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前妻想篡位》 第一章·斩诀 弦月如钩,蛙声频响。一向安静的丞相府,此时竟传出阵阵琴声。 若是熟悉五年前京城第一名妓的人,一下便能听出,这是乐娘子的招牌曲。 七里桥的乐娘子,貌秀美,善调香,拨得一手好琵琶。 可惜,这位娘子早在五年前,便被大周朝的丞相宋玉接入丞相府,如今只为一人而奏。 “相爷好雅兴。”乐娘子手抱琵琶,红艳的朱唇勾起,衣衫半开,露出了内里雪白的肌肤,“相爷让我整整寂寞了五年,我还以为相爷嫌我年老色衰,不要我了。” 京城的姑娘都说,大周朝的丞相宋玉,比起传说中那位屈夫子的学生,还要美上几分。他披散着黑发,惬意地坐在凉亭中。月光照在他白色的外袍上,仿佛又是五年前那般模样。 “宋家将倒,定国侯即将大仇得报,你的夙愿也该了结了。”他说。 乐娘子千娇百媚,可仔细一看,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相爷说这句话,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的手微抬,遮住俏脸皮,纤纤五指一拨,撕下一张用了五年的面皮。 乐娘子,姓殷,是被满门抄斩的定国侯独女。她原名殷瑾瑜,又自名殷乐。而面具下的那张脸,毫无此前佯装出的媚态,反而是似笑非笑,碾碎了江南女子原本的柔情。 她十五岁时认识了宋玉,如今已二十有三,早过了做姑娘的年纪,美貌却不减当年。 “你是我亲手从死牢里送出去的,我怎么会认不出?”宋玉说,“不曾想你如此大胆,竟然投身烟花之所。” “我的胆子可比你想象中大不少。”殷乐说,“只可惜时不待我,我只能在暗地里收集消息。若我是男儿身…哦不。”她补充,“若我也能在那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只怕殷家,没那么容易倒。” “谋逆,我喜欢这个罪名。”她说,“虽然宋家无力回天,可是在我的计划里,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死。” 她举起酒杯,姿态优雅地为宋玉斟了杯酒,递到宋玉面前:“不愧是宋家的私生子,简直和那群老匹夫一样足智多谋。多谢您让我大仇得报,宋丞相,我敬你一杯。” 宋玉轻轻接过,一饮而尽。 大周的婚礼上,有一项隆重的仪式是共饮合欢酒,夫妻交杯,意喻就此结发,百年欢好。而宋玉人生中第一次交杯酒,是与殷乐共饮。 殷乐笑看他喝下,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心吧,宋大人。我比你想的要聪明,下毒杀你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 宋玉微怔,就看着殷乐缓缓饮下杯中之酒。 “五年前殷家灭门惨案,罪魁祸首是谁我很清楚。”殷乐的嘴角留有一抹讥诮的神态,银酒杯在月下反射着凄清的白光,“你足够聪明,能移花接木,让皇上把头功算在你身上。你也足够凉薄,懂得关键时刻放弃我的家族。” “可你真是够蠢的,竟一碗假死药把我扔到了乱葬岗。”想起那事儿,殷乐就发笑,“若我脑子一抽风,直接把你杀了,可不就罪过大了?” “我与你花前月下,却不在殷家危难之际援手,你杀我,有何不妥?”宋玉轻笑。 “你若不是丞相,我早杀了。”殷乐黛眉轻挑,冷笑道,“可惜,你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官。如今海清河晏,你功不可没。为了父亲撑起的这个大周,我舍不得你死。” 她眼眸微垂,似是有些许惆怅:“江山情重美人轻,若我不是臣女,而是朝臣,殷家或许还不会倒。” 月下男女对视,一个笑得温柔,一个笑得张扬。 言毕,殷乐缓缓站起:“我之所以留在丞相府,一是借此调查真相,二是这儿不会让我丧命。既然诸事将毕,我也要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宋玉张了张嘴,却蓦然发觉自己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殷乐抖下披肩,仅穿一件单衣离去。宋玉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他低头咳嗽了声,一口鲜血喷在摆放酒杯的桌案上。 殷乐走到正门口,突然心有所觉,转身疾步向来路走去。 抄了自己宗族的,大周朝的宋丞相还是头一个。但还有人比他更奇葩,在宋玉死讯传来的同一天,一位姑娘披麻戴孝,挡在了皇帝的圣驾面前。 “民女殷瑾瑜。”殷乐说,“在此伸冤,家父殷明壑并未谋反,殷家无罪。” 依大周律,罪女冲撞圣驾,不论告成与否,皆判斩刑。 这是殷乐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她恨自己只是普通的百姓,若她涉足官场上,才不会像现在这般拿自己的命去挣清白。 潜伏于人群中,一步步培养暗线,在殷乐躲藏的五年中,她甚至与朝中的官员取得了联系。扪心自问,她和那群男人差哪儿了? 可惜,她生得女儿身,女子不得为官。殷乐死前想着,来世定要为男儿身,最好能平步青云,把上辈子欠了她的男人狠狠打压一顿。 于是,在电闪雷鸣之中,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傻了。 来世呢?孟婆呢?阎王呢?为什么屠刀落下后,她睁眼就回到了十二岁住的道观里?外面的老天爷还在嘚瑟,仿佛把她劈回来有多厉害似的。 这下可好,自己不仅带着记忆,还重生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殷乐不禁想仰天大笑,放了她吧,她难不成还得去走一遍前世的路? 殷家无子,只有她一个女儿。未来殷家是卷入党争而死,一个姑娘家家想要靠一己之力扭转命运,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殷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再死一次和绝地求生里做出了选择。既然活着回来了,总要冒点险。 比如,试着在那满是男人的朝政中掺和一脚,不论别的,好歹保住殷家再说。 殷乐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这一世,她要豁出去,入仕、为官。 若是不成功,大不了再被砍一次头。 反正她已经被砍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无所谓。 第二章·过于光明正大的小丫头 泰元三年,西子湖畔下了好大一场雨。 这一场雨带着电闪雷鸣,炸回了一只流离失所的游魂。 …… 雨幕将木屋遮得严严实实,屋檐被不断敲击着,雨水顺着“云来客栈”的匾额滑下。瓢泼大雨之下,鸟笼里的八哥不停喊着“来客人了”,客店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年方十二的殷乐趴在窗沿上,观看楼下来来往往的旅人,身边坐着比她长两岁的丫鬟揽翠。 “娘子,你看这些客人。这个好俊,那个好俏,嗯…这个被面纱遮着,看不出来。” 揽翠已经忘了殷乐突然要求返程的不快,透过窗格子叽叽喳喳地评论着。 殷乐一边含笑,一边频频点着头。 谈笑间,又有两人来到云来客栈。其中一人满脸堆笑,不断地四处张望,一张嘴皮子上下翻动,对着另一人闲扯不断。 与之相比,另一人脸上余怒未消,气咻咻地走到掌柜面前,道了声:“掌柜,两间房,隔得远些。” “怎么能隔远?”笑着的男人委屈了,“掌柜的,您行行好,我要和裴弟挨着睡,实在不行,隔一间也成……” 两个大男人指手画脚地一阵骚动,惹得在坐的客人哄堂大笑。 “都二十好几,闹起脾气来却像是十岁的孩童。”果然,这两人也没逃离揽翠的眼睛。 殷乐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轻不重地附和着揽翠,看着云来客栈的人进进出出。 这客栈里的人,不太可能有大富大贵的可造之材。殷乐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还做着春秋大梦,想自己会不会狗屎运,遇到传说中的伯乐。 揽翠不懂殷乐在看什么,只顾着拉扯娘子的衣袖:“娘子你看,这还真是隔了一间……” 殷乐顺着揽翠的目光张望,发现两个人一个气咻咻,一个笑嘻嘻,一左一右在她的两边隔间住下。 “有意思的两个人。”只可惜都只是普通百姓,没什么用处。殷乐转过头,随口评价几句。一边的揽翠还在回味那两人令人发笑的举动,就听见殷乐扣了扣桌子:“揽翠,我饿了。” “知道了,娘子。”揽翠俏声应了,打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个食盒回来。 揽翠给殷乐布完菜,殷乐吃得细嚼慢咽,揽翠却有些憋不住。“娘子。”她壮着胆子问,“揽翠还是不明白。既然小姐不喜拘束,为何还要回去?” 殷乐自小在西子湖畔的道观里长大,如今殷家要将她接回殷府。殷乐前世不想参与勾心斗角,因此在殷家来接她时果断选择跑路。可现在,她要回家了。 前几次揽翠提问,殷乐皆是顾左右而言他。此次,殷乐放下筷子,正襟看向揽翠。 “揽翠,你是读过书的。”她含笑道,“我且问你,若是父亲去了,定国侯的爵位将会传给谁。” “老爷和二爷已经分家,这爵位自然轮不到二房。殷家无子,传承……”就断了,揽翠喃喃着,不懂自家小姐问这句话有什么用意。 殷乐伸出手,点了点自己,冲那个瞪大了眼睛的小丫鬟嫣然一笑。 “我想要这个爵位。” 揽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傻愣愣地看着殷乐,只觉脑子转不过弯。 “小姐……”揽翠欲哭无泪,“老爷无子,起码没有您这么大的儿子,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殷乐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咽下后再开口。 “谁说我要女扮男装继承爵位?” 揽翠舒了口气,还好,她家小姐没有失心疯。 “我要以女子身,为男子官。” 揽翠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面前双眼灼灼的殷大小姐,眼前一黑。 殷乐瞧着那仿佛被人后脑打了一棒槌的揽翠,忍不住扑哧一笑,凑近了些问道:“揽翠,我不仅想要做天下的万户侯,还想做天子的不二臣,你觉得怎么样?” “奴婢觉得不怎么样。”揽翠的回答带着哭腔。 她哭丧着脸,扯着身上的衣襟:“但如果这是小姐的想法,揽翠会一直陪着小姐。哪怕小姐被押赴刑场,揽翠也会与小姐同死。” 殷乐动了动嘴,道了声:“好丫头。” 她信任揽翠,因为上一世,揽翠的确死了。 那个一直伴在她身边的小丫鬟,不会武功,就抱着追兵的大腿,任自己的脑袋被敲成碎西瓜,也不曾松手。 傻子。 吃了饭,殷乐洗漱完毕,便躺在了客栈的床上。不知怎么地,她竟没了睡意。 她仰面躺在床上,与漆黑一片的屋顶对视。耳边是风声,鼻尖是泥土的气息。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今早看见的那两人。 那两人已经二十有余,行为却幼稚得近,一唱一和,倒是有趣。 殷乐闭眼假寐了会儿,忽地听见门口有响动。 一阵突如其来的幽香钻入了她的鼻尖,殷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一把握住了放在枕下的玛瑙匕首,摇醒了伏在床头的揽翠。 那声音先是窸窸窣窣,紧跟着响起一声男子的嘀咕,最后那在门外折腾的男子像是按捺不住,抬脚狠狠踹了下门。 “去你的,我明明就住裴弟隔壁,你这破门——” 他刚骂到一半,那门便被突然打开,男人一脚踏空,扑腾一下摔进了房中。 “吵什么!”一个丫鬟柳眉挑起,掌着灯叉着腰,咬牙切齿瞪着扑棱进房里的男人,“我家小姐正睡着,你在此喧哗,安得什么心!你的房间在隔壁,我看你不是身有顽疾,就是好色登徒子!” 揽翠有着一双丹凤眼,本是细细长长的,此时双目圆睁,其间怒气迸发而出。 男人显然没意识到开门的会是个姑娘,当场愣在那儿。旋即,一清澈女声替他解了围。 “好重的香味。这味道,是琵琶脂吧?” 说话的是一名端端坐在床榻上的少女,她没有做任何遮掩,披了件披风正面看他。在熹微的烛光下,更衬得那面庞如梦似幻。 但,这位姑娘未免太光明正大了。 第三章·她要伯乐 “正,正是,娘子好见识。” 男子连忙站起,冲着少女深施一礼,许是因为失礼,言语间尽是尴尬。 “这位娘子,在,在下李坚,爱收集些小玩意儿。和,和小弟裴述来此借宿。小,小弟心情不好,为兄看他素日喜爱胭脂水粉,便翻出了盒香粉给他,没想到他正气头上,一盒香粉尽数打翻,还把我轰了出去。” 他挠了挠头,可怜兮兮展示自己被打翻的粉盒,言语间带了丝哀泣。 “你看他房间灯还亮着,也不知消气了没有。” 揽翠探头一瞅,发现裴述的房间果然还亮着灯。但还没等她收回脑袋,那房间的灯忽地就灭了。 揽翠长叹一口气,转过头对李坚说道:“好了,他估计是消气了,你快些离开,休再扰人清静。” 见到裴述房间的灯熄了,李坚也算是长舒一口气,还使劲嗅了嗅空气中四溢的香味,夸张地叹息一声。 揽翠满意点了点头,顺势合上了门。 她刚准备熄灯,再次服侍小姐就寝,殷乐已经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按住了揽翠的肩膀。 “揽翠,去报官。动作轻一些,别惊着李坚。”殷乐说。 揽翠心里咯噔一声,与殷乐四目相对。 “娘子,此前不久,裴述才刚刚熄了灯火。”她提醒道。 殷乐重新嗅了嗅空气,笃定地点了点头。 乐娘子善调香,不仅仅是因为丰富的知识与经验,更是殷乐天生就有敏锐的嗅觉。她能在十几里外闻到烤鸭的香气,拉着揽翠躲起来抢吃的。也能在香薰里精准分辨出负伤人的行踪,顺着血味追上去。 因此,这空气中的味道,她很清楚。 “是血腥味。” 若是她没猜错,那个裴述,非死即伤。 揽翠一阵莫名,但看着殷乐眼中的笃定,当下一声不吭,小心翼翼猫腰出了门。 大周朝律法严明,县衙中必有衙役通宵看守。遥见揽翠身影消失,殷乐满意点了点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坚的房间靠着楼梯,而裴述的房间则在里侧。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脂粉味,若不是殷乐前世对香料十分谙熟,恐怕也辨别不出其中的血腥气。 想来也是,若非她出类拔萃,早已不是豆蔻年华的乐娘子,怎么能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 素手按在木门上,殷乐施力小心试了试,发现门果然没锁,心下已是了然。她正要推门,身后却是一阵劲风袭来。一只手凭空出现,隔着衣料抓住了她。 殷乐惊讶转头,与一双漆黑的眸子四目相对。来人侍从打扮,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殷乐下意识反手相击,却被牢牢制住。 “姑娘这是何意?”那人沉声问道。 “救人,或是验证我的猜想。”殷乐道,“里面的人不是我所杀,甚至可能还活着。但你若是要拦着我,你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侍从眯了眯眼,似乎在思索殷乐话中的意思,而殷乐却不再与他多话,喝了声:“松手。” 那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震慑,侍从一怔,握紧殷乐手腕的手微微一松。趁此机会,殷乐用力推开虚掩的木门。 一瞬间,浓香混着血味扑鼻而来。 殷乐伸手捂住鼻子,正要走进,背后却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既然里面的是名男子,就莫要脏了姑娘的手。” 声音并非来自于那侍从,殷乐转过身来,见一名少年正从房间里走出,含笑看着她。 少年与殷乐同岁,身穿一件湛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住。 锦袍的质地,是每年上贡的蜀锦。玉带,是上好的羊脂玉。木上的雕刻,除了御用巧匠和隐世高手,殷乐想不出第三个如此巧夺天工的人。 但这些东西,都没有殷乐眼里放出的金光耀眼。 吼!伯乐来了! 这名少年,叫姓李,名炩,乃是当朝天子第十子,如今的秦王殿下。 如果要殷乐换个说法,数年后,这名小小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真龙天子,九五之尊。 对,就是那个王八蛋宋玉的上头,镇压其兄长叛乱,百姓赞不绝口,帮殷家平反,把她斩了的少年天子。 秦王李炩手扶栏杆,向着侍从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一闪身便入了房中。 “元欢擅长治伤,也颇有经验,想必会比姑娘更得心应手。”李炩稍稍俯身,向殷乐施了一礼,“在下听着门外有响动,刚想着是否叫元欢来查探一二,姑娘就先占了先机,当真有胆识。” 殷乐识时务地收起垂涎的目光,杏眼一弯,眸子里添了两抹笑意:“不敢当,不敢当。” “客栈出了这等事,定然需要知会本县县令。”李炩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就被殷乐接了口。 “我的婢女已然前往,想必不一会儿,便会带人前来。除非……”她略一挑眉,“这县衙里的人,敢不把小姑娘说的话当回事儿。如此,便只能请公子出力,抓了那人扔到官府去。” 目光在李坚的房间顿了顿,殷乐私下盘算了无数种他逃跑的路径,都被一一否决。 客栈房间没有开向外侧的窗户,跳窗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要李坚一在长廊上出现,他就跑不了。 无论李坚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计划败露,他都是瓮中之鳖。 元欢尚未从房间里出来,李炩和面前这个女子并肩而立,不由得攀谈了一两句。 “在下不太明白,若是李坚对裴述动了手,为何裴述房间中的灯,会在李坚出来之后熄灭?” “若我没猜错,裴述房间的蜡烛,应该只燃了一半。”殷乐认真听着李炩的疑问,使劲儿向他卖关子。 余光瞥见李炩面上疑惑更甚,殷乐伸手点了点自己的房间,说道: “李坚特地准备了两支蜡烛。一支,是装在房间的灯笼上,特意做出刚用了一半便被吹熄的假象。” “而另一支,许是安插在在房梁的某一处,仅仅只能燃烧少倾。” 第四章·啼笑皆非的理由 “他故意敲错门,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烛光熄灭,然后便可一口咬定自己与裴述之死全无关系。” “整间客栈,他可以自证清白,我们又与裴述素不相识,这凶手,可难找了。” “至少隔一间……”殷乐颇为讽刺地念着这句话,“能把这句话笑着念出来,此人还真是可怕。” 不一会儿,元欢抽身从房间出来,一双手洁净如新,冲着李炩拱手道:“公子,性命暂且保住了。” 元欢迟迟未出,殷乐心里已经有了底。见此情景,微微颔首道:“此刻便只等揽翠……”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木门的咯吱声,李坚面若冰霜地打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三人,他并未展露惊讶,面上反而染上一丝愤恨,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句:“他竟然还活着?” “元公子。”殷乐未理睬李坚,反而转头对那侍从说道,“且注意些,这客栈二楼与一楼间着实有些距离,若死了人,可就不妙了。” 李坚面上一惊,旋即便看见殷乐笑眯眯地往前走了几步,轻松地靠在栏杆上,冲他展颜而笑。 “也难为你一直候着消息,听到裴公子未死,很失望吧?” 这个动作,她在蛰伏的五年中做过无数次。 她向那冲着荣华富贵奔去的二叔说:“很失望吧?” 她向那试图利用她刺杀宋玉的人说:“很失望吧?” “说说吧,你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产生了害命的想法。”殷乐半仰着头,微翘唇角,笑得温柔。 李坚瞪了她数秒,似是在思索。 最终,他朗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大,但在这黑夜里,却不知惊醒了多少人。 “这位小娘子,你的一言一行,真不像是个女孩子。” “我和裴述之间没什么恩怨,但,我要让他替他的父亲还债!” 李坚原是京城人士,有一娇妻,育有一子,虽然非富非贵,日子过得也算其乐融融。京城有一大夫,姓裴,医术高超,据谣传甚至做过御医。但他却开了间医馆,转为平民百姓看病。 有一日,李坚的儿子突发疾病,当晚怎么哄都睡不着。 他抱着儿子,前去裴大夫的医馆求诊,裴大夫连夜诊治,好容易让儿子安睡了过去。 “我当时还以为裴大夫医术高明,结果我儿这一睡,再也没醒过来。” 李坚脸上眼泪横流,声声控诉。 “明明是那老匹夫开错了药,可京城那帮狗东西都说老匹夫悬壶济世,不可能出错,甚至结伴到我家,威胁我不允许去向老匹夫动手。” “我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遇见此等没天理的事儿。他们层层相互,是让那老匹夫全身而退了,却让我儿活活冤死。” 殷乐冷眼看着李坚叫骂,最终看着李坚丧心病狂捏紧了拳头,哈哈笑着。 “我费尽心思,终于打听到这老匹夫还有一子,在老家开医馆,不日就要赶赴京城,跟在他父亲身边学习。” “姑娘,我动不了裴大夫,便要他尝尝失子之痛,你说我如此做,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听了李坚的话,殷乐陪着他一起笑,紧跟着狠狠啐了一口,好笑地向前一步,瞪着李坚。 “我还以为有何深仇大恨,原来不过是为了个死人。” 听得有人侮辱他宝贝儿子,李坚的脑门上青筋暴起。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离众人较远的房间里又有声音传出。 一人短衣短衫,一脸困意地从房中出来,刚打算开口询问一两句,脸上的表情就被惊愕所代替。 在他面前,一人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有一小娘子正一步步走向他。 小娘子身后,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再后半开的房门中,隐隐透着鲜红。 那人瞬时清醒了,紧上前几步,在楼梯口扎好了马步。 “我且问你,裴大夫给你儿子所配之药,你可曾细细看过药方?” “我又不懂药,我为什么要看?”李坚怒吼。 “若大夫医死了人,一看所写之方,二看所抓之药。若其中有不对劲还好说,可若这两者皆是对症下药,病人还是死了,那便是连医生都无力回天。” 殷乐走到李坚三步之遥的位置上,仰头逼视着他。 “许是你们疏于照看,发现症状太晚。许是天气多变,令郎没能挺过去,诸多原因都可考究,为何你偏偏认为是医者之失?” 李坚张了张嘴,一时没法反驳,却被殷乐又靠近半步。 “我再问你,京城裴大夫在令郎前医治了多少病人?” “数十?一百?”观察这李坚的神情,殷乐笑容逐渐收敛,语调上扬,“医者悬壶济世数年,救人性命无数,得到尊重尊重。他不图财,不报仇,你到底是何来的自信,认为是他害了你的儿子?” 殷乐的声音始终没超过李坚,但她一字一句,狠狠砸在地上,却硬是压着李坚不让他开口反驳。 被一叠声追问的李坚面容扭曲,片刻过后,他气急败坏大吼一声,双臂一伸,朝殷乐扑去。 他才不管这一套,裴大夫害死了他儿子,他就要拉着裴大夫的儿子陪葬,眼前这名小娘子拆穿了他,他便要拉着这小娘子陪葬! 眼看他的手就快要抓到殷乐,那小娘子却嫣然一笑,倒退一步。 正是这倒退的一步,让李坚抓了个空。可李坚并未多想,又往前冲了几步。 仅仅倒退了一步,一个女人的速度还能比男人快?李坚刚这么想,胸口就突然一痛。 元欢将殷乐护在身后,飞起一脚踢在李坚胸口上,直踹得他口吐鲜血,向后倒飞了出去。 殷乐面上感激,内心一阵狂喜。 她引起秦王注意了,重生后的计划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盼头。 只是秦王现在是否已经认识宋玉?若是他和宋玉一早相识,她从秦王这儿入手,恐怕就有道坎要过了。 那个死得时机那么准,又那么巧,死法还那么惨的男人,殷乐再见到他,是冰释前嫌呢?还是先一刀剁了再说? 第五章·取意堂 见到李坚冲他飞来,在楼梯口扎马步的那人早有准备,一把扯过李坚,登时锁住了他的双臂。 与此同时,客栈外的嘈杂声响起,一女声脆脆地为一干差役引路。 “就是这儿。” 李炩扫了眼周围,冲着元欢递了个眼色。元欢意会,当即翻身落到一楼,向着前来的差役亮出一块玉佩。 即使不去看元欢,殷乐也能猜到发生什么,不过是秦王暴露身份,差役们诚惶诚恐跪倒一片罢了。 正当她等着差役们跟着元欢来收拾残局时,却见李炩笑着走近她,开口道:“那人满口胡话,却有一句是对的。” 殷乐了然笑了笑,随口答道:“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而不改色,又有如此胆识,我与公子此前见过的闺秀们,都不一样吧?” 见她如此有自知之明,李炩反倒不用琢磨如何夸奖她,反倒是恭敬行了一礼。 “在下严令,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李炩对女子也有着一份尊重,对此,殷乐也不惊讶。 毕竟,李炩的母妃严贤妃,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女子。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殷乐之所以敢把秦王当伯乐,正是因为他看人的眼光比寻常人要高。 若是能跟在秦王身边,比起男扮女装冒着欺君之罪科举入仕,背靠大树实在是太舒服了。 “小女姓殷,单名一个乐字。”此事急不得,殷乐还礼道。 听到殷字,那原本扎马步的男人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全名字,忍不住失落地移开目光。 但等到看见跟着元欢急急走上楼的揽翠,那男人的眼里又是一阵惊异。 他眼见衙役们各忙各的,元欢也在向李炩回禀,悄悄摸到揽翠身旁,趁着她还没去她姑娘那儿,迟疑地问了句。 “姑娘,可是揽翠姑娘?” 虽然他最后一次看见揽翠,揽翠不过七八岁,但眼前的姑娘和那丫鬟实在有些相似。 他本奉老太太的命令来接应小姐,却因为大雨而被搁置。若是阴差阳错刚好错过,少不了要挨一顿罚。 揽翠面上波澜不惊,微微点了点头。 男人大喜,连忙拱手作揖:“小人何庸,是老爷身边的人。此次老太太回扬州,特地差我来接应殷大小姐。” 他眼神往正在谈笑的两人间瞟了一眼,极不确定地问了句:“莫非,那便是殷大小姐?” 揽翠“嗯”了一声,豪情万丈叉起腰,高高昂起头来。看到了吧,我家小姐落落大方,智勇双全,可不是普通的闺阁少女。 何庸的眼中露出惊艳的目光,眼见着揽翠走过去,附在殷乐耳畔说了些什么,殷乐一脸惊讶地转过头看向他,终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早听老夫人叨念起殷大小姐如何精灵古怪,如今一看,真是有意思极了。 听了揽翠的报告,殷乐不再怠慢,转身向何庸走去。 何庸这个人,是京城殷府的大总管。她前世看见他,多是伴着父亲,寸步不离。 怎么,前世的他,还为了自己特地回了趟扬州城? “见过大小姐。”何庸见殷乐上前,刚想要行礼,就被殷乐一把拉住。 “父亲和祖母真是费心了,何总管远在京城,竟专程赶到江南地区接我。”殷乐的脸上挂着笑,声音柔和。 “回大小姐,此次老夫人回扬州,特地叫我来接大小姐。”何庸连忙解释原委,“老夫人一直挂念着大小姐,想着大小姐早日回府,她能好好和你叙叙旧,以及……” 他做了个口型,意思是带着殷乐回京城。 祖母竟到了扬州,殷乐倒是始料未及,仔细一下,许是祖母怕自己受二房欺负,特地来为自己撑场面。 前世的自己,反倒撂担子走人,想必那时的祖母,也是掬了把辛酸泪。 罪过,罪过。 思及此,殷乐只觉面上有些火烧火燎,连忙闲扯了几句,岔开了这个话题。 另一边,浑身是血的裴述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早得了信的小二撒腿去找郎中,不一会儿就把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大夫拉了回来。 据元欢说,李坚那一刀虽捅得深,所幸离要害还差了几寸。又幸得殷乐及时发现,裴述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有秦王坐镇,差役们不敢怠慢,更不敢随意将客人扣留。几名差役向着在场众人录了笔录,便压着李坚,准备退出去。 李坚一脸麻木地跟着几人向外走,却被突兀喊住。 “李郎君,依大周律,重伤他人却不至死,判流刑。”殷乐上前几步,低头看着颓废的男人,“所以有句话,我还需对你说。” “医者为人,敢悬壶济世,逆天改命。可惜医者非神,做不到起死回生,也无法与阎王挣命。” 李坚抬着头,目光迷离地看着殷乐。而殷乐却不等他回话,抽身走回了房间。 “揽翠,熄灯。”她吩咐道,随后躺倒在了床上,翻身闭上了眼睛。 睡意很快袭来,揽翠守着门,看着睡着的殷乐,忍不住目瞪口呆。 娘子,好胆识! 由于秦王的吩咐,云来客栈的这起凶案,处理得极为隐秘。第二天一早,差役们便尽数退去,任前一晚住在这儿的人离开客栈。 而殷乐,自然也在与秦王辞行后,搭上了何庸的马车。 李坚的祖籍不是长兴县,而在江北,长兴县县令做完详细记录,就令人押解他回到原籍听审。 那裴大夫的儿子裴述,是在三日后苏醒,醒后听闻了那晚云来客栈所发生的事,也只是一声叹息。 …… …… “据消息称,那裴述没等伤养好,就收拾行囊赶赴京城。”元欢一边说,一边伴着秦王来到一处宅邸前。 “在下还以为,他会因此放弃子承父业。”看着秦王没开口,元欢又自顾自感慨了一句。 “医者仁心。”秦王李炩回道,“可惜,医者却治不了心坏之人。” 他眯眼看了看宅邸顶部的匾额,示意元欢上前扣门。 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字,取意堂。 第六章·她值得拉拢 元欢扣了四下,有一童子开了门,眨巴这眼睛看着二人。 “我们找即墨。”元欢弯下腰,对那童子笑道。 童子知道即墨,脆脆应了一声,撒腿便跑开,不一会儿,就拖了个十五岁左右的书童过来:“即墨哥哥,这两人找你。” 见到秦王,即墨慌忙行了一礼,然后恭敬地将二人迎了进来。初入取意堂,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规规矩矩坐在书案前的少年,每人捧着一本书册,哇哇读书。 这私塾是取意堂的其中一个,松鹤阁,待人接物之用。松鹤阁共三层,第一层,对外是做私塾用。 秦王没再耽搁,直走上通往上层的楼梯。 “先生可还好?”他问道。 即墨未动声色,回答道:“并无大碍,只是眼睛依然看不见。” “先生还说,殿下切勿因为他而耽搁行程,该做的事,他绝不会做迟。” 秦王没再多问,这即墨跟着先生跟惯了,竟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等这孩子长大了,怕不是又是只狐狸。 小童来到了三层的隔间,入内通报了声,便带着秦王入内。 听闻人声,隔间里端坐着的一人将脸转向二人。 秦王虽叫那人先生,但此人左不过十六七岁。白绫遮着他的眼睛,尾带混杂在漆黑的墨发里,亮得很是扎眼。 他身穿着蓝衣,因为肤白,蓝衣反倒给他增了亮色。任何人初见他,都会觉得其人如书中香草,夺目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可是殿下来了?”他问道。 “宋先生好耳力。”秦王让元欢在外候着,在那人对面坐下。 见到那块遮住眼睛的白绫,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蹙起眉头,问了句:“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那日晚上,便看不见了。”宋先生轻声说,“连蒲柳阁都找不出病因,外面的大夫自然看不出什么。” “前几日虽有些不适应,可日子久了,倒觉得与平时无二。”见秦王不答话,他擅自接了口,从桌旁取下两叠书册,递给秦王。 “这些是松鹤阁与蒲柳阁最新的人员,那些许家的老人已经全部洗清,为了不打草惊蛇,其余几处…暂时找不出下手的机会。” 秦王接过,认真翻阅一遍后合上书册放在一边。沉默半晌,他突地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十二岁少年应有的神采。 “先生,我此次南下,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个女人。”他斟酌片刻,补充。 “是哪家的千金姑娘,竟然博得殿下青睐?”闲来无事,宋先生也开起了玩笑,“她是何门何户,殿下打算何时下聘?” “先生莫要开玩笑,我是来说正经事的。”秦王正色说,“她是我在客栈遇见的,往扬州的方向去。她自言姓殷,但扬州殷府并无叫殷乐的姑娘。” 紧跟着,他将那一晚所发生的事细细与先生讲了一遍。他如何在晚上看见殷乐出来,殷乐与他又是如何交谈。 “若说她是闺阁女子,她也太不守礼。”虽如此说,但秦王脸上倒没有半分厌弃,“再者,我总觉得她的行为有些乖张,其中原因我却不知。” “恐怕的确是扬州殷氏。”秦王话音落下,宋先生突然接口。 “定国侯殷明壑有一女,名唤瑾瑜,自幼养在西子湖畔,算算日子,也到了她回殷家的时候。” “殷家女回府,无人接应也就罢了,为何她敢带着丫鬟,连帷帽都不带出现在客栈中?”秦王不认同他的推测。 “兴许……”说出这句话,连宋先生本人都有些迟疑,“她故意的。” “寻常女儿家,但凡懂得礼义廉耻,就不会随意抛头露面。她倒好,简直成了彻头彻尾的反面教材。” “她与你非亲非故,和你说话时却连躲都不曾躲避。这不是故意把自己摆在你面前,还能是什么。” “而殿下也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她想让你注意她,你便注意她,还来和我商讨。” “闺阁女子对名节是何其在乎?她这么做,日后传出去可不妙。你说,她到底想干什么?”秦王问。 宋先生道:“或许想跟在你身边?”秦王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他又说:“那位娘子的作风和寻常人完全不一样,她想干的事,恐怕和她的祖父有的一拼。” “这可真是……”宋先生的暗示秦王自然听明白了,忍不住瞠目结舌,“大逆不道。” “是啊,大逆不道,是一匹烈马。”宋先生评价,“可这匹烈马,又是定国侯家的马,说不定有用。” “单凭你与我说得那些,无论是妃位、还是宫官,都不是那姑娘心中所想。殿下若想用她,恐怕就要为她往朝臣方面引了。” 他略低下头,虽然眼睛被遮住,可李炩仍感觉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定国侯只此一女,若我是殿下,我会去当那个伯乐?” “女子为臣?”饶是秦王也忍不住反问,“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别说是大周,前朝数百年,也从未发生过女子入朝之事。” “这便要看殿下的胆魄了。”宋先生说,“失败便罢,若此事成了,殿下小则收服一女中豪杰,大则,拥有一必然忠于你的女定国侯。” 秦王无奈耸了耸肩,接过即墨递来茶水,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呸”了起来。 “先生不久前才和我说,要请我喝另一种茶,怎么如今这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咸?” “殿下好不知体恤。”宋先生悠哉喝茶,看不到秦王满脸的愤恨,“殿下不告而来,我许的茶自然没办法兑现。即墨为了煮出一壶好茶,也是废了不少心思,殿下如此评价,即墨可是要伤心了。” 被宋先生一提醒,即墨也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把秦王逗得直乐。 “即墨别恼,不是你煮得不好,是我对夫子抱有太大希望,整日憧憬什么‘不用茶饼子,翻炒翻炒即可’的经,倒把这传统的做法看低了。” 他两口饮下,匆忙起身:“既然如此,还请先生帮我多多留意那位乐娘子。女定国侯?若有如此女子,我还真想送她一程。” 第七章·无钱无势殷瑾瑜 秦王和宋先生讨论的事儿,殷乐毫不知情。她甚至连裴述的消息都没有,就从长兴县往扬州城去了。 按照前世的轨迹,在之后的几月,秦王会因公事出现在扬州。殷乐本来打算在秦王在扬州时,拼命蹦跶吸引他的注意力,谁料竟让她提前遇上了秦王,还真是老天爷的眷顾。 但在秦王到扬州之前,殷乐得先回殷府。一想起那吸血虫一般的二房,殷乐头疼了。 堂堂殷家大小姐,什么都会,就是没学过宅斗,愁啊。 殷家大小姐殷乐要回府的事,早就传遍了整座殷府。 殷乐五岁时,有一道长对她的父亲说,她命中有一劫,唯有在舞勺之年前一直把她寄养在道馆中,才能换得一线生机。因此,直到十二岁,殷乐道观里长大。 眼看殷乐十二岁生辰已经过了,老夫人又一早赶到,是时候该接殷大小姐回来了。 殷家在京城是高门大户,偏偏定国侯这一脉早早分了家。而殷乐一家住在扬州,尚未入京。 同样住在扬州的,还有殷乐的二叔殷明渠。殷家二房明明早就和大房分开,殷明渠却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硬是挤进了殷府,假装是侯府的人,怒刷存在感。 在殷乐母亲怀孕时,二房借口照顾大嫂,举家搬入扬州殷府。殷乐出生后,理由顺理成章变成了“照顾大小姐”。等到大小姐去了道观,殷二爷痛哭流涕,表示一定替大小姐、替老爷好好守着殷府。 殷明渠有妻徐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殷瑾贤吃喝嫖赌样样全能,日日早出晚归,闯的祸都得让徐氏帮忙擦屁股。女儿殷瑾鸾倒是知书达理,总算给天天被儿子气到吐血的徐氏带了丝安慰。 这一日,知书达理的殷瑾鸾在她的厢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叫你们去取风头金钗,你们竟然被那臭丫头打了出来,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殷瑾鸾瞪圆了眼睛,柳眉倒数,牙齿都要锉出声音来。 “二姑娘。”那几个婆子捂着脸嗷嗷乱叫,一边可怜兮兮地求饶,“青岚院铺红姑娘的脾气小姐不是不知道,她整日把大小姐挂在嘴边,甚至不让奴婢靠近青岚院。那铺红姑娘自幼习武,奴婢们根本打不过她。” 殷瑾鸾狠狠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哪儿也不想去。 那凤头金钗,可是老夫人从京城带来的,全殷府仅有殷瑾瑜有。趁着殷瑾瑜不在,她想借来把玩几天,叫去的人却被一个丫鬟给打了出来?岂有此理! “二姑娘,大姑娘毕竟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二姑娘让着她,也算是给老夫人几分面子。”见殷瑾鸾发火,丫鬟忙递上一杯茶,小声哄着。 殷瑾鸾小口抿着茶,总算把心头一团火消了下去。 她看着自己特意穿着的石榴色金纹白蝶花长裙,高傲地向着丫鬟展示袖口的花纹。 “我听说,那西子湖畔的妹妹……哦不,大小姐,小家子气得很,一件衣服穿了几个月都舍不得扔,亏她出身侯府,眼界如此狭隘,真是丢人。”她昂首答道,言语中不乏得意。 听着二小姐夸耀,丫鬟连忙借口称是:“可不是么,大姑娘从小不在侯府,自然染上了些市井气息,哪像我们二小姐大气?” 主仆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心,忽有仆人来报:“老夫人请二姑娘过去。” 听这话,恐怕大姑娘殷瑾瑜已经到了。殷瑾鸾仔细整理了满头珠花,连忙扶着离离前去面见老夫人。 老夫人姚氏是先帝册封的一品诰命,年龄尚未过花甲。如今回到了扬州,上上下下都对她尊敬有加,徐氏更是日日拉着她的一子一女耳提面命:惹着谁,都不能惹老夫人。 待到殷瑾鸾刚一踏入正厅,就看见徐氏恭敬地站在一边,殷瑾贤被她跟着拽了过来,规规矩矩地站着。 而老夫人身边,安静坐着一名小娘子。 那小娘子容貌美极,身穿湖蓝色拖地长裙,外披一件松色褶子,裙边开着数枝梅花,细腻的针脚如笔走龙蛇。 而她的衣袖口,更是细细绣着时下最新款的花边,殷瑾鸾眼红了好几日,都没能让徐氏替她办下。 老夫人爱惜地捏着小娘子的手,冲着前来的两人道:“这位是大丫头,瑾瑜。” “瑾鸾见过大小姐。”这日太阳正烈,红艳艳的太阳似乎要将整座殷府燃烧殆尽,殷瑾鸾看着殷乐发髻上簪着的水晶簪,心头一阵发懵。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有如此精致的衣装?她明明应该身穿破衣破布,灰头土脸如落水狗般出现。 殷乐看着向她行礼的女人,心说自己赶在回家前特地破费,购置了两大箱衣服,这番心意终于没白费。她一双杏眼弯成月牙,连忙伸手扶住了殷瑾鸾。 “大姐姐免礼,妹妹许久未曾回侯府,尚未来得及熟悉,还需要姐姐照应一二。” 也就是说,等她熟悉以后,小二房就能滚蛋了? 殷瑾鸾笑弯了眼,咬碎了牙。 殷乐看着殷瑾鸾,笑得更开心了。 殷瑾鸾没理解错,在殷乐眼里,二房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殷家家底实在是丰厚,殷家二房足智多谋,尤如一株坚韧不拔的菟丝子,可劲儿粘着本家,区区分家怎么能甩掉他们? 殷乐对二房的评价,自始至终未曾变过,不然,前世的她就不会义无反顾逃离殷家。 前世,殷大老爷在京城直挺挺一颗竹子,哪边也不倒向,更是两袖清风,让人挑不出错。而殷家其余旁支兢兢业业,不敢惹事,哪有能耐牵连到侯府? 宋家之所以能告倒殷家,二房有很大的功劳。可笑的是,这殷家二房靠着大房的背景狐假虎威,又在殷府出事时巴结宋家,意将所有罪责推到大房上。 可惜,殷明渠还没尝到胜利的果实,就被他的大侄女一刀毙命。二房其余人,也被事成的宋家兔死狗烹。 第八章(上)·卖个乖 而这一世,轮不到他们创造那些丑闻,他们就该滚蛋了。殷乐看着殷瑾鸾,笑得柔情似水,一边亲热地问东问西。 “几年不见玉姑娘,竟长得这么水灵。”徐氏看两姐妹亲热,还以为这个大姑娘是个好说话的,连忙上前插话,“突然见到玉姑娘,我还以为见了大嫂。” 说到这儿,她竟是像触景生情,抬手按了按眼角,连连打自己嘴巴子:“你看看我,今天儿是个好日子,我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打!”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被徐氏一闹腾,登时就像洒水入油锅,叽里呱啦响成一片。 闲谈了几句,徐氏离开大堂时,只觉脚底生风。 自己还觉得这位大姑娘是什么妖魔鬼怪,现在看看,只要好好供着她,她也兴不起什么浪。 大小姐娇贵得很,出不了阁,也做不了事。可惜定国侯无子,殷老太太再怎么开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定国侯的爵位就此消失。 而她孙辈的人里,只有二房有一子殷瑾贤,如此一来,这定国侯的爵位,十有八九会落到他们二房头上。 这扬州殷府,还得乖乖养着他们二房。或许等到未来某一天,就变成他们二房的东西了。 殷乐看着二房就差飘起来的背影,暗自冷笑。又瞥见殷瑾鸾和殷瑾贤依然陪着老夫人坐着,悄悄往祖母身上靠了靠,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 “祖母,我想看书。” 此话一出,殷瑾贤的脸色就有些难堪。 “玉姑娘想看什么书?”姚老夫人笑呵呵地拍了拍殷乐的小手。 “想读左氏的《春秋》,韩非的《五蠹》,还有南朝那本《世说新语》。”殷乐一心二用,同时观察着老夫人和殷瑾贤的脸色。 老夫人先是愣神,随后频频点头,显然对殷乐不安分的想法颇为赞许。 而殷瑾贤在殷乐说出这些书名后,脸色变得极差,一双手绞在一起,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祖母,这不符规矩。”还没等老夫人开口,殷瑾贤迫不及待截过了话头,叫嚣道,“女子自因学习《女训》、《女戒》,看那些男人读的书,实在是离经叛道。” “回堂哥,此两本书我已烂熟于胸,无需再记。”殷乐轻飘飘反驳,“再者,我自幼仰慕老太太的风姿,听闻老太太自小便跟随曾外祖父熟读兵书,带兵打仗。我虽无法上战场,可有样学样去看几本书,倒还是能做到的。” “如此,你且把女训背一遍于我听听。”老夫人脸上笑容灿烂,殷乐听到这话,就知老夫人的态度有戏,当下浅笑盈盈,将这篇不长的文章老老实实背了出来。 殷瑾鸾一路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想要找出一处错误,结果听了半天,悲惨地发现殷乐背得比她更为流利。 “你父亲在扬州有一处藏书阁,你若是真心想看,我即刻让人取了钥匙给你,你只管取书,不必知会我。”姚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孙女。 第八章(下)整顿 姚老妇人看着眼前的孙女,只觉得左看不够,右看不够,横看竖看还不够。 “只是这事儿……”支走了另两个孙子孙女,姚老夫人悄悄嘱咐殷乐,“可千万莫让你父亲发现了。” 殷乐含笑应了声是。 从她初谋划走出闺阁起,她就知道应避着父亲。 她父亲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古板,坚持认为女子不得干政。若是让他知道他女儿胆大包天的想法,他非得千里送棍棒,好好收拾殷乐一顿不可。 因此,若想有突破口,殷乐只能在祖母身上下手。 除了想进藏书阁翻阅前世来不及看得书籍,殷乐刻意提起这些书还有一个原因——在前世,这些书前前后后被殷瑾贤当掉,换了钱去花天酒地。 此次她特意提的,全是已经被殷瑾贤当掉的书册,刚才殷瑾贤的脸色就一直不好,想必现在已经慌作一团。 耍阴谋诡计殷乐不行,可凭实力和前世的记忆整一整二房,殷乐还是游刃有余。眼看殷瑾贤撒腿逃跑,殷乐忍住笑意,随着揽翠来到了她的院落。 自她五岁离开,足足七年没有回来,青岚院依旧被打理得紧紧有条。 见殷乐来了,站在院门口的短衣姑娘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殷乐面前行礼,喊了声:“大小姐。” 待那声出口,殷乐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 铺红,那是铺红啊。 在乱葬岗找到她的铺红,一路照顾她,撑着她活下去的铺红,在七里桥自刎,让追兵安心的铺红。 “我回来了。”殷乐展颜一笑,向铺红递出一张纸条,“好铺红,委屈你刚见到我就得帮我一个忙。去金源当铺,把这些书册全部取回来,若是掌柜不给,就说他身价太高,殷家请不起他。” 殷乐话里有话,铺红一点就通,当下拿了纸条,大踏步离去。 眼见铺红离去,揽翠上前笑道:“玉姑娘,接下来要做什么?” “收拾,看书,等消息。”殷乐笑道。她与揽翠对视一眼,丫鬟的眼里虽有不解,却不多问,陪着小姐一前一后进了青岚院。 青岚院此前一直由铺红管着,下人若看着不顺直接换掉,吓得青岚院的人各个心惊胆战。见到了大小姐,也只敢哆哆嗦嗦行礼。 殷乐也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向掌事婆子要来青岚院花名册,大手一挥勾出几人,在递与那婆子。 “去和二婶说,这几人我用着不舒服,都还给她,让她不必操劳。”殷乐说。 婆子只觉得殷乐刚进门,连丫鬟都没认全,就开始打发人走,忍不住莫名其妙。 原本只觉得铺红是个不好惹的,现在一看,那位姑娘恐怕是深受殷大姑娘小时候的言传身教。 “大小姐,这几人都是新来的,想来大小姐还不认识。”婆子试探着问,该不会这个大小姐是个随性之人,心情不好便随意折腾下人? “我认识,正因为认识我,我才不想要她们。”殷乐笑道,她看了看神色复杂的婆子,跟着宽慰了句,“你不要紧,我知道你很好,不会不要你的。” 第九章(上)·堂哥,还书了 那些未来在青岚院上下其手的人,还是趁早一步清出去为好。 那婆子得了许诺,略略放下心来,既然大小姐如是说,她也只能唯命是从,将这几个徐氏安排的丫鬟全部赶出去。 不一会儿,有细微的哭声时断时续地传出,罪魁祸首殷乐却早已收拾妥当,大摇大摆地前往父亲的藏书阁。 刚走到藏书阁门口,殷乐就看见殷瑾贤抱着一堆书在门外等着她。看到殷乐姗姗来迟,连忙堆起笑脸,硬是凑了上去。 “二妹妹,你来了。”他满头大汗,把千挑万选出的书册摆在殷乐面前,“你看看,自从知道你的那些闲情雅致,我特地茶都没喝一口,就来藏书阁帮你挑书。你来看看这些书,可有你喜欢的?” 殷瑾贤还未走近,殷乐身后的揽翠便抢上前,接过殷瑾贤手中的那一大摞书籍,供殷乐翻阅。 殷乐翻着翻着,忽然“咦”了一声,一脸疑惑抬头看向殷瑾贤:“哥哥,这些书里,并没有我想要的那几本……” “妹妹有所不知,你想看的那几本书,远远不及为兄为你挑选的精彩。”殷瑾贤连连保证,只祈祷殷乐能乖乖回去,给他一条活路。 殷乐瞧着殷瑾贤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发笑,面上依然一本正经:“既然如此,我便先去看完堂兄推荐的书,再去看那些。” 言毕,揽翠搬着殷瑾贤给的书册,随着殷乐回屋。 而殷瑾贤如获大赦,当场如箭般蹿入徐氏房中,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 徐氏被突然闯入的儿子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拉。却见殷瑾贤直挺挺跪在地上,口中高喊:“母亲救命。” 徐氏满脸莫名其妙,只能口中叨念“起来再说”,先把殷瑾贤扶了起来。 刚起身,殷瑾贤这七尺男儿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徐氏手忙脚乱,边擦眼泪边问:“出什么事了?” “娘。”殷瑾贤委委屈屈叫了一声,诉苦道,“那殷瑾瑜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老夫人同意她去藏书阁看书!” “只不过是藏书阁而已,你又不喜欢读书,让给她又何妨?”徐氏觉得殷瑾贤大惊小怪。 “娘。”殷瑾贤哀嚎,“那藏书阁里的书,有小半都被我送去金源当铺当了。我原本打算去赎回来,可等我去到当铺,那掌柜却说这些书前不久走了水,都被烧毁了。” 徐氏眼前一黑。 藏书阁的书,都是殷大老爷四处搜集的古书,书中的字迹全是名家笔录。 当年殷瑾贤当书,徐氏本就不赞成,可禁不起儿子的软磨硬泡,再加上她当时也没胆子对着地契下手,便由着殷瑾贤。 事情败露后,大不了再赎回来,咬死不认账就行了。 可现在古书没了,殷大老爷的亲生女儿又要进去看,这一经发现还得了? 徐氏稳了稳心神,赶紧向着殷瑾贤吩咐:“你赶紧去古董店、书店、还有集市各处看看,尽量买相似的书回来。” “那殷大姑娘说是要看书,可她哪知道这些书长什么样,买几本古书暂时先凑个数。等大老爷回来…大老爷回不回来还不知道,等回来了,兴许也不记得了。” 第九章(下)·愿打与愿挨 “娘。”殷瑾贤继续委委屈屈,“我没有银钱周转。” 他的钱,都去哄青楼的石榴姑娘了,哪还买得起如此昂贵的古籍? 徐氏顿时愁眉苦脸,刚准备翻出自己压箱底的银钱,突然心念一动,问道:“既然如此,这时玉姑娘该不会已经发现了?” “这倒没有。”殷瑾贤连忙摆手,得意洋洋夸耀道,“我给她挑了些其余的古书,这小傻瓜接了书就走了。”此话出口,徐氏的脸色登时黑了一成。见到娘突然变了脸色,殷瑾贤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看着徐氏。 徐氏在屋里团团打转,最终丧气一挥手,看着殷瑾贤直摇头。 “不好,那玉姑娘恐怕已经知道了。”徐氏很铁不成钢地看着殷瑾贤,“她父亲的古书,怎么能随意搬出藏书阁?她如此顺你的意,定然是在想你暗示她心里有数,只是给你份薄面不忍戳穿罢了。” 她又是一声叹息,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慌张地殷瑾贤,道: “贤哥儿,不是阿娘不帮你,这大姑娘如此行事,恐怕对我手上的地契也虎视眈眈,阿娘得留着财务周转,帮不到你。” 看着殷瑾贤欲哭无泪的样子,徐氏当真于心不忍,只得指点道:“阿娘这儿得预防不测,但若是贤哥儿急用钱,倒可以问鸾丫头去借。” …… 殷乐小心翼翼地捻着古书,铺红从窗外进来,向着殷乐汇报她如何取回书籍,如何吩咐掌柜好好伺候那紧赶慢赶冲过来找书的殷瑾贤。 “依照小姐的吩咐,我去书店搜罗几本新书,抹上黄泥浆晾干,正安排了小厮在外头售卖。”铺红道,“这价格,殷二小姐估计承担得起。” “徐氏不笨,一定想到了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殷乐心疼地抚平书脚,翻开其中一页,细细看了起来,“既然她开始忙了,我总不能让她白忙一场。” “等那小厮回来,多给几两赏银,在劳烦他跑个腿,去我标注的店铺那边谈个价。不用担心价位高低,让徐氏知道就好。”殷乐说。 正说着,揽翠蹑手蹑脚进了屋,一张脸憋着笑意,小声报告:“大姑娘,二房那便闹起来了。” “是殷瑾鸾闹起来了?”殷乐一问,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忍着笑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左氏春秋》。 “拿她买金银首饰的钱买了破烂不堪的书,她当然会大闹一场。” “可不是?”揽翠接口,“鸾姑娘一直在为她的及笄礼攒钱做准备,如今徐氏突然收了她的财,鸾姑娘不哭才怪。” 殷乐细眉一挑,好整以暇地翻开下一页,暗自品着揽翠刚刚说的话。 及笄礼?她不介意帮殷瑾鸾大办一场,但这不仅仅是一场盛大的及笄礼,更会是风光大葬。 第十章·好一个不要脸的女儿家 第二日请安时,殷瑾鸾顶着一双红眼睛,当场把姚老夫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尽管殷明渠是庶出,又早早分了出去。可这孩子也叫过她一声祖母,姚老夫人还看不得殷瑾鸾一脸哭相。 殷瑾鸾撇着嘴,不愿答话。 徐氏早就备好了说辞,眼见殷瑾鸾闭口不言,连忙笑着开口:“女儿家家大了,眼看明年便是二八年华,便想着自己及笄礼,说是定要办得隆重些,我训斥女儿家不懂得节俭,才惹得鸾丫头不高兴。” 听到徐氏这样说,殷乐转了转眼珠,突然略带俏皮地向着姚老夫人眨了眨。 姚老夫人心领神会,眼见殷乐如此,施施然给了她一个时机,开口问道:“玉丫头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殷乐假装猝不及防地被了点名,当下抿了抿嘴,准备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 “老夫人恕罪,玉儿此前在道观时,曾听闻老夫人主持过姑姑的及笄礼。听说老夫人不仅请了京城三大家,更是请得了殷氏一族族长夫人来主持。玉儿在杭州听人说起时,真恍若身临其境。” 殷瑾鸾眼睛一亮,正待说话,殷乐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而聊起了她在西子湖畔所见的奇闻异事。 亲孙女与已经不是一脉的庶孙女,姚老夫人当然更喜欢殷乐。再加上殷乐故意让其余几人插不上话,这位回府不久的大小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祖母聊得火热,将剩余三人抛在脑后。 而被殷乐刚刚一席话扰了心神的三人,自然不能揣度殷乐此举的原因。 殷瑾鸾已然满脑子都是恢弘的及笄礼和扬眉吐气的自己,哪还有心思关心其余的事儿。 刚一回屋,殷瑾鸾就缠上了徐氏,一张小嘴如同抹了蜜一般,甜到掉牙了。 “娘,那殷瑾瑜说的话是真的吗?”殷瑾鸾俏脸上的眼睛闪闪发光,却在看见徐氏眉毛上的疙瘩后住了口。 徐氏坐在玫瑰椅上,双眉紧皱。 殷乐这句话,看起来合情合理,又是好心好意。可徐氏总觉得不对劲,似乎她开口去求老太太,就会落入殷乐的套路。 她昨日刚整治了贤哥儿,现在就要对鸾丫头下手了吗? 但就目前看来,哪有什么套路?分明是殷乐送上一张大饼,含笑勾引她罢了。 “娘。”殷瑾鸾抱紧了徐氏,“你此前和我说的,我哥哥将会继承定国侯的爵位,到时候,娘也可以给我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此话一出口,吓得徐氏连忙伸手捂住殷瑾鸾的嘴,脸上的表情满是紧张:“嘘,这话不可乱说。要是那殷大小姐生了警惕心,阿娘可就难办了。” …… 七月已然入秋,原本开得艳丽的花朵尽数低了枝丫,在凉风中垂首。 上房的屋中,熏炉早已点起,呵退了微凉的空气。姚老夫人呵退了下人,独自靠在椅背上。 姚老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早早嫁人为人妇,儿子一门心思读书科举,都不是习武的料。 有的时候,姚老夫人都快忘了,她也曾和自己的夫君一起沙场秋点兵。 她正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咯吱”一声,上房的那间雕花桃木门静静打开,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门外的阳光之下。 那是个小小少年,还未及冠,穿着玄色直裰,手持一把折扇,笑盈盈地朝姚老夫人走来。 整座殷府,有哪个这样年龄的小孩如此胆大,敢擅闯上房? 姚老夫人刚张口想要呵斥,却突然听见一声娇脆脆的女声道:“见过祖母。” 这一声叫,差点叫得姚老夫人从御赐的紫檀木仙鹤椅上跳起来。她直起身子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郎,却发现哪是什么少年郎?分明是一个红唇齿白的小娘子。 前不久刚回到殷府的殷乐一身男装,眨巴着眼睛定定看着祖母。 “你这样是做什么?要是被见着,铁定叫人笑话。”姚老夫人佯怒骂道,张嘴就想喊人。 殷乐早有准备,一把搂住姚老夫人的手臂,边摇边讨好着:“祖母,孙女这样,像不像爹爹小时候。” 她没提祖母,反倒提了爹爹。因为殷乐心里一直明白,家里无一人习武,一直是姚老夫人的一个遗憾。 到了孙辈,更是男儿不成器,有见识的全是女儿家。 被殷乐一顿软磨硬泡,姚老夫人终于放弃了喊人,转而满面怒容地看着殷乐,抬手一指,喝到:“跪下。” 殷乐干脆利落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 “你已经十二了,再过几年也该谈婚论嫁,现在扮成男儿,若是传出去了可还得了?”姚老夫人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大。 “祖母,既然祖母应允我读男子之书,为何不准我着男子之裳?”殷乐跪在地上,试探道。 “这能一样吗?”姚老夫人被气笑了,伸手扣着扶手,仔仔细细打量着这男装的小丫头,“你想看什么书,我不拦你,你父亲想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身为姑娘,就应遵守妇道,这一身男装,莫非是打算去和外面那些男子同流?” 殷乐乖巧点了点头,姚老夫人刚端起茶杯想喝口茶缓缓,就差点喷出来。 “你真……”姚老夫人连连咳嗽,心说殷家到底进了个什么妖怪。又是看书,又是男装,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孙女儿。 “祖母,玉儿身为女儿身,若依照祖训,一不能为父亲排忧解难,二将会让定国侯就此消殒。父亲唯孙女一女,孙女身为定国侯府独出,若是如其余女子一般,就护不住这座府邸,就护不住……” “停。”老夫人一招手,打住了殷乐的滔滔不绝,一双老眼清亮地看着殷乐,“你莫不是想和我说,你想女扮男装去继承父亲爵位。因着你的祖母此前和祖父一起驰骋沙场,想先打通我这关?” “祖母,玉儿并不是这个意思。”殷乐面露难色,说,“玉儿就想以女子的身份,去继承父亲的爵位。” 第十一章·六月赌约 殷乐不认为她的祖母与其余宗妇一样死板,若是殷乐举家和那些大儒无二,殷乐哪怕重活一世,也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姚老夫人听见殷乐开口,手中的茶碗忍不住一抖,但又迅速拿稳了。 她仔细看着眼前笑着的孙女,殷乐生得当真漂亮,虽然美,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温顺,杏眼中尽是温柔,令人甚至不忍大声斥责。 可谁能料到,这么一个柔情似水的姑娘,内里却是如此的大胆? “你对殷家二房,怎么看?”姚老夫人收回目光,慢悠悠喝着茶,突然向殷乐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殷乐知晓姚老夫人的用意,顺着她回答:“他们若是真心照顾老夫人也就罢了,可他们这幅样子,分明在垂涎京城定国侯府的财产。若我猜得没错,想必二叔二婶还做着由他们的孩子做定国侯的美梦。” “祖母,二叔、哥哥是个什么模样,祖母想必很清楚,此前孙女、祖母都不在,全殷府都由着他们狐假虎威,现在孙女回来了,他们还是丝毫不收敛,不就是欺我一个弱女子翻不起浪花,既请不出祖母,也震不了殷府?” 殷乐一席弯弯绕绕,又把问题扯到她的身份上,姚老夫人眯着眼看着殷乐,只觉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有些奇怪。 若是普通小孩子,说起这话显然是一时嘴快,可聊到现在依然自信满满,倒显得她像是做足了准备冲锋陷阵那般。 “若我就要你当个深闺小姐,你当如何?”她问。 “那我只能凭一己之力去勾引有权有势的男子,委身嫁与他,好为我的家族挣面。”殷乐苦笑,“祖母,殷家树大招风,且父亲在朝中不偏向任何人,实在是众矢之的。孙女斗胆说一句,若是一直如此,总有一日,殷家家业会被挫为一抔黄土。” 最后一句,说得姚老夫人脸上变了眼色,而殷乐依旧跪在地上,心里直打鼓。 她最后一句,在之后的数年中的的确确发生了。父亲不在的殷府,姚老夫人说话最有权重,她若想要代表殷府走出去,必须获得姚老夫人的首肯。 四周鸦雀无声,殷乐直挺挺在上房跪着,强忍心头不安。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殷乐无论成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若我准你外出,你打算以何身份?”姚老夫人问道。 “小人殷乐,投奔远房表亲,暂住于殷府,老夫人见不到殷大小姐,正巧我长得与殷大小姐略有相似,便得老夫人欢喜。因着喜欢我,老夫人特地给我安排了教习先生,准我结交各方雅士。”殷乐回答。 “殷乐?”姚老夫人念着这个名字,“一生自在快乐,倒像是我孙女会起的名字。” 殷乐皓齿半露,浅笑着低头不去看姚老夫人。这个名字,可不能代表那时的乐娘子。 顿了片刻,殷乐听见姚老夫人又问:“你在家里,好歹是一个小主人。你若出去,你二叔二婶岂不是更加放肆,不把我这老太婆看在眼里?” “祖母毕竟是祖母,二叔二婶不敢不孝。其余的,还请祖母放心。殷乐是小辈,理应尊重二叔二婶。可殷乐也是定国侯府唯一的嫡女,他们敢染指我殷府,我就剁碎他们的骨头。” 殷乐扬起脸,看着脸上明媚而温柔的笑容,姚老夫人仿佛看见了定国侯殷明壑少时捧着书籍念叨的模样。 这个孙女,和她父亲长得可真像啊。 “六个月。”殷乐突然听见姚老夫人开口,“这六个月里,我给你安排教书先生,但不允许你与男子共事。六个月中,若你能做出让我刮目相看的事儿,我便不再拘束你,可若你一事无成,我便权当无事发生,一切都不作数。” 言毕,姚老夫人示意殷乐起来,又叫来被喊出去的婆子碧心扶大小姐去更衣。 话说到这份上,殷乐亦不再多言。当即从地面上站起,有模有样地向着老夫人行了一个拱手里,气得老夫人抬起拐杖就想打她。 待殷乐走后,姚老夫人的脸上才稍稍显露出一抹欣慰,她唤来在外候着的何庸,对他道: “去取笔墨,我要给京城的许家修书一封。” …… 换上一件橙色琵琶袖罗裙,殷乐回到了青岚院。院里早就有揽翠一脸担心地候着,见到殷乐,赶忙迎了上去。 “老夫人怎么说?”揽翠心里那个紧张,别人还好说,那可是老夫人,京城大家里都能说得上话的人啊。 “老夫人……”殷乐转了转眼珠子,“准了。” 揽翠当场蹦跶了起来,不住拍手,口中喊着:“老夫人不愧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标新立异独具匠心小姐有老夫人简直如有神助。” “但她怕我不适应,现在只同意给我安排教书先生。”殷乐深深叹了口气。 揽翠登时就蔫了,她担忧地看了眼殷乐,小声问道: “大小姐,我们此前在外面的那些事儿,老夫人都不知道吗?” “不是这个不放心。”殷乐摆了摆手,对揽翠解释道,“老夫人是不放心,一旦我们有了定国侯这个背景,会失了分寸。” 揽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看着殷乐大手一挥,问:“铺红呢?” “铺红姐姐刚刚来过。”揽翠回答道,“把卖书卖得的百两银子给我后,铺红姐姐又跑去把关小厮交流地契价格了。” 她将银票交给殷乐,脸上却有忧色:“大小姐,只要一百两,我们是不是亏了?” “殷瑾鸾恐怕也只拿得出一百两。”殷乐掩嘴而笑,转头敲了敲揽翠的小脑瓜,“我不要不义之财,我只要他们把欠我的全部换来,其余的,都是他们心眼好,才多给了些。” 揽翠心领神会,笃定点了点头,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小姐真是聪慧。” 可自己与小姐一起长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谙熟损人的招式了? 她使劲儿摇摇头,将这些子虚乌有从脑海中甩掉。 第十二章·推娘入瓮 徐氏听着小厮的汇报,顿觉胸口闷,挥挥手让小厮先不要加价,看看势头。 从殷乐发现古籍失踪后,徐氏就开始谋划将这些地契全部买回来。 玉丫头温温柔柔一个小丫头,并不可怕,可殷乐上头那位将门老太太,真真可怕。 若是老夫人知道她为了给贤哥儿凑钱,私自把定国侯府的铺子打点出去,非得把她这层皮给扒了不可。 可眼下她虽心有力,可偏偏有人与她作对,一口气加到三百两,势要抢先把这个铺子盘下来。 这是他能盘的吗? 嘿,这铺子还真能被别人盘下来。 眼见自己的私房见了底,徐氏犹豫再三,还是给在扬州府办事的殷二老爷写了封信,催促他想个法子。 这一日,她正如坐针毡待在屋子里,小厮拿着殷二老爷的信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徐氏风风火火打开一看,终于舒了口气。 殷二老爷说了,一切以先稳住老夫人为主,等老夫人走了,他们照样可以一边哄着殷大姑娘,一边再以高价把这些地契压出去。 殷二老爷的话,给徐氏吃了颗定心丸,让她终于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眼看殷大姑娘回来也有十日,接风宴却迟迟未摆。 虽然定国侯府在京城,可殷氏在扬州也算说得上话,等到摆了宴席,再让殷瑾鸾好好展露一番,也算是为她家姑娘挣了个名头。 他们住在扬州殷府,自然能沾定国侯的光,若是能借此为自家姑娘谋个好夫婿,却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想到这儿,徐氏只觉按捺不住,连连差人去询问着接风席的事儿。 结果下人回来,直说老夫人还没这样的意图,气得徐氏只觉头疼,打算亲自去和老夫人提一提。 正谋划着,却突地听见一声“娘”。 殷瑾鸾满脸怒气走了进来,看见徐氏,晶莹的泪珠便从眸子里滚了下来。 “怎么了?这都是怎么了?”徐氏手忙脚乱,怎么儿子女儿一个个都是如此? “娘,那殷瑾瑜去了老夫人的屋子,还一脸喜色出来,铁定是得了什么好处。”殷瑾鸾这个委屈,她几日失了财,又被妹妹压了一头,现在自家母亲又迟迟不下为自己操办及笄礼的决心。 一见徐氏,那早有预谋的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娘,殷瑾瑜她谁都疼,我只能什么都在她下面。如今连我的及笄礼,娘都不打算帮我了吗?” 徐氏被闺女的哭声乱了脑袋,又因为好容易解决了一件事儿,终于咬了咬牙,对自家闺女保证:“不哭,等过两日,阿娘就与老夫人好好说说,让她给咱家闺女主持及笄礼。” 殷瑾鸾一听这话,当即笑开了花,甜甜叫了声娘。 …… 取意堂取地靠山,这山上刚好种植了大片的枫树。一到秋天,大片大片的火红如泼墨般,肆意在风中描摹着这一世界。 童子的读书声依然在一层继续,而二层三层寂静无声。 “先生。”三层的隔间,即墨举着信笺,向着宋先生道,“许家来信了。” “读给我听。”宋先生说。 即墨应了声,拆开信封,道:“扬州殷氏,有亲殷乐,入松鹤阁进学,好生照顾。” 说完,即墨忍不住笑着弹了弹信纸,不屑地说:“这许家还真当取意堂还有他们的人?也不想想今时不同往日,哪有他们发号施令的地方?真想看看先生把取意堂彻底清洗一遍后,那几大家的表情。” 宋先生接过即墨递来的纸张,问道:“殷乐?” “是,是这个名字。”即墨也是听到秦王与宋先生当日谈话的人,当下答道,“殷老太爷的女儿嫁予了许家,想来许家的意思,是想让松鹤阁的人照应一二。” 青枫攀进窗格,先生似有所觉,伸手捻过一片来。 “好。”他说。 “先生,我们还需要听许家吩咐?”即墨有些不解。 先生摇了摇头,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点燃,火光映在脸上的绸缎上,熠熠生辉。 “我不是在答应许家,而是在答应殷府的老夫人。再说,她送了一位奇女子给我,我哪有不收的理?” 殷乐,殷瑾瑜。他本就打算去找她,结果她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三生有幸。 她想要伯乐,他就当她的伯乐,皆大欢喜,岂不妙哉? …… 得了老夫人的应准,殷乐一边吩咐揽翠铺红数钱,一边规规矩矩等了几日。 得了徐氏的应准,殷瑾鸾也规规矩矩等了几日。 好容易,徐氏终于熬不住,在请安时,向姚老夫人提了这个问题。 “老夫人,玉姑娘在道观里辛苦,眼看来了许久,还未好好享受一番。我们也该摆一摆酒,一是庆祝姑娘回来,二也让大姑娘认一认人,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姚老夫人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转头就问殷乐: “玉丫头,你觉得如何?” 听到祖母问话,殷乐亦是浅笑着回道:“但凭祖母吩咐。” “如此,便定在下月初一。” 听着老太太一锤定音,徐氏光顾着眨巴眼睛——为何如此轻松?不应该啊。 而一旁的殷瑾鸾,满以为徐氏会照顾自己,可徐氏说的话句句关于殷乐,她便老大不开心。 “还有件事。”意识到了殷瑾鸾的失态,徐氏内心叹息着,也终是开了口,“老夫人是长辈,儿媳不敢逾矩,鸾丫头的及笄礼,不如由老夫人来操办吧。” 不敢逾越?殷乐内心忍不住偷笑,徐氏这样子,摆明了巴不得对侯府的事都插上一脚,还不敢逾越? 能挣脸面的事儿交给长辈,能挣钱的事儿自己揽,这位二婶子,可真是孝顺。 姚老夫人听到这话,面上虽未直接表示,脸上却起了不快。 殷乐抿了口茶,小声开口劝道:“老夫人,二婶既然心力不足,不如老夫人便帮帮二婶吧。” 徐氏面色一紧,仿佛意识到殷乐接下去会说什么话。可箭已离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的面色从一开始的凝重逐渐舒展。 第十三章·钓,就硬钓 “二婶也是,特地来帮父亲持家,若是这些事儿帮不过来,不如都交给祖母?玉儿母亲早逝,可也长大了,也能帮着祖母衬托一二。” 前世在定国侯府,姚老夫人可谓是精力无限。可惜老夫人掌内不掌外,手伸不到府外,自然也改变不了什么。 听得殷乐这意思,姚老夫人就明白了。这丫头是看不惯二房如此,要从二房手里夺权。 当时定的六月为期,没想到她刚刚帮她找好先生,殷乐就在姚老夫人面前表现了一番。 “如此也好。”姚老夫人轻咳一声,转头对徐氏说,“我此次前来,一是想我的孙子孙女,二是嫌寂寞了,想让玉儿多陪陪我。既然玉儿如此说,那在我回京之前,府上的事,就不劳烦媳妇操心了。” 徐氏可算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不对劲了,感情殷乐需要的是和姚老夫人的一唱一和。 她白着脸,有一点点想退缩:“儿媳觉得,母亲现在是享受孝敬的时候,哪能劳烦母亲呢……” 殷瑾鸾的脸色陡然变了,她不便当场发作,只能眼泪汪汪地去看老夫人和殷乐,让她们帮帮她。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老夫人和大姑娘的意思,肯定是赞成由老夫人来主持这及笄礼。想到妹妹竟然站在她这边,殷瑾鸾看殷乐的眼神顿时友善了不少。 “二婶可别说了。”殷乐聪明,连忙接了话头,取过手帕为殷瑾鸾拭泪,“你看姐姐,都难过了。” “可怜见的。”姚老夫人也是不忍殷瑾鸾如此悲伤,义愤填膺,“鸾丫头,你放心,你的及笄礼,老婆子一定帮忙。” 殷瑾鸾的眼中迸出夺目光彩,衬得徐氏面如死灰。 权力没了,及笄礼又只是个成人礼,展现不出什么才艺,就靠着及笄礼上的名气,以及殷二老爷那个身份,殷瑾鸾哪能谋到万里挑一的婆家…… 徐氏恨铁不成钢地磨着牙,恨不得当场把飘在天上的殷瑾鸾拽下来,好好收拾一顿。 …… 殷瑾鸾得了她的好消息,殷乐自然也得了她的好消息。 徐氏提出的接风宴,是要办的。而姚老夫人许她的教书先生,也找好了。 只是那先生要求有些奇怪,姚老夫人的意思是请那先生到家里来,但那先生反而说少年郎需要历练,让殷乐到取意堂进学。 打听消息的婆子说,老夫人得到消息,明显有些不开心。可终究没有发作,显然极其信任取意堂。 看起来,这取意堂倒像是个很有本事的地方。 取意堂背山而立,设有松鹤阁,是有名的私塾,殷乐前世也是听说过的。 不仅扬州有,其余各地也有取意堂设立。前世,殷乐听宋玉说,他就是受人帮助,在取意堂进学,才能通过乡试,远赴长安。 没想到此生,她也要去那儿。 “小姐,你说巧不巧,老夫人刚不让咱们出去,就有先生来帮忙。” 揽翠在一旁摩拳擦掌,心道老天爷真是仁善,不忍小姐一直被关在这闺阁里。 殷乐抿嘴一笑,还未答话,铺红便进来了:“小姐,外面便有人来催,说是要乐公子去认个路。”她眨着眼睛,俏皮地说道。 听到这个称呼,殷乐就知道姚老夫人并未把她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我知道了。”得到消息,殷乐干脆地脱下襦裙,换上一身少年装扮,跟着小厮从小路偷摸着出了殷府。 殷府正门停着辆马车,殷乐留了揽翠在院里守着,带着小厮打扮的铺红上车。 方上车,就听见一声长嘶,车轮碾过尘土,开始迅速滚动起来。 殷乐背着包袱,忐忑地四处张望,像极了一名初到扬州投奔亲戚,最初的紧张还未散去的小少爷。车行了约两刻钟,就停了下来。待车停稳,殷乐与铺红便下了车。 下车后,殷乐刚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漫山遍野的红艳。 她早听说扬州取意堂背山而座,而堂中、山上都栽有枫叶,一道秋天就是遮天映日的火红,但真看见了,还是觉得美不胜收。 殷乐前世曾去过栖霞山游乐,那儿的枫叶虽红,却眼色各异,有的浅红,亦有的深紫。从未像如现在这般,清一色将每一处的缝隙都遮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取意堂,这是铺红庄啊。”殷乐赏了片刻,就瞅着铺红,开起了玩笑。 铺红轻咳两人,示意大小姐该严肃点儿。 还未等殷乐回答,便有一个扎着双髻的童子从楼上走了下来,恭敬对着殷乐行礼道:“来者可是乐娘子?” 殷乐一挑眉,抬眼看着小童。 出门时,那人喊她公子,此时小童毫不避讳喊出她的真实身份,是想暗示些什么? 那小童躲过殷乐直勾勾的视线,引着她走上二层。 一层是十几个叽里呱啦背书的孩子,但殷乐即将去的二层,却是分外地安静。殷乐正奇怪着,却见那小童清脆开口。他像是在背诗,但声音传来,铿锵有力: “取意堂规矩有三。男子不见女子,低层不上高层,学生不见夫子。” 殷乐不做声,心说这是什么破规矩,你一个男的不还睁大眼睛瞪我吗?再一看楼下,分明有一名先生含笑解经。 “那不是取意堂的夫子。”小童说。 “那我的夫子在何处?”殷乐反问。 听到这话,小童回答得更是流利:“娘子身为女子,依照取意堂的规矩,自然不能被看见。娘子的夫子,我们特意挑选其中目不能视之人。” 是个瞎子?殷乐略蹙眉,目光从楼下的孩童们身上收回,看了身后铺红一眼。 铺红的手已经弯曲如爪钩,只待下一瞬便扑将上来,狠狠逼问一顿那童子——取意堂,到底给大小姐安排了什么妖魔鬼怪? “既然取意堂给我安排了这位先生,那我便相信你们的慧眼。”殷乐开口,制止了铺红的行为。 小童心有余悸地瞪了铺红一眼,气咻咻转头,却在二层楼楼梯口停住了脚步:“先生在第三层,请铺红姑娘留步,乐娘子一人随我上去。” 第十四章·对面不相识 殷乐再度制止铺红,跟着小童一道儿走上台阶。 她的事儿,既然是祖母特地安排,取意堂一定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还特意挑选了一名盲眼的夫子,显然有别的原因。 低层不准上高层,这第三层教书的夫子,绝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走上三楼,小童带着她走进一间隔间。隔间里有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了纸砚笔墨,以及一本《论语》,桌下有一张蒲团。 殷乐捏紧拳头,坐在蒲团上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警惕地去看相邻的隔间。这间隔间比起其余房间来说,只有一半大小,显然是将一间屋子分割成两块。 小童说,学生不见夫子,恐怕殷乐和那位素未谋面的盲眼夫子,就要以这样的形式接触了。 正当殷乐一口气快憋不住时,另一侧的隔间有了响动。 与此同时,温润如水的嗓音传来。说话人声音柔和,殷乐侧耳一听,便能判断出对方的年纪并不大。 “你来进学,是想要科考,还是日后托你父亲推举?” 没有问她原因,因为知道问不出原因,反而直接切入正题。 “大周朝律法严明,一旦科举被发现女扮男装,形同欺君,当斩。学生不可能扮一辈子男子,因此,自然选推举这条路。” 说是推举,可并没有说要依靠她的父亲。殷乐是在暗示,暗示问话的人有机会拉拢她。 “姚老夫人说,你自己读了不少书,眼前这本《论语》,你能背出多少?释义知晓多少?” “回先生,《论语》整篇,学生皆会背。只是先生……”殷乐垂下眸子,遮挡住渐露的寒光,“不知先生今年贵庚?” “你!”那小童当即出声呵斥,却被夫子抬手制止。殷乐听见那夫子再度开口,言语中听不出是何情感:“未满十七。” 殷乐一口气差点儿没接上来。 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娃娃教导?不是她桀骜,她真不认为这个可能连乡试都没过的夫子有什么真才实学。 该不会是老夫人欺她年少无知,特地给她安排了个玩伴?莫非隔间那儿实际上是名声音粗狂的女子?变着法子玩弄她? “老夫人仅嘱咐我们好生照顾你,做你的夫子,是取意堂安排的。”夫子的话总算截住了殷乐的腹诽,却让殷乐对取意堂的印象大打折扣。 “不知这位先生,能教我些什么?”殷乐的语气仍然恭敬,但出口的话却不再像是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说文解经,若是你这般大的学生,直接跳过写方块字,从《四书》、《五经》开始。” “先生。”殷乐不客气地打断,“学生虽不才,可自幼也看了不少书,先生说的四书五经,学生早有涉猎。哪怕让我现场部背一遍下来,学生也无惧。” “不用全背。”那夫子语气如常,“默一遍《论语》即可。” 论语全篇共万字,要是默写,这可就是几个时辰的事儿了。 “莫非先生叫我来,便是看着学生默?”殷乐笑着说,笑容中带了几分顽劣,“既然如此,学生又怎么能知道,先生是否熟读经书?” “你要怎!”出声的又是那小童,不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先生不如与我同默,学生不过小先生四岁,要是先生连学生都比不过,岂不是太丢人现眼。” 说完,殷乐铺开宣纸,取镇纸压住,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身侧夫子的回应,倒是让殷乐吃了一惊,那人好脾气地询问:“确定要默《论语》?而非《孟子》、《春秋》?” “莫欺负人,学生只是怕被祖母蒙骗,才斗胆试一试先生。”殷乐笑答道。 “学生想试,那便试一试。”殷乐听到了笔杆相撞的窸窣声,显然是隔壁也开始准备。 “先生眼有疾,若是默写,学生总觉得欺负了先生……”她说。 “不用,就依你的想法来。”夫子说。 言毕,那小童将《论语》从殷乐书上收走,办了个小板凳坐在两间房间前,气势汹汹地监视着。 殷乐自幼聪慧,《论语》的文章早就烂熟于胸,眼见先生如此说,只得恭敬不如从命,拿起毛笔认真写字。 两个时辰后,殷乐甩了甩酸软的手,总算能放开笔杆。 一抬头,就看见那小童手里捧着一卷宣纸,满脸鄙夷地看着她。 见殷乐松手,小童干脆利落取来殷乐的文稿,拿起朱笔,一目十行,刷刷勾出几个错误来。 “回先生,乐娘子此文有十点错误。”小童的回答掷地有声。 殷乐皱起了眉,还没等她开口,小童便将两卷大小相同的宣纸丢给她。殷乐接过后,发现是她与先生两个时辰内默出的作品。 殷乐写的一万多字中,从第三千字开始出现错误,而那位先生的卷面上未见一个红点,反而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殷乐不死心,一字一字看了过去,而另一人像是极有耐心,等她全部看完,才自若地补上了一句:“这卷书,便是你此段时间的课本。” 殷乐挑起眉毛,转头去看那根本看不见的男子。 “至于上面的注释,是怕你反驳我只知死读书,不懂如何讲解而写。乐娘子,这份考卷,你可满意?” 小童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殷乐,殷乐迟疑许久,脸上略微泛红,终是点了点头。 小童立马高声喊道:“先生,乐娘子愿降。” 什么玩意儿? “既然如此,就将此前出错的章节全部抄写十遍,今日便结束。明日稍作休息,第三日辰时再来。”那夫子说道。 殷乐接过文稿,却迟迟不动笔,正当横眉冷对的童子张口欲呵斥时,她反而“噗嗤”一声笑了。 “先生。”她道,“我总觉得你这一课,是故意如此上的。” “此话怎讲?”夫子问。 “即使没有我的挑衅,先生依然会让我默写《论语》,仍旧会让我抄写十遍。可《论语》共万字,我不过几处出错,又尊师重道,为何还要罚我?” 她自以为说得极妙,可话音落下,一把戒尺便伸了过来。 第十五章·首课 童子气势汹汹拿着戒尺,二话不说对着殷乐白玉样的手掌心连打三下,紧跟着夫子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教你静。” “娘子有志,这是极好,只是有志者切不可焦躁。破旧律,逆天行,少则数年,多则数十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殷乐瞧着被朱笔勾起的黑子,只觉有些刺眼。 良久,又听那夫子道:“若投身于外,此等错误,万万不可再犯。” 殷乐写了一万多字,从第三千字开始出现错误,后期的《论语》,便不再是论语。 殷乐眯起眼,一句话久久盘旋于心底,最终被她问了出来。 “学生不觉得,祖母会与先生说出这种话。”她感受到周围空气一瞬间的凝滞,迅速站起了身,向着那先生深施一礼,“但学生在此,谢过夫子。” “这句夫子,叫得倒算是真心。”她听见那夫子赞道。 殷乐嘻嘻一笑,转而再度提问:“不知夫子姓甚?学生见不到夫子,总不能连夫子的名字也不知道吧?” 对面稍作迟疑,随后回答:“我姓宋。” 姓宋。 神使鬼差地,殷乐想到了另一个姓宋的人。 宋玉。 自重生起,殷乐就没想过寻找宋玉。 宋玉这只狐狸,直到死,都没和她坦诚相待过。只要他说的话,殷乐全部只信一半,另一半,都让它们且随风去。 更何况,重生后的殷乐,也不是那个站在阳光下的玉姑娘。 殷乐的前世曾经用了三年时间四处游玩,在阳光下如精灵一样的身姿,是哪个深闺女子都比不上的。恐怕也就是因为如此,宋玉的目光在第一眼见她后,就不曾移开。 很不幸,对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才子,她亦然。 可现在的她早已不同了,即使现在一切还未发生,她又为什么要去寻旧爱? 当殷乐从松鹤阁出来,就见铺红正坐在原本套马车的马背上,手中把玩着一对蝴蝶标。 见到殷乐,铺红立刻跳了下来,上下打量大姑娘,生怕大姑娘有什么闪失。 殷乐将右手藏在手背,侧身钻入车厢中,伸出左手示意铺红跟上。 就铺红这个死脑筋,她若是看到自己肿着的小手,非冲上去和夫子拼命不成。 …… “夫子。”等到殷乐去找了她的丫鬟,两人双双离去,童子即墨才端正表情,郑重道,“那乐娘子,还真和普通的娘子不一样。” 宋先生转头朝向镂空的雕花木窗,滚过的清风撩起遮掩的绸缎,洁净的末梢在空中勾勒浅浅一笔,径自垂下。 “如何不一样?” “你看,别的小娘子被打了,多是哭得极惨,或者当场发作了再被赶出去,向她这种乖乖受着面不改色的,实在稀少。” “她若是不受着,入门就不合格,我如何教她?”宋先生说。 他起身往外走,小童连忙扶着他,嘴上依然不消停: “但那乐娘子的确名不虚传,活脱脱是名大美人,你瞧她那宜喜宜嗔的模样。真是,明明可以靠样貌和家室嫁得如意郎君,非要没事找事做,把自己往死路推。” “即墨,我看不见。”宋先生说。 即墨咽了口唾沫,乖乖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乖乖上前,扶着宋先生走出隔间。 楼下又想起了车轱辘滚过的声音,宋先生轻侧过头,仔细听马车的动向。 “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不过…既然扬州殷氏特地把这位姑娘送到我手上,我总不能辜负了她。” …… “小姐,那位夫子如何?”铺红在马车内,终于没能忍住,问道。 “还行吧……只是,太小了。”殷乐皱着两道细眉,一脸小纠结。而她出口的话,倒是把铺红吓了一跳,当场站了起来。 “莫非是取意堂故意忽悠小姐,这种事还需和老夫人要个交代。”铺红话不多,手却已经伸向别在腰间的双刀。 “不用。”少年夫子开课第一天就血溅当场,殷乐可不想看到这种事,连连摆手,“恐怕是取意堂如此安排,年长的夫子,多被世俗礼教拖累,恐怕无法做到自如与我授课。少年夫子,在适应方面自然就强了许多。” 铺红听殷乐胡诌一通,顿觉有理,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马夫的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卷,抽在慢悠悠跑着的马儿上。 马车平稳地驶在安静的街道上,此时正值戌时,上街的人都回到家里。若是此时撩起窗帘,兴许一眼还看不到一个行人。 秋季的傍晚陷入沉默,一时间,吟风弄月的迁客骚人竟不忍心打破这份寂寥。 可这世上,总有人不懂得风情,更无怜香惜玉之心。 凄厉的哭喊碎裂宁静,正行着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铺红掀起帘子,皱眉去看街上发生了什么。 一年轻人大摇大摆出了巷道,周围跟着数名家丁,拖着一名尖声哭喊的姑娘。 “娘子,随小爷走,小爷保你吃香喝辣,再不用遭受苦难。”青年笑着勾过小娘子的下巴,小娘子动弹不得,只有两只眼睛不断地流出眼泪。 “出什么事了?”殷乐看着铺红皱起眉头,急忙问道。 “是殷二少爷。”铺红的左手握紧成拳,闷声说道,“看这情形,是这姑娘的家人拖欠了赋税,走投无路想将女儿卖给别人,过些日子再赎回来。谁料被殷二少爷看上了,直接逼着人家签了死契。” “扬州城地方富庶,怎么会出这种事?”殷乐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个问题。 铺红没有回答,转而更仔细地听了听。片刻后,她冲殷乐回道:“这姑娘家人是经商的,前些日子商队遇袭,货物全部被劫,这才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女子的哭嚎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家丁和殷瑾贤放肆的笑声。 扬州城民风淳厚,殷瑾贤分明仗着身后有靠山,才敢如此作为。 他殷家二房区区一个扬州府杂役,能有什么本事?他自诩为身后大佛的,是定国侯府。 前世,殷乐在回到扬州后,听说过许多殷瑾贤的破事,其中就有在外面养了外事的丑闻。她父亲好歹还是个活人,徐氏不敢在太岁头上动武,断不会光明正大地拿定国侯的资产去给殷瑾贤花用。 第十六章·处理 殷瑾贤干脆就将自己的女人带到同一间屋子,用完就扔,空出地方给下一人用。 而那些姑娘,多数没有找回来。 泰元末年的那场弹劾案,殷瑾贤的荒唐事自然也占了不少戏份,只不过他的罪状,全都被按在了殷明壑的一个私生子身上。 而这私生子,殷乐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殷乐侧过脸,往外面看了眼,赫然便看到殷瑾贤肆无忌惮地抱着那女子,笑得灿烂。 “大小姐。”她还没有动作,身边的铺红就已经按捺不住。她自幼习武,整个殷府难有比得过她的人,此时见到如此不堪的事儿,内心已经在暗暗摩拳擦掌。 “铺红,去办三件事。”殷乐命令,没理会铺红不解的神情,“第一件事,去查殷瑾贤在什么地方养女人;第二件事,去找那些被殷瑾贤用完即扔的女人;第三件事…让殷瑾贤冷静冷静,今天先别起兴致。” 听到第三件事,铺红的脸色才稍稍缓了些。她刚想张口询问原因,却发现殷乐率先以指抵唇,杏眼弯弯。 “夫子今日教我一课,名曰:‘静’。” 当殷乐的马车刚刚驶入殷府,铺红便不见了踪影。早就等候的揽翠,连忙帮殷乐梳洗。 一边帮殷乐宽衣,揽翠这张嘴就没停下:“大小姐,今个儿课听得如何?那先生可有为难大小姐?可有布置功课?大小姐的身份可被发现了?今晚大小姐是想看话本还是作画?” 殷乐堵住耳朵,苦着脸看着笑意盎然的揽翠,选择不去理她。 揽翠也是和殷乐混熟了,平日里颇为口无遮拦。但见殷乐没理她,便不再言语,捧了件鹅黄色抹胸罗裙过来,安静地给殷乐换好了衣服,系上一条橙色的腰带。 当揽翠做完这些事儿,殷乐随手取了本书,兀自翻着。看了大半本,青岚轩的窗板被突如其来的风刮开,再合上时,屋内已然出现一人。 揽翠“啊”地惊叫一声,定睛看去,却见铺红面色凝重地站在屋内。 揽翠急忙抬头,却看见殷乐并未被吓到,只是抬手示意铺红开口汇报。 “大小姐。殷二少爷把那姑娘养在荷花胡同的一处小院里,那院子小的很,一看就要不了多少钱。” 在许多城市,荷花胡同都是极为耳熟的名字,扬州城有,杭州城有,京城也有。那胡同里养着的姑娘,全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宠爱的外室,没想到殷瑾贤这小屁孩也去凑了一脚热闹。 “新的姑娘住进去了,就有另一个姑娘被踢了出来。殷二少爷没有给她卖身契,许是担心自由身死后会牵扯到的麻烦。” 是了,这些被买的女人,大部分签了死契。卖身的奴婢是主人家的所有物,更何况殷明渠在扬州府衙办事,死了便死了。而自由身的女人暴尸街头,若是扬州知府再无动作,肯定会惹出麻烦来。 “那旧姑娘刚被扔出来,就有人牙子上来抓人。奴婢抓住了人牙子,方才问明白,这殷瑾贤和人牙子一早约好。他用过的姑娘,少则两日,多则一旬就会被送出,人牙子只管接着,随意卖到哪儿皆可。” “殷瑾贤买这些姑娘花了多少钱?人牙子给殷瑾贤多少钱?”殷乐冷不丁问。 “人牙子说,不论殷二少爷出了多少钱,他一律是十两银子一人,有时殷二少爷破了费,还会和人牙子闹。”铺红回答。 殷乐抬起眸子,阴沉沉扫了铺红一眼。铺红迎着殷乐的目光,心里却咯噔一下。殷乐的眼神她见过,那些强盗贼人起了杀心时,便是这种眼神。 “那些姑娘,可还找得回来?” 铺红摇了摇头,说:“那人牙子机灵,到手的女人,立刻转手找了下家,如此分流,他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去了哪儿。” “只不过,这次的女人,我先让她住在了驿馆里……” “不要住驿馆。”殷乐笑着打断,眸子里的杀意已经再看不见,“殷家在扬州买了许多别院,随便挑个小的,把这二位姑娘养着便是。” “二位?”铺红明显愣了一下。 “是啊。”殷乐嘴角笑意未减,“铺红的性子,总不可能还会放着今日那位不管吧?” 铺红红着脸,低头嘟哝了一声。 “只不过,铺红一定要与新的姑娘说一声。与旧的娘子同住,一定要哭诉自己已被玷污,痛不欲生。”殷乐眸子暗了暗,嘱咐道。 这人心啊,永远深不可测。同样都是受苦的人,说不定仅仅因为另一人比自己好那么一点儿,心就会控制不住地去嫉妒。 自己的计划因为局外人出差错,这是殷乐打死都不乐意看到的。 “和她们说,她们这件事,官府帮不了任何忙。想要脱离苦海,只能靠你的主子。”殷乐继续说。 “是。”铺红低头领命,旋即离去。 铺红一离去,话多的揽翠就凑了上来。她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心态也有初的震惊转到了厌恶,最终在看到大小姐的微笑后释怀。 揽翠比铺红晚到殷家,却是跟着殷乐时间最长的人。 殷乐转过眸子看着揽翠,她打听过揽翠的事儿,揽翠是被父母卖掉的,卖了四两银子。 幸运的是,揽翠被人牙子卖到了殷府。她是殷大老爷以五两银子买来的,买来之后安置在殷乐身边,从此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揽翠察觉到殷乐在看她,反而主动迎上了殷乐的目光,笑道,“殷二少爷的事儿,大小姐心里可是有了打算?” “有了,但这种小事,还急不得。”殷乐伸手托着腮,闪着光的眼珠子在屋子里提溜转了一圈,素手探出,突地去抓挂角落里的佩刀。 揽翠一惊,连忙扑上去死死抓住殷乐的手,口中不住喊着: “使不得啊,小姐!殷二少爷是该千刀万剐,可绝不应该让小姐动手,会脏了小姐的手不说,老夫人也会因此头疼!” 殷瞅着几乎用自己全身力量拖着自己的揽翠,殷乐先是傻了几秒,随即“噗嗤”一声笑开了。 第十七章·月下刀前喊捉贼 她握着刀,越笑越开心,到最后干脆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得揽翠一脸莫名其妙。 “揽翠,我想去耍刀。” “大姑娘,刀剑无眼,大姑娘小心伤了自己。” “我知道刀剑无眼,可这刀是在我手里,飞不出去。”殷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着掰开揽翠的手,信步走到庭院中。 而揽翠劝不住小姐,干脆把附近的丫鬟婆子通通赶走,省得去给徐氏通风报信。 当她合上青岚院的门,回到庭院时,却听到一声长刀出鞘,殷乐手持一把弯刀,对空劈去。 前世的殷乐回到殷府后,因着曾和揽翠买了几把兵器防身,天天缠着铺红教她武功,但每晚习惯性的练习,是在殷府灭门后才养成的。 这日回到青岚院,她不知不觉延续了前世的习惯。直到揽翠可怜兮兮地拽住她,她才发现如今的自己方才十二岁,还未到过去习武的年纪。 虽然身子变了,但内里的芯子却没变,该有的记忆一样都不缺。 弯刀末尾绑着红缨,刀柄被殷乐死死抓在手里,一横一纵,来去自如。 揽翠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大小姐八面威风,又见殷乐忽地收起刀锋,再往前直刺。 月光之下,刀鸣低沉。伴随破空寒光,殷乐手一软,弯刀“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殷乐耳畔响起揽翠压低了的惊呼,她蹙眉甩着手腕,忍不住哭丧了脸。 果然只是十二岁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儿都没有当年手刃仇敌的气魄。 正当此时,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传来,正好被殷乐听了个清楚。 小脸上的眸光闪了一瞬,殷乐忽地一转身,一双闪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岚院外。 青岚院外有一棵青葱的梧桐,月光透过茂盛的树叶,仅有少许亮光投射在地面,织出一片斑驳阴影。 一边的揽翠看见小姐停下动作,刚打算询问,却见殷乐转身回到屋中,二话不说将屋门关上,在屋里翻箱倒柜。 窗外月光如旧,梧桐树中响起一阵沙沙声,一人倒悬在梧桐之上,两手交叉在胸前,一双眸子里倒影这紧闭的屋门。 这位英姿飒飒的小娘子,突然闪身钻入了屋中,真是奇怪。 他微挑眉毛,身子在树上晃了几下,忽地眸光一滞,整个人翻身而起。 身体移动的瞬间,几支弩箭从他原本所处的位置钻过,扎进了梧桐树干中。 屋内,揽翠捂住嘴巴,乖巧地缩在窗沿下。自家的殷大小姐将弩弓搁在窗沿上,已然扣动扳机。 殷乐眼见对方躲过攻势,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收起弩机,迅速将窗户合上。 再看原本蹲坐在树上那人,只见他合身一扑,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了过来,似乎要打破窗户,把里面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抓出。 透过缝隙看到这场面的揽翠惊呼一声,颤颤巍巍随手拿起一把匕首,整个人挡在殷乐身前,殷乐也是一把拉开揽翠,瞬时牵过匕首攥紧。 正当那人的手近在咫尺时,两枚蝴蝶标疾射而来,硬生生隔开了屋中的殷乐与屋外的男子。 月光洒落,未照着殷乐,却让殷乐将面前这人看得一清二楚。 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金光,一双眼睛呈碧绿之色,高鼻深目,赫然不是大周朝的人。 是胡人?殷乐浅眸微颤。 胡人多出现于京城,前世殷乐对胡人最深的了解,是他们在秦王李炩登上帝位后与太子勾结,起兵造反,陷国土于大乱。 此等人物,不是好东西。 蝴蝶标落下后,就有人迎上了再度进攻的男子。铺红手持双刀,挡在男子面前。 那人看上去武功不俗,却并不恋战,轻巧接了铺红几招,便伸手一招,夺下铺红双刀。 “刀工不错,莫非是屋里那位小娘子的师父?”他笑道,声音浑厚,让殷乐心里更加盘算起了此人的危险程度。 眼见铺红不答话,那人又笑:“如此刀工,留在殷府实在是糟蹋了,不如随我回家切肉做饭?” 他话看似对铺红说,眼见却盯着殷乐的方向。 而殷乐的窗户,也在此时打开,另一名侍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而身为主人的小娘子在侍女的遮掩下半遮半露,饶是动人。 他心念一动,正待欺身上前,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哭喊划破长空,哭得他心里直打颤: “快来人啊!有贼!大姑娘受伤了!” 话音刚落,又是几箭射出,差一点儿就射中了对方。 那声音还在继续:“贼人还敢放箭!休伤我娘子!娘子快跑!” 所以这箭,到底是射向谁的? 那人眼见下人的屋子瞬间炸成一锅粥,不再在青岚院耽搁,抽身即走。 临行前他往下看了一眼,正看见那名月下挥刀的娘子握着玛瑙匕首,护着丫鬟走到他曾站过的地方。 殷乐仔细确认四周竹箭的位置,又估摸着下人们该来了,然后一把把匕首塞进丫鬟手里,跪坐在地上开始呜咽啜泣起来。 揽翠见到大小姐的动作,当下心有灵犀一点通,登时伏在小姐身上,哭得比殷乐更凄惨几倍。 铺红听着揽翠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殷乐虽眼角有泪不断沁出,却仍旧强装倔强的模样,分外无语。她意识到自己哭不出来,就举刀在自己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将血抹得到处都是,悲壮地护卫在两个哭成一团的人面前。 等徐氏急匆匆赶来时,正看见家丁围着满身是血的铺红,以及嚎啕大哭的主仆二人组,不知所措。 “这,这是怎么了?快,你们快把大姑娘扶起来!”徐氏浑身一激灵,彻底吓醒。 一帮家丁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围上前拉起主仆二人。 还没等他们靠近,揽翠先发出一声高呼,跪着挪了几步,一把拽住徐氏的衣角。 “二太太,二太太不好了,有贼人闯入小姐的闺房,想要劫持小姐。幸亏铺红,若不是铺红,小姐根本走不到这儿。那贼人,那贼人还贼心不死!竟放箭想要谋害小姐,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第十八章·老实交代 揽翠满眼通红,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这殷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宝,二房想要让殷瑾贤继承爵位,上上下下也得伺候好这位大小姐,此情此景,徐氏只能一门心思安抚殷乐。 “玉儿莫怕,二婶子在这儿,二婶在这。玉儿莫怕,告诉二婶,那贼人在何处?” “回二婶。”殷乐虽受了惊吓,但仍强装镇定,一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做派,“那贼人听见下人的动静,就已经走了,不然,侄女恐怕已经……” 她再受不住委屈,抽抽噎噎起来。配上揽翠的二重奏,徐氏只觉脑袋大得很,不由得一把把殷乐搂在怀里,想方设法地安慰着。 可这殷乐像是中了魔障,怎么哄也哄不好。徐氏本想趁早把这场慌乱压下去,可直到消息都传到老夫人那边,老夫人派人来请殷乐,殷乐还没哭够。 “二太太,老夫人让大小姐去陪她说会儿话。老夫人备了安神茶,许是对大小姐有些帮助。” “甚好。”徐氏还没反应过来,殷乐却抽抽噎噎地开口。她挣脱徐氏,甩袖破口骂道,“这地方是住不得人了!我这就去和老夫人说,让她放我去别院住。” 殷家在扬州有不少别院,可在别院的日子,过得哪有在殷府轻松。 徐氏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她伸手想去拉殷乐,却拉了个空。看着殷乐被揽翠、铺红一左一右扶着,由碧心带着前往上房,徐氏焦急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 想离开殷府?这可是殷乐自己提出来的。她正左思右想,怎么在殷乐眼皮子底下谋划定国侯的财产,天上突然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真是把她砸得晕晕乎乎,高兴坏了。 殷乐在前往上房的路上,就止住了哭泣,原因是碧心幽幽飘来一句:“殷大小姐,在老太太面前,用不着做戏。” 殷乐干笑几声,一边的揽翠也住了声,虽然还时不时抹着眼泪,好歹未再鬼哭狼嚎。 铺红撇着嘴,狠狠剜了揽翠一眼,责怪她把大小姐带坏了。 揽翠眼珠子提溜一转,用口型回答铺红:“我冤啊,明明是大小姐带坏了我。” 上房的老夫人既没点安神香,也没特地准备安神茶。她躺在太师椅上,抬眼看着鱼贯而入,站得规规矩矩的三人,抬手点了点殷乐:“说吧,为什么哭?” “逢场作戏……”殷乐回答道一半,就在老夫人的威压下说了实话,“我把自己掐疼了,疼哭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向揽翠。揽翠更为乖巧,老夫人还没问,她就交代了:“奴婢觉得,大小姐现在一心和铺红姐姐学武功,不喜欢奴婢了。” 铺红本人问心无愧,看见老夫人的眼神,只是上前一拱手,道:“老夫人,的确有贼人闯入,铺红办事不利,让他接近大小姐。幸而大小姐机敏,才逃过一劫。” “老夫人,大小姐她们是真遇贼了,那贼人武功甚高,实在需要提防。”铺红替主仆二人解释清楚,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我没哭。” 听到最后一句,姚老夫人身边的碧心脸上的表情登时丰富了起来,一看就是使劲儿憋着笑,差点儿憋出内伤。 姚老夫人亦是一脸无奈,但在确认遇贼是真后,她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连忙起身问道:“那贼人是谁?可是你惹了什么麻烦?” “祖母明鉴。”殷乐喊冤,“孙女曾见过那贼人的相貌,是名胡人,孙女敢对天发誓,我从未与胡人发生过什么矛盾。此贼从何而来,孙女一概不知。” 姚老夫人眯起眼,躺回了太师椅上。 殷乐没必要说谎,既然不是她招来的仇人,那只可能是冲着殷府来的。如果那人与京城的殷大老爷有仇,那么对他惟一的女儿下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如果真如她所想,殷乐继续在青岚院住下去,恐怕会愈加危险。 “玉丫头……”姚老夫人正打算开口,却看见殷乐抬着头,欲言又止,就把这个台阶抛给了她,“有什么想法?” “祖母。”殷乐怯怯开口,“恐怕那人并非冲我来,而是冲着定国侯来。因此,孙女继续留在这儿,无疑将自己置于险境。孙女想去外面寻个别院,暂时独自安置,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老夫人闭目思索片刻,又再度开口:“寻了别院,就安全了?” 殷乐不语,心里却是规划了一个去处,只等老夫人开口。 果然,殷乐听见姚老夫人继续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入取意堂?” “请祖母明示。”殷乐恭敬说。 “取意堂明为私塾,背后实际上由好几支势力互相合作,其中一支,是京华许氏。” 殷乐知道京城的许家,她的姑姑嫁的,就是京城这个许家。可上辈子,许家在京城一直默默无闻,可惜最后牵连进了太子谋反一案,被诛了三族,其余幸存者也多数流放边疆。 如此窝囊的家族,怎么会在取意堂拥有自己的势力? 等知道了取意堂的背景,殷乐才恍然发现,自己上辈子对取意堂,除了宋玉口中那点可怜的信息,简直一无所知。 它如何分布于大周朝各地?如何培养京城大家族的私生子?又是如何培养他参加科举?殷乐全都不知。 知道了它由许多势力领导后,她的背后已然布上一层冷汗,但又一个想法却好死不死冒了出来——这取意堂的首领,究竟是谁? “当时我给许家写信,委托他们好好照看你,才敢把你托付给取意堂。”老夫人继续说。 哦,殷乐在心里慢慢谋划,看来她的那位少年夫子,是许家人。 “既然许家同意保你,如今的状况,将你送入取意堂暂住,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老夫人一边颔首,一边喃喃自语。 殷乐小脸上精光一线,不动声色低下了头,小声道:“但凭祖母吩咐。” 老夫人思量许久,终究是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揉了揉殷乐的头发,一叠声叹道:“罢了罢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若我不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你少不得又要乱跑。” 第十九章·夫子我来了 “许家与殷家是姻亲,有他们在,势必会保你周全。你今日先住在上房的偏房里,明日你收拾收拾,就以殷乐的身份去那儿暂住。” 殷乐低了低眉眼,娇滴滴应了声是。 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却像是洞悉了殷乐的想法,未再拦她,反而吩咐铺红揽翠陪大小姐去休息。 到了偏房,铺红这才撕下衣襟,将肩膀上早就止住血的伤口涂上药粉,包扎好。 殷乐一边用碧心送来的热水净面,一面颇为好笑地往揽翠脸上掐了一把:“你这丫头,还担心本小姐我不要你?” 揽翠委委屈屈,捂着脸抱怨:“姑娘现在啊,一有空就去舞刀弄剑。以前那个喜欢和揽翠吟诗作对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啊。” 她一声长叹,那眼泪珠子又快掉下来。还好殷乐发现及时,直接将毛巾兜在她脸上。 “省省心吧。”殷乐笑道,“我虽不与你吟风弄月,但我会煮参汤,会背《登徒子好色赋》,这些东西,待我日后一件件与你做。” 揽翠惊呼一声,赞叹道:“没想到大小姐竟是个文武全才。”随后又是一思衬,奇怪地皱起眉头:“不对啊小姐,你这些爱好是从哪儿得来的?那宋玉作《九辩》、又有《神女赋》,小姐怎么偏偏就挑中了《登徒子好色赋》来记?” 殷乐失笑,连连摇头:“我梦里梦见的,我为什么会梦见,我也不知道啊。” 煮参汤,是因为前世的宋玉偶尔心口疼,尽管他尽可能回避殷乐,还是被她察觉。为此,殷乐也算不耻下问钻入了厨房,学着亲自洗手作羹汤。 而那首词赋,是被宋玉一字一句教的。提及典故里那位同名同姓之人,宋玉不去谈他的风雅,却偏偏用词赋里的登徒子逗弄殷乐。 “你瞧那登徒浪子,妻子又老又丑,却依然守在她身边,与她育有五子,真真是好色之人。” 宋玉那时候的眼神,殷乐是记得的。和把她从死牢的地上拽起时的眼神一样,有一份强烈的不甘。 前世,宋玉把她带入地狱,又拖着宋家满门下来陪她。 哪怕是重新活了一次,死去的人再度复生,殷乐无法对宋玉释怀。她甚至连殷明渠和殷瑾贤都放下了,却独独放不下宋玉。 连脱口而出的东西,都不自觉和他有关。 揽翠见殷乐的眸光一下子暗淡了不少,还以为她困了,连忙把大小姐哄上了床。 殷乐顺着揽翠的意思,躺在偏房的床榻上,伸手拉住丫鬟的手腕,勾着唇角看着她。 揽翠笑着眨眨眼,抽出自己的手,柔声说道:“大小姐还是快睡吧,累了一天,明日还要早起。再不睡,可得顶着黑眼圈被人笑话了。” 听见揽翠的话,殷乐才听话闭上了眼睛。揽翠好容易守到姑娘睡着,刚一转身,便见铺红又守在了门口。 “你早上陪着大小姐,晚上我来守夜好了。”揽翠掌着灯来到门口,挨着铺红坐下。 “你?”铺红的话无疑给揽翠浇了盆冷水,“你打得过那些贼人吗?” “你也未必打得过。”揽翠自诩伶牙俐齿,当即回嘴。 铺红想了想,觉得揽翠说得十分有道理,当即脑袋一歪,枕在了揽翠肩膀上。不多时,揽翠只能听见铺红均匀的呼吸,显然进入了浅睡。 …… 待殷乐醒过来时,只看见两个丫鬟一人红衣,一人翠衫,撞色撞得一塌糊涂的两件衣服迎着朝阳,在门口守着。而她前往取意堂的衣服行礼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 “公子,我们何时启程?”见殷乐行了,揽翠连忙迎了上来。看见殷乐一脸惊悚,她解释说:“公子,老太太施恩,赏了公子两名通房丫头。奴婢和铺红女子若是男子打扮,会有许多事不方便,还是女装了好。” 殷乐上下打量着自己两个“通房丫鬟”,只觉得那真是各领风骚,如果她是男子,恐怕真会坐享其成。 她咳嗽两声,毫不留情白了揽翠一眼,转而看向铺红,问:“铺红,我信任你,你和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如此打扮?” 铺红为难地瞥了揽翠一眼,揽翠挤眉弄眼,就怕殷乐看不到。于是铺红犹犹豫豫开口,一字一句斟酌着说道:“揽翠怕你此次长住不带她,特地一早起来梳洗。” “那你呢?”殷乐刚缓过去的笑劲又上来了,她甚至不用再问,就从铺红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殷乐捂着嘴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心头直涌起一股子的酸楚。 “好了好了,你们好歹比我大,有没有个大丫鬟的模样?”她训斥道,果然见两人乖乖低头认错,有极了大丫鬟的模样。 “我不会再丢下你们了。”殷乐说,“你们就等着吧,这辈子,我都要你们陪着。你们看上了哪个郎君,我也让他入赘进来。” 接过揽翠递来的衣服,殷乐穿上男装,拢起乌发。再整理行囊,背上了书袋,轻车熟路地猫上了马车。 一早起来准备的徐氏,刚准备去见见大姑娘,商量着不如先到外头去避一避,就听见婆子来报,说大姑娘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徐氏一边唉声叹气找不到大姑娘行踪,一边又是隐隐激动。大姑娘这一走,扬州殷府可又恢复了此前的模样,够她施展一番身手了。 殷乐的马车按着熟悉的路径,停在了取意堂的门口。殷乐示意铺红上去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才有小童迷迷糊糊地打开门,一眼先被两个漂亮的丫鬟吓了一跳,之后才发现还有个更漂亮的小公子。 “你们,找谁啊?”他怯生生问道。 铺红刚打算上前通禀,就被殷乐伸手拦住。殷乐弯下腰,对那名比自己还矮的小童说:“我找,即墨。” 听到找即墨,小厮不敢怠慢,迅速离了门。殷乐也不急,就安静地等在门外。 过了好一会儿,殷乐才见即墨姗姗来迟。 即墨一眼看见殷乐,先是愣了愣神,随后便恢复了殷乐第一次见他的模样,挑剔地瞄了几眼,抱怨道:“你怎么连续两天都是同一件衣服?你们扬州大小姐的派头呢?” 第二十章·家中进贼 “衣服乃身外之物。”殷乐丝毫不觉得别扭,“若是执着于以外装示人,我为什么要走出这内宅呢?” 即墨哑然失笑,两手在身前一拍,大声嘲讽:“感情那为了给姐姐一个下马威,特地在杭州买了两大箱成衣的姑娘,居然觉得衣服乃身外之物?” 殷乐颔首,凑近了一脸不自在的即墨,俏声说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视金银为粪土,可偏偏有人却对它趋之若鹜。若是即墨喜欢穿粪戴土的乐公子,我日后如此出现在你面前便是。” 即墨被殷乐无耻的举动吓得倒退三步,连咽了数口唾沫,这才稳住身形,沉声喝了一声:“先生与你约的日子是明日,随我面见先生,解释一下为何今日到来。” 殷乐不动声色随着即墨上前,许家在京城,距扬州数百里。即使老夫人有意通知,恐怕取意堂也没有收到消息。 这么看来,老夫人信任的不是取意堂,而仅仅是许家。 “今日取意堂停课,教习夫子不在松鹤阁。”即墨一边说着,一边引殷乐向上走。 进了松鹤阁,果然看见大厅空无一人。逐渐往上走,殷乐不禁皱起了鼻子,细细辨别空气中的气味。 “可是有人抱恙?”确定空气中弥漫着的草药味,殷乐问道。 “取意堂的教习夫子是不在,可还是有百余人在此,乐娘子莫要乱走。”即墨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 等到了第三层,殷乐停下脚步,很确定地开了口:“夫子莫非身子不适?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即墨扭头转向她,冷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鼻子灵,问到药味了。”殷乐言简意赅,虽然一双眼睛往三楼的隔间瞟,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夫子怎么了?” “先生的身体一直抱恙,有大夫为他诊治,多谢娘子费心。”即墨的回答有些干巴巴的,让殷乐感觉不错他有什么情绪。 两人正站在拐角处,正当即墨要上前时,殷乐突然叫住了他。 “是许家配的药?” 即墨猛转过头,一双眸子惊疑不定地瞪着殷乐。殷乐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旋即轻轻啧了啧嘴,说了一句:“看来,不是许家。” 老夫人说,她向许家递了消息,让许家护着殷乐。可若是这个夫子不是许家派来的,那老夫人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最坏的情况,是许家已经没有取意堂的一席之地。那……是谁收留了她这么一位叛逆的姑娘? “娘子在说什么?”即墨停住脚步,冷冰冰地看向殷乐。 “既然夫子决定教我,这取意堂,我总不能一点儿都不了解吧?”殷乐陪着笑,言语中却是步步紧逼,“既然夫子不是许家人,那替夫子把脉的大夫,出自谁家?” 敢冒这么大的危险,把赌注下在她身上的人,可能是谁? “严家。”殷乐本想说秦王,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严家。 严家是秦王的母家,祖籍也在扬州。虽然严贤妃那一脉都在京城,但严家的小二房、小三房,还常常和扬州殷府有联系。 在前世,也是严家和严贤妃联手,将秦王李炩扶上皇位。但等殷乐回过神来,竟不能确定——严家到底是在支持李炩,还是在控制李炩。 就连那位严贤妃,在暴毙前,不照样坐在帘子后面,听皇帝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 当殷乐看到即墨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时,殷乐就猜到——她起码猜对了一半。 她的夫子的药出自严家,而非许家。严家、许家在前世算不上盟友,自然不可能有合作一说,如今这情形,要么是许家的势力被严家清除得差不多了,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更何况,取意堂有什么本事,能把许家被除的消息稳稳压着,不传出去一丝一毫? “娘子若要这么想,那便如此想吧。”中途即墨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只是娘子需记住,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殷乐弯起眼睛笑了笑,看见即墨推开隔间的门,示意她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现在不是授课时间,于是她干脆连隔间都不用进了? …… 即墨进入隔间,正看见宋先生端着瓷碗,正仰头将苦药喝下。他略鞠一躬,说道:“先生,乐娘子来了。” 瓷碗被轻轻放在桌案上,宋先生问道:“为何?” 即墨没有回答他,因为这句话不是问他。反而门外的那位早就料到如此,当即朗声回答:“夫子,学生家里进了贼,学生过于害怕,以至于夜不能寐。祖母疼爱学生,特地让学生来取意堂暂住。” “进贼了?”即墨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借口,一根眉毛挑得老高。 傻眼过后,即墨拼命下压自己的嘴角,为了不让殷乐听出破绽,他捂着嘴靠墙蹲下,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你会害怕?”也不知宋先生有没有注意到即墨,他咳嗽两声,继续问。 “是啊,夫子。”殷乐耳朵尖,听到了夫子的咳嗽声,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嘴上却不停,“学生只是想法超脱了点世俗,但就人论人,学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娘子。” 即墨没忍住,连声咳嗽。 “哦?”宋先生略向后仰,颇有些玩味的翘起嘴角,“学生既然拜入我的门下,就要有以血肉之躯挡刀剑的觉悟,怎么反倒贪生怕死起来了?” “夫子,人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别说学生还不想死,哪怕真的想死,却是也绝不想如一根羽毛,飘着飘着就不见了。若真是这样,学生怎么对得起先生对我的悉心栽培?” 殷乐就差把诚恳两个字写脸上了。 即墨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徒两人隔着门斗嘴,心说自己虽然知道这乐娘子是女中无耻之流,可没想到竟无耻到如此地步。 听到殷乐发自内心的狡辩,宋先生故作正经地点点头,叹道:“原来我的学生还是性情之人。即墨快你去为她安排住处,再每日前去哄哄她,莫让我的这位学生因为思家哭哭啼啼。” 第二十一章·殷家事 夫子,你能查到我买了两大箱衣服,你就查不到我从小就习惯与丫鬟两人生活吗? 殷乐内心大声咆哮,脸上却是一副温婉得体的微笑,嘴上更是只能小声说道:“多谢夫子,谨遵夫子教诲。” 还找个半大的娃来哄她,她谢谢他哦! “那贼人是什么人?”调侃完了,宋先生的语气就恢复了严肃。 殷乐也不再开玩笑,细细想了想,却想不出任何身份的标识,只能老老实实答道:“是个胡人,除此之外,学生一无所知。” “这胡人样貌如何?学生可还记得?” “学生记得。”上课前,殷乐细细把昨晚那人和夫子讲了一遍。 …… “不要乱跑!不要试图去找取意堂的其余人!不要想着打探消息!”即墨对着殷乐,就是一叠声的吩咐,尽可能把这主仆三人唬得一愣一愣,满口答应。 安排好了殷乐的住处,即墨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松鹤阁的后院。 宋先生虽然眼盲,但他对取意堂可比一般的明眼人熟悉得多。他随意站在后院,捻起一片逐渐染了黄的枫叶。 “乐娘子的事,你做得如何?” 他听见即墨站定,还没等即墨开口,他便开了口。 “先生放心,乐娘子住在取意堂的事,绝不会有外人知晓。”即墨当即答道。 苍白的手指松开落叶,任凭它飘落在地,与泛着腥气的泥土混在一起。 “去查,敢闯入殷府的,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既然已经决定收了乐娘子,放着我的学生任外人来犯,岂不是欺负我在取意堂无人可用?”宋先生的尾音拖得略长,即墨仔细分辨,惊愕地察觉出了一丝怒意。 …… 自从殷大小姐走了,徐氏和殷瑾鸾都觉得云好白,天好蓝,太阳公公笑得好开心。直到殷府外数声刺耳的啼哭,把她们的白日梦惊醒。 那哭声一高一低,仿佛是两个女人在殷家大门口唱起了二人转。 徐氏被魔音灌耳,腿脚都有些不利索。可腿脚比她利索的人大有人在,等徐氏由殷瑾鸾扶着跌跌撞撞赶到门口时,只能看见何庸驱散围观人群。 “何总管。”徐氏心焦,上前塞了一块金叶子后,就迫不及待询问开了,“那两个女人是什么身份?” 何庸把金叶子塞回徐氏手里,表情严肃得有些可怕。 “二太太,你心里可要有底。那两个女人在殷府门前哭闹,老夫人看不过去,就差了碧心去询问。可还没等碧心开口,那两个女人就手捧血书扑了上来,口口声声让老太太为她们做主。” “这可真是笑话!”徐氏也有些被气笑了,“我殷府在扬州,也算是仁义大家,只听过别人对殷府感恩戴德,怎么现在反倒有仇家找上门来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随意抹黑殷家——抹黑定国侯?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何庸也是气笑了,他凑近徐氏,低低说了声:“二太太,你可要有心理准备。这两个女人,很可能是来告你的儿子的。” 提到儿子,徐氏的脑子就炸了。 他们殷府孙辈,只有殷瑾贤一名男子,大有继承大房爵位之势,徐氏自然是什么都顺着,能宠就宠。 可现在怎么?那两人,是冲自家宝贝儿子来的? 殷大小姐刚走,徐氏还没高兴到一半,就被这事儿浇了个透心凉。 顾不得理睬何庸,她拉着殷瑾鸾就往正厅冲去,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要有事。 等徐氏冲到正厅,正看见正厅整整齐齐跪了三个人。当徐氏和殷瑾鸾冲到正厅时,殷瑾贤和两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整整齐齐跪在老夫人面前,不断磕头,求老夫人为她们做主。 “老夫人,这是出什么事了?”徐氏扶着殷瑾鸾,笑得很是勉强。殷瑾鸾直瞅她哥,想看出个所以然。 姚老夫人手中捧着茶盏,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徐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姚老夫人又呷了口茶,随即狠狠把茶盏往地上一砸。破碎的瓷片混着茶水落到徐氏脚边,徐氏连连后退,已然意识到不妙。 “二媳妇,我问你,你的好儿子每日都在做些什么?”姚老夫人都开了口,徐氏只能颤颤答道:“每日自是看些书本,备考乡试,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没等徐氏说完,姚老夫人身边的碧心就率先走上前,双手捧上了一份血书,上面清晰写了殷瑾贤的罪状,以及那些被人牙子带走的姑娘的名字。 徐氏看着看着,整个人都仿佛跌入了冰水之中。她看了看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两名女子,再去看她那脸色煞白,一句辩白都没有的好儿子,心里已经清楚,想隐瞒是不可能的。 做好了打算,她甩手将血书扔到地上,劈头盖脸赏了殷瑾贤数个耳光,含泪大骂:“我嘱咐你读圣贤之书,切勿分心,你每日每夜都在做些什么?你如此不肖,我,我定要将此事上报给老爷!” 她还打算补充几句,就听得姚老夫人再度冷冷开口。姚老夫人没问徐氏,反而转向了跪在地上的两名姑娘。 “你们,家住何方?之后有何打算?” 其中还未被殷瑾贤玷污的那名姑娘咬了咬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扑倒在姚老夫人脚下。 “回老夫人,我父亲将我卖身为奴,本打算过些日子就把我赎回去,绝无签死契的打算。殷二少爷买我的三两银子,我一直带在身边,恳请老夫人能将卖身契还予我,除此之外,我不做他求。” 姚老夫人点了点头,却见另一名姑娘也挪着走了上来。她依样画葫芦地拜了几拜,说出来的话却不一样。 “老夫人,我这月的月事,已经过了日子,却迟迟未有。我也想和妹妹一样归家,可……”她欲言又止,以手抚上小腹。 姚老夫人慈祥点了点头,吩咐道:“老二媳妇,让你儿子把那位姑娘的卖身契拿来。” 殷瑾贤不敢怠慢,忙从身上取出卖身契,老太太接过契约,递给了那姑娘。 “听你的讲述,你家有难。老爷仁慈,绝不会见死不救。那三两银子,我也不问你讨要,好生离去吧。” 第二十二章·不在场证明 久旱逢甘的小姑娘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眸子里的神色千言万语道不尽,最终化作一下叩首。 她取过身契,低眉顺眼地向后退去,紧跟着便有家丁引着她,离开了硕大的殷府。 “碧心。”处理完另一人,老夫人唤来她的贴身丫鬟,抬手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那人,“把这位姑娘带下去。” 她的声音拖得有些长,让不熟悉她的人对她的打算一无所知。 “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还是别传出去。” …… 等到殷乐第二日醒来,就听见了铺红的报告,说前一日进殷府的两个姑娘,只出来一个。 另一人,据说太过贞烈,控诉完毕后,当着老夫人的面触柱而亡,以死明志。 而那罪魁祸首殷瑾贤,被老夫人罚了禁足,又被徐氏好一通责罚,正被关在殷府后院的书房,那儿都不许去。 殷乐背起书箱,兀自撇了撇嘴角。 “这肯定是老夫人的手笔。”一旁的揽翠咯咯直笑,替小姐把不该说的说了,“你说你在这肮脏的荷花胡同都住得下去,如何会在即将自由时寻死?只怕是那位娘子心里藏了不该有的念头,只当咱们殷府好欺负。” “揽翠,住口,殷家一向仁义,岂会有如此行为?这一看便是那女子自己想不开,和老夫人有什么干系?”殷乐以指抵唇,制止了揽翠的喋喋不休。 揽翠笑笑,回答:“是,小姐什么都没做,小姐看得通透,小姐快些走,上课迟了可就要挨骂了。” 殷乐一努嘴,抛下铺红揽翠,直往松鹤阁冲,终于准时出现在了满脸不耐烦的即墨面前。 接了几个即墨的大白眼,殷乐安然无恙地坐到了宋先生的隔壁。 “我今天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搬来取意堂?” 殷家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身后不知有多少势力的取意堂。听到自己的夫子都这么问了,殷乐不禁怀疑取意堂上上下下,是不是无人不知道她的那些破事。 “学生既然立志扫天下,这一屋子的破事,自然是能不扫就不扫。”殷乐回答,觉得这两名女子是自己找上殷府?她不认为姚老夫人会如此认为,但那位徐氏倒像是个蠢笨之人,恐怕不会想到早就走了的她头上。 既能做给老夫人看,又不用把自己扯进内宅,如此行事,殷乐还是比较满意。 “你做得不错。”夫子虽然语调未变,但评价里带着肯定,殷乐冲着那面隔板笑了笑,捧起了那卷夫子两个时辰默出来的“课本”。 今日学的,还是论语。 …… 晨昏时分,诸事尘埃落定,长安城中,数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而扬州的取意堂,已有了万籁俱寂之风。 殷乐已经回屋,送走了学生的宋先生从书案下取出一张信纸,自己研了墨。 “夫子,查到了。”微风浮动,有人如是说。 “此人名叫安山旭,是司南国的十七皇子。司南国与大周朝一直交好,他作为质子,在长安城定居。” “长安城的人,如何到的扬州?”宋先生无声抬起毛笔,准确地落在信纸上。 他的字写得极为漂亮,完全不像盲人的笔迹。 “我们在长安的人手太少,查不到。”即墨回答。 “长安。”两个字飘在空中,写信之人停下了笔,喃喃开口。 “先生,是否要加派人手?”即墨刚问出口,就看见宋先生摇了摇头,示意不必。 “秦王该来了,等他办成了事,取意堂也没必要一直带在扬州。”宋先生的最后一句话,给今日的谈论一锤定音。 即墨正打算补充些什么,就看见宋先生摸索着站了起来,随手取了根竹杖向外走。 “先生去哪?”即墨问。 “去看看我的小学生。”宋先生回答,竹杖轻点地,侧身略过了即墨。 即墨苦恼地抓了抓脑袋,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这位乐娘子除了奇怪了点,有什么出挑之处?为什么竟能被先生一眼相中?先生果然是瞎了,才会挑到乐娘子。 …… 扬州不比长安,作为大周朝的国都,即使已经入夜,各家内依然灯火闪耀。 长安最大的酒楼上,就有数十人在推杯换盏,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来来来,我们今天不谈国事,一醉方休。” 桌上最正中,坐着一年轻男子,正是当朝太子。而此次宴席,是京城宋家为了促进与太子的情谊私下设计的,来此的人多为心腹,和一些十拿九稳的人。 俊美的胡人青年缩在最下位,不做声地喝着酒,却被不知醉还是没醉的人一把拉起。 “来,安世子,我们再饮一杯。”这司南国的世子长得英武,实际上却怂的很,来这儿大半夜,连话都说不连贯。 安世子颤抖地举起手中酒杯,陪着笑。 …… 扬州知府的后院,知府张圭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男子,差点儿就腿软了。 “安世子,有何吩咐?”他问道。 安山旭手中举着一杯酒,对着月亮邀了一下,说道:“近几日,秦王得了皇帝的令牌,要来扬州剿匪。张知府苦心经 营多年,想必不希望算盘落空吧?” 张圭连连点头,保证道:“世子放心,秦王绝到不了扬州。” “错。”安山旭大笑,那金色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刻画出此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秦王聪明得很,无论你如何设计,他都能见招拆招。” “扬州这地方,易守难攻。”他饮下杯中酒,把酒杯掷在地上,笑声未歇,“你可知道该如何做?” 张圭弯腰鞠躬:“下官知道。” 安山旭点了点头,伸手在张圭的肩头拍了几下。 “我身份特殊,不适合走到明处。你且忙你的,我玩我的,有事了,自会通知你。” 张圭连忙答应,随即疑惑抬起头,去看那胡人的世子:“不知大人,近期找到了什么玩物?” “找了一个。”安山旭回答,“很有意思的小娘子。” “只是,今晚这小娘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竟找不到她。” 第二十三章·不安生的夜晚 殷乐把头从书里拔出来,揽翠连忙走上前,替她捏肩。 殷乐闭上眼,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遍经,当即抖开披在身上的衣服,拿起佩刀,蹦跶到了铺红面前,独留失了宠的揽翠黯然神伤:“铺红,你教我刀法吧。” 殷乐的要求,铺红就算想拒绝也拒绝不掉,只得无奈地点头应了。 殷乐不求练就绝世武功,但求不要在关键时刻拖了后腿,才会继续练武。而找铺红的原因,则是她需要一个借口,来实行前世她已经学透了的调息法。 铺红的动作仅仅起到了示范的作用,那双刀的一招一式早就深深印在了殷乐的脑海里。 不出几日,她就能做得与前世一样。再加上今生她习武更早,基础也一定更加扎实。 见到殷乐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招式后,铺红便收了刀,背手看着殷乐把她刚刚演示的刀法流畅地做完。 “一招三式,一式三变,娘子做得很不错。”在殷乐重复第二遍时,铺红笑道。 不会武功,也不知道如何判定武功的揽翠不知所措,只能跟着铺红使劲儿拍手,手都拍疼了。 殷乐转眸一笑,笑颜绽放之际,江南女子的温柔顿显,挥刀时的英气,都因为这一笑而瞬间消散。 “多谢夸……啊!”铺红猛地看见殷乐的脑袋歪了一瞬,连忙上前。却见殷乐捂着脑袋,当手移开时,手里捻着一枚石子。 “什么人?”确定了殷乐连皮都没擦破,铺红先是放下了心,随后提刀四处打量一圈,却是一个人都没看见。 殷乐一颗心也悬在了喉咙口,但等了许久,都听不见人声,脸上的表情也由警惕转为疑惑。 “是取意堂的那些老人?”殷乐下意识问,但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丫鬟,发现这句话等于白问。 铺红果然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殷乐却是不敢再挥刀,只能收刀入鞘,回到了屋子。 等熄灯前,她又往窗外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由于那颗石子,殷乐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踏上了三楼的木板,刚一在位子上坐定,隔壁的夫子就率先开了口。 “昨天教的《论语》释义,可是参透了?” “夫子要抽查吗?是抽查背诵还是解释?”殷乐倒是积极,就等着夫子审她。 对面显然被殷乐激动的问话噎了一下,良久,殷乐才听见对面报出一个篇章,便闭着眼睛叽里呱啦把该背的都背了一遍。 她背完了,那边却没了动静。殷乐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仍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夫子,我背得可是对的?” 那边的声音有些迟疑,迟疑得殷乐都觉得莫名其妙:“你,何时背完的?” “课前背一点,课后再背一点,还未到戌时便背完了。” “那昨晚可真是抱歉了。”夫子答道。 殷乐脸上一个大写的懵,才听见夫子继续解释:“昨日我去寻你,还以为你不务正业,略施了点惩戒。” “所以……”殷乐盯着眼前厚厚一本《春秋》,嘴唇发抖,“昨天那个吓得我没敢再出来的人,是夫子?” 许是之前对她进行了测试的缘故,这位夫子用两天时间教完了《论语》,便不再教了。到目前为止,殷乐还不知道夫子要把她往哪个方向培养,但起码有一点她是确定的。 既然志不在科举,那么这些四书五经,即使她前世闻所未闻,夫子也会让她浅尝辄止,绝不深入。 “学生真是胆小,为师错了,学生勿怪。”夫子的道歉毫无诚意。 殷乐揉着脑袋,翻了个白眼:“夫子,你这歉道得真是毫无诚意。” 夫子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方法,再加上相仿的年纪,若不是他目盲,殷乐都怀疑是宋玉坐在自己隔壁。 “我们开始学《春秋》。”面对殷乐的质疑,夫子毫无心理压力。 “你既然不走科举之路,这些东西你多学也无用。但又不能不学,要不然等你去了京城,保证被那群老顽固堵得话也说不出。” “若要为官,就必须要会这些经典。深入研究?可以,但没必要。” 殷乐的目光顺着书册第一行移下,几眼之前将前世的记忆唤醒。听见夫子如此说,她亦是抿嘴一笑,合上了书,道:“那学生觉得,《春秋》也不用费太多功夫。夫子若是不信,我现在背一遍即可。” “好,你且背于我听。”夫子一点儿也没被殷乐的自信感染,该咋地就咋地。 “……” …… 金陵城外,元欢套好了马缰绳,扶秦王上马。 随秦王此行,除了几名亲信,还有观察使白崇,旨在监督扬州知府张圭清理扬州匪患。 为了不惊扰到周边,秦王与观察使都没有坐轿,改为骑马前往。 秦王拽着缰绳,低头问元欢:“我们从这儿赶往扬州,需要多少日子?” 元欢低头一思量,回答:“如果一路上无事,半月足矣。” 秦王点了点头,挥鞭催马而行:“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严家,让他们先准备起来,别被人钻了空子。” 虽然大周朝的皇帝正值壮年,但皇帝最有权势的三子之间,纷争已初露端倪。当年贤妃娘娘吹了半天枕头风,终于争得秦王外调的机会,但这一次皇帝把剿匪的任务交给他,分明是想借口把他召回京都。 京城这个地方,秦王一路上收了不少情报,朝中各大朋党内斗得已经是沸沸扬扬,若他回去了,政局少不得又是一番变动。 此次前往扬州,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 …… 日暮西山,即墨捧着食盒,刚想敲开殷乐的房门,就见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半,一个小脑袋正在四处张望。 “你刚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吗?不要想着到处闲逛。”即墨放下食盒,便去掰那打开到一半的窗户。 殷乐躲闪不及,被逮了个正着。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即墨手往窗沿上一撑,整个儿从外翻了进来。 第二十四章·赠切鲙 揽翠惊叫一声,只见铺红转眼便捉住了即墨,一把雪色长刀瞬时出鞘,抵在了即墨的脖子。 “什么人!”即墨都快血溅当场了,铺红的喝问声才姗姗来迟。 冷风不留情地刮在殷乐脸上,殷乐抬手冲铺红挥了挥,满眼的无奈。 “铺红,手下留情,他是即墨。” “即墨,你跟我说取意堂危险。”数落完铺红,殷乐干脆蹲了下来,开始唠叨即墨,“但你要清楚,我这儿,恐怕不比取意堂安全。” 脖子上的长刀移开,即墨猛跳的心脏逐渐歇了下来,他瞪眼瞧着这位终于换了件男装的姑娘,说出的话却不自觉软了下来。 “我那是为你好。” 一时间,他甚至还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好歹也是练过功夫的人,怎么在一眨眼就差点儿丢了命。 “我知道啊。”殷乐笑得人畜无害,“所以我这不是没害你吗?” 即墨炸了眨眼,猛地看见揽翠正笑盈盈地往饭桌上布菜,登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气鼓鼓地喊道:“你故意引我进屋子!” 这一句话问出去,殷乐就一脸无辜了。她仍蹲在地上,扬起脑袋,眨巴着眼冲即墨到:“你自己从窗户进来,怎么就怪我?” “那你在窗边探头探脑,是个什么意思?”即墨连声问。 “当然是等先生咯,学生昨晚受了好一通惊吓,先生总不能一点儿赔礼都没有?”殷乐从地面站起,抖了抖衣服下摆,杏眼里一片无辜,“先生叫你来有什么事?” 鬼知道这位乐娘子说得是真是假?但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位乐娘子说得,还真是有点道理。 听见殷乐的问话,即墨从地面上爬起来,一步一抖地去开门。有动作前,他心有余悸地瞪了铺红一眼。虽然这位姑娘早就显露出了杀意,但第一次如此直白,还是让即墨差点儿丢了魂。 虽然铺红长得没有像殷乐那般柔情似水,好歹也是名清婉秀丽的俏娘子,怎么一个两个,内芯与外表都是截然不同的做派? 也只有那位揽翠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性子也是文文弱弱。 打开门,即墨取出放在门外的食盒,放在了两人面前,嘴里软绵绵地说着话:“这是夫子让我给你的?” 言毕,在殷乐好奇的目光下,即墨把食盒盖子打开。 在盖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被劈开的……鲤鱼。 “这是什么?”揽翠好奇地凑了上来,碍于礼数不能走得太近,只能细细观察,“这鲤鱼,好像没熟吧?除了去了内脏,这肉也没有经过处理。葱姜蒜倒是备着,可这样子的鱼,还能吃吗?” 看见揽翠歪着脑袋,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即墨忍不住自鸣得意。可他胸刚挺到一半,就看见殷乐从桌角取来一副碗筷,抬手便去夹那条生鲤鱼。 殷乐的筷子在鱼肉上轻挑一下,夹起一块薄如蝉翼的鱼片。屋中燃着几支蜡烛,鱼片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一片晶莹剔透。 “这切鲙做得不错。”殷乐前世在长安时,见到过这种生吃鱼的方法。做切鲙时,活鱼的来源、厨子的刀工、都需要精准地把握,哪一项做得不好,这生鱼的味道便算不上美妙。 看见娘子对这生食毫不畏惧,蘸起酱料就送入口中,揽翠小小吸了口气,立刻捂住嘴不喊出声。 “原来娘子还是个识货的。”即墨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他还打算好好震一震这位娘子。若是三人都不敢吃这切鲙,他还能偷偷拿去享用。 “这鲤鱼是从小养在花园的池子里,未沾染一星半点污秽。等养成了,在食用当天捞出,剖开洗净去骨,鱼肉切成片状,左以特制蘸料,便可使用。” “先生说,这道菜也算是长安独有。乐娘子可能听闻,但绝不可能吃过,才让我带来。不过这么一看,先生是要失望了。”先生失算,这还是头一次。虽然没能忽悠乐娘子,即墨依然觉得收获满满。 “不,我是第一次吃。”殷乐的话无情地将即墨的喜悦再次打碎。殷乐抬眼看了眼表情管理欠佳的揽翠,在回头看向即墨:“揽翠陪了我七年,若是我早年见过,她会有如此反应?” “那娘子为何反应如此平常?”即墨有些看不懂。 “我在书里见过,所以知道这道菜的吃法。”殷乐回答。随后放下碗筷,又问:“还有什么事?” 刚刚被殷乐和铺红联合吓了一跳,此时即墨出口的话也不敢嚣张。虽然殷乐问话的时候笑容满面,但即墨好一通支支吾吾,终于憋出了一句:“先生是没事了,但如果你有疑惑,我可以帮你向先生问一个问题,看看先生能不能为你解惑。” 殷乐哦了一声,即墨别过脑袋,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殷乐说:“我想知道取意堂的背后是谁,或者说,你们到底在和谁合作?” “好,我帮你去问先生。过半个时辰我来收食盒,顺便告知先生的回复。”即墨说道,言毕,安静地合上了门,一溜烟逃离了这鬼地方。 …… …… 等即墨找到先生时,他正于庭院中烹茶。这此秦王来,他就要履行之前的承诺,但第一次如此烹茶,他显然还没习惯。 水汽袅袅升起,暖风送茶香,即墨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清香。 “即墨,你平时为人处世颇为镇定,怎么今天如此冒失?”宋先生无奈低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即墨生无可恋地哀嚎:“夫子,即墨不明白,乐娘子不过是个女子,为何如此可怕?” “可怕?”宋先生尾音上扬,随后便抬起竹杖,作势要敲打即墨,“即墨,莫非你还当她是女子?” “不,先生。即使是男子,她也和平常男子不同。”即墨先是认了个错,随即又说,“那些遍地都是的十二岁小娃娃,哪一个会把我骗进去,让侍女拿刀对着我啊?” 第二十五章·美人危险 见宋先生不语,即墨干脆老老实实交代了刚刚发生的事儿:他如何看见殷乐鬼鬼祟祟探头,如何翻窗进去想给殷乐下马威,结果又如何被反杀,抖着逃出了屋子。 “夫子,即墨知错。但这位乐娘子也太危险了。”即墨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对乐娘子的态度似乎不太好,连忙先认了个错,但言语间仍旧喋喋不休。 “即墨,你之前对乐娘子是何评价?”听完了一箩筐的诉苦,宋先生问即墨。 即墨转了转脑子,才想起了第一堂课后他对于殷乐的赞美:“那乐娘子的确名不虚传,活脱脱是名大美人。” “对啊。”宋先生点了点头,回话,“她既然是美人,那总是危险的。” 即使这位美人生得楚楚可怜,眉毛似蹙非蹙,一双眸子如无烟秋水,腰肢纤细,看起来纯良无辜又柔弱。 茶水沸腾,宋先生舀起一瓢清茶,倒在了茶杯中,将其捧起:“还有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之前的那个保证,纯粹是即墨哄殷乐的,他可没事先在先生这儿预约什么解惑,只能斟酌着说,“乐娘子想请问先生,取意堂,究竟与何人有关?” 宋先生听到问题,也不回答,只是与即墨说:“去和乐娘子说,她很快就会知道,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即墨了解,正打算转身离去,人再次被叫住。 “先生,还有什么事?”即墨疑惑地转身。 宋先生杯中的茶已经饮完,他微蹙着眉,似有不满。 “那位小娘子,可食得惯切鲙?”他问,又往茶盏里加了几片干茶叶。 “啊,嗯,乐娘子很喜欢。”即墨这急急忙忙地来,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宋先生又舀了一勺茶汤,反复斟酌,总算是满意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 即墨别了宋先生,又撒丫子跑到了殷乐处。殷乐早已用完了饭,正把食盒整理好了,候着即墨。 “宋先生说,你很快就会知道。”即墨喘了口气,认真打量起这位娘子。 论样貌,这位娘子自是一绝。即墨见到过很多漂亮的小姑娘,但即墨总觉得,其中有些连先生都及不上。 但这一位,是先生及得上她。 其实宋先生没说错,即墨之所以在殷乐面前频频失态,归根结底还是不习惯其女人的身份。但被宋先生一点拨,即墨内心的纠结便淡去了不少。 “为何?”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殷乐反倒皱眉。 “这个问题?”恢复正常的即墨得意笑了笑,早已知道如何回答,“先生只允许娘子问一个问题,第二个,便不作回答。” 殷乐面上也不在乎,心头记上一笔,吩咐揽翠将食盒还于即墨,当场便下了逐客令。 连屋门都没进的即墨走出两步,才打开了食盒。果然见到里面被扫荡一空,只留下鱼脑袋与他大眼瞪小眼。月光的照耀下,鱼眼散发着诡异的光。 “娘子,今日可还练习?”即墨离去后,揽翠便看着殷乐又擦拭起了自己的弯刀。 殷乐点了点头,开门走进院中。而铺红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当即从窗外翻了出去。 现在的殷乐,不需要铺红指导,迅速地调息、挥刀,动作一气呵成。她的记忆一向很好,第一次教习后过目不忘的理由,足够跟铺红交代了。 这一次,没再有石子来打断殷乐。殷乐一套的刀法如行云流水,锋芒毕露。 直到劈出最后一刀,收刀之时,殷乐的余光才瞟到远处一个剪影。但那影子实在太过缥缈,等殷乐定睛看去,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是人?是鬼?是夫子?还是其余人?殷乐张了张嘴,最终没喊出声。 除去招式,殷乐更注重调息时的练习。她前世掌握了不少能力,可今生这副身体,起码目前看来,实在是个不能打的。 她盘腿坐在后院中,一吐一息,感受着满身的气流在体内循环。 …… 第二天的殷乐:“夫子可要注意身体。” “为何?”宋先生问道。 “眼下已然入秋,夜风微凉,极易伤身。先生一直在外停留到子时,学生担心啊。”经过一番纠结,殷乐得出了结论:昨天的那个人影,绝对是她的这位夫子。 “学生不必担心,夫子身体一向很好。”宋先生将茶盏放在托盘上,指示即墨送到隔壁,“不过学生有如此心意,夫子心领。既然如此,我便请学生品个鲜。” 即墨走进隔间,将茶盏放在殷乐面前,打开杯盖。 与殷乐平时见到的茶不一样,夫子的这一碗茶,茶上飘着茶梗,闻上去并无其余的鲜味,唯有一股清香。 殷乐捧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忍不住挑起了眉毛。 在大周朝前,茶汤一直被用作治病的中药,直到大军横扫国境时,才有人找到在一处村庄中,有人视茶汤为饮料。 自此,茶汤就被不断精细加工,由最初的茶饼烹煮,到后期加入各种香料、调味粉,花样百出。 当今大周朝最为流行的茶汤,是茶饼掰碎碾成分,左以小葵香、食盐与酱汁,加热至滚沸,取第二、三泡饮用。滚烫而咸鲜的茶汤混着浓香饮下,能让人在第一杯时便暖了身子。 而殷乐手中这杯,论滋味,似茶非茶,有些像当年殷乐偷吃过的干涩的茶饼,却又比茶饼要醇厚些。论香味,并无任何香料参与,却有着一股撩人身心的清香。 “夫子,这是……茶?”殷乐不敢冒昧,又使劲琢磨了许久,才踟蹰开口。 “我没用茶饼,而是取了新鲜茶叶,令人翻炒三次,将它们储存起来。又取了去年冬天的雪水,封存到今日,直接加以烹煮。学生觉得如何?” 殷乐暗暗惊叹,将杯中茶水饮完,拨弄着雕花精美的瓷盏,回答:“夫子独具匠心,学生佩服。要学生来,恐怕学生即使到老死,都想象不出如此烹茶之法。” “只是突然的灵感,做出来博人一笑罢了。”夫子理了理书桌,轻咳一声,“现在开始上课。” 第二十六章·回府 博人一笑?殷乐心中暗笑。为了博人一笑,竟然能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准备,这位夫子的耐心,可真不是一般的长。 若是此前的切鲙,殷乐还见过几回。可这次的清茶,就连活了两辈子的殷乐也闻所未闻。在蹲在取意堂的几日,她忍不住又开始猜想今日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可惜,除了夫子一日快似一日的讲课速度,取意堂的生活与其余书院的生活无二。 早上习文,晚上练武,一连十天下来,殷乐都快习惯了这种生活。直到七月三十,何庸驾车前来,要接她回殷府参加接风宴。 “这接风宴是为大小姐办的,大小姐不可不去。”见到殷乐脸上并不情愿,何庸无奈提醒。 “大管家提点的是。”殷乐垂首,虚心接受,“请给瑾瑜些时间,瑾瑜与夫子做个道别。” 何庸笑着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大小姐放下书袋,转身往松鹤阁奔去。 这位大小姐虽然一身男装,可何庸总觉得,她不输给世间任何一名女子。 如此女子,为何要褪下罗裙呢? “先生,你可还在?”殷乐几步冲到三楼,就见到即墨正打开了隔间的门。 湖蓝的长袍在眼前一闪而过,即墨挡在门缝处,脸上带着疑惑:“乐娘子为何去而复返?” “我是来向先生此行。”殷乐回答,“祖母为我举办了接风宴,要我出席。” 即墨眨了眨眼,这位乐娘子,是要走了? “何时举办?”先生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涟漪。 “八月初一。”殷乐脆脆回答。 即墨回过头,正看见宋先生食指弯曲,抵在下颚上,微微颔首:“也好,你的启蒙也上完了。你不在的时间,正好够我准备接下来的考题。” 短短十天,宋先生与殷乐二人,一个很快地教,一个还嫌教得太慢,如风卷残云那般将一系列必读书籍全部扫荡一空。听到考题一词,殷乐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 宋先生特地拉拢她,又给吃又给喝,还悉心教习,做了这么多,也该测试测试他的学生到底有几斤几两。 “学生遵命。”殷乐答道,又听见宋先生问了句:“参加完接风宴,学生可还回来住?” 殷乐下意识便答:“自然是要回来的。” 接着,她就听见宋先生冲即墨吩咐:“即墨,乐娘子那间厢房且不要收拾,留着等乐娘子回来住。” 即墨应了一声,就听见门外的殷乐一声轻笑。随后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乐娘子带着一缕淡然的清香,逐渐远去。 何庸早已回到了车上,揽翠铺红一左一右,守在松鹤阁楼下。 见到殷乐出来,揽翠先是主动迎了上来,担心问道:“大小姐,那位夫子如何说?” “夫子同样让我回去。”殷乐一手拉一个,上了何庸的马车,“夫子的意思是,等我再次回到取意堂,他就要给我出考题了。” 揽翠笑眯眯点了点头,和铺红对视一眼,扶着殷乐在车厢内坐好,抽手便从座位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揽翠先将一套长裙抛给铺红,自己又取出了十几盒胭脂水粉,扬起脑袋,冲殷乐露出白玉般的小虎牙。 “娘子,既然要回府,我们可不能输了仗势。”揽翠说着,身后的铺红托着叠好的衣服,连连点头。 揽翠挑的这件衣服,这身衣服上身做了琵琶袖,用色是鲜艳的石榴色,袖中略宽,收口很窄,干净利落。 为了映衬,下身的长裙就显得朴素了许多,但做功依然精巧绝了。乍一看,只是几支榴花盛开,实际上整件裙子满是暗纹。裙上布满了与底料差不多的绣线,伴随着穿衣人的举手投足,衣裳上光影变动,绚丽非常。 在外面,乐娘子可以随心所欲,穿着三日未脱的衣裳和丫鬟一起出门,寻个酒铺,喝个酩酊大醉。 但一旦回到殷府,她只能是定国侯府唯一的嫡女,戴金簪,着华裳的殷家大小姐殷瑾瑜。 揽翠与铺红深谙这一点,正如此,她们才会是殷乐身边的贴身丫鬟。 揽翠在水盆中净了手,取过胭脂细细涂在殷乐的脸上,为那已经被盖上不少淡粉的脸庞再增了一抹亮色。 殷大小姐用的脂粉,那都是顶顶好的。施过之后,全然看不出刻意涂抹的痕迹。看过的人总觉得,殷大小姐本来就生得这般美好,惹人怜惜。 马车停下,殷乐听到了车厢外的一阵骚动,将手搭在了揽翠的手上,含笑下了车。 殷大小姐甫一下车,等候已久的徐氏立刻冲了上来,一声声叫着“玉姑娘受苦”,恨不得把自己的这位侄女揉进心肝肺里。 “二婶婶。”殷乐由她握着手,垂眸轻声应了一句。 徐氏哎了一声,拉着殷乐就往里走,一边还在不住叨念:“玉姑娘可真是累着了,二婶瞧着,怎么清瘦了许多?” “玉儿不累,劳二婶费心。”徐氏问什么,殷乐就答什么。二房夫人这个人,心里越是慌张,她表面就越是热情,看她如今这般模样,想必是急得不行。 再想想近期殷府发生了什么事儿,八成是那殷瑾贤还在被关禁闭,徐氏心焦,便想撬开殷乐的口,让她去和老夫人说说好话,放了殷瑾贤。 这可怎么行?她来就是要请殷家二房滚出定国侯府,哪有倒戈反帮的道理? “玉姑娘,你来了也好。”果然,趁着还没走到上房,徐氏抹着眼泪,逐渐转入正题,“自从你走了后,老夫人身边只有鸾儿一人陪着,实在是寂寞啊……” “二婶此话怎讲?”殷乐细长的眉头微皱,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疑惑与不解,“二婶陪着祖母,祖母身边还有鸾姐姐和贤哥哥两位小辈,怎么能说的上寂寞?” 徐氏使劲儿按了按眼角,刚想和殷乐打感情牌,却看见殷乐轻咬下唇,紧张地看着她。这架势,只怕没等她哭出来,殷乐就会梨花带雨地面见祖母。 第二十七章·阿乐用剩下的 说来也怪,这殷乐只要黛眉一皱,眼泪水说来就来。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像殷乐这么能哭的,徐氏还真没见过几个。 她连忙把眼泪收了回来,一脸认真叹息道:“本应如此,可最近你哥哥闯了点祸,惹得老太太发了火。老太太一气之下,把贤哥儿关了禁闭,我也不见了,只有鸾儿得空还能去探望一二。” 得,看起来徐氏因为频频求情,被老夫人请了一顿闭门羹,而殷瑾鸾满心满眼全是老夫人,和老夫人答应帮她举行及笄礼的事,一门心思讨好这位诰命,哪还会去管她那不成器的哥哥。 殷乐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随后转惊为怒,以手捂唇,惊呼道:“在别院的时候,玉儿曾听闻二哥嫖掠女子,被老夫人重罚。玉儿还以为此事是谣言,如今一看,居然真的?” 徐氏抓着殷乐的手一抖,这件事她明明锁住消息,一丁点儿都没放出去,这住在别院的殷大小姐是如何得知?莫非有人泄露了消息?如此说来,莫非整座扬州城都知道,她的贤儿是不堪之人了么? 徐氏的惊恐之色逐渐浮现在脸上,殷乐借机把手抽回,不做声叹了口气:“二婶,玉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房还在定国侯府,殷乐自然不会让此等丑事流传。可不让外人知晓,和殷乐有什么关系呢?青岚院那么多双耳朵,铺红随便揪三人过来,便得到了一份完美的口供。 想要胡编乱造,然后去二太太那儿请赏的下人,早就被串通一气的老夫人寻了个借口,赶了出去。 “二叔与父亲早年分家,二叔二婶是为了照顾玉儿,才一直留在扬州殷府,这一点,玉儿一直心存感激。” “可二婶,老夫人的心,毕竟是向着定国侯。若是殷乐有长兄,不论长兄犯了什么错误,祖母都会尽力护着。可一旦贤哥哥犯错,祖母就毫不犹豫重罚。可见老人家眼里,也分亲疏的。” 殷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如同一朵出水的白莲花。她才不会脑子搭错筋,去和徐氏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要顾及殷大小姐的颜面,她恨不得把徐氏逼到角落,掐住她的脖子,和她一字一句讲明白: 大房与二房早已分家,你们借故留在殷府,谋划殷府家产。现在老夫人回来了,我也回来了,你最好赶紧意识到,你不该出现在这儿,收拾包裹离开殷府。 “眼下贤哥哥犯了错,只怕老夫人会更为不喜。这段时间多谢二婶照顾,可玉儿觉得,为了贤哥哥和鸾姐姐,二婶恐怕……不适合在住在殷府了。” “贤哥哥的消息,老夫人从未想过隐瞒。这对贤哥哥、鸾姐姐,都是莫大的伤害。若是二婶继续留在殷府……”徐氏眼中,殷乐泪眼婆娑,一想到未来二婶离开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殷乐看过的不少话本里,都存在一个反面角色,表面上弱不禁风、惹人怜惜,实际上心思缜密、藏得极深。曾经她以此为不齿,但如今学起这类人来,一颦一笑信手拈来,生动形象。 殷乐引自己为不齿,但对着二婶,将一名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姑娘演得活灵活现,殷乐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从殷乐如泣如诉的一连串话中,徐氏也感受到了老夫人对他们二房的不喜。可他们住在殷府,吃穿用住的开销花的可都是殷府的钱。有这么一个冤大头,他们怎么甘心说走就走。 “玉姑娘的心思,二婶明白。”徐氏温柔地说道,“可二婶子一想到玉姑娘孤身一人,无人照顾,二婶就不放心。玉姑娘放心,二婶子一定要守着你,等你风风光光嫁得如意郎君再离开。” 殷乐腼腆一笑,侧身避开了徐氏的手,跟着在上房门口候着的碧心进了上房。 姚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名册。 接风宴的事,二房本想插足,却被老夫人坚决排除在外,一切交给管家何庸来操办。而宴席中递的名帖,都由姚老夫人亲自过目。 定国侯殷明壑远在京城,扬州殷府上下几乎没有男丁,这一次宴请,请的全是女眷,各府老爷也是纷纷意思意思送了点礼,人就不来了。 “玉丫头,回来了?”姚老夫人见到殷乐,一张脸就忍不住挂上了笑。殷乐低低应了一声,主动上前拉住了祖母的手:“祖母费心了。” 来的路上,她就打算不去告诉姚老夫人,许家在取意堂已经没有势力了。那位先生既然愿意教导她,她便帮他隐瞒。虽然殷乐不知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在这个时候,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取意堂的生活,可还习惯?”老夫人问。 “回老夫人,玉儿习惯。” “那殷乐呢?可习惯?”老夫人拍着殷乐的手,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只见面前光彩夺目的姑娘一阵莞尔,频频点头道:“习惯,乐娘子和乐公子,都习惯得很。” 姚老夫人又唠叨了几句,招手示意殷乐到近前来。她指着名册的内容,笑道:“这次接风宴,其中有几家,玉儿要多多留意。” “一个是扬州的严家。严贤妃正值盛宠,贤妃的生父是严家大房的,此时已然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此次请来的,是严家二房的女眷。京城现在,乱得很,玉儿若是志在进京,与严家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另一个是郭家。郭家是大儒世家,郭老门下的学生,有不少金榜题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郭老一句评语,足以让世人对你刮目相看。你若是惹恼了他老人家,恐怕你的名声,将不会再好。” 姚老夫人又介绍了几家,殷乐点着头,用心将她日后可能会用到的人脉尽数记下,随后回到青岚院,等候八月初一。 …… 七月三十一清晨,秦王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瓷杯,目瞪口呆。 “宋先生,这是……茶?”他看着眼前这杯似绿非绿,似无色又非无色的液体,犹豫着不敢下口。“宋先生说这茶清香扑鼻,入口甘苦。我还以为宋先生说得夸张,但如今看来,是我的想象太过贫瘠。” 第二十八章·隐情 “别感慨了。”即使看不见,宋先生也能想象到少年目瞪口呆的模样,“你再不喝,这茶还未凉,即墨已经要笑出声了。” 正在秦王身后发抖的即墨一听这话,立刻站得和元欢一样笔直。 初次体验,秦王品茶品得小心翼翼,等一杯饮毕,他才颇为感慨:“如今我才知道,齿颊留香是个什么意思。” 看着即墨上前,再次将茶杯斟满,秦王也不急着喝,放下放下杯子问宋先生:“先生请我喝茶,总不会是白请。说吧,先生要什么?” “如此直截了当,殿下果然有大将之风。”宋先生嘴上赞叹,却一点也不耽搁,跟着直奔主题,“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秦王回头瞅了元欢一眼,就听见宋先生继续说:“借你的侍卫,元欢一用。” 秦王讪讪转头,心里暗道了声果然,却并不打算将元欢拱手相让:“虽然元欢是从取意堂出来的,但现在已经归我所有。先生借我的人,有什么用?” “你还记得你和我提及的那位小娘子吗?”宋先生提到了殷乐。 “自然是记得。”秦王一笑,与元欢对视一眼,“我还当先生最近新收了个学生,就把我和你提及的那位姑娘忘了。” “我新收的那位学生,姓殷,名叫殷乐。” “这么巧啊。”秦王说。 话音刚落,他就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向宋先生:“你是说,乐娘子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忍不住拍手笑了:“我还在想怎么和乐娘子取得联系,还是先生有本事,竟然直接将乐娘子收入门下。”说着,他忍不住起了好奇心,追问道:“她怎么样?” “她很好,只是好奇取意堂与谁相识。我借元欢,正是为此。” 秦王点点头,解下身上的腰牌递与元欢,冲他示意:“去,到时候见到那殷大姑娘,不得无礼。” 交代完元欢,他本人倒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的贴身侍卫啊,怎么就被一盏茶给换走了呢? …… 送完了秦王,即墨没急着回去,而是直奔取意堂的蒲柳阁。 松鹤阁,授课。蒲柳阁,行医。 殷乐一点儿都没猜错,先生一直喝的药,的确是严家配的方子。可这方子并非是良药,反而是隐毒。在先生失明的那日,此事被点破,可即墨完全不理解,为何先生还要继续服用。 即墨三步并作两步,出现在了蒲柳阁的阁主柳安面前,张口问道:“柳阁主,先生的毒,可能解?” 柳安的胡子已经全白了,他沉吟半晌,并没有直接回答即墨的问题,反而说:“能不能解是一回事,即墨,老夫把话撂这儿了——先生若是再不停药,即使这毒能解,老夫也无力回天。” “说那么多,不就是这毒可以解,但你没本事,制不出解药。”即墨言简意赅,浓缩了一下这位阁主的意味深长,“老阁主,先生敬重你,才让你继续掌着这蒲柳阁,你可不能因为先生并非原少主,故意不救!” “老夫是那种人吗?”即墨的言语间透着慌乱,柳阁主却面不改色,“即墨,严家的药有两重作用。一重喂毒,一重压毒。就因为两重作用互相牵制,先生才会服用该药数月,而从未出现异样。” “如此说来。”即墨苦笑,“若非先生突然眼盲,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即使查不到,先生一旦停药,之前被压制的毒性也会随时爆发。”柳安捋着白胡子,微微摇头“奇怪的是,先生的眼疾和此毒并无关系。” “这我不管。”即墨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咸不拉几的汤水,“阁主放心,严家是贤妃母系,我们动不得他,可取意堂里的那些人,没有下次机会了。” “我也不管你们有什么法子。”柳安呵呵地笑,“先生有大才,这是老夫愿意为他效力的原因。取意堂本不是因某人而建,即墨大可放心。” “至于那毒……”眼见即墨一双眼睛快急红了,柳安往他手里塞了块糖,“老夫尽力为之,不然……” “我管你有什么不然!”即墨抬手就把这糖丢了出去,“柳阁主,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想哄我。你老实告诉我,先生这个毒,以你目前的水平,能压住多久?” 取意堂里面的弯弯绕绕,全是由先生一人搭理。即墨不在乎这些,他也懒得在乎。与其和先生一样,每日与一群背后有大山的人勾心斗角,当个随处可见的书童不香吗? 整个取意堂,其余人如何即墨无所谓。但先生不能出事,因为他是即墨的先生,是救过他的先生。 即墨现在还记得,射穿了那男人脑袋的一声弦响。 他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郎手提弓箭,左手攥紧匕首,一刀捅进另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心口。 “要不要跟着我?”那是提弓少年搜出男人身上的令牌后,对瑟瑟发抖的即墨说的第一句话,“你人不错,如果愿意陪着我,我不会丢下你。” 那一年,即墨还小,哪懂得什么世事艰险,只知道拼命点头,因为少年救了他。 “我尽力而为,大概能保先生,二十五岁前无忧。”柳安剥开糖纸,将糖塞进了即墨嘴里,“小即墨,这条路,是先生选的,你跟在他身后就好。” “我哪知道先生想做什么”即墨嚼着糖,颓废地缩在地上,“先是明知有毒却依旧在喝药,又是跟秦王三言两语后收了名小娘子做徒弟。先生的想法,我是捉摸不透了。” 柳安点了点头,继续沉迷抓药。 …… 玉簪发饰中拨弄了一会儿,殷乐按挑出了一枚金丝玉钗别在发上,又选取了一些头花,让揽翠帮她戴上。 今日是八月初一,她一早就被揽翠从床上唤起。丫鬟捧来了比前日还多的珠花脂粉,联合铺红一起,将殷乐按在梳妆镜,前从头发丝为脚全部打理了一遍。 “揽翠,我觉得真的没必要。铺红!”殷乐看见揽翠拿出了根不知道多重的步摇,吓得一叠声喊救命。 第二十九章·诸位小姐 丞相前妻想篡位正文卷第二十九章·诸位小姐被铺红拦住的揽翠只得收起步摇,看着殷乐,一个劲儿地鸡蛋里挑骨头。 “大小姐,这耳铛太艳了。恐落人口舌,说大小姐您铺张浪费,张扬跋扈。” “大小姐,这披肩太素了。别人见了,还道我殷府落魄至此,连件衣服都拿不出去。” “大小姐,奴婢觉得,这脸上的胭脂涂得有些浓,不如奴婢给您打水洗去,重新涂一遍?” 揽翠里里外外地看,上上下下地瞅,恨不得把这身衣服再扒拉下来,换一套新的。 “大小姐,揽翠太久没给你正式梳妆了,您多担待点。”铺红别过脸去,不想继续听揽翠说单口相声。 “我的错。”殷乐诚恳认错,“我太久没有让揽翠着手我的妆容,导致揽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听见小姐这么说,揽翠只得收了手,扭头揉了揉眼睛。再看殷乐,顿觉大小姐容光焕发,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好看。 “大小姐,奴婢觉得,这一套就极好!” 定国侯府的唯一的嫡女,因为道士的一句话,在道馆里待了五年。一朝回府,定国侯府的姚老夫人立刻摆宴接风,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向各家各户介绍她的这位宝贝孙女。 接到请帖的各家各户,八月初一一早备了礼物,便坐上马车,赶往殷府。 “母亲,你说殷大小姐一人在外五年,会是什么模样?”严家二房的大姑娘严若水在马车里正襟危坐,好奇地看向严家二房王氏。 “殷大小姐如何,这不是我们能说道的。”王氏瞪了她一眼,严若水连忙住口,假装转头看窗外风景。 在外面生活五年的大小姐,即使身份尊贵,可礼仪方面总归比不上名门闺秀。严若水自小家教森严,虽然被母亲耳提面命许久,但打心底,她并不看得起这位殷大小姐。 殷乐出门迎客,望着门外空旷的走道,轻轻抿了抿嘴。 今天来的客人里,有一名少女,名为严若水。 这个严若水,因为自身教养良好,看不惯她们这些举手投足间有瑕疵的大小姐。 上辈子,殷乐虽然在道观时勤于练习,但毕竟在外逍遥几年,终究比这些深闺大小姐差了那么一点儿。 前世初见面时,严若水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那一世,因为殷乐的言行,当场笑出了声,笑侃她举止粗俗。 因为她的一句话,殷乐被父亲请了不知多少教习嬷嬷,练出了一身几乎完美的站坐风姿。 殷乐不喜欢严若水,但也不讨厌她。她对这个女人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在嫁人之后,她的丈夫纳了好几房风骚的小妾,她虽为正妻,却被笑话古板无趣。 然后?然后严贤妃死了。前世殷乐死时,严家虽然未倒,却已然大不如前了。 府门外响起长嘶,殷乐含笑起身,坐直了身子。 她看见严若水跟在母亲王氏身后,抬头看她的第一眼,眸中就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神采。 “见过姚老夫人。”王氏刚一进屋,就向姚老夫人行礼。严若水虽然跟着行礼,但目光却止不住瞄着恭敬站在一边的殷大小姐。 这位娘子,明明才十二岁,就有如此风骨。莫非这仪态,是从小就练起的? 严若水就是这么一个人,对于那些山野村妇,她厌恶至极,可对这些教养极好的小姐们,她彬彬有礼。 殷乐坦然迎着严若水的目光,嘴角勾起。严若水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位殷大小姐对她莫名友善,似乎很早前就与她相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寒暄间,陪着母亲落座。 这位殷大小姐,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可这教养,绝不输于自己。都说殷家虽是名门,却不重视家风,如今看来,全是谣言。 “老夫人,郭老太太到了。”又进来几个客人后,碧心进来通禀。 一直垂着头的严若水,攸地抬起了头,目光向外打量。 严若水心里,对女子的评价,就在于德行与修养。大周朝对女子德行的评价分为两派,一派以京城白家为首,认为女子该以才情留青史。另一派以严家为首,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会弹琴写字就算了,吟诗作对、编舞谱曲?与青楼的女妓有何分别。 只得讽刺的是,当今严贤妃,正是靠着谱得一手好曲,才博得皇帝青睐,自此盛宠不断。 严若水的家风决定了她是第二类的女孩,而郭家的姑娘郭采练,却是扬州城不折不扣的才女。 郭采练跟在郭老太太身后,郭家家底并不丰厚,她穿着桃色罗裙,发间戴着珠花,表情素雅淡然。 严若水斜眼瞧着郭采练,忍不住撇嘴。 而正厅的一席人才不会理会小丫头的情绪,郭采练知书达理,自然一进正厅,就被拉着问长问短。 如同严若水一样,殷乐记得郭采练。 前世,郭采练在她回来时便以嫁为人妇,前世并未来得及见面。殷乐对她的印象,是在太子谋反后,郭采练的丈夫跟随太子,成为叛贼。郭采练写出长篇檄文,痛斥夫君不忠不义不孝。她身为女子,却敢一封休书,与夫君和离。 殷乐对郭采练印象很好。 见殷乐的目光时不时往她身上瞟,郭采练就紧张了。眼看殷乐走向她,她抢在殷乐面前,速度开口:“这位便是殷大姑娘,早听大姑娘是个出挑的,我还不信,现在看到大姑娘这个人,我便信了。” 郭采练怕极了在别人主场上自己占了风头,因此,在她来之前,着实做过功课,去打听了一番殷大小姐的特长。 结果家丁哭丧着脸回来,说自己搜遍了全城,也没听说过殷大小姐有什么出名的才情,只是听墙角的那些下人说,殷大小姐小时候喜欢写写字。 郭采练盯着殷大小姐五岁时的字帖发了半天呆,最终一拍桌子——好!她要是来夸我,我就使劲儿夸她字写得好。 殷乐听到郭采练这话,道:“这位姐姐谬赞,可不知这位姐姐觉得,瑾瑜哪一点儿出挑?” 郭采练一挑眉,心说这姑娘莫不是找死,幸好她早有准备:“殷大小姐字写得好。” 第三十章·郭家姑娘,危 自从郭采练上次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后,她便怕了。不就是会做几句诗嘛,她父亲比她更是文坛大家,也不见得被如此夸赞。 “既然殷大小姐善书法,不如为我们展现一二?”郭采练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有人不阴不阳地开口。 严若水皱着眉看着殷乐,眼里情绪复杂。郭采练诧异地看了严若水一眼,正打算开口,就听见殷乐坦然一笑,道:“既然严小姐这么说,那瑾瑜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没有推脱,亦没有可以谦虚,殷大小姐的话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在娇俏的外表下有着一丝难掩的狂放。 大小姐开了口,立刻就有下人铺上一张宣纸,取镇纸压住。 殷乐蘸了蘸墨,就此提笔,顿了片刻,第一句话一挥而就。 第一句,是工整的楷体,虽然没有出挑之处,但横撇竖捺,倒也工整。 郭采练点了点头,大楷写出这样,倒也足够精致。 她还未开口,又见殷乐笔风一转,紧跟着是第二句。字形呈宽扁,横画长而竖画短。 郭采练轻笑一声,暗道这位姑娘不仅楷书精致,隶书也可让人啧啧称赞。 紧随着,是殷乐的第三句,下笔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第三句后是第四句,字迹如同龙腾于纸,又如凤凰将展翅。殷乐明明是一名女子,在最后一笔中却尽显了男子的狂傲之气。 第三句,殷乐写的是行书。最后一句,以狂草结尾。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四句写完,殷乐落笔,扭头笑看满堂的贵妇,眉宇间风轻云淡,仿佛无事发生。 殷乐写字时,全场没有声音。等殷乐写完,才有人问了出来:“玉姑娘,你写的,是什么?” “是《渔夫歌》,不愠不怒,不染世俗,与光同尘。”郭采练接口。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看字看得有些痴,一时间竟失了态,连忙笑着解释,“殷大小姐这字真是极妙,先是大楷,最后草书,四种字体各有风采,采练今日,也算开了眼。” “瑾瑜献丑。”殷乐已经没了此前的气势,连连行礼自谦。虽不知道这沧浪水为何一下子清,一下子浊,可满堂贵人都看得出,殷乐这四句话字写得极妙,纷纷喝彩。 世俗分为两派,在座的各位,对殷乐的看法自然褒贬不一。可这毕竟是殷家的大姑娘,不夸?难道还能骂不成。 一名夫人迎合两声,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甚好的白玉手环,交予殷乐。 “不愧是永定侯府的嫡小姐,玉姑娘果然人如其名,惊才绝艳。” “哪里哪里,蔓姐姐亦是多才多艺,改日瑾瑜定当登门拜访。”殷乐早就把赴宴的宾客记得一清二楚,见到有人赞她,立刻精准无误地赞了回去。 听到自家女儿被夸,那夫人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登时看着这位大小姐,怎么看怎么可爱。 郭采练低头看着墨迹未干的四行字,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鼓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如此心性,郭采练何其羡慕。 全场的贵妇少女围着殷乐,如此场景只瞧得同在现场的殷瑾鸾心里发慌。她只觉得怎么坐怎么不适,索性站起身,冲着徐氏耳语几句:“娘,我有些胸闷,出去透透气。” 听见自己女儿不舒服,徐氏仗着二房地位略低,安排在靠门处,搭着胆子冲殷瑾鸾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连忙叮嘱:“千万不要给殷家丢人。” 这次接风宴,殷乐是主角,要想让殷瑾鸾出头,必须先讨好殷大姑娘。 殷瑾鸾点了点头,猫着腰起身,正准备离开厅堂,背后却感到一阵凉意。她转过脑袋,却发现并没有人看她,才放心离去。 殷瑾鸾离去后,收回目光的严若水才翻了个白眼,鄙夷地往徐氏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若无大事不离席,殷家二房好歹也和殷大小姐同住,竟连这些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懂得? …… 殷瑾鸾一口气走出长廊,连个丫鬟也不带,独自一人来到后院。 殷乐一个在外面住了五年的泼丫头,刚刚回到殷府,就有如此突出的表现。现在好了,整座扬州城的女眷都知道殷大小姐的本事,没人再会在乎她。 殷瑾鸾不满地踢着石子,正郁闷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惊讶地转过头,便看见她的哥哥穿得人模狗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哥?”殷瑾鸾惊呼一声,随后立刻捂住嘴巴,小声问道,“这儿是后院,你是怎么进来的?” 殷瑾贤也是紧张兮兮,手舞足蹈让殷瑾鸾不要出声。听得妹妹问起,他才揉着自己的腰抱怨道:“先不要问这个,妹子我问你,这次接风宴,郭家郭采练是不是也在?” 殷瑾鸾一转脑袋,就响起了甫一出场就被殷乐搭讪的那位姑娘。明明衣料不是上等,容貌也非国色,妆容更谈不上精致,郭采练刚一开口,殷瑾鸾就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她。 “你说她?”说起本事似乎要略高于自己的人,殷瑾鸾就没好气,她白了哥哥一眼,“来了啊,怎么了。” 殷瑾贤一听就乐了,连忙一脸谄笑地凑上前,和他的妹妹小声嘟哝:“鸾妹妹,我和你说,这位郭小姐可是名动扬州的才女。在未定亲前,她每每参加女子诗会,诗作皆会被反复传送。” “如此女子,和玩弄风花雪月的青楼花魁一模一样。”殷瑾鸾没好气地回嘴,“亏她还能定亲,看她成亲之后还敢不敢如此舞文弄墨。” 殷瑾贤忍不住打了他妹妹一下,眼看殷瑾鸾尖着嗓子要叫,他赶紧捂住她的嘴,说:“管她是青楼女子的还是书香子弟,我反正慕名久矣,好妹妹,帮个忙,让我见见这位郭小姐。” 殷瑾鸾倒吸一口气,吃惊地瞪着殷瑾贤,小声惊呼:“殷瑾贤,你疯了?那是郭家小姐,不是窑子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