阳城。能不能让父皇再次对自己另眼相待,就看这次秋狩了。 被贬为县主的顺清此次被庄王关了禁闭,这爱惹祸的女儿这次可不能再放出去带累全家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顺清,丝毫不能理解老父亲的考量。 她偷偷扮成了小厮,成功从狗洞中跑了出去。她混在庄王府的小厮中,跟着秋狩队伍出了城。 她那宽大的袖子里,有一袖珍竹筒,里面装着顺清的爱宠——小青。 那是一条竹叶青蛇,只有女子小指粗细,但毒性却不一般,被小青咬上一口的人,不死也得要半条命。 这通身翠绿,肚皮净白的小蛇正好可以送给那玉清郡主。 顺清想着这事,便有几分开心,脚下的疲累便也少了几分。 从日出到日落,浩浩荡荡的秋狩队伍终于到达了此次秋狩的目的地——屏夜山。 提前出发的栎阳巡卫营已将帐篷搭好,顺清假模假样地搬着庄王府的行装。 明日才算秋狩的第一天,对秋狩不感兴趣的人吃了晚膳,三三两两的聚在火堆旁聊着天。 想要在明日拿下彩头的人则多在营帐中准备着。顺清沿着帐篷间的小路,判断着这宛矜玥的所在处。 国师那么受宠,营帐多半会离官家很近,或许就在这儿附近。 她小心地走着,不时透过营帐缝隙搜寻着宛矜玥的身影。 就是这里了,顺清一眼便看见了慕心,那个胆大的丫头上次差点将自己的大丫鬟打残。 主仆一个野模样。 圆圆的盖子被拔出,小青被放了出来,一天未喂食了,这效果应该会格外的好。 急性子的顺清并没有注意到宛矜玥的动作,她生怕小青引起的骚乱,会让赶来的人发现自己的踪影,她急忙潜回了庄王府下人所住的营帐。 翠青色的蛇沿着营帐往下爬着,它刚接触地面,便似被烫到一般,迅速缩了回来。从下往上爬不出营帐的它,将自己蜷成一团,安静的待在了角落里。 和姜梓悦约了一起捉萤火虫的宛矜玥披上了斗篷,她手中拿着那装萤火虫的小竹篓,带着慕之出了门。 姜梓悦披着月蓝色的斗篷,提着六角宫灯,她独自一人站在了皎洁的月光下,莫名有些寂寥。 “姜姐姐不带丫鬟吗?” “不带了,待会想和妹妹多说两句知心话。” 宛矜玥望了一眼慕之,慕之颇为懂事的落后了数步,就这么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中秋已过,萤火虫多半都已死去,姜梓悦却想去碰碰运气,在崤东的传说中,九月要是能遇见萤火虫,便能心想事成。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萧轩宇上战场,这样她便不会因为父亲的哀求嫁给澄王。 她实在是受够了在澄王府的日子。 澄王在新婚之夜未碰她,她本是开心的。 可她的嫁妆被管家扣下,带去的丫鬟婆子也被管家找缘由发卖了,就连那本该一月发放一次的脂粉钱她都没见过。 只有宫宴、秋狩,她才能勉强出府透透气,可哪怕是宫宴,她也不能单独和自己的父亲说半句话。 身边派来的丫鬟名义上是服侍,实际上却是监视,要不是她将自己所用的安神药物加大的剂量放进了丫鬟膳食中,她还不能独自见宛矜玥呢。 更何况,那男人还是个禽兽。 一朵盛开的花儿,在最好的时候被摘下,放进了书页中压扁,它留住了那毫无灵动的美,却失去了生命。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向了山顶,灯火熠熠,蛙鸣浅浅。 青蛙再有一月余便要冬眠了,这样的时节,真的能遇见萤火虫吗? 宛矜玥看着面容哀凄的女子,心中有了些许疑惑。 第65章 莫辨 双鸯并正文卷第65章莫辨夜半的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姜梓悦站在山顶,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 她手上的六角宫灯和那圆月叠到了一起,莹白色的光打在她清冷的面庞上,那浑圆的杏眼中似有泪光。 宛矜玥微微皱了皱眉,姜姐姐品貌家世皆为上佳,才情也是一顶一的好,那澄王虽有正妻,可对侧妃也不差。 莫非,姜姐姐有自己喜欢的人? 宛矜玥上前挽住姜梓悦的肩,“姐姐应该同我一样,皆没有夜半在山顶看过景色,不如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吧。” 两人并肩坐在了山顶的一棵梧桐树下,六角宫灯被宛矜玥挂在了树上。 姜梓悦远远望着山腰处的点点灯火,面前却不断闪着昨夜的画面。 那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声音还有些稚嫩,却被澄王粗暴地绑在床上,干着那禽兽不如的事。 那滴血的长鞭,带荆棘的短木,看见如斯场景的姜梓悦险些出了声。 她本来只是想趁着丫鬟昏睡,随便走走的。她迅速往后退着,趁着没人急忙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澄王这样和杀人有何区别? 他不碰自己是因为父亲吧,害怕之余的姜梓悦如此想着。 姜梓悦的父亲姜斯年是正三品吏部右侍郎,大盛朝以左为尊,按理说下一任吏部尚书应是现如今的吏部左侍郎巴兴怀。 可现如今的吏部左侍郎和吏部尚书屈智渊乃是同科,吏部尚书致仕之时,吏部左侍郎便也该告老还乡了,这空下来的位置自是归了姜父。 岳家有前途,澄王自是乐见,只要他一日没能荣登大宝,这姜梓悦便能一直在人前鲜亮地活着。 她十分想将澄王的丑恶面孔公之于众,想要收集证据的她半夜又大着胆子潜回了现场。 干净整洁的床铺,空气中也有淡淡的桃花香。姜梓悦仔细搜索了数遍,仍然是一无所获。 澄王既然敢在府中如此做派,多半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那女子的尸身应该也早出了王府,被掩埋在了某个私密之处。 一直愣神的姜梓悦并未注意到远处微弱至极的光点在晃动。 “萤火虫。”宛矜玥十分兴奋地拿着那小竹篓悄悄靠近着那形单影只的小亮点。 力度太大会拍碎这小玩意儿吧。宛矜玥轻手轻脚地捉了半天,那灵活的小玩意儿却总是从她的指缝溜走。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宛矜玥不但没能成功捉到那萤火虫,还被蹭了满身的青黄色的叶子。 颇感丢人的宛矜玥低落地回到了姜梓悦身旁,姜梓悦本来烦闷的情绪被冲散了几分。 “不用难过的,姐姐已经许了愿了。” “许愿?” “九月的萤火虫很少见,看到便能许愿的,据说很灵,谌妹妹现在许也来得及。” “那姜姐姐再许一个愿吧,我的那份也给你。”刚刚捉萤火虫丢了人的小姑娘一纵身便拿下了悬挂的宫灯,“姜姐姐可抱好了。” 她一把将宫灯塞给姜梓悦,将这女子打横抱了起来,轻功纵跃,清风拂面,真是舒爽。 姜梓悦平静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不可思议,这是玥儿的轻功? 上山花费了许多功夫,下山却只用了一刻钟,姜梓悦堪堪站稳,她激动地望着宛矜玥。 “你和宛家姑娘长得很像,至少有八分相似。” “你是说宛家姑娘?不知是行几的?” “行三,在瑾州养病那位。” “宛公子的嫡亲妹妹?” “对,妹妹不仅和宛三姑娘模样长得像,轻功也似一脉相承。” “竟有如此巧事?” 姜梓悦望着面前俏皮的小姑娘,心下有了不一样的猜测,世上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吗? 瞳色?那短短数月便在崤东名声鹊起的国师大人也许真能改变人的瞳色。 两人在山腰处等了许久,一直离两人不近不远的慕之终于下了山。 怎么慕心陪主子出门就能打别人家的丫鬟,自己出门就这么累。 宛矜玥摸了摸自己的鼻头,颇有几分心虚的上前挽着慕之,三人就这么回了营帐。 今晚的屏夜山,猛兽都被栎阳巡卫营提前驱赶到了设好的陷阱中困了起来。它们的嘶吼声不断在山中回响,看似危险重重,却是这山中最安全的时候。 等到明日正午时分,秋狩开始,那些野性十足的大家伙便会被放出,到时候的屏夜山就不是姜梓悦这样的柔弱女子闲逛的地方了。 夜色深深,有几分疲累的宛矜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明日,她可还想大出风头呢。 彩旗飘扬,军鼓声悠,还未到午时,那秋狩的出发处便聚集了不少人。 那永安公主穿着一身绛紫色劲衣,正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爱马。 扮做小厮的顺清看着神采奕奕的宛矜玥,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忿。这都没事? 莫不是那蛇有问题?压根不是竹叶青?而是那山间的寻常菜蛇?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今日是来不及了,明日,我定要你命丧猎场。 沉默寡言的江王,气质雍容的澄王,面色菜青的三皇子,莽夫模样的四皇子还有舒朗阳光的五皇子。 这是宛矜玥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所有皇子。 “每年的彩头都是四皇子所摘,今年多半也是吧。” “可还是澄王殿下看着顺眼,颇有君子之风。四皇子就是个不解风情的铁锤,谁和他说话都能被气死。” “澄王已经有正妃了,人家夫妻恩爱,可没你的份了。” “不见得吧,他既然能娶姜侧妃,焉知不会娶别人进门?” 两个世家小姐躲在人群中小声议论着,耳尖的卓白晴听着此言,心中突然有了其他想法。 同是才女,自己比姜梓悦出名早,她嫁得澄王,自己怎么嫁不得了? 不惑之年的景明帝身材有几分走样,他有着硕大的将军肚,粗壮的手臂,有几分肥硕的手掌握着那刻有朱雀图腾的长弓,在正午时分射出了秋狩的第一箭。 官家的白马率先冲出,一小队龙牙卫紧跟其后,各个皇子也带着自己的随从冲向了屏夜山深处……竞争激烈的秋狩正式拉开了帷幕。 。 第66章 螣蛇 双鸯并正文卷第66章螣蛇往年秋狩,永安公主虽不习惯带护卫狩猎但身边都有顺清郡主相伴,今年没了顺清的她只好落单。 对屏夜山甚为熟悉的永安公主,很快便找到了第一个目标,那是一头落单的母鹿。 首猎运气还不错,永安抬起自己的弓箭瞄准着,那灵气十足的黑马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缓缓地往前走着。 时机颇好,直中母鹿心腹。 她骑着马快速跑到了母鹿倒地的地方,将那属于自己的胜利品甩上了马背。 几滴鹿血甩到了永安的面上,她随意地擦了擦,继续踏上了狩猎的路途。 父皇向来喜欢祥瑞,也不知这屏夜山里能不能见到这稀奇玩意儿。 自知骑射功夫不如四弟的澄王今年决定另辟蹊径,搞点稀罕之物让父皇高兴高兴。 他带着十二人的小队,一边狩猎,一边往屏夜山的深处走去。 不想让永安公主借着秋狩翻身的宛矜玥本该紧跟着永安的,可从未来过屏夜山的小丫头此时有几分迷路,早知道自己就提前看看这秋狩地形图了。 慕心跟在她的身后,也有几分迷茫,怎么感觉郡主迷路了? 她一边猎了几只花色繁杂的野兔让慕心上前去拾,一边寻找着其他人的身影。 明明是午后,宛矜玥越往前走却越感觉这山中起了雾。 明黄色的蛇尾左右晃着,一双青黄色的双翅展开着,这是什么子怪物? 雾气中,一明黄螣蛇背对着宛矜玥,在云雾中穿梭——那是霞西皇室传说中的神物。 慕心已不知何时从宛矜玥身后消失,宛矜玥就这么跟着那螣蛇一步步往前走着。 一心寻找祥瑞的澄王看着不远处浓雾阵阵,顿时起了心思,他带着十二名护卫往浓雾方向走去。 明明近若咫尺,可一行人走了许久,却仍未进到浓雾当中。 原本背对着宛矜玥的螣蛇忽然转了身,宛矜玥望着碗口粗的大蛇,心中却没有害怕,只有安心。 “你来了,我的圣女。” 宛矜玥拼命瞪圆了自己偏狭长的眼。“你在说我?” “圣女该接我回家了。”四五尺长的大蛇瞬间化为了明黄色的手镯,就这么套在了宛矜玥的手腕上。 浓雾散尽,再次醒来的宛矜玥却没了记忆,她只知道腕上有着螣蛇纹饰的金手镯十分重要。 本想浓雾深处会有祥瑞的澄王望着面前的玉清郡主,面上不经有些失望。 心情不好的他懒得维持自己的君子之风,他御着马带着护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黑烟阵阵,兴许有别样景象。 “慕心~,慕心~”宛矜玥牵着马,在附近搜寻着自己的婢女。 小丫头就这么昏睡在小溪边的石块上,马儿则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草,一切都有些不正常。 宛矜玥将小丫头叫醒,连忙往其他方向走去,太阳已有几分西偏,七八只野兔在世家小姐中不算差的,可也不算拔尖。 她策着马,专心打起猎来。 一头母鹿,两只白狐,三只山鸡还有那七八只野兔,慕心将所有猎物都栓好,放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大营应该在这深山的西边,不认路的两人,带着猎物,往那正在下沉的红日方向赶起了路。 黑烟阵阵上扬,澄王一路往前走,看到的就是打斗结束的痕迹。看来有人借着秋狩的由头,干着杀人的勾当。 地面上有着点点血迹,不想掺和这些麻烦事的澄王赶忙退出了现场。 西边的天愈发地红,红得有几分发紫,结束了狩猎的众人马陆续回到了大营。 天边的紫红迅速消退,转而泛起了几分蓝黑。 年年都是那狩猎首胜的四皇子却仍未出现,近几年靠着秋狩成为公主之首的永安公主也不见了。 真是奇事。 那焦黑,莫不是为了对付老四?傻子才会针对老四吧,老五上位的可能都比他大许多。 澄王手中捧着那七彩尾羽的白鸟,心中对着对付老四的人多了几分怨怼。 我好不容易活捉的祥瑞,现在看来是送不得了。 兄弟失踪,当哥哥的却想着讨好老子,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悄悄后退,将手中的白鸟交给了府上护卫。 先养一段时间再说,总会有合适的机会的。 景明帝望了望四周,儿子陆续成年,看来这平静日子是过到头了。 龙牙卫大都督水辛颇有眼色的出了列“陛下,天色渐晚,臣自请入山搜寻。” “准。” 整齐划一的数队龙牙卫应声出列,他们穿着纹饰统一的黑袍,坐骑是那清一色的白马,腰间挎着龙牙卫专属的七宝刀,各个皆是那俊俏儿郎。 官家面色难看,人群愈发寂静无声。 大营的空地上,四周的篝火已经点燃,哒哒地马蹄声由远及近,是水辛回来了。 马背上,壮硕的四皇子罕见地苍白了脸,他的后背一直在不断滴血。 向来沉稳的宁妃望着血色全无的独子,心下有了几分气愤。 她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紧握着拳头,只等官家说话。 “大都督怎么一人回来了。” “回陛下,永安公主尚未找到,四皇子又重伤,臣只能先行回来复命。” 水辛翻身下马,恭敬地行礼应答,四皇子则被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交给了颇有眼色的乐和。 乐和是景明帝身边的大太监,他和景明帝自小一同长大,是这皇宫中最懂景明帝的人。 他吃力地扶过意识不明的男子,将其交给了早在一旁等候的太医。 “辛苦大都督了。”原本静坐地景明帝突然站起了身,他望着鹌鹑般的江王,眼神悲痛的澄王,一直在咳嗽的三皇子还有稚气未脱的五皇子。 孩子长大了,想要的东西已经学会自己抢了。 “臣不辛苦。” 水辛依然恭敬异常,刚刚他是在一个山洞找到的四皇子,洞中分明有女子饰物遗落,多半是那永安公主的痕迹,可那疑似野兽拖猎物留下的血痕让他有几分心惊,永安公主多半是凶多吉少。 “臣请继续进山搜查。” “准。” 往年秋狩,景明帝应该早就吃上了首胜之人亲手所烤的猎物,今年却依然肚腹空空。饥饿夹杂着气愤,空中的温度愈发地冷了起来。 。 第67章 左辅 双鸯并正文卷第67章左辅一直到了三更,水大都督都没能再次出现,罚站了数个时辰的众人皆是两腿酸胀,但景明帝不开口,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秋雨飘摇,一直面色不好的景明帝终于松了松紧绷的面容,大太监乐和立即高声大喊“今儿个大家都乏了,就散了吧。” 脚腕肿痛的宛矜玥松了口气,赶忙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营帐。 “怎么样?” “回陛下,四皇子所受伤不轻,虽不在要害处,可伤口众多,失血不少,主要是得勤换药防止伤口流脓,还得多吃补品,将养气血。” “奴才让手底下伶俐的小黄门去各世家的营帐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各殿下的营帐附近也已安插了暗哨。” 端坐的景明帝听着上报,心中则推测着这对老四下手的人。 乐和则悄然退下,去膳房吩咐今日的膳食了,忧思之人可不宜油腻,得吩咐厨子将菜做清淡些。 宛矜玥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今日的事,真的是皇子所为? 她的面前闪过了其余四个皇子的脸,按照日前兄长分析,这四皇子是对皇位威胁最小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不知变通的性子,更是因为他的外家。 宁家,是跟着先帝打仗的老人了,四皇子的外祖父宁正初守卫了多年崇州边境。 近几年虽因着两国互市,崇、岚、夜三州已经多年不和北佑国起冲突了,但宁家军的名号依然响亮。 皇子有明令,禁止与边将来往,故而这么些年,这四皇子萧沧从未和自己的外家暗地里来往过,平时的人情往来也显得客套疏离。 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 这样强势的外家,注定了萧沧和皇位无缘。 谁这么闲对付四皇子?这不是上赶着找皇帝老子的不痛快吗?要真是哪位皇子动的手,只要让景明帝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他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慕心和慕之都被宛矜玥遣下去休息了,本该安静的营帐中,却有一丝异动。 宛矜玥改平躺为侧卧,眼睛则扫视起这宽阔的营帐。 角落的确有动静。她跻着布鞋往那方向走去,一眼便望见了那翠绿如玉的小东西。 蛇?今日还真是与蛇有缘。不对,我何时遇见过蛇? 打蛇打七寸,宛矜玥瞬间捏住小青的七寸处,将它拎了起来。原本就不算活泼的小蛇彻底不动了。 九月的蛇,真是稀奇,不忙着找地方准备冬眠,来我的营帐做什么? 宛矜玥的营帐在较中心处,外圈还有五六顶营帐宽方可走至山林。 不相信这蛇进屋是巧合的宛矜玥将小东西关进了此前准备装萤火虫的竹篓里。 ------------------------------------- “此事办得如何“ “回主上,现场已留下了澄王之物。” “可算明显?” “以水辛的敏感性不可能找不到。”苍茯微低着自己的头颅“主上,南边来人了。” “知道了。” “主上,南边那位,今夜便想见您。” “让他扮做那送饭的小厮吧。” 沈昙坐在营帐中,看着面前的九连环,一环接一环,一环套一环,这崤东的平静日子应该要到头了。 营帐的门帘被掀起,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走近了沈昙。 “代云帝真是好兴致,竟然身兼数职,在崤东当起了国师。” “在左辅先生面前,沈某可不敢造次,听说弘新最近可不好过,被他那继母欺负地紧。” 沈昙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走到了一旁用于吃饭的矮桌前。他打开了食盒,将其中精致的菜肴取了出来。 “你拔了我的暗桩引我亲自前来,不会就为了闲聊吧?” “自是不会,听说左辅先生有急事相商?” “急的可不是我,我不缺合作之人。” “澄王并非良人。” “代云帝莫非就是?” “当然不是,但澄王可没能帮到南洺,这一次战败,你们没个三五年应该没有余力攻打崤东了吧。 而且论易容奇药,我这奚老的关门弟子,会的东西可比你们找的江湖术士强了不少。 再说了,弘新小皇帝可被软禁了,左辅先生此次出门也有颇多不易吧?” “条件?” “左辅先生真是直接,条件自是不会让你吃了亏的,你要皊州,我只是想要雾露湖而已。 崤东近几年野心可不小,实力也强于你我之国,左辅先生应该不想有一日成为这崤东子民吧。” “代云帝真是狮子大开口,这雾露湖可是当年平元忠带着将士真枪真刀打下来的。” “可南洺西边并不缺水,东北边要是再这样下去,估计南洺就得多片大沙漠了。” 一早便被拟好的文书递到了左辅先生面前,他拿出那代表南洺皇室的勾陈印盖上了章。 契约已成。 既望日,月依然圆,随意吃了些许饭食的宛矜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云雾缭绕的群山,有着翅膀的螣蛇,梦中的宛矜玥成了一个小女孩儿,她穿着无袖的锦衣,满头都是好看的麻花辫,手脚处挂着些许银饰。 她在螣蛇背上翱翔天际,她和那大蛇心灵相通。 “燕无,你快看,这是你最爱吃的三日鸢尾。”小丫头亲昵地抚摸着大蛇的头,将那鲜绿异常的草喂给了大蛇。 名为燕无的大蛇听话的低了头。 那是一方净土,没有炊烟阵阵,没有人群车马,唯有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丫头和一条会飞的蛇。 慕之早已醒来,她端着洗漱所用物件,正等着宛矜玥起床。 再次转醒的宛矜玥好似一夜无梦,疲累异常。 莫不是昨日晚膳吃得随意,饿晕了?她木然地站着,慕之则忙活着给她穿衣梳妆。 “今日的发髻简单些吧,本就是去打猎的,随意梳个高髻就好,别像昨日那样加发辫了。” 慕之一边加快手上动作,一边腹诽着,不知道昨日是谁非要加发辫,就为了在宛镇抚面前显得靓丽几分。 慕心端着早膳进了营帐,这郡主今日怎么总爱看自己,莫非自己今日的衣衫有哪里不齐整?还是,自己的发髻梳歪了? 直到宛矜玥上了饭桌,慕心方才明白,自家的郡主这是饿坏了。 。 第69章 雪狼 双鸯并正文卷第69章雪狼面色一直无变化的景明帝在水辛离开后,细细思索了起来。 若是老二所为,那这收尾之事,多少有些粗陋了,留了直接证明身份的物件在现场。 更何况,对付老四何必搭上永安的命。 若是其余几子所为,用心可不谓不狠,利用一个上位渺茫的兄弟,一条皇室公主的命,栽赃给了老二。 若是自己是那性急之人,盛怒之下失去判断,也许老二便很难翻身了。 毕竟,为了争位肯对上位渺茫的兄弟下手的人离逝父造反也不远了。 乱世将起,四鸟争鸣。 那是国师七日前所算之卦。 对鬼神之论本就甚为笃信的景明帝,此时更是对这卦象深信不疑。 自己这些儿子,未成年的也就罢了,这成年的二子恐怕不宜再放在身边了。 今日的宛矜玥依旧带着慕心出了门,她对这猎狼并无多大兴趣,狼肉并不好吃,皮毛也过于坚硬。 昨日打得野兔不错,肉鲜美,皮毛也柔顺,能做成围脖送人,也能放在披风上当毛领。 游玩心态大于争胜之心的宛矜玥和慕心两人慢腾腾地走在了山林间,她一直未用重力蹬马镫,但上马之时的所用力量已使这本就脆弱的皮带又松了几分。 一支羽箭飞过,宛矜玥低俯身子,夹紧马腹便往前冲了几步,那看似牢固的马镫却断了,失去平衡的小丫头从马背上侧翻了下来。 要是长鞭在身边就好了,自己也许还能挥鞭拴树、借力平衡。 五丈高的马背,摔落在地的小丫头勉强用手护住了头部,只是这左臂在翻滚时碰到了石块,疼痛难忍,斗大的汗珠沿着她的额头滑落。 “郡主~”慕心第一时间翻身下马,赶到了宛矜玥面前。 “慕心,我左臂好疼。” “这里吗?”慕心用手轻轻按了按宛矜玥的大臂。 “不是,往下。” “这里?”慕心指着宛矜玥手腕上行两寸的地方问道。 “对。” 有几分淤痕,并无外伤,按理说不应痛成如此模样,莫不是伤了骨头? 慕心颇为小心地将人扶起,靠在了不远处的大石块上。 “郡主这样多半骑不了马了,慕心带着郡主共骑回营治伤吧。” 面色已有几分煞白的小丫头咬着牙点了点头。 那羽箭的主人却骑着快马出现了,与其同来的还有七八只雪狼。 宛矜玥望了望染血的五六人小队,再望了望面相凶狠的七八只猛兽。 今日出门绝对没看黄历,自己要是不遇上这瘟神,马镫被人作了手脚不过是受点伤,现如今看来,自己却有命丧当场的可能了。 “慕心,你身上有火折子吗?” “并无?” “火镰火石之类的呢?” “更无。” 野兽多怕火,吃了亏的宛矜玥默默将这火折子纳入了随身物品之列。 “那扶我上马,不用管我伤势如何,你只管往西边策马。” 被吓的有些呆傻的小丫头赶紧动作了起来。 狼群的速度却比慕心快多了。狼群的首领是一匹身长六尺的巨狼,他最先发现了石块后的丫头。 几个纵身,那苍黑色的巨狼便已到了两人面前。 宛矜玥强忍着疼痛,右手持着那防身的匕首,双眼紧盯着狼王黄栌色的眼。 那瘟神不会就这么骑马跑了吧,两个人对七匹狼是绝无胜算的。 巨狼腾起,宛矜玥御着轻功,拉起慕心便跑。 这风影步再快也只能勉强和狼群速度持平,更何况,这慕心可不会轻功。 现如今的宛矜玥只盼望着自己能遇上某个爱前簇后拥的世家公子小姐,靠着人多分散一下战力。 如果能天降巨雷引起山火也成啊。 天神仿佛听到了宛矜玥的心声。 原本就聚集的云层开始发乌,霹雳列缺,电闪雷鸣。 被巨大声响吓得脚步抽筋的宛矜玥抱着必死的决心,用不疼痛的右手抱住了自己的腿。 狼群却并未上前。 它们怕打雷?宛矜玥赶忙拉着慕心便往西边跑去,暴雨将来,一定有不少人往西边撤的。 全力御马的五皇子萧策并未能看见石块后的两人,他带着剩余五名护卫径直往西边大营奔去。 雷鸣之时,不止何时甩掉了狼群的五皇子一行人早已回到了大营。 大雨如注,路上偶遇了宛子阳的宛矜玥终于平安回了营,就是这左臂实在是疼痛得紧,人也狼狈异常。 “郡主的手原就受过伤,这次再次磕碰到了同一位置,骨头有些裂开,错了位。 老朽为郡主开几方活血化瘀的药,再用木板将伤处固定一番,只要郡主按时换药不乱动,这骨头很快便能长好。” 太医看在沈昙的面子上,对宛矜玥十分和善,包扎过程并不痛苦。 “这手怎么弄的?”沈昙将太医送出营帐,转身折返了回来。 “遇上狼群跑太快了,摔倒了。”沈昙望着这眨着眼睛的小丫头,心中闪现了无数个不可能。 “那怎么会遇上狼?”他站得颇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撒谎不脸红的丫头。 “我想要首胜的彩头。” “以后想要什么和兄长说便是,何必冒险抢这彩头。” “伊儿知道了。” 沈昙伸手帮宛矜玥掖了掖被子,又和慕之交代了该注意的地方,转而回了自己的营帐。 宛矜玥身后是两个软枕,她坐在床上看着桌子上的竹篓。先是有毒的青蛇,又是被割断了一半的马镫。 看来某些不知趣的人偷偷跟来了呢。 宛矜玥吃过晚膳,便叫来了慕之,她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往澄王营帐方向走去。 此前的滂沱大雨已经停歇,空气中一股泥土的清香袭来。 她腰间别着短刀,袖中藏有匕首。她倒要看看这顺清躲在了哪个犄角旮旯偷笑呢。 眼看着没几步路便要到澄王营帐的宛矜玥,微微侧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庄王府的小厮此时正聚在一起吃着晚膳,宛矜玥远远地便开始扫视起众人。 顺清的破锣嗓子倒是给了她伪装成小厮的条件,就是不知道那明艳动人的脸是怎么躲了三天的。 莫不是?脸上画了疤痕? 锁定了目标的宛矜玥很快便走上前去。 “玉清郡主。”还在吃饭的庄王府下人忙起身对其行了礼。 “你见过我?” “小人曾在日前见过郡主,郡主天人之姿,小人印象深刻。” “倒是个伶俐人。我今日出门急,没带能出力气的小厮,我看那个挺不错的,借我用一时半刻便还。”宛矜玥在二十余人中,精准地找到了顺清。 她在脸上画了蜿蜒可怕的红胎记,让人很难直视她的面容,自然也不会将她同那美艳女子联想到一处了。 。 第70章 自受 双鸯并正文卷第70章自受顺清躲在人群中,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宛矜玥,左手包起来了?看来这马镫在该断的时候断了。 “郡主,此人面容有暇恐吓到郡主。”说话的是那个伶俐的庄王府下人。 “我就想要他帮忙。”宛矜玥并未冷脸训斥,但脸上那淡淡笑容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 “郡主让你帮忙是看得起你,还不动作快点。” 对自己这“易容”颇为自信的顺清并未多言,她看似乖顺地跟着宛矜玥走向了姜梓悦的营帐处。 “姜姐姐,数日不见,姐姐愈发美了。” “就你贫嘴。” 宛矜玥出门之时便让慕心给姜梓悦送了书信,说明了缘由。 宛矜玥微微眨眼,姜梓悦便懂了,她这身后一直低着头的丑小厮应该就是顺清。 “殿下近日猎了不少皮子,我按妹妹的身量做了几身冬袄,都放在箱子里了,一会儿妹妹别忘了。” “不会忘的。”宛矜玥一直颇为亲密地拉着姜梓悦的手,并不回头看顺清的反应。 两姐妹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宛矜玥方才告辞。 她和慕之走在前头,顺清抱着大箱子走在后头。 这箱子,死沉死沉的,真的只是冬袄?顺清疑惑地盯着宛矜玥的背影,她突然对自己的易容少了些许自信。 宛矜玥的营帐到了。顺清抱着箱子,吃力地说“郡主,我乃男子,进女子闺阁多有不妥,箱子我帮您放在门口吧。” 宛矜玥却突然上了前,一把抓住了顺清的肩头。“没关系的,放箱子而已。”那是一双黑得发亮的双眼,却没有因为笑而微弯,皮笑肉不笑,煞是渗人。 “请吧。”慕之不知何时将匕首顶在了顺清的后腰上。 她只好抬着那箱子进了营帐。 “箱子便放在那里吧。”慕之指了指宛矜玥的营帐最里处。 若是说一开始的顺清还抱有几分侥幸,那此时的她心下已有了十足十的肯定,自己的身份,对方定然已经知晓。 那是营帐的最里处,真去了那里,自己要想逃出可就难了,她佯装着往前走。 后腰处的匕首不见了,顺清掀了手上的重物,品红与莹白相间的肥肉滚落在地,她迅速打开自己的匕首,便欲劫持宛矜玥。 一条熟悉的青蛇却飞落顺清的面门。 顺清近日来的小厮生活早已让她身上原有的脂粉气散尽,再加上刚刚她掀翻了一整箱生肉,身上血腥味正浓。 饿了多日的小青,就这么一嘴咬在了顺清的眼尾处。 “有刺客~”慕心小丫头早在顺清打开匕首那一刻便大喊大叫了起来。 国师府的护卫迅速赶到,看见的便是这大开的木箱,一个面貌丑陋的持刀下人,还有那咬着食物便不愿松口的青蛇。 “我不是刺客,我是顺清县主。”她仍在和青蛇搏斗,慕之则在护卫赶到那一刻去请了庄王。 至于沈昙,这人不用请,只要他在营帐,隔壁这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 顺清心一狠,直接用手中的匕首将这青蛇割断,没了生命的死物便没了咬合力,挂在面上的蛇头随之落下。 头晕得难受,这毒还真是烈,顺清摇晃着身子便倒了下去。 赶来的庄王并未多言,青蛇是顺清所养,现如今伤了顺清也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他只希望自己的沉默能让这国师大人不把事情闹大,全把此事当做女儿家之间吵嘴的小事,毕竟,玉清郡主并未受伤。 沈昙今日穿了一袭黑袍,他就这么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这一次的云媱和上一世比起来可强多了。 现在的她,在别人那里吃了亏,已经会自己找回来了。原来的她,可只会逃避。 他眼看着庄王将顺清带走,他在宛矜玥的面庞上捕捉到了几丝狡黠的笑。 营帐中弥漫着那生肉特有的腥味,眼看事情了结的宛矜玥走到了沈昙面前。 “兄长不用保护伊儿了,伊儿自己能保护自己的。” 嘴角微微上牵的沈昙,并未回话,他轻轻揉了揉宛矜玥的头。 已经停歇的暴雨再次袭来,宛矜玥听着雨落声,静坐在营帐中看着书。 生肉已经被处理了,熏香也点了不少,但那丝淡淡腥气依然可闻。 被景明帝叫走的沈昙,此时正在朱红大帐中打着坐,他的面前散落着烧灼过的兽骨。 上面孔洞甚多、裂纹斑驳。 景明帝则在一旁静坐等待,他眼见着沈昙那墨灰色的双眸忽然转红。 暴雨击打着大帐,一阵冷风吹过,烛火跳动,景明帝的后背莫名凉了几分。 天雷巨响之时,沈昙的双眸变回了墨灰色。 他拿着面前的兽骨,看向了景明帝。 “回陛下,按卜相所看,陛下近日会有血光之灾。” 景明帝思索着沈昙的话,不禁联想到了日前受伤的老四,还有就此殒命的永安。 也许这人的目标还有自己。 在以身作饵和回宫保命之间,景明帝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太过自信的以身犯险并不明智。 暴雨过后,光风霁月,今日是自由狩猎,断了手的宛矜玥并未前去凑热闹,她和姜梓悦相邀着一道在大营旁的山林游玩。 朱色大帐紧闭,景明帝早已趁着天色未亮,带着亲信赶回了栎阳府,乐和则被留下应付局面。 二十余人的小队,景明帝身穿龙牙卫的黑衣混迹其中,水辛穿着大都督的衣饰打着头阵。 轰隆的爆炸声响起,被惊到的部分马匹乱冲了起来,水辛快速回撤到了景明帝的身旁。 十余个黑衣人手持弯刀包围了小队。 他们动作迅速,直逼马的前蹄而去。折损了马匹的龙牙卫被迫和其正面交锋起来。 马匹已折损大半,水大都督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护着景明帝,冲破包围圈,一路往栎阳方向狂奔而去。 从官道走进小路的众人,以最快速度赶着路。黑衣人却又出现了。 真是如同鬼魅。 有了经验的水辛,在黑衣人还未靠近之时便用匕首射杀,今日真是失算,竟没有带弓箭。 景明帝也掷出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虽没能一击致命,可也伤了两名黑衣人的腿。 。 第71章 暗局 双鸯并正文卷第71章暗局景明帝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血,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快要忘了自己也曾是蹚过血路的人。 夺嫡之争开始了,他用大刀砍下了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头颅。 红日已经高升,阳光下,没了马的景明帝和水辛并排而行,走向了栎阳府方向。 今晨的猎场甚是热闹,天刚刚亮,年轻的世家公子们便成群结队的在屏夜山中策马飞扬,骑射功夫好的世家姑娘们也不甘示弱,他们争猎物、比骑射,真是好不热闹。 三皇子萧锐骑着马慢行在山间,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小厮,一个精壮高大,名叫容吴,是他自小的玩伴。 另一个则唤做阿布,有些干瘦,是三年前来到他身边的。 喧闹嬉戏的声音传来,面如菜色的少年忽然勒住了缰绳。少年面上本就无表情,他往喧闹的方向望了望,自己这辈子兴许都不能这样肆意地骑一回马。 他的胯下是一匹温顺的母马,身量也不算高大。 身弱的萧锐只能骑这样的马在山间游走,至于打猎,向来是那旁人的事。 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废物注定与打猎无缘,也注定了与皇位无缘, 监视萧锐的暗卫在暗处躲着,面上是那执行任务的专注神色。 三人又继续走了起来,约莫一刻钟后,屏夜山上的不知名小溪边,萧锐下了马。容吴沉默地从包裹中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干粮和水。 阿布则借着小解的由头走向了小溪东边的山林,那正好是暗卫潜伏的方向。 本该眼观鼻,鼻观心,忽略小厮动作,眼神专注三皇子的暗卫并未迎来他意想中的尿骚味。 这小厮,有问题。 阿布刚转身回去,暗卫便悄然挪动了半丈,到了那小厮小解的大树旁。 他摸了摸树干,没有发现暗格,也未能看见树洞。 往下摸,树根处的土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站在阿布刚站过的位置,与肩平齐之处,有一两指粗的树枝,颜色略浅。 仔细摸索之下,这树枝早已干了,中间被挖空了。他迅速将其中的布条塞进怀里,转而窝在附近继续盯梢着萧锐。 此后一路上,三人的行踪他都望得仔细,却没再出异常。 ------------------------------------- 卓白晴今日穿了一身蓝色锦衣改成的劲衣,比往常穿着寻常劲衣多了几分女子风韵,金风吹过,淡淡的桃花香随风而动。 她独自一人骑着马,在山林中看似迷茫地兜转着。 面带薄汗,茫然无措,孤零零地女子望起来甚为可怜。 收了卓白晴好处的小厮眼见着这澄王并无意往南走,连忙做出惊讶状,高声喊道“王爷,那竟有白鹿。” 本意往东走的澄王霎时间勒住了缰绳。他从东往南扫视着,繁密的山林里并看不到白鹿的踪影。 许是躲起来了? 澄王夹紧马腹,勒转缰绳,转而往南边而去,身后的侍卫小厮紧跟其后。 百十步的徐行,并未感受到任何猎物的迹象,倒是有个姑娘好似迷路了,是卓侍郎家的千金。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卓白晴故作生疏地御着马调转了方向。“参见澄王殿下。” 女子的声音颇柔,好似那被风吹落的花,缓缓落下。 面容一般,音色倒是上乘。澄王看着那满脸可怜样的卓白晴,心中不禁有几分好笑。 女子搭讪,好似来来回回就这么几种办法。 “卓姑娘这是迷路了?” “今晨出门之时,小女不幸与家仆走散,在山林中兜圈已久,幸好遇上了澄王殿下。” “能与卓姑娘这样的大才女同行,是本王的荣幸才是。”萧稷轻轻夹着马腹,走到了卓白晴面前。 他的面容柔和,笑容浅浅,星目剑眉在那秋阳下甚是耀眼。 未经情事的小姑娘顿时红了脸,刚刚,殿下是在看自己吗? 大才女,殿下竟还记得,自己曾经凭着才情名扬栎阳? 年轻的男女在山间同行着,他们探讨诗词,品评山水,仿佛这不是危险重重的猎场,而是那颇负盛名的洞天福地。 日暮,到了换班的时候,那暗卫带着怀中的纸条从那暗门进了朱红大帐里。 乐和正在矮几上坐着,若是有人寻景明帝,还需他去应对。 “总管,三皇子处有异常。今晨辰时左右,其小厮曾对外传过消息。” 他将怀中那未展开的布条呈了上去,乐和接过布条,摆了摆手,墨色的身影消失,朱红大帐中又只余下乐和一人了。 朱雀西行,可阻不可杀,留证陷之。 乐和的眉头一跳,这三皇子难道还未放下那十余年前的旧事? 萧锐的身子弱,并不是自娘胎便如此。 刚一出生的他,哭声响亮,前去看望的景明帝还未走到梳月宫门前便听到了。 强壮的身躯,简单的外家,景明帝一开始对萧锐是曾寄予厚望的。 可十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舒妃身死,三皇子落下了这治不好的病根,旁人不知晓其中缘由,乐和却是知晓的。 当年的澄王萧稷,还有几分瘦弱,明明比萧锐年长两岁,可两人站在一起却几乎一般高。 同龄的男孩总是调皮的,两人在冰湖游玩之时,不知为何起了冲突,本该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太监又偷了懒,运气不好的萧锐踩裂了薄冰滑进了冰窟里。 壮得像头牛犊的萧锐自此害了痛痹,一到阴雨天气便如百蚁噬骨,寸步难行。 景明帝本是对舒妃颇感愧疚的,可这舒妃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对元后下手。 被查出对元后下毒的舒妃被赐了白绫,萧锐也就此失了宠,成了皇宫中的隐形人。 那毒入肺腑的元后也未能撑过一年,紧跟着便去了。 若是说三皇子真的与人合谋暗杀景明帝,以此陷害他人的话,乐和想不出比澄王更合适当替罪羊的人了。 他将手上的布条叠好,放进了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中。 翌日清晨,本该持续半月的秋狩被提前宣布了结束。众人收拾起了行装,准备回栎阳。景明帝却早已安坐于高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