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神帝多妩媚》 第一章 最后一只狐狸 凡人们都说,青丘是狐仙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漂亮得不像话的男狐狸和女狐狸。狐狸精苏妲己就曾经是其中的一个。 但那都是上古时候了,现在青丘不过是一片荒芜。君狸曾经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愣是把青丘的草根儿都扒开看了,可就是没见到一只狐狸。 自君狸记事起,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了,她就成了这天地间的黑户。苏染是第一个陪伴她许久的人,他带来了许多书,教导了她许多常识。 还告诉她说,她是个狐狸精。 不过她总觉得狐狸精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然为什么每次苏染带她去凡间的时候,她都经常会看到几个男人、女人扭打在一起,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狐狸精、臭女人。” 至于自己臭不臭的,她倒是不清楚,她把自己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闻了一遍,都没有闻到什么臭味。想要让苏染帮她也闻闻,苏染却不肯,还总是笑着说她傻。 她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如果自己傻,为什么苏染为喜欢她呢?可是想来,她自己委实也算不上个东西,要不然为什么别人都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时候,她只有她自己。 君狸是吃过好多苦头的,但是命长得很,她就是吃果子喝泉水,也活了快两万余年,自觉已是一只很成熟的狐狸精。 “苏染,你说我漂亮吗?”这一日,君狸突然凑到苏染的旁边。 苏染依旧很手贱地撸了一把她上好的白白的毛。“你啊,丑丫头一个!” “哦——”,君狸拖长了声音,“我才不信呢,你一定觉得我好看。”她甩了甩蓬松的狐狸尾巴,有些得意。 苏染的手瞬间抖了抖,几滴墨汁从上好的毛笔尖儿上跌落到白纸上慢慢浸开。 他索性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沾沾自喜模样的君狸。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叫做什么样子?”他用手指着君狸问道。 “叫什么?”君狸继续甩了甩尾巴,盯住苏染那根修长的手指。 “猥琐。”苏染气定神闲地丢下了这句话。 “你!”君狸气急,张开四个爪子就朝苏染脸上扑去。苏染淡定地盯着她没有躲闪。果然,君狸变抓为摸,四个爪子好好地在苏染身上给揩了一把油。 随后她轻巧地落在地面,变成人形拍了拍爪,“我才不信呢,苏染。你如果不是觉得我漂亮,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苏染却瞧着她只是一笑:“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为什么姓君,什么时候我就告诉你你到底长得漂不漂亮。” 君狸自然不肯,这可是她的小秘密。凡间女孩儿们的秘密要同夫君分享,她虽愧为狐狸,却也是雌的,自然也就是个女的。苏染再好看,也没有说过要娶她。 百年前她从山脚下把苏染拖到她的竹屋里,看重的就是他的脸。这么好看的人,心地也一定是好的。她就缺这么个好人来作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就指望就苏染能有点儿良心来对她以身相许,替她生一窝的小狐狸。 但是嫁娶之事,须得自愿。苏染自来到了这儿,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娶她,她也就不提。 这自然是因为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从前救过她的那个闺阁小姐就是这样一边摸着她的毛,一边对自己的兄长说的:“三哥,他从未说过要娶我为妻,我一个小女子,怎好主动提起,倒显得我恨嫁不成?” 君狸自觉是个明事理的狐狸,不会因为她不过一山间野狐就不遵守那些个条条框框。她就是喜欢苏染也是理智适当的,断不会为他去做那些疯狂之事。 凡间有个话本子,里面写着一句话:“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话本子上具体是些什么内容,君狸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这句话很美,就知道个大概:约摸是一见钟情的意思。 她想她对苏染,大概就是这个情字。 “苏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君狸想起初见他那日的情形,觉得有些不服气。 “是吗?那是什么样子的?”苏染懒散地靠在竹椅子上,用手支撑着头,看着她似笑非笑。 “过了这许多年,我替你洗衣做饭、修房种菜。你不知道回报我也就罢了,却偏偏还记得那一点小小的恩情。” 君狸鼓了鼓腮帮子,想反驳他,却也没什么话好说。 在苏染面前,她总是低他一头。 即使她救了他,见到了他最狼狈的样子,这个人却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百年前苏染从昏迷中醒来,受伤的手臂被君狸裹得像是个猪蹄,他也没有在意过,仍旧是对着她风轻云淡地一笑:“姑娘,是你救了我吗?” 君狸有些愣愣的,她想苏染当初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呢。那样子就像她屋子前面栽种的一大片竹林,青青翠翠的,说不出的疏朗。 “想什么呢?唤你几声了,也不理我。” 君狸身上猛然一凉,抬头看见苏染站在二楼的小廊前,朝她非常动人地一笑,手上还拿着一个空空的水盆。 “你做什么泼我水?”君狸一下子跳起来,有些恼怒。 苏染不动声色:“因为我唤你,你不理我。” 他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罢了罢了,你说吧,你要做什么?”君狸随手捏了一个法术,烘干了身上的衣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想吃东陵国最出名那家酒楼里的糖醋鱼。”苏染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东陵国!”君狸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一顿。 “你知道东陵国有多远吗?我的法术无人教授,全靠自己摸索。去那里我起码也得花个两三天。你又没有怀孩子,做什么想一出是一出?” 苏染瞬间敛眉从楼上走下,到了君狸的面前,有些浮夸地甩了甩衣袖,开口便道:“我……” “你?你什么你?”君狸早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就打断他。 “我去就是了。当初既然承诺了你,我定是言出必行的。” 苏染马上笑开:“我就知道你待我好。” 第二章 离去 君狸本想再说几句,本来按照她的性子,是一定要好好戏弄一下他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慌乱。 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你好好待着,不要出去乱走,我过些天就回来。”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便匆匆离去。 只留了苏染一个人在院中,神色有些莫名。 东陵国离着青丘虽说有些天的路程,但若是用法术赶路,只消片刻就能到达。 然自第一任青帝起,神、仙、妖、魔、鬼,都是不能在凡间胡乱使用法术的,但是有登记在册的神仙妖魔却是可以使用的。 这一个条例看起来有些古怪拗口,实则意思很简单,就是专门管束君狸这种黑户。 她没有学过什么高深的法术,在凡间也只得小心翼翼,维持着一般术士的水准,免得被巡视凡间的青帝护卫给发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君狸却还没有赶到城镇,心情不由得有些糟糕。 苏染这回子可真算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东陵国她虽然知道地方,但也已经万余年没去过。 万年前东陵国也没有鱼,也没有江河,也还不叫做东陵国。那已经是上一个循环的事了。 虽然不过是重复,但沧海桑田的变化却也不可避免。昔日繁华锦绣之地现在荒凉一片,从前凄凄凉凉的地方现在却人声鼎沸。 想了这许多,也不过是君狸下意识给自己找的借口。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能认得路了。 东陵国是苏染前些日子细细给她描述过的。但是再具体一些的情况,她也是不知。 既然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君狸干脆就找了片树林子进去,打算将就一晚。 也不知道苏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东陵国的糖醋鱼,这鱼真就这么好吃吗?君狸靠在树旁,有些出神。 要说苏染待她也极好,唯一不好的,也就是时不时的会指派她出去买些吃食。 想着苏染头一次求着她去买吃食的时候的样子,君狸忍不住想笑。 苏染爱笑,也是笑得极好看的。如果不是被人追杀到青丘不敢出去,怕也不会便宜了君狸。 每每念及这里,君狸便觉得她对苏染再好也是应该。 她孤独了万年,头一次有人愿意陪她。哪怕是因为别的理由,君狸也是高兴的。 “苏染……” 君狸看了看天空,她有些想他了。 可惜这样想他的夜晚,却不能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美好。只是黑漆漆的,今天夜里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或许应该学学厨艺了,也不能全都依靠苏染,毕竟他做的也不好吃。 他那么喜欢吃,如果自己学会了做吃食,他或许会更喜欢自己一点的吧。 君狸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这时一个影子突然靠近,仔细观察了君狸,确认她熟睡后才离去。 “主子,属下仔细检查过了,君姑娘没有问题。” 那被叫做主子的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回答,自称属下的那人身体开始便颤抖,有些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差不多了,以后不必再跟着她了。” “是!”那人将头埋得更低,也越发的恭敬。 君狸虽说孤独了些,这一路生长却过得较为顺遂,对于那影子的到来,竟是丝毫都没有发现。 同样,她也不知道自己离去后大约半个时辰,竹屋就来了人。 来人是个女子,穿着身红衣,生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里面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舒窈,最近局势如何了?”苏染看见那女子并不惊讶,似是习以为常。 “还是老样子。你的计策似乎并不太管用。”舒窈眉头紧皱,神情有些焦躁。 “怎么这样急?”苏染并不介意,轻笑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舒窈一直注意着苏染的表情和举动,见他要走,马上就跟在他身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倒真是应了那句俗语‘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舒窈本来还有些焦急,到后来却话风一转,带着些嗔怪。 “我急不得的。”苏染伸手将舒窈拉到自己身旁,笑笑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这些年我在宫中无所事事。要是再急下去,恐怕早就疯了。” “可是你这样躲躲藏藏,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本来身份尊贵,又才能出众。若不是君上偏爱大公子,这魔君之位,原本就该是你的。” “舒窈,”苏染神色平静,“我同你不一样。你是林大统领唯一的女儿,可对于我来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公不公平。” 林舒窈眼中露出心疼之色,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沉默了片刻,苏染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再没有其他人后,便开口说道:“说吧,这次又是出了什么事?” 他神色轻松,林舒窈被他所感染,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就是努力了许久也不见成效。我有些急了。”她脸颊微微泛红,露出些羞意。 “叶怀清那老狐狸向来谨慎,现在又身居高位,除魔君和祭司以外,就是他最大。此番他虽说是接受了我们的好意,但却也舍不下原本就有的司刑之位。你也知道,目前他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突破口了。” “那便让他放下,不就好了?” “你是说?”林舒窈眼睛微微一亮。 “林大统领的女儿即便是再娇养着,果然也是聪慧。”苏染朝她露出赞赏之色。 “前任魔君在位之时,就已对叶怀清唯利是图、优柔寡断的性子心怀不满。我大哥深受他的影响,自然也无不同。” 苏染嘲讽地笑了笑,“你且等着看吧。过些日子,他便会求到我们头上。现任魔君初登位时,没有废他,不过是时机未到,怕寒了老臣的心。而眼下,他的时间可不多了。” “那便好。”林舒窈脸上有些喜色。 “他养尊处优多年,定然是不会甘心就这样落下。到时候定会归顺。” “到时候,林统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苏染微微一笑。 “是。我父亲定是知道的。”林舒窈说到这里,忍不住抱住了苏染,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那你可也要答应我,不许离那个野丫头太近。” 第三章 故人 若不是两人所说的话题有些不对,有这大片的竹林衬着,天色又暗,一轮月亮明晃晃地挂着,真可应了那句话:今夜月色极美。 这可真是一对璧人啊。 第二日,君狸早早醒来,继续赶路。 大概有半天的功夫,四周的黄沙渐渐变得板实,开始有了些绿意。 君狸估摸着是要到了,人们一向傍水而居,城池大概是不远。 只是不知道,眼下会是哪一个城,到底还要寻人来问一问。 君狸思及此处,赶紧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些背着背篓,提着鸡鸭的妇人静默无言地朝面前不远处的一个城门走去。 眼下倒是安静得有些蹊跷。 不过也是省去了要排队的功夫。 一个念头闪过,君狸也没想要把它给抓住,就急急地进了城里。 这时正值午时,不少卖菜的贩子已经收摊回家。 君狸寻了许久,也没见着有半分闲暇的人。 凡人寿命不长,这种时候更是懒得理她。 在城中街道上转了几圈,只有一个卖杂货的黑帽子小哥看着面善。 “敢问小哥,这里是哪个国家?”君狸努力挤出一个和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黑帽子小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这儿是西越国的边城。” “如此便多谢了。”君狸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真是走错了路。 她有些迷茫地站在大街上。 找错了地方她其实并不大在意,只是想着苏染要的糖醋鱼怕是离这里有些距离,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糊弄他一把。 反正在她看来,什么鱼都是一个味儿。 只是如果不曾去买了那东陵国的糖醋鱼,又不能显示出自己对于苏染的在意。 他吃什么鱼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明白自己的一片真心。 要不要冒险多用一些法术呢。君狸心里打着小算盘。 那青帝再怎么说也是日理万机,想必不会管着自己这点小事。 君狸拿定主意后,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太实在,也打算试一试了。 她一贯是遵守规矩的,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次便被逮住了吧。 既然已经决定,她就也懒得再纠结。 这午时的太阳是越来越盛了,君狸向来贪凉,这时节便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跳起来,好好抖一抖身上的毛。 果然还是飞着舒服。 君狸有些美滋滋地想到,何况此时是去为心上人做事,更是觉得浑身舒畅。 虽然一个西越国,一个东陵国,看似一个东,一个西,其实相隔并不远。 如果硬是要说区别,那么就是东陵国的山川更多一些。 君狸在东陵国外的群山中跑着,累得四脚摊开趴在地上,直喘气。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身厚实的皮毛是多么的不好。 不过好在是快要到了,她之前遇到个捡柴的小孩问了问,得知东陵国最出名的酒楼叫做万福酒楼,在东陵国的各个城池都是开着店的。 如此她只要进了东陵国,很快就能吃着苏染爱吃的糖醋鱼。 君狸刚刚想到这里,还有些兴奋,腰间的一块玉佩却开始微微发烫。 君狸皱起眉头,艰难地翻了个身,伸出两根狐狸爪子悲愤地向玉佩摸去。 如果不是她君狸一诺千金,她是真的不想理这玩意儿。 在苏染来竹屋之前,君狸曾有过一个唤做孟鸟的朋友。 孟鸟是灭蒙鸟一族的,那个时候灭蒙鸟族的势力颇大。 作为族中天赋最高、法术最强的后辈,君狸初见孟鸟的时候,她骄傲而又明艳。 那时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胸脯饱满,唇色艳丽。 一双斜斜的凤眼里有着太多的自信和光芒。 她险些晃瞎了君狸的眼。 彼时的君狸年不过万余岁,一身灰袍,在孟鸟热烈的普照下有些无所适从。 只是两人的友情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孟鸟喜欢君狸,拿她当朋友,却也瞧不上她。 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君狸抿了抿嘴。 孟鸟最后的相求,她到底还是答应了的。 只是现在面临了两难:她到底是先去给苏染买糖醋鱼呢?还是要先帮一把孟鸟? 君狸有些纠结,事情的紧急与否同她纠结与否,向来都是没有联系的。 身上没带着铜板,只有些碎银,连丢铜板这个法子也没了。 正待要做出决定,身后出现了一连串做作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君狸下意识地跳起,转身面向来人,大叫一声:“何方妖孽!速速报上名来。” 穿着金甲的金头盔侍卫有些呆滞,他执法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清纯不做作的女子,真是和外面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呢。 君狸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青卫嘛,青帝专门派来巡察人间滥用法术的不法之徒的护卫。 金光闪闪的,大老远就看见了,谁不认识! 她心里有些发苦,也不知道这家伙跟了自己多久。 金头盔这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开始抱怨:“姑娘,你可算是停下来了。我跟着你这一路,着实有些辛苦。不过总算没有辜负尊上的信任。” 他拿出了手中的小本子,开始察看:“姑娘你一共使用了十三次法术,需要被我捉回去关二十六天。” 说着金头盔抬头就看向君狸,笑容满面。 君狸盯了他许久,总疑心他要说出那句:“请吧,贵妃娘娘。” 只可惜她等了许久,直到金头盔僵着一张脸把她给丢进地牢里,她也没有听见。 由于她有些强迫症,一件事没做完心里就不痛快。 被关进地牢后,心心念念的也就是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顾上别的。 真是后悔,君狸好半天才从强迫的循环中出来。 孟鸟的事情也没有完成,苏染的糖醋鱼也没有买好。 这两件事情一下子压在她头上,君狸很想谴责自己,让自己愧疚,让自己后悔,最后多多吸取吸取教训。 只是她并没有做到。 让君狸着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许多事情都非常紧急的时候,她只会越发的不急。 这个境界曾经被苏染赞赏过几次,夸她有大将之风。 第四章 青帝不青 “可是来了新人?”隔壁的牢房这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声音煞是好听,可以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君狸瞪大眼睛朝旁边看去,只可惜地牢黑暗,她眼睛都瞪红了,也没有看清。 那男子却打了一个响指,指尖亮起了一点小小的光。 借着这点光,君狸看清了男子的长相。 若要说他俊美,倒也不见得。 世间漂亮的男子多了去了,也没一个是这样的长法。 单看的话,他五官的每一个部分都只能说是尚可,但是一股无端的风华,却让人觉得他像是个玉人。 君狸这两万年来也见了不少出众的男子,可没一个能这样“玉”得恰到好处的。 “你也是被捉进来的?”君狸开口问他。 “捉?”男子露出几分兴味之色。 “你不认识我?” 君狸试探着回答:“或许五百年前你曾经路过青丘,与我有一面之缘?” 男子的嘴角抽了抽。 还青丘呢,花都谢了,你还来跟我说这个。 “咳咳……” 这更加做作的咳嗽声。 “你可知道萧韶?”男子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是萧韶?”君狸猜到。 “正是!”男子的背更加挺直了些。 “不认识。”君狸诚实地摇了摇头。 本来是想在美人面前嘚瑟一下的萧韶瞬间就有些泄气。 想了想,他又仔细打量了君狸一眼。 也难怪,他揣度着,这姑娘虽然长得俏丽了些,但是那气质风度,一看就是天生地养,说是空谷幽兰,但却无端少了几分富贵之气。 这样子的小姑娘最是好骗了,他美滋滋地想到。 “你不知道萧韶。但是‘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你总听说过吧?”萧韶一脸自信地看着她。 这句话君狸确实也是听说过,只是萧韶说起这个,他大概是个跳舞的? 她点了点头,看着萧韶,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了。 “我是妖界的司乐,现如今妖界并未诞生王族。我就是最大的。” “那你怎么到了这里?”君狸有些不信,大家都是邻居,怎么就你有一个惊天的身份。 萧韶一下子焉儿了,这姑娘真是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说话,怪不得她混得如此之差。 不过…… 他熄灭了手上的小火光,让君狸看不清自己的脸色。 “你对青帝怎么看?” 青帝?虽然不知道萧韶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君狸到底对青帝还是有些了解。 过去她帮孟鸟追求小白泽的时候,他曾经给自己讲过许多。 白泽对青帝向来一往情深,真要让他知道自己到了这地牢,还是被金盔甲亲手给捉进来的,还不定怎么羡慕呢。 君狸心里嘀咕着。 “青帝最开始不叫青帝,而是叫做天帝,这名字是第一任青帝给改的。他老人家认为,万物循环,轮回而生。天地间最是明白清楚的轮回便是四季,四季的第一季以青为始,因此他以青为尊。” 萧韶嗤笑了一声:“你若是在容瑾面前当值,定能讨他欢心。” “书中皆是这样说的,没有其他的说法。”若是有,白泽也不会不告诉自己,君狸肯定地想到。 萧韶正待要嘲笑于她,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越想越是觉得这法子可行,一双眼睛都在发出幽幽的绿光。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变出了一小截蜡烛,点亮放在自己和君狸之间。 “老夫看你甚是乖巧,意欲收你为徒,不知徒儿你是否愿意?” 君狸怎么看怎么觉得萧韶不怀好意,经过这短短的交流,她自然不会相信萧韶的内心和他那外表一样纯粹朴实。 能被青帝大人给关在这里的,除了她君狸以外,还有什么好人不成? 君狸思及这,肯定地朝他摇了摇头。 “唉,真是不识好人心呐。” 萧韶一脸悲观失落难受痛苦的表情,让君狸差点没忍住问他是否想要去出恭。 不过好在萧韶又“刷”地一下子灭了蜡烛,君狸思索着这约摸是暗示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硬生生地止住了这句话。 也不知道苏染会不会着急,君狸抱住了膝盖,将头埋下发呆。 似乎滥用法术也不算是太重的罪行,这个地牢,除了黑一些,静一些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作为一个妖精,这点寂寞,君狸还是忍得住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如此寂静的夜晚正好合适安眠。 君狸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肚子“咕咕”地开始叫。 她被饿醒了。 萧韶好像一直都很精,听见了君狸的尴尬,他的反应有些浮夸。 “哎呀呀,你饿了。你不会被饿死吧。啊?”说到“啊”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一连三转,韵味悠长,好像是在吊嗓子。 “这里不管饭?”君狸摸了摸肚子。 苏染来了后,她过了百年有菜有酒的生活,许久都没这么饿过了。 她还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咦?你为什么觉得这里会管饭?”萧韶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里可是地牢,饿几顿也饿不死,青帝何苦还让人来送饭。不过,我可以撑得住,你倒是不行。”萧韶越说越开心,说到最后,越发的有精神。 即便是君狸看不清他,也想象出这人手舞足蹈的样子。 她忍不住磨了磨牙,二十来天她应该也是能度过的吧。 大不了出去以后大吃一顿就是。要点十份梅菜扣肉、二十份椒盐大虾、三十份糖醋里脊、四十份凤尾虾…… 萧韶见她半天不搭话,觉得甚是没趣儿,便有心要再激一激她。 “你是不是觉得,最多一个月的功夫,你就能出去了?” 君狸怔了怔:“难道不是吗?青帝殿下向来宽和仁慈,爱民如子。我好歹也算是他的子民,哪怕是犯了错,也不至于这样对我。” 天啦,这是怎样的一个小可人。 听了君狸这话,萧韶心里觉得甚是舒坦,奸计就要得逞的舒坦。 “正因为青帝爱民如子,所以他向来都御下极严。”萧韶一本正经地说到,俨然有了一股子妖界实际掌权人的风度。 第五章 收徒 “那又如何?他总不至于要杀了我。”君狸淡淡说道。 萧韶猜测她是有些不耐烦,否则年纪轻轻的女娃儿,说个话怎么会这般的有气无力。 他也就不再继续卖关子。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容瑾在这里布置了阵法,外面一天,这里一年。虽说耗费颇多,但是他财大气粗,也不在意这点。” 君狸本来对他有些意见,以为他不过是瞧着自己无甚地位,想要抖抖威风。 她这么些年,从来都是这样过来,平平淡淡地生活过来,却总是免不了要低人一头。 她最终琢磨出了一套规律:只要她顺着、哄着那些个大人物,或者说全不动丝毫的情绪,他们自然就会觉得没趣儿。 久而久之也就不会来招惹她。 可眼下看来,这萧韶仿佛还不错? “听你的意思,好像同青帝关系不错?”君狸听他说了几次“容瑾”,心里揣度着这或许是青帝的名儿。 “嗯哼。”萧韶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优越感。 君狸见他很是笃定的样子,虽然不知他为何同青帝交好,却还是被捉了进来,不过也应该是有办法的。 “那你可有法子出去?”君狸的语气亲切了一些。 好狐狸不吃眼前亏嘛,忍一时风平浪静。 “有是有,但仅仅只限于我。毕竟你同我可是毫无关系。”萧韶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对,不是狐狸尾巴。 狐狸尾巴可是好生可爱,毛色又白又顺,还十分灵动。 君狸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点对于萧韶本体的小小好奇。 只是在妖精眼里,问人家的本体就相当于凡人询问同伴的婚嫁、年龄以及钱财数量。 这是个天大的坑,可是万万也踩不得的,君狸拼命告诫自己。 她常说出许多不合时宜的话,在这上面得到的教训也颇多。 自然也自信自己绝不会再犯。 “徒儿还不知师父的本体是什么呢?” 一句话脱口而出,君狸恍然:果然狐狸的脑子永远也快不过嘴。 萧韶倒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君狸既然已经承认了他是她的师父。 目前他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也终于丢给了君狸,这一点点小小的冒犯算得了什么。 何况师父总是要教导徒弟一些本事,君狸日后也总会碰巧知道他的本体。 不过他自然不会现在就告诉君狸,他的本体是鹿蜀,最大的弱点是喜欢听好听的声音。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可万万不能让这个新鲜出炉的便宜徒弟把住了自己的命脉。 “没大没小的,你到底还想不想出去了?”萧韶竭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君狸有些小小的雀跃:“现在就可以了吗?” “嗯,乖徒儿。你先稍等片刻。” 也不知是不是君狸的错觉,她总觉得萧韶的声音中有几分尴尬。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这并不是错觉,萧韶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 “有没有人呐,快来人呀!容瑾,你快给爷出来……” “容瑾,我是你祖宗!” “容瑾,你是猪,你是肥猪,你是大肥猪!” “容瑾,我是猪,我才是猪。我是大笨猪。” 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萧韶有气无力地结束了呐喊。 “师父叫喊的声音真是好听。”君狸诚恳地夸赞了一句。 她这倒不是嘲讽,萧韶的声音确实是极好的,这样撒泼的叫法,也生生让他给叫出了几分韵味。 只不过,自己好像是被骗了?君狸眨巴着眼睛,这个便宜师父似乎是没什么用处。 萧韶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对这个已经成为废品的徒儿再安抚两句,第一次收徒,总还是得略微善良一些。 “你且先等等,容瑾一会儿就会出来。” “真的吗?”君狸有些不信。 “是真的。”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 君狸下意识地朝来人望去,一个白衣男子走了出来。 他没有束发,头发自然散落在腰间,眼眸是狭长的,似笑非笑。 君狸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眼前这人委实算得上是倾国倾城。 饶是君狸心里有着苏染,也不得不承认,苏染比起这男子还是有些不及的。 “容瑾!”一旁的萧韶却是眼睛一亮。 容瑾看了一眼君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才悠闲地迈步走到萧韶面前。 君狸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么急着叫我来,是要做什么?”容瑾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很是纯良的样子。 你装!你继续装!我就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萧韶脸色扭曲,咬牙切齿地对着他。 容瑾向后退了一步,还是笑眯眯的。 “怎么了,恼羞成怒了?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说出来,我可不会帮你圆场子。” 容瑾说话不带半点情绪。 和他始终温和的表情不一样,他的声音就像他不带半点红尘气的外表,并不冰冷,但是始终像是隔了许久的距离。 这样的声音,让君狸的心也凉了半截。 这样高高在上的青帝大人,仿佛是非常不好相与。 君狸默默地想着,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师父,你可是欠了别人什么东西?” 容瑾怔了怔,倒是露出几分兴味之色。 “说你呢,”他开口了,“告诉你徒儿,你究竟欠了我什么东西?” 萧韶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犹豫着问他:“这个,真的要说吗?” “为什么不说?”容瑾笑了笑,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我这主要是怕影响了你的清誉,毕竟这事说出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算不了有多光彩。”萧韶弱弱地回答。 君狸听见他这样说,立马有些惊恐。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容瑾,觉得他越看越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越看越觉得若是自己,肯定是舍不得让他受到半分委屈。 再联想到之前小白泽对于青帝那一腔抑制不住的情意。 莫非…… 君狸看着自己的便宜师父,脸色阴晴不定。 不知道现在踢了这个负了美人的混球,还来不来得及? 第六章 师债徒偿 “小丫头在想什么?”容瑾微凉的手指戳在了君狸的额头。 君狸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始道歉:“先前是我没料到,师父竟然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如果您有气,尽快朝他发便是。我就先替他向您道歉了。” “很好,”容瑾笑笑,“不错的小丫头,比你师父可要好上许多了。” 萧韶的脸红一阵,绿一阵,又白一阵。 “你别听他瞎说,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 “那是哪种程度?” 君狸语重心长地说道:“师父,您可要听徒儿一句劝,做错了事是要认罚的。” 萧韶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就展颜一笑:“不知道徒儿你是否听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 君狸想了想,艰难地张开嘴,看向容瑾:“爹?” 地牢里一下子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君狸心知自己大概是犯了忌讳,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是错在哪里。 看容瑾的样子,他似乎也不像是生气了。 萧韶缓过神来,语气古怪:“那么乖徒儿,父债子偿。我欠容瑾的债,你就帮为父还了,如何?” “这怕是不妥吧,”君狸面露为难之色,“青帝殿下爱的是师父你呀。” “无妨,”容瑾笑得眉眼弯弯,“我也很爱你。” 君狸大惊失色。 她从前也没听说过青帝是男女通杀的主啊! “你师父也没欠下我许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容瑾说话间带着点小小的雀跃,可见是心情甚好。 他伸手打开了牢门,拉出了君狸,笑眯眯的。 “我们可以走了。” “喂,那我呢。”萧韶从牢门中伸出了挥舞的双手。 “等你的乖徒儿还清债,你就可以走啦。”容瑾头也不回。 出了地牢后,光线一下子变亮。 君狸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地拿手挡住,眼睛微眯。 “叫什么名字?”容瑾并没有等她,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 “君狸。君子的君,狸猫的狸。”君狸小跑着跟上容瑾,直到走到大殿前,容瑾才停下。 “你还是第一次见萧韶吧,这么听他的话?” 君狸一下子想起了苏染,心里一下子有些担忧。 “想情郎了?”容瑾仔细看了看她,这丫头脸上藏不住事儿。 君狸讷讷的。 “也是因为饿了。” 容瑾笑了笑:“你倒是实诚。” 从君狸看到他开始,他好像一直都在笑。 “你师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时不时地都要来我这儿一趟,偷我的衣物去换物什。这回倒好,被我捉住了,还拿你来抵债。” 君狸听他语气,寻思着他似乎也没有断袖之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也不知道这个抵债是怎么个抵法? 这样想着,她就问了出来。 容瑾有些讶然:“他连这个常识都没有告诉你。可要记得离开我这儿后,去问萧韶要一些好处。” 一边说着,他就走进了殿门,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前面是一张宽宽大大的书桌,两侧都是书架,整整齐齐地放着书。 看着空间大,里面却没放什么东西。 君狸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得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 容瑾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托腮看着君狸:“同你说说我的喜好吧。” 他看君狸一脸认真,浑身紧绷的样子,又笑了。 “不用这样紧张,随便坐就行。” “噢,我忘了。”他说着就拍了下脑袋,笑得更加开心。 “这里没别的地方可坐了。” 君狸见他这样戏弄自己,突然一股火气涌上心头,憋都憋不住。 她一下子跳起来,直直地落在了容瑾的书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可以开始讲了。”君狸没好气儿地说。 容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猛地站起身来,俯身对着君狸。 面对面前猛然放大的脸,君狸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一仰。 她闭着眼睛以为自己就要摔倒了,结果却感到了一阵阻力。 睁开眼,容瑾捏住了她的衣领,领子都被他拉得有些变形。 他有些得意地笑着:“吓到你了。” 君狸心知他是故意,却也不好多说。怎么说容瑾也是这四方的主人,她也不好太过放肆。 “尊上可是喜欢戏弄人?” “不。”容瑾摆了摆手。 “这只是附带的。我最爱的有两样,一是看戏,二是听故事。” 看戏?听故事?君狸仔细地揣测了一下他的话。 “若是我让尊上看到了满意的戏,听到了满意的故事。尊上是不是就会放我走?” 容瑾眯了眯眼睛,想了想,好不容易遇到个还算有趣的人,自然不能就这样轻易放了她。 “你师父算是个挺会唱戏的。他不辞辛苦地来偷我的衣裳,就为了换一片风景优美的山头去唱歌。还因为路过一片竹林,看人家野鸳鸯苟且,耽误了时间,被我逮住。你呢?你会什么?” 君狸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是个乐子。 虽然有萧韶这样一个不太成功的模板,可她并不觉得她能做到这样精彩。 “不知道尊上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我姑且斗胆试一试,只是不知,若是尊上满意,可否同我,去看一场戏。” 君狸想起了她交给孟鸟的玉佩。那玉佩现在的主人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却是过分焦急了些。 “可以。”容瑾点了点头,他自从当了这个“尊上”后,每日都无趣得很,难得有些事要来烦他。 君狸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就开始讲了:“我曾有一个朋友,她是灭蒙鸟一族的,叫做孟鸟……” 孟鸟自小聪明伶俐,天赋又高,再加上容色出众,受尽了宠爱。 那时候君狸还是个小可怜,整日里饥一顿饱一顿,偶然来到灭蒙鸟一族附近的山头,遇上了正躺在树上发呆的孟鸟。 或许是很少见到外人,孟鸟主动和君狸相交,两人就这样成了朋友。 那时候的孟鸟骄傲无比,她自小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她也不相信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第七章 孟鸟 就连同君狸相交,也不过是孟鸟的一点恻隐之心。 朋友之间,向来平等。君狸和孟鸟之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君狸是她的一个呼来喝去的侍女。 只是君狸向来很羡慕也很喜欢孟鸟身上的这种光芒。 她渴望那一点点的温暖,羡慕这孟鸟性子里的那股肆无忌惮,哪怕受到伤害也并不在意。 两人这种古怪的友情一直持续了数千年。 直到孟鸟喜欢上白泽。 白泽是个文文弱弱的少年郎,穿着一身黄衣裳,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 尤其是爱看关于青帝容瑾的传记。 君狸对孟鸟爱慕白泽这件事情其实也不大意外,都说是才子佳人,哪怕是再强悍的女子也很难不对一个才华过人的翩翩少年动心。 君狸至今都还记得那日,孟鸟扭扭捏捏的样子。 她一向豁达,这样小女儿的情态,君狸还是第一次见到。 “君狸,你可否去帮我问问白泽的心意?”孟鸟一脸娇羞。 在君狸的追问下,好半天孟鸟才告诉了她,同白泽相识的过程。 那日孟鸟在路途中碰见了相柳,那货当时正在“呼哧呼哧”地吃土,正好吃掉了孟鸟最喜欢的一座山头。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地上爬来爬去弯弯曲曲的东西,一下子怒气冲天,马上就同相柳打了起来。 只是孟鸟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随后相柳逃走,她也受了重伤昏迷。 接下来就很俗套了,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英雄白泽把美人孟鸟给搬到了自己的东望山头。 随后美人孟鸟同英雄白泽一见钟情。 “接下来你就去问那白泽,结果他喜欢的不是孟鸟而是你。从此你与孟鸟爱恨纠缠,相爱相杀?” 容瑾无趣地打断了君狸的话,换了个姿势开始把玩儿君狸的头发。 “不。”君狸从牙缝里逼出了一个字。 后来君狸为了孟鸟日日去和白泽套近乎。 白泽喜欢书,他有许许多多的古籍孤本,都收藏在一间大屋子里,日日都要拿出来观看欣赏。 但是君狸从来也没有这个福分。 白泽好为人师,同君狸感情最深厚的时候,也只是给她讲自己今日新看到的书本。 日子久了,君狸难免觉得白泽无情无欲。 他不关心君狸,也不关心孟鸟,只一心一意地绘他的图,读他的书。 唯一一次,他同君狸谈起自己幼时的生活,也是为了拐着十八道弯子来探问她的本体。 白泽年纪也不过三万来岁,据他自个儿说由于双亲早逝,不少宝贝都还没来得及传给他,不然他也不会瞧不出君狸的本体。 只是君狸那时寻思着,自己从来没有见着过同类,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世仇存在。 莫名暴露了自己的狐狸身,反而不好。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渐渐地开始纳闷儿。 这个白泽,到底有没有心的? 他善良,温柔。不光是对她,对孟鸟,他对谁都好。 只是很快君狸就知道了,白泽不是没有心,他只是疯狂地敬仰着青帝。 “君狸,你听我给你讲。第一任青帝自天地诞生以来就存在,他天赋极高,聪明潇洒……” “君狸,你听我告诉你。天地间原本是没有秩序的,大家都打打斗斗,茹毛饮血,很不文明。而自从有了青帝,天地间就有了秩序……” “君狸,你知道吗?青帝他风度翩翩,相貌极好,这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他打遍几界也无敌手……” “君狸,你……” 终于有一次,君狸忍不住问他:“白泽,你莫不是对青帝生了爱慕之心。只是男子之间,本就更加艰难一些。何况青帝高高在上,更是不易……” 白泽一呆,一双向来不谙世事的眼睛忽闪忽闪。 他耳根泛红,结结巴巴地说:“君狸,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向来顺势而生,阴阳调和,才是天之道。” 君狸瞧他眼神躲闪,以为有戏,立时就会错了意。 “你觉得孟鸟怎样?” 白泽愣了愣,一时不明白君狸的话题怎么跳跃得如此之大。 只是他向来温和,从不说别人的半点不好。 “孟鸟自然是很好。她相貌出众,性格又大气,出身又高。做你的朋友,十分适宜。” 君狸听他这样说,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白泽这样说,已经是十分委婉地表达了他对于孟鸟的爱慕之意。 只是没曾想到,当孟鸟兴冲冲地去向白泽告白后,就回到族里,关上门再也不见君狸。 君狸在她门口等上了好几个月,只等到一个眼睛红红肿肿的孟鸟,对她恶狠狠地丢了一句话:“君狸,你滚吧。我再没你这个朋友。” 于是君狸这就滚了,她这人待人很好。 可如果要离开了,她也是丢得最彻底的那个。 这一下子,她同孟鸟就许久不再联系。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君狸想起那时候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你要同我讲的故事?”容瑾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觉得没甚趣味,不过那白泽倒是挺可爱。没想到他这一族,过了这么多年,还如此单纯可爱?” “单纯?”君狸回过神来,白泽虽然是淳朴了些,但哪里单纯了。 容瑾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地看了她一眼:“他好歹仰慕了我一场,却连我是谁,也不清楚。”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笑得灿烂。 “其实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一直到我这里第七百三十七任青帝都是我。” 君狸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个玩儿法。难不成他觉得“听故事”好生没趣儿,开始自己唱起了大戏。 容瑾懒懒散散的,也不想同她解释,仿佛累得很。倒是多了些风流姿态。 “你让我失望了。”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趣的,谁曾想还是这样苍白无力。” 君狸漠然,她这区区两万年的狐生,确实是活得太过简朴了一些。 “尊上不想知道,我要给尊上看的戏是什么吗?” 君狸耐心下来,她感觉容瑾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性情变化多端,娇纵任性。 第八章 承诺 容瑾看了她一眼:“我猜你此时定然是在心里暗暗骂我。所以我偏偏就是不答应你,由你骂去。” 他等了一等,仿佛也是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好,就又开口道:“我看戏,却不入戏。但也不拘着人,你自己若是做什么,去就是了。” “是。”君狸低低地应了一声,想着他大约已是宽厚至极。 如此她也不能再要求别的。 君狸朝他行了个特不规矩的礼,就急冲冲地转身离去。 孟鸟那后人所在的地方恰好也是在东陵国,那人只求她一月内赶到。 这样宽松,君狸心里其实也不太着急。 唯一要惦记的,就是几天没个消息,苏染怕是会等得有些心焦。 容瑾既然已经恩准了她去做自己的事,君狸干脆就放开了赶路。 总算是有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机会,连给自己找理由也省了。 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君狸轻巧地落地。 东陵国有山有水,风景还和不久前一样优美。 由于出了些差错,君狸都算不清现在到底是过了几天。似乎青帝宫中的时辰和这里是有些区别的。 孟鸟那后人住在东陵国的都城,似乎是为了彰显气派,那个城也叫做东陵城。 孟鸟的后人是现今东陵国的国师。 君狸默默回想着玉佩上传来的信息,让她到来时直接去后院的月心院就是。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翻墙入院,未免太不潇洒。 只是她犹豫片刻,还是翻身进了国师府。 这时候还是大白天,太阳明晃晃地挂着。 国师府内的丫鬟和小厮正在忙忙碌碌地洒扫行走,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 也有些嬷嬷提了些新鲜蔬果来来往往,应该是要准备午膳。 君狸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本来就饿着,到现在也没吃上东西。 此刻看着这山珍海味,她自然是忍不了。 只是思来想去,她还是自认为是个守承诺的狐狸。 当年孟鸟那一脸狼狈地求到她跟前,她到底还是心软。那个骄傲明媚的姑娘,把自己给折腾到了那步田地,却也还是未曾后悔。 值得吗?君狸这样问过孟鸟。为了一个文文弱弱的男子,把自己给搞成这样。 孟鸟自然是坚定不移。 君狸在府上寻了一圈儿,一个景致甚好的院落前挂了一个牌子,上面有几个清丽的大字:月心院。 一笔一划,斩钉截铁。 君狸抿了抿唇,捏了个隐身决,偷偷进了院落。 院子里有几间房,最大的那一间外面有几个丫鬟守着在做针线活。 她们倒是分外安静,井井有条地做着手上的事情,半点八卦的兴致也无。 要是容瑾也能这样安静多好!君狸愤愤不平地想到。 她走进那房间,房间不大,但光线足得很。 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子正坐在靠窗的桌前发呆。 她穿着一身粉衣,让君狸产生了不太好的联想。 她以为穿粉衣的女子都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满满的愁思,不太好对付。 走进一瞧,那女子果真满脸泪痕,手中还紧紧地捏着那枚传信的玉佩。 君狸上下打量了她,许是许多代过去,血脉稀薄了些。 这个女子身上竟是没有半点孟鸟的影子。只是孟鸟的血脉却是做不得假的,当初孟鸟千思万虑,再淡薄的血脉,君狸也还能感应到一点。 暗自叹了一口气,她也没再想隐瞒,法术散去,显出了身形。 “谁?”那女子显然还比较警觉,一下子坐起身来,浑身紧绷着,直直地看向君狸。 君狸举了举手中的玉佩:“不是你招我来的吗?当初答应你的先祖,庇佑她的后人一次。” 那女子眼中露出了几分疑虑,她看了一眼手中那一模一样的玉佩:“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 君狸打了个哈欠,她这一路又没吃又没喝的,真是累了。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除了饿了点,也不怎么着急。 女子一直看着君狸大大咧咧的举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她:“敢问前辈,我先祖的事,您都知道多少?” 君狸这是头一回被人称作前辈,但并没有感觉痛快。她明白这叫做怀疑,这女娃身上不但没有半分孟鸟的影子,连这性子也是半点不像。 她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先祖是怎么描述她自个儿的。但是简单说来,这事实在不怎么光彩。” 那女子弯了弯眼睛,似乎放心了些。 “小女姓秦,单名一个宁字。前辈叫我宁儿就好。此外,先祖的事……”。 宁儿…… 君狸听得有些牙酸,忍了忍,还是回应了她的试探:“你既非要知晓,告诉你也无妨。你先祖爱上了当年的一个状元郎,她说那一身红衣,真是绝顶的好看。” “后来呢?”秦宁还要追问。 “后来状元郎活了五百年,死了。你先祖也就死了。”君狸不假思索地回答。 秦宁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道歉,声音还是娇娇柔柔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前辈,非是小女试探,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 她十分努力地想打消君狸的顾虑,博取一点她对于后辈的关爱。 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君狸已经懒得理会秦宁的话。 总之她还有功夫疑心自己,那么这事儿定然是不急。 “我饿了。”君狸眼巴巴地望着她。 “啊?”秦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显然在她心目中,仙气飘飘的前辈不该是这幅模样。 “噢!”毕竟还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她很快回过神来,秀美的脸颊上露出一点红晕,像是朵初初长开的粉荷花。 “不知前辈喜欢吃些什么?”秦宁蹙了蹙眉,心里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万福楼的糖醋鱼。”君狸才懒得管她有什么顾虑。 总算孟鸟的这个后人是个好打发的。 孟鸟当初说的是“若有灭门惨祸,希望能帮上一帮”。 但君狸觉得目前这个情况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似乎是随随便便就能了结了她同孟鸟的一段因果。 君狸当初到底还是亏欠了孟鸟些许。 第九章 抖威风 “那好,”秦宁略犹豫了一下,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一亮,“那好,我这就着人去备车。” 君狸对她想起了什么,完全不感兴趣。在她看来,这一点点的好奇,远远不如一顿美食来得珍贵。 秦宁叫了丫鬟进来,那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 君狸没有要暴露自己的打算,捏了个诀就躲了起来。 那丫鬟听见秦宁要出门的消息,脸皱得像个带褶子花的包子。 “小姐,你真的要出去啊,老爷说了,今天有贵客要来。小姐最好是不要出门的。” 秦宁对着这小丫头脾气就没那么好了。 她没好气地说道:“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爹爹就算怪罪下来,也与你没干系。何必拦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君狸看着秦宁,想她大概是颇受宠爱,养成了这样一副天真任性不知事的大家小姐模样。 也不知道自己的玉佩,是怎么到了她的手上。 小丫头果然最终还是没有拗过自家小姐,灰头土脸地备车去了。 秦府对自家小姐仿佛放心得很。 君狸原以为还要受些阻拦,秦府的秦老爷和秦夫人,会轮流上来劝说秦宁,就像戏本子上所说的那样,你方唱罢我登场。 但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君狸不无遗憾地捏了一块茯苓糕塞进嘴里。 秦宁的生活还是挺滋润的,君狸边吃边打量着马车内的布置。 大概能容下五六个人的空间,中间摆了个紫檀木色的小桌子,上面有四五盘不同类型的糕点,都做得很精巧。 桌边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冒着细细的烟。 秦家大小姐就在这烟里发着呆。 君狸拍了拍手,甩掉了手上粘着的糕点渣子。 为了表现自己并不是那混吃混喝的,她寻思着自己还是要问上一问。 “这玉佩是我给你先祖的,只能用上一次,你知道吧?” “小女知道。”秦宁点了点头,就算心情不太好,她的声音也还是娇娇柔柔的。 她细心地向君狸解释:“最初几年,家中原是好好把这玉佩收着的。尤其是后来受到国君的赏识,先辈被委任主持国家祭祀,祈求社稷平安,风调雨顺,更是相信了鬼神之说。” “只是…”。她略一犹豫,看看了君狸的脸色。 君狸倒是不甚在意,她既然把这玉佩给了孟鸟,那么怎么处理它,都是孟鸟的事。 她就是把这东西丢了,砸了。 君狸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倒是还要庆幸自己少了一桩事。 “你说就是了。你既然相信鬼神之说,就也该知道,我这半个神仙,还不至于要同你计较什么。” “是。以前辈的能耐,自然是不会在意的。”秦宁急急地奉承了一句。 虽然君狸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漂亮话听听也没什么大碍。 秦宁既然愿意说,难道她还能缝了她的嘴不成? “想来前辈也能看出,小女对于修行,也颇有些天赋。虽说不能呼风唤雨,但若是要让花朵提前开放,或是要命令鸟儿去送个信儿,又或是要引动一些异象,这些还是不在话下的。” 秦宁说到这里,颇有些小女儿家惯常会有的自傲,眉眼间都是明艳的色彩,这同她柔弱的外表并不太相符。 只是这色彩却让君狸想起了孟鸟,她就是这样一派的骄傲明艳。 只是孟鸟的骄傲,君狸当时只觉得可爱。而秦宁的骄傲,就是让她觉着有些悲凉的。 终究过了太久,这一代的后人只是稍微比凡人强上一些。 不过出于对小辈的宽容,君狸还是夸了一句:“你确实天赋出众,凡间少有。” 秦宁听了她这话,露出一个娇羞的微笑,脸颊红得厉害,急急地低下了头。 “本来这玉佩是被好好收着的。只是因为家中长辈怜惜宁儿,所以便交由了小女。” “将这玉佩交给你的,是你的祖父吧?”君狸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秦宁怔怔:“前辈怎知?” 君狸神色淡淡,闭口不言,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她挺爱看话本子,话本子里给主角宝贝的都是老太太或者老爷爷,而传家宝都是老爷爷收着的。 只是这样说出来,未免太损坏她作为前辈的形象。就算她没什么形象,也不该给秦宁知晓了。 看到君狸这副飘渺的形象,秦宁果然心中一凛,暗自后悔自己不该随随便便就这样质疑前辈。 她可是同自己先祖一辈的人物。即便是那个时候,同自家先祖有些距离,但毕竟千年过去。 用一句有些俗气的话讲:一千年过去,哪怕是头猪,也该成了仙了。 “都怪小女多嘴,上仙是何等的人物。自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小女无意冒犯,还望上仙恕罪。” 秦宁眉眼怯怯的,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君狸自然不在意这些,她不是个狭隘的性子。 只是听到秦宁所称呼的“上仙”,她还是老脸一红。 “上仙”这个品级她是万万担不得的。哪怕修炼得再久,也遮掩不了她在这方面进展甚慢的事实。 仙有九品:第一上仙,第二次仙,第三太上真人,第四飞天真人,第五灵仙,第六真人,第七灵人,第八飞仙,第九仙人。 她君狸不才,若是这时候选择飞升,她大概也能就留在容瑾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仙侍。 或许就连这也做不到,毕竟容瑾身边大概也不会留她区区一个灵仙。 只是做事总还是得做到底,便是再难受。君狸也认为自个儿应该坚持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秦宁,严肃地说:“无妨,我当年欠你先祖一个人情。如今特来补上,你与我并无什么瓜葛,又是小辈。这点事情我自然不会在意。” 秦宁想了想,朝君狸抿嘴笑了笑。 她什么也没再说,倒是让君狸有些憋得慌。 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萧韶很有缘分。 两个人都是喜欢明知故犯的,有时候明明知道这样不太好,可偏就是要试一试,看看结果是否符合自己的猜测。 第十章 两个发呆引发的遗忘 罢了,该说什么,要说什么,她迟早自己会乖乖说出来。君狸不无郁闷地想。 “到了。”这时马车停住,秦宁率先下了马车,朝君狸笑语盈盈。 君狸思索了一下容瑾走动时,无端让人觉得很有气势的动作,学着他的样子淡定地下了马车。 秦宁其实一直都在观察着君狸。 她虽然表现得一派率真,但到底是世家女出身,心机还是深得很,自然会多打量打量君狸。 在君狸这个极力装出的动作中,她脑补出了君狸身份不低这个认知。 君狸下了马车后,秦宁就微微落后她半步,以示恭敬。 两人走向酒楼,早有心思灵敏的小二哥颇为殷勤地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秦小姐吗?真是贵客,不知道哪阵风将您给吹来啦?” 君狸看他语气表情都略显夸张做作,想这秦家在东陵国仍然是这样的颇为出众,心里也就更放松了些。 想来秦宁要她解决的事情既然与家族无关,那就多半是小女儿家的一点闺中心事,这种问题,她自然没有什么好为难的。 正思忖着,那小二哥挤眉弄眼的目光就朝君狸投了过来:“不知这位是?” 君狸自觉自己派头并不大,哪怕是装,也装不出个太大的样子。 她随口就回答了一句:“闲人而已,无关紧要。” 秦宁倒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要再多嘴多舌了,在二楼靠窗地方准备一个包间吧。” 那小二哥很是油滑,道了声“好”就领着两人到了闲置的包间。 “方才倒是委屈前辈了。”点过几样招牌菜后,秦宁温温柔柔地开口。 君狸一怔,随即想起方才她亲口说自己不过一介“闲人”。 她自然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本就是个闲狐,整日里无所事事。 就算是在容瑾那里挂了一个闲职,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不过既然秦宁如此说道,大概是以为她君狸是真心为了她着想。 她干脆也就认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思及这里,君狸便道:“无妨。少些麻烦也是好的。” 秦宁也就笑笑:“前辈确实体贴。”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是低下头微微一笑。 确实很有风情,温温婉婉。 可是君狸却不吃这一套,她并没有这个欣赏美人的眼光。 她自认为已经是很有耐心,可是秦宁用这一件事情拼命吊着她胃口,让她好生难受。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君狸“砰砰砰”地敲了敲桌子,示意她抬起头来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的,”秦宁柔柔地瞧了她一眼,“托先祖的福,秦家自建立起,每一代人都颇有灵气,会些神通。因此这么些年,不管是战乱,还是灾荒,秦家都屹立不倒。有一句话就叫做:铁打的秦家,流水的皇帝。” 秦宁说到这里,脸色微微有些发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只是上仙也知道,一枝独秀非但讨不了什么好。有时还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 君狸听了她这话,在心里“嘶”地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是秦家有什么危险不成,这她还真没什么好的办法。 凡间的事,尤其是国君的事,她并不能插手太多。而现在的秦家,这一家老小养尊处优的,也不能跟自己回青丘挖野菜吧。 她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秦宁再说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话。 “上仙,上仙?”正当君狸神游天外之际,秦宁使劲唤了她几声。 “啊?”君狸反应过来,正有些不好意思,结果看到秦宁比她更加羞涩地低头浅笑时,她又觉得自己镇定了很多。 “小女急急唤了上仙过来,上仙是累坏了吧。”秦宁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来一块手绢,抬头看着君狸,掩着嘴柔柔地笑。 君狸看得直愣神,这凡间的礼数当真是麻烦,就连笑一笑也不能开怀。 她大约是永远也学不会的。学不会不要紧,只是现在她总也忍不住要想一想苏染。 莫非他一直不愿意和自己成亲,就是因为自己没个形象,做不来大家闺秀? 男子大概总是喜欢这种娇柔秀气的美人。 “上仙,菜来了。”这次倒不是秦宁唤醒了君狸的白日梦,而是菜香打动了她。 在口腹之欲没有被满足的情况下,大概男人也不是那么重要?也或许是自己对苏染爱得不够深沉。 君狸暗自忏悔了一下自己的花心,她认为此次定得要多给苏染带回一些吃食。 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始乱终弃,将他同区区几盘菜相比。 “上仙,这是龙井虾仁,顾名思义,是配以龙井茶的嫩芽烹制而成的。虾仁玉白,鲜嫩;芽叶碧绿,清香,色泽雅丽,滋味独特,食后清口开胃,回味无穷。”秦宁指着一盘颜色鲜嫩的菜色,殷勤地给君狸介绍。 说完她又指着一道羹汤样式的菜:“这是赛蟹羹,又叫宋五嫂鱼羹,是将作主料的鳜鱼蒸熟剔去皮骨,加上火腿丝、香菇竹笋末及鸡汤烹制而成。” 君狸略微有些呆滞,她想说她着实饿了,这些繁文缛节大可不必遵守。 只是想起之前她为了个面子,在秦宁面前强装出一副高人模样,她又觉得迟疑,唯恐坏啦自己的形象。 只是她好像忘了什么 君狸也不管秦宁怎么介绍菜色,哪怕秦宁说出朵花儿来,她也还是自顾自地想着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虽然她有时反应迟钝,记不住事,但是在这方面还算得上是固执。 君狸漫不经心地随着秦宁的介绍,顺手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这才心里“咯噔”一下,发觉自个儿又在几个疏忽之下忘记了问秦宁,她的目的。 君狸刚想发问,秦宁就像早就料了似的,开始介绍一盘小二哥方才端上来的菜,那盘菜色红光光,油亮亮的,很是吸引人。 “上仙,这就是您要的糖醋鱼的。” 秦宁还是笑得柔柔婉婉,可君狸却感觉她仿佛在自己要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陡然加快了语速。 “这糖醋鱼是万福楼的招牌菜。这鱼既不能选大了,也不能选小啦,需得要体态适中才好。成菜色泽红亮,肉质鲜嫩,酸甜可口,略带蟹味。很是香甜,上仙不妨细细尝尝?” 君狸觉着有些怪异,看着她,却是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秦宁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是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懂这么多菜方子,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第十一章 情郎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菜方子?”君狸看了她半晌,开口问道。 秦宁失笑:“这有什么。不过是为了争宠罢了。这虽然是个微末伎俩,可在某些时候,也甚是好用。” 她神色认真了些:“上仙应该也知道情之一字,最是难熬。小女如今正是为情所苦。小女方才犹豫,也正是因为不好拿这些儿女情事来打扰上仙心绪。” 她皱了皱眉,颇有些凄凄楚楚。 “如今秦家势大,看着锦衣玉食,实则烈火烹油之态。为了保全家族,小女不得不同当今国君的大公子联姻。” 君狸点了点头,这倒不算是个新鲜的故事。富家千金爱上了才华横溢的穷小子,于是决定抛弃原本门当户对,但是不够心意相通的未婚夫婿。 “所以你是看上了哪家的秀才?想让我帮你私奔?” 秦宁露出几分愕然的神色:“这倒是没有。小女是恋慕国君的二公子。只是二公子出身不高,身体弱些,倒是不如大公子那样骁勇善战,可偏偏却是小女的心头好。” 君狸注意到秦宁说到“二公子”这个词的时候,嘴巴好像含了蜜一般,甜滋滋,黏糊糊。 嗯,不错。她夹了一筷子苏染爱吃的糖醋鱼,也是甜滋滋,黏糊糊的。 “照理说,二公子也是国君亲子。你若是一心爱慕于他,怕是不用这样麻烦吧?” 秦宁沉默了一下,才开口:“确实不用。只是小女的身份过于敏感,若是嫁与了二公子,只怕落不到个好下场。” “所以,我想……” 秦宁再次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目的。 “我想请上仙,帮我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 什么玩意儿?君狸有些呆滞。什么时候嫁人也能同战争扯上关系? “莫非你是想让东陵国国破家亡,既解决了大公子这个威胁,又同时方便你同那二公子双宿双飞?” 君狸蹙了蹙眉,她从来也不怎么擅长玩弄这些个阴谋诡计,这个结论已是她能想出的最中肯的解释。 秦宁飞快地打量了君狸一眼:“上仙说笑了,小女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想法?便是再求而不得,身为秦家女儿,也绝不会出此下策。这样做,不仅会害了东陵国,也会害了秦家。” 说着,她就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对着君狸耳边说:“实不相瞒,此次出征西越国,领头的人便是国君大公子。如果大公子阵前失策,不幸重伤,不治而亡。那么小女就大事可成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二公子的主意?”君狸把椅子挪了挪,退后一步躲开她。 阵前失策,这秦宁想得倒好。即便君狸不懂得行军打仗,也明白两军对战,稍稍一点出错,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输赢也就罢了,总算两国发生战事,总有一方是要输的。可若是输赢倒转,逆了天命,这所有的因果,只怕都要算在君狸身上。 正在迟疑间,一个人径直推门而入,对着君狸微微一笑。 “是我给她出的主意,不怪宁儿。” 来人穿了身灰扑扑的衣裳,看着倒是有一股世外高人的出尘之气,又文文弱弱,十分讨姑娘的喜欢。 “琅哥。”秦宁一脸感动地望过去。 两人之间那个粘糊劲儿,君狸深觉她只要过去一拉,就能拉出十米开外的丝线。 狼哥?君狸心里气鼓鼓的,这狼哥生得一副好相貌,眼尾上挑,勾人得紧,可也忒狠心了些。 她想着就咳嗽了一声,“这位狼哥,你作为堂堂的二公子,就没有别的好主意?” “狼哥”有些无奈,看着君狸,很是无辜的样子:“上仙怕是不知,在下一无势大的母族,二无父君的宠爱,三无钱财,一穷二白。要拿什么去同大哥斗。在下虽然行事卑鄙了些,可主要,也是不想让旁人牵了宁儿的手。” 说完话,他又同秦宁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眼中全是对秦宁的深情厚意。 君狸见状,使劲甩了甩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大约是读书太少,她还是没有瞧出。 “东陵国什么时候同西越开战?” “狼哥”目光一转:“大约是在下月初。” 君狸听见还有大概半个月的时日,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这个时候,也足够她回去问一问容瑾。 尽管他说过不入戏,但是指点指点自己,总没有问题的吧? “秦小姐,”她看向秦宁,“你先替我找个院子住下。这件事我还得要考虑考虑,此事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儿,我也拿不定主意。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上仙说的,也正是小女所想。”秦宁柔柔一笑。 自“狼哥”来了以后,她变得更得体了些。一举一动都很有大家风范。 尽管在君狸看来,秦宁颇有些怪异。 好好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家,非要学得像那年岁不低的当家夫人,一板一眼。 只是君狸想着自己也不是她的长辈,随意指摘,未免有些生分,就只应了她一声:“这样很好。你看着也成熟了不少,就像……”。 君狸认真地组织了一下措辞:“就像当朝太后!” 二公子和秦宁的脸色同时一僵,看起来又多了些夫妻相。 君狸赞许地点了头,这对小辈虽然有些神神叨叨,心思也不够正派,面相瞧着倒是相配的。 “上仙说笑了,”狼哥还是很温和地笑,“在下的住处多有不便。不如就让宁儿给上仙安排一个住处如何?说起来,宁儿的兄长同我自幼相熟,倒是没什么不便。” 此话一出,倒是把君狸其余的想法给堵得死死的,不过她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是。 她只干笑了两声:“呵呵,方便就好,方便就好。” 二公子同秦宁又是相视一笑,看得君狸眼皮子直抽抽。 “那上仙不如就住在小女隔壁的院子。那里不光人少,清净,也十分便宜来往。上仙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一并向小女提出。” 秦宁柔声说着,她和二公子仿佛笃定了君狸会帮忙,看起来心情颇好。 “行,我这就向你提出。” 第十二章 秦家事 秦宁还只是笑:“上仙请讲。” 君狸清了清嗓子:“那便麻烦你打包五十条糖醋鱼给我。” 秦宁这回到没有多表露出什么,她到底不是一般女儿,熟悉了君狸的性情后,这些也都不以为意。 二公子见状,也温和笑着:“上仙想必也想要休息,宁儿在府中也还有事。不如就由在下送两位回去。” 秦宁看向君狸,毕竟还要求她帮忙,自然是以她为主。 君狸点了点头,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去秦家休息休息也好,她正好也得空,回去看一看苏染。 这么久没有回竹屋,她倒还真有些担心她。 两人上了马车,二公子体贴地跟在马车旁,骑着马。 秦宁这时倒没有来时那般显得心事重重。 君狸抿了抿唇,问她:“还没听你介绍过这位的名字呢?” 按道理讲,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可秦宁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给忽视了。 “他叫沈琅,‘美人赠我金琅玕,‘的‘琅’字。”秦宁笑得有些不太自然。 区区一个名字,也值得她介绍得如此暧昧含情。 君狸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的事,你家人都知道多少?”她想自己问起正经事,秦宁大约就不再会有什么意见。 “我大哥是早知道上仙要来的。至于我爹爹,他近年来不怎么理事,也不怎么回家。而我娘吃斋念佛,也不大管事。整个秦府,做主的,只我和我大哥两人而已。上仙倒是不必为此烦恼。” 秦宁笑着向她解释。 君狸听了她的话后,沉默了许多。 大约是各人有各人的偏好,君狸多年来苦苦寻求的,不过是“家人”二字。 可秦宁得到了,却还要铤而走险,奢求其他。 不过念及要为此事真正付诸行动的,既不是秦宁,也不是她的情郎沈琅,而是自己时,君狸也只能感叹一句:她思量得周全。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秦府到了。 君狸深深地认为,这路倒是比她去酒楼时更快些。 才刚下马车,一个穿着蓝袍的男子快步向她们走来。 他身材健硕,带着几分英武,蓝袍子也是滚了一层墨边的,材质极好。 君狸想他大约是秦宁的家人亲戚之类。 结果那男子走近,果真叫了秦宁一声:“小妹,你回来了。大公子已经等了许久。” 他声音沉稳,说到“大公子”时却带着些玩味怪异。 “哥哥,这是上仙。”秦宁嗔怪地看了她大哥一眼。 “见过上仙,在下秦安。”秦安爽朗一笑,朝君狸抱拳。 他似乎很是豪爽,连犹豫也没有,就邀请君狸赴宴。 “大公子今日来拜访小妹,已是等了许久,如果上仙愿意,不妨一同前去,如何?” 君狸打量了他一眼,秦安面色却正常得很,一点不对都看不出。 “好。”君狸也想见见那襄王有梦的大公子,并不拒绝。 “哥哥别急呀,妹妹先去换身衣服。”秦宁撒娇似的看了他一眼。 “上仙可也要一同去?”秦宁眼神中带着点期盼。 “也好。”君狸不假思索地答应。 到底情人见面,不管是不是两厢情愿,总会矫情得很。 她早早去了,不过早一刻被煎熬。 “上仙。”秦宁拉着君狸的手,十分热情,眉眼里都是笑意。 她这样一下子地变化,让君狸都有点毛骨悚然,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匆匆过去,秦宁目不斜视,做着她小姐的本分。 君狸倒是闲适得很,左右她也不急着非要在某一个岁数,把自己给嫁出去,还非要嫁得极好。 欣赏欣赏秦家院子的景色,倒是挺好。 秦家世世代代积累了不知道多少财富,庭院也是精致得很。 后院里,还种了一大片杏林,这时花都开放了,倒是很美。 “上仙,您瞧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秦宁换了一身更加精致些的粉色华服,上面深深浅浅地绣着些花纹,白色的披帛斜斜地挂在她身上。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何必这样精心装扮?”君狸望着秦宁,对方刚又捧着镜子,在眉上细细描着。 她一时有些辨不清这姑娘,到底是单纯还是深沉。 秦宁侧过身朝君狸柔媚一笑:“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君狸有些失笑。 她想自己也不是单纯到了极点,怎么秦宁就这样一句话,就打发了她去? 又过了片刻,秦宁已是装扮好了,她轻轻挥舞着双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那眉眼中的骄傲和生机,无端让君狸想起了孟鸟。 孟鸟当年也是这样,穿着黄色的漂亮裙子,在山坡上跳舞转圈。 只是还要更加肆无忌惮,更加轻狂些。 恍惚间,君狸都还能听到孟鸟清脆又笃定的声音:“君狸,不会有人不喜欢我的。我可是最好的呀!” “只是要委屈上仙,和我以姐妹相称了,大公子只信术法,却向来都不信鬼神。” 秦宁的声音响起,她挽着君狸的手,没有一点见外。 君狸初初见到的那个羞涩的粉衣姑娘,好像一下子变了很多。 也不知道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性子多变。 君狸也朝她笑笑:“走吧。” 秦家就算是心里对大公子有些不满,但表面功夫到底还是做了个十成十。 秦安将大公子安排在一间宽大的厅堂用食。 厅堂布置得很是雅致。 君狸刚刚迈进,就瞧见一桌子的菜。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同秦安坐在一处。 那男子这时正抬头,眼神直直地朝秦宁望去。 他和沈琅倒都是出众的相貌,不过国君公子也鲜少有人样貌不好的。 只是这大公子更加英武些,眉宇间过于冷淡,眼神也不怒自威,看起来倒不如那二公子好相处。 秦宁一面对着那男子笑得娇媚,一面又偷偷对君狸小声说了一句:“这就是大公子沈誉。” 秦宁走到沈誉跟前,娇娇柔柔行了一礼,这才在一旁坐下。 君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倒没打算也照做。 沈誉却只是对着君狸打量了一眼,笑了笑,并不动怒。 第十三章 真相 壹 君狸冷眼看着,却也觉得沈誉对秦宁过分亲近了些。 秦宁明知沈誉要来,却还刻意同君狸一道出门,明显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誉却还当做是情趣一般,不光是对秦宁,就连同君狸对他的放肆,也并不在意。 “坐。”沈誉冲秦宁笑笑,只是这笑容在他面上并不显得可亲。 “臣女来迟,倒让公子久等了。”秦宁笑着看他一眼。 沈誉摇摇头,并不在意:“这又有何妨?能等宁儿,我心甘情愿。” 君狸迷茫起来,莫非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由来?换作是她,恐怕是很不乐意等苏染那么久了。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叹,自己对苏染的感情,大抵是没有沈誉对秦宁这样深沉。 想到这里,君狸就开口道:“我出去走走。” 说完,她也没有等沈誉回答,起身便走。 尽管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大好,但是既然沈誉的容忍度如此之高,想必也不会太在意她这点小事。 这样正正经经地吃饭,始终让她别扭得很。 君狸穿过走廊,大踏步地准备回院子。 秦宁帮她打包的五十份糖醋鱼也在那里。苏染到底期盼了许久,她得尽快给他送去。 结果路过那片杏花林的时候,君狸突然瞧见了一个人在向她招手。 怎么回事?君狸揉了揉眼睛,她一向眼神儿极好,怎么这时看花了眼,看出了个人影儿。 她思索着自己在秦府,也没有什么别的人认识。 君狸慢吞吞地走过去。 她自问不是个女中豪杰,如今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还是悠着点儿好。 结果这个念头刚一起来,她就看见那边杏花枝头下,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拈花一笑。 虽然这样说忒俗了些,但君狸这时也只有这一个念头,“拈花一笑”,花好人也好。 只是下一刻容瑾说出的话就打破了这氛围:“怎么?看傻了?我这个出场还不错吧。我估摸着在这样的景色下,最适宜一见钟情。” 他的头发都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地簪了起来,比上次见又多了几分名士风流。 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还是一样让君狸讨厌。 “你怎么来了?” 她抿了抿唇,踮起脚,伸手使劲蹂躏了一把容瑾的头发。 他头发本就簪得松,被她一揉,轻松多了些鸟窝头的风采。 容瑾并没有反抗什么,笑得很轻松惬意。 只是听到君狸问他来意后,神情才变得正经了起来:“来看你傻呀。” 他随手拿下了木簪,朝杏花林深处走去。 “你蠢得连我这样容姿出众的神,都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君狸小跑着跟上他,有些没好气地抱怨:“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还有,我怎么了,哪里傻了?” 君狸自问自己这段时日也算是殚精竭虑、机关算尽、小心翼翼、勤勤恳恳。 怎么一到容瑾口中,她就变成了傻子,这怎么能够让她服气? 容瑾停下来,转身面向她。 他生得极好,只是身量还有些秀雅,看着没什么架子,倒是不让君狸害怕,还是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容瑾有些失笑,只是他对君狸总有一种对小辈的宽容。 “我不同你计较。只是到底不忍心,你被孟鸟骗了一次又一次。” “孟鸟?”君狸有些疑惑。孟鸟不是早就形神俱灭了吗? 若是她还活着,哪里还需要她君狸来照看后辈? “你当时给我说了孟鸟,后来我就去查了查。倒不是说对她有多好奇,只是我为青帝,虽不理生死,但对于命数,却能感知一二。” 容瑾说着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君狸一眼。 “按照你当初的说法,孟鸟大约是形神俱灭,再无法救了。不然以你的傻气,你也不会放着,让她去送死。” 君狸用力咬了咬嘴唇,感到一丝血腥味。 她这才觉得不那么失措,往容瑾那里走近了几步。 “那她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去送死?”容瑾的表情有些奇怪,复杂得很。 他好像想笑,但是碍于君狸,又不太忍心笑出来,伤了她。 “我也是才得知,孟鸟急急地找了个状元郎,一是心里确实喜欢,二也确实是为了和你赌气,让你看看,她孟鸟也是有人怜爱的。” 容瑾说得漫不经心,随着摘下一枝杏花插在君狸发梢。 “真好看。”他笑着拍了拍手。 容瑾细细地打量了君狸一眼:“急什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朋友骗了你,你不生气呀?”君狸有些委屈。 她感觉自己最近总是被容瑾委屈。 “我没有朋友。”容瑾还是笑呵呵的。 君狸刚要拿萧韶来反驳他,转眼间也只瘪了瘪嘴。 好像一个经常想着法子要来偷容瑾衣裳的妖,也确实算不上是他的朋友。 “你以为她那个状元郎能活五百年,真是她自个儿渡了妖力给他?也就是骗骗你这种没常识的傻子。凡人和妖力如何相容?” 容瑾带着嫌弃瞧了她一眼,又接着说:“若是昔日东皇在时,三界大盛。祖洲的不死草,瀛洲的醴泉,元洲的五芝、玄涧,乃至聚窟洲的返生香,都能够使人长生。只是东皇已逝,三界又因受了战火,没早年那般繁华。她只能打了风生兽的主意。” 君狸委实怔了怔。 “风生兽?她疯了不成。取风生兽的脑子同药草一起炮制,固然能延寿五百年。只是她灭蒙鸟一族早已比不过早些时候,又如何同风生兽族作对?” 哪怕她君狸再怎么浅薄无知,也是知道风生兽一族,背后是有靠山的。 这一族的脑子太过珍贵,为了寻求生机,怎么会不找人庇佑? “只能说孟鸟确实是性情中妖,她真心爱那书生。冒着被打个半死的风险,找来了风生兽的脑子,又和那书生躲躲藏藏近六百年,偷偷摸摸地过日子。” 容瑾有些感叹。 “这滋味可着实不好受啊。” 君狸抿了抿唇。自东皇去后,十洲三岛便是由容瑾做主,他自然再也受不得什么委屈。 第十四章 真相 贰 “那她最后,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君狸一脸严肃地看着容瑾。 容瑾觉着她有些可爱,是那种长辈看着小孩子装大人那种可爱。 他饶有兴趣地回答道:“因为灭蒙鸟一族撑不下去了呀。她杀了人家的兽,哪里那么容易好交差。左右那书生也死了,她就打了个主意,干脆自裁了事。” “那你同我说这些干嘛,”君狸有些不解,“她既然都已经不在了。我左右都是同她朋友一场,答应了最后帮她一次,总还是要帮的。” 容瑾只是笑笑,并不急着回答他。 “姑娘。” 这时一个男声传来,君狸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方才那位沈誉正快步朝她走来。 君狸心头一紧,赶紧回头看向容瑾,却见他已经不在了。 她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你来做什么?”君狸折了一根杏花枝,一朵一朵地往下揪着花朵。 方才听容瑾说了那么多话,她的心情并不太好。 沈誉淡淡一笑,他本就生得冷漠,这时不强做温柔的态度,倒是显得正常许多。 “如果我没有记错,姑娘大概四天前去过西越边城吧?” “是又如何。” 君狸瞧了他一眼。 “我便是去过西越国,又能怎样?” 沈誉神色淡淡:“西越国距离东陵大概有两个月的路程,便是快马加鞭,也不过提前十天半月而已。姑娘区区几天时间,就从西越边城赶到东陵都城,实非人力所能为。” 君狸愣了愣。 她想起不久前秦宁对她所说,沈誉只信有术法,而不信有鬼神,怕是也不尽然。 只是 “可君狸并不曾记得自己去过西越,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君狸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 她估摸着,就算沈誉是大公子,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真去过西越吧。 沈誉并不惊慌,他伸手向君狸发梢上的杏花而去,像是想要拿下来把玩。 君狸刚皱起眉,想要后退。 一个并不能说伟岸,但很高挑秀雅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公子如此唐突佳人,不太好吧。”容瑾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语气淡淡。 但君狸却觉得他应该是有些怒气。 毕竟容瑾刚刚才拿自己的头发做了个插杏花的花瓶,结果就眼睁睁地看见这杏花要被人取走了。 他大概是不悦的。 沈誉收回手,并不在意:“君姑娘方才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下证据有了吧。” 沈誉将视线投向容瑾。 他本来没有把容瑾放在心上,这样随意一打量,竟是惊艳得很。眼前的青年明显不像是俗世中人。 他眼神微微一凝:“阁下真是好风采。” “过奖了,”容瑾微微一笑,“只是你要欺负我这侍女,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君狸忍不住在他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如此。容瑾对自己摘下来的花都有如此强大的占有欲,何况是对她这个临时侍女了。 “不敢。”沈誉神态状似有些恭敬。 “既然上仙有赏花的兴致,在下就不打扰了。” 沈誉说完,朝着容瑾拱了拱手,又侧过头去看向君狸:“君姑娘再会。” 君狸从容瑾身后走出,看着沈誉离开。 她有些不解:“你说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容瑾有些失笑:“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傻的时候,你又不傻。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君狸瘪了瘪嘴,她伸手拉了拉容瑾的衣袖,有些不依不饶。 “可是你在这里呀。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看出,什么都能知道。你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还要想那许多。” 容瑾看着他被君狸拉扯得不成形状的衣袖,伸手一点一点地从君狸手中把自己的衣袖拉出。 他的手也是极好看的,十指修长,青色的衣裳衬着,白瓷一般。 君狸看着就呆了呆,下意识地拿他的手同她的做比较。 只是容瑾看着她的眼神深了深,嘴里却还是毫不客气:“这是你们狐狸特有的媚术吗?” 君狸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 “孟鸟都能知晓的事情,你还当它是秘密?只是可惜了,虽说东皇陨落后,妖族不兴,就连萧韶这种不务正业的妖也能统领妖界。只是上天终究有好生之德,给妖界,也是给青丘狐族留了一线生机。” 容瑾眼神微冷,嘴角却还是上挑着,好像还带着笑。 “明明好好修行,凭借着你的天资,就算不能让九尾狐一族重现辉煌。但做一个妖界的中兴之主,也是可行的。只是你偏偏自己不珍惜,还要去随意插手凡间事。” 君狸呆滞了一下。 她琢磨着容瑾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 可是合在一起,她就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了。 容瑾这家伙的话,就和他的性情一样,变化多端,令狐不知所措。 “你是夸我天资好,有大好的前途?” 君狸试探着问了一句。 容瑾的眼中露出几分无奈。 只是他想着自己对后辈一向宽容,君狸自己一个狐能修行到如此地步,也能看出她的勤奋好学。 就算她在别的方面着实蠢笨了些,自己好歹比她虚长数万岁,也应该好好容忍教导她才是。 “你仔细想想,”他耐心地说道,“孟鸟这样一个妖,她会不会把自己数代子孙都给考虑周详了?还肯丢下自尊,求到你这里来?” 君狸低下头思索。 她确实也对这容瑾问出的这问题好奇得很。 孟鸟是何等骄傲,又何等任性的人。 她真会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做如此长远的打算吗? 何况就算是秦宁,秦家这一代最有灵性的人,血脉也不知道给稀薄了多少。 孟鸟当初受尽了灭蒙鸟一族的优待。 在背叛族人的时候,她也是毫不犹豫的。 思及这,君狸抬起头,认真地对容瑾说:“她不会。” 是她着相了,用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去揣测孟鸟的。难怪会出现差错。 容瑾见她想通,欣慰地笑笑:“是,她不会。可她为什么还求到了你跟前?” 第十五章 爱好美容养颜的沈誉君 是啊,为什么?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总不能是 君狸思索了一回,眼中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不可能吧?应该不会的。 她猛地甩了甩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容瑾看着君狸不断变幻着的脸色,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摇摇头,算了。 这边的事情等她先自己摸索着处理就好,自己插手太多,反而对她不利。 谁叫有的人想到了,可却就是偏偏不信呢? “你会帮我的吧?”君狸拉住容瑾,眼中露出几分希冀。 容瑾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你是觉得我对你态度有些慈祥。所以才这样自信吗?” 他甩开了君狸的手,语气逐渐变得冰冷,倒是有了些高高在上,不好亲近的意味。 “天地有道,万物循环自有规矩。你不过也是万物中的一种,你若是插手了这件事,我只当这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一桩变化罢了。如今天地无主,其余神仙暂时还不成气候。我可不想因为多管闲事,而栽在你身上。” 他说完话,当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颇有一种老神仙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气息。 这走得也太快了吧? 君狸有些呆呆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她一贯都觉得自己是谨小慎微、本本分分的野狐。 做事也勤勤恳恳,向来不会得罪他人。 怎么这回子,面对容瑾,她就变得这么嚣张跋扈了。 这令她感到十分不解,也万分的慌张。 君狸看着杏花呆立思索了许久也是不得其解。 不过她向来灵性,从自己身上找不出原因,那便从容瑾身上找。 自她遇到容瑾后,他一直都是亲切和蔼,说话做事都十分温暖狐心。 他完完全全不像传说中那样高大伟岸,威名赫赫的样子。 所以君狸才敢这么蹬鼻子上脸。 她在心里哀叹一声,真没办法,自己这种看碟下菜、吹风就下雪的心态从来就没改过。 君狸闷闷不乐地伸手折着杏花树枝。 她一直都活得分外简单,也从来不会为一个烦恼感觉难受。 让她感到烦躁不安的通常都是一大串连在一起的烦恼。 “上仙?” 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 君狸回身一看,手里挎了一个小篮子的秦宁正慢条斯理地向她走来。 即便是眉宇间带着些许惊讶,秦宁也还是一点都不慌。 “你怎么来这里了?” 君狸有些奇怪。 她离开厅堂到杏花林,再加上同容瑾说了一会子的话,算算也不到半个时辰。 怎么沈誉同秦宁这么快就跑来了。 她估摸着这国师府的饭菜也不怎么样,那么一大桌子菜,竟然连两个人也留不住。 秦宁冲她笑了笑,露出些少女的明媚娇憨来。 但是因为容瑾方才告诫君狸的话,这天真的笑容在君狸眼中就有些不得劲儿了。 她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现在她是狐狸身的话,恐怕浑身的毛都已经竖起来了。 君狸越想越害怕,这秦宁该不会是鬼吧。 就算她是狐狸精,她也是很害怕鬼的,比如说狐鬼,人鬼她倒是不怕。 她就是这样没出息地害怕自己的同类,尤其这同类大概会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老鬼。 她“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感觉两条狐狸腿都在发软。 “上仙”。 秦宁走到君狸身边,发现君狸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虽然她知道君狸的眼睛很好看。 准确来说,是狐狸眼睛都长得不差。 眼尾微微上挑,一笑起来就是狭长的、勾魂摄魄的一双眼。 只是还是很吓人的,尤其是这双眼睛瞪得发红,还目光诡异的时候。 秦宁顺着她的眼神往自己胸口看去,什么也没有。 她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上了自己的身。 秦宁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到君狸身侧站着,一脸好奇地问君狸:“上仙,您在瞧什么呢?” “没什么。”君狸对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哦”。似乎是因为没有满足到自己的好奇心,秦宁看起来有些失望。 君狸没管她,自顾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果然自己吓自己是最恐怖的,如果真遇上什么危险,她好歹也是容瑾的临时侍女。 容瑾连她头上的一枝子杏花也不准人随意乱动,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掉。 还真是多虑了呀。 “对了,”君狸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伸手摸了摸秦宁手上挎着的小篮子,“你来这儿做什么。那个大公子,不是等了你许久,还没怎么吃东西吗?” “是呀,”秦宁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灰暗,接着转眼间又变为娇俏,“他说他来,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吃不吃东西,反而不大在意。不过,如果能吃上我亲手做的杏花鸡翅、杏花粥和杏花饼就更好了。” 秦宁说到这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君狸这回倒是没读懂她为什么咬牙切齿。 毕竟在她看来,苏染和沈誉倒算是同道中人。 苏染也常常指派她去买这买来。 算起来,这两人对待心上人的方式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 “我只听说过桂花鸡翅以及杏花酥鸡翅,这杏花鸡翅可有什么由来?” 君狸眨巴着眼睛,有些好奇。 她接着又指着杏花继续问秦宁:“何况,这杏花做成食物,虽说能补中益气,祛风通络。但最主要的还是用来调养肌肤。通常都是女子用来美容养颜”。 所以 这沈誉的喜好是不是有些偏差。 秦宁冷哼了一声,一边采杏花瓣,一边对君狸解释:“他说是瞧着二公子沈琅爱在冬日里收集梅花尖上的一点雪花,用个罐子装了,第二年再拿来泡茶。见琅哥做了这个,很是风雅。他自己又是个粗人,摸爬滚打的,不懂这些。” 说着说着,秦宁说出了火气,用绣花鞋底将君狸方才丢下的杏花枝子碾了又碾。 “他就告诉我说,既然杏仁可以入菜,用来做鸡翅。桂花也可以入菜,用来做鸡翅。那么同理,杏花也可以用来做鸡翅。” 第十六章 妙人 君狸有些好笑:“大公子当真是个妙人。” “妙人?”秦宁冷哼一声。 “上仙,秦家香火本就延续了许久。别说这杏花,就是在这园子里堆满珊瑚也是不难的。只是祖父说了,杏花可以入药,又有医者的意蕴。秦家就算再如何兴盛,也不能忘本。而要以国家为重,小医治病,大医治国。” 秦宁扭头看着君狸,似乎是在寻求她的认可:“上仙,这沈誉明知道这杏花园对我秦家的含义。却仍然如此行事,这不是把我秦家的脸面往地下踩吗?” 君狸沉默了一会儿。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秦宁。 她是个实诚人,在她看来,秦家其实是没有什么“本”的。 什么大医治国,这样的话,哪里是孟鸟能够说出的。 秦家发家,原也不过是孟鸟爱上了那个颇为好看的状元郎,一厢情愿为他付出罢了。 后辈这样抬高自己,反而太虚假了些。 “上仙,”秦宁见君狸不答话,也不以为意,“小女还要去给那沈誉做吃食,就不多留了。” 她朝着君狸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温温婉婉。 压根儿看不出刚才怒火冲天的样子。 君狸只得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她一向都知道秦宁这样的闺秀在不同的时候,该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表现。 就像从前她看着的那个闺阁小姐,面对其他的小姐,总是说话怪异,百转千回,好像藏了许多不同的意思。 而面对自己的情郎,则又温柔如水,端庄大方,处处周到。 只是秦宁也忒变化多端了些,君狸半天也摸不清她的底细。 不过她想自己从前也没有见过其他有妖族血脉的人类。 这样的人,大概也是与别人有许多不同之处吧。 君狸在杏花林里走了半晌,这里景致颇好。 一时半会儿,她竟也舍不得回去。 她心里暗自揣度了一下,现在才不过刚刚过了午时,这个时候似乎也不太适合回去找苏染。 不如晚些时候回去,更加方便。 君狸拿定主意后就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散心。 秦家的园子着实精致,君狸正逛得愉快时,穿过短桥,好巧不巧地又碰见了沈誉。 他坐在一个亭子里,面前放着碗筷,热气腾腾的,一看就是秦宁方才给他做的杏花粥、杏花鸡翅和杏花饼, 君狸眼神亮了亮。 她想起自己头一回喝杏花粥,还是苏染煮给她的。 当时他一脸笑嘻嘻地朝她邀功,还给她介绍了桂花粥、玫瑰花粥、茉莉粥、桃花粥等许多粥。 可他自己却是不喝的。 他说是男子喝这些,有些太过矫情了。 君狸也不知道喝杏花粥矫不矫情,只是心中觉得沈誉这男子有些颇为奇特。 虽说沈誉面对容瑾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可是他终究还是差了容瑾许多。 君狸忌惮容瑾,可是却不顾忌他。 这时候起了要捉弄他的心思,很快就付诸了实践。 君狸小跑着到他跟前坐下,指着他面前的杏花粥说:“一个时辰前,我才听说你要吃秦宁亲手做的东西。怎么东西都到了嘴边,你都还不吃?是舍不得?” 沈誉抬头看她,也不动怒:“君姑娘可要用一些?” 他把自己面前的碗朝君狸那里推了推,神情莫测。 “你倒是大方得很。” 君狸愣了愣,拿起勺子就往嘴里送。 倒不是她不懂礼数,太过嘴馋。 而是她压根儿不明白一碗粥能有什么含义,就像她不懂秦宁为什么把几朵花看得那么重一样。 只是这杏花粥一入口,她就感觉有些古怪,“哇”地一下就给吐了出来。 “君姑娘这是怎么了?”沈誉似笑非笑地问道。 “可是这杏花粥太过甜腻,不合君姑娘的胃口?” 君狸担心说了实话,会伤了沈誉的一颗少男心。 她决定善良一回,就抹了抹嘴说道:“挺好的,好吃得我都快要死了。” 沈誉听了她这话,脸色就有些冷:“原以为君姑娘和秦宁关系颇好,结果也不过如此。她做了什么,君姑娘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连这粥里放了毒,也这样喝下去了。” 君狸默然,这杏花粥里放了孟鸟从前研制的“美人笑”,她又对草药颇为敏感,自然是一尝便知。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凡人的?”君狸好奇地问。 这是她目前最想要从沈誉那里知道的,其他的她都不太着急。 反正这药再怎么厉害,也毒不死她。 沈誉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温和了许多:“君姑娘前不久去西越国的时候,或许出了点差错。因此便找人问了路,不巧问的刚好是在下安插在那里的一个细作。在下对山精狐魅一向感兴趣,姑娘问路又问得颇怪异,手下就送了消息来。” 君狸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杏花饼。 她皱起鼻子闻了闻,还是发现有问题,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杏花饼丢回盘里。 “那画像画得好看吗?”君狸随口问道。 “甚是好看,只是不及君姑娘本人的十分之一。在那画上,也看不出姑娘的真性情。” 沈誉突然起身,伸出手挑起君狸的头发,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君狸顿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她皱起眉头,一下子往后躲去:“虽说我们妖怪同你们凡人风俗不同,可也不是这么开放的。你有什么要说的直说就是,用美人计做什么。况且你长得连苏染都不如,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沈誉的脸色瞬间僵了僵,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那在下就直说了。我想知道,这次秦宁请姑娘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姑娘又为何要来。” “反正不是让我来毒死你。”君狸瞟了一眼石桌上还冒着热烟的粥,没好气地说。 “不过我为什么要来,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总是想用这种奇奇怪怪的方法来收买我。” 君狸又想起这两回遇到沈誉时,他莫名其妙的行为,语气更加不好。 “我欠秦家先祖一个人情,所以自然要还。” 第十七章 美人笑 沈誉笑了笑,表情有些怪异:“我记得你们妖怪仿佛是不能太过插手凡间事的吧?” 君狸脸色微微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原样。 无论事实怎样,虚假的气势总还是要有的。 “你可不要胡乱猜想,我可是个道行高深的妖怪!” 沈誉笑了笑,不知为什么,他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温柔。 “你们妖怪都是这么单纯的吗?” “你们?”君狸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心里颇有些不太自然。 沈誉坐回石凳上,笑着开口:“我的母妃也是一只妖精。她在世时,给我讲了不少关于妖的事情。故此我也懂得许多?” 君狸围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你看起来,不太像啊。你母妃是什么妖精?” “她是柳树成精,凡间称之为柳神。柳树妖一向善良,会主动庇护凡人,她受了不少香火。所以你感觉不到我身上的妖气。”沈誉解释道。 君狸“啧啧”赞叹了几声。 “原来你有半身柳神的血脉,怪不得你没有被这美人笑给毒死。” “那么看在我勉强算是半个妖的份上,君姑娘可否告诉我,这美人笑的出处。” 听得君狸说了“美人笑”三个字,沈誉的脸色立马严肃了起来。 君狸犹豫了一下,眼下她有些为难。 她一直说自己欠孟鸟一个人情,必定要还的。 这时她又站在沈誉一边,岂不是成了左右摇摆的狗尾巴草? 只是柳神的名号她也有听说,确实是名声大极了,也真的是一个心肠好的妖。 如果沈誉真是她的儿子,君狸委实会有那么一点心软。 沈誉见她为难,倒是爽快:“君姑娘若是有难言之隐。倒是不必再告诉在下。方才在下讲出母妃的事情,也并非是为了博取姑娘的同情。不过是姑娘性子纯粹,让在下想起了她,有些感伤罢了。” 君狸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思索着开口:“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美人笑,是秦宁先祖所研制的。只是过了千年,许多毒草,秦宁那里怕是都没有了。她应该用了不少其他的成分来替换。” 说着,君狸又指着桌上那杏花粥说:“美人笑,顾名思义,死前半个时辰会出现心绞痛,大笑不止,足足把自己给笑死。因为这美人笑见效很慢,大概一年才会彻底发作。就算是大夫来检查病因,只怕也只会认为是病情突然加重罢了。” 说到这里,君狸有些困惑。 她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我还有个疑惑,不知道该不该问公子?” 沈誉一直紧紧注视着她,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道自己也没什么事,特别见不得人的。 于是他也试探着开口道:“不知君姑娘想要问些什么?” 沈誉的语气中颇带有几分不确定,但君狸依旧把这当做是对她的鼓励。 “按理说我不当问的。只是我对你母妃颇有些好感,又足足比你长了两万余岁。作为长辈,也理应关心关心你。” 君狸组织着语言,用一种她认为特别善解人意的口吻述说着。 沈誉不知该作何反应,尽管他很是聪慧,又以一己之力牵扯了两国斗争。 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君姑娘请问。” 沈誉看着君狸稚嫩得有些过分的脸,到底还是没法顺着她的口,把那声“姨”给说出来。 “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为情所困的人。明知心爱的姑娘端给自己的是一碗毒药,他们也能喝下肚子。” 君狸说着说着,就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戳了戳沈誉的肩。 “可他们好歹是被动喝的毒药。可是你,你哪怕再喜欢秦宁,你为什么要上赶着问她要毒药喝?就算你爱她,爱得着实太过苦恼。可你也该知道,配这个毒药也麻烦得紧,要是在配药的时候,她一不小心伤了手,可怎么了得?” 沈誉见君狸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愤怒,有些哑口无言。 他心里有些暖意:“多谢姑娘关心。” “谁要关心你?” 君狸背对着他蹲下,语气有些懊恼。 “你要是干脆利落地死了就算了,我也不会被秦宁麻烦这一回。” 她真的是愤恨得紧。 原以为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儿女情事,弄到最后居然还牵扯到了两国战事,数万条人命。 君狸自问她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黑心肠,去一言定下数万人的生死。 只是既然答应了孟鸟,帮她一回。 她又不能不去做。 要是违背了她自己说出口的承诺,这不大不小的又是一桩因果。 与她修行无益。 沈誉在君狸背后半天没做声。 君狸一回过头,就看着他一脸沉思,呆立在原地不动。 “还有一桩事,我委实想不明白。” “什么事?”沈誉已经平静了下来,神色淡淡。 “当初柳神修行已然小成,又受了颇多时候的香火,她若飞升,怎么也是个上仙。怎么这些年,都没有什么消息了?” 君狸有些疑惑。 “呵。”沈誉嗤笑一声。 “大约是为情所苦吧。”他甩下了这么一句话后,转身大步离去。 君狸怔了怔。 她心想沈誉倒确实性情古怪得紧,难以让狐琢磨。 不过这倒很容易想通,毕竟他有一半妖族血脉。 秦宁有那么一丝丝血脉,性情都如此诡异。 沈誉的妖族血脉可是比秦宁的要多得多。 哪怕他再怪异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喂,回神了。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 容瑾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君狸的身后,还踹了她一脚。 君狸回头看到容瑾,有些懵:“你不是说你走了吗?” 容瑾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我怎么不记得?” 君狸愣了愣。 容瑾好像确实没有说过他要走了。 只不过是当时他神色冷淡地丢出了一大堆高深莫测的话,对君狸的所作所为表示不大认同。 接着他又立马甩甩袖子走人,给了君狸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在意的错觉。 第十八章 情劫 “那你是打算要做什么?” 君狸心头一紧,容瑾既然并不打算帮她。 那他来这里,总不能是来捉拿她的吧。 “想什么呢。” 容瑾淡淡地笑着,用手轻轻敲了敲君狸的头。 “好歹你现在也算是我的侍女,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也有责任的。” 君狸踌躇了一下,问他:“那你觉得,眼下这个情况,我该怎么做?” 容瑾这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折扇,在身前摇了摇。 玉白色的扇骨同他白皙的手指交融在一处,分外好看。 “你倒是快说呀。” 君狸见他存心吊人胃口,有些着急。 “急什么。” 容瑾拿着扇子点了点君狸的额头。 “我这可是顺着你的心意摆出一个军师的样子。” 他白了君狸一眼。 “行行行。” 君狸双手合十。 “那就请容大军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吧?” 容瑾思索了一会儿,看起来格外认真:“这件事关键不在于我要你怎么做,而是在于你想怎么做。” 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君狸,又说道:“若是我的建议不合你的心意,你只怕会把这当成是意见,听听就算了。” 君狸尴尬一笑,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容瑾又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先告诉你这件事的几个重要之处,成与不成,全由你自己拿主意。” “军师倒是随性。” 君狸有些无语。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随意的神仙。 这样放纵她,他也不怕出事? “你一直都是如此顺应天命的么?” 君狸想了想,斟酌着开口。 她刚说完话,容瑾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君狸赶紧缩缩脖子,不再开口。 “你怎么说,也是我的侍女。我这个神仙,心肠一向好。对自己的下人,也总是宽容几分。索性这次的事,也不算太大。我还来得及,在你闹出更大的事情之前,帮你兜上一兜。” 容瑾冷哼一声。 君狸听得他这样说,又细细品味了一番。 尽管她觉得容瑾对于侍女这样宽宏大量,平日里对待其他追随者,怕是更加宽容。 只是这样一来,他只怕是很容易吃亏上当。 想到这里,君狸对容瑾颇有几分同情。 “你没必要这样的。如果这件事实在不好做,会牵扯到你,我也不是那拎不清的人,非要去给你添麻烦。” 容瑾眼中露出些意外之色。 他心里有那么一点感动,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我还不是那么容易被拖垮的。不过我来都来了,有些事,还是要对你讲讲。” 说到这里,他又多解释了一句:“我是一向都喜欢给侍女讲故事的,你可千万不要多想。” 君狸愣了愣。 她能多想什么? 不过她稍微一琢磨,便明白容瑾大概是害怕自己误解,以为他对侍女颇为善心,有求必应。 所以特地叮嘱自己一句,免得日后,她会对容瑾提出什么过分的请求。 “不会的,”君狸也表现得很正经,就差对天发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误会。” 她一向都是个很知足的狐狸。 容瑾要是愿意帮她,那当然很好。 要是不愿意,她只要看看他的脸色,就会躲得远远的。 万万不会做出让大家都难堪的举动。 “那好。” 容瑾答应了一声,颇为古怪地看了君狸一眼。 “方才那沈誉所说的柳树妖,你应该听说过吧。” 容瑾很是耐心地看着君狸。 “听过。只是明明不久前,就听说她打算成仙了,怎么会在东陵国,生下大公子的?” 君狸有些不解。 “妖一旦修炼有成,既可以选择飞升,也可以选择不飞升。毕竟世间不只是神仙身份高贵,妖若是法力高深,地位自然也是一样的。” 容瑾向前走了几步,才开口回答她。 君狸点了点头:“这个我知晓。只是妖总还是向往成仙的。毕竟神仙,在名声上,总是要好听一些。” “方才沈誉说他母妃‘为情所苦’倒也不是完全在敷衍你。只是这情,也分两类,一为大爱,一为普通的情爱。” 容瑾又接着向她解释。 君狸听到这儿,倒是想起了柳树妖是为何被人称之为柳神的。 她曾听鼠妖说过,有一年,某个国君无道,所以几个月内,国家都没有下雨。 本来这样的大旱之下,庄稼地里就没有长出几颗粮食。 铺天盖地的蝗虫却又快来了。 柳树妖看着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心中不忍。 就提前泄露了天机,让百姓早早在路口等着蝗神的到来,好向她求情。 蝗神倒是心肠也不坏,就免了他们的蝗灾。 只是蝗灾虽免,柳树妖却还是要遭罚。 那许多的蝗虫虽然没能吃了庄稼,却去吃光了柳树妖身上所有的柳叶,让她元气大伤。 容瑾见君狸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微微一笑:“想来,你也知道,这大爱指的是什么。”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当初我也知晓了柳妖的事迹,对她颇为看好。她原本道行就够了,只要再经历一个劫数,就算是通过考验,可以领个仙职。当个地仙,庇护一方。” “可是” 君狸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领悟的既然是大爱,又为什么经历的是小情的劫数?” 容瑾摇了摇头,叹息道:“她也算是运气不好。命中该有这么一劫。” 他瞟了君狸一眼,却见她还是一脸懵懂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 “她历劫的地方,以及历劫的人,都是她自己选的。若说有半点不好,那就是情情爱爱一下子纠缠到一起,让她难以抉择。” 容瑾说到这顿了顿,又担心君狸还是听不懂,就又将语速放得慢了些。 “她喜欢上了沈誉的生父沈桓,所以这劫数,最后就无端又多了一重。依沈桓的命数,他早该死了。只是柳妖过不了心里那个槛,最终豁出性命救了他,又用了自己的法术帮了他夺位。这才保住了他。” “那后来呢?” 君狸急急地追问。 第十九章 走着讲故事 她没有长辈,知道的并不太多。 哪里知道,经历一个情劫,还有许多的说法。 “后来?” 容瑾冷笑一声,又要往前迈步。 “你怎么老是走来走去的?” 君狸无奈地跟上他。 容瑾瞟了她一眼,没有坑声,又抬腿往前走去。 “后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君狸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容瑾走进了秦宁给她安排的院子。 他似乎还顺便捏了个颇为高深的法诀,让周围的丫鬟都对他视若无睹。 这让君狸有些羡慕。 她这种走野路子的狐狸,对于容瑾这种不动声色就能施法的大气行为,向来都很艳羡。 “后来,她死了。” 容瑾慢吞吞地说道。 “死了?”君狸忍不住还要追问。 容瑾白了她一眼,走到床榻前掀开被子躺下,颇有些懒散的样子。 “我前面方才说过,柳树妖豁出性命救了沈誉生父,情劫没有过,当然是死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料想君狸必然还是不甚清楚,只好又接着对她解释。 “她所历的情劫,本是以大爱为开头,理当普渡世人,造福一方。只是她爱上了沈桓,又对他太过痴迷,最终选择了小情。本就损了根本,情劫又失败。最后也没能撑多久。” 君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秦宁说沈誉出身好,原来他来头这般大。只是” “只是什么?” 容瑾懒洋洋地问她。 “趁本帝现在心情好,你大可以多问上一些问题。” “只是柳神为沈桓付出了那许多。按理说,沈桓就算不对她感恩戴德,至少也该敬重珍爱于她。可为什么还会有沈琅的存在呢?” 君狸有些不解。 若是凡间的风俗与妖界不同也就罢了。 可是她从前听那戏文,戏文里常常都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桓和柳树妖是两个,再加上一个沈琅的母妃,那岂不是“一生一世三只人”? 容瑾听完她说话,立马就把被子往上提了一提,遮住了脸,好像不打算同君狸说话了一样。 “你” 君狸气极。 她转身就跳到床上,刚好稳稳地落在了容瑾的身上。 被子里的容瑾立刻闷哼一声,好像极为痛苦的样子。 君狸暗道了一声“不好”。 她从前常常喜欢这样,直接跳在床上。 左右她的狐狸身也没有多少重量。 刚才心里一急,下意识就和往常一样朝床上跳去。 一时半会儿没记起自己还是人身,哪怕再轻巧,也应该和原身有些差距。 君狸虽然有些不太确定,但由于担心容瑾真的受了什么伤,赶紧俯下身,想打开他的被子瞧一瞧。 “你没事吧。” 她见容瑾半天没动静,有些担心地问道。 容瑾随手将被子掀开,没好气地说:“还没死呢,急什么急。” 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耳根有些泛红。 “真是笨手笨脚的丫头。” 他小声嘀咕道。 “此次确实是我错了,算我欠你一次,以后会还上的。” 君狸有些呐呐的。 这已是她能想出最好的道歉办法了。 她活的这两万余年中,有时候不免总是会这样冒冒失失的。 为了能让别的妖原谅她,她总是要帮她们去做一些事。 而这些白来的债款,她们总是不会拒绝的。 容瑾却看了她一眼,颇为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你可是用了什么香料?” “啊?”君狸愣了愣。 “我方才闻到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儿,但却是好闻得紧,你可是用了什么?” 容瑾看似不经意地问她。 “我从未用过什么香啊。” 君狸摸着脑袋想了一想。 她能够摸爬滚打活到今日已是很不容易,哪里还有功夫去用什么香料。 “或许是在哪里沾染上的吧。” 君狸很是认真地说着。 “你若是喜欢,等此间事了。我就去打听打听。寻来了,立马就送来给你。” 容瑾摇了摇头:“这事不用急,我自由安排。” “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了吗?这些日子,有些疲累。倒是没听仔细。” 君狸见状,心里更加愧疚。 她想着容瑾身为青帝,自然是不像她短短这一会儿的时辰,看着的那样游手好闲。 他为着她一个侍女,都这般奔波劳累。 也不知道平日里,还要忙到什么时候。 她实在不该太苛求于他。 “我方才问,为什么柳神为沈桓付出了那许多。可沈桓最后还是娶了沈琅的母妃。” 对此,君狸很是困惑。 莫非是她孤陋寡闻,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同时爱上几个女人的男人存在? 容瑾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个问题,问得甚是有趣。可我又不是沈桓,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君狸站起身,在容瑾床边蹲下,样子颇有些乖巧。 “他怎么想的,还不太重要。可是,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认真地看着容瑾。 容瑾一甩袖子,很利落地翻了个身:“你问我有什么用,你又不想嫁给我。” “可是你是青帝啊。” 君狸不甘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有许多追随者的。你的观点,有时候就代表了他们的想法。也或许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容瑾听了她这话,又侧过身来,用手撑着头。 他这时脸色正经得很,只是发丝凌乱,又多了几分红尘气。 “问我的话” 他好像是仔细想了一想。 “其实我只要一个就够了,只要我喜欢的那个。她喜欢吃什么,玩儿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纵着她,由着她,护着她。” 君狸有些不太确定地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道:“你看起来可不太像这样的人。” “哦?我是哪种人。” 容瑾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好了。” 君狸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说了一大堆,你都是在同我讲故事。可没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那你呢?” 容瑾认真地看着君狸。 “你同我说了这许多,说得天都快黑了。可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第二十章 容瑾离去 “我是想要还上欠孟鸟的债” 君狸弱弱地说道。 “毕竟,让我去左右一场战争,我是既没有这个胆量,我没有这个本事。” 容瑾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的确,你还算有几分心思。否则我如今留在这里,就只能是等着给你收尸了?” “为何?” 君狸有些惊讶。 便是她背不了那么多的因果,也不至于直接就丢了性命吧。 “嗯” 容瑾哼了一声,拖出长长的尾音。 “小君狸,你要学会观察。” 他慢吞吞地说道。 “观察?观察什么?” 君狸仔细想了一想,还是没有看出哪里出了问题。 容瑾“啧啧”地感叹了几声。 “果然,像我这样绝顶聪明的神仙,世间少有。”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 “也罢,我就再好心告诉你一回。”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在屋里走了几圈。 君狸抬头抚额,容瑾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喜欢转圈圈的习惯,改不了。 每每说起什么故事,他总是忍不住要走几步。 “好了。” 容瑾停住脚步,眉眼带笑。 “我想起来啦。” 君狸默默地看着他,心想容瑾这个样子颇像个教书先生。 还是那种从来没考取过功名,但是依然过得非常得意的教书先生。 容瑾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柳树妖当初虽然爱上了沈桓,但到底还是想垂死挣扎一回的。她那时已然知晓自己走错了路,但却已经无法再回头了。既然已经选择的小情小爱,她就决定再自私一回,这个自私就落在了沈誉的身上。” 君狸恍然,怪不得方才沈誉提起他母妃的时候,语气那般古怪。 看来柳树妖确实做了些不太对得起沈誉的事。 “她做了什么?” 不等容瑾开口,君狸就急急地追问他。 容瑾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沈誉是半妖之体,本就算是逆天而生。若是没有长辈护持,怕是活不过三十岁。本来柳树妖若是真心爱护这个儿子,她会有足够的时间来换去沈誉身体内的凡人血脉。只是她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还把这件事当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君狸呆了呆。 她虽然没有爹娘,没有感受过这些。 却也觉得爹娘对于子女,应当是全心全意爱护的。 便是不太能尽到心力,却也不会拿儿子的性命来开玩笑。 何况是一向慈悲为怀的柳神。 她这样做,着实让君狸感到不解。 “一场能让她有机会保住性命,从情劫中脱身而出的交易。” 容瑾淡淡地说道。 “她将自己的精血交给了沈桓,还当着沈誉的面叮嘱沈桓。若是这个儿子日后无能继承王位,就直接将精血永远封存。以免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至于另外的事” 容瑾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大可以去找沈誉谈谈。我这回是真的要走了,在宫中还有些事要做。” “哦” 君狸闻言有些失落,又不甘心地开口问他:“你真的是要走了吗?” 容瑾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莫非你以为还有假的走法不成?” 他顿了顿,又接着叮嘱道:“是有个仙友历劫回来,闹得有些复杂。众仙友就提议要开个朝会商量商量。若不是担心你闹出什么乱子,我早就走了。” “那你走吧。早点去,别耽搁了。” 君狸咬了咬嘴唇,她听到他这话总是心虚得很。 容瑾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没良心。” 君狸摇了摇头,这话她可不能承认。 “这话你可是说错了。我是极有分寸,又非常懂得感恩的一只狐狸。这样好了” 君狸眼睛突然亮了亮。 她小跑着到了屋门外,从门后伸出一个脑袋,眉眼带笑:“你们都客气得很,就是要走了,也是主动给我腾地方。这回我把屋子让给你,你稳稳地走,不要着急。” 说完这话,她“啪”地一声就将房门给带上。 容瑾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有些失笑。 他眼中带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狐狸,小狐狸。” 嘴里柔柔地默念了几声,容瑾就直接从屋里消失了。 屋外,君狸还呆坐在屋门口,一时不敢进去。 她担心自己摆了容瑾这么一道,他又要故意捉弄她。 殊不知容瑾此时已经上天了,他的脚程自然是很快的。 只是不巧的是,一到天宫,就被等在那里的男男女女一大堆仙人给围住了。 这些仙人平日里看起来仙气飘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此时却一个个都八卦得紧,多是在闲聊别人的私事,有的还大着胆子向容瑾打听。 “尊上,纯阳仙友这事,如今闹得十洲三岛,可都是议论纷纷。就连人间也是出了许多话本子,不知您是怎么看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神秘兮兮地凑到容瑾身旁,小声开口问道。 容瑾看着他,只得苦笑:“南极真人,你活了这么久的年岁,所知所晓,怕是不知道有多少。怎么连你也对此事好奇起来。” 南极真人白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道:“活到老,就要好奇到老。你这个小娃子懂什么。” 容瑾听他这么说,也只得无奈一笑。 他实在并不比南极真人小,论年岁,他们不分上下。 只是样貌差距较大了些而已。 不过,说到八卦,他好像有一件事情,忘记告诉君狸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呢? 这时凡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君狸正坐在门口昏昏欲睡。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早就得了秦宁的吩咐,知道君狸是贵客,她做什么都须得她自己主张。 秦宁在国师府大约是积威甚重,此刻君狸大大咧咧地在门前吹着冷风,也没人敢过问一句。 君狸的头一点一点的。 她原是在猜测容瑾到底有什么事情,那位闹出了大事的仙友又到底是谁? 莫不是也像自己一样,面临着要去杀人放火的困境。 最终没能保持自己的本心? 想着想着,她又想回到自己身边所出的事上。 第二十一章 林舒窈 苏染的糖醋鱼放在屋子里,只怕已经是凉透了。 不过若是及时拿回去,倒是可以热热就吃。 君狸虽说厨艺不好,但是热个菜还是没问题的。 她出神地想着,打定注意要去同秦宁暂且做个告别。 总算要下个月,东陵国才会和西越国开战,想来秦宁也不会拦她。 不过 想到秦宁身上的诡异,君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她那个猜测到底正不正确。 孟鸟是真的还活着吗? 她的血脉和修为,大概注了一半儿给她当初生的那个女孩儿。 又花费了不少,拿去护着那个姓秦的书生投胎。 哪怕是真还剩下些许,她自己的魂魄,怕也是保不全的吧? 君狸正想到这里,一个有些诧异的女声响起:“上仙怎么不到屋里去歇息?” 君狸抬起头,往院门方向看去。 秦宁正笑眯眯地朝她走来。 “你来得正好。” 君狸迅速站起身来。 秦宁见她这样急,有些犹豫:“宁儿正有些话,想要对上仙说呢。” “这事儿,你先不急。” 君狸很是大气地朝她摆了摆手。 “我还有些事要去做,怕是要费半天功夫。左右你们秦家也没有遇到什么人命官司。我先离开几天,大概” 君狸歪着头,盘算了一下。 “大概三天后,我就回来。” 她想着大约三天后,她同苏染就能吃光那五十条糖醋鱼。 那时候刚好又回东陵国,给他带着些新的吃食。 秦宁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既然上仙有要紧事,那宁儿便不打扰上仙了。若是上仙有什么吩咐” 说着,她便试探似的瞧了君狸一眼。 “这倒是没有。” 君狸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她琢磨着若是她交代秦宁给她准备马车,怕是还没等她赶回青丘,半路上这糖醋鱼就都馊了。 左右容瑾说他这时有事,想来也没功夫来管她。 她刚好能仗着自己是容瑾贴身侍女的这个身份,稍微作威作福一下。 想到这里,君狸急急忙忙地回到屋里,拿上那一大堆糖醋鱼,转身就跑。 而到了院里,她也没有再看秦宁的反应,只匆匆给她道了个别,就马上就往秦府外面冲去。 秦宁确实也没阻拦君狸。 只是这时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君狸远去的身影,眼中不知为何闪过了一丝青蓝色的光。 君狸肆意地赶着路,不多时便到了青丘。 但她倒也没急着朝山上走去,而是抬起手中打包好的糖醋鱼,细细地闻了闻。 虽说她赶路,赶得动作颇为大了些,油纸包上略微都漏出了点汤汁。 但闻着味道,还是香喷喷的。 君狸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 才几日不见苏染,她就想他得很。 不过倒也不仅仅只是想他了。 她这一去就是几天,也没给他什么消息。 君狸觉着苏染,应当会对自己发一回脾气。 就像她从前见过的村头的妇人,本来以为去打仗的丈夫,已经回不来了,伤心欲绝。 后来丈夫回来,也不见她有多高兴,反而哭着用拳头打他。 就算苏染不是妇人,可这世间的情爱,总是颇有相通之处的。 君狸思及这里,心里倒是很期待苏染会有什么表现,急急地就往竹屋跑。 她一阵风似的冲到屋门口。 竹屋的门却是紧紧闭着的,这一幕并不在君狸的意料之中。 苏染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坐在院子里,打开着大门,还不时朝门口看上一眼,期盼着她君狸的归来。 他许是等得累了,去房中休息了吧。 君狸怔怔的,有些不确定地想。 肯定是这样的。 不然,苏染还能往哪里去。 当初自己救起他的时候,苏染就悲悲戚戚地说过:“姑娘,我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当时就没有,现在肯定也没有。 他那么谨慎小心,应该也不会让别人给害了去。 君狸拼命说服着自己,心情倒是好了些。 她仔细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再用衣袖胡乱把脸给擦了擦,就准备敲门进去。 可是巧得很,君狸刚刚伸出手,一个红衣女子就刚好推开了门。 她看到君狸,眼中却并无惊讶之色:“你就是君狸吧?” 君狸见她站在自己的屋门口,说话却毫不客气,心里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出于直觉,她仔细地打量了突然出现的这个红衣女子。 “长得还挺漂亮”。 君狸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这时,她觉得自己有些慌,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在慌些什么。 红衣女子见君狸不说话,也不动怒。 她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来,声音上扬:“进来说话吧。” 君狸摇了摇头。 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苏染在哪里?你又是谁?你把他怎么了?”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笑声极为张扬,好像她很是开心。 “君狸妹妹,你不用急。我没把他怎么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好半天,她才止住了笑。 “进来说话吧。” 女子淡淡地说道。 君狸抿了抿嘴唇,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如果她不进去,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美人怕是不打算和自己说什么了。 君狸也就没再多言,径自迈步走了进去。 她也不理一理衣裳,就直直地坐在了竹凳上。 红衣女子见她坐下,便也随手关上门,轻巧地走过来,坐在君狸对面。 君狸看着她身下的竹凳子,一言不发。 这凳子还是当初苏染给她编的,后来她也照着苏染的样子,编织了一个同样的。 她学这个向来都很快。 红衣女子见君狸不说话,便挑了挑眉:“我是林舒窈,不知道苏染有没有同你提起过我。” “还有”,林舒窈有些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君狸的裙摆。 “你提的东西,好像漏出来了”。 君狸一愣,赶紧拉着裙子看了看。 果然,裙摆上有着大块大块的污渍,而手中提着的牛皮纸包,也已经散开了一个。 君狸抿了抿嘴唇,将纸包放在桌面上,又干脆利落地将弄脏的地方给撕了下来。 “我是个粗人,”她抬头看着林舒窈,“自然是比不得姑娘大气。” 第二十二章 苏染身份 说着,君狸又扫了林舒窈一眼。 她这话倒不是为了要讥讽林舒窈,而是这姑娘确实生得极美。 体态轻盈,样貌温柔沉静。眼里有不小的欲望,但也有一池子潭水那样幽深的光芒。 君狸内心复杂得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相比于林舒窈,她要稍显丰满一些。 身量也没有人家小。 就连名字,也是比不上别人的。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姑娘真是好名字。” 君狸轻声开口说道。 林舒窈淡淡笑了笑:“君姑娘的名字,也不差。” 只听她那过分淡漠的语气,就知道她对君狸并无半分好感。 “苏染在哪里?” 君狸没兴趣和她兜圈子,直接开口问道。 “苏染啊” 听到君狸终于问了她,林舒窈反倒是不急不忙了。 她换了个姿势坐着,身姿更显得秀美了些。 君狸见状,又忍不住将手紧紧地握了握。 她其实还是很欣赏美人的,只是林舒窈如今这态度,仿佛是来示威来了。 “实不相瞒,我同苏染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林舒窈轻柔地开口说着,脸上带着几分骄矜之色。 君狸并没有说话。 其实她委实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什么才好。 就算她不大懂事,也是明白,青梅竹马之间往往都是不太清白的。 而眼下林舒窈对她的存在,都知晓得明明白白。 可君狸对于林舒窈,却是半分也不知道,一点也不了解的。 如此就可见,她君狸在苏染心中的地位到底在哪里。 林舒窈打量了君狸一眼,收了收脸上的表情,又开口道:“想来君姑娘也是清楚,我与苏染哥哥,之间是有情分在的。而这次我来,也是想替他说几句,他不太能说得出口的话。” 君狸恍然,这下她倒能理解林舒窈委委屈屈地来这里的目的了。 想来也是,这百年里,人家都没有屈尊出来同她见面。 应该也是颇有身份地位的,这时出来,也不会是白白地来这一回。 只是她既然是替苏染来说几句话,就算苏染对她没有半点情分,想来也是不至于要伤她的。 君狸无意识地用手在桌面上划来划去。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说,可我总是要说的。” 林舒窈大方地朝君狸一笑。 “苏染哥哥,原就出身高贵得紧,而不论是学识,还是修为,他也不输于任何人。可你知道,他这百年来,呆在这里,又是为何?” 君狸摇了摇头。 苏染来自哪里,又是什么个情况,又为什么会被人追杀? 这些,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问过苏染,苏染也总是不肯告诉她,轻轻松松地就岔开了话题。 君狸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有些事,她没有追根究底,不是她傻,也不是她好骗。 只是她总以为他会告诉她的,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她总能等到他告诉她。 “那是因为苏染哥哥在魔界遭受了不太公平的待遇。” 林舒窈轻声细语地对君狸说着。 “他本来是最有资格继承魔君之位的人。可是偏偏就因为前任魔君的偏心,不给他应有的位子,也就罢了。还要派魔兵前去追杀他。” 林舒窈叹息了一声。 君狸沉默了,这些她也是不知晓的。 或许她也不该对喜欢的人,有过多的信任。 她因着这信任,从不去多想、多怀疑他。 她宠着他,纵着他。 没想到这结果,反而让她无法承受了。 君狸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疼不疼。 她只是感到浑身都冰凉得紧。 “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我和苏染哥哥这百年来,做了多少努力,这才为他争取了一个回到魔界的机会。” 林舒窈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 “眼下我们就要走了,只是苏染哥哥却还是重情义得很。我料定他定是不忍心伤害你,必然会对你说些谎话,来安慰你。只是他可以这样做,我却不能。” 林舒窈将话说得重了些。 君狸咬了咬嘴唇。 她实在也听说过不少,书生一朝考上状元郎,就抛弃糟糠之妻,娶了公主的事。 她君狸这时,恐怕还比不上那所谓的“糟糠妻”吧。 毕竟这百年,洗衣、挑水、劈柴、做饭,这些事情,她一样也没有为苏染做过。 “你应该明白,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林舒窈瞟了君狸一眼,毫不在意地说着。 “我知道的。” 君狸开口说道。 “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自然也不会去拖累他。他要走,走就是了,我不拦着。” 君狸认真看着林舒窈。 林舒窈神情淡漠:“只希望君姑娘,说到做到才好。” 说着,她站起身,向前倾着身子,凑到君狸面前:“但愿你不要妄想,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她离得太近,近到君狸这时都能够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是一股淡淡的花香,同她身上张扬的红衣倒是不同。 是很幽静的,兰花香气,像她的眼睛。 君狸琢磨着自己这时,到底是应该哭哭啼啼地挽留苏染,还是应该大气地“为他好”,选择放手。 只是或许她哪样也是做不到的。 君狸从不觉得自己会是那种将事情闹得很难堪的狐狸,也不觉得自己有脸面活生生地拆散一对鸳鸯。 只是这百年来,她付出的,并不比苏染少。 如果君狸是男子,而把苏染比成是一个妇人。 那他大概会比所有最最矫情的妇人加起来,还要更糟糕,更加难伺候。 “你让苏染,亲口来对我说。” 君狸听见自己很冷静地这样回答着林舒窈。 “便是我有什么不是,也要自个儿来对我说才好。”君狸颇为诚恳地看着林舒窈。 “好啊,”林舒窈意味深长地瞧了君狸一眼,“他一会儿就来了。” “只是” 她斜斜地朝君狸望了一眼。 这一眼当真是万种风情。 君狸有些沉默地想,若是她是个男儿,此刻怕是骨头都酥了吧。 “你要记住,”林舒窈悠悠地开口说道,“男人的话都是当不得真的,便是他对你有几分怜惜之意。也不过是因着,君姑娘你姿色出众罢了。” 第二十三章 难堪 “你放心。” 君狸垂下眼,竭力保持着平静。 “我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请求。即便是有,也万万不会去挑拨你和苏染的感情。你们之间情深义重,又岂是我能比得的。” 君狸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刺了一下林舒窈。 她深觉自己已经客气得很了,可是林舒窈一直咄咄逼人,那她君狸也并不是那逆来顺受之人。 她此刻已然是想得很清楚了,苏染于她,大约不过是一场单相思。 他也从未亲口对她承诺过什么,这一切恐怕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因着她喜欢苏染,便千方百计地要去找些事例,好来证明苏染也是喜欢她的。 可就算是她错了,她不该会错意。 林舒窈这样气势逼人地找上她,又是怎么回事。 君狸自问,她对苏染还算是尽了心力的,就算林舒窈妒忌她,也不至于这样疾言厉色吧。 既然苏染的心全都在她那里,那么林舒窈又怕什么,又朝着自己撒什么气。 她也是有些脾气的。 林舒窈听见她这样说,也不知道是假装不懂,还是真没听懂。 她只缓缓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便好。”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她们实在也不是太好的关系,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苏染大约是快要回来了吧。 君狸默默地想着。不然,林舒窈又何必一直呆在这里呢。 果然,她大约只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苏染就回来了。 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话,走路也是静悄悄的,可是君狸就是知道他回来了。 她抬起头望向苏染,却看见原本坐在她对面,发着呆的林舒窈,早就先她一步露出了笑容。 君狸愣了愣,只是看着苏染。 苏染穿的衣裳比从前华美了许多。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衣裳上用暗红色的丝线绣着一些甚是妖异的花。 这是什么花,君狸并不认识。 只是苏染穿着这身衣裳,倒让君狸觉得他不再像是从前的清雅模样,反而是有些阴郁沉静。 苏染过去总是一味地打击君狸。 他的嘴巴很毒,说出来的话也不大中听。 大约只比容瑾要好上一点点吧。 君狸呆呆地想着。她还从未见过苏染的这副模样。 从前他总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从未见过那花吧。” 林舒窈优雅一笑,侧过身来看向君狸。 “那是幽灵花,魔界所独有的一种。这种花要拿人的血肉灵魂去灌溉,才能长成。” 林舒窈说着,就扭头不再看君狸。 “只是,”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大概是从未见过,也从不晓得的。” 林舒窈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刻意不想让苏染听见。 君狸仍是呆愣愣的。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林舒窈才好,索性他们两人之间有着许多的过去。 可她,却是什么也不曾有过的。 苏染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都好像沉重得很。 君狸看在眼里,却觉得他着实稳重了许多。 苏染在君狸面前站定,张了张嘴,最终叫了她一声:“傻丫头。” 君狸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苏染,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 苏染沉默了下来,他侧过身看了林舒窈一眼。 君狸不知道苏染此时会有什么样的神情和表现。 但以她的角度来看,她只能瞧见林舒窈那温柔含情的眼神。 那瞬间,君狸的心就沉了沉。 “方便和我出去单独走走吗?” 苏染突然开口说道,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就和他往常,非要君狸到处去寻奇奇怪怪的物什时的语气一个样。 “这话你原是不该问我的。”君狸抬眼看着他。 若说苏染喜欢她,君狸倒还不觉得如何。 可眼下,林舒窈在这里,她对自己的态度又这般不好。 君狸自忖自己也是个要脸面的狐狸,她并不想闹得太过难堪。 哪怕她喜欢苏染,她也不想真失了分寸。 苏染皱了皱眉头,他刚要说些什么,林舒窈却开口了。 “无碍的,”她柔和地笑着,“我相信苏染哥哥。” 君狸闭了闭眼。 林舒窈只说相信苏染,却没有说相信“你们俩”,看来她在林舒窈心里,是真的坐实了一个第三者的名头。 “走吧。” 君狸率先起身,走出院子。 其实她脾气也着实不算太好,在这片刻功夫,她实在想了许多。 就算是她有错,她不该喜欢上苏染。 可若是当初苏染告诉她,还有林舒窈的存在,她是怎么样,也不会继续放任自己去喜欢她的。 这算什么?君狸咬了咬牙。 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所以不需要别人来顾忌她的感受,对吗? “傻丫头!” 苏染叫了一声,急忙追了出去。 君狸急急地在前面走着,苏染也不吭声,一直在她身后跟着她。 等到离竹屋有些远了,君狸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苏染,开口说道:“你先不要急着告诉我什么。我现在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就算是”。 她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就算是看在我费了不少心力,为你找糖醋鱼的份上。” 苏染无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君狸的脸:“傻丫头,你”。 君狸急忙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开口道:“你不要同我攀扯别的什么事,你只要告诉我,好,还是不好?” 君狸脸上这时已经有了些怒气。 她向来是不太动怒的人,此时一生气,脸上都是一片潮红。 她只觉得自己这时真是狼狈得紧,衣裳是破的,浑身也都是脏兮兮的。 可在苏染眼中,却觉得她比寻常更带着些妩媚风流。 “好,”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既然不愿意同我多说,那你问就是。” 君狸瞧了他一眼。 苏染的样子是漫不经心的,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君狸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怎样。 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刚才那样难受了。 不过,该问的事,总还是要问清楚的。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君狸认真地看着苏染问。 第二十四章 明了 苏染眼中露出几分惊讶。 他愣了愣才开口说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从他当初被君狸救起,睁开眼来,看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魔界之人,向来对人心的揣摩就是深得很。 君狸瞬间沉默了下来。 苏染果真知道她喜欢他了,君狸默默地想着。 指不定他还在林舒窈面前说了些什么,否则林舒窈也不会对她有着那样深的敌意。 “那你” 君狸吸了吸鼻子,拼命忍住了泪意。 “那你是把我对你的好,当成是笑话,都讲给她听了吗?” 苏染见状,这才有些慌乱。 他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傻丫头,别哭呀。” “我没哭。”君狸侧过身,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她恶狠狠地看了苏染一眼:“我才不会为你这种人哭呢。” 说完,君狸又犹豫了一下,才故作冷静地说道:“我没有什么要问你的了。” 她想,她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苏染之所以不告诉她,林舒窈的存在,大约也是对她不信任的吧。 君狸想过苏染大概出身并不平凡,只是她也没想过他如此的不一般。 苏染保护林舒窈,在乎林舒窈,也实在没什么值得诟病的。 林舒窈是他的青梅,大约也不是一般出身的女孩子。 从她的神态、气质,君狸就能看出,她只怕是受尽万千宠爱,娇养着出来的。 这样好的姑娘,苏染喜欢她并不奇怪。而她之所以此时面临这样尴尬无措的境地,也不过是她高估了自己罢了。 “原是我不懂,”君狸淡淡地开口,“我不该拿我的心思,强往你身上套。不该去猜想,以为你也是喜欢着我的。” 她抬头看了苏染一眼,又接着说道:“我早就应该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定然是舍不得她难过的。苏染,你这么多次的态度已然表明了,你对我并无半分情意。” 只是她当初从来不肯这样想的,君狸叹了一口气。 每每找到苏染可能喜欢她的事例,她就欢喜。 她早就沉浸在这里,出不来了。哪里还能想到,会有其他的可能。 当初也只是不舍。 而现在想想,却不过也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傻丫头。” 好半晌,苏染才开口,他的声音也有些哑了。 “你不要这样想我”,他有些疲惫的样子,“跟你在一块儿,是我最轻松的时候。我从来也是没被人宠过的,自我出生那刻起,爹不疼,娘不爱,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没有人愿意纵着我,只有你。” 君狸一时没有说话。她实在也没有料到自己在苏染的心里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 她想到了“母亲”这两个字眼儿,觉得实在是有些荒唐。 她想要笑,却只能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我委实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和从前我见过的样子,确实大不相同了。” 君狸瞧了他一眼,语气淡漠。 苏染看了看她,也做不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我要回魔界了。我就是魔界的二公子,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了。” 是吗?君狸没有回答他。 她只觉得苏染当初大概还是说对了的,她果然确实要比他傻上一些。 到了这时候,她也猜不透苏染到底要对她说些什么。 她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野丫头,哪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来图谋的。 她想了想,开口说道:“如果你担心,以后魔界有人想要通过我,来打听你的什么消息,大可不必。你该是知道我的性子,哪怕你不会娶我了,我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到底喜欢他一场,他不喜欢她,就这样结束也好。 因爱生恨的事,她不会做,也没有必要去做。 苏染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不是要来同你说这个。傻丫头,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其实也是”。 “罢了。”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林舒窈,你不用太在意。”他换了句话说。 “我同她在一起,原就是迫不得已的。她是林大统领的女儿,此番我能回魔界,她也出了不少力。” 苏染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对君狸说着。 君狸不吭声,她觉得苏染实在没有必要同她解释这些的。不过想来,他应该也是不太想让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吧。 大约也是她想得过于极端了些,他对她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情分在的。 只是 君狸看着他,摇了摇头。 “魔界的现任魔君,该是你哥哥吧。她冒着风险,为你付出了这许多,你也该好好对她才是。至于我,你不必在意,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她喜欢你,而你也中意她,这样很好。” 君狸背过身去,并没有搭理苏染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暂时也不会回这里了。如果你还想要我说什么话,那么” 君狸忍了忍,才继续说道:“希望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吧。” 说完,她就打算要离开。 这个地方对君狸来讲,确实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虽则她自打记事起,就在这里,但是这儿却没有她的一个亲人。 眼下苏染也要走了,就更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君狸,”苏染在她背后大声喊道,“你就这么走了吗?这次我回魔界,很可能就会死的,就再也见不到你,再也回不来了。” 君狸的脚步顿了顿,她抬眼看去,只觉得她平日里甚是喜欢的这一片竹林,此时看上去这么令她厌烦。 “你有林舒窈在的,”她沉沉地开口说道,“你便是死后也不会再孤单。如果你非要我再对你说些什么话” 说到这里,君狸猛地转过身,远远地对着苏染望去。 只是离得稍微有些远了,强忍住的泪水又糊她满眼。 她又不肯在苏染面前露怯,将这眼泪擦去,只能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看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决绝 “那么,就祝你和林舒窈,生同寝死同穴,永永远远地做一对快乐夫妻吧。” 这句话说完,君狸随手捏了个法诀就消失在原地。 只是她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干脆利落,走着走着却又迷路了。 大概天底下的倒霉事都是一起来的吧。 君狸使劲抹了抹眼泪,默默地想到。 只是她难受,这时却有人还要比她更加难受得紧。 苏染自知这时没法挽留君狸,也就没急着去寻她。 他回到院子里,殷红的唇抿得紧紧的。 林舒窈连忙站起身,朝他殷勤地笑:“回来了。” 苏染并不理她,他的视线散漫得很,无意间看见君狸方才放在石桌上的牛皮纸包。 “这是”。 他愣了愣,扭头询问林舒窈。 林舒窈这时心头本就窝了些火气,又不愿朝着苏染发泄,便瘪了瘪嘴,说道:“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是方才那个野丫头带来了,弄得脏兮兮的。”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许再叫她野丫头!” 苏染的眼光有些凌厉。 他原本挽起的头发此时散乱在脸侧,倒让他显得更加阴沉。 林舒窈怔了怔,心里也说不出到底是痛还是恨。 她终究是忍住了,并没有就这件事去质问苏染。 “我先出去等你吧。” 林舒窈还是放轻了语气。 她轻轻地转身,准备走出院子。 到了院门口,林舒窈又转身面向着苏染补充了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怨你的,苏染哥哥。” 她等了片刻,也没有等来苏染答话。 苏染只是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牛皮纸包,里面的糖醋鱼已经不成样子了。 可苏染却还是轻轻地拿起一块来,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 林舒窈看到这一幕,眼圈就红了。只是她害怕惹了苏染厌烦,终究还是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 “心疼了?”一个妖娆的身影走到容瑾面前,出声问道。 容瑾见有人来,一挥手去掉了面前的水镜,抬头淡漠地看向来人。 “玉姝,你来做什么。” 虽是疑问,可他的语气却是平淡得很。 玉姝毫不在意地在容瑾对面坐下,指了指她刚放下的一碟果子,说道:“我来给你送仙果呀。” 她脸上没有带笑,语气却是轻快得很。 这是个颇为漂亮的仙子,眉目间带着媚态,却生了副清纯不知事的模样。 容瑾皱了眉:“你不想见纯阳仙友,故此本帝才将你安排在这里,担了个仙侍的名义。可没真让你做什么事的。” 玉姝却并不在意容瑾的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道:“别生气呀。我见你看那姑娘看得入迷,故此问问,她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容瑾有些失笑:“你说君狸呀?” 他拿起一个仙果,放在手上把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别把我想成是和纯阳仙友一样的神仙,本帝向来只是心怀天下,普渡众生,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小情小爱给迷了眼。” 玉姝听他如此说,抬眼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容瑾,确实没在他的神情中看出半分破绽。 她笑了笑,眼神却是冰冷得很:“那样最好,我可不希望,又一个纯粹的姑娘,被你们这些老神仙给毁了个干净。” “毁?”容瑾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你未免夸张了些吧。当初你和纯阳仙友,也算是”。 “够了!”玉姝低低地喊了一声。 她的脸色很是不好,却又在下一刻笑了起来,媚态横生。 “我挺喜欢这个姑娘的,”她轻快地说着,“既然她过不久,也会来你这里伺候,我便去提前接触接触她,也好。你说呢?” 容瑾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将手中的果子抛来抛去,神情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懵懂天真。 而玉姝却没有被容瑾的假像所迷惑,她也算是来往过数次三清境。 容瑾的秉性到底如何,她一清二楚。 “也好,”玉姝冷笑一声,“左右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不说话,我自己去就是。” 说完话,她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容瑾停了手中的动作,将果子往身后抛去。 一个白衣的儒雅文士随手将果子接过:“有劳青帝多多包涵了。” 容瑾瞟了他一眼,有些嫌弃的样子:“十洲三岛的第一美人,一舞惊天的牡丹仙子,就这副德行?纯阳仙友,这就是你心悦的姑娘?” 纯阳真君只得苦笑:“这事原也是我有错在先,她傲气惯了,有些难以接受也是自然。只是”。 纯阳真君说到这里,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果子拿到嘴边,咬了一口,赞叹道:“这果子不错。” 容瑾“嘁”了一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让人心烦。” 纯阳真君侧身看过来:“尊上这就不耐烦了。” 容瑾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怀好意。 “尊上,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一定要有耐心,千万不可”。 “得了吧。”容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一把将纯阳真君手中的果子夺过,远远地甩了出去。 宫墙外如他所愿地响起了“啊”的一声痛呼。 容瑾听到后,眉眼带笑,开心得很。 纯阳真君有些无语:“尊上这般恶趣味,怪不得三十六天的那些小仙子,都不大敢找尊上了。” 容瑾嗤笑一声。 他随意散漫地瞧了纯阳真君一眼:“我可不像你,温温吞吞过了许多年,瞧瞧眼下这是什么一个结果。” 他朝玉姝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 纯阳真君瞬间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又接着说道:“你也不怕玉姝给你闹出什么乱子。她气性可是大得很。” 容瑾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眯了眯眼,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斜斜地看了纯阳真君一眼,很是笃定地说道:“那是你,我可不会出什么差错。这许多万年过去,除了迟迟无法卸任青帝之位以外,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第二十六章 问题 纯阳真君见容瑾满怀自信的样子。 他确实也劝无可劝,只得叹息一声,拱了拱手,说道:“那小生,也只得先恭祝青帝好运了。” 君狸在山里绕着圈走了不少路,仍然没有找到去东陵国的地方。 她只得无奈地坐下,一边擦汗,一边叹息。 若说苏染打破了她原本对于以后生活的规划,那么这迷路就打断了她原本想要气势汹汹地找沈誉询问的想法。 君狸倚靠在一颗大树旁,百无聊赖地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粗糙的树皮。 “唉。” 她第一百零一次地叹息了一声,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了苏染的身上。 她想过了,且自认为想得极为清楚,苏染肯定是从未真心爱过她的。 即便是她同他之间有什么情分,怕也只是那么少得可怜的一点。 索性她此时终于愿意去想了,也情愿将这事同样套在沈誉的身上。 沈誉应该也不是真心喜欢秦宁的吧? 毕竟他从未顾虑过秦宁的想法,也没有半分在意他的感受。 这一点,并不是能用所谓的性子粗犷、大大咧咧,能够解释得通的。 君狸原先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喜欢苏染,其实在她自己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她是不怎么通晓情爱的。 只是眼下,她觉得一个人要真心喜欢另外一个人,那他必然是舍不得让她伤心的,也一定会为他着想。 而苏染对她连半分信任也没有。他什么也没告诉她,就将她置身在了这种境地。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和上次宿在山中不同,君狸这时的心情并不算好。 东陵国附近的山也是要独特上许多,入夜后不仅冷上许多,也起了层层叠叠的雾气,乳白色的在浮动。 君狸伸出手指想去触碰一下飘浮到她面前来的一丝丝水雾,只是这丝雾气萦绕在她指尖的时候,就有些冷腻了。 她的指尖都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 君狸虽为妖,却也不是不怕冷的。 她瘪了瘪嘴,心里有些忧伤。她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话本子里的书生每每在深山老林里面露宿,总会遇上妖艳的女鬼或是动人的狐妖,哪怕原本衣衫单薄,腹中饥饿,最后也是什么也不愁的。 不知道她君狸有没有这个福份,她也不求遇见一个俊美男鬼,只要领着她出了这片林子就行了。 君狸正想着,远远的还真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只是隔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但只有不出现“从背后看是一头黑发,扭过头来也是一头黑发”的情况,这情景当真可当得上是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了。 君狸站起身,颇为疑惑地朝那身影所在的地方看去。 那人渐渐地走近了,君狸看着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好漂亮的姐姐。”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 玉姝微微一笑,她三世历劫,本就较寻常仙子更多出些风情,君狸叫她“姐姐”,也不足为怪。 只是 玉姝意味深长地看了君狸一眼,难怪容瑾那样的人也会为她动了心。 这样出众的女子,哪怕三十六天中也是难寻得很。 就连她一向自认为艳压群芳,在君狸面前也觉得失了几分灵动自然。 尤其是这时的雾气笼罩着,君狸看玉姝觉得她甚美,而玉姝又何尝不为君狸感到惊艳。 此时玉姝看她,远远比在水镜中要看得更加真切。 她脸小小的,是水白色的。 眼睛是狭长的,灵动与妩媚交织在一起,因为这矛盾而越发显得动人。 身量也是高挑得紧,纤细却不显羸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而君狸的衣裳这时虽然不太整齐,却因着天色昏暗,雾气萦绕,看不大真切。 又因她本就出于自然,未曾受过什么拘束,灵气十足。 这时在玉姝的眼里,看她就仿若山魅。 “君姑娘也是好颜色。”玉姝走到她跟前,停下。 “你认得我?” 君狸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是呆呆的。玉姝却更觉得她的可爱,越发喜欢了起来。 “我也是容瑾身边的侍女,我叫玉姝。若是没有算错,应该是痴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玉姝温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君狸的头。 君狸顿时怔了怔。 不过她也并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玉姝对她的喜爱,她到底是能够感受得出来的。 她也见过许多次,知道这是长辈对于晚辈的疼爱。 玉姝让她叫她姐姐,便也是长辈吧。 君狸想了想,也露出一个笑容:“玉姝姐。” “哎。”玉姝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拉过了君狸的手,放在自己怀里捂着。 “可是找不到路了?瞧你,手这样凉。” 玉姝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 君狸有些羞涩缩了缩手,她素来都还不曾与人这样亲近过。 只是玉姝拉得太紧,让她也没法子挣脱开来。 不过 君狸有些好奇地问:“玉姝姐,你怎么知道我迷路了?是容瑾让你来的吗?” 玉姝听见容瑾这个名字,霎时间脸色就变了变,可是不等君狸发觉,她又立马变回原先温柔如水的模样。 “你切记,他”。 玉姝刚要说上几句容瑾的坏话,好让君狸记住,省得日后受了容瑾的骗。 只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君狸方才受了心上人的欺骗,若是再告诉她些坏消息,恐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如果她没有对君狸这般喜爱,也就罢了。只是眼下见了,只觉得君狸比她所料想的还要单纯干净几分,一时就有些踌躇。 只是玉姝一回神,便看到君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霎时心头一软,开口说道:“君姑娘,你既然认了我当姐姐,我也就厚颜唤你一声小狸了,可好?” 君狸点了点头,甜甜地笑着:“姐姐随便称呼就是。” 玉姝这样一说,她也觉得唤“姐姐”还有比唤“玉姝姐”更加亲切几分,就麻利地改了称呼。 玉姝的脸色却正经了起来:“小狸,姐姐问你一句话,你可要照实说了?” 第二十七章 喜欢 君狸还来不及回应她,玉姝又开口讲道:“你是不是喜欢青帝?” 她声音柔和得很,但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忧虑。 君狸顿时呆了一呆。 她本以为玉姝会问起她关于苏染的事儿的。毕竟玉姝方才一来,就好像是对她的事格外清楚。 只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君狸低下头琢磨了一下,莫非玉姝是替容瑾来打探她的口风的。 可是不对呀,容瑾喜欢她? 他喜欢她?这话怎么感觉起来这么奇怪呢?还是说容瑾的狂热追求者甚多,不少女仙都将他的善意当做了回应,而对着他死缠烂打? 因此他害怕自己也想歪了,所以特让玉姝来打听她的想法? 君狸幻想出了一副天界女仙排着队地往容瑾身上扑着的画面,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恶寒,猛地甩了甩头。 容瑾这种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也有人喜欢? 玉姝见她半天不答话,脸色又变化多端的,心里倒是紧了紧。 在她看来,容瑾是头一号的危险神仙。 他为神淡漠无情,又喜好戏谑,着实不是什么良配。 况且 玉姝想起容瑾在她面前说起他“心系天下苍生”的画面,就忍不住恶狠狠地在心里“呸呸”了几声。 别人看不穿容瑾,她玉姝还看不清他么? 这么多万年来,他要么游手好闲,到处游玩儿,惹出一大堆断肠女妖、女魔、女鬼、女仙。 这些女人整日里哭哭啼啼,说着什么“一见容郎误终身”,殊不知容瑾压根儿没把她们放在眼中。就算对她们有个好脸色,也是为了少些麻烦。 要么为青帝时,冷冷清清。看似高高在上,整日呆在三清境内。 实则除了初任青帝那数百年,他还勉强算是勤勤恳恳地制定了不少律法外,其余的什么差事,他都随意安了个仙职分了出去。 眼下他看似还忙忙碌碌,其实无非是太清闲了,闲得无聊之下开始编写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第四任 一直到如今的第七百三十七任青帝史。 不光如此,他还成日里同中斌财神王亥混迹在一起,说是要学什么经商之道,日后好去开几个商铺。 最重要的是,他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承认! 懦夫!懦夫!还是个没责任心、没担当的游手好闲的懦夫。 玉姝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容瑾几句。 只是眼下骂容瑾也没有用了。 玉姝的脸色凝重了许多,若是君狸自个儿动了心,那么以容瑾的手段,怕是很快会被他得手。 容瑾此神,实非良配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紧张地开口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玉姝这时候声音就有些大了,尤其在这寂静的树林子里越发显得响亮。 君狸本来还在出神,这时一下子被她的嗓门儿给惊醒。 她抬眼看见玉姝那焦急的脸色,恍然大悟:“玉姝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会同你抢他的,这点儿品行,我君狸还是有的。” 玉姝的表情瞬间就有些僵硬。 她?天界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仙。 她会喜欢容瑾?开什么玩笑呢? 不过 玉姝转念一想,却也觉得这是件好事,这样既可以先免了拿容瑾的事来伤了君狸的心,又可以防止君狸对容瑾动情。 这可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对。” 玉姝硬生生地逼着自己露出了一个十分羞涩的笑容。 “我一直都仰慕于他,他可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玉姝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君狸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此时的玉姝极其不对劲儿,就担忧地问道:“姐姐可是着凉了?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可要当心一些。” 说到这里,她就想要从玉姝手里将自己的手给抽出来,以免再给玉姝“冻上加冻”。 “姐姐没事。” 玉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继续牢牢地按住了君狸的手。 真的没事?君狸默默地瞧了她一眼。 玉姝姐姐也真是太热心肠了吧。 而此时此刻三清境的纯阳真君的脸色已经是冻住了。 容瑾笑容满面地开口劝他:“你急什么,我都没急。” 他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纯阳真君脸色铁青。 他抬头看向容瑾,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我不是太监!”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容瑾看着他,惊讶地一挑眉:“呀!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太监了?纯阳你好歹也是在凡间呆过几世的人,这个俗语也是未曾听说过吗?” “这可是不得了了,”容瑾无视了纯阳真君脸上僵硬的表情,继续感叹着,“若是让天上那些仰慕你的女仙,知道大名鼎鼎的才子纯阳真君,竟然是这样一个绣花枕头的货色,怕是要悔断肠,悔恨自己眼瞎,竟然迷恋上这样一个货色。” “你”。 纯阳真君知道自己说不过容瑾,气得无处发泄,只好端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才好受了些。 等他放下茶杯,迎面而来的又是容瑾戏谑的目光。 纯阳真君急忙举了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我委实是个没品位的神,倒是浪费了你这一杯好茶。” 他笑得一脸无奈,却见容瑾并不理他,而是自顾自地挥了挥衣袖,好不潇洒。 纯阳真君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在了天边。 但凡他遇上容瑾,便是再好的涵养,也会就此没了。 “你真不打算管管?姝儿她可是说了,她喜欢你。” 纯阳真君冷哼一声,说道。 容瑾以宽大的衣袖遮面,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水。他此刻换了身素雅的灰色衣衫,更称出他仙气飘飘。 纯阳真君见容瑾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哼,有你心急的时候。他心中暗道。 “你方才是不是在心里说我的不是?”容瑾忽然抬起头望向他。 “是又如何?” 纯阳真君这下心头的火气就发泄了出来。 他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好歹他也是受众多女仙追捧的神仙,偏偏就在容瑾面前维持不了风度,他能不气么? 第二十八章 姐妹 纯阳真君斜斜地看了一眼容瑾,桃花眼中露出几分得意来。 就算容瑾比他地位高,修为深厚,可是那又如何?他眼下又没有犯什么错,只要再小心一些,也不惧容瑾找法子要罚他。 容瑾瞧见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 他轻轻地放下茶杯,丝毫也不着急。 见他这不急不缓的模样,纯阳真君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容瑾侧身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方才忘记了一件差事,直到看见你才想起来,你也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他说着,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眼中还带着几分懵懂天真的神色。 完了!纯阳真君立马浑身紧绷。 容瑾这个神态,他太过熟悉,每当他露出这样一种神色的时候,就预示着:某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容瑾悠然地开口说道:“本帝仿佛是记得,有一个叫玉姝的小仙在我这里当差。眼下本就事务众多,甚是让本帝烦恼,不如” “行行行。”纯阳真君没好气地说道。 他投降了还不行吗? 而另外一边,玉姝已经领着君狸到了东陵国。 东陵国商业发达,哪怕是夜晚,也是繁华得很。 人来人往的,笑笑闹闹。家家户户挂在门上的灯笼,亮着小小的明黄色温暖的光。 玉姝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她的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走路都更加轻快了些。 可是等她扭过头去看君狸的时候,却发现君狸脸上的表情是寂静又落寞的。 “小狸?”玉姝怔了怔,出言问道。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她轻轻拉了拉君狸的手,感觉依旧是冰凉的。 “没事。” 君狸勉强一笑。 她抬眼环顾了四周,勾了勾唇角:“只是每每看到人家热闹,自己心里就觉得空落落了,好像怎么也容不进去似的。” 玉姝闻言,有些心疼她:“小狸,你怕是一个人过惯了吧。” “是,”君狸淡淡地回答道,“从前总是想有人能陪着我,日子就不会那样冷清了。只是” 她无奈一笑:“老天爷到底还是要折腾我的,至今还没有愿意陪我一生的人。” “我不是吗?我会陪着你的。” 玉姝拉着君狸在一家铺子门口站住,有些不依不饶地问她。 “姐姐说笑了。” 君狸眉眼弯弯的,她伸出双手将玉姝的手给紧紧地握住。 “姐姐以后会遇上心爱的人,怎么可能永远都同我待在一处。便是你非要同我待在一起,我也是不依的。” “你这丫头。” 玉姝见君狸笑得促狭,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头,转身拉着她进了身旁的铺子。 这是家卖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儿的店,玉姝拉着她在店内转了一圈。 “小狸,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姐姐送你。”玉姝兴致满满地说着。 君狸虽然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却也不想拂了玉姝的好意,便随意拿起一样,笑着开口道:“就这个了。” “姑娘好眼力,这是店里新到的胭脂,是刚绞了新鲜的玫瑰花汁做出来的,您瞧瞧,这颜色多艳啊。” 店里的商家见她们要买,急急忙忙地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向君狸介绍着。 玉姝就着他的手瞧了一眼,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包起来吧。” “好勒。”店主人动作熟练地包裹好了那盒胭脂。 随后玉姝又挑了几样,正要付了钱一并拿走,从铺子外面却走进一个人来。 “这两位姑娘的银子,我付了!” 一块雪亮亮沉甸甸的银子伴随着这声音飞到了店主人的面前。 君狸愣了愣,抬头看去,却是沈誉来了。 她瘪了瘪嘴,说道:“你倒是大方。” 玉姝却并不买沈誉的账,她又新拿出了块银子甩给了沈誉,淡淡地说道:“就不劳您费心了,这点银子我还是付得起的。” 沈誉一把抓住那块银子,也不坚持要接着付账,只笑着对君狸说:“人向来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君姑娘这样热心肠,身边却跟着一位冰美人。” 玉姝收拾好了新买的物什,又将胭脂递给了君狸,理也不理他,拉着君狸就朝门口走去。 沈誉一脸兴味地看着这一幕,谁成想玉姝走到他身侧的时候,扭头对他说了一句:“柳妖还真是可惜了,历劫失败也就罢了。好容易留下这半点血脉,却也没长出个人样。” 沈誉当下脸色就青了下来,只是由于他并不太了解这个刚才见到的妖娆女子,心存顾忌之下并没有和她计较。 君狸倒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新认下的这位姐姐,她一贯是个心软的人,所以对这种行事果断干练的姑娘最是佩服。 “这儿就是国师府吧。”事先做过功课的玉姝准确地站在了国师府的门口。 君狸认可地点了点头:“就是这里。玉姝姐姐你瞧,这门口的石狮子多气派。” 玉姝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嘴里却还温柔得很,撒娇似的:“哪里来的坏习惯,连个石头桩子也要计较半天。” 说完,她思量了一下,说道:“我原本想着是要给你撑腰来了,但现在天色已晚,倒不如少些麻烦,咱们还是直接进去吧。” 君狸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句实在话,也省得和秦宁你来我往一番,累得紧。 刚到了屋中,玉姝就斜斜地歪倒在了床上,柔若无骨的。 美人就是美人,便是什么不雅的姿态也是美好得很,君狸欣赏地打量着玉姝。 秦宁衣着素雅,可不知何故这床榻上的被褥颜色却是艳丽得紧,暗红的底子上绣着精致的花纹,乍一看去,花团锦簇的。 而此时被褥上的这位美人玉姝,肤色如玉,黑发铺散开来,别有一种媚态。 “姐姐可是累得很了?”君狸关切地问她。 玉姝翻身将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不无慵懒地说道:“是有些累着了,不如我们就此先歇息了吧,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明日再说。”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却也带出几分缠绵悱恻之意,怪是惑人,让君狸有些羡慕。 第二十九章 湖边 “那姐姐先歇息会儿,我想先出去在院子里走走。” 君狸想了想,轻声说道。 “行。” 玉姝摆了摆手,又往床内侧挤了挤,说道:“你放心去吧,我给你留着位置呢。” 她这几日来都是去处理和纯阳真君的过往去了,都没能好好休息过。 若不是今日容瑾归来,提出了一个还算是折中的解决办法。她恐怕还得要这样永无宁日下去。 君狸见她累极,轻手轻脚地就走了出去。 倒不是她不累,也不是她没心没肺。她这几日所遇到的事,也并不比玉姝轻松多少,眼下她每每一想,便是浑浑噩噩,毫无头绪的。 只是方才在胭脂铺子里碰到沈誉的时候,他趁着玉姝没发觉,朝着她挤眉弄眼。 君狸虽然自认为自个儿不太聪明,但是类似的往头上敲三下的典故,她还是懂得的。 秉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态度,她开始绕着杏林附近的一小片挖出来的湖水,一圈一圈地走。 走了大概有三四圈的样子,远远地瞧见有个人影朝她走来。 那人影正是沈誉。他四下扫了一眼,见着没人了,才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沈誉好笑地问。 “人家女侠都是跑到房顶上,可是你倒好。这么湿漉漉的地儿,你也来。” 他露出些嫌弃的表情,用下巴指了指湖面。 君狸眨巴着眼睛看去,这里黑灯瞎火的,也没几个人来,确实不是个什么好去处。 她呆在这里,也不过只是图这里安静,并且她也是怀着不太期待见到沈誉的念头。 她总是在心里琢磨着,沈誉大概是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运气。 “还房顶呢。”君狸白了他一眼。 “你也不看看你那五大三粗的身板儿,也不怕把人家房顶儿给压塌了。” 君狸没好气地说道。 沈誉倒是不以为意。 他摇头晃脑的:“你这是不懂得欣赏。我这分明就是高大英武,比起白日里,你那个文绉绉的小白脸。我分明更具有男儿的阳刚之气。” 还阳刚之气呢。 君狸瘪了瘪嘴,她这也算是听了个稀奇了。 这大概是第一个说容瑾不好的人,平日里她所遇到的,要么吹捧容瑾,吹捧得恨不得整日里拿个喇叭对着全天下的人,一刻也不休地说着容瑾的好。 要么就是萧韶这种,模样生得很有气节,嘴上说的也很动听,做起事来却比谁都还要诚恳的。 要不然君狸也不会被他三两句话,忽悠得去替她还债了。 所以此刻的沈誉在君狸眼中就稍微更加别致了一些,她也就有了些兴致来打量他。 “你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君狸眼尖地瞥见了,沈誉手里提着的两个小坛子。 乌黑色的,看着质地很好。坛口却不伦不类地用黄泥给封住了口,颇有一种雅俗共赏的意境。 “上好的桃花醉。” 沈誉献宝似的把手中的桃花醉举在君狸眼前让她看。 君狸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坛身,是光滑温凉的。 “你莫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她有些奇怪地瞧了沈誉一眼。 “怎么,不行?哪怕你为秦宁办事,也不能说连一杯酒也不愿意同我喝吧?”沈誉好整以暇地说着。 “当然” 君狸刚要拒绝,却转念一想,立马改了口风,笑着便打趣他:“行啊。都说一醉解千愁,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沈誉不动声色地瞟了君狸破损的裙子一眼:“我以为那个心烦意乱的人是你呢。这才特意拿了这好酒来,要帮你排遣排遣。怎么你倒好,反而调侃起我来了。” “哪里,不过是回来得急了些,在树枝上刮蹭坏了。” 君狸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她向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狐狸,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露怯了? 沈誉意味深长地往君狸那所谓刮蹭破了的裙衫上看了一眼。那破损的地方可不像是被树枝挂的。 “看什么看。” 君狸一把抢过他手上的一小坛子酒,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在我面前还分心。看,酒没了吧。” 沈誉有些无奈:“本来就是给你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语气虽说是低沉了些,可眼中却带着几分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宠溺。 君狸拿着那坛子上下翻来覆去玩儿了几回,头也不抬地开口问道:“说吧,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事要求我,现在可以开口了。” 沈誉揭开了自己那坛子酒,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我说了,你就会应吗?” “当然不是。” 君狸瞟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让你说给我听听,可没答应你什么。” 她说着也揭开了自己那坛子酒,刚才闻见了沈誉那坛子酒的香气,温温和和的,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但是又比桃花香气更多了几分馥郁。 让得君狸也有些期待了,她本是从不饮酒的。 果然酒一入口,有点微微的辣意,又带着一股劲头,品在嘴里却又夹杂着桃子的味道。 一口酒下肚,身上都是暖洋洋的。 君狸有些赞叹地看了这酒一眼,反而是不大舍得喝了。 沈誉看出了他的犹豫,开口说道:“你要喝,喝就是了。我那里还有许多。” 君狸没有做声,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将酒坛子放在一旁的地上,抱着膝盖,望着离她很近的湖水。 这不大的湖水上也泛着一层细细的雾气。许是由于这东陵国整个儿都湿润得紧,连这雾气也是泛滥得很。 方才饮了一口酒,君狸的面色就有些微微发红,染了层胭脂似的。连眼尾也是泛着淡淡的红色,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君狸琢磨着,沈誉此次提了这坛子酒来,倒是却有他的用意。 她原本沉闷的心情已是放开了许多,一些原本问不出的话,现在也能问出口了。 “你不喜欢秦宁吧?”君狸低低地问道。 沈誉怔了怔,也随即在君狸身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以为你始终也发现不了呢。” 第三十章 不爱 君狸给沈誉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单纯到有些傻的。她突然变聪明了,反倒让他觉得有些震惊。 “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可是遇见什么事了?”沈誉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他真是敏感得很,敏感到让君狸都白了他一眼。 不过她也没太动怒,只用手托着腮发呆。 沈誉也就顺着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是在他看来,那一片小小的湖,哪怕是再精致,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在此时,他格外能耐得住性子。 “既然你并不属意于秦宁,又知她心中并没有你,为何还要假装心悦于她?” 好一会儿,君狸才出声问他。 这个问题是君狸一直都难以理解的,若说沈誉喜欢秦宁也就罢了。她顶多说他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秦宁长得不算差,沈誉要是恋慕她,这也不奇怪。 只是他并不属意她,而且心里大约还怀着一点厌恶。就算说是为了成就大业,需要借秦家的势,可这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沈誉真的不怕半夜醒来,身侧躺着的娇娥举起一把菜刀,要把他剁碎了,包饺子? 这可真是能应了两句古话:“卧榻之侧,有秦宁酣睡”以及“吾梦中好杀人”。 沈誉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君狸的问题,他只淡淡一笑,问道:“你可知为何我父君更乐意,让我接他的位?” 君狸便是此刻有些微醺,也觉得无奈得紧。 她又拿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便毫不留恋地将坛子扔回给沈誉。 她没好气地说道:“不喝了,你们这些人真是恼人得紧,什么事都要拐个七八十道弯才能说出口,好没意思。不过,你这事,我倒也知道” 君狸说到这里闭了嘴,盯着沈誉要等他追问。 谁知沈誉只淡然地回了她一句:“你知道便好。如此,我也不用费工夫向你解释我同沈琅之间的纠葛。” “你同他有什么纠葛?” 君狸赶紧追问他,她向来都有个好习惯,不懂就要问。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沈誉好笑得瞥了他一眼。 “不说就算了!”今夜君狸的脾气尤其不好。 沈誉无奈地笑笑,颇为耐心地对她解释:“我母妃虽是柳神,却也并没有那么大的气性。她这人格外纯粹,以为爱是最重要的。” 君狸点了点头。的确,若是柳神不这样认为,她也做不出来这种舍身救人的事。 虽说她在对待自己亲儿子沈誉这件事上,格外能下狠心。想着法子拘束他,但是不得不说,她始终算得上是一个好心肠的妖。 只是沈誉此时的眼神分外复杂。连君狸都能猜想到,柳神当初只怕是还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当时我父君沈桓,已经有了原配妻子。也就是现在沈琅的母妃,温娴。她从前也是个不错的人,性子好,人也温柔。而我父君,当时不过是个落魄公子,连妾室也无。日子过得虽不风光,却也平淡。” 沈誉眼神放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露回忆之色。 君狸瞟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沈琅这人虽然极不讨她喜欢,但也算得上是温文尔雅。这也可以见得他的母妃温娴,的确是对他教养得很好。 “温娴”,许是人如其名,温柔贤惠。只是这时候想起,他那时所说“一无强大的母族,二无父君的宠爱,三无钱财”,倒真是有些心酸。 “他既然那时候已经有了妻室,也算美满。那柳神,为何还要嫁给他?”君狸有些不解。 若说是因为情劫所迫,不得不为,也就罢了。 只是不久前容瑾才告诉过君狸,柳神情劫的开启,她自个儿是可以掌控的。 这样做,除了让情劫失败以外,还有什么意义。她这个劫数一开始,便就是错的。 沈誉笑笑:“我方才才告诉过你,她认为爱是最重要的。” 君狸摇摇头,说道:“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容不得多的。人家已经成双成对了,她若要强求,怕是不好。” 沈誉一时没有做声。在他看来,君狸还是太过于纯净了些。 有时候爱与不爱,其实是分不清的。沈桓从柳神身上得到了太多,或许他最后也不清楚,自己对于柳神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 君狸见沈誉没有做声,心想是不是自己的话太过严苛。 毕竟柳神是他母妃,感情到底不一般。她随意点评别人,倒是显得不太庄重。 何况,也不太好拿自己的标准来往柳神身上套。她许是就觉得三个人走的路,更加温馨也不一定。 她想到这里,便开口说道:“你莫要怪我,方才是我错想了。柳神爱慕沈桓,一定是有她的道理。我看这东陵国,如今也被沈桓治理得井井有条,这大概就是他的魅力所在。柳神心怀大爱,被他所吸引,无可厚非。” 沈誉听她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大堆,明显愣了愣。 他有些失笑:“你倒是会替她找借口。说得我都快要相信了。” 他将酒坛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干,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但也不见醉意。君狸猜想不是天色太过暗淡了,就是沈誉脸太黑了,所以她才看不清他脸上的红晕。 喝完酒,他又接着说道:“当初我母妃化作人形,初来到东陵国,就碰上了我父君。用她的话来说,那天阳光正好,既不太热烈,也不过于阴暗。” 沈誉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小湖泊,看了一眼君狸:“就是这样一个湖,不过还要大一些,东陵国总是不缺这样好的水。我母妃那日走在湖边,觉得温暖得很。她四下望去,到处都是游人,热热闹闹的,我平平凡凡的。” 沈誉突然对着君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道:“所以我那回才故意逗了逗你,想看看,是不是你们这种活了很久很久的单纯妖怪,都是这样容易讨好的。” 君狸想起了午时,沈誉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心里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半妖血脉在作怪,而是沈誉自己的情绪不太好。 第三十一章 往事 “是你父君,也这样对待过你母妃吗?”君狸试探着问他。 若是柳神是这样对沈桓动心的,那君狸便会特别困惑,为什么柳神为喜欢这样的举动? 她活的时日比君狸都还要久得多,这样轻易地爱上,岂不荒唐? 沈誉沉默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是挣扎。 君狸这个时候,就极有耐心地等着,果然等到了沈誉开口。 “我父君因为当时并不受人重视,也自认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也就整日里带着温娴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同时也好给先国君的其余公子,留下一个不慕名利的样子,好得已在下一任国君继位后,保住性命。” 说到这里,沈誉顿了顿,又才接着说道:“我也不好评价这到底是孽缘,还是所谓的良缘。总之不巧得很,那一日阳光很好,暖暖的,也不刺眼” 君狸瞟了一眼沈誉,心道这句话他方才已经说过了。她已然是清清楚楚,沈誉母妃碰见沈桓那日,是个绝顶好的时节。 沈誉继续描述着:“我父君穿了一件白衣,左手拿了一把象牙扇子,扇子上还系着一个顶顶漂亮的红色流苏,那流苏的材质也分外的好。总之……” 沈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扭头看着君狸:“你知道吗?他当时就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扮相。至于样貌如何,你看我就能知道,他是多么俊美无双。” 君狸诚实地摇了摇头,她觉得她并不能看出。这对她来说,委实太过艰难了一些。 沈誉却转过头,假装没看见她的回应。 “温娴当时也在他身边,由于身子弱,刚大病一场。所以我父君搀扶着她,两人格外恩爱。大概就像现在戏文里唱的‘愿得一人心,白头不分离’,总之新婚燕尔,两人黏黏糊糊的。我母妃便为他们之间的这种深厚情意所打动了。” 君狸听他这么说,自忖还是有几处地方不太明了,正待要继续问沈誉,他却像有预知功能一般,提前阻止了她。 “不要问了,”他淡淡地说道,“这些长辈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的不太多。反正说到底,正是因为有了那天的相遇,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情。温娴也才会变得越来越疯狂。” 君狸其实心中颇为理解温娴的行为。原本好好的夫君变了心,女人自然不会去怨怪自己一直深爱的男人,那么也只能去怪罪那个让自己男人变心的女人,以及那个女人的孩子了。 “那沈桓,到底爱过柳神吗?”君狸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沈誉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也可能我父君他自己都未曾知晓吧。毕竟感激也是一种感情。我母妃临终前,将自己数年来累积的功德都赠给了东陵国,可保东陵千年不灭。”沈誉平静地说着。 君狸有些哑然,柳神大约也算是活了十多万年,功德想来也是一大笔了。若是能够具象化,只怕东陵国的城墙外,都是金灿灿的一片光。 她这才明白容瑾的好意。原本她还有些不太服气,认为他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怪是让人难受。 此刻这么一看,她确实应该多观察观察,多动动脑子。 若是她是个没有善恶之心的狐狸,此刻怕就会为了了结当初欠给孟鸟的因果,而傻乎乎地冲上去扭转乾坤,误了狐狸性命了! 凭借柳神的功德,东陵国的后面几任国君只要不过昏庸,东陵国都是可以顺风顺水、屹立不倒的。 和这么多功德去硬抗,妄图扭转国运,她就算有九条命,也是挥霍不起的。 这可是何等残忍,她虽然活得不算太好,也并不打算以两万岁的幼龄羽化。 而柳神的死 君狸抿了抿唇。她能说什么好呢,或许自从劫数一起,柳神就没有没摆正过心思。 “所以你的地位,相较于沈琅要更高一些,也是因为柳神留下的功德吗?”君狸接着问道。 “这倒是不曾,”沈誉沉声说道,“父君对我和沈琅的感情都颇为复杂。只不过,他看见我的时候,心情会比看到沈琅的时候更加好上一些。” 这倒是不难理解,君狸忖度着,想来苏染此时对自己的感情也颇为复杂,看到林舒窈比看见自己,怕是更会让他觉得愉快。 不过想起苏染,君狸又是一阵叹息。 她原本想着以容瑾的号召力,苏染即便对青帝无甚崇拜之心,也极有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认同之意。 在选择妻子方面,苏染也应当和容瑾的观念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只是她没成想到,相似是相似了。可是苏染所选择的,终究不会是她。 “在想什么。”沈誉见君狸自顾自地发呆不说话,随口问道。 “在想” 君狸回过神来,压抑住了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 她心里暗道了一声“好险”,便打算随意寻摸个理由,将沈誉给打发回去。 “我只是在想,柳神喜欢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丈夫,这样她觉得极好的生活。” 君狸慢悠悠地说着,又朝沈誉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微笑:“那你呢?你是她的亲生骨肉,总也有相同之处。要不然,你大约也会觉得还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样的做法更加美妙?” 沈誉沉默地看着君狸,眼神幽幽的,就差没发光了。 君狸和他对视了一眼,瘪了瘪嘴,心想柳妖血脉果真没有狗妖的血脉亮眼。 至少拥有狗妖血脉的人眼睛,在黑夜里都是会散发出金光的,显得格外精神。哪里会像沈誉一样,阴森森的模样。 半晌,沈誉才把视线移开,淡淡地开口说道:“她虽是我的母妃,我敬她、爱她,可不代表她所有的想法和行为,我都要理解和认同。” 君狸看了他一眼,估计他大概是有些伤怀。这样小小年纪就失去了亲娘,一个人在王宫里怕是也过得不好。 哪怕他不愁吃、不愁穿,也总是会缺些关爱,到底人心总是淡漠得很。 她觉得有些同情,便头一次很是温柔地对沈誉讲话:“你放心,人总是苦尽甘来的。苦在先,甜在后。过去你过得不好,日后总会补偿回来。比如” 第三十二章 媳妇 君狸说到这里,停了停。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几个理由,最终一一否决,还是用了她觉得最为纯朴适宜的那个。 “比如,日后你总会找到一个好媳妇,得到她一人的心。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 君狸诚恳地说道。 她认为这对沈誉来说也并不困难,现在的风气毕竟还是太拘束了些,绝不会出现一个姑娘娶了好几个相公的情况。 沈誉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君狸沉思了一会儿,倒是顺手把一旁的酒拿来喝了。 她有这个毛病,每当遇事不决的时候,总要做点什么事情才好。 她原本只想着怎么帮助秦宁会更加适宜一些,如今却不得不为沈誉的性命考虑。 他如果继承不了国君之位,就只会死路一条。君狸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把人往死路推。 “你想知道秦宁让我来,是要做些什么吗?” 君狸看着沈誉,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沈誉不按常理出牌,淡淡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想,你会生气吗?” “我还没有那样容易生气。不过,我这里有一项交易,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不如听听,要不要做这笔交易?” 君狸的语气越发平静了些。 沈誉看了她一眼,有些讶异:“你变化倒是挺大的,都学会谈条件了。说吧,是什么交易?” 君狸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秦宁这次诚然是想要对付你,所以才请了我来。只是眼下,我改变了主意。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会出手。” 沈誉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是面无表情的,让君狸猜不出他的想法。 “什么条件?”他声音嘶哑着开口,仿佛是心里不大痛快一般。 “我料想你一旦继位,必然是要对付秦家和沈琅的。那时你已然得了柳神全部的血脉,区区一个秦家,也不能给你造成什么威胁。而沈琅” 君狸犹豫了一下,又才接着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也算是不公平。但毕竟,他也不太容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成全他和秦宁。如果不行,那只保全秦家人性命就行,其余荣华富贵,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有的话,固然很好。若是得不到,也就罢了。” 这是君狸思索了许久,才得出的一个还算是比较完美的方案。 她当初只承诺过孟鸟,在她后人出现灭门之灾的情况下,帮上一帮。而眼下,她已是在努力帮着秦宁的。 若是还要再求别的,她已是做不到的。 经过苏染一事后,君狸觉得对有些人的有些事稍微冷心肠一些,也并不尽然是什么坏事。 至少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我记得此时距离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如今,你的变化就这样大了?我方才告诉了你许多事,这些事我一直压在心头,并未向任何人提及过。现在,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再信任一些了?” 沈誉站起身,走到君狸面前蹲下,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君狸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时候距离近了些。她才认真打量了一下沈誉的五官,他毕竟是柳神的孩子,倒也谈不上丑陋。相反,还十分俊美。 他眼睛是凤眼,十分有威仪,还生了一对男子中极为少见的剑眉,更是多了几分正气。 如果说容瑾似月光,纯净通透。那么沈誉就似阳光,张扬凌厉。 唯一的不好,就是看上去不太亲切。 君狸很坦诚地盯着他,说道:“你可能是才同我见过两次面,故此对我了解的不算太多。我这人向来十分有原则,那就是不在自己人面前,就不谈私事。” 沈誉没有笑,神色瞧见也不是太温和的样子。 他认真地看着君狸,询问她:“你不觉得我们算是朋友吗?” 君狸摇了摇头,更加诚恳地看着他:“不觉得。” 她心道自己唯一的朋友孟鸟已经羽化多年,她哪里来的朋友。 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越发不中用了,眼前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影子,头也有些晕了。 君狸觉得自己怕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便开口对着面前的人说道:“你快走吧,我要休” 话还没有说话,她就“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沈誉愣了一下,将她手中捏着的小酒坛子给拿过来,摇了摇。 里面并无半点水声,已然是空了。 原来是醉了呀。 沈誉默默地想着,这桃花醉看似口感温和,劲头也不大,实际上后劲最足。 君狸又不曾常常喝酒,陡然喝了一坛子,哪怕这坛子也并不太大。她也是受不住的。 沈誉无奈地叹息一声,心情却是好了许多。既然君狸已经是醉了,那他就当她方才说的全都是醉话,做不得真的。 这样想着,他就要伸手将君狸抱起,准备悄悄送她回房。 只是他一低头,却瞥见不远处有一双兰底云纹的绣花鞋。 沈誉怔了怔,立马浑身紧绷地抬起头,低喝了一声:“谁?” 待他定神看去的时候,却见前不久才见过的玉姝,静静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脸色说不上好,但也并不差。 玉姝见沈誉一时来不及反应,便走到君狸身侧,说道:“不用麻烦你了,我来吧。” 她说着,便毫不费力地将君狸抱起。 沈誉对此也没感到惊讶,他早就知道玉姝非同一般。 他就只淡漠地说了一句:“那就麻烦姑娘,照看她了。” 玉姝这时正待要转身离去,听见了沈誉这话,却又站定在原地。 她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是以什么立场来告诉我说‘麻烦’这两个字的?” 她挑了挑眉,见沈誉没有开口,又轻声说道:“你喜欢她吗?” 这时玉姝的声音放得极为轻柔,仿佛是在鼓励沈誉将实情说出。 沈誉沉默了一下,看向玉姝:“我就算喜欢她,也要在她能听见的时候,说出口。” 玉姝轻笑了一声:“那你就是承认了?别害怕,我会告诉小狸的。” 第三十三章 干涉 玉姝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丝毫也不顾及身后的沈誉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二日君狸醒来,倒是并没有昏昏沉沉,凡间的酒对她的影响不会太大。 只是她环顾四周后,心里有些疑惑,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昨日是在湖边醉了酒的。 这时玉姝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看君狸醒了,对她笑道:“你可算醒来了,方才秦家那姑娘急匆匆地来了好几次,都被我给打发走了。” 君狸有些不好意思,她到底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这时耳根都有些泛红了。 玉姝将手中的盘子放在一个小桌上,才转身对君狸说道:“醒了,还愣着做什么?你昨夜醉了酒,我去后厨寻了些清淡的吃食来,快些起身吧。” 君狸听了她这话,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她掀开被子,就拿起一旁的衣裳来换上。 “还不错,”玉姝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方才秦家那小丫头送来的,说是替换的衣物。我见着不错,很适合你,便做主留下了。” 玉姝伸手帮她理了理裙衫。 这衣裳确实好看,是淡紫色的宫制堆纱样式,简洁大方。君狸本就少了几分富贵气息,穿着这衣裳倒是显得高贵些。 那人的眼光,也确实不错 “玉姝姐姐,”君狸怪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其实这衣裳她穿着不太习惯,“昨儿夜里,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玉姝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的眼神,将她推到了桌旁坐下。 “快些吃吧,菜都要凉了。”她说着,就拿公筷给君狸夹了一个水晶虾饺。 “好不好吃?” 玉姝认真看着君狸咽下去后,笑眯眯地问她。 “玉姝姐姐,你怎么有些怪怪的?” 君狸看着她的眼神,觉得别扭急了,心里只觉得玉姝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这样一想,哪怕是碗里的碧玉梗米粥再诱人,她也是无心吃了。 玉姝叹息了一声,说道:“也罢,看来我不回答你。你是连饭也吃不下了。” “这倒是没有,”君狸诚实地摇摇头,“只是玉姝姐姐,你说话吞吞吐吐,让我十分好奇。” “昨夜,是我抱你回来的。” 玉姝淡淡一笑,又露出一个促狭的神色:“怎么,你还想让别人抱你回来不成?” 她说完话,就紧盯着君狸的脸色,想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君狸的脸色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红了起来。 她皱了眉头,说道:“虽然我不太清楚,玉姝姐你到底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太喜欢别人瞒着我做事,哪怕你是为了我好。” 君狸从来没有过长辈,自然也谈不上有人来安排她去做什么。故此她也不习惯受拘束,哪怕是吃亏上当,她也认栽,也从不后悔。 她至始至终渴求的,也只不过两样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自由,她希望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是出于自主,而不是别人所推动的。 玉姝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倒是我想差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让君狸有些紧张了起来,即便她不喜欢玉姝的行为,也不代表她就是完全不领情的。 “玉姝姐姐,若是我话说重了。还请你不要在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 君狸试探着开口了。 “没事,”玉姝这才回过神来,“我没有怪你。我为仙也有数万年了,也是知道好歹的。方才,也只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 君狸认真看着玉姝,只觉得她看似温柔恬静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丝的悲凉。 “玉姝姐姐,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君狸很诚恳地说道。 她很少对人言说自己的心事,自然也不会去胡乱打听别人的事,无端给人家造成伤害。 果然只要是活着,无论妖还是仙,都是不大容易的。 君狸暗暗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君狸和玉姝都没有再说什么,屋子里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 君狸胡乱想着,容瑾若是在此,定要说她不懂礼数。毕竟凡间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此刻她用食,已然是发出声响了。 “上仙此刻可是方便了?” 君狸刚刚咽下最后一口粥,屋外就传来了秦宁的声音。她似乎是站在君狸院子外面,连声音都听不大真切。 玉姝笑了笑,说道:“她倒是急得很,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 君狸皱了皱眉,说道:“我出去见见她吧。” 她虽然已经不再打算顺着秦宁,但是秦宁到底是孟鸟的后人,面子上的功夫,总还要做好。 君狸走到院门口,看见秦宁还穿着一身粉色衣裙,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额头上已经出了薄薄的汗。 “怎么这样急?”君狸诧异地望着她,距离西越国与东陵国开战的时间,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上仙。” 秦宁急切地将君狸拉住,四下望了望,这会儿尚是辰时,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忙着洒扫采购的丫鬟,显然不是一个适宜谈话的好地方。 君狸见秦宁脸上不时露出些惶恐之色,疑惑地问道:“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秦宁却只是摇了摇头:“上仙,府中这时怕还有些忙乱。不如咱们去茶馆吃些茶,再回来?” 君狸料想她或许是要说些谋朝篡位之类的事情,害怕下人无意中听到传了出去。故此不方便在府上说。 她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秦宁见她答应,急匆匆地就备了马车,和君狸一同出府。 君狸懒洋洋地靠在马车窗旁,不时还掀开帘子好奇打量外面的风景。 她倒也不是从没见过凡间的景物,图个稀奇。而是好不容易有些借力的地方,这时候轻轻松松地四处张望,就显得十分有新意。 一直到快下马车的时候,君狸才发觉秦宁有些不对劲儿。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她其实也不大清楚。 只是眼见着秦宁的脸色,比方才上车时,还要白了三个度。这时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不对劲儿了。 第三十四章 有喜 秦宁这时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身上还出了许多汗,几缕黑发还粘在了脸上,同大病了一场没有什么区别。 君狸伸手去扶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要不先不去茶馆了,我带你看看大夫?” “不用。” 秦宁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像是忽然来了力气一般,借着君狸的手就坐身来。 她伸手在一个小黑匣子里摸出一颗黑色的丸子,一把塞进嘴里,才见得好过了些。 君狸看着奇怪,忍不住嗅了嗅,只觉得好大一股子酸味。 “你这是在吃伸腿瞪眼丸?”君狸试探着问她。 秦宁怔了一怔,问道:“上仙说的可是前些年,活佛散到民间治病的药丸子。可惜宁儿那时还未到生辰,无缘遇见。” 君狸只得干笑了两声,她只觉得药还是不要乱吃的好。 前些年由于济公活佛的美名传播甚广,西南荒中的讹兽便起了些坏心思,特意跑来扮成济公的模样,蒙骗了好些人。 讹兽又是神兽,如果不知道它的本体,压根儿不觉得它会有恶意。其实它实在也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喜欢骗人,而在骗人的过程中总少不了阴差阳错罢了。 马车稳稳地停下,君狸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转身看向秦宁,只觉得秦宁这时十分凄惨。 “你真没事儿?”君狸关切地问道。 秦宁正待要答话时,路边不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个小老头,留着一大把长长的白色胡须,手里还拎着一大草绳穿好的鱼。 秦宁一闻见鱼腥味,就捂起嘴干呕了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小老头歪着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她,转身却对着君狸拱了拱手,说:“你看我像人吗?” 君狸呆了呆,伸出手指了指秦宁,说道:“你应该问她才是。” 小老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没你长得像人。” 这时秦宁已经捂着胸口站直了身子,听着小老头这话,皱着眉道:“老人家这话倒是说得奇怪,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何苦如此羞辱于我!” 她这话就说的有些疾言厉色了。 君狸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她,一句玩笑话就过去了。但是世家大族一向对名誉和规矩都看得很重,这老头子说话不清不楚的,也难怪秦宁生气。 君狸念及这,就要开口说上几句。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小老头就大着嗓门儿说话了:“你本来就不像人啊,身上有股味道怪怪的。” 秦宁脸色有些不好,刚要开口斥责他,却像想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君姑娘,我们走吧。没必要同他计较。” 秦宁柔声说着,显然是不想让那小老头知道君狸的身份。 “也好。”君狸点了点头。 “等等!” 那小老头急了,一边伸手去拉君狸的衣袖,一边蹦哒。 君狸无奈,侧过身看着他:“你真要我说?” “要,要。”小老头连忙点头。 接着他又重复了一句:“你看我像人吗?” “像!”君狸这次笃定地点了点头。 小老头显然有些惊喜,君狸便趁着他这会儿愣神的功夫,拉着秦宁走掉了。 “不对呀。” 君狸走后不久,那小老头还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说完这句话后,他脸色大变,手中的一串鲜鱼也“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秦宁和君狸进了茶馆后,被店小二殷勤地引去了包间。 包间在二楼,视野开阔,能看见一楼平台上拿着乱板的说书人。 包间的小桌上还摆好了几叠瓜子糖果之类的吃食。 君狸随手就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你身子要是有什么不适,及时同我说就是。我这人一向瓷实,若是你不直说,我怕是还真看不出你到底受得住不。” 君狸拿着把瓜子,站在窗口向平台上张望,头也不回地对秦宁说。 “上仙,我确有一事。”秦宁低声说道。 君狸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说吧。” 她本来还没太在意,却听见身后“嘭”的一声响,地砖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君狸吓了一跳,瓜子都撒了出去。一楼大厅坐着的几个大汉满脸怒火地向上张扬,君狸“嗖”地一声就将头缩了回去。 等她转过身去,就看见秦宁跪在她脚边。君狸还从没见过这样大阵势,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缩脚,还不忘把窗也关上。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膝盖,不疼吗?” “疼,”秦宁的声音中已是带着哭腔了,“疼得厉害,可都没有我心中疼。上仙,我好痛。” 君狸默然,她平日里不小心摔了一跤,都觉得十分难受。 何况秦宁这么“嘭”地一声跪下去,不疼才怪。 “你先起来说话。” 君狸一把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动作快,没给秦宁时间说上一句“上仙,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机会。 出家人不打诳语,她作为一只深具佛性的狐狸,还是要尽量减少说谎话的可能。 “到底出什么事了,”君狸恳切地说道,“你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儿家,有什么事是不能看开的。多忍忍,就好了。” “可是上仙,”秦宁满脸泪痕地看着她,“这忍不住呀。” “有什么忍不住的。” 君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你现在年纪小,但凡遇上一个什么困难,都会觉得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慢慢来,以后就好了。” 君狸语重心长地说教着秦宁,她觉得以自己的年纪,如此多教教她也不算是过分。 “可,”秦宁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这以后就来不及了啊,这孩子他来的不是时候呀,上仙。” 君狸懵了,手都僵在了半空中不晓得挪动。 “什么孩子?” 君狸下意识地瞟了瞟秦宁的肚子。 “你还没有成亲,哪里来的孩子?”她疑惑地问着。 “这……” 秦宁满脸通红。 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同沈琅在一处待久了,便有了孩子。” 君狸听了她的话,有些为难。这孩子确实来得不是时候,按照凡间的规矩,秦宁大概是犯了死罪。 第三十五章 杀人 君狸琢磨了一下,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沈琅吧?” 这话虽是疑问,但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秦宁低声说道,“现在这个时候,我怕……” 君狸瞬间了然,男子通常总还是要心狠一些,而秦宁和沈琅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是表面上的那样好。 “那你今日叫我来是做什么?这事是你自己的,你总也该有个章程。”君狸皱着眉问她。 秦宁点了点头,说道:“有的。” 说完,她就凑近了君狸的耳边:“不如,你替我杀了沈誉如何?” 她的声音很轻柔,但君狸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好像一条美女蛇在自己耳边吐气一样。 “没有这样麻烦吧,”君狸往后躲了躲,“只要求国君给你和二公子赐婚即可。” 秦宁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要哭不哭的:“他不会同意的。” 君狸也不清楚秦宁说的“他”到底是沈誉还是国君。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别想得太简单了,便是我也不能在城内随意杀人的。不过你的事,我会想办法,让国君给你们赐婚。” 秦宁愣了一下,问她:“可是在城中动手,会惊动什么神仙?” “是。”君狸点了点头,对这,她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秦宁犹豫了一下,“战中动手,可是无妨?” 君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动静会小一些。” 秦宁点了点头,倒是平静了很多。 一楼平台上的说书人还在打着快板说书,君狸打开窗,那快板上的红缨明晃晃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话说三清境上的青帝曾经有一个爱侣,那爱侣生得一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 说书先生的嗓门儿很大,抑扬顿挫,很是动听。 君狸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她心想容瑾似乎从未说过自己有爱侣,只不知这个爱侣会不会是玉姝姐姐。 若是的话,她还真是有些羡慕,仙者多长寿,能得一人相伴,倒是能解了不少寂寞。 她正待要关上窗,一只纸仙鹤却扑打着翅膀朝她飞来。 她伸手接住纸仙鹤,一个动听的声音传来:乖徒儿,想师父了吗?为师马上就来找你,你先不要回那秦家。 君狸听完他的话,怔了怔。没诚想这个二货师父就这样出来了,他们之间,按理说,并无半分师徒情意,也不知道他来找她到底是为何。 君狸转身看向秦宁,见她仍然是有些迷茫的样子,便料想她必然没有听到萧韶给自己的传音。 想来也是,以萧韶在妖族的身份,他怎么也不太可能是学的三流的术法。 想到这里,君狸放柔了声音对秦宁说道:“眼下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不如你先回去,接下来的事情交由我来办。” 秦宁眼圈又立马红了起来:“多谢上仙。” 君狸看着秦宁婷婷袅袅的背影,颇有些庆幸。庆幸沈誉并不喜欢秦宁,否则她还要费上好些功夫才能将这事处理了。 她可是知道,凡间有不少男子喜欢对着一个女人爱的死去活来的,哪怕那个女人压根儿不爱他,肚子里还揣了个别人的娃,他也还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接收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君狸摇头感叹。 “你在那里摇头晃脑做什么?念诗呢?” 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虽然他说的话很欠揍,但嗓音却还是极为好听的。 君狸也就忍下了想要怼他的心思,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衣飘飘的萧韶:“你居然被放出来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成功惹怒了萧韶。 “你那什么表情?惋惜呢,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徒弟。” 萧韶翘起兰花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君狸瘪了瘪嘴。是了,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她同萧韶两个的师徒关系,纯粹就是来源于萧韶的不怀好意。 但是这师徒关系就这样定下了,她还真就不能太过于随意。 “徒儿在这里恭贺师父出狱了。”君狸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假模假样地向萧韶三鞠躬。 “得了吧。”萧韶抖了抖。 他没好气地说道:“看着你那格外做作的样子,我就瘆得慌。” 萧韶紧接着又瞟了君狸一眼,说道:“我这回来找你,是有好事要告诉你。” 他眯了眯眼,显然是有些得意。君狸立刻做出一副乖巧姿态,洗耳恭听。 “妖族最近正在选公主……” 还没等他说话,君狸就疑惑地打断了他,问道:“妖族?选公主?公主不都是妖君所生?” 萧韶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妖族就是妖族,或者你要叫妖界也行,不过现在大小就那样,随意圈了一块儿地,说是一界之大,也不至于。妖族早没往日兴盛了。你以后谁都像魔族那样厚脸皮,成日里‘魔界魔界’地喊,我还嫌丢人呢。” 君狸默然,又抬眼问道:“那这选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韶这时却不急着说话了,他露出一个甚是诡异的眼神儿,看着君狸。 君狸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仅次于方才秦宁凑到她耳边说话的时候。 她忍住要挠墙的冲动,问道:“师父,你看着我做甚?可是徒儿身上又什么不对劲儿?” 说完这句话后,君狸便开始猜测:“莫非我是妖君流落青丘的女儿,莫非……”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高兴,这样的想法也是可喜的。至少能让她有希望知晓自己姓甚名谁。 而萧韶却满脸怀疑地瞧了她一眼,说道:“这还不至于,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个猜想,只是还不便说……” “有什么不便说的,”君狸满不在乎地问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萧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主要是害怕你被容瑾打死,好歹你也是我的第一大弟子,这种死法,也太没面子了些。” “那算了。”君狸赶紧摇了摇头,她觉得萧韶要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还是赶紧说说,那什么选公主的事吧。” “选公主啊。” 萧韶拉长了声音,捏起了兰花指,还围着君狸转了一圈。 “公主,你啊,且听我,细细道来……” 第三十六章 帮助 君狸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你怎么还唱上了?” 萧韶不以为然:“我从来便是这样的人。行了,我也不与你多说,妖族向来都是海纳百川,只要是妖,便都可以去争上一争这公主的位置,我希望你能来。” 君狸顿了顿,问道:“这公主是选来做甚的?” 萧韶没多解释,只道:“在其位,谋其政。” 他很随意地坐下,露出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你我到底,也是师徒一场。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 君狸默然,她自忖最近并未做错什么,便说道:“什么话?” “我虽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大约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笑着说道,语气却是淡漠得很,“柳妖这事,按照你们小姑娘家的想法,的确也是困惑得很,怎么名声一向很好的柳神,竟然也会做出这等强夺人夫之事。” 君狸没有说话,她确实困惑得很。但柳神救人也是事实,沈誉确实也不算是得了什么好处。 幼时不幸,便是地位高贵,锦衣玉食又能如何。而沈琅更是可悲,被贬嫡为庶,原本该是他的东西,就这样落下个名不正言不顺。 至于秦宁,她君狸也不便高高在上地贬低指摘于她,她到底不是秦宁,也没法知晓,秦宁这一做法,到底是迫于无奈还是出于本心。 “世上的事,原本没有非黑即白。有些人没有做错事,但是他一出生,便要背负诸多恩怨。这不是不公平,而是该,他得到了什么,便同样会失去什么。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白白得来的。” 萧韶淡淡说道。 他又站起身,看了君狸一眼,说道:“此事你也不必插手太深,原是保下秦府众人的性命,便也够了。至于别的,谁赢谁输,也不是你该插手的。” 君狸还来不及说话,萧韶又接着说道:“秦宁有孕一事,你原本也不必再理。不要觉得她真的只能依靠你,也不要把沈誉当成是傻子。” 萧韶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说道:“不要多此一举。否则最后,大家都平平安安。只有你,会深陷泥涝。” 君狸愣了一会儿,问他:“这话,是容瑾让你告诉我的吗?” 他原是说要关上萧韶三月,这么多就放他出来,也许是有事相托。 萧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容瑾身上,是喜欢上他不成?” 君狸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呐呐说道:“许是我错想了,师父不要见怪才是。” 她等了片刻后,也不见萧韶回答,抬眼看去,屋中却是已经无人了。 只是柳妖的事,让君狸心里着实乱得很。 原本什么事,都不会是只分对错。 可到底是对是错,是情是缘?还是只单单的一个劫? 君狸忽地又想起了那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依。 但柳神却是做错了,她修行多年,却连一个劫数也窥不破,可悲又可恨。 君狸走出茶馆,却见方才遇见那小老头,他正挠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在这里?”君狸好奇地问。 “不该啊。”小老头喃喃道。 君狸更加好奇了,立马接住他的话:“不该什么?” 小老头瞟了她一眼,苦恼地说:“你不该也不是人啊。” 也? 君狸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字,她感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就要被解开了。 “方才同我一块儿来的那粉衣裳姑娘,她不是人吗?” 君狸眯了眯眼睛问他。 小老头摇了摇头,说:“倒也不是这个说法。” “那个姑娘的主灵魂是神鸟,其余却是由数十种人的灵魂碎片拼凑而成。她是人,却也不完全是人。” 小老头说着,又瞟了君狸一眼,嘴里嘟囔着:“不该啊。” 他还犹自在那里思索着问题,君狸却是急了,她一把抓住小老头的肩,问他:“那神鸟,可是灭蒙鸟?” 小老头眼珠一转,却不肯立刻回答她:“你毁了小老儿百年道行,该用什么来弥补?” 君狸无奈,这黄鼠狼果真是狡猾。 “你修行时日,比我还长。我有什么能弥补你的?” 君狸倒也不是吝啬的,若是她兜里装得满满的,她还真是毫不顾忌。 可眼下,她身无长物,难不成要向容瑾赊账吗? 小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嘟囔着说:“暂且不急,暂且不急。你可以先欠着。” 君狸松了一口气,这倒是比去向容瑾借钱来得好些。 一时间,她也没想到,自己日后也是没有东西能给小老头的。 小老头见她答应,不知为何也就信了君狸,开口道:“叫你给些东西,你也不亏本来以为两人行,一个不是东西,另一个就是了。谁成想……” 小老头叹息着世道艰难,在君狸的怒气即将爆发前开了口:“确实是灭蒙鸟无疑了,小老儿的鼻子一向很灵。” 君狸默然,她其实之前就有过猜测。 为何她给孟鸟的玉佩,单单就这样碰巧到了秦宁手中?为何秦家长辈无人理事?为何秦宁的性格这样复杂多变?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现今秦宁的魂魄,是件破烂衣裳,缝缝补补的,早就失了最初颜色。 只是不知道,她还是否能记起前世的事…… 君狸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柳神是在情劫中选错了,这才被劫数迷乱了本心,做出了她在清醒时,不会做出的选择。 而孟鸟又是为何,到最后她疯狂到那个地步,真的只是出于对自己的不满? 为什么?君狸从来没有问过孟鸟,而孟鸟也没有同她解释过。这时,她却想着要问一问。若是秦宁能稍微记起一些前世的事,假若她能够对君狸说实话。 君狸想,她会原谅孟鸟的。不是她假好心,也不是她心软。到底朋友一场,孟鸟也从未伤害过她什么。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对小老头说:“我这时还有事,你日后想好了,要同我讨要什么。来秦府便是,我暂且会在那里呆上些许时候。” 第三十七章 沈琅 君狸告别小老头,回到秦府时,沈琅已经得到消息赶来了。他将秦宁抱在怀中,很是温柔。 君狸原本以为沈琅对待秦宁,不过又是一场利用,并无半分真心。可眼下看来,倒是她错看了。 君狸心里便也有几分欢喜,她到底还是希望秦宁能过得好些。 只是秦宁这时的脸色并不大好,对于沈琅,她似乎也有些怨气。 “怎么了?”君狸笑着问她。 “刚才麻烦上仙了,只是宁儿所求之事,上仙已不必烦恼。” 沈琅温和地说着,眼中倒是一片平静,让君狸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君狸想了想,挑眉问他:“你莫不是去求了婚事?” 君狸暗示性地瞟了一眼秦宁,这婚事是同谁,自然不言而喻。 “上仙,”秦宁赶在沈琅之前开口了,“本来是谋划地好好的,谁知他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秦宁说着说着,眼泪不住地流下,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方才我进宫时,大哥也在,”沈琅淡淡地说道,“我看他似乎已经是知道我们的事了,所以宁儿倒是不必觉得惋惜。” 秦宁听见他这话倒是愣了愣,一时低下头,静默不语。 君狸静静地看了他们许久,对沈琅开口道:“不知公子,可否同我单独谈几句?” “可。”沈琅脸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君狸会同他说些什么。 出了秦宁的院子,君狸同沈琅一前一后地走到秦家那片似乎很有意味的杏花林中。 君狸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恍然间想起了,那日在这里见到容瑾时,他所说的话。 这确实是个一见钟情的好地方,至少杏花很是漂亮。 君狸转过身,却见沈琅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后面,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二公子对秦宁,确实深情。”君狸眼神一闪,开口说道。 沈琅只是笑了笑,他抬眼看了看杏花,说道:“她很珍视杏花,她喜欢的,我也喜欢。” “二公子对宁儿,当真是深情,只不知道这江山美人,到底孰轻孰重?” 君狸仍旧是不相信,一个原本就很受委屈的人,不会想到拿回自己应该得的东西。 就像苏染…… 哪怕那东西本就不是他的,她也要去争、去抢,何况是沈琅这样一个本就心狠手辣的人。 沈琅轻笑了一声,说:“上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呢。谁轻谁重,其实我也不知。” 他轻叹一声:“我本还想再争上一争,只是沈誉大势已成,我便是争也无用了。” 君狸看了他一眼。果然王室的孩子,都是个顶个的聪明,步步为营。 沈琅看了君狸一眼,又说:“上仙若是真要问,那么我只能说,若是我离那位子只差一步,我大约真会暂且牺牲宁儿。只是……”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绝不会辜负她。” 君狸大概知道沈琅这话是何意,不过是不愿意在别的女子身上重演自己母妃的不幸罢了。 “沈誉会善待你们,”君狸轻声说道,“只是你似乎还有机会,怎么就突然不想争了?” 君狸抬眼看他。 沈琅摇了摇头,叹道:“我何尝不想再争,不过那希望渺茫得很。沈誉继位无可避免,目前我也没有太合适的人手去杀了他。何必为了那点希望,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牺牲掉。” 他看了君狸一眼,露出个嘲讽的微笑:“最近我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这个人却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渺茫:“我到底还是会感恩的,她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如今还有没有下一世,尚不可知。” 沈琅最后几句话已是几乎没有出声,便是君狸也只隐约听到了几句。 君狸神色一动,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只是还并不打算戳穿。 “既然眼下你和秦宁已经无事,那过几日我便走了。” 君狸低声说道。既然如今结局已是最好,她便也不再想要节外生枝。 “那在下,就在这里先恭祝上仙一路顺风了。”沈琅朝她认真拱了拱手,端的是温文尔雅。 “王兄是个极为温柔敦厚的人,想来不会待我和宁儿太差,”沈琅抬头目视君狸,“何况,上仙大约也会替我夫妻二人向王兄求情。如此便多谢了。” 说罢,沈琅又朝君狸深深地鞠了一躬。 君狸漠然,这事似乎得了个圆满。 她独自一人回到院子,见玉姝正怔怔地站在那里发呆。 君狸小跑着过去,一脸促狭地拍了拍她的肩,大喊一声:“玉姝姐姐!” 玉姝吓了一跳,转身后见是君狸,才失笑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君狸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此间事了,我们也可以走了。” 玉姝见她笑得欢喜,脸上不禁也露出了些笑容,只是还有些诧异:“怎么这样突然?” 玉姝来之前自然不会对此事毫无准备,她只觉得君狸是个小丫头,要自己护着才好。按照她的想法,至少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能离开。 君狸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道:“谁知道呢?阴差阳错呗。” 她确实觉得这件事凑巧得很,甚至于自己在其中都没有起到过什么作用。 只是由于这件事真是结束得太过顺利了,君狸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但她也只是不安,若是要让她说出什么具体的来,她还真是说不出口。 “也不去同沈誉道别?”玉姝眨了眨眼睛。 和沈誉道别?君狸瞪大了眼睛,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必要的事。 她同沈誉之间的情分,也不过是她听他说了些心事,再同她喝了一夜的酒。她同苏染相处了百年,也没见怎么好好告别过,如果特意去道别,反而别扭。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说道:“我同他之间本就不太熟识,这时候去道别,反倒是图增尴尬。” 玉姝笑了笑,露出些调皮的神色,道:“那还真是不凑巧,我偏偏就见不得,这样神女无情、襄王有梦的事来。我已替你约了沈誉,大约过不久,他就要来。” 君狸怔了怔,心里有些怀疑。她本就是突然计划要离开的,事先连她自己也不曾知晓,怎么玉姝倒是未卜先知了? 第三十八章 拒绝 “瞧,这不就来了?”玉姝笑意吟吟地朝君狸身后看去。 君狸转身一瞧,沈誉正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衣,温和地看着她。 君狸颇有些不自在,问:“你知道我要走?” 沈誉的身体似乎僵了僵。 君狸暗道自己这话确实问得多余了些,便道了一声“走吧”,就同沈誉一同走了出去。 “玉姝约你来,你就这样乖乖来了?可是她同你说了什么?”君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怎么?不方便说?” 君狸等了许久也不见沈誉回答,便转头来看着他。 沈誉确实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算了,”君狸摇摇头,“你不说也无妨。反正,我就要走了。” “不是。”沈誉突然出声说道。 “这件事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是我向玉姝姑娘打听过你的事,只是她说不便告知,让我亲自来问你。方才犹豫,不过是有些不好开口。” 就这? 君狸有些失笑,她此时虽觉得沈誉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到底两人情分尚浅,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她思及此处,便道:“我这忙了大半天,倒是觉得有些饥饿,不如你请我吃些什么,我们边吃边聊。” 说完,君狸就冲着沈誉露出个笑容。 沈誉看她眉眼弯弯,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问道:“君姑娘初来东陵,自然要尝尝这里的特色菜,我刚好知道有一个地方不错。” 君狸跟着沈誉到了他所说的临江楼。 临江楼,顾名思义,就是临着江水的一个酒楼,这名字倒是起得简单。 君狸坐在窗边向外望去,携着泥沙的江水奔涌而过,不断翻腾起白浪。虽不精致,却别有一番气势。 等她回过身来,便见沈誉专注地望着她,便笑笑,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愿意看我一眼。” 沈誉说罢,拿起酒壶往自己和君狸的酒杯子里倒满了。 “这是女儿红,”他认真说着,“只要哪户人家有女儿出生时,做爹爹的都会用三亩糯谷酿成三坛女儿红,埋在后院的桂花树下。待到女儿十八岁出嫁之时,用酒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 君狸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的确是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俱全。 只是…… 她浅浅一笑,说道:“这酒不过是白白担了个名儿,少了几分人情味。哪里有爹爹真肯拿女儿红出来卖的,不过单论滋味倒是一样。” 正说着话,店小二就将方才沈誉点的菜给送了上来,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君姑娘也曾喝过女儿红?”沈誉含笑问她。 君狸疑心沈誉是变着法儿,要打听她的事,便想了想,才开口说:“未曾喝过的。不过……” 她抬眼看向沈誉,认真道:“从前曾被一个闺阁小姐救起过,她出嫁的那一天,便喝了这酒。不过那时,你还没有出生。而如今,已是过了数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许是君狸这话太过刺激,沈誉一时不知如何回她,只闷闷地看着桌上的菜。 君狸也不以为意,她已有些看穿玉姝和沈誉之间那点小把戏,毕竟他们也没有打算要存心瞒着她。 她的确也很渴望能有人相伴,但此时也尚还不急。不是因为苏染,她只觉得她为前一段感情付出了许多,那么理所应当也应该郑重一些,不要那么快就又转移了目标。 再说,她同沈誉之间的年龄差也委实太大了些。沈誉不过还是个孩子,她若要对他下手,那还真是脸皮太厚了些。 “我此前从未接触过什么女子,因此在对待心仪女子的时候,难免有些笨嘴拙舌。” 沈誉想了许久,终于决定坦诚一些。 “当然,秦宁不算。”沈誉又立马补充了一句。 君狸有些无奈。在她看来沈誉还是太过委婉了些,这种做法有些傻,尽管给自己留了余地,却也会增添许多烦恼。 她寻思着自己不若再好心一些,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让沈誉就此死了心,他日后也能好受一点。 这时,君狸刚好瞥见桌上的糖醋鱼,这临江楼是专门做鱼的,而这糖醋鱼也是招牌菜之一,故此沈誉刚巧点了一道。 “你瞧。”君狸用筷子指了指那盘子糖醋鱼。 沈誉看了看那盘糖醋鱼,有些不解。 君狸便向他解释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个人,他喜欢吃糖醋鱼。这次我来东陵国,原本也是要来给他买鱼吃的。” 说完,她也不等沈誉回话,自顾自地就夹了一筷子鱼到嘴里。 君狸轻轻将糖醋鱼咽下,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冷漠了。 沈誉不知道她的想法,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她:“这鱼味道不好吗?” 君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她原不该把火气在此刻发泄出来的。 她便收了怒气,抿嘴一笑,说道:“只是这鱼太好吃,比万福楼的还要好上许多。我一时有些怔愣罢了。” 沈誉知晓君狸有些不对,但也不好再问,怕又要惹她生气,便只说了句:“那你多吃一点。” 君狸点了点头,又夹了几筷子糖醋鱼吃下。 她生气,不过是因为方才发现,临江楼的糖醋鱼滋味更胜万福楼三倍。 苏染若是真心喜欢吃糖醋鱼,以他一贯追求极致的性子,他不会不知道临江楼的糖醋鱼要更好吃一些。 而若是他并不喜欢…… 君狸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有些心冷。 若是苏染不喜欢糖醋鱼,这只能表明他这些年都在骗她,一次一次地骗她。 打着让她去买吃食的借口,好支开她,去做些不愿让她知晓的事情。 君狸闭了闭眼。 她还记得要打消沈誉对她的念头,只是开口时到底还是带了些怒气:“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所以,你也不要同我油嘴滑舌了,我不喜欢。” “那……” 沈誉一听君狸这样说,就想要接话。 君狸却朝他比了个手势,打断了他:“就算你不说好听话,我也是不会喜欢的。我喜欢的那人,生了一副好相貌,而你容姿丑陋,我实在不喜。” 第三十九章 钟情 沈誉发觉君狸语气不大好,只以为她是为自己喜欢她而烦恼。 他便开口说道:“你不必生气。” 说着,他又有些踌躇,虽则是有些心痛,但还是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此时只有半妖血脉,生得的确要简单些,日后若是得了另一半,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定会朝着你喜欢的模样长。” 君狸刚刚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她呆了几秒,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筷子收回。心道自己果真对沈誉还不太了解,只知晓他素来心机颇深,还未曾见过他如此死皮赖脸的一面。 “你对我委实不太了解,你或许以为我方才只是为了拒绝你,才这样说话。其实不然,我一向都是如此尖酸刻薄之人,你只看我还有几分姿色,便喜欢上了。若是长久相处,必定心生怨恨。” 君狸淡淡说道。 “你怎知我不是真心的?你不过才在这真心里待了几日,又何曾睁开眼睛看一看了。” 沈誉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 君狸有些纳闷,怎么她将话说得这样绝,竟然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她早就听说,近来有些人颇有种不同于凡俗的爱好。这类人非常喜欢心上人对自己非打即骂,越是打得重了、骂得狠了,他们越开心。 莫非沈誉也有这样的爱好? 不过君狸也不急,她还有一招。她相信沈誉在她出了这招后,便会自动退却。 “其实,我如今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君狸笃定地说着,心里却有些心虚。 “谁?”沈誉扯了扯嘴角,心都凉了半截。 君狸在心里默念了几次“罪过罪过”,然后才挤出一个羞涩的表情,开口说:“我喜欢的人,是青帝。他不光模样长得好,修为也极深厚。最重要的,还是他怀有一颗关爱众生的心。” 说完这话,君狸假装害羞地低下头,却半天不见沈誉答话。 等她抬起头,却见沈誉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君狸心中不禁有些忐忑:莫非玉姝姐姐什么都告诉他了?不至于吧? “君姑娘,这话原不该由我来说。只是,若你对他不过是仰慕,那便趁早收了这颗心。这样心怀天下的男子,必然不会对你付出多少真心。而当有一日,你不幸同所谓的众生产生冲突时,你必然会成为被他抛弃的那一个。” 沈誉这话说得十分认真,君狸倒也没认为他是故意说出口,想要打击情敌的。 不过…… 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酒杯,心道自己这回得劝劝玉姝姐姐,倘若容瑾真是这样不好,那玉姝姐姐岂不是白白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君狸回过神,见沈誉还是一脸不放心地看着她,便笑着说道:“我这人心眼儿很小,就是寻常女子一般,每每栽进去了,便就出不来了。或许只有等到吃亏那日,我才能悔悟。” 沈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全为了自己,才觉得难受。不过是为了君狸,他这人极为随性,若是心悦的女子能接受自己,那很好。 而若是她不接受,那沈誉也不会因爱生恨,恨不得她过得艰辛。 “我现在也不知,该许个什么愿望,”沈誉苦笑着说,“当然我也不是那多豁达的人,会就此放手祝你得偿所愿。” 君狸暗暗肯定了他所说的话,却然她这样大度的人已经不多。即便苏染那样气她,她到底还是祝福了他同林舒窈的,便是他现在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能说出她的不是来。 沈誉的眼神颇为复杂。他看出了君狸的心不在焉,便以为她是对他十分不耐烦了。大约这就她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的态度吧。 “他待你好吗?”沈誉忍不住问她。 容瑾待她好不好这个问题,君狸从未想过。她实在也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又会错了意,闹出了大笑话。 但是如今想起,他待她确实也不错。这样宽厚的东家,也实在少见。 君狸便点了点头,道:“他待我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沈誉有些失神,喃喃道。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君狸颇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沈誉怎的就喜欢上她了。她仔细琢磨了一下,也觉着自己才与他见过不过四次面。 而这第四次见面前,他就喜欢上她了,这是怎么回事?沈誉莫不是感觉出错了,误以为他喜欢她? 毕竟凡间这种例子也并不少见。 每每都有男子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等日后遇上真心相爱的女子了,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对于小表妹,并不是真爱,只是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又把兄妹之情当作是了夫妻之爱。 “我虽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们也不会才见过几面,相处的时间也寥寥无几。你还是不要太武断为好。” 君狸斟酌着说道,尽量用词委婉,避免伤了沈誉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年心。 沈誉一时无话,这话他委实也很难说出口。 他初见君狸,是在秦家那个接待重要客人的厅堂,当时不过认为她很不懂规矩,定不是世俗中人。 而他做出这样的论断,也是源于那幅暗探从西越送来的画像。画得很抽象,但却仍旧能见出君狸的模样,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但为什么喜欢她呢?这样的喜欢,让他都觉得太过草率,有些不可思议。 “许是在杏花树下,你笑得有些俏皮,我从未见过笑得这样欢快的姑娘。”沈誉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 这算什么答案? 君狸瘪了瘪嘴,这不就是见色起意吗?她很明白的,她对于苏染的感情,就是起于他的色相。 这到底不是一种好的情绪,君狸暗道。就像如今,她自觉对于苏染已是淡薄得很。 她感叹地说了一句:“怪不得容瑾说,那是个一见钟情的好地方。” “容瑾?”出于对情敌的直觉,沈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名字。 “他就是青帝吗?” 沈誉想起了那日,挡在君狸身前的男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远不如他。 第四十章 有事 “是。”君狸低低地应了一声。 沈誉放下酒杯,反倒是一笑:“你不必为这事心烦。索性我如今还并未对你有几分情深。日后见的面少了,便也淡了。” 沈誉说完后,便细细品味着桌上几样颇为鲜美的鱼菜,面上很是坦然。 待用过饭后,君狸与沈誉并肩走出临江楼,却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参见大公子,问君姑娘好。”那小厮跑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君狸怔了怔:“你是秦家人?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小的是大小姐派来的,小姐担心姑娘您就这样走了,她还来不及道声谢,便派小的前来,邀姑娘一聚。”小厮低着头恭敬说道。 君狸眨了眨眼,扭头看着沈誉:“那我便先去秦家,你若还有事,便先去忙吗?” 沈誉皱了皱眉,他本能地认为秦宁不安好心,却也不好拂了君狸的意,便道:“那你去吧,千万多加小心。” 君狸笑了笑,道:“这还用你多说。又不是去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哪里就这样仔细了?” 说罢,她便同沈誉道别离开。沈誉虽无奈,也只能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君狸离去的背影,忽又有些失笑。或许还真是他瞎操心了,君狸好歹也是个妖,不至于这样弱,何况还有那神神秘秘的玉姝在,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君狸随着小厮一同到了秦府,本待要去见秦宁,转念间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本是同玉姝一块儿来的,这段时日却是屡屡抛下她,这很不妥当。况且孟鸟一事,君狸也实在拿不定主意,便想带着玉姝去见见秦宁。 她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刚刚吃了鱼,身上味道不好,容易冲撞了人,不如先回房换身衣服更好。 那小厮虽说不解,但到底知晓君狸是贵客,便说让君狸随意便好。 君狸自然兴冲冲地就往院里跑,只是这诺大的秦府今日也太过冷清了些。 只不少丫鬟小厮静静地站在一处守着,不见什么笑闹声,空荡荡的。 这让君狸有些疑惑,若说秦家长辈不太管家事,故此不在。怎么也不见秦安,他便是官做得再大,也至于几乎不着家,留幼妹一人在家。 况且沈琅似乎已向国君求了赐婚,这时秦安还不在,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只是这个疑惑,待君狸回了院子后就已经抛在脑后。 玉姝这时脸色苍白得紧,一个男子正站在她面前不停地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个容瑾正在看热闹。 这样复杂的场面,让君狸有些困惑。 容瑾瞟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回来了?傻站在那里干什么?看来没有我在,你还真不能够顶事。” 这话就说得有些不客气了,君狸没好气地瞪了容瑾一眼。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对容瑾如此放肆。但有底气始终就是好的,没有必要多想。 玉姝听见容瑾这话,便也知是君狸回来,脸上顿时露出些尴尬之色。 君狸倒是并未注意,只觉得玉姝姐姐此时脸色不好,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玉姝姐姐,可是他欺负了你?”君狸看向玉姝身旁,那个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男子。 不得不说,这男子长得还挺俊俏,桃花眼、朱红的薄唇,端的是名士风流。 只是他用这美貌,来欺负玉姝,便让君狸看着很不顺眼。 纯阳真君嗤笑了一声,拿手上的扇子指了指她,说道:“好个清廉的判官,倘若坐镇一方,岂不又是堆成山的冤案。” 君狸听见他如此讽刺自己,心里反而不气。她本就是试探几句,语气都是往柔了放,没成想果然试出这男子是个尖酸刻薄的。 这般容不得人,难怪玉姝姐姐这样好的人,也会如此难过。 “咳咳。”容瑾清了清嗓子,看了纯阳真君一眼。 纯阳真君立马闭了嘴,侧过身不看君狸,表示不同她一般见识。 “这是你玉姝姐姐的前夫,”容瑾笑眯眯地对君狸说,“人家小俩口吵架,不过是情趣。你就不要去瞎掺和了。” 原来如此! 君狸恍然大悟,这时她也注意到了,玉姝脸上迟迟未能消退下去的尴尬之色。 想必玉姝姐姐如此为难,一定是因为前任和现任撞上了吧。 她明白的。这样的场景,堪比天塌。 女娲娘娘当初补上天,都费了好大力气。而如今玉姝姐姐的天塌,也是麻烦得紧,难怪她如此别扭了。 君狸想了想,自觉玉姝平日对她还算不错,这时她遇到麻烦,自己不说上几句,难免显得薄情寡义。 她便斟酌着,对纯阳真君,道:“这位……上仙,你须知花无百日红。既然你和玉姝姐姐的缘分已尽,便也就不要再阻止她追寻真爱。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太公平。男子每每都能三妻四妾,而女子却必须离了一任,才能有下个新欢。你既身为男子,也知道这种求而不得的滋味吧?” 容瑾看着君狸挤眉弄眼地向纯阳真君暗示,玉姝即将琵琶别抱了。他的眉头都跳了一跳。 而纯阳真君勃然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同姝儿向来两情相悦,从未有过他人,更别提什么和离。姝儿永远是我的妻子……” “够了。” 玉姝低低地斥了他一声,纯阳真君刚刚要吐出来的字一下子又被他给吞了回去,脸都给憋红了,君狸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当场饮恨。 玉姝看了纯阳真君半晌,见他确实安静了下来,这才又满脸歉意地拉住了君狸的手,道:“小狸,原是我存了些私心,这才骗了你。我同青帝,本无瓜葛。只是担心你误信了人,这才……” 说着说着,玉姝就苦笑了一声。她这才发觉自己还真是做了件蠢事,恶了容瑾事小,她担忧的是就此会伤了君狸的心。 君狸的遭遇,玉姝本就知晓一些,本就心生怜惜。何况君狸性子甚好,玉姝便也多了几分喜欢,更是真心待她。 感情越深,便越容不得半点欺瞒,玉姝这时自然悔恨得紧。 第四十一章 离去(青云加更) “没事,”君狸却只是看着玉姝摇了摇头,“玉姝姐姐,你同我不过是方才见面,就算有些难言之隐,也是无妨。” 玉姝怔了怔,瞧了君狸一眼,只得苦笑一声。 一旁的纯阳真君却趁机给容瑾使着眼色,容瑾只轻轻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随即,容瑾就清了清嗓子,饶有兴致地说道:“二位,若是还有什么理不清的,不妨先到一旁去说。你们在这,你来我往的,听得我心烦。” 容瑾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玉姝却没有反驳他,而且静静地看向了君狸。 君狸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柔声说道:“玉姝姐姐,你若还有什么事,先去处理便是,不必顾忌我。” “好。” 玉姝犹豫了一下,这才下定了决心。 纯阳真君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满满的兴奋。 “啧啧。” 看到纯阳真君那个迫不及待的样子,容瑾摇头感叹了几声。 “玉姝姐姐和那位上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待玉姝两人离开后,君狸忍不住问道。 容瑾挑了挑眉,看向君狸:“我来找你,本是有些事情要交代。恰巧纯阳仙友也非要一同过来,碰见玉姝后,没来由就吵了起来。” 说着,他看着君狸微微一笑,才接着道:“玉姝和纯阳之间有些瓜葛,在三十三天已不是个秘密。不过她的话,你也莫要相信太多,自玉姝从凡间回来,就性情大变,近乎疯魔。至少……” 说着说着,容瑾就凑到君狸跟前,对着她悄悄来了一句:“她喜欢我,这件事不是真的。” 君狸看见容瑾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有些一言难尽。这事她方才就已经知道了,容瑾却还是这样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生怕别人听到一般。让她好生无语。 “你近日,仿佛越来越有我师父的气质。”君狸努力镇定地说道。 容瑾笑得很欢快,道:“那还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你强忍怒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有吗?”君狸悚然一惊。 容瑾这时却收敛了表情,很是严肃。这变脸的功夫让君狸叹为观止。 “不同你多说了。最近魔界出了些事,我要过去一趟。暂时顾不上你,你自己要小心。”容瑾认真嘱咐着她。 “魔族出了什么事?”君狸没来由地心里一慌,下意识地问道。 容瑾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君狸有些退缩。 她怯怯地说:“倘若你不太方便,其实也不必告诉我的。” 在容瑾如此严厉的眼神逼视下,君狸恍然觉得自己对苏染的感情,委实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深沉。 若说是要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想她确实是做不到的。 容瑾低低地笑了一声,才继续叮嘱她:“这里你也不要再多待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都与你无关。你离开这里,就回三清境等我。” 君狸犹豫了一下,刚要张嘴说话,容瑾就打断了她:“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有事”这两个字已经到了君狸的嘴边,可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容瑾仿佛是故意吓唬她,他这时死死地皱着眉头,已是极不高兴的样子。 君狸实在有些怕他。她虽知晓容瑾性子温和,不会伤她。但他这变化多端、不按常理出牌的态度,却委实让她有些畏惧。 “没事的。”君狸最终凭着自己的预感说出了这么三个字。 容瑾果然笑开了:“没事就好。” 他态度实在恶劣得紧,君狸却不觉得有丝毫的反感。 这大约是因为容瑾生得极好,君狸从未见过还有谁,有他这样的风姿。美人总是能取得更多的谅解。 “你又要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容瑾欺负习惯了,这时他刚一来,又要离开。君狸的心中还有些惦念。 容瑾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呀,还有事要做。” 他这时的语气很温柔,君狸忍不住眯着眼睛,在他手心蹭了蹭, 容瑾有些失笑:“真舍不得我,你就先走吧。小狐狸,我看着你走。” 不知是不是容瑾这时表现得对她太过亲近,君狸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毕竟这是她从不敢奢求得到的一样东西。这点渴望被她一直死死压抑在心头,从来也没有想起过的。 终于有人给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容瑾。这就令她有些尴尬了。 君狸也不好奇容瑾为何知道,她是小狐狸。他是青帝,生来就是高高在上、无比尊贵的,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呢?他就应该是这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有无所不能。 君狸踌躇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给容瑾留下不太好的印象,方才她同纯阳真君之间的对话,略微有些蛮不讲理的意味。 “我方才不是故意,要那样对你的朋友说话的,”君狸很歉疚地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解释才好,只是我一见他,就觉得十分不喜。” 容瑾却并不在意,只淡然一笑,说道:“不用管这个,我没有朋友。” “你没有朋友?” 君狸显然有些震惊,容瑾怎么会没有朋友呢?他一向十分受人追捧,只要他愿意,这十洲三岛上,哪个神仙妖精,不想当他的朋友。 容瑾无奈,说道:“这有什么好诧异的。不过你对纯阳不喜,倒确实有些缘故。待我回来后,再同你细讲。” 说罢,他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师父,他平日里惯是疯疯癫癫的,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一切事情,待我回来后在细说。明白吗?” 君狸刚想点头,容瑾却推着她转身向院子外走去:“赶紧走,赶紧走,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 君狸方才生出的,对于容瑾的那一小点的感动,立时就又没了。 她顺着容瑾的力道走出院子,一直到身后的人消失,她还一直向前走着。 只因为她这时有些惶恐,容瑾对她的好,稍微一过头,就会让她心里产生一点恐慌。 君狸从来都认为自己清醒得很。也因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很难留住什么美好的东西,仿佛是天生命途多舛。 或许狐狸也有命格一说,叫做天煞孤狐。 第四十二章 问题 待君狸收拾好情绪,到了秦宁的院子,却见秦宁已经换了身宽松的衣物,坐在桌前笑吟吟地等着她了。 “上仙。” 秦宁站起身来,迎接君狸。许是这会儿,婚事已尘埃落定,秦宁的脸色红润得紧,喜气洋洋的。 君狸自见到她起,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开心。 “你现在毕竟身怀有孕,要好好保重才是。” 君狸扶了一把秦宁,冲她眨了眨眼睛。 秦宁有些羞涩地笑,倒是让君狸想起了初见她的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这样的表现,真的不像孟鸟。只是孟鸟在君狸心中,已只是一个浅浅的剪影了。 “这次让上仙白跑一趟,是宁儿的不是。琅哥哥方才还数落过我,要我好好给上仙道谢才是。” 秦宁拉着君狸的手一块儿坐下,感激地说着话。 君狸霎时听见沈琅的名字,觉得有些怪异。沈琅可不是什么知礼节的人,他做的一切事都是有目的的。 只是这时秦宁又开口对她说话,倒是让君狸只得暂且将这疑惑压下。 “上仙,宁儿仔细琢磨了又琢磨。本想用奇珍异宝来答谢上仙,可又觉得不妥。上仙是何等人物,怎会为这区区的宝物动心。况且,再宝贝的东西,在上仙眼里,想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眼罢了。” 秦宁一脸正色地对着君狸说着道。 君狸的嘴角抽了抽。秦宁一直都管她叫上仙,君狸起初还觉得有些羞涩,后来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心想秦宁反正是一介凡人,就算是错认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总也没有戳穿的一天。 可这时,她知晓披着秦宁壳子的,是从前的至交好友。君狸心里就一时十分怪异,也不知是为自己默哀,还是为孟鸟默哀。 “其实你送我些珠宝也无妨,我是个顶顶俗气的神仙,不太在意这些。”君狸坦然对秦宁道。 秦宁顿时愣住,道:“可我已精心为上仙赶制了一个香囊,礼轻情意重。” 香囊…… 君狸一时无话,这等精巧的玩意儿,拿在她手里就是浪费。她一向是个粗浅的人。 “无妨。金银珠宝什么的,可以一并包了给我。” 君狸颇为大气地说道。 “是。” 秦宁闷闷地答了一句,又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香囊来,举在君狸面前。 “上仙看看,喜欢吗?” 君狸随意地接过,香囊上绣着一只长着山羊胡子的狮子。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 “你……你……” 君狸指着秦宁,瞪大了眼睛。 “上仙,怎么了?”秦宁有些惊慌失措地问她。 君狸立刻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她从秦宁的表现中发觉,自己此时一定分外吓人。就差没喊上一句“你这毒妇,为何害我”了。 其实君狸也只是想知道,这香囊上面绣着的,为什么会是白泽? “你为何会绣这个花样?”君狸定定地瞧着她。 “有何不妥吗?” 秦宁的脸色白了白,接着又道:“小女喜爱读书,一日便看到了关于这兽的介绍,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心中极为欢喜。我想上仙这样的人物,大约也会喜欢得紧,故此便绣出了这个花样。若是上仙不喜……” “没什么不喜的。” 君狸打断了她的话,把香囊放在自己手中捏了捏,说道:“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那就好。”秦宁喃喃道。 君狸本能地感觉,秦宁这时的状态有些不对,便待要试探她几句。 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却突然从屋顶上倒挂在君狸面前。 “啊啊啊!”秦宁吓得惊叫一声,往后缩去。 君狸本也要躲,但看清那个脑袋的相貌后,却不急了。 她没好气地问道:“你好好儿一个耗子精,不打洞就算了,怎么还跑天上去了。” 小老头在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生气:“君姑娘,我可是来给你送信的。” 送信?君狸皱了皱眉。 而那小老头却不急着说,眼睛却意有所指地在秦宁身上打转转。 君狸了然,便向秦宁告别,带着小老头走到了秦府外。 “说吧,什么事,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可是你想好,问我要什么了?” 君狸想来想去,倒是这个理由最适宜。小老头当初不过是回答了她一个问题,就得了她一张空白欠条。这样无利不起早的妖精,她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嘿嘿嘿,”小老头傻笑着搓了搓手,样子有些猥琐,“老夫看你最近同沈誉走得挺近,好奇之下,也跟着他溜了溜。” “只是溜了溜?” 君狸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这小老头拿住了沈誉的什么把柄吧。 “当然。” 小老头又搓了搓手,笑得很是狰狞。 君狸上下瞧了他好几眼,估摸着他大约是有些不太正经的爱好,不然也不会笑出,这种正常妖精都笑不出的笑容。 “你罗里吧嗦地说了这一大堆,到底想说什么。” 君狸有些不耐烦了,小老头急急忙忙地把她叫出来,就是来告诉她这个的? “快了快了。说书都要等个台词,你咋这么急啊。年轻人,性子还是放平和点好。” 小老头不满地斜瞥了君狸一眼,又急急地接上一句:“我发现了一个惊天阴谋!” “你说吧。” 君狸实在对他,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此刻回应他,不过是应个景。 “沈誉快死了!”小老头凑到君狸耳边嘀咕道。 “你说什么?”君狸诧异地看着他。 她才同沈誉分别了不久,他受了她许多打击,看着也是精神气十足的。怎么突然要死了?不可能啊? 莫非是自己一时打击得太过火了?她只是想让沈誉尽快放弃不切实际的念头,可没想让他去死啊! “是沈誉他弟弟,我隐约听到他和另外的什么人在一起谋划什么。只是我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不敢靠太近。” 小老头邀功似的说着,一脸得意。 君狸本来没想从小老头嘴里,听见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没想到小老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第四十三章 宫廷 君狸将小老头告诉她的话,串在一块想了一想,脸色忽地一变,抓住小老头就问:“沈誉现在可是在宫中?” “是呀。” 小老头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不好。” 君狸有些焦急,一跺脚就往王宫奔去。 “哎,你等等我呀!”小老头蹦哒了几下,赶紧跟上君狸。 王宫所在的位置,并不难找。何况东陵国的宫殿修得极有特色,围着朱红色宫墙外一圈儿的,是枝条软软的柳树。 君狸不是没有见过宫墙柳,但这么多的柳树围成一圈儿,她还是头一回见。 “哎,”这时小老头气喘吁吁地跟上了她,“等一下老夫。” 君狸回头看向他,有些诧异:“你跟上来做什么?” “小老儿一向与人为善,这等大事,岂能不来?”小老头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笑眯眯的。 “嘁。” 君狸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又道:“沈誉现在可是在他父君的宫中?” 小老头点了点头,示意君狸跟上他。君狸本是不信,却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倒也相信了几分。 待君狸跟着小老头拐了十八九道弯,路过了几十处宫室时。她还真是松了口气,若是要她来找这国君的宫室,恐怕就只能看到沈誉已经发霉的尸体了。 “这就是了。” 小老头在前面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回头告诉君狸。 君狸忽然有些疑惑,她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要偷偷摸摸,才能进入凡人家中的地步了? “你这样小心做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躲的。直接捏个术法就是,没必要如此躲藏。” 君狸有些不满地问道。 她们妖精之间,向来很少耍这些没用的小心机,通常都只是用术法来压人一头,还没有如此偷偷摸摸过。 小老头干笑一声:“习惯了,习惯了。从前经常和鼠兄结伴去偷鸡,学了这一身好功夫,又不忍心不用……” “行了。” 君狸一下子打断他,现在可不是说这些家常的时候。她随手捏出一个诀,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面前那富丽堂皇的宫殿。 与宫殿外的金光灿烂不同,宫室内是简洁素雅的。 其实说素雅,都是过分吹捧了它。君狸环顾四周,这里并没有多少陈设,唯一还算得上富贵的,就是摆在中央处的一处紫檀木桌案。 那也看得出,是上了年头的。君狸走到那桌案跟前,见那上面放了个琉璃瓶,瓶里还插了根柳条,不禁愣了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君狸刚一抬眼,就看见小老头“啪嗒啪嗒”地走了进来。 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半点声音。两只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往前走几步,还要四处转一圈,和耍猴戏的简直有的一拼。 君狸的笑声就这样噎在了喉咙里。 “你镇定一点。”君狸走上前去拍了拍小老头的肩。 小老头却吓得一哆嗦,两手放开就要尖叫出声,却在君狸的怒视下,又哆哆嗦嗦地把手给捂了回去。 君狸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便朝宫殿深处走去。 她方才听见那里有人在说话,想来沈誉应该就在那里。 快要走进内室时,君狸的脸上仍然看不出半分慌乱。小老头瞧了好几眼,心里安定了许多,便也大摇大摆地跟在君狸身后,很是坦然。 君狸却忽地一闪身,以极快的速度在里面寻了个地方躲藏了起来。 小老头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待他清醒过来,发现身前已经没人时,心里就种了棵黄连,一阵一阵的苦。 他只得随意寻了个藏身处,刚好就在君狸的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君狸轻蔑的眼神。 君狸捂着嘴在柜子后偷笑了几声,就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朝那层层叠叠的珠帘后,跪着的人影看去。 她还记得小老头说,在偷听沈琅同一个什么人谈话时,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小老头虽天赋一般,但修为还算可以。君狸自认为她可不是那随意逞强的人,在修为可能比她高深许多的妖精面前,她还是要适当服软的。 那人影隐隐绰绰的,却不像是沈誉的身形,反倒是像个女人。 “王上,您近日身子不适。还是不要随意起身为好。” 那女声听起来,恭敬得很。 只是君狸还有些疑惑,她似乎从未听沈誉说过,他爹生病了。还病得这样重,都不能够起身了。 这时沈桓的声音响起,很是无所谓的:“本王若起身,不正好合了娴妃的意,好死得更快些?” 君狸心头一紧,原来里面跪着的那个是温娴,那沈誉又在哪里? 她已从沈桓和温娴,这三言两语中知晓,沈琅怕是在酝酿着一出了不得的大戏。她就是有心想要去找沈誉,这时怕也是走不得了。 君狸只好继续向里面看去,温娴这时站起身,用手挑了挑珠帘,宫室内立刻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王上,”温娴又接着说道,“您听,这声音好听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能沁出蜜来,只是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沈桓没有说话,君狸忖度他大约是无话可说。 这珠帘也是用了有些年头,何况也只是警示之用,让人不能悄声无息地来到沈桓身边。这样的珠帘碰撞发出的声音,能有什么好听。 温娴见沈桓不说话,又低低地笑了好几声。 君狸看不清珠帘后的温娴。究竟是什么样的表现,不过只见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就知道她此刻定然是情绪不稳,大受刺激。 “臣妾知道,妾身都知道。你心中只有那柳儿,只有那妖女,是不是?沈桓,你回答我,是不是?” 温娴愤恨地质问着沈桓,声音尖刻得都变了调。 “你明知道的事,又为何要问?” 沈桓不急不缓地说着,丝毫不在乎温娴的情绪。 温娴立刻安静了下来,宫室内静得有些可怕。 君狸顿时顿时有些急了,她不明白沈桓这样刺激温娴又是为何。他就算是智珠在握,可不到最后一刻,终究还是有变化余地。 第四十四章 不平 只是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君狸的预料。 沈誉不久前告诉过她,沈琅的母妃温娴,是个很好的人,性子也很温柔。 大约是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此时的温娴并没有发怒。 她很冷静,用非常平淡的声音同沈桓说话:“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我嫁的丈夫是王室中人。那么不管是出于他的身份地位,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都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我同你说过的,沈桓,你要纳妾,我不反对的。哪怕你要她当平妻,我也……” “我知道,”沈桓这时温和了许多,“只是,我不能让柳儿如此委屈地当一个妾。就算是国君的妃子,那也只是个身份高贵一点儿的妾,就算柳儿能忍,可我却是断然不许的。” 君狸直听的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往小老头那里瞧了一眼,见他也连连摇头,十分不赞同沈桓的行为。 还好…… 君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沈桓这样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沈桓,桓郎。” 温娴这时幽幽地唤了沈桓的名,她大约是要诉说一些这些年来,她受过的委屈。 君狸立刻又朝对面望去,小老头果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停点头。 君狸放松了下来,又立即屏住呼吸继续朝前看去。 温娴这时刚好又开口质问沈桓:“我出身不高,但也是知书达礼的。自嫁给你后,我操持家事,可有对不住你?” “并无。”沈桓平静地说道。 温娴听他说完后,惨然一笑:“那你为何将我贬妻为妾,对我不闻不问?” 说罢,她不待沈桓回答,接着又问他:“我知晓前朝有任国君,为统一天下,将与自己情深似海的结发妻子贬为妾室,多年后才为其正名。沈桓,我与你夫妻多年,我知你甚深。你断不要做出那痴情种的模样,来诓骗我。” 这会儿,沈桓也是没有立刻回答她,温娴却耐心等了许久,一直都紧紧地盯着沈桓。 沈桓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咳了好几声,也没有回答。 温娴终究还是等不住了,她问道:“你就对我这样不屑吗?连句话也不愿同我说?你让那柳儿先生下了长子,我并未怪过你。你对我冷淡,我也未曾怨怪过你。直到你苛待了琅儿,我才恨了你。沈桓,是你对不起我!” 沈桓这才缓慢地说道:“我与你说过多次,可你从来都是不信。我沈桓此生,只爱过柳儿一人。” “好,好,好。” 温娴惨笑出声,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 君狸心中瞬间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她朝小老头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去拉住温娴。现在宫中局势还不明朗,不管温娴和沈桓两人之间有多大的愁怨,沈桓都暂时不能出事。 小老头却摆了摆手,对沈桓露出个轻蔑的表情,显然连他都看不过去沈桓的作为,不愿意去帮他了。 君狸无奈,却也只得暂且按捺住心头所想。沈桓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君狸总忍不住猜测他还有什么后手。 若是还有小老头也就罢了,让她一狐过去,她总以为有些不妥。 温娴这时又说道:“今日我来,本待是要帮琅儿结果了你的性命。他说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待你传位给沈誉后,必没有我们娘俩儿的活路。我原本是不愿相信的……” 温娴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怨恨。 “我不相信我深爱过的夫君,琅儿的爹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温娴说着就从宽大的袖袍里拨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银光一闪,就要往沈桓的胸口刺去。 君狸一惊,连忙飞身过去,将温娴手中的匕首打下,又反手将她制住。 温娴大力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脱。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着君狸发问:“不知姑娘是什么人?之前我似乎从未在宫中见过。” 君狸怔了怔,却见躺在床上的沈桓眼中有几分讶异,正仔细打量着她。 君狸立刻明了:“她对你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在意,你就这样对待她?” 沈桓却轻描淡写地对君狸说了一句:“打晕她,我们再接着说话。” 他一点都没有受制于人的自觉。 君狸看沈桓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便知道他是个难啃的骨头。 她有些犹豫,委实不想顺着沈桓的意思,但这样沈桓显然不会透露什么消息。 “得罪得罪。” 君狸便小声默念了几句,就在温娴那怨恨的目光下,一把将她砍晕了过去。 君狸轻轻将温娴扶到一边,刚起身就见沈桓正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姑娘,你做这事倒是很熟练啊。” 沈桓边看还边感叹了一句,君狸瞥了他一眼,断定沈桓一定不会是在夸奖她。 君狸就只瞪了他一眼,抬手把小老头唤了过来。 小老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但似乎碍于什么理由,他又不得不听君狸的话。 “看好她,醒了就告诉我一声。” 君狸示意小老头把温娴看好了,这才转过身认真瞧了沈桓好几眼。 不得不说,能让柳神爱上的男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至少生的模样就挺好看。 虽已年过四旬,沈桓却还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丹凤眼下有着细细的纹路,丝毫不减容色,反倒还多了几分韵味。又因常年身居高位,气质也威严得紧。 不过也不奇怪,君狸暗道,沈琅同沈誉的外貌都十分出众,可见王室惯会出美人。 “你这样的妖,我之前还只见过柳儿一个。”沈桓温和地说道。 君狸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问道:“你这里可还有什么能人异士,都一起叫出来吧。别想阴我。” 沈桓愣了愣,显然是被君狸这话给噎住了,却还是好脾气地说道:“我这里并无别人。” 他话音刚落,君狸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小老头就瞪大了眼睛,大声问道:“那你咋还能那么悠闲地躺着?你做了亏心事,还真不怕鬼敲门了?” 第四十五章 怨气 “想必姑娘已经看出,我命不久矣了吧。” 沈桓没有搭理小老头,却是转过脸来,朝着君狸说话。 君狸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你确实没有几天好活了。只是我不明白……” 君狸欲言又止。 “你不明白什么?”沈桓此刻倒颇有耐心。 “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怕死。就算你没有多少时日了,但人总是怕死的。况且你这一生,娇妻美妾,王位稳固。你当真舍得?” 君狸自认为命如草芥,却还是顽强地生活着,哪怕活的委实不太好,她也从未有过轻贱自己的念头。沈桓这做法,她是真不明白。 “舍不得又能怎样?” 沈桓反问了君狸一句,接着又淡淡说道:“我本为庶子,却有为国为民之志。都说忠孝不能两全,可是在我这里却偏偏能够齐全。我忠于东陵,遵从先祖平定天下的心愿。这两个愿望,我都完成了。死又何妨?” 君狸内心颇为复杂,还未来得及答话,小老头就插了一句嘴:“这就是‘朝闻道,夕可死已’?哎,这可是老头子一生的心愿啊!” 小老头感慨着朝君狸看去,似乎在寻求她的认同,他显然对沈桓的形象已经大为改观。 “柳神用她的所有,为你换来了这些。可你,或许算得上是个好王君,却算不上是个好丈夫,更谈不上是一位好父君。” 君狸看着沈桓,有些唏嘘。 她接着又道:“我佩服你这样的人,但却没法认同你的做法。我原也不懂这些,故而也没资格去评判你。我只想知道,沈誉现在在哪里?” 沈桓用手撑着,强坐起身,盯着君狸瞧了许久,眼神很是冷淡。君狸也毫不避让地对着他瞧。 “呵!” 沈桓冷笑了一声,又道:“让姑娘失望了,我并不知晓他在何处。” 君狸怀疑地看着他:“就算你不拿他当儿子看,可你也不该不知晓你王宫里的动向吧。你不怕死,可难道就不怕你的这一番心血,最终败落在你亲子手中吧?” “姑娘。” 沈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就掀开被子下床。君狸警惕地后退一步,看着沈桓。 “你不必如此警觉。” 沈桓捂着头,身子摇晃了一下,他的身体似乎确实不大好。 “我不过是认为,这样坐着说话,是对姑娘的不敬。”沈桓温和地向君狸解释着。 君狸一时无话。 她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暗道沈桓还真是个挺特别的人,怨不得柳神会喜欢上他,这样危险又温柔的人。哪怕是对她们妖,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既然这样平静,那想必这事也在你意料之中。那么,我倒想知道你这样做又是为何?倘若沈誉不能成为下一任王君,他就必死无疑。而沈琅……” 君狸突然止住了话,她本想说沈誉若是落败,沈琅难承王位。可是想起沈琅身上的不妥之处,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沈琅若真是当年那个,将孟鸟迷得团团转的状元郎,他一旦登上王位,必然又会是另一个沈桓。 何况沈琅此刻似乎对从前的事已有所记忆,那么这一世短短二十载的记忆,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少影响。 君狸刚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头有些发晕,天旋地转的。让她一阵恍惚。 只是现在,她面前还有一个老谋深算的沈桓。君狸咬破了舌尖,在疼痛之下,勉强振作了精神。 待君狸恢复过来后,一抬眼却又见着沈桓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君狸有些无奈,知道到底还是瞒不过这老家伙。虽说无妨,但在沈桓这种浑身都长满了心眼儿的人,面前露怯,到底还是不大好。 “你说沈琅啊。” 沈桓假装没看见君狸那越发警惕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 “王位之争向来都是不大太平的,就像是养蛊,能活下去的都是最厉害的。近些年来,我对沈琅多有忽视,他若想好好活着,必然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这样一来,他的本事不会比沈誉差多少。” 沈桓似乎没有隐瞒君狸的意思,这样原本该是王室秘辛的话,也被他说了出来。 沈桓说完这话喘了几口气,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君狸眼看着他站不稳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又吃力地起身挪动了几步,靠在了床边。 沈桓明显是发了不少冷汗,这时他的头发汗津津的,有几绺还直接黏在了脸上。 而他原本穿着的那身白色寝衣也多了些皱褶,却并不显得狼狈。 君狸和小老头都没有要上前帮他一把的意思,沈桓却只是笑。 他刚靠了床边,就抬头对着君狸笑得很温和,还很是耐心地说道:“姑娘不要着急,为防止出现什么变数,沈琅总还是要杀了我的。娴妃迟迟不归,他必然会有所警觉。而沈誉对我这个父君,总算还有一些感情,他只要还有几分聪明,就定然会首先来瞧瞧我的安危。” 君狸怔了怔,本想说什么,却又咽回了肚里。 沈桓见她没有说话,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他们迟早就会过来,姑娘不必去寻,耐心等着就是。” “你还真是算无遗策。” 君狸瞧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为沈誉感到不值。 沈誉看似有父有母,比她这个生来就没见过爹娘的野狐狸,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是他这父君母妃的态度和作为,还真是让人心冷。 “你和她还真是一类人。” 君狸淡淡地说着,她虽没指出这个“她”是谁,但在场的一人两妖心里都很清楚。 “柳儿啊,”沈桓有些感慨,“我马上就要去见她了。原本还有数年阳寿,只可惜娴妃已经忍不了啦,她的怨气太重了。” “你那样对人家,她能没有怨气才怪。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她这就让你毁掉了大半辈子。” 小老头又想起了这茬,有些鄙视地看着沈桓。 沈桓并不反驳,反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感叹到:“是啊,为了消除她的怨气,也是为了给我自己赎罪。明知道她端过来的那碗莲子羹里下了毒,可我还是喝了。” 第四十六章 天下 “什么?” 小老头惊呼一声。 “你这坏人也当得太古怪了吧,”小老头一脸奇怪地看着沈桓,“你到底想做什么呀?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对她钟情啊。” 小老头百思不得其解。 君狸方才虽也被沈桓这话镇住了,但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既然对温娴心有愧疚,可方才怎么不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她好。你心思这样深,应该知道这样只会伤她更深。” 沈桓这会儿就没有之前那样爽快了。 他没有急着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君狸,看得她直发毛。 君狸心想方才沈桓大约也是这样对待温娴了,最终就将温娴给激怒了。 可她君狸却不是这样容易发火的人。 “你不愿意说,那我就来猜上一猜。”君狸紧盯着沈桓的眼睛,说道。 “好啊。” 沈桓这时笑了,眼中有一丝光彩闪过。 “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沈桓不紧不慢地说着,“平生最知我的,是柳儿。你可以猜猜她的心思。” 柳神,柳神。 君狸低下头在心中默念了几句。 柳神既然钟情于沈桓,那他们必然都有些一个共通的心思。柳神最在乎的,她自认为自己最在乎的,那便是天下安宁,百姓平安。 这话说起来虽是有些空,但从柳神舍身的行为来看,她是真真切切地这样做了。 而沈桓…… 君狸抬眼看向沈桓:“我并不能说我对温娴有多了解。我不过也才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她一次,这回也是第一次见着她。但我能看出,她原本是一个极贤惠顺从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更重要的是,她遭受了你如此的冷待,却还是天真得很,总是幻想着你还或许还喜欢她,对她不好,不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 沈桓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君狸接着说下去。 “我虽不能说,完全猜中温娴的心思。可我到底也是个姑娘,姑娘家的心思,我还是能知晓一二。” 君狸说到这里,心情也有些低落,大约也是兔死狐悲。 温娴落到这样的地步,可以说她心性软弱,也可以说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或许还能怨怪柳神。可归根结底,总是遇人不淑。 君狸这时想到苏染,不免就有些感同身受,她虽能理解这些男人追求权势名利或者是某些理想的心思,可在感情上却是不能接受的。 她看着沈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姑娘家,向来都很任性。若是被心爱的男子背叛了,要报复他。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毁掉那个男人最珍视的东西。而你,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君狸这话说得极为肯定。沈桓也听出了,她并没有要他回答的心思。 他便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说道:“誉儿这孩子同我不太一样。当然,也和他母妃不太一样。” 他说到这里,却是不说了,只是看着君狸笑了笑,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君狸没有在意,只漠然说了一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沈誉并没有任何心思。” “那还真是可惜了。” 沈桓摇头叹息了一句。 他似乎是很惋惜的样子,可君狸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他有半点觉得可惜的心思。 沈桓的眼神,实在太平淡了。 君狸这时突然又觉得有些头晕,而且比前一阵子来得更为猛烈一些。 她这时才想起了容瑾的话,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她实在应该赶紧离开东陵国的。容瑾贵为青帝,而在他成为青帝前,又不知道当了多少年的神仙。 所谓人老成精,便是如此。容瑾怕是早已料到,她一直待在此地会出事了。 不过,念及沈誉,君狸倒也觉得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之前在临江楼对沈誉说的话,是狠了些。但也不见得她同他之间便真的没有半点情分了。 当不了情人,当个朋友还是使得的。她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姑娘怎么了?” 沈桓静静地看了君狸好一会儿,突然出声问她。 “没事,只是昨儿夜里没休息好,头有些晕。” 君狸还是不想对沈桓透露底细。他方才对君狸说了那么多的话,虽不见得都是真的,但也足以说明他这人心机深沉得很。 凡间一直都有句俗语,叫做:趁她病,要她命。 这话君狸也是听说过的。在她看来,沈桓已然是病得不轻,为了他自个儿的私心,他恐怕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她可不想自己,一不留神儿就成了沈桓眼中的变数,然后就真被要了命。 她命数再不好,也是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算不能活,最好也不要死得如此窝囊。容瑾要是知道的,怕也是要笑话她的。 “宫中害人招数颇多,姑娘虽不是凡人,却也要多加注意。”沈桓却很是关切说了一句。 君狸很有些诧异,随即又平静下来,又感叹道让柳神喜欢的人,果真独特得很。 沈桓一直在注意着君狸的神情,见她不太在乎,皱了皱眉,又说道:“沈誉或许不会害你,但我的二儿子沈琅,却也是不一般。柳儿在时,曾经说过沈琅身上暗藏着一股气息护佑着他。” 君狸听他这样说,还真有些惊讶了,见过了沈桓冷漠无情的一面。这时他忽然好意提醒她一句,她还真是不太适应。 她想了想,也没太在意沈桓所说的“害人招数”。 若真有暗害,想必她这时已被暗害了,而且这招数还十分高明。连她这种万年狐狸,也不能立即察觉。 就算是知道了,她也是毫无办法的。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太在意。 这样一想,君狸就抛开了沈桓提醒他的话,只问道:“那你仔细探查过沈琅吗?” 沈琅从前大约是孟鸟的情郎,可君狸却是不大了解他的。 而向来行军打仗,都要首先探查敌情。君狸不懂兵法,但也本能地想要多准备准备。 过会儿说不定就要亲眼目睹,沈誉同沈琅这两人兄弟相残。多了解一些总是没错的。 第四十七章 心事 对了,还有沈桓。 君狸瞥了沈桓一眼,明明处在漩涡中,可他却是最显平静的。 沈桓摆了摆手,说道:“我只知道他特殊,这就够了。其余的,我从不感兴趣。” 君狸还有些不信,想要再问,沈桓却瞥了她一眼,露出些无奈:“沈琅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多少。我前面也才告诉过你,我只见过你和柳儿两个妖,还都执拗得很,分外奇特。” 沈桓刚说完话,就去瞧君狸和小老头脸上的表情。 他现在也就这点乐趣了,许久没人和他如此肆意地说过话。过去他还不曾认为有什么,如今反倒是觉得分外奢侈。 沈桓看了好几眼,又揉了揉眼睛,这才无可奈何地承认君狸和小老头依旧是满脸怀疑的表情。 这作派,还真是十足十的妖精样。他们王宫的人,还从来不曾这样赤裸裸地表达过自己的心境。 “是真的。” 沈桓叹了口气,又道:“我当这个王上当了多年,还不至于连这点警觉都没有。” 君狸自然还是不肯相信,顺带着就露出了心思:“若是你事事都这样,无凭无据就可知晓一切。那你是怎样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就算王上的审美异于常人,可你这也太特别了吧?” 就连沈誉在君狸看来,也是满肚子算计的。何况是沈桓这个人老成精的家伙,这时还要装作一副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的单纯样子。君狸才不相信呢。 还警觉呢。若真是算无遗策,还如此警觉的话,沈桓又怎会让温娴算计了去。 君狸说完话,就瞥了一眼沈桓,示意他好好打量打量自己如今的模样。 沈桓抚额一笑,这笑就笑得有些过头了。这大殿里的人本就被温娴给支开了,这时空空荡荡的,分外寂静。 这时他笑得大声了些,满殿都充斥着他的笑声,格外诡异。 君狸也被沈桓这突然的一闹,给吓了一跳。 只是她倒是还没有小老头那样胆小,早已经钻在床下面躲着了。 君狸向来对不寻常的事物,很感兴趣。 她本就记性很好,尤其稍微独特一些的人事,只看上一眼便记下了。而沈桓这时的情况,虽有些奇怪,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君狸也就站在原地,眯着狐狸眼,认真地看着仿若已经发狂的沈桓。 她看到他由于笑得太久,脸部有些抽搐。他用手挡住了脸,但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从脸侧滑了下来。 丝质的宽大衣袖,这时就显露了弊端。眼泪滴在上面,让人想要强作镇定都做不到。 太明显了,君狸叹了口气。 她有些踌躇,在别人明显伤心的时候,无论是嘲讽,还是关心,都像是在揭他的短。 可要是什么都不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你后悔了吗?”君狸自认为很是委婉地问了一句。 “后悔?” 沈桓将遮挡着脸面的手放下,笑了笑。 “后悔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君狸,反问她。 听沈桓这疑惑的语气,君狸险些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过分揣摩了沈桓的处境,才让他发笑的。 可是她仔细一瞧,却还是发现了沈桓的故作镇定。 沈桓这时脸上有些红晕,眼圈也有些发红,眼神也是平静得很。 若是不仔细看他,许是就会这样被沈桓给蒙骗过去,还以为他是真的无事。 只是大抵人情绪激动的时候,总会留下痕迹。 君狸的目光在沈桓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紧绷着脸,就有些肯定了,说道:“你确实是后悔了。我的眼神儿一向很好,你骗不过我的。” 随即她念头一转,想到沈桓心机颇深,自己这时说话不严谨,未免让他给钻了空子。 她便又立马补上了一句:“你若真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我却是没有的。这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东西,你倘若要辩驳,也是经不起推敲。但真要说出个青红皂白来,也就借借你前面那句话: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妖,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沈桓讽刺一笑,只是这讽刺是对着谁的,尚还有待商榷。总之君狸全当作没看见。 小老头却忽然从床底下冒出个头来,好奇问道:“后悔什么?你们倒是说清楚啊。老头子我听了这么半天,也没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又没别人,好端端的,打什么哑迷。” 君狸一时无言,小老头这一出现不要紧,倒是打破了她同沈桓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要谈天说地的气氛。 但沈桓很显然与君狸意见不一。他颇为赞许地,侧身看了小老头一眼,说道:“果真年纪大些,便是要懂事一些。你同这位姑娘的性子还真是天差地别。” 小老头没有听明白沈桓的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寻思着沈桓到底是在嘲讽他年纪大,还是在表扬他性子比君狸好。 只是这两样对小老头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小老头找上君狸,本来就是有些目的,自然不肯让君狸因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对他心生隔阂。 小老头就故意做出没听懂的样子,捋了捋胡子,自以为慈祥地笑道:“你这小辈说的好啊,老夫确实越活越回去了,性子也十分古怪,与君姑娘确实是天差地别。她就好比那天上的云,我就是那地上的泥。” 沈桓听着他这话,表情有些怪异,试探着问了小老头一句:“你云朵和泥巴,怕还是有下半句吧?” 小老头一愣,刚要回答。 君狸就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君姑娘,这时你就感受到我的难处了。” 沈桓淡淡一笑,意有所指。 他这话自然指的是,方才他失态之时,君狸对他不够体贴。他明明都很伤心了,君狸还不肯配合一下他的说辞,假装没看见他的悲伤。 君狸一听便懂了他的意思,只是她这人执拗得紧。 同沈桓对“强势人设”的珍惜一样,君狸也十分执着于不让他人来冤枉自己。 “你的什么难处,我怎么没看出你有什么难处?他不过是个老人家,你也拿他来寻开心?” 她不屑地瞧了沈桓一眼。 第四十八章 香囊 “什么寻开心?” 小老头显然不理解。 君狸没好气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我们这位王上,他自己立身不正,便要来胡乱揣摩别人的心思。当其他人都同他一样呢。” 沈桓却优雅地笑了笑,好脾气地对小老头解释道:“这是我们俗世很流行的话。原是话本子里的,穷酸秀才对着高门闺秀表露心意,常常都用上这句话。” 小老头一听沈桓这么说,气得脸都红了,这不是说他老不正经吗? “你……你……” 他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沈桓,话都说不完整了。 “没必要同他一般见识。” 君狸冷冷地说了一句,又道:“这话原本可以解释为‘云泥已殊路’,也算得上是正经。可我方才偏偏忍不住揭了他的短,他便存心要我难堪。” 君狸转念一想,便明白沈桓对自己的追问,心怀不满。她原本心里还有些内疚,只是沈桓这样得理不饶人,让她这点愧疚全都没了。 “你爱讲不讲,这事原本也与我无关。” 君狸越想越觉得生气,她原本也就只是为着同沈誉的那点交情,才没听容瑾的话,乖乖离开。 然而身为父君沈桓却是半点不在意的,果然权势极显赫的人家往往都不怎么在意亲情。 这么一生气,君狸的头又有些晕,脑子里面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砰砰”直跳。 她皱了皱眉,这才发觉自己的脾气来得不太正常,思考什么事的时候,似乎也有些迟钝。 只是君狸身为九尾狐,从来都是邪气不侵,再烈的毒,也毒不死她。 况且她毛手毛脚惯了,本来也精致不起来,小伤大伤不断,也不觉得疼了。 她刚才虽有些难受,但因为还能忍住,想着最多也不过是中了毒,一会儿就好了,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这会儿,倒觉得有些不对。 君狸抿了抿唇,从腰间将一个香囊取下,丢在地上。 这香囊是秦宁送与她的那一个,上面的白泽绣得很漂亮,栩栩如生。 君狸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孟鸟又同她的情郎联手算计了自己一回。 君狸轻轻闭了闭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倒真是她对孟鸟的品行过于高估了,原本就算做不成朋友,她也是念着她好的。 到底当初,也算是她欠了孟鸟一条命。 “怎么?” 沈桓抬眼对她笑笑,又道:“毒入骨髓,受不得了?” 小老头立刻脸色变了变,紧张地盯着君狸。 君狸朝小老头摇了摇头,她虽不知这毒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管怎样,这毒是毒不了她的。 想必小老头这么着急,是害怕她万一有什么不好,兑现不了对他的承诺吧。 她思及这里,便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该给你的东西,我会给你。” 小老头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又白一阵,却是没有再说话。 沈桓一派悠闲地看着君狸,从他面上看去,仿佛心情颇好。 “你很高兴?”君狸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沈桓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道:“在自个儿心情不痛快的时候,看到别人倒霉,心里总是会爽快些的。” 说完这话后,沈桓不待君狸回答,又赶紧说道:“如你所见,我方才确实是后悔了。” 君狸盯着他看了半晌,见沈桓确是一脸急切的样子,好似很想要对她倾诉的模样。 她略微怔了怔,又道:“我虽不知,你是怎样又改了注意,打算对我来说这些话。但,你若是要打着耽误我解毒的念头,好叫我死得更凄惨些,那怕是打错主意了。” 沈桓依旧镇定得很,一点也不因为君狸的话,而有所动容。 这大约就是王上的气度?君狸暗自腹诽了一句。 “我只是以为,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就要来了。这场大戏就要拉开帷幕了,一出戏里总要有不同的角色,须得留住你这位花旦,才更有趣味。” 沈桓说完,露出个甚是期待的笑容,语气都有些欢快了。 君狸有些无奈。她想这位王上大概是沉闷了太久,快要忍不住爆发了。 平常人哪怕还剩下一点理智,都不会想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无妨,你说吧。” 君狸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头也不回地对沈桓说道。 她总惦念着自己还是个病号,要好生将养将养。本也是要等着沈誉来的,这时正好休息休息。 小老头却纠结地看向君狸,问道:“咱们等了有一刻钟的功夫了,怎么沈誉还没有来。这家伙不会是在骗我们吧?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小老头背过身,指了指沈桓,满脸敌意地看着他。 小老头和沈桓的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 沈桓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温和一些,不想多生事端。 哪知小老头看了他一眼,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挪开了脸。 “要不,咱们把他绑起来,往城门上一挂?他那两个犬子再厉害,也不可能不来救自己的老爹。”小老头对着君狸建议道。 沈桓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君狸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想,这好像确实是个好主意。沈誉和沈琅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是非得要来救沈桓的。 只是…… “这样做未免也太麻烦了,”君狸不赞同地说道,“你别以为他病了许久,拎着就不重了。我仔细瞧了瞧,二两肉,他还是有的。” “可是……” 小老头还不甘心。 他怀疑地看了沈桓好几眼。沈桓僵在脸上的笑容,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别可是了,我相信他!” 君狸笃定地说着,还朝沈桓投去一个信任的眼神。 沈桓愣住了,回过神后,他慢慢说道:“君姑娘真是好气量!你这样的妖,我还只见过这么一个。” 沈桓边说边朝君狸竖了竖大拇指,很是赞赏的样子。 君狸瞥了他一眼,偷偷撇了撇嘴。 她自然不是相信沈桓,这点头脑,她还是有的。 第四十九章 记忆 九尾狐自来都有看穿人心的本事。若说让君狸看透容瑾,苏染这些神魔,她是看不了的。 但是像小老头这类修为不太高深的小妖,还有沈桓这类凡人,君狸还是做得到的,只是单看她乐不乐意罢了。 这大概是九尾狐一族的特有天赋。反正她也没其他族人了,怎么说都行。 这时候,小老头突然有又打了几个喷嚏,颇为响亮。 君狸扭头看了他好几眼,突然想起了小老头那只特别灵的鼻子,有些不太确定地想到:或许这鼻子也算是黄鼠狼一族的天赋? 沈桓这时看不过去了,“咳咳”了几声,试图吸引君狸的注意力。 小老头和君狸齐刷刷地望向沈桓。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口说道:“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说,我确实是后悔了。” 只是很不巧,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只是这后悔也晚了。” 君狸抿了抿唇,起身看向门口。 沈琅正拖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朝他们这里进来。 他今日把头发高高束起,很是简便。与君狸初见他时候的贵公子装扮不同,他穿着一身银色盔甲,只手腕处露出一截红色衣袖,凌厉得紧。 沈琅身后还跟着不少士卒,都举着弓箭,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 沈琅并没有管呆在一边的君狸和小老头,而是冷笑着向沈桓那里看去。 沈桓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之色,哪怕此刻正对着英姿勃发的儿子也是如此。 他不无惋惜地朝沈琅身后看了一眼,说道:“你实在是个当王君的好料子,只是可惜了……” 沈桓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像是在存心吊着沈琅的胃口。 “可惜什么?”沈琅眉间带着些狠意,声音冷淡。 “可惜你并无半点仁慈之心,”沈桓摇头叹道,“你母妃就躺在这冰冷的地上,可你却没看过她一眼。” 沈琅顺着他的话,瞧了温娴一眼。 那地上大约确实很冷,温娴在昏迷中,都还皱着眉,脸色很是苍白。 沈琅嘲讽地看着她笑笑,扭头对着沈桓说道:“母妃?这个女人也配当我的母妃?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啊。” 沈琅说着,就笑了几声,又接着说道:“她从不肯对你死心,如今我让她杀了你,她却也做不到。现在反倒是还白白拖累了我。” 沈桓沉默了一下,突然看了君狸一眼,道:“我记得方才,我还欠姑娘一个故事。若不是这个孽子来了,也不会被这样生生打断。” 君狸没有抬头看他。沈琅一人独自前来,已让君狸心中有些担忧。这时看沈琅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心里更是焦急。哪里还有什么功夫回答沈桓的问题。 只是她不说话,这父子两人也都不说话。 君狸过了一会儿,一抬头就见这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只得无奈对沈桓,道:“你若有什么心事,平日里难以开口的。眼下到了这个地步,沈琅又刚巧在这儿,你不如就对他直说了。你父子之间的争端,我没有兴趣参与。何况……” 君狸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很快就想起沈誉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便又道:“此事与我无关。” 沈琅却慢慢地眯了眯眼,问道:“倘若我非要你参与进来呢?” 君狸本来还觉得有些好笑,她要是不愿意,谁又能勉强得了她? 可这时沈琅嘴角勾了勾,视线缓缓向下,盯住了君狸刚才扔在地上的白泽香囊。 君狸的心瞬间紧了紧,刚要开口说话,沈琅就打断了她。 “君姑娘,”沈琅抬眼向君狸看去,“你这些年果然是成长了不少,没有当初那般好骗了。” 沈琅似笑非笑地看着君狸,眼神是意有所指的。 果然…… 君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看见秦宁送她的香囊图样时,心里就觉着有些不好。只不过那时小老头的出现,中断了她的思绪。 沈誉这边又出了事,她便是想要尽快离开东陵国,竟也是做不到了。 “她也知道这事吗?” 君狸认真地看着沈琅,她这时便只是想要一个结果,就算这个结果不会让她太开心。 沈琅嗤笑一声,否认道:“她还未曾知晓。她从来都是心软得很,若是知道我要对你下手,恐怕定会阻止。” 心软? 君狸怔了怔,“心软”这个词从沈琅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好笑。 孟鸟可是他的枕边人。两人同床共枕五百来年,孟鸟心不心软,沈琅怕是比谁都要清楚。 孟鸟就算是不忍,也不会是对着她君狸的。 君狸俯身将香囊拾起,看也不看就丢给了沈琅。 沈琅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却也下意识地闪身躲过。 那个精致的香囊就这样远远地落在了地上,淡粉的系带松开了,一些香料洒落了出来,颇有几分滑稽。 “我还真当你记得当初的诺言,对经她手的任何一物,都倍加珍惜呢。” 君狸将目光收回,淡淡说道。 沈琅很明显有些不悦,却又被他按捺住了,只道:“她亲手做的东西,我等会儿自会收拾。” 接着他又笑着,意有所指道:“那香囊上的花样,还是我建议宁儿选的呢。怎么样,好看吗?” 君狸深吸了一口气,并未说话。 从沈琅这模样,她大概可以猜测到,孟鸟应该还没有恢复记忆。 不过应该也快了。她怎么会舍得,两个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却只有沈琅一人还记得。 沈桓这时拧着眉头,将沈琅同君狸的对话,给听了个完完整整,似乎也明白了沈琅这时不能完全算得上是他的儿子。 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冷声问道:“你是何人?沈誉现在在何处?” 君狸淡淡瞄了沈桓一眼,见他这时总算露出些急切的情绪。 柳神或许没有对沈桓说太多有关妖族的事情,否则沈桓也不这样失态。看他此刻的样子,是半分也没有料想过,沈琅会成为另外一个人吧。 “沈誉啊。” 沈琅这时拖长了声音,颇有些古怪。 第五十章 亏欠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君狸,说道:“沈誉到底是半妖之体,虽说我对付他,谈不上是什么难事。但毕竟少些麻烦总要更加好些。” 还没等沈琅说完,沈桓就插嘴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沈桓这时又突然平静下来,这让君狸觉得有些异样,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能做什么?父君?” 沈琅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又道:“我这是在等着他呢。这世上总有算计不到的事……” 沈琅说到这里,露出些无奈的神色。 君狸神色一动,对他问道:“我原本以为,你对我下毒,是为了剪除我这个麻烦。可现在听你这口气,莫不是打算以我为质了?” 君狸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以她为筹码,能起什么作用? 大抵男子总是将权势看得比美人更加重要。沈琅若真是如此打算,这次怕是要失算了。 倘若沈琅针对的人是容瑾,而并非沈誉。君狸或许还会有些担心,毕竟除去容瑾那一身本事外,他这人还从不按照常理出牌,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种态度。 若是容瑾,他那样特别,想来是会选她的吧。 君狸忍不住默默地想了许多,然而这几个念头转过,时间也只过了一瞬。 沈琅只看着君狸一笑,说道:“确实如此,你莫要以为我在说笑。起初我对你下这药,原是不想让宁儿知晓,也不便闹出太大的动静。这药效极好,本来可称得上是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啊……” 沈琅说着就举起手中的剑,对着小老头指了指,又道:“这家伙突然出现,便扰乱了我原本的布置。我不得已就将原本的计划给改了一改。而我母妃,她本就心慈手软,如今的场面倒是没出乎我的预料,也算得上不错了。” 药? 君狸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果真不是毒啊。 她默默地想到,这些年来还不曾有什么毒令她这样难受。 只是还不知道这是种什么药,起初还感觉不太明显,而现在每过半刻钟,君狸就感觉自己的思绪越发迟钝,身体也更加疲累。 虽说还没到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地步,但也是相差不远了。 “这些年来,是我对不住你。” 君狸刚刚倚着一根朱红柱子坐下,便听见沈桓满怀歉意的声音响起。 这时候道歉,也太晚了些吧。君狸愣了愣,抬眼向沈桓看去。 沈琅不以为然地盯着沈桓,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这时候又觉得我是你儿子了。” 沈桓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身上流着的,毕竟是我沈家的血。你对你的母妃并无多少怜悯,我并不介意。这些年来,她对你尽到多少责任,我很清楚。” 沈桓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这时倒似乎有些沉重了,脸色都要更加晦暗些。 沈琅却并不在意沈桓的话。他这一世的确是沈家的血脉,这点没法否认。只是沈家待他却连一丝情分也无,父君不是父君,母妃也无法全心关照他这个儿子。 沈琅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比上一世,过得还要更加凄惨些。 “这话,留着给你的另一个儿子说吧。我若赢了,如你所说,这东陵国还是你沈家人的;我若输,你就更不必说这些话,到底沈誉还是你实实在在的儿子。” 沈琅淡淡说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沈桓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又把嘴闭上了。他此刻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看,但君狸还是能够看出,他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时殿内无人说话了,沉闷得有些过分。 沈琅带来的那些士兵,动都没动弹过一下,全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中途温娴还醒过来一次,但小老头还牢记着君狸交待给他的任务,一掌又将温娴给打晕。 她本来就才睁开眼,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想要坐起身。这下子又重重地躺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人中间有她的丈夫,也有她的儿子。然而这两人连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 君狸的心中不禁有些悲哀,世人总是要求女子温顺婉约,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大约这样的女子符合了大多数男人的口味。 只可惜,这样好的女子最终也是讨不了她夫君的喜欢。温娴已是贤惠温柔得很了,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君狸本就浑身疲软,这样一来更感到压抑,便开口打破了氛围,说道:“你方才不是还要说关于你后悔的事情吗?怎么沈琅一来,你就不讲了,可是有什么不便?” 君狸原本也不是真心想让沈桓回答什么,这时候情况本就紧急得很,她又没有容瑾那个爱听故事的癖好,不过是找个事情,好提起一点精神来。 沈琅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找来的药,君狸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连睁眼都费劲儿,只想躺下去睡个天荒地老。 沈桓一时没有回话,他显然没想到君狸的思绪跳得如此缓慢,这个时候都还停留在几刻钟前。 此时他心情颇不痛快,哪里还顾得上去搭理君狸。 沈琅冷冷地盯着沈桓看了片刻,用手将剑柄摩挲了好几下,也没等到沈桓开口。 “你是傻了吗?” 他不耐烦地瞥了沈桓一眼,又伸手指了指君狸,接着问道:“你没听见她在同你说话吗?” 沈桓一怔,随即失笑:“我看是你想知道吧,才特意借着这丫头的话来问我。” 君狸默默地看着这父子二人你来我往,不由得有些郁闷。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怎么说沈桓和沈琅是父子呢,这血脉相连,还真是怎么断也断不了的。 这说话的方式,都是这么婆婆妈妈,一点儿也不干脆! “不过这也无妨。” 在两人的过招下,沈桓首先败下阵来,又道:“只是你已经不是孩童了,沈琅。这时候你想听的,怕不只是我的道歉吧。” 沈琅没有说话,无所谓地用手中的剑戳了戳地面。 这宫殿内室的地,是用紫檀木铺成。沈琅稍微一用力,就在上面戳出了一个个的小坑。 第五十一章 情谊 沈桓看了看那几个小坑,眼神有些复杂。 君狸猜测他一定是心疼这紫檀木的,毕竟这木头价值不菲。而这几个粗糙的小坑洞在这光滑透亮的红木上,也实在太明显了些。 “沈琅,不管你现在是其他人也好,还是我的儿子也罢。我早已不欠你同温娴的了。” 沈桓深深地叹了口气,老态毕露。 他终究已经不再年轻了,方才精神看着还好,不过是他强撑着一股气。现在这股气一下子卸掉了,他人也就垮了大半截。 “我知道。” 沈琅淡淡地说道。 他眼中露出些讽刺:“母妃身边有我的人,她给你下毒时候的样子,我是一清二楚的。她不过是想着听天由命,那药粉放得那样明显,是想放过你的。她以为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倘若你还是喝下了那碗莲子羹,那便就是命了。或许直到方才,她才真正对你死心了吧。” 沈琅朝温娴那里看了一眼,她身边不远处还放有一把匕首,是很锋利的。 他并没有动怒,而是笑了笑,对着沈桓说道:“父君,你瞧啊。她最终都没有为我多考虑考虑,没有想过她下毒失败后,我该如何自处。也没有想过,我若是逼宫失败,将会落得个何样的境地。” 君狸听到他这话,却是怔了一怔。只算沈琅和孟鸟那一世,他活了也有五百来年,可他这一世的情感却也是占据了不少。 莫非沈琅也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 想到这里,君狸又用力甩了甩头。她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呢,还真是脑袋浆糊了不成?沈琅就算是个性情中人,也总不会对着她发善心。 “沈琅。” 沈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得君狸有些好笑。 这人一会儿冷漠,一会儿运筹帷幄,一会儿冷血无情。可这时却又偏偏做出种慈父的样子,还真是显得有些滑稽。 “沈琅啊。” 沈桓这时又叫了沈琅一声,明显是要给沈琅说什么话了。 只是肯定不是什么要紧话,君狸很鄙视地看了沈桓一眼。 她算是明白了,沈桓做事总有他的目的,断然没有白白浪费功夫的时候。 只是不凑巧地很,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了。 “父君。” 沈誉出现在门口,只不过沈琅带着的士卒太多,他就被挡在了外面。 君狸努力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见着沈誉带了什么人来,只是发觉他此时脸色苍白得很。 沈誉似乎也像是受了什么伤。他穿了身深蓝的常服,还带了个羊脂玉佩,简便是简便了,却连身盔甲也没有穿。手臂处的衣裳颜色也比别处要深些,瞧着便知是流了许多血。 君狸心头一紧,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誉在她看来,一直都是运筹帷幄、不慌不忙的一个形象。君狸想,他比不过沈琅和沈桓也就罢了,这两人毕竟都不算是一般人。 可是他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来,这也有些太大大咧咧了吧。 君狸心里有些郁闷,她莫不是今日就要把小命给交待到这里。这时候再后悔没有听容瑾的话,再多念叨他几句,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倘若这次侥幸能够保住小命,她可一定要同容瑾好好学习学习本事。学艺不精真的害死人啊,没有个师父教自己本事,还真不行。 “沈誉,你还好吧。” 君狸很快收起了心思,有些担心地看着沈誉。 沈誉摇了摇头,安抚地看了君狸一眼,才又对着沈琅问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君狸怔了怔,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有些难受,鼻子都酸了酸。 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她清醒了很多。 沈誉还真是来救她的…… 这可不行。 君狸赶紧出声喊道:“沈誉,你要以大局为重。如今什么事,对你来说最重要,你心里应当清楚得很。我是个妖,没那么容易出事,沈琅他不敢动我,你放心就是。” 她这话多半都是唬沈誉的,容瑾早就去了魔族,玉姝和她那个纯阳也不在。小老头也不是个靠得住,自从沈琅走进来,他就半天没出声了。 只不过是君狸不想欠沈誉的情,也不想对他有着多余的期待。 就像当初对待苏染一样,君狸认为自己就是想得太多、太好了,才会沦落到那样一个被动的局面。 现在她什么事情都会抢先去做,讲究的就是一个先发制人。虽说撇得太清了些,也薄情了些,但到底不会再将自己置于难堪的境地。 借口,君狸都已经给沈誉找好了。面子里子也都有了,只是看沈誉能不能抓得住了。 沈誉似乎早就猜到君狸要对他说些什么。 他只对她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而是迈步向前走去。 君狸吸了吸鼻子,心道这次以后再也不会当着沈誉的面说他生得不好看了。 何况这本来就是谎话,沈誉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他这时看上去是十分有英雄气的。 那一列列的士卒都拨出剑,直直地对着沈誉,沈誉的脚步也没停下来。 沈琅倒是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让开。他知道沈誉不是普通人,之前好不容易收罗来的道士、和尚应该已死在了沈誉的剑下,这里再多的人也是拦不住沈誉的。 沈誉就这样提着一把剑走来,尽管这剑上并没有滴着血,但君狸在恍惚间,还是觉着他走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沈琅连看了沈誉好几眼,也并不慌乱,只淡淡吩咐了一个将士几句。 这人一直站沈琅身侧,应该是有些地位了。 君狸起初还不明白,沈琅想要做什么。直到那位将士大踏步地向她走来,把手上拿着的大刀架在了君狸的脖子上。 君狸抬了抬眼皮,这刀大得有些夸张,晃着光。她纤细的脖子在这刀下,显得很是危险。 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几下刀锋,想了想,便真诚地对这将士说道:“这位壮士,你可否把这凶器拿得离我远些,就这么一点点就好。” 君狸比划了一小点的距离,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将士。 第五十二章 杀人 然而那位壮士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沈誉,”沈琅淡淡开口说道,“父君因着对我母子心怀愧疚,故此甘愿喝下毒药,眼下已经是不足为虑。而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他笑了笑,挥了挥衣袖:“那边的君姑娘,就是我用来同你交换的条件。” 君狸啊…… 沈誉默念了一句,已然是做出了决定。 “我答应你,不会同你争夺王位。” 他说这话时,表情是极淡然的,看也不向君狸那里看上一眼。 “沈誉!” 君狸一下子急了,大喊了一句:“你不要答应他!” 若真只是个王位也就罢了,大不了她日后再慢慢还他便是。可这王位由于柳神的缘故,已是事关沈誉的性命了。 “这是我的事,同你无关。我原本就无心这个位子,如今不过是正好合适。” 沈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剑给丢下,对沈琅说道:“我放弃便是,你现在就放了她。” 这时君狸却感觉脖子上架着的那柄刀,离着她更近了些。 有些刺眼的鲜血从脖颈上流了下来,冰凉冰凉的疼。 君狸只扯了扯嘴角,就被那逼近的刀锋给堵得说不出话。 她用余光瞥了沈桓一眼,见他紧锁着眉,便猜测他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个场面。 沈桓恐怕是要恨死她了。他并不是他自个儿所装出来的那样,是个为了江山,不顾儿子的薄情君王,他也是有情的。 哪怕他再如何不愿面对他自己的内心,再不想承认,也是如此。 沈桓终究还是个对儿子满心愧疚的爹爹。 其实君狸也是没有想到过的。在她眼里,沈誉一直都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现在能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是很意外的。 “我知晓你同元妃的约定。” 沈琅看着沈桓冷冷一笑,他刚才也清楚地看到了沈桓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快。 可这话却是对着沈誉说的,沈琅随后就向前几步,将沈誉丢在地上的剑给踢开。 “大哥若是就这样简单地走了,我可是放心不下的。不如就把那柳妖的血脉给留在这里吧。” 沈琅用剑指着沈誉说道。 君狸看着那剑已经抵住沈誉的胸膛的,似乎一下就可刺进去,突然就有些头疼。 沈誉却只是一动不动的,没有说话,也毫无表情。 君狸知道沈桓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为君者,自当将所有心血都花费在江山社稷上,其余的父母也好,兄弟也罢,都要排在这个后边。 这样看来,沈琅倒算是个合格的王君。倘若他只是出现在史书中,君狸怕也会为他的筹谋和心狠赞叹一下。 “琅儿,”沈桓唤了一声,“你大哥,他不欠你的。” 沈桓说到这里,竟是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很显然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拿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天家向来都不讲什么父子兄弟情,更何况沈誉同沈琅之间向来感情就不深。 “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将这血脉给废掉即可,我绝不会沾染分毫。” 沈琅没有立刻搭理如今已经不成气候的沈桓,却是笑着对沈誉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明明知晓了柳妖同沈誉的对话,沈誉若是得不到另外一半血脉,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君狸心中泛起了一阵寒意,有些后悔因着孟鸟的关系,没有去仔细揣摩沈琅的心思。 “父君,你不必再多说。你要是能够像我一样坏事做绝,恐怕也不会这样无能为力了。” 沈琅收回剑,一步一步地朝沈桓这边走来。 路过君狸的时候,他还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眼中丝毫不见凶厉。 “你这性子,像了我十成。” 沈桓挺直了背,不慌不忙地说道。 君狸就听见沈琅温和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能像父君自然是好的,否则我也不会饶了沈誉一命。他此刻或许会难受些,但去掉了那多余的血脉,运气好的话,未必不能多活几年。” 这人说着残忍的话,还做出一种大方施舍别人的模样。好端端的一个浊世佳公子的长相,却生了一副豺狼虎豹的狠心肠。 君狸忽然认为九尾狐能够看透人心的这一说法,不过是青丘的先辈们,强行要在自个儿脸上贴的金。 人心哪里有那么容易看的,如果事事都能看得穿、猜得透,那么青丘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君狸脖子上的血都已经干成了血痂,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却是不管不顾地朝沈誉看去,趁着那壮士对她略微放松了些。 沈誉有些木愣愣地站在那里,双眼失神,仿佛是不知该做何反应。 君狸就有些疑惑了:沈誉平常也不像是这么老实的人。 可这时也由不得她多想,“撕拉”一声布料撕破的声音传来。 君狸听见沈桓闷哼了一声后,就有几滴温热的东西溅在了她的背上。 血腥味慢慢散布开来,就算君狸这时脑子迟钝得很,也反应过来沈桓大约已遭遇了不测。 也不知道沈桓有没有觉得自己死得太过憋屈了。 他想两头都不亏心,既不辜负东陵国的臣民、先祖的遗愿,也不背负对妻儿的内疚。结果反倒是两面都不甚讨好。 不管东陵国日后会怎样,身上有着他沈家血脉的子孙又会怎样做,总之这沈桓恐怕是看不见了。死了,就是死了,一切都没了。 君狸浑浑噩噩地想着。 沈琅找来的这药,本就很是特别。君狸方才就是强撑着的精神,这时候一惊一乍,情绪波动得太厉害,就觉得再也受不了,累得厉害。 黄鼠狼精果然就是个靠不住的,好半天没看到他了。要不怎么说是老鼠呢,就是比她们狐狸跑得要快。 君狸昏迷过去的前一秒还在喃喃地抱怨着小老头,恍惚间却看见了一片青色的衣角。 这似乎是容瑾的衣裳,只有他才会对自己的装扮这样精细…… 刚刚才拔剑杀掉了自己的父君,沈琅的脸上却没有溅到丝毫的血迹。 他冷着脸,将不住往下滴着血的剑在床榻上反复擦了擦,刚转过身来,却听见了“咦”的一声。 第五十三章 假人 沈琅顿了顿,就转过身来。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青帝…… 沈琅的表情凝重了许多,作为孟鸟那一世的夫君,他自然不像沈誉那样孤陋寡闻。 容瑾当初那样出挑,几乎没有哪个小仙、小妖,不说起他的好。而收藏容瑾的画像,在那时也是一时风尚。 孟鸟也曾得到过一张,那画上的青帝白衣飘飘,骑着一头灰黑色的麒麟,威风凛凛。 那时孟鸟拿着那画像喜滋滋地欣赏了好几个时辰,又因着那青帝着实出众。 让沈琅又是吃醋,又是嫉妒。故而过了这么多年,他都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怔愣之下,就下意识地问:“不知尊上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这四个字用得可真好。 容瑾笑了笑,这么多年了,终于又见着对他不礼貌的人了。 他抖了抖衣袖,上前一步将君狸抱起。 那还将刀架在君狸脖子上的将士,没有敢反抗分毫。 沈琅见着这一幕,心就沉了沉。 随即又看到他刚进殿时,那畏畏缩缩地站在他母妃身边的小老头,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容瑾身侧。 他个子矮小,又低着头。不注意的话,还真让人难以发觉。 “我本来就发觉沈誉有些不对,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这怎么都对不上号。要说他不要江山要美人,这便已经有些问题了,更何况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我料想他一定还有什么后招,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尊上。” 沈琅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此情此景,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容瑾突然就有些不太想同他说话。他的确勉强算得上是沈誉的后招,可是沈琅这么一说出口,倒显得像是他太俗气了,连这种凡间的小事都要插手。 当然容瑾也知晓沈琅大约也不敢这样看待他。但,沈琅怎么想不重要,他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他就是不喜欢沈琅,就要往坏处想,谁都管不着。 容瑾心里这就有了些小小的别扭,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轻笑说道:“本帝向来不理人间俗事,这次也是为正经事儿而来。” 他挥了挥手,就有个人径自从门外飞来。 那人影有些熟悉,士卒们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队伍开始混乱。 沈琅的表情则是凝重得很。 “这人,你可还熟悉吗?沈二公子。” 容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不认识? 沈琅盯着落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看了好一会儿。 这人闭着眼睛,嘴唇毫无血色。没有一点儿生命的气息。 秦安…… 沈琅的嘴唇动了动,倒不是对秦安有多少感情。只是他毕竟是孟鸟这一世感情甚好的兄长。 他猛然抬起头,问道:“尊上,他怎么了?” 沈琅本想大声质问容瑾,只是他骨子里一贯都有的小心谨慎,在这一刻牢牢阻止了他。 容瑾瞥了一眼,沈琅捏得紧紧的手,不动声色地反问他:“一个假人而已,你说我能把他怎么了。” 假人? 沈琅怔了怔。 怎么会是假人呢?他可是孟鸟的哥哥呀。 容瑾看着沈琅的面色不断变幻,并不在意。 他一边低下头扯着君狸的头发玩儿,一边说道:“看来,孟鸟还未曾告知过你,关于这一世的代价吧。” “什么代价?”沈琅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代价就是……” 容瑾的嘴边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全家死光啊。”他拉长了声音,有意要捉弄沈琅。 沈琅不住地打量着容瑾的脸色,见他心情很好,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不可能是故意在诓骗自己。 “还请尊上解惑。” 沈琅忽然跪地,朝容瑾行了个大礼。 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啊。瞧瞧人家这态度转变,多快。 容瑾感叹了一句,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在君狸白嫩嫩的脸蛋上戳了戳。 这丫头就十分没有眼里见儿,也不多学着点人家的态度,总是这样让他不省心啊。 容瑾兀自感叹着,不停地捏着君狸的脸,好似找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 沈琅则是耐心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露出一点抱怨的神色。 过了片刻,容瑾突然回头问沈誉:“你通知的人到了吗?” 沈誉晦暗不明的脸色立刻转为平静,道:“已经通知了,差不多也是这会儿功夫了。” 容瑾点了点头,道了句:“那就好。” 沈誉的心情就不在容瑾的注意范围了。他如今活的年岁,少说也有几十万年,沈誉这样变脸的招数,在他认识的人中,还排不上什么名号。 “等会儿会有人来同你解释,”容瑾头也不抬地说着,“我就懒得再同你磨嘴皮子了,想必你也更愿意听到她的说法。” 沈琅依旧没有起身,头埋得低低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之前拿剑指着沈誉,以及干脆利落地将沈桓捅了个透心凉,都只是是为了试出藏在沈誉身后的人。 本来以为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精怪之类。结果没想到是青帝这个老家伙啊。 这回却是惹下了大麻烦啊,希望不要牵扯到孟鸟才好。 大殿内一时静默无语,沈誉看着沈桓那面带微笑的尸体,暗自出神。 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不管沈桓活着的时候,有多俊美。他死去的模样,都谈不上好看。 况且尸体面露微笑,在凡间本就算得上是恐怖。 “怎么?” 容瑾很快注意到了沈誉的表情,笑了笑,问他:“后悔没有救下你父君,还是在埋怨我来迟?” 容瑾这话是带着些打趣的意味在其中的。沈誉却觉着有些说不清的压力。 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过半妖之身,先前不知道尊上的身份也就罢了,这时既然已经知晓,又怎么敢再次冒犯。只是……” 沈誉注视着沈桓眼中的那点解脱之色,不知该作何感想。 若说是希望一切能够结束,沈桓这时的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 许久了,还不肯闭上。 他究竟是放下了,还是后悔了,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第五十四章 筹谋 沈琅等了许久,等到自己的双膝都跪得没有知觉的时候,容瑾说的人才终于到了。 “沈琅!” 秦宁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清荷般的样貌,在气质上却已有几分不同。 容瑾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果真如同君狸所说,骄傲明媚的。 哪怕这时局势明显对她不好,秦宁的脸上也还是带着些傲气。 “我是该叫你秦宁呢,还是该叫你孟鸟?灭蒙鸟一族的天才,果真是好算计啊。” 容瑾眼中带着些冷意,淡淡地开口说道。 秦宁蹙了蹙眉,语气依旧是傲慢的:“我已经不是孟鸟了,如今也不可能是孟鸟。尊上唤我秦宁即可,一切事情,沈琅都不知情,还请尊上不要为难与他。” 秦宁说着,就心疼地朝跪在地上的沈琅看了一眼。 沈琅这时猛地抬起头,焦急地盯着她。 “说得好!” 容瑾笑了笑,将君狸护在一旁,走到沈琅面前,又道:“你可以起身了,老这样跪着,未免显得我太不通情理。” 沈琅踉跄着站起,秦宁赶紧就去将他扶住。 却在沈琅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她时,又匆忙把脸侧在一边。 这动作明显就带着躲闪的意味了,就算沈琅想替她寻个借口,也是寻不到的。 他当即就苦笑了一声,看来容瑾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秦宁这次,恐怕是闯下大祸了。 “怎么?还不肯说实话。” 容瑾颇有兴味地笑了笑。 他的确是不想多费口舌,但若是秦宁一直这样僵持着不肯说话。他也不是不能帮她说上一说。 他做事,一向都是以理服人,非要让人服服帖帖才好。 “我说便是。” 秦宁无视了沈琅担忧的目光,冷笑一声。 她随即就开口说道:“但是在这件事前,我还要再强调一次,我秦宁,一人做事一人当,休要连累他人。从前我未曾后悔,便是现在也一样。不是谁都像那沈桓,磨磨唧唧的,连个娘们儿也不如!” 秦宁怨毒地将地上沈桓的尸体给踢了一脚,显然这些年来她也是积攒了不少怨气。 沈琅和沈誉对此都视而不见,容瑾自然也不会好心为沈桓说些什么。 他摸了摸下巴,说道:“你那情郎,虽不过凡人之身,也是对沈桓有着些孺慕之情。只可惜你这谋划还算不得完美。” “是啊。” 秦宁发泄过后,怒气已消了不少。 她接着又道:“我本想给沈琅一个圆满,他那世求而不得的家人,我都给他补齐全了,为了这,我放弃了我原本可以涅槃的机会。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谁成想,究竟人是算不过天的。” 容瑾抚掌笑了笑,他不得不说秦宁确实倒霉得很,不过这倒霉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的确,你的运气委实也差了些。但你这样的人,要想得到上天眷顾,是真的很难呢。” 容瑾肯定了她的话,大笑着。 他接着又道:“你是灭蒙鸟一族的天之骄女,本来这一生都会是顺风顺水,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的。可是你偏偏喜欢上那小白泽,之后又同君狸赌气,找了个与小白泽有几分相似的状元郎。最终把自己给弄成了这般模样。” 沈琅听到这话面色倒是镇定得很,显然他早已知道了此事。 君狸…… 秦宁刚才刻意忽视了君狸的存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她的名字,心里有些波动。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君狸原是我对不住她,只是我对不住她的时候多了,也就不差这一回。反正……” 秦宁望了望还在睡着的君狸,说道:“在她眼里,孟鸟已经是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了,我做错十回,还是做错一回,又有什么区别?” 容瑾摇了摇头,道:“我是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单说灭蒙鸟一族,你对他们就太过薄情了。” 当初孟鸟还在时,灭蒙鸟族是何等鼎盛。他们自负为凤凰支脉,骄傲异常。 却因着出了孟鸟这一个族人,就迅速落败。 就算孟鸟有着她自己的道理,容瑾也很难以理解她这种,不顾大局的做法。 秦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孟鸟不需要别人喜欢。况且尊上从未动情,又怎知自己不会由着性子胡作非为。孟鸟知错,但不悔改。” “宁儿!”沈琅眼神一厉,立刻拉住了她。 他不知今日秦宁怎么会这样作为,这样不肯服输。 就算她还是孟鸟的时候,也不是如此不肯低头的。 “沈琅。” 秦宁唤了他一声,就用力扳开了他的手。 “你不必如此。”她摇了摇头,柔柔地笑着,似乎还是那个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 “你知道这件事后,就不会再喜欢我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只求我自个儿顶罪就是,总好过我们两人一块儿。怎么,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勉强我吗?你杀了沈桓,青帝必不会袖手旁观,那时……” 容瑾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柳妖历劫失败,原也有沈桓的原因,此人身上已背负了业障,暂且他还不清,也散不尽。沈琅此举,不过是果。他倒是没什么罪孽。” 所有的事情,实实在在都是孟鸟,或者说是秦宁亲手去做的。 沈琅当时还没有能力做什么,而现在也还没有来得及去做些什么。 容瑾自然也不会非要去给沈琅安个什么罪名。他是不喜欢沈琅这个人,但身为青帝,许多事情便不能单凭自己的喜好去做。 只是有些事…… 容瑾的目光柔和了一瞬。 他和君狸有些相似之处,君狸现在又成了他的侍女,有些事情就算不该他管,为了君狸,他也是要管上一管的。 他的小狐狸,总不能让别人给欺负了去。 秦宁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不舍,可仔细看上去又不太像。 她开口说道:“既然尊上如此说,我是相信的。您这样的神,还不至于要欺骗我们。只是我腹中尚且还有子。稚子无辜,还恳求尊上,待我生下孩子后,再行处置。” 第五十五章 尘埃 容瑾略一颔首,表示同意了她的话。 沈琅有些不甘心,还待要说些什么,却也被秦宁一把拦住。 她轻声说了一句:“你忘了我们还有孩子了吗。” 沈琅一愣,原本握得紧紧的剑“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容瑾没有在意沈琅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早就带来了一批青卫,这时挥挥手,就出来了两人,将秦宁给制住。 容瑾随即就抱起君狸,准备离去,路过沈誉的时候,只道:“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 秦宁已经被那两个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的侍卫给带走了。 沈琅欣赏不了容瑾这奇异的品味,只觉得刺眼极了。 他捏紧了拳头,掌心流下了血,也浑然不觉。 “青帝,还请等一等。”沈琅咬着牙说道。 容瑾的脚步就停了一停,却并未转过身来。 沈琅惨笑一声,说道:“今日之事,我有三大错。第一错,错在修为不够,只能多番筹划,使出些阴谋诡计,落了下乘。第二大错,错在太过自负,没有弄清沈誉的情况,仓促动手。最后一错,错在我有了软肋,受制于人。大好的局面,就这样被生生毁去。倘若不是顾忌宁儿,我这次,未必会输给沈誉。” “呵。” 容瑾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嘴角微微上扬。他实在没有兴趣再听沈琅胡说八道下去,输了就是输了,就算有再多的理由,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沈琅见着容瑾身形一晃就要离开,便知他对自己不屑一顾。 沈琅并不在意这个,原本他就没有让这些神仙正视的资本。 只是…… “尊上,”他远远地唤了一声,语气古怪地说道,“但愿尊上永远不要有自己的软肋啊。” 容瑾听见了他这话,却也没有丝毫的停留。 沈琅却瞪大了眼睛,看着容瑾的身影渐渐消失,嘴边噙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沈誉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俯下身,用手在沈桓眼上轻轻拂过,将他的眼睛合上。 “你不来看看你母妃吗?” 沈誉看着沈琅瞪得血红的眼睛,皱了皱眉,又出言道:“她方才已经醒了。” 只是瞧着状态并不很好。 温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又醒了一回。不过这次没人注意到她,她很安静,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看着前面。 沈誉叹了口气,颇有些心灰意冷。 他与温娴母子斗了这许多年,就这样意外地赢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沈琅没有接他这话茬,却问道:“你也喜欢她,是吗?” 她? 沈誉不太高兴了,沉声说道:“或许你应该将那个‘也’字,除去。” 沈誉并不打算表现出赢家的气度来,他和沈琅也算是一块儿长大了,各自是什么德性,再清楚也不过。 沈琅头一回没有拿话来讽刺他,只认真地看了他半晌,猛然歪着头大笑起来。 被沈琅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沈誉心里很不舒服。他从容瑾那里得知,沈琅此时已算不得是个人,也不全是个妖。 甚至同他这种半妖也有所不同,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然则也不是什么精怪。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容瑾说他懒得去探究。 这样的未知,让沈誉心中很是烦躁。 沈琅笑着笑着,就弯下腰,捂住了肚子。 他心里不好受,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这是他为了成事,付出过的,他本不以为然的代价。 “沈誉,”他边笑边说,“你信不信我,那青帝,喜欢君狸。他一定喜欢她,喜欢一只野狐狸。” 沈琅似乎认为这件事很好笑,嘴里不住地重复着:“他喜欢野狐狸,他喜欢野狐狸。” 沈誉眼神一厉,暂且按捺住了杀意。 他可不认为君狸是什么野狐狸,如今成精的狐狸几乎已经绝迹。君狸就算是狐狸,肯定也是最特殊的那一只。 至于容瑾…… “你少胡说八道了,尊上他老人家心怀天下,怎会在意这些小情小爱。” 对这一点,沈誉十分肯定。 沈誉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方。再次见到容瑾时,想起这是君狸爱慕的人,他还是心中直泛酸水。 可一看到容瑾那为人处世,甚是无情无欲,唯独对所谓的天下苍生在意得很。 这样淡薄寡欲的神,怎么会喜欢上君狸? 沈誉只想让沈琅赶快走人,作为半妖,他已是不能轻易杀生。 他动不了沈琅,干脆就让沈琅从他眼前赶紧消失得了。 沈琅看了他好几眼,慢吞吞地开口说道:“你别急啊,我会走的。” 沈琅心情突然变好了。 沈誉赢了又怎么样,他迟早也会落得个同他沈琅一样的境地。 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他从前果真是高看了沈誉一眼。 沈琅嗤笑一声,就过去将温娴扶起。 这是他现在唯一还留在身边的亲人了,不管过去如何,现在他也会好好待她。 她就是疯了,疯子也有疯子的好处。什么都不记得,省了许多麻烦事。 “你打算去哪里?” 看着沈琅一瘸一拐地离开,沈誉忍不住问了句。 去哪里? 沈琅停下来,想了想。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从未考虑过。 “随遇而安吧,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反正不会留在这东陵了,我要等她。就算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还是会等她。” 沈琅的心口涌上些许甜意。 秦宁就是他心头一口幽深的古井,只不过别的古井里面只有普通的井水。 而他这口井里面,全都淌满了琼浆玉液。 他并非不知道秦宁当初是赌气看上了他,只是他这个人很实在,实在到没有什么所谓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 他不在意她究竟是什么目的。 秦宁一开始,对他并不太喜欢,是真的。她后来真心真意对他,为了他背弃了一切,也是真的。 沈琅是个微不足道的穷书生,全靠孟鸟那一袭耀眼的光芒照亮。这软饭,他吃得心满意足。能当孟鸟的小白脸,是他的福气。 “沈誉,念在我们都有相似境遇的份上,我叮嘱你一句。” 第五十六章 落定 “我们不过是天地间一粒尘埃,渺小得很。” 沈琅也不看沈誉的反应,自顾自地往大殿门口走去。 这时已近黄昏,殿门口都泛着黄色的光晕。 沈琅初见孟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时辰,很漂亮。这时候的日光,一点都不刺眼。 “你现在肯定很不明白我的话,也听不进去这些。什么尘埃啊,渺小啊,我从前也是一样。只是当你遇上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沈誉已得了个颇为圆满的结局,很放松,甚至还有些悠闲。 沈琅的离开,更是让他松了口气,也很有耐心地多听了他这几句话。 很有禅意,很高深,很别致。 但,沈誉听不懂。沈琅具体要表达些什么,他一句也理解不了。 莫非他的脑袋,真不如沈琅好使?这个想法从沈誉头脑中一闪而逝。 “你能不能说清楚些。” 沈誉心想,就当是不耻下问了。 背对着他,还特意放慢了脚步走的沈琅偷偷笑了笑。 他才没有那么好心呢,就是要让沈誉好奇,他才费工夫说了这许多。 “你驾驭不了君狸的,就像我无法左右秦宁。你要是想同她在一起,定然会事事不如意,就像是这尘埃一样渺小,身不由己。” “尘埃”一说本是沈琅有感而发,其中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这时却是刻意被他所曲解了。 人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越是别人阻拦的事,越是非要去做做。 想到这里,沈琅的心情更轻快了些。 不管是恢复记忆前,还是恢复记忆后,沈琅都是真心实意讨厌着沈桓和沈誉。 他就是个普通人,能报仇的时候,绝不隔夜。 他讨厌孟鸟老是念叨着君狸,就戏耍了君狸;他恨沈桓偏心眼,不给他应有的地位,就杀掉了沈桓。 他更不满沈誉事事如意,这时又怎能不抓住机会整治他一回呢。 想同那位青帝抢女人,就看沈誉能不能抢得过了。沈誉的结局,绝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沈琅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加快了步伐。 说到底,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终究他也没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君狸就是在这时候,醒过来的。她醒来时,还有些不在状态,茫然地到处张望。 四周是层层叠叠的青纱,青纱的四角软软垂下编织精致的流苏,光线微暗。 而她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盖着床薄被。这被褥也是青色的,质地颇好。 君狸舒服得不想起身。她的日子一向拮据得很,向来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去购置些好物件。 许是睡迷糊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道大约是被谁偷偷绑来了。 若是被绑来也有这样好的待遇,君狸想她绝对是心甘情愿的。那人完全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把她绑来这儿。 只要给她看看这里的床,她自个儿就来了。哪怕是赶,也赶不走的。 “怎么?睡迷糊了。” 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响起,是很温和的,还带着笑意。 君狸感觉这声音熟悉得很,好像是从前听到过。 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的。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那声音的主人就慢悠悠地向她走来。 那人并没刻意收敛脚步声,君狸就眼睁睁地瞧着他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 君狸朦朦胧胧地看着,好像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她用手一把捂住了心口,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她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这人莫不是看上了她的美色!终究还是有人会欣赏她的美了吗?君狸有些感动,尽管她知晓这感动很是不合适宜,但她就是感动了。 那人拨开了青纱,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双很漂亮的手,君狸正想着,却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君狸懵了,没经思考就问他:“你很喜欢青色吗?怎么衣裳也是青颜色的?” 那人怔了怔,随即轻笑了一声,说道:“其实不大喜欢的。只是……”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了,像是存心要吊起君狸的胃口。 君狸懵懵懂懂的,也就上了钩,连忙追问他:“只是什么?” “只是因为,你喜欢。”那人温柔地看着君狸,眼中饱含着深情。 “我喜欢?” 君狸更懵了,下意识地反问他。 “对,你喜欢青色。你忘了吗?你说过,我穿青颜色的衣裳,最最好看。” 那人的眼中有了些忧郁,语气却还柔和得很。 他是生得很好看的,此情此景,只能应上一句话:美人含泪,楚楚可怜。 君狸想要安抚他,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她掏了掏口袋,袋里也没有一两银子。 君狸有些忧伤,别人都是为美人一掷千金,才得见上一面。 她倒好,美人都送到她嘴边了。她却连个哄美人的银子都没有,心里着实愧疚得很。 容瑾看到君狸脸上不断变幻着的神色,将她的心思已然猜出了个七八分。 他适时说道:“狸儿,你忘记了你曾经说过的话,这不要紧。你记不得你从前对我的承诺,我也不怨你。我所求的并不多,只要你身在我这里,便好。” 他这话说的,太通情达理了,君狸对他的好感不断增多。 只是这美人说承诺,什么承诺? 君狸掏空了脑袋,也没想起她对谁承诺过什么。 她有些羞涩,耳根子都泛着红。 其实不光是承诺,连眼前的这位美人姓甚名谁,她都不记得了。 “狸儿。” 容瑾轻轻唤了句,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分外哀怨。 他顺便还斜着眼,偷偷观察着君狸的反应,试探着说道:“狸儿,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我们曾经,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 什么? 君狸目瞪口呆,立刻从床上弹起。 她一把扯住容瑾的衣领,急急问道:“你说我们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那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君狸觉得她大约不是被绑到了此处,而是渡劫飞升到了仙境。 否则她心里怎么会有一股荒谬之感,总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这事,仿佛也是件好事。 君狸阴晴不定地打量着容瑾,这人是长得极好的,非常符合她的审美。 第五十七章 表姐 买一送一?买一串冰糖葫芦,送一颗山楂? 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好事? 君狸兴奋了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容瑾话中的细枝末节。 “那我们的孩子呢?”君狸满怀期待地问着。 君狸的脸由于激动,泛着红晕,看着有几分妩媚。 容瑾失了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君狸见他半天不说话,原本高昂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落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君狸有些忐忑不安了。 莫非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美人的事? 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她对面前这位美人只有欣赏,却没有半分喜欢,若说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她也是相信的。 君狸的心情越发沉闷了,心道果真不会有什么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她眨巴着眼睛,努力显出无辜的样子,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我爱慕上了他人,然后将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掉了。” 容瑾怔了怔,差点没笑出声。 他装出伤心欲绝的模样,低下头,把手挡在嘴边,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你……可还记得……我……我叫什么名字吗?” 容瑾强忍着笑,断断续续地问着。 君狸不知晓容瑾心里的想法,只看着他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连贯的模样,莫名有些心疼了。 她真不明白,自己从前是多么混账无耻,才能做出丢夫弃子的事来。 何况,她搜肠刮肚了好半天,也没想起美人的名字,心里着实难受得很。 “你放心。” 君狸酝酿了很久,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来。 容瑾抬起头来看着她,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挂着些泪痕。 君狸原本拉着他衣领的手,就这样缓缓松开了。 她一把将容瑾搂在怀里,安慰道:“你放心,我以后断然不会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 君狸一只手环抱着容瑾,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丝毫没有发觉,容瑾脸上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表情。 容瑾没有说话,她也只是皱了皱眉,猜想他并不信任她。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君狸皱起的眉头很快松开。要是她的夫君背着她爱上了旁人,她想必做得会比容瑾更加绝对。 君狸想到这儿,便尝试着给出承诺:“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今想来,只觉得昏昏沉沉,一切都是错付。倘若你愿意,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君狸说着,就把容瑾的两只手强行扯出来,放在自己心口上,真诚地看着他。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法子,想要取信于他:“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就当我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了。” 君狸本还要再说上一句“你摸摸我的心跳声,这样真诚。每每跳上一次就代表着对你爱得用力”。 可是又感觉这样说,有些不妥。要是她从前也对美人许过这样的诺言,又违背了这诺言。 这时她再说上一次,万一美人生气,真将她的狐狸心挖出来给看看,怎么得了? 她可只有这一颗狐狸心,当然是要安安稳稳地留给自己。 “好。” 容瑾抬眼向君狸看了好一会儿,才假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 见他答应了,君狸方才一直提得高高的石头,才“咚”地一声落下,累得她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怎么会这么累呢? 君狸有些不解,大约哄男人就是个力气活。而当这男人是个美人的时候,就更加不容易。 “你能同我讲讲,我们从前了事吗?” 君狸期盼地看着容瑾,还拉着他的手摇了摇。 她虽则是很想倒头大睡,但美人肯定会更想要自己陪着他吧。 从前的事? 容瑾呆了呆,从前能有什么事。 他也不过才认识君狸几天,跟她能有个什么从前,话本子他都还没写好呢。这样即兴发挥,怎么想都觉着不太靠谱。 可是他看到君狸那可怜兮兮的表情,这话他还真不忍心说出口。 容瑾艰难地开了口:“其实,你是我的表姐,指腹为婚的那种。我们的名字,也是一对。我叫容瑾,你叫容梨,梨子的梨。” “容瑾和容梨,为什么会是一对?” 君狸有些疑惑,除却“容”这个姓,“瑾”和“梨”两个字一听就没有任何联系。 “我的‘瑾’有些特别,它别具一格,不同凡响。是井水的井,你明白吗?” 容瑾认真地想出了一个颇为合理的解释。 接着他又道:“梨子树需要浇水。我娘当年住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梨树。而我娘呢,又特别爱吃梨,每天都会去你娘院子里的井里,打一桶井水来浇树。” 这还真是别具一格,君狸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指腹为婚,是需要交换信物的,而普通的物什又显得太不真诚,所以我们交换了个名字。名字是永远不会毁坏掉的,就象征着我们的亲事一直存在。” 容瑾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些年,他说过许多骗人的鬼话,也做过许多捉弄人的坏事,甚至闲得无聊的时候,还编过许许多多的话本子。 正是因为有这些历练,容瑾才深深地相信,在说鬼话这个方面,他已臻至化境,达到了一种鬼都比不上他的地步。 但是这次他也没真想耍弄君狸,君狸的脾气并不太好。他也怕太过火了,收不了场。 故此他说这话的时候,连脑子也没过,就只打算逗逗她,仅此而已。 “你这么相信我吗?现在你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不担心我骗你?” 容瑾轻蹙着眉,头一次有些茫然。 君狸想也不想地说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去图谋的。便是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对这些也是清楚得很。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的。” 她要是真的家财万贯,宝贝无数,方才也不会如此贪恋容瑾这床。 她只是暂且记不得事了,又不是傻了。真正锦绣堆出来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可你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就该有些警觉,多加珍重。” 容瑾这话听着,便有些说教的意味。 第五十八章 表弟 君狸摇了摇头,否定道:“姑娘家?那也不该是我这样的姑娘家。我娘的院子里,连棵梨子树也没有,可见日子过得有多清苦。你不明白的,表弟。只有被偏爱的姑娘,才能多加珍重。像我这样的,活着便好。” 这话说完,君狸自己都愣了愣,心里就冒出一个疑问: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说出这些话呢? 她这表弟的院子里,也没口井。井可比梨子树更加难得,按常理说,表弟的日子该比自己过得更加不好才对。 可他看上去,反倒比自己贵气许多。 君狸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该不会真的是在骗我吧?” 容瑾的眼神微微一闪,明白了君狸的顾虑。 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若是我真的骗了你,你会怎样?” 这个……倒是个问题。 君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你骗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很讨厌被别人骗的。” 要是有人骗了她,她定会报复回来的。只是这时候给容瑾说这些,未免显得她太不善良了。 他本就对她心存疑虑,这样一来,岂不是会更加有所顾忌了? 容瑾摸了摸她的头发,慢慢地说道:“表姐,我没有骗你,你放心吧。你仔细看我们的眼睛,是不是很相似?” 君狸闻言,仔细地将容瑾的五官打量了一遍,才道:“还真是挺像的。” 他们两人的眼睛,都是狭长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带着几分魅惑。 “是这样的。” 容瑾眉眼弯弯,又道:“只不过我是天狐,你是九尾狐,虽则有些区别,但大抵相似。” 天狐? 君狸有些好奇,但见容瑾不欲多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室内一时静默无言,君狸和容瑾本就挨得很近,这时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莲花香气。 容瑾向来对佛门道法,有几分研究,故而有几分禅意。 这点事,君狸自然不知。 她只觉心里很安宁,本待要问容瑾一些问题,此刻也忘记了。 “你先休息吧。” 容瑾突然出声说着,而后放开了君狸,站起身来。 君狸暂时失去了记忆,本能地对容瑾有些依赖。 她有些不舍地问他:“你能不走吗?我有些害怕。” 容瑾怔了怔,这确是他遗忘了。 君狸这会儿不记得事,不过是沾染了点他前些年配置出来的安神药。 那段时日,容瑾心中甚是烦恼,在佛法道术上也少有头绪,连好好休息一夜,也是做不到的。 而他活了几十万年,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的。 安神药,就是他在那时调配的。这药本就是配给他自己使用,药效自然是很高的。后来碍于情面,他又送了药些出去。 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药辗转落在了沈琅的手上。 君狸修为本就不高,术法也学得不甚好,误用了他这安神药,后果自然是很严重的。 哪怕容瑾给她吃了些解药,她这会儿身体里都还有些药效残留,前事尽忘。 对此容瑾知晓得十分清楚,可君狸却是不知的,而他暂且也不太想告知她此事的原委。 容瑾念及此,眉眼间少见的温柔:“你不必怕,我就在这里,安全得很。有我在,你必不会出事的。” 君狸应了下来,原本忍着的困倦又涌了上来。 她不甚放心地瞧了容瑾一眼,见他还是温柔地朝她笑着,这才躺下身睡了过去。 闭上眼的前一秒,君狸还忍不住在想:这人可真好看呀。 容瑾在君狸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合上眼,呼吸平稳下来,才慢吞吞地朝外走去。 他刚一走出殿门,就见到纯阳真君正在殿门后焦急地走来走去。 容瑾看了纯阳真君半晌,也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容瑾斟酌了一下,就慢悠悠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一下子就引起了纯阳真君的注意。 他一愣,就急匆匆地跑到容瑾面前,说道:“这事,你可得替我拿个主意。” 容瑾立即又往后退了几步,慢慢说道:“你们两个的事,我可管不了。那日殿上,在诸位仙友的见证下,你和玉姝也都答应了,不再拿这事来烦我。” 那次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容瑾可还历历在目。 在凡间和天界都拥有儒雅名声的纯阳真君,与一向温柔可亲的牡丹仙子玉姝,吵了个昏天黑地。 谁都不愿认输,也不愿往后退一步。 容瑾已很多年不能自然入睡了,却在他两人的对峙中,自觉困乏非常。 他算是强撑着精神,才能认认真真地听完了纯阳真君的八卦。他一向都很少管事,自认为对此,已经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了。 纯阳真君听他这么说,有些茫然,刚要开口解释,却又被容瑾打断:“你可不要再拿什么仙友情谊来压我。我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今日不管你说些什么,我都不会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我……” 纯阳真君张了张嘴,还急着要解释。 容瑾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说道:“行了,你不必说了。我刚从魔界回来,累得很。今天就算你说出朵花来,我都是不会理的。” 说完话,容瑾抬腿便又要走。 纯阳真君的脸涨得通红,连忙拦住他,好言好语说着:“尊上,我说的是朝会的事情。从前的朝会,我替你去了,也就罢了。左右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如今则有些不同,众位仙友说是有要事相告,非要你去才行。” 容瑾闻言,只得无奈停下脚步,问道:“他们可说过是什么事?” 纯阳真君摇了摇头,否定道:“还不曾说,我本来是要帮你问上一问的。只是诸位仙友都以为,你一旦知晓了情形,必然会躲着不肯前去。故此,连我也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问题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容瑾盘算了一下,也没想起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了的。 他素来都是做事拖沓,记性不好,就算偶尔忘记那么一两件事,这数万年来,也堆积得多了。 第五十九章 朝会 容瑾思虑了片刻,就同纯阳真君并肩往前走去。 他依旧是慢吞吞的,不急不缓地走着。 纯阳真君心里想着事情,一会儿功夫就走到容瑾前面去了。 等他走到朝会殿门口,一扭头才发现容瑾不在。 纯阳真君只得又急匆匆地往回赶,在半路上才碰上慢悠悠走着的容瑾。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 容瑾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假装关切了纯阳真君一句。 他接着又保持步伐往前走去,嘴还说道:“我也不是第一天不理事了,也没见这天界塌下来。慢这一会儿半刻功夫,又有什么关系。” 纯阳真君同他斗了几千年的嘴,早就已经学乖了。任凭容瑾再怎样说,他也一声不吭。 容瑾果然觉得有些无趣,这周围也都是仙气飘飘的,白玉色的路面,充满灵气的奇花异草张牙舞爪地沿路开放。 这景致,容瑾看了数万年,还真有些腻味。 朝会殿里,这时已经三五成群站满了神仙,都交头接耳地在讨论着事,着实热闹得很。 容瑾并不以为意,这些神仙这样随意,也是他放任的结果。 容瑾讲究无为而治,数万年前,他刚刚被逼着接过天界这一堆烂摊子的时候,就定下了数千条规矩。 这些规矩虽繁杂了些,制定起来也麻烦了些,但只要一运行起来,便可达到容瑾清闲度日的心意。 容瑾走进殿后,众仙都不约而同地理了理衣裳,安静了下来。 纯阳真君也赶紧小跑几步,混进仙堆里站好。 “不知众位仙家,有何要事。” 容瑾懒洋洋地坐在高台上,淡淡地往下望去,打了个哈欠。 偏偏他这等懒散的样子,也无一仙感觉不妥。 容瑾这话问出口后,清晰地看到台下站着的仙友面面相觑,明显有些为难。 他有了些好奇,颇为耐心地等待着众仙友的下文。 “不如你去,你年纪大些。”一位孩童模样的神仙说道。 “还是你去,你资历更深些。”那位白发苍苍的仙友用手肘推了推另外一个梳着双髻的孩童。 那孩童手上拿了个柳条鞭子,闻言眼神一厉,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说道:“我跟随尊上已多年,他老人家一举一动必有深意。岂是我等可以猜透的。” 这孩童叫木正,凡间称作司春之神,一向在青帝身旁,辅佐他做事。 众仙见他也不肯,不由得有些犹豫。 这些年来,在容瑾随意散漫的治理下,他们这些小仙办事也开始随意起来。本待要请容瑾过来议事,这时候容瑾来了,他们却也没个章法。 容瑾见状,指了指其中一个穿着紫色衣裳的神仙,说道:“北辰,你来说。” 北辰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面色却是正经得很,不卑不亢地行礼,说道:“启禀尊上,先前您曾为天界制定过规矩,当时说这不过是个雏形,尚待完善。而如今正好便是完善的时候。” 北辰向来随侍容瑾左右,做事一向严谨慎重,甚是明白容瑾的心意。 众仙家每每找不着容瑾时,便会让北辰同纯阳真君一块儿来商议,称作北辰星主。 容瑾知他严谨,便也没有多想。 他当年的想法确实还有一些不妥,只是这些年都没出过差错,再加上他性子惫懒,便就这样给搁置在一边了。 “你接着往下说。”容瑾摇了摇手,示意北辰接着说下去。 北辰便道:“昔日尊上只设了六道轮回,让十殿阎王看管着。那些不想再轮回转世的鬼魂,也特意设了鬼帝来看管。眼下这地府鬼满为患,且那鬼帝力有不逮,心向红尘,数千年不曾管事。就有些魂魄趁这个时候,溜了出去,扰乱了因果。” 容瑾略一颔首,这事却也不难解决,只再立几个新的仙职便是。 近万年来,仙才辈出。容瑾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只是那因果紊乱,却是要麻烦一些。 他想了想,便道:“在北阴酆都处再划出一块地来,新立个仙职,称北阴酆都大帝,下统五方鬼帝,接下来再是阎罗殿,这样一来,也更加严密。具体情况我会交由北辰星主,他自会处理。” 容瑾说完话,就打了个哈欠,又问道:“可还有事要议?” 北辰刚要张嘴说话,就被南极真人给拉住。他怔了怔,就很通情达理地闭上了嘴。 待容瑾走后,北辰才困惑地问他:“我正要同尊上说魔族之事,真君却将我拉住,可是听说了什么消息不成?” 南极真人摸了摸白胡须,叹道:“要不怎么说老夫消息灵通呢。这天上人间的事,哪有老夫不知晓的。” 南极真人的仙职,往复杂了说,就叫做“南极长生司命真君”,往简单了说,就是灶神。再说得简便些,就是偷听了别人家的消息,然后八卦给其他神仙。 三十三天上第一百事通,可不算是浪得虚名的。 南极真人见北辰一脸不解,便恨铁不成钢地指点道:“尊上前些日子,本来是要在魔族待些日子,可却又提前归来,还带回来一个女子,你可知道?” “那又如何?”北辰并不以为然。 “那女子生得极美,我有幸远远地看上了一眼,便觉神魂颠倒,恨不得把一切都捧给她。” 丹灵真君挤进来,怀念感叹了一句。 “仙友好眼力!” 南极真人大笑着,指着丹灵真君。 北辰明显有些不悦,抬高了声音,说道:“诸位仙友请慎言,尊上是何等人物,自数万年前的大战后,他老人家就肩负了重振天界的责任。这十洲三岛之内,多少仙娥妖姬对尊上表达过爱慕之心,他也是不为所动的。为着了一星半点消息,就随意猜测,未免太言过其实了吧。” 南极真人摇头叹气,多少有些不赞同:“你还真是年纪太轻,本君不过是句戏言。戏言而已,又何必当真呢。” 北辰素来注重规矩,少年老成。这时见这些仙友都理所当然地打趣着他,他也不好再行理论。 他脸色变了几变,忍了又忍,随即就挥袖离去。 第六十章 魔族 容瑾正慢吞吞地往宫中走时,君狸正巧醒来。 她这时候已想起了一些事情,但仍旧如同是雾里看花,并不太真切。 君狸从床上翻身坐起,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便略带迷茫地朝外走去。 容瑾的寝殿外很安静,几个小仙娥正在洒扫。 君狸正待要唤来一个仙娥问问,殿门外却进来一位女仙。 那女仙见到君狸,眼中闪过几分讶异,抬了抬小巧白皙的下巴,便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我师兄的殿中?” 君狸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那几个小仙娥快步上前行礼,称她为“明怜上仙”。 “我似乎未曾听我夫君说起过,他有你这样一位师妹?” 君狸眼神很好地看清了明怜上仙眼中的敌意。 可这又如何,师妹和娘子,自然还是娘子更加重要了。 明怜上仙轻蹙了眉,上前围着君狸走了几圈,笑着问她:“师兄做事,一向精细。可姑娘这身衣裳,皱巴巴的,与师兄的风格似乎并不相类似啊。” 君狸低下头默默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这身衣物是在东陵国时,玉姝特地挑给她的。 紫色的裙衫,在凡间倒也说得上是高贵大方,也是在这天界,却是连个小仙娥也比不上的。 也怪不得明怜上仙会怀疑。 君狸故作不在意,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裙衫,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捏了个兰花指,说道:“还不都是那个冤家,硬要人家穿成这样子,说是要带人家去凡间游玩儿。可是人家等他,等得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都还没等到他。” 君狸刻意捏着嗓子娇声娇气说话,还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正要走进殿门的容瑾,以及刚巧追上容瑾的北辰,都同时抖了一抖。 容瑾下意识就要往外走去,却瞥见君狸与明怜上仙对上的模样,只得无奈叹气,跨进了殿门。 “师兄!” 明怜上仙见着容瑾,露出些喜色,立刻迎了上去。 “你今日怎么来了?” 容瑾边走边问,又道:“我同北辰星主,还有些事要谈。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先等上片刻。” 明怜上仙借机瞪了君狸一眼,又急忙跟上容瑾,笑着道:“明怜这次来,不过是多日未见,有些思念师……” 君狸站在原地看着三人一同走进殿中,忽然发觉自己的处境实在有些不妙,就差几片枯黄的落叶掉在自个儿头上来应个景了。 她体内残留的药效已化解了不少,这时自然知晓,她与容瑾怎么也不会是表姐弟这样亲密的关系。 更不要说什么指腹为婚,容瑾大约只是想拿自己寻个乐子。 君狸暗自叹了口气,脚步却不停挪动着。等她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殿内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明怜上仙明显有些不悦。 “过来坐。”容瑾不以为意地朝她招了招手。 君狸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路过明怜上仙的时候,不经意和她对上了视线。 明怜上仙冷哼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就低下头去,并不理她。 君狸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不太情愿就这样败下阵了,靠容瑾给她解围。 况且一直拿她寻乐子的容瑾,到底会不会给她解围,还不一定呢。她一定得自强自立,万不可一退再退,到最后连半点脸面也没了。 君狸清了清嗓子,便道:“上回我来这儿时,还没这许多桌案。可如今就有了这么大一张,想来是上仙面子大得很。稍次一些的桌案,都不够给你用的。” 说完话,君狸也对着明怜上仙翻了一个白眼。 就算她出身不好,她也不信这明怜上仙能拿她怎样。 明怜上仙没有答话,也没有如君狸想象中那样,对着容瑾撒娇卖痴,仅是咬着唇,露出隐忍的模样。 君狸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明怜上仙段位很高啊。这都能忍下去,还真不愧是厚脸皮容瑾的师妹。 “还在那站着,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君狸从容瑾的口气中听见一丝不耐烦,赶紧小跑着过去。 她见容瑾身旁还有空着的位置,没有多想,就要坐下。 容瑾却一动不动,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君狸又慢慢地站起了身。 他丝毫不理会君狸的窘迫,淡淡出声道:“也不带壶茶水过来,还真是笨手笨脚。” 明怜上仙“噗嗤”笑出声,又赶快捂着嘴,柔声说道:“师兄,不如就让明怜去给师兄,和北辰星主再做些糕点吧。” 君狸却在这时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就不劳烦明怜上仙了,您是何等身份,怎么能来做这等事。” 她匆匆出去后,北辰就计划着要开口对容瑾说魔族一事。 他一直以来极重规矩,容不得半分弄虚作假。在他眼中,魔界早已没了数万年前的辉煌,如今那小小的地界,还被称为魔界实在有些言过其实。 再往大里说,就是魔界那些人不太安分,还不能忘记昔日的辉煌,想要重新挑起天下动乱。 容瑾却轻笑着,一抬手,才道:“魔界的事,本帝已然知晓。只因还不到时候,故而还不曾着手处理。北辰,你就不必多说了。” 北辰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尊上早有安排,那北辰也就放心了。” 殿内一时无话。 而君狸这时正气呼呼地走到了膳房。 膳房这时并无他人,厨具和佐料都整整齐齐摆放着,干干净净的,一瞧便像是数千年都未曾用过。 君狸皱了皱鼻子,到处翻找着所谓的茶叶,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玉姝闻声进来,见着是君狸,愣了一愣,又开口笑着问她:“你这小睡仙,可是睡醒了?” 君狸站直了身,瞧了玉姝一眼,知晓这个人她曾经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得完整记起,便道:“你知道茶叶在哪儿吗?” 玉姝莞尔一笑,又道:“咱们这位青帝啊,一向婆婆妈妈,放东西也隐蔽得很。倒像是怕谁抢了他的似的。” 说完话,玉姝就弯下腰,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一个微微凸起的地方,按了下去。 一个小巧的案板就突然弹了出来,上面整整齐齐放着的,就是一套白玉色的茶壶茶杯,还有一小盒子泛着灵光的茶叶。 第六十一章 不愿 玉姝动作流畅地泡好了一壶茶,又将茶壶和茶杯仔细地摆放在托盘里,这才回头笑着对君狸说:“我猜那药效已去了大半了,怎么,还没想起什么吗?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还是不愿意呢?” 说完,她没等君狸答话,就将托盘端在手中,又道了句:“我替你去送茶水吧,省得待会儿,你又被他们给奚落。” 君狸望着玉姝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究竟是真的想不起来呢?还是不愿呢? 君狸抿了抿唇,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是没有的。 玉姝端着茶水进到大殿中时,那位年少有为的北辰星主,已经离开了。 殿中只剩下那位明怜上仙,正眼圈儿红红地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茶泡好了,人倒是都走光了。” 玉姝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就看也没看明怜上仙一眼,只将茶壶茶杯都给堆在了容瑾的桌上。 容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就倒了两杯茶出来,又道:“自己来拿。” 明怜上仙怔了怔,随即露出些喜色,却见玉姝毫不客气地把那杯茶一饮而尽,立刻僵在了原地。 她委屈地说道:“师兄就这般瞧不上我吗?” 容瑾瞥了玉姝一眼,见她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再动作慢些,下次怕是连个茶杯都没了。” 他说完话,随手将那一壶茶都扔给了明怜上仙,又道:“我有些累了,这壶茶你自个儿拿回去喝吧。” 明怜上仙的一双大眼中有水光闪过,柔声道:“是。明怜下次再来探望师兄。” 明怜上仙走后,玉姝意味不明地看了容瑾一眼,斜倚着身子,半天也不出声。 容瑾也不理她,自顾自地把玩儿这茶杯,似乎完全沉浸在其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玉姝撇了撇嘴,出言道:“不知尊上,同您那位小师妹说了什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眼圈都红了。” 她伸手在容瑾的桌案上敲了几下,又似笑非笑地俯身看着他,道:“这十洲三岛中,还有谁不知这朵红莲。偏就您一个,不知道惜花。” 容瑾冷哼了一声,后退一步站起身来,道:“你离我远些,一大股花香味。若说是惜花,纯阳真君当属于第一,你与其在这里责问我,不如多去同纯阳真君探讨一二。” 他做了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君狸都还没有问过她,这玉姝又有什么资格来问了? 容瑾接着就从笔架上拿下一枝毛笔,又把信纸铺好了,俨然是要办要事的模样。 玉姝打量了他一眼,便站直了身子。 天界现在还说不上是完全安稳了,一些事情还是避着嫌好。她现在,可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美名远播的牡丹仙子了。 这要是出了事,她恐怕都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 “别多想,”容瑾头也不抬地说道,“替我去将君狸叫过来。” 玉姝皱了皱眉,有心说上一句“你可别再欺负她了”,或者是“君狸不过是个单纯的姑娘家,你要是说了什么话,她恐怕是要当真的”之类的话。 可玉姝转念一想,都担心弄巧成拙了。倘若容瑾已打算收手不理,她这样一说,岂不是恰恰又挑起了他捉弄人的兴致?反倒不美。 玉姝想到这里,便难得一次听从了容瑾的话,没有反驳他。 君狸此刻腹中有些饥饿,玉姝来的时候,她正手忙脚乱地揉着面粉。 “哟,你这是在做什么?” 玉姝拿出一块淡粉的牡丹纹手绢,在君狸脸上擦了擦。 “瞧瞧这脸上糊的面粉,可算是成了花猫了。” 玉姝无奈点了点她的鼻头,温柔地说道。 君狸不好意思说道:“我有些饿了,便想着自己做些点心来吃。虽则是厨艺不好,但想着勉强做出来,熟了就行,也不讲究什么味道。哪里知道,会弄成这样。” 君狸有些尴尬地笑笑,这膳房里原本可以说得上是纤尘不染。这会儿被她这样一糟蹋,倒像是打过仗似的。 面粉也撒得到处都是,案板上一片狼藉,又是清水,又是佐料。容瑾一向是个精致的,这些佐料都是他寻了不少地方才得来的。 这时被君狸打翻了,各种刺鼻的味道混在一起,奇奇怪怪的,甚是难闻。 玉姝笑着拿开了君狸手里的东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来做吧。尊上有事要找你,你快去吧。回来之后,这点心就可以吃了。” 容瑾有事要找她? 君狸怔了怔,就道了声“好”,匆匆忙忙往殿中赶。 容瑾刚巧落下最后一笔,就抬眼见到了君狸,便莞尔一笑,才道:“你来了。” 说完话,容瑾才仔细将手中的信纸给折叠好,放在一旁。 君狸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去,在容瑾身前站好了,说道:“尊上,听玉姝姐姐说,你有事要找我?” 她这时明显就有些拘谨了,容瑾瞟了她一眼,轻笑说道:“我这还是头一回,见着你对我这样恭敬。” 君狸略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是脑子有些糊涂了,之前才会被容瑾骗过。 之前算是她傻,输了容瑾一筹。 此刻就是想要质问他,君狸自问,她也是不好意思开口的。况且容瑾自坐在这大殿上时,她便觉得他不像是那个,她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人。 容瑾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是高高在上的,不管是她不能,还是她不愿,都改不了结局。 君狸念及这,便开口说道:“之前刚醒过来时,还不大清醒。而我这狐狸,也无甚家教。青丘只剩下我一只狐狸了,这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我无意中做错了什么,还请尊上不要怪罪。” 容瑾摇了摇头,她果然还是生气了。 他自认识君狸起,她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便是出身不好,无甚倚仗,也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她此时看着却是毕恭毕敬的,不过是想要和他拉开距离罢了。 容瑾略一犹豫,斟酌地开口说道:“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 第六十三章 长辈 君狸却也不愿再多想,在苏染那事上,她就吃够了“多思多虑”的苦头,下决心日后再也不会错了意。 容瑾既然不愿说,她便当全没这回事,也好过她又是一厢情愿。 她念及这里,便道:“我是没有你聪慧的,却也不傻,与其让你寻开心。还不如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做,这样便怎么都不会错。你若是腾出空来,便告诉我,孟鸟怎么了?” 君狸认真地看向容瑾,他这时的眉眼却显得有些清清冷冷,若是非要让君狸拿个什么物什,来跟他比较一下,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雪山上最高处的那一点雪,结成了一小点坚固的冰,冰莹剔透。 看着很纯净美丽,摸起来却冰寒彻骨。 “孟鸟……” 容瑾刚吐住这两个字,却又猛然停住笑了笑。 君狸有些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啊。 当然这句话,容瑾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容瑾止住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有件事,我总得给你交待清楚。我不想你误会。” 她能误会什么? 君狸皱了皱眉,她本能地不想听到“误会”这两个字眼。 容瑾知晓她心存疑虑,也不再卖关子,只缓缓说道:“其实你我有相类之处。先前我曾告诉过你,我是天狐,这一点并非是在糊弄你。” 君狸默然,她并非没有听说过天狐的情况。白泽的那些宝贝藏书,她虽至今无缘翻看,但也听他说过一些。 天狐传说是上古时候,拥有通天之术的仙狐,这狐狸活到一千岁时,就能与天沟通,故而被称作天狐。 据说天狐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善于蛊惑人心,迷惑人的心智。 这一点,君狸当初不以为然,如今见了容瑾,方才知道这当真是个颇为实用的本事。 她轻声说道:“我听说天狐是个异数,不为天地所容,后来便慢慢绝迹了。” 容瑾略一颔首,算是肯定了君狸的说法,却也不急着解释。 他认真用毛笔在纸上勾勒着,一只白色的九尾狐渐渐成形。 那画上的九尾狐灵气逼人,黑黝黝的眼睛中满是狡黠,九条狐狸尾巴蓬松而又妖异。 容瑾落下最后一笔后,将这画递给君狸,含笑问她:“送你的,喜欢吗?” 君狸没有说话,只是捧着这画,又细细看了好几眼。 喜欢的,她很喜欢。不管容瑾如何不好,他也确实没有亏待过她。 苏染也擅长画画,只是君狸央求了他许久,他终究也不肯落笔。 君狸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这画小心翼翼地收卷起来,软软地向容瑾道谢:“还从来没有人给我画过画呢,多谢你。” 容瑾摇了摇头,笑道:“不必客气,我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长辈? 君狸怔了怔,容瑾一向都没曾说过,他与她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这“长辈”二字,又是作何解释? 容瑾见她不解,耐心说道:“我虽是天狐,却也同九尾狐有些渊源,至少在字面上,也算是都粘上了一个‘狐’字。此外,上古的天狐,只剩我一个了,青丘的九尾狐,也不过只你一人。九尾狐本是祥瑞化身,凡间一直传说着,谁遇到九尾狐,便可以称王,谁要是娶了青丘的女儿,家族就可兴旺。天狐是异数,九尾狐亦是,由此可见,你我确有渊源。” 君狸听了容瑾这话,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连他也相信这些上古传说吗?她本来也是信了,青丘的先辈们,也不是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君狸曾拐弯抹角同白泽打听说青丘狐事,那些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全是对青丘狐的溢美之词。 什么九尾狐能看透人心,九尾狐最会魅惑男子。 还有容瑾方才说过的,九尾狐是祥瑞化身,可以辟邪。 若真能看透人心,她大概也不会越过越差。若是真能够魅惑男子,苏染也不至于会那样干脆利落地离开她。 若九尾狐真的是祥瑞化身,那么她这个祥瑞本身,怎会过得这样艰难。 这样没来由的说法,她却是不信的。 君狸这时候想起苏染,却突然怔了怔。 她抿了抿唇,对容瑾说道:“之前的事,我已经想起来了。” 君狸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可到底是失落什么,她却不敢,也是不愿去多想的。 容瑾抬眼看了看她,轻笑问道:“那便好。这样同你说话,也方便一些。我先前去过魔族一趟,你还记得吧?” 君狸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容瑾临行之前,还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来,特意来叮嘱了她许久。 若不是如此,在她中了那香囊里的药时,也不会如此担忧。 君狸想到这儿,突然发觉有些不对,连忙问道:“那黄鼠狼,不会是你的人吧?” 她原先还没细细想过此事,这会儿一回忆,才发觉那小老头似乎在沈琅来之后不久,就偷偷溜走过一次。 他本来存在感就极低,又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畏缩模样,自然也不容易被人发觉。 而小老头走后不久,容瑾就出现了。他哪怕贵为天狐,也还不至于事事都知。 如此一来,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内鬼了。 她定定地瞧着容瑾,缓缓说道:“怪不得,你对我如此放心。那么,那黄鼠狼跑来提醒我说,沈誉要出事了,也是你特意嘱咐的吗?你是为了孟鸟,还是为了柳神,又或者只是……” 最后一句话,君狸说得极轻,几乎没有出声,连容瑾都未曾听见。 君狸并非是想要质问容瑾。她想得很清楚,容瑾又没有欠她什么,能包容她的一些小脾气,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不该奢求太多。他有目的也好,没目的也罢,其实都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方才还有些难过,这时却突然就没有了。 容瑾却不知君狸心中所想,只觉得有些头疼,这事却也是太碰巧了。 假若孟鸟未曾将君狸作为她布局中的一环,又刚巧出了意外,被容瑾碰见,他确实不会知晓孟鸟的事。 第六十四章 不知 这天下之大,总不至于没有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孟鸟也顶多就是剥夺了她子孙后代体内残存的血脉而已,这样为祖宗不慈的人多了去了。 容瑾要是每天都去关心这些事,迟早都会累死。更何况凡事皆有缘法,许多事都不是他想管便能管的。 容瑾暗自腹诽道:可见孟鸟,当真是个福薄的。这都能被他给碰到。 容瑾在这短短一会儿,冒出了一大堆想法,待抬眼看到君狸还在等着他的回答时,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若我说,我是为了你,你会相信吗?” 君狸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想回答容瑾这个问题,或者说是不想轻易回答他。 倘若天狐都善于迷惑人心,那么容瑾定是个中翘楚,一不经意间,就容易被他给蛊惑了心神。 君狸在苏染身上已经犯过一回错,在容瑾这里,必然就要更加谨慎一些。 有些事,在他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在她,却是易被伤透了心。 “很漂亮。”她瞧着容瑾白皙修长的手指,开口说道。 容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君狸的目光,望了望自己的手,却也不觉得如何,便又追问道:“什么很漂亮?” “这画很漂亮。” 君狸扬了扬手中的画纸,朝着容瑾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容瑾的耳根有些泛红,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有些掩饰地咳嗽了几声,将心头的不自在给敷衍过去,又道:“孟鸟被关在天狱里,你明日去找狱神皋陶,告诉他:是我让你来见见孟鸟的。” 说完,容瑾不待君狸说话,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说道:“孟鸟是犯了大错,伤及了凡人性命,正巧被我碰见了,才捉了她。此外……” 他又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君狸,说道:“君狸,你信我。那黄鼠狼,不是我特意安插在你身旁,好用来监视你的。我只是让他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来告知我一声。否则……” 容瑾说到这里,却只是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君狸也知晓他这个“否则”后面,到底是什么。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否则小老头也不会告知她沈誉有险,原本此事,有她没她,结局都不会改变。 这话说完后,容瑾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让君狸离开。 他看上去很忙,君狸心想,不过贵为青帝,大约也很难有清闲的时候。 她刚出了门不久,不经意间就瞥见那据说已经离开的明怜上仙,痴痴地站在大殿门外向这边望来。 许是怕显露了身形,她小心翼翼地将大半个身子藏在几株茂盛的祝余草下面。 这祝余草生长在青帝的院子里,又有勾芒时时照料,哪怕不是合适的时节,也开出了几朵青色的小花。 这几朵青色小花这时调皮地垂在明怜上仙的发间,似乎快要掉落下去了。 依照容瑾平日里那事事精细的样子,他若是见到他从招摇山上带回来的祝余草,成了这般光景,只怕是要生气的。 君狸犹豫半晌,便想要过去提醒明怜上仙。 她刚要迈步,肩上却被人猛得一拍,这一惊差点吓得她跳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还一惊一乍的?” 君狸一回头,便见玉姝巧笑嫣然地看着她。 “还不是她,你瞧。”君狸赶紧将玉姝拉在一旁,指着在原地动都没动过一下的明怜上仙说道。 “我道是谁呢,”玉姝撇了撇嘴,“她可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昔日,我还没到三清境这儿来当差时,便听说过她。后来每每路过三清境,也常常都能碰见她。” 玉姝说着,就不欲多管明怜上仙的闲事,拉着君狸就走。 待到了玉姝自己的屋子,她才高高兴兴地拿出一碟子花瓣状的糕点,托着腮帮子,一双美目看着君狸,说道:“来,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你喜不喜欢。” 五块小小的糕点摆放成一朵花的形状,分布在青瓷碟子的五个角。 糕点是半透明的,淡粉的花朵在其中舒展开来,还冒着一点热气。 看似是点心,不如说是件小摆设来得更恰当。 君狸却没有半分怜惜花的心思。 她随手捏起一颗糕点,丢进了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好吃吧。”玉姝看着君狸的表情,有些小得意。 “对了,玉姝姐姐,”君狸边吃边问,“那明怜上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她不是管容瑾叫师兄吗?既然想见他一面,那就直接去见他好了。何必守在那里,还要白白等上半天。” 你以为谁都是你呀! 玉姝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然她怎么会那样担心君狸呢。容瑾这人,从来对女子都是不假颜色。 当然这不假颜色,却不是表面上的,而且指心里的。容瑾待人,一向温和得体,天界众仙没有一个觉得他不好。 哪怕容瑾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众仙也只会认为是那人太过无礼,容瑾逼不得已才对他出了手。 这样好的神仙,又有地位,又受尊重,样貌又好,怎会不受女仙们喜欢? 可是现在天界,说起爱慕容瑾的女仙,众仙也只会记得一个,那便是明怜上仙。 “明怜上仙也算是个可怜的女子,”玉姝有些腻味地说道,“只可惜她至今也认不清自己。说她是容瑾的师妹,也不尽然。现在天界众仙中,容瑾仙寿最长。上古时候,就随着一些佛门道教中人,到处去听法。” 说着说着,玉姝忽地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又道:“这位明怜上仙,其实也并不比你大多少岁。她不过是一株凡莲,也没什么仙根。只因碰巧长在了那些上古仙人们讲法的地方,这才得了缘法,十万年前方才化作人形,由此可见,她的天赋差到了何等地步。” 君狸一边听着玉姝讲故事,又拿了几块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玉姝姐姐做的这糕点实在味道不错,香甜可口,卖相也是极好。 “然后呢?”她吃光那碟子里的糕点后。才又将心神放回了明怜上仙身上来。 第六十五章 孽缘 “然后她就遇见了青帝。” 玉姝抿嘴一笑,低头摆弄了一下被君狸吃得空空的糕点碟子。 君狸听她如此言说,便料想这大约又是一个“一见容郎误终生”的故事。 她好奇追问道:“容瑾性子那样古怪,也会有女仙喜欢上他么?” 怎么不会呢? 玉姝微微一笑,又道:“这就是许多女仙都会有的通病了。她们都以为自己会是那最特别的一个,就是不能得到青帝的心,也总能让他对自个儿特别几分。更何况,你真当青帝就没有好处吗?” 君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对,容瑾性子虽不好,为人挑剔又惫懒,说话也不太好听,更不懂得怎么哄姑娘家开心。 可他模样生得好,本事也大,就凭这两点,就有的是女仙会爱慕于他。 她想到这里,也起了几分八卦的心思,连忙又问道:“那现在如何了,那些女仙们可还是在坚持不懈地爱慕着容瑾?” 玉姝摇了摇头,斜斜地看了君狸一眼,才慢慢说道:“不然我怎么会说明怜上仙是个可怜人,这几万年过去,当初心悦青帝的女仙,有的心如死灰,有的嫁作人妇,可唯独这明怜上仙,还在苦巴巴坚持着,为了不着痕迹地多见青帝一面,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这…… 君狸有些瞠目结舌。 她默默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心里,抿了一口。 看来这明怜上仙,对容瑾的心思,还真是深沉得很。 只是就不知,容瑾对他这位娇贵的师妹,又该什么想法了。 君狸想到这里,随口就问出声:“那容瑾,可曾对明怜上仙有过心动?” 心动? 玉姝挑了挑眉,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完全没那一回事。你只看青帝的态度便知,明怜上仙仗着沾染了几分禅意,就硬是上赶着称青帝一声师兄,青帝却是从未叫过她师妹的。当初听法之时,青帝年岁已是不小,明怜上仙却还不过是一朵红莲。谁能对一朵红莲称兄道妹?” 君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明怜上仙太过分了,不该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人。 可她君狸又何曾没有苦苦挣扎着,想要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事物。 可是若要说明怜上仙的做法没有错处,这也不大对。她这样苦苦追求容瑾的做法,在天界这些神仙眼里,恐怕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君狸叹了一口气,道:“我虽能理解她的心思,可要我去做这样的事,我却是万万也做不出来的。这样说,虽然有些傻,但我却真真切切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作派。我所爱慕的人,远远不会有我的尊严重要。” 君狸从前常常在凡间听说,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所有。 要学会去包容他,适当的时候,还要学会伏低做小。 “玉姝姐姐,我却是不能的。其实我也不知,我所坚持的到底对不对。但君狸就是这样一只狐狸啊,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唯一的底线以及尊严,万万不可去了。” 否则到最后,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君狸默默地想着,蓦然抬眼却瞧见玉姝的脸色有些不对。 她担忧地唤了一声:“玉姝姐姐,你怎么了?” 玉姝回过神来,朝君狸安抚地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只是你方才这话,倒让我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若有所感罢了。只是你……” 玉姝拉住了君狸的手,神情恳切,问道:“我当初胡诌,说喜欢上青帝。不过就是担忧你受到伤害,我冷眼旁观着,青帝对女子一向敬而远之,态度也只能说是尽到了礼数。可唯独对你,他有几分特别。故而我怕,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到头来却伤了你。” 玉姝的眼神中带了些悲哀,声音也有些颤抖。 君狸一看便知,玉姝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她,恐怕还有个物伤其类的缘故。 “玉姝姐姐,你且放心。君狸倘若喜欢上了谁,那人只要是配得上我对他的喜欢,那么不论如何,我定然是一心一意付出。而若是他配不上,我也实在没有必要自甘下贱。” 君狸轻轻拍了拍玉姝的手,笑得明媚。 玉姝见状,不由得心情也好了许多,主动就转移了话题,笑道:“小狸,看你这样,我反倒不太放心。从前你过的日子不大好,却也是自由自在。如今来这青帝宫中做了侍女,又要替他洒扫,又要替他洗衣做饭,种草养花,不知你做不做得来?” 君狸有些怔愣,问道:“这洒扫也就算了,洗衣做饭是怎么回事?方才我虽见着这宫中,有不少仙娥洒扫,可膳房和这浣衣房,却不见有仙娥前来?” 这似乎和君狸先前的设想有些出入,她本以为容瑾宫中应该会有不少仙娥当值。 她就算是来当侍女,也应该做不了那许多事。 怎么现在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对啊。 玉姝别有深意地看了君狸一眼,故意嗔怪着说道:“要不怎么说青帝对你特殊呢。他从前被那些个女仙、女妖给追求怕了,十分担心他这宫中一不小心又给混进来一两个对他心怀恶意的。故此不太爱用小仙娥,平日里所有的粗活累活,都他一人做了。可你一来,就偏生不同了。” 君狸听玉姝这样说,心里顿时就有了很多不好的预感。 她心道容瑾该不会是把所有的脏活累活,全部都推给她了吧。 “容瑾到底安排了我做什么?” 君狸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死心。 她希望容瑾能够善良一点,至少不要让她做饭。 可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在君狸紧张的注视下,玉姝红唇一启,淡淡地吐出了残忍的话:“其实也还好啦,不过就是帮他洗洗衣裳,做做饭。闲暇之余,帮他跑跑腿,送送信。” 君狸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洗衣裳、跑腿,这两样都还好,可是做饭…… 她是真的做不好,也非常不乐意去做。若非她饿得很了,那些锅碗瓢盆,是看也不会多看上一眼的。 第六十六章 仙职 君狸本来心中一阵绝望,抬眼却瞧见玉姝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好呀,”君狸叉着腰,“玉姝姐姐,你骗我!” 她就说,容瑾也不像有多勤快的样子,怎会平日里又洗衣又做饭。 便是害怕遇见疯狂追求他的女仙,用些男仙来洗衣做饭也是可行的。 怎么会巴巴地等她一个,来接手这些事务?她才不信呢! 玉姝这才收敛了笑容,正经说道:“方才却是玩笑罢了,不过青帝倒是真的特意叮嘱了我,要我提醒你每日卯时起身去他那里,至于要做什么,我却是不知。” 玉姝摊了摊手,无奈地对君狸笑笑。 她倒不是没问过容瑾,不管是为着她的好奇心,还是为了君狸能够更好。 玉姝都是试图从容瑾那里打探过消息的。可是容瑾这人也贼精了,她白白被他使唤了半天,也没能问出什么消息。 君狸有些沮丧,也很快就振作了精神,说道:“也罢。反正他也不会拿我怎样,明日的事,且还留给明日去担心吧。” 玉姝也就温柔地笑笑,随即起身,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桌上的残局。 她扬了扬下巴,含笑对君狸说:“我便不多留你了,自个儿寻屋子去。你的衣裳,我帮你去领了。你初来这宫中,还不知道那些老神仙们,个个都是闲得慌的,你此前晕倒,被青帝抱回来,出去一趟,还不知道多少人说你闲话。” 君狸有些呐呐,有这么严重吗…… 容瑾似乎很喜爱清净,他这后殿空空荡荡,几间屋子都空着没人住。 这也正好合了君狸的意,她初来乍到,本来也害怕惹出什么是非来,这时就也寻了一个有些偏僻的屋子住下。 君狸刚整理好床铺,就见着小老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好呀,君狸挑了挑眉。 她正想找他呢,没想到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怎么?青帝又给你派新任务了?” 君狸斜着眼,嫌弃地看着小老头。 “哪里哪里。” 小老头慌忙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来。 他苦巴巴地说道:“老头子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之所以给尊上报了信儿,还不是因为……” 小老头谄媚一笑,搓了搓手。 君狸念头一转,便猜到他大约是就是瞧上了容瑾,才会跑来同她谈话。 要不这小老头也活了不少年岁,怎么会偏偏赖上她? 她想到这里,便淡淡地开口问道:“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你这回可算是说出了你的真心话。你早已身在东陵国,心就飞到容瑾那儿去了吧?” 小老头见君狸戳穿了他的心思,也不慌张。他捏着衣袖在地上拂了拂灰尘,便就地盘腿坐下。 他“嘿嘿”一笑,说道:“上仙,还不知道老头子的名字吧?” 君狸愣了愣。 她还真是从未问过这小老头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动过要问他的念头。 在她心里,这小老头就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写了“黄鼠狼债主”字样的符号。 君狸不由得有些愧疚,到底这小老头也算是帮了她许多,她总是对人家吹胡子瞪眼的,确实太不礼貌了。 她有些内疚地摇了摇头,虚心问道:“敢问你尊姓大名,我这就洗耳恭听。” 君狸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要是容瑾在此,必然要说她的。 只是这小老头,出身也并不太好,甚至比君狸还要差上许多。 君狸好歹占了一个“青丘九尾狐”的名号,他却只是只普通的黄鼠狼。 不过偶然得了造化,才生了灵智,日日苦修,这才得了些道行。修行已是不易,更别提去读书了。 小老头也并未觉得,没文化有什么不好。 这会儿,君狸这样一说,他就认为自个儿受到了极大的尊重,顿时对君狸的好感大增。 “老头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黄仙。这个黄啊,就是黄鼠狼的黄。仙,就是神仙的仙。老头子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在这三十三天上当差。” 小老头摸了摸胡子,缓缓地说道。 君狸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和黄仙应当算得上是知己。 他们这类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还没后台、没银子的妖精,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吃上皇粮。 肚子里有墨水的妖精,自然是选择去科举当官。 生得有些姿色的妖精,还可以选择进王宫,去当妃子。 很显然,君狸和黄仙都属于那种既没姿色,也没墨水的妖精。 何况如今诸国林立,天下并不太平,就算寒窗苦读十年,一朝国灭,便也会被打回原形。 做官时候,倘若不幸被上因果,那更是丢财又丢命。 这样一来,在三十三天上,能有个不大不小的仙职,倒还算得上是稳当。 “那你如今可算是达成心愿了?” 君狸好奇地问他,心道这黄仙找人找得如此精准,大约是有些压箱底儿的本事,她指不定能从黄仙这儿套上一些五行八卦之术。 黄仙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又摸了摸那长长的白胡子,扬头说道:“自然是快达成了。尊上已允我,只要我再办成一件事,加上这次的功劳,就可在天上谋个仙职,职位虽不大,但我已心满意足了。” 能从一只普普通通的黄鼠狼,到如今修行有成,黄仙自然是该得意的。 君狸寻思着黄仙要是在这天上住下了,她日后也算有个熟人,省得人生地不熟的,日后犯了事,连个背黑锅的都找不到。 她便认真地追问道:“那青帝可曾说过,要你去办什么事?你给我说说,指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 黄仙挠了挠脑袋,颇有些苦恼,呲牙咧嘴的。 他急了半天,才道:“你别提了,尊上他老人家不肯告诉我,说是什么,说出口就不灵验了,要我慢慢等着。唉,你就别提了,一想起这事,我就浑身痒痒。” 君狸盯着他看了半晌,见确实问不住什么了,便暂时闭了嘴。 第六十七章 银子 君狸心里还真有些羡慕这黄仙,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这三十三天上当差,可以包吃包住。 吃食或许还要自己动手,但是衣裳都是免费发放,不需要多花她一个铜子。 如此一来,她便可攒下来许多银两,再也不用继续过从前那紧巴巴的日子了。 这么一寻思,君狸的心思便又回到了那最根本上来,连忙追问黄仙:“那日你不找其他人,却偏偏找上我,可是有什么缘故?” 君狸一边问着黄仙,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防止着黄仙太过宝贝那压箱底儿的本事,要对她狮子大开口。 她这么多年孤身一狐,辛辛苦苦,也不过才攒下数万银两。 稍微一分神,便可能会漏出不少,她定然得多精打细算才好。 “这……” 黄仙不自在地掐了掐手,又道:“不是老头子不愿意说,只是……” 他扭扭捏捏的,似乎很是为难。 倘若黄仙爽快些,君狸或许还要犹豫。可这时他慢吞吞,做出很不乐意的表情,君狸就疑心他当真是有什么宝贝了。 君狸一咬牙,还是忍下了那句“这是一百两银子,把你知道的通通都说出来”。 主要是银子这物,太过珍贵,话还没出口,君狸便觉得自己的心口疼得慌。 她便改口说道:“你若是告诉我,下次你去替青帝办事时,我便同你一块儿去。你也知道,青帝他老人家高高在上,总不至于要你去做什么简单的事儿,我陪你一起去,也好多几分胜算。” 黄仙还有些犹豫,毕竟算卦这事,实在同他毫无关系。 那日他还是个想成仙想得快疯了的黄鼠狼,因为受不了族人的讥笑,故此上街去逃避一二。 黄鼠狼想成仙,是极其难的。说简单些,就是很难有仙根。故此黄仙的兄弟姐妹们,最后都选择了要当个大妖。 当个好黄鼠狼很难,成个坏黄鼠狼大妖却很简单,每日里多上人群里走走,多吃几个人,多练些邪法,数百年也就成事了。 可黄仙不一样,他从还是个小黄鼠狼起,就有个大志向,那便是成仙得道。 为了能够更快实现这个心愿,黄鼠狼还特意把自己的名字从“黄小狼”给改成了“黄仙”,就为了讨个好口彩。 他甚至连原本唇红齿白的清秀长相也没要,天天就变化成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寒酸样子。 因为凡间说书先生嘴里出现的神仙,都是仙风道骨的。 他对着湖水瞧了半天,就发觉他自己秀丽的长相,一看就妖里妖气的,不太像是个神仙。 可付出了这许多,到如今他已经是十万岁高龄了,也没成什么事。 他同胞兄长的玄玄玄玄孙,修为都比他高了。 他不仅毫无进步不说,连个媳妇也讨不到,俨然成了族里的笑话。 黄仙想到这儿,更是为难。 他一直坚信,他能有今天这个运气,都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给积攒下来的,正因为他从不杀生,也从不偷鸡,连谎话也没说过几句,这才能得到造化。 可若是他告知了君狸,这不就是违背了诺言吗? 黄仙嗫嚅着说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这个事,我也为难得紧。” 他低下头不断揉捏着自己的衣角,看得君狸一阵恶寒。 不过他有什么好为难的?莫非这事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君狸转念一想,更加好奇了,便下决心要套黄仙的话:“那你说,我算不算得上是你的恩妖?” 平日里也就罢了,这时候得说严谨一些。她毕竟不是人,倘若用了“恩人”两个字,黄仙难免会钻她话中的空子。 君狸念及这,不由得为自己的聪明感到有些高兴。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凡人中的贤者说话果真没错,她同容瑾待在一起还没多久,这不就越来越黑了。 “算得上,算得上。” 黄仙连连点头,君狸可以说得上是他的大机缘了。 连那位好心的大圣也说,只要他紧跟在君狸身后,为她鞍前马后,定然是可以被机缘给砸中。 他虽不知这是为何,却也把君狸给当成了他的聚宝盆,分外重视。 君狸眼珠一转,又追问道:“那你说,对待恩妖,是不是该那什么一点恩,用许多许多东西来回报?” 黄仙又猛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解君狸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要报答她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君狸见黄仙如此上道,心中有些窃喜,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又问道:“既然你都承认了,你应当报答我,那么恩妖欠了你钱,你是不是不应当再讨了?” 黄仙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说着“确实确实”,随即又立刻发觉不对,皱着眉头说道:“不行,当初说好了的,你坏了我百年修为,这与普通的债可不同,你是该要还我的。” 他刚说完这话,却又想了一想,到底脸皮不太厚,又补充了一句:“你年纪比我小,要你还修为,你恐怕也还不起。这样好了。我给你优惠一些,你就……” 黄仙扳着指头算了一算,冥思苦想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你就给我三百两银子就好了。” 黄仙的脸忍不住红了红,这十万年来,他也不过才存下四五十两散碎银两。 他向来花钱大手大脚,又时常怕银子去做些善事,在同族里的名声并不好。 别的黄鼠狼也担心他做生意亏本,有什么活计都不带上他。 说来也可怜,这么多年了,他还住在山洞里,连置办个草屋子的银两都没有。 “三百两!” 君狸这时惊呼一声,这黄仙也太好说话了吧。 她本来也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这黄仙好巧不巧遇上了她,也真够倒霉的。 君狸也就不好意思还赖他的钱,只是没想到黄仙如此心善。 她原本还以为黄仙是个贪婪、小气、斤斤计较、两面三刀、翻脸不认人、心机深沉,还胆小怕事的黄鼠狼。 现在看来,还真是错怪了他。这黄仙明明就是个厚道的好妖啊! 第六十八章 关系 黄仙却误以为君狸是在嫌他要价高了,当即嗫嚅着说道:“要不……一百五十两……也行?” 当然……不行了。 君狸赶紧摆了摆手,她可不愿意平白欠了这黄仙的。 虽说给三百两,也算是她占了点占便宜,但好歹是黄仙心甘情愿的,她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些。 “真的不能说吗?” 君狸见黄仙把那银票紧紧地握在手中,有些不死心地问。 “你好好想想,是恩妖重要,还是承诺重要?我可是活生生的一个妖,而那个承诺却不过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君狸眼珠子一转,闪一丝狡黠的神色,便料想黄仙背后定然是有个大人物在帮助他。 要是黄仙能有这本事,也不会苦苦熬了十万年也不会成仙了。 “你怎么知道我承诺了别人?” 君狸不过只是试探一句,黄仙却满脸警惕地看着君狸,手中捏着的银票也赶紧塞到了袖口里。 “我猜……” 君狸刚要随口说出实情,却又担忧黄仙不会坦白告诉她真相,就干脆扯起了容瑾这张虎皮,说道:“是尊上告诉我的……” 说到“尊上”这两个字时,君狸故作恭敬姿态,朝容瑾处拱了拱手,眼睛都冒着亮光,以此来暗示黄仙,她同容瑾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做戏总得要做全套才好勒! 黄仙却然是被君狸这一手给震住了,然而他内心真实所想,却同君狸的心思有些出入。 他歪着脑袋、皱着眉,朝君狸看了半天,心道那位大圣说的果真没错。 君狸果真同青帝,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青帝这些年向来都高高在上,清心寡欲,陡然碰见一个长相不俗,性子也不像天界女仙那般温柔细腻的,会动心也不奇怪。 只是…… 黄仙心里很是纠结,那位大圣只要求,让他在青帝问起此事的时候,坦白从宽。 可没说要在君狸问起这事的时候,举手投降啊。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黄仙心中所想,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君狸眼神向来都很好,这回更是一看便知。 她想了想,就故作严肃地说道:“咳咳。其实这事吧,你无论说给阿瑾听,还是说给我听,都是一样的。我知道的,他也都知道。而他知道了的事情,我也迟早都会知道。” 好像是这样没错…… 黄仙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张嘴就要说出真相。 君狸正暗自激动地盯着黄仙,期待他说出真相时。 一个仙气飘飘的身影却悄然而至。 容瑾侧身站在君狸和小老头面前,面无表情,眼神冷得让人发毛。 君狸也不知道他到底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容瑾的衣袖,温顺地讨好道:“我错了……” 容瑾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问道:“错哪儿了?” 君狸偷偷瞥了容瑾好几眼,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动怒的模样。 心里随即就开始寻思着,容瑾此举必有深意。 “我不该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别人打听你的事?” 容瑾眉头动了动,表情更加冷淡:“嗯?” 这也不对吗? 君狸咬了咬嘴唇,又犹豫着问道:“我不该胡乱和你攀扯关系?” 她明明就只是容瑾的临时侍女,却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得分外亲近,想来也是不大好。 容瑾的心腹应当都是修为高深、战力超群的那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她非要当个冒牌心腹,倒是的确有败坏他名声的嫌疑。 容瑾冷哼了一声,什么叫做胡乱攀扯关系。 他下意识便想到,前不久他哄着君狸,说她是他指腹为婚的表姐的事情,不由得陷入的沉思。 君狸并不知容瑾心里所想,只是见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就有些慌了。 容瑾既不是气她偷偷打探消息,也不是气她胡乱攀扯关系,那到底是气的什么? 她径自胡思乱想着,突然灵机一动,开口叫道:“我明白了!” 容瑾一下子被她打断了思绪,谈不上生气,但总想吓唬吓唬君狸,便道:“你明白什么了?大呼小叫的,没个礼数!” 君狸冲他笑了笑,也没生气。 容瑾反倒是装不下去了,耳根有些微微泛红。 他清了清嗓子,将即将要出口的笑声给吞了回去,又道:“说吧,你明白什么了?” 君狸今日要是不能说出朵花来,他非要她好看不可!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叫你阿瑾啊,那我换个称呼好不好?你说你喜欢我怎么叫你,我就怎么叫你?” 君狸讨好地对着容瑾笑笑。 黄仙却有些误会了,他做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嘴里还不断喃喃地念叨着:“非礼勿听,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还真不愧是萧韶中意的妖! 容瑾饶有兴趣地瞥了黄仙一眼,却也不急着搭理他,而是对着君狸说道:“没关系,不用改的。小梨子,你叫什么我都喜欢。” 君狸刚听见“小梨子”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待她明白过来时,又想起了容瑾所说的“他娘的院子里有棵梨树”,心里就有些恼怒。 她心道这容瑾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容易这表姐表弟指腹为婚的事情过去了,他却又非要提起。 那会儿,刚醒来时候的短短失忆,对于君狸来说,还真算得上是块心病。 每每想起,她都羞恼得发慌,心痛得也要命。 君狸的脾气都被容瑾给惯坏了,此时被他一激,自然是忍不了。 君狸抬头,便打算指责容瑾,却不偏不倚地同容瑾温和的视线给对上了。 她忽地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还有些慌乱。可这慌乱,却同君狸当初面对苏染的时候,有些不同。 她立时就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心里乱得很,嘴却不受控制地开始说话:“明日我要去寻孟鸟,可这三十三天,我一个相熟的人也没有。如果你愿意,我是说如果你刚好有闲暇。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第六十九章 答应 这话说完后,君狸自己都傻了眼,心里又是气又是后悔。 只觉得今日,她这脸可算是丢大了,正要开口挽回一二,眼前这人却说出了,让她有些惊讶的话。 “好,我陪你去。” 容瑾展颜一笑,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君狸。 君狸不敢面对着他,侧过身逃避似的躲开了他的视线,脸有些热。 黄仙在那若有所思地看了良久,心一横,说道:“是一位姓萧的大圣,教我来找君上仙的。” 大圣? 什么大圣? 君狸皱了皱眉,寻思着用这件事来扭转自个儿的尴尬处境,便道:“是哪门子的大圣,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黄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上仙莫非没有看过《东游记》吗?此书是凡世间很流行的话本子,里面讲了一只猴子、一头猪、一个水怪和一个和尚,一起去东边科举的故事。里面的猴子就是那个大圣,可厉害了!” 君狸懵了,眼神有些飘忽。 她向来不好这一口,看的通常都是些什么“公主的霸道驸马”,“邪魅帝王的小娇妃”,“我爹爹是将军”,以及“王妃今天爬墙了吗”之类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里面的姑娘,一定要美美的,公子也必须得是最帅。 什么猪和猴子的故事,她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光是“东游记”这个游记一类的名字,她都不会打开看上一眼。 不过,这个同帮了黄仙大忙的大圣有什么关系? 君狸想了想,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大圣,就是这个猴子和猪的孩子?” 这个嘛,她还是懂的。黄仙一定是得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如此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地不肯说出口。 不过以君狸多年以来,看话本子的丰富经历,这点事情,她一猜便知。 黄仙还没答话,容瑾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甚是开心的样子。 君狸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容瑾问道:“阿瑾,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她心里暗道,容瑾戏耍她也就罢了,这会儿还莫名其妙地又取笑他。 她还非要气气容瑾,多唤他几声阿瑾不可。 容瑾却没有同君狸想象中的那般生气,而且看着黄仙,问道:“萧韶还同你说了什么?” 黄仙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容瑾口中的“萧韶”,只怕就是那位给他指点迷津的萧大圣。 他便道:“萧大圣说,他神功盖世,故而被称作大圣,与那三十三天上的青帝也是相熟的。” 说完这句话后,黄仙还挠了挠头,朝着容瑾憨厚一笑,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容瑾轻笑一声,道:“还有呢?你可是用了什么,来与他交换?萧韶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这回肯白白替你承担些许责任,想来定然是得了些什么。” 黄仙犹豫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君狸,嘴里嗫嚅着:“这……小妖……我不太敢说出口啊。” 青帝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固然是不会追究他这个小小的黄仙什么责任,可君狸就不一定了啊。 虽说同她相处得不久,但君狸那小气记仇的性子,黄仙算是摸了个十成十。 要是她再向青帝吹个什么枕头风,他黄仙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君狸瞧见黄仙那变幻不定的眼神,立刻会心道:“你放心说话,我定不会记仇。你要是说出了什么秘闻,我也不会说出去。” 说完,她顿了顿,似乎是想给自己这话,再增添一二分量,于是就朝着容瑾斜斜地飞了一个媚眼,还捏着嗓子,柔声说道:“对吧,阿瑾。有你在这里,我定不会反悔的。” 容瑾只是笑笑,瞥了君狸一眼,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也不说话。 君狸却被他这平静的一眼,看得心头一跳,立刻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话。 黄鼠狼的眼神儿,向来都没有狐狸好。 黄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以为两人是真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时正打情骂俏呢。 他就此放了心,相信了君狸的狐言,毫无顾忌地开口说道:“我九万岁那年,曾经遇上过一次大战……” 听到“九万年”这个字样的时候,容瑾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 只是君狸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黄仙身上,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容瑾的不对劲儿。 “什么大战?” 她有些好奇,立刻就打断了黄仙的话。 “我也不知。” 黄仙老实地摇了摇头,又道:“当时,我太害怕了,就躲在个树洞里不敢出声。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我有心要探出头去看上一眼,但又恐惧被误伤,就又缩回了头……” 君狸正听得津津有味,容瑾却厉声道了句:“不用再说了。” 容瑾突然出声,君狸被吓了一跳,不解地望向他,手中还攥住容瑾的衣袖扯了好几次,想询问他原因。 容瑾却没顾得上搭理她,只看着黄仙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给他的东西,可是一把琴?” 黄仙点了点头,也没觉得诧异。 他和众多神仙的想法一样,青帝知道许多东西,这并不奇怪。青帝未卜先知,这也不奇怪。 青帝被众仙尊敬,受女仙追捧,这也不过只是寻常事。 黄仙点了几下头后,又寻思着自个儿不说话,似乎有些不太符合礼节,仿佛还有些不敬青帝的意思在里边。 他想到这,便又赶紧补充,说道:“小妖用这琴同萧大圣做了交换之后,他便告诉了小妖一个密闻……” 黄仙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眼神也变得神秘兮兮的,又紧接着朝四周都看了看。 容瑾见到黄仙这般作派,一时不知道提携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要说这黄仙同萧韶之间,还真有些缘分,不然萧韶也不会一跑出牢房,就好巧不巧地碰见黄仙。 而黄仙还刚好是与他性情有些相似,两妖这就惺惺相惜。 君狸却是不在意这些小节,只顾着催促黄仙,说道:“你快说呀,什么密闻?” “萧大圣说,青帝他老人家有了个爱姬……” 第七十章 爱姬 黄仙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二。 他偷偷朝容瑾瞥了一眼,见他并未有半分要打断他的意思,才又接着说道:“这爱姬,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青帝甚爱之,欲要讨好于她。所以……” “所以你便想要寻到这位爱姬,去讨好于她,这样便能同青帝挂上关系。谁成想寻错了人,偏偏找到了我,却也阴差阳错地达到了目的。你说,是也不是?” 君狸见黄仙满脸堆笑,却不欲往下说,饶有兴趣地插嘴道。 她这时只听得有趣,托着腮,眼睛忽闪忽闪的。 君狸心里只暗道从来都只见过容瑾去看别人的好戏,像如今这样能够探听到他的私事的情形,可还真是少有。 她有心要看容瑾的笑话,说起话来,却也是随心所欲,并无半分顾忌。 容瑾不急不缓地瞧了君狸一眼,不动声色的,嘴角却挂起了一丝微笑。 就像是看见一只傻兔子,就要坠入他事先挖好的陷阱里。 “是吧?你说的,倒是挺对。” 黄仙闷了许久,才艰难地憋出这一句话来。 黄仙此时是很纳闷的,虽说有着青帝的宠爱,着实是件好事,也确确实实是很值得炫耀的。 打了数万年光棍的青帝,动了凡心,也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此事若是传出,无论是三十三天的女仙们,还是十洲八岛的魔女、妖姬怕都是会艳羡君狸。 可眼下君狸却并没有拿到什么名分,她和青帝之间的关系也并未公开…… 这样一来,却是对她极为不利的,也说不上有多光彩。 君狸这样急着摸黑她自个儿,怕还是不好。 黄仙有些胆怯,却又想到自己与君狸,到底是相交一场。 君狸也不过才两万岁,还是个小奶娃。小娃娃做错事,总要有大人来提点她。 君狸家中已没有长辈,那么他就厚颜无耻地去充当一下吧! 想到这里,黄仙脸上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还不等君狸诧异,他便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慷慨就义的模样。 黄仙这时肚子里,已经打好了腹稿,正待要长篇大论说出口。 他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地朝容瑾那边探去,一不留神儿就瞥见了容瑾的一个冷眼,还未交战,便已溃不成军。 黄仙有些心虚,话到嘴边不说,心中有些难受不说,还对君狸有些愧疚,这话便在嘴边转了几圈,才拐弯抹角地说出了口。 “君上仙,你可听说过一句诗?” 黄仙自觉问得颇为委婉,应该不会无端惹了青帝的怒火。 毕竟上天后,他曾多方打探,众仙都讲青帝是个极为大度的神仙,想来这点子小事,也不会要同他一只黄鼠狼来计较。 这样一来,既保全了他的仙职,又能够对君狸劝诫一二,岂不美哉? 而这讨论“诗词歌赋”是否太过深奥了些,就不在黄仙的考虑范围中了。 不过他想来君狸作为一个女妖,心思大抵该是细腻的。他一个男妖都耳熟能详的诗文,君狸不可能会不知晓。 黄仙这心思七拐八弯转了好几圈后,也不过才短短一瞬。 他刚回过神来,便听见君狸疑惑的声音:“什么诗句?” 她似乎十分不解,方才明明还在说着容瑾的爱姬,这会儿话题怎么又忽然跳跃到诗词上了。 这两样事物明面看起来,并无多少关系吧。 这问题的答案,黄仙早已在心中默念了不知有多少遍,这时听见君狸发问,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诗句的意思并不难懂,只是用在此处,仿佛并不大应景啊。 君狸琢磨了几遍,也没弄明白黄仙的意思。 他似乎是在说容瑾那位爱姬已经失宠了,可萧韶既然大大咧咧告知了黄仙,可凭借这爱姬上位。 那么这所谓的爱姬,定然还是有宠的。 但黄仙又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前半句是在说容瑾这爱姬颜色极好,这话却是没错。 没有几个男子不好美色的,容瑾应该也不会例外,若有人夸他的爱姬美貌无比,他大约也会欣喜。 只是后半句,却又让君狸有些不解了。这明摆着,就是诅咒这位爱姬,迟早有一天会失宠的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 君狸想到这里,便扭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容瑾。 容瑾缓缓地对君狸露出一个微笑,眼神却是无辜又懵懂的。 君狸不知他这表情具体是什么意思,只道容瑾并未明白过来,张嘴便要问:“阿……” 这一个“阿”字刚刚才吐出,君狸却又急急地住了嘴。 她心想从前不知,也就罢了。这会儿,既然已经知晓容瑾有了心上人,那她便要避嫌才好。 于是她只暗道一句“好险”,便转了口气,问道:“我之前还从未听尊上说起过这位娘娘,不知……” 君狸说到这里,便停了嘴。可心里却还在补充着“不知能否给我引见一二”。 她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若是能够见着这位爱姬,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认个干亲。 从此之后,她君狸也算是有身份的妖了,容瑾再同她斗嘴的时候,也算有了个压制他的筹码。 她怎么想的,脸上就显露了些。 容瑾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君狸一眼,本来要说出的话,这时也更改了一些:“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见见她的。” 说完这话,容瑾不待君狸追问,就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至于这个机会什么时候会来,你就不必追问了。凡事自有缘法,有缘的时候,它自然会来。” 君狸听得他这话,并未多想其中深意,只撇了撇嘴。 她这会儿,只认为容瑾是将那他那位小美人藏得很深,不欲让任何流言蜚语去伤了她。 这时说什么“机会”啊,“缘法”啊,不过都是些托词。 到底亲疏有别,君狸不过只是容瑾的一个临时侍女,一个乐子。他怎样想,怎样做,她都能理解的,也都不会生出半点怨怪之心。 第七十一章 周全 容瑾这样说话,这样行事,却是想得太过周全了些。 君狸没有吭声,容瑾说的那什么“琴”,她也不在乎,反正也不会是她的。 “我累了。”君狸闷闷地开口说道。 黄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那君上仙,您先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就立刻转身走人。 君狸没听出黄仙这话中的“君上仙”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黄仙在东陵国时,一向都是称呼她为“君姑娘”,毕竟大家都是妖,对方有几斤几两,那都还是心知肚明的。 可君狸偏就是在东陵国,被尚且还未恢复记忆的孟鸟,给称呼习惯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不太自在的,但听得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左右就是多奉承她两句,也不痛不痒的。 君狸不在意,也就没有深切理解到此刻黄仙唤她为“君上仙”的确切含义。 这时她只以为无碍,待到日后,却满心后悔此刻未能多长出几个心眼儿来。 黄仙走人后,君狸举起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颇为放松。 她本以为容瑾也已经离开了,就没再多想。这屋子虽说是容瑾的,可这时候她已然住进来了。 君狸再怎么说,也都是只未出阁的狐狸,想来容瑾这样制定礼法的老神仙,也应该是知晓要避嫌的。 她转身就想去床上躺下,好休息片刻。到底君狸中的那药,略微动摇了一些她的性子。 君狸只觉得自己此刻懒散得很,只想在床上躺着,睡个地老天荒。 只是很不巧,她刚一抬眼,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里,容瑾正颇为兴味地看着君狸。 “啊!” 君狸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一躲。 接着她又拍了拍心口,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还没走,还没声没息地躲在人家身后。” 容瑾鄙夷地瞧了君狸一眼,说道:“门就在你身后开着,我竟是不知,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出门去了。” 君狸哑口无言,她却是没有见着容瑾离去,这一切不过出于她的想象。 只是话虽这么说,她却是不能认下的。一旦承认是自己错了,容瑾今后,还不知道会翻多少次这会儿的旧账,好来取笑于她。 “我是没见着,不过你可是青帝,怎么着也不能同普通人一样,从正门走吧。” 君狸想到这里,便故作镇定地开口说道。 她这回,可是给容瑾戴上了一顶又高又大的帽子,他怎么着也是该无力反驳她了吧。 君狸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圈,确定没出什么纰漏后,心里不觉有些得意。 容瑾淡淡扫了君狸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君狸只以为是说服了他,故此容瑾都没再吭声。 只是念及,容瑾目前还算得上是君狸的上官,君狸琢磨着自己再如何也得给他个面子。 她正待要开口说话时,却见着容瑾不急不缓地迈步朝床榻走去,又直直“扑通”一声躺到在床上。 他半边身子都还在床外边,却做出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君狸立时瞪大了眼睛,赶紧上前去,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这可是我的床,你去睡你的,来抢我的做什么?” 她这时心中有些小小的委屈,连着嘴上也带了出来,颇有些被容瑾欺负惨了的意味。 容瑾懒洋洋地半睁开了一只眼,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淡淡说道:“你方才说青帝不该走寻常路,本帝听了后,竟如醍醐灌顶一般,深深感觉这么多年以来,都白活了。今日被你点醒,真是感触颇多,这就付诸行为。睡在你的地盘上,让你无处可睡。” 容瑾这话,说得很是无赖。 君狸险些被他给气笑了,她何曾说过什么“青帝不该走寻常路”,明明就是容瑾曲解了她的意思,还拿着这话来堵她。 “你睡这里,那我睡哪里?” 君狸没好气地问他,伸手就想去拉容瑾的衣裳。 “哎!” 容瑾半支起身子,指着君狸还悬在半空中的手,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本帝可是万金贵体,抢不得的。你这狐狸爪子胆敢伸出来,本帝明儿就不陪你去找狱神了,要知道他可是个不好相与的,到时候你要是受了什么磋磨,可别怪本帝没提醒你!” 说完这话,容瑾就把整个儿身子都给放在了床上,露出一个怪舒坦的表情。 君狸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深深以为容瑾这副作派,特别像是凡间那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纨绔子弟。 这口气,这行为,这姿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惯会同良家小娘子为难。 君狸恨得牙痒痒,开口就威胁他,说道:“你信不信,我去睡你的床?” 容瑾嗤笑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君狸说道:“行啊,只要你能找到,随便你怎么睡,想睡多久都行。你离开我这儿的时候,说顺便把床搬走都行。” 容瑾本是个性格顽劣异常的神仙,成天斗鸡走狗懒散得要命。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什么都不做,混吃等死最好。 可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神也有旦夕祸福,一场大战后,原本三十三天上的主宰,羽化的羽化,隐世的隐世。 就只剩下在这群老神仙中,年岁还尚幼的容瑾,完好无损,精力旺盛。 于是在众仙的一致推举下,他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被迫当了这个三十三天的主人。 最初接任青帝之位的时候,容瑾还很青涩,做什么事情,都十分讲究情怀,很是想当然的。 他以为青帝定要树立一个十分好的形象,故此憋憋屈屈地装了几万年好神仙。 面对落难的女仙,他温柔地伸出双手,将她拉起。 碰到受伤的妖精,他救妖于水火之中。 魔族中人,在十洲三岛之中的名声,一向都不太好,容瑾却依旧一视同仁。 他这个形象塑造得非常好,以至于后来许多仙妖魔,都以能够拿到容瑾的私神物品为荣。 萧韶和容瑾相识,也正是因为他偷了几样容瑾的东西。 从这以后,容瑾就再也没有固定的居所了。 第七十二章 成亲 明面上,容瑾依旧住在这三十三天上的三清境,还是这个他住了数万年的宫殿。 可其实他早就取下了九黎壶,将所有的家当都给装在了这壶里,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居所。 君狸想要用这来威胁他,在容瑾眼里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他像是这种会吝惜一张床的神么? 简直好笑,君狸昏迷的时候,容瑾就将她抱到了他的房中休息。只不过君狸未曾知晓罢了。 容瑾不无感慨地想,果真仙龄相差得太多,就是难以沟通。纯阳那些蠢神仙,还疑心他心悦君狸。 简直不可理喻,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女子呢。 更何况,君狸虽是有些特殊,身上却还有些大麻烦。 他会是那种,把麻烦都往自个儿身上揽的神吗? 纯阳真君也是,自个儿的事情都弄得一塌糊涂,还想来操心他的…… 容瑾躺在床上悠闲地出神,君狸就站在床边绞尽脑汁地琢磨威胁容瑾的办法。 有了! 君狸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个苦巴巴地守在宫门口,想多见容瑾一面的明怜上仙。 容瑾脾性这样不好,想必那明怜上仙是一点也不知晓的。 容瑾这些年大约是没有在明怜上仙面前表露分毫,若是她前去戳穿的话…… 想到这里,君狸就有些自信地开口说道:“你说,我要是去告诉明怜上仙,说你睡在别家姑娘的房里,高高在上、尊贵非常的青帝,也是个色胚子。你猜她会怎么样?” 容瑾有些失笑,他还道君狸想了这半天,在想什么呢。 没想到又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小伎俩。 “明怜上仙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你可就惨了。” 容瑾瞥了君狸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 君狸怔了怔,她却是不太通晓人情世故的,只想着去抹黑容瑾的名声了,别的倒也没有多想。 这时候君狸已然知晓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幼稚了,却仍旧是嘴硬道:“我们狐狸行事,不过就讲的是问心无愧。明怜上仙她能不能领会我的好意,这不要紧。只要我行事正当就好。” 君狸说到这里,意有所指的看了容瑾一眼。 显然在她眼中,容瑾这么多年来,还依旧同明怜上仙不清不楚,已经是极为歪邪了。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容瑾摇着头,轻笑一声。 就在君狸以为容瑾会同她讲一讲,这些年来与明怜上仙的纠葛时。 容瑾却忽然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去魔族前,你曾向我打听过一些事。当时我未曾告诉你,也记不太清你究竟要问什么了。可如今却是个好机会,我从魔族归来不久,魔族的事,倒是也知道不少。你若是有什么要问的,此刻便问吧。我可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下次便是再想问,也是不可能了。” 魔族…… 君狸听到这两个字,便瞬间将明怜上仙的事给抛在脑后。 即便君狸此刻心中已是对苏染,失去了那份喜欢。 只是但凡有过,总还是会有些痕迹。这会儿她不可避免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这担忧无关风月,不过是对故人,也是对她从前日子的一个交待。 “魔族,出了什么事?” 君狸一瞬间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有“苏染夺位失败自尽”,也有“林舒窈原是苏染大哥的女人,这时候便露出了真面目”,也有“苏染夺位成功后,发现自己并非前任魔君亲生子”这样狗血的想法。 总之,君狸现在是一点也没有念着苏染好的想法。 容瑾轻笑一声,问她:“这些日子,魔族却是出了不少事,不知你具体是想问哪一件?” 君狸憋了半天,脸憋得通红。 容瑾明明就对她同苏染的事,一清二楚,这时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问她。 君狸只以为容瑾存心要逗她,也不想就此入了他的圈套,便道:“那要不你先说个大概,都有哪些个事,我再挑着问上一些。也省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胡乱问上一些,你还得多费些口舌……” 君狸这话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这个理由连她自己也是说服不了的。 容瑾却极为认真地听完了,君狸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还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神色一本正经的,君狸疑心他是故意在反讽她,可却又没甚证据,容瑾的脸色,语气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君狸只得憋屈地忍了这口气,耐心地等着容瑾接着往下说。 容瑾这回也没卖关子,没等君狸久等,便说道:“魔族最近有三件大事。第一件,便是失踪近百年的魔族二公子苏染突然回归。第二件,现任魔君苏钦与魔族司刑叶怀清闹得不可开交。第三件事,便是魔族刚回归的二公子苏染与自己的青梅,手握兵权的林统领的女儿,林舒窈成亲。” 他说完后,又瞥了君狸一眼,开口问道:“这便是三件最有谈资的事,不知你想要听哪一件?” 成亲啊,君狸只听到这儿,神色就有些恍然。 林舒窈的身影,君狸却是想忘都忘不了的。那是毕竟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情敌,又是一见面就让君狸服输了的漂亮姑娘。 君狸当时心里既难受,又委屈。这会儿听了,心中却不起半分波澜。 她神色平静地开口说道:“苏染和她,这么快就成亲了吗?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日。我同他好歹相识一场,却也连个贺喜的礼物,都未曾给他过。” 容瑾听到这儿,心里略觉有些古怪。 他抬眼看去,却见君狸满脸真心实意的表情,不由为苏染有些默哀。 那日的喜宴,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苏染不过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是身无长物的。 可林统领倒是心疼爱女,为林舒窈准备了十里红妆,那一日锦绣成堆,云锦织成的红毯,从林府一直铺到了苏染的府上。 盛世繁华,不外如是。林舒窈成了魔族所有女儿都羡慕的对象。 出身好,模样好,此时又嫁得非常好。 第七十三章 真心 只是可惜这样好的美人,又是在这样大喜日子,新郎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不过这苏染也是有几分脑子,虽则无法真的喜笑颜开,却假意做出说话结结巴巴的样子来。 以此来表明,他不是对这桩婚事不满,只是因为太过期待了,紧张之下脸色僵硬。 那林统领被苏染给足了面子,日后定然更是会大力支持苏染。不过这话却是没有必要同君狸细说了。 容瑾笑了笑,没有接君狸的话茬,只道:“倘若你想去,下回我接到喜帖时,带你一同去便是。” 这还能有下回? 君狸怔了怔,出言问道:“成亲还能成两次吗?这会不会不大吉利?” 若是旁人问这话,容瑾定是要讥笑他头脑迟钝,只是君狸却是与旁人不同。 容瑾已然给她找好了理由:君狸自幼坎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更别提她自己还摸索出了一些本事。至于其余的礼法,她通不通,都不太重要了。 容瑾便耐心解释道:“下一回,便不是苏染与正妃林舒窈了,而是苏染与侧妃叶灵儿的喜宴。苏染想要争取叶怀清的支持,只是逼他到绝路,却是不够。叶怀清重利,性子又优柔寡断。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只怕他宁愿鱼死网破。而联姻,从长远来看,却是最好的法子。” 这林舒窈也肯吗? 君狸想起的那个凑在她耳边,骄傲地同她炫耀,与苏染情深意重的女子。 她那么骄傲,又那样霸道,连君狸这样默默喜欢苏染的傻狐狸,她都容不下。 她会同意苏染同她成亲后不久,便迎娶别的女子进门吗? “在想什么呢?”容瑾见君狸半晌不出声,淡淡地开口问道。 君狸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在想林舒窈。男子向来三心二意,另外又纳个妾,本来也是常事。可是林舒窈她身份高贵,又……” 她说到这儿,就没再往下说。 容瑾便接了她的话,轻笑着问道:“又什么?又妒忌心颇重?你不是她,怎料想她不会同意。就像你以为去同明怜上仙说,容瑾有千般万般不好,便可以抹黑我,也可就此断了她的执念,是件大好事。又怎知她会念着你的好?” 容瑾说着,便坐起身来,趁着君狸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小梨子,日后凡事要多想一些,多听多看多学。” 君狸却是不在意,容瑾这颇为倚老卖老的话。 她见容瑾坐起,眼睛就是一亮,伸出手就想将他从床上拉下来。 可她的手刚一伸出去,却又是扑了个空,容瑾动作很快地又躺倒在床上,还有些神气地瞥了她一眼。 君狸悻悻然收回了手,这样的次数多了,也不尴尬,只继续说道:“大抵世上的女子,有的愿意不断让步,付出所有,到最后失却了底线。有的愿意傻傻等候,心里知晓得很清楚,却仍旧自己欺骗着自己。女子多是如此,我这样多的疑问,倒却是不该的。” 容瑾略微颔首,却是接着问君狸道:“既然这世上的女子大多如此,那么你呢?” 她? 君狸略一犹豫,便是摇头,只道:“我如何想,并不重要。凡世间一向都是夫为妻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我们则被看作是这红尘中的方外人,脱离尘世,桃源一般。实则却也是尔虞我诈,七情六欲,连神仙都不能免俗。苏染这次的作为,也是再寻常不过。” 不过君狸倒颇有些不以为然,这世上的事,若真能都如人所愿,那么却也太虚幻了些,也是太无趣了些。 君狸并不认为受点委屈有什么不好,这次受了委屈,那就把这次记下。 下次要么不会再被人欺辱,要么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回去。 君狸不是个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也做不到凡事都理解别人。 她不过是个小女子,气量极小。更何况她理解了对手,她宽恕了敌人,他们就会同她化敌为友吗? 至少这么些年来,她的这个观点都不曾改变。虽则这次林舒窈对君狸的嘲讽,她并不动怒,也未曾真心想要报复林舒窈。 可这会儿听容瑾说了,林舒窈的境遇,君狸心中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看吧,你费心心思去维护,去守着的男人,却偏偏是这样一种德行。 君狸正这样想起,却见面前出现了容瑾那张放大的脸。 君狸皱着眉后退一步,一边还用手将容瑾的脸按着朝后推去,说道:“你怎么老是喜欢这样吓唬可爱的狐狸?” 这话说完后,君狸就松开手,故作嫌弃地甩了甩。她心里却暗道容瑾的皮肤还真是比许多女仙保养得都还要好,白白嫩嫩的。 不知道下次能不能有机会,再多捏几把。 容瑾靠在床边,十分平静地瞧着她,颇有一种山雨来前时的平静,说道:“君侍女,还请莫要答非所问。本帝没有问你这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本帝,你是怎么想的,便可。其余的,本帝并不想听。” 容瑾这语气有些僵硬,像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念叨出来的。 君狸没多关注他的语气,只听得容瑾一口一个“本帝”,又称呼她为“君侍女”,就知容瑾此刻怕是有些不耐烦。 她惯会审时度势,这时便说出了真心话道:“世上的女子都是如此,可我确却是不愿。我爱慕的男人,不求他大富大贵,也不求他有多高的地位。但有一点,却是我万万要苛求的,那便是他只能有我一人。” 容瑾瞧君狸说得认真,气氛一时间都被她给弄得很凝重,突然又有些后悔问她。 他有心要岔开话题,便笑着开口说道:“你这话,却是说得太过绝对了些。你怎知他不是有苦衷的呢,比如说苏染,他从小便过得不好。堂堂魔族二公子,活得却连个下人都不如。如今这个作为,不过是为了让魔族众人,都能看到他,仅此而已。” 第七十四章 解释 君狸只道是容瑾与苏染,同为男子,容瑾如此说,不过是在为苏染辩解一二。 大抵男子总是比女子,要更明白对方一些。容瑾多半是见苏染活着不易,对他多有同情。 君狸这样琢磨着,脸上的神色就带着些不以为然。 容瑾一见便知君狸会错了意,他这话却也是容易让她误会,反倒不美,就解释道:“苏染这么些年,都独身一人,这下子一娶便娶了两个,只可惜两个都不是他喜欢的。要我看,他这真才叫做是自作自受,平日里不光在外要戴着张面具,回到家中,也是要虚情假意地讨好自己的夫人。还不如闲云野鹤一生来得痛快。” 君狸并不想再同容瑾讨论,苏染喜欢谁,不喜欢谁的问题。 君狸同苏染虽则已经恩断义绝,她心中也并不一定是希望他越过越好,但是落井下石,她却是不会做,也没兴趣做的。 如此纠缠不清,倒显得她还喜欢苏染一样。 “那下次苏染成亲,又在什么时候?” 君狸随意寻了个话说道。 容瑾托着下巴,很是苦恼地想了一想,才道:“这你可算是问错人了,我想来都不去记这些没什么趣味的事,如今是想也想不起来。这样吧,下次魔族送来喜帖,我会告诉你的。本帝做事,向来一言九鼎,你也就不必再巴巴地惦念着,等着便是。” 说完这话,容瑾就闭上眼,躺在床上,很是悠闲地晃荡着腿,似乎一时半会之间,都不会离开君狸这屋子了。 君狸恨恨盯着容瑾看了许久,试图用眼神去提醒他注意分寸。 容瑾却丝毫不为所动,在君狸如此热切的目光逼视下,他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开口问道:“小梨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莫不是在觊觎本帝的美色?” 他这声音还带了点沙哑,话语又暧昧不清。 若是寻常女仙,听得容瑾这话,怕是会立即羞红了脸。 可君狸却偏就不是一般狐狸。她继续瞪大眼睛看着容瑾,一点也不觉得害羞,只是气呼呼地说道:“尊上非要睡在我的屋子里,就不怕您千娇百宠,保护得好好的那位爱姬吃醋吗?” 即便容瑾在这东拉西扯,把话题带出老远,对于他那位爱姬,君狸也是记得真真切切的。 容瑾那把人给捂得死死的模样,显然是对那爱姬用情极深的。 此刻把那位美人给搬出来,君狸就不信容瑾还敢在她屋里多留。 君狸等了片刻,不见容瑾说话,只以为他是暂且羞臊得很,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屋子里一片寂静,君狸又耐心地等了许久,眼睛一闭一闭,差点就要睡着了。 这时却突然“砰”的一声响,君狸下意识地就是一抖,险些摔倒在地。 她急忙扶着床柱站好,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眼睛,定睛一看,却见此时天色已晚,朦朦胧胧的,周围不少宫殿已是用了灯,远远望过去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只就容瑾这处殿内,黑漆漆的,仿佛是在闹鬼似的。 想起容瑾,君狸的眉头立刻皱起。 她赶紧往床上看去,却见容瑾很是安稳地躺在床上,闭着眼,身上还紧紧裹着层被子。 君狸只感觉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燃了起来,还越烧越旺。 她这时恶从胆边生,伸出了一双狐狸爪子,又深呼吸了两口气,酝酿好了气势,一把就朝容瑾推去。 君狸用力一推,容瑾微丝不动。她不信邪,又捏了个法术,再用力朝容瑾身上一砸,容瑾却翻了个身。 “我就不信了!” 君狸一边嘟囔着,一边轻巧一跳,直直地落在了容瑾的身上。 她不怀好意地伸出两只冰凉的手,飞快地朝着容瑾的……脖子而去。 这在这一刻,容瑾徐徐睁开了眼,看着君狸问道:“小梨子,你在做什么?” 许是刚才睡醒,容瑾还带着一丝丝鼻音,听上去有种在撒娇的意味。 君狸的手就这样在容瑾的注视中,无力地垂下。 这种情形,怎么看怎么都是她不怀好意。 君狸垂死挣扎着给自己辩护道:“我是瞧见,有个蚊子从你脸旁边飞过。所以我其实……自然……或许……大概是来给你打蚊子的。” 君狸说到最后,自己都没有什么底气,吞吞吐吐的。 容瑾的眼神,却是清明得很,一点也不像方才从睡梦中醒来的一样。 他目光浅淡地看着君狸,也不说话,一时之间君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了她的胡说八道呢,还是信了她的邪了。 过了有半刻钟的功夫,容瑾才慢悠悠地将目光从君狸身上挪开,投向了不远处的地方。 君狸趁机偷偷揉了揉手臂,她这好半天不敢动弹,生怕容瑾给她安上一个“谋害青帝”的罪名,手脚都有些麻木了。 “我的东西掉了,帮我把她捡起来。” 君狸的小动作还没有停下,便见着容瑾又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 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嘴里应着“好”,却在背过身去的时候,悄悄翻了个白眼。 君狸早就眼尖地看到地上躺着个黑乎乎的物件,那正是方才掉在地上,害她从半梦半醒之间,脱离出来的罪魁祸首。 君狸一边在心中将容瑾诅咒了千遍万遍,一边把那黑乎乎的物件捡起来。 她将那玩意儿捡起来后,放在眼前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是个丑丑的酒壶,做工看着一点也不精细。 唯一特殊点的,只是那材质,触手便冰冷刺骨,冷得君狸忍不住打了一哆嗦。 君狸好奇地把这酒壶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容瑾也不催促她,任由君狸摆弄着那酒壶。 看了几回后,君狸便失去了兴致,将酒壶扔给容瑾,忍不住问道:“你随身带着个酒壶做什么,也不嫌重?” 容瑾极为自然地接过了酒壶,随手又将它塞在他那宽大的衣袖中,却不答话。 他只是又闭上了眼,显然是又打算要继续睡了。 第七十五章 撞破 君狸见到容瑾这副作派,立时就有些懵了。 他白日里,睡在她这儿,也就罢了,顶多算得上是小憩一会儿。 可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还同她待在一处,万一传出什么消息来,说她与容瑾两人不清不楚。 容瑾也就罢了,他修为高深,地位也高,就算传出个什么来,对他影响也不太大。 可是君狸就不同了,青丘现在都已经垮了,先别说连她自个儿都不知晓她是什么身份。 就算君狸是青丘的帝姬、贵女一类,眼下青丘都没了,什么身份都不顶用了。 因此君狸是万分不想同容瑾有什么牵扯的,这样危险的行为,她一旦有了,那么不光是那明怜上仙,就连容瑾藏得非常深的那位爱姬,怕也不会放过君狸。 君狸就这么三瓜两枣的,可经不起她们去折腾。 她扯了扯容瑾的衣袖,问道:“你真不走了,那我要是同你共处一室,坏了你的名声,你可别怨我。” 容瑾仍旧闭着眼,身体却往里挪动了些,让出了一大片空位。 他还伸出手,轻拍了好几下他方才空出来的地方。 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君狸有些不确定地想到,随即便是一咬牙,心道容瑾可比她名声好多了,他既然都不担心。 那么她又心烦什么,反正她就算为此受了什么委屈,容瑾也会承担上一些。 君狸念及这里,便觉得自己委实没有必要操这么多闲心。现在没多久都要天亮了,她何苦傻傻地在容瑾床前站上一晚。 君狸也就一骨碌躺在了容瑾方才空出的位置,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别扭,此刻蜷缩成一小团,尽量避免碰到容瑾。 君狸一贯都是心大得很,这时丝毫都没有择床,也不在意身旁还躺着个不算太熟悉的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旁的容瑾听得她呼吸声慢慢平稳了下来,却是徐徐睁开了眼睛,侧身面对着君狸。 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君狸的脸,又用手轻轻将君狸的脸往两边扯去。 在容瑾这样的捉弄下,君狸也不知为何,却是毫无反应。 她的脸被容瑾当成是新奇的玩意儿,玩儿了许久也不见厌烦。 容瑾就这样盯着君狸看了许久,也不认为无趣,嘴角那丝狡黠的弧度越来越大。 第二天,君狸是被玉姝的惊呼声给吵醒的。 她有些难受得揉了揉脖子,昨夜不知为何睡得分外沉,这时候醒来倒颇有些一梦千年的滋味。 君狸只以为自己昨夜睡姿不太好,这才惹了玉姝的惊讶。 她半眯着眼就要起身,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拦住了,又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君狸这下子,瞌睡便醒了大半。她僵硬一张脸就往腰间看去,只见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正紧紧环绕在她的腰间。 她立时就有些呆滞,迟疑地抬眼就要向玉姝望去。 这时原本斜挂在床两边的靛青色床帘,却突然掉落下来,将君狸的视线给遮住了。 容瑾收回手,淡淡地瞧了君狸一眼,一句话便堵住了她就要出口的质问:“你昨夜,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哭喊不停,非要我抱着你睡。我被你吵醒了,想唤醒你,迎来的却是你的拳打脚踢。我无可奈何,只得依从了你。” 容瑾说这话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君狸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容瑾这淡然的神情,硬生生地被她看成是他受了委屈,但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做出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只觉得有些自责,她还从未见过容瑾这副样子,就如同那青丘荒地上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虽是被寒风吹打个不停,却仍旧坚强存活着。 “看什么?” 容瑾理了理睡得有些皱巴巴的衣裳,不解地看了君狸一眼。 君狸瘪了瘪嘴,犹豫了半天,这才说道:“你放心,此事我定然不会说出去。” 君狸嘴上说着,心里还偷偷补充了一句,只道毕竟此事事关容瑾的清白,也与他同那位爱姬的感情息息相关。 断人姻缘,就好比挖人祖坟。虽说容瑾这种天生地养的神仙,是没有什么祖坟的,故此君狸也就是不着边际地偷偷想想,并未付诸于口。 容瑾理着衣裳的手,就此顿了顿,好看的眉头皱起,淡淡地开口说道:“不用了,此事已然传扬出去了。你去向这天上的神仙打听一下,我们俩的事情怕是已经尽神皆知。” 怎么会? 君狸睁大了眼睛,这事不过才刚刚发生,哪里就会有那许多神知道? 莫不是昨夜有谁来过?可这样也说不通啊,容瑾这宫中守卫也还算得上是森严。 若真有那修为高深的神仙来过一趟,还未弄出丝毫的动静。但却偏偏将她与容瑾昨夜待在一处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那么这神仙平日里是得有多无趣,多碎嘴啊! 君狸想到这里,连忙追问道:“此事玉姝姐姐断然不会说出去,我虽与她相识不久,却也知道她并非是那样碎嘴的女仙。若说这事传扬出去,莫非是昨夜有谁来过?” 这三十三重天上,倘若真是有这样法力无边,同时还爱好别致的神仙,容瑾一定是认得的。 在君狸满怀期待的眼神的注视下,容瑾却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还要更早一些。” 他这话一出,君狸便更加好奇,还待要继续追问时,容瑾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问话,只道:“现在还不要紧,只是你要再同我这样待上一会儿,你的玉姝姐姐,只怕是忍不住要叫人来了。” 玉姝这会儿,的确是又惊又忧。 惊的是容瑾和君狸这两个家伙,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 玉姝虽知这两人之间,早有苗头。可现在这个进展,委实也有些太快了点。 忧的则是玉姝担心容瑾是否会对君狸真心实意,君狸生得好、性子也好,玉姝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认这个妹妹,想照顾她,不让她受委屈。 可倘若君狸在容瑾那里受了什么气,玉姝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第七十六章 威胁 就像当初,她与纯阳真君一样…… 君狸听了容瑾的话后,也担心玉姝会想歪,便急急忙忙掀开帘子出来,笑着对玉姝说道:“玉姝姐姐,你这一大早的,是来做什么?” 玉姝抿了抿唇,将手中抱着的衣裳递给君狸,这才说道:“你的衣裳,我昨儿帮你去领了。只是因着有些事情,故而当时耽搁了,现在才送来。” 君狸一把接过玉姝手中的衣物,展开来看了看,淡粉色的衣裙,腰间有一条半掌宽的绸带子,样式说不得多好,却是便于行动的。 君狸看了,便觉得心里很是喜欢。她素来粗布麻衣也能过日子,更何况这仙娥的衣裳,即便算不上有多华美,料子却是极好的。 君狸刚笑着抬头,要向玉姝道谢,却见着玉姝一脸纠结的模样,好奇问道:“玉姝姐姐,你可是有什么话不大方便说?” 玉姝待君狸一向亲近,因此君狸这会儿也没想着要多委婉,心里想着什么,嘴上就问了出来。 玉姝也不见怪,只抿唇一笑,说道:“眼下尊上在此处,你若是不大方便,就去我屋里换衣裳也行。刚好,我也有些话要嘱咐你。” 玉姝原不过是来找君狸一块儿去吃些东西,再一同当差的。此刻说有话要嘱咐君狸,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所说的托词。 容瑾虽向来都不大管自己这宫殿内的事务,但他这里的仙娥却是这三十三天上,最守规矩的。 若要用凡人的话来形容,那便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只因君狸昨日才来这里当差,玉姝担心她不太适应,便留了几个时辰给她,以便于让她好好调整一下。 至于君狸能不能理解玉姝的用意,玉姝也并不操心,左右君狸做错了什么事,都还有她呢,她再替君狸纠正过来便是。 故而玉姝进君狸房门的时候,也没想着敲门,只想着早些叫醒她,省得耽误了时辰。 谁成想却碰见了这样尴尬的一幕? “我……” 君狸张了张嘴,刚要答话,却忽然发现腰间一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勒住了她。 君狸有些惊愕地往下看去,却见一条质地柔软的白底云纹带子在她腰间给缠了几圈。 玉姝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变,君狸背对着床铺,自然是看不到身后的动静。 可是玉姝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位平日里冷冷淡淡的青帝,伸出手轻轻拔开了床帘,披散着头发,有股说不出的风流妩媚,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容瑾淡淡地看了玉姝一眼,又道:“倒是玉姝姑娘,此处并非纯阳真君宫中,凡事还请小心些。” 容瑾这话就带有些威胁的意味了,还很是诛心。玉姝最怕的便是别人说起她与纯阳真君的关系,可容瑾这会儿,不但说了,还说得这样暧昧不清。 玉姝重重地闭了闭眼,没有答话。 她有多少分量,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容瑾之所以对她一再容忍,看着的不过是纯阳真君的面子。 否则仅凭玉姝这一个小花仙,修为也不是绝顶的,怎么会有机会在容瑾面前大呼小叫。 玉姝最不想提起纯阳真君,可她偏偏在这三十三天上,需要借着纯阳真君的脸面,才能继续过着从前牡丹仙子的体面日子。 “我知道了……” 玉姝苦涩一笑,艰难地开口说道。 说完这话后,玉姝便不再留恋,转身就离去了。 君狸眼神复杂地看着玉姝的背影,张了几次嘴,却都不好开口。 “怎么?可是觉得我过分了?” 容瑾见君狸站在原地,半晌都不动弹,忍不住开口问道。 君狸摇了摇头,仍然是没有作声。容瑾的一言一行,都是有道理的,要说他过分,她却是也找不出什么理由。 容瑾冷冷一笑,手中一用力便将君狸给拉了过去。 君狸猝不及防之下,惊叫了一声,再抬头时,便见着容瑾俯身认真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会儿是极近的。近到君狸都能感受到容瑾身上传来的温度,有些热。 还有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莲花香气,淡淡的,但却是悠长细密。 君狸有些怪不自在,一跃就想起身,没想到却撞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然后便是容瑾的痛呼声,君狸一抬眼,就见着容瑾捂住下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一脸控诉的表情。 君狸有些诧异,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躲开?” 君狸如此放心地准备起身,不过是从前从白泽那里听说过容瑾的事迹:在他成为青帝后不久,便迅速清除了一些为祸苍生的妖魔,从这足可以看出,青帝那高深的修为和非常强横的战力。 君狸现在都还记得,白泽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信誓旦旦的模样。 想来应该不会有错,可容瑾此时却连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避不过…… 难道说…… 君狸怀疑地看了容瑾一眼,问道:“莫非那些典籍里面,所记载的你的功劳,都是假的不成?” 容瑾面无表情地看了君狸一眼,捂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下。 君狸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见着那果然有些发红,不由得有些心虚。 她暗道,倘若容瑾的那些事迹全是假的,也不打紧。就冲着他不计较她过失的这个态度,就可见出青帝的肚量,果真是不同凡响。 “是你太突然了,”容瑾皱着眉头,表情很是严肃,“我一下没有料想到,你居然也会对我下手。我如此信任你,你却背叛了我……”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息着,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君狸瞧着容瑾挺有精神劲儿的模样,有些不信。 她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容瑾,却在看到他被撞着的地方,这时已是成了青紫色的一片,心就软了软。 算了,到底是她撞伤了容瑾,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君狸想到这里,便凑近了些,柔声问道:“现在还疼吗?” 第七十七章 温柔 君狸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容瑾的下巴,试图用妖力把淤青给化开。 她轻轻揉了揉,又担心弄疼了容瑾,便问道:“这样会不会有些疼了?” 容瑾静静地看着君狸,她原本总是带着几分郁气的脸上,这是满是温柔。 容瑾轻轻一笑,心道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君狸这般模样。 她平日里,虽面上总是嘻嘻哈哈的,仿佛什么事都不能打倒她,什么人都不会让她畏惧。 苏染如此想,沈誉也是这样认为。他们以为君狸不过是个没心没肺、活泼开朗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家,很难受到伤害,也不会太记仇。 故此苏染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君狸对他的好,到最后他也轻易放弃了君狸,不过是以为君狸总会原谅她,纵容着他。 容瑾则是不同,他头一回见到君狸的时候,便知晓她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大度,她最小气不过,也最是记仇。 “你怎么不说话,疼傻了?” 君狸等了一会儿,没见容瑾开口,便抬头问道。 容瑾脸上漾出一丝笑意,露出几分无赖的神色,说道:“对,我是疼傻了,要梨子抱抱才能清醒。” 容瑾刚说完这句话,内心就有些后悔,担心君狸会笑话他。 他默默地将目光朝君狸投去,果真看见了君狸那看傻子一样的诡异眼神。 才不是这样的! 容瑾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却见君狸粲然一笑,轻轻地搂住了他。 耳边是君狸分外轻柔好听的声音:“乖,抱抱就不疼了。” 容瑾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大片大片的红晕,眼中露出既别扭又动容的神色。 待君狸轻轻松开容瑾后,他却毫不客气地厉声指责她:“你这什么语气,哄小孩子一样。我不过就逗你几句,你却还当了真。果然是对我意图不轨!” 君狸抬眼看了看他,容瑾这时脸上哪还有什么羞涩不安的表情,只是有些恼怒,语气里都是烦躁不安。 她不禁莞尔一笑,说道:“那就抱歉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容瑾这里外不一的作派,让君狸又好气又好笑,却又莫名地觉得他有些可爱。 她心想大约这就是容瑾颇受女仙追捧的缘故,这样的性子加上这极好的容貌,却是能显出几分有趣来。 君狸这一回答,容瑾就像把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心里憋闷得慌。 他自然不清楚,君狸已经看透了他的底细,却还板着一张脸,继续找着理由,好让自己的气势不至于坠下去:“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裳了。你要还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就老老实实,不要再觊觎本帝的美色了。” “知道了。” 君狸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心里却憋着笑。 容瑾这模样,真的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偏偏他的身份和修为,又无法让君狸完全把他当成是个少年郎。 君狸只偷着笑,容瑾却很是怀疑地打量了她半天,才换上了衣裳。 他仔细地将衣裳理了又理,确保没有任何褶皱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容瑾几乎不为人所知的一个小癖好。 虽说在三十三重天上,也有不少姿容出众的男仙,可大都穿着随意,任性而为。 像容瑾这般,对衣饰搭配极为了解的男仙,还真是少之又少。 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失却了男儿风范,没看着那荒山里求偶的鸟儿,雄鸟的羽毛都比雌鸟要漂亮许多。 他不过是多收了几件好看的衣裳玉佩,又有什么要紧。这大抵可以叫做顺应天意。 何况容瑾从前就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要那么多风范又有何用。他自个儿舒服就行了,容瑾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完美的神仙。 正这样想着,容瑾就转过身来,打算让君狸快些收拾好了,赶紧出门。 谁成想一回头,便被她给吓住了。 君狸这会儿正在换那身仙娥的衣裳,刚才解开了身上穿的那件,将新的裙衫往身上套去。 白皙的脖颈,裸露着的线条优美的背和女子披散着的乌黑的长发交织在一起,美得惊人,这样的一幕就直愣愣地出现在了容瑾面前,吓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君狸手脚很是麻利地换上了衣裳,又随手挽了个发髻,一侧身去就瞧见容瑾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不由问道:“怎么了?” 与其说这身衣裳很衬她,不如说是君狸穿什么都好看,淡粉色的衣领,与她脸上刚才起的浅浅红晕,相得益彰。 君狸又将嘴里衔着的发簪拿下,别在发上。那发簪是乌黑色的檀香木,尾端垂下了一颗小小的不太圆润的淡粉色珍珠,有些俏皮。 君狸见容瑾半晌不答话,只以为是自己方才嘴里衔着簪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便又说了一遍:“你怎么了?怎么傻乎乎的不说话。” 容瑾呐呐地看了一眼君狸清澈的眸子,才发觉她似乎什么也不懂。 而容瑾也不好挑明了告诉她,便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微笑,说道:“你手脚还真麻利。” 容瑾这话是意有所指,君狸却是没听明白。 她也算得上是天生地养,风一吹便长大,哪里顾得上那许多,自然也没有寻常女仙女妖那般羞涩。 于是君狸只道:“那这会儿,既然你也换好衣裳了,那我们便去找狱神吧。” 她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容瑾虽有些惫懒,这时也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 到底容瑾昨日便应了她,此刻再想反悔,恐怕也是有些晚了。 容瑾只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这神仙啊,一旦上了年纪,腿脚就不太利索了。等会儿,我要是走得慢了些,你可得搀扶着我。” 君狸想也没想便道了声“好”。君狸只以为容瑾不过是想捉弄她,或者是闹了什么情绪,这才如此念叨。 神仙哪有什么老不老的,就连君狸这个两万余岁的年纪,在神仙眼里,不过是刚刚成年。可在凡间,她便能算得上是他们的老老老祖宗了。 第七十八章 很慢 因此君狸并不知晓,容瑾所说的“腿脚不利索”,同她心里所想的有多大区别。 只以为走得慢些,也不过是不同法术,这天界就这么大,再慢能慢到哪里去。 可没想到,容瑾还真是如他自己所说那般,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照他这个走法,恐怕待到天黑也走不到狱神那里去。 君狸看傻了眼,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平日里走路,都是这个走法么?” 容瑾不动声色地瞧了君狸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从前我为人做事,也是同你一般,蹦蹦跳跳的,好不自在。可是自从……” 说到这里,容瑾忽然叹息一声,眼中浮现出沧桑之色,却又不肯接着往下说。 君狸平常本就是好奇心特别重的,这时见容瑾不说话,便有些急了,连忙抱住他的一只胳膊,撒娇似的说道:“好阿瑾,好青帝,最厉害的尊上,你快说嘛。” 君狸的性子一向要强,很少做出这般娇滴滴的姿态。 此刻这般娇声娇气地说话,一来是为了试试,容瑾会不会吃她这一套,二来就是有意要恶心恶心容瑾,他一直都这样拿腔作调,君狸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想要找回场子来。 容瑾果真如同君狸所料的那般,有些恶寒地抖了抖,却不知为何没有甩开她的手,只一脸不屑地说道:“本帝向来高风亮节、名声显赫,却不是你那几句苍白无力的话便能概括的。还有,别捏着嗓子说话,本帝可不喜欢娇柔做作的女人。” 容瑾眯了眯眼,显然很是神气。 君狸的两个目的都没达到,心里气得牙痒痒,却又没法子推开容瑾。 容瑾不知不觉中,就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君狸的身上。他虽然看着体态修长,却颇有些重量,君狸一下子承载了大半,简直就是举步维艰。 君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好歹也是青帝,身份尊贵不说,还是仙、妖、魔三族所敬仰的大人物。平日里,你性子古怪,喜欢捉弄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喜欢欺负姑娘家,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容瑾淡淡地瞟了君狸一眼,干脆直接用手环抱住她的脖子,整个人都是趴在了君狸的身后。 君狸看着自己瘦小的肩上,陡然多出来的两只手,不由得一僵。 容瑾的手是很好看,手指修长有力,还白皙得有些过分,只指尖透出些微微的粉。 他的几缕头发也随意地散落在了君狸的肩头,极顺滑的,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莲香。 可君狸却一点儿都不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她又不是男子,美人什么的,看看就罢了,没必要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何况就算能够把美人给搬回家,容瑾这一尊大佛,她也供不起呀? “这话你就说错了,”容瑾发觉君狸就快要发怒了,赶紧解释道,“我虽则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却总是很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公子哥,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人嫌狗厌的事情,可没少做。不过知道我过去性子的神仙,如今大多都羽化了,如今这天下苍生,却要靠我来守护了。” 容瑾不紧不慢地说着,倒是让君狸暂且忘却了,他压在自己身上的份量。 她不禁有些同情容瑾,自幼养尊处优,虽也磨练出一身本事,但接下这帝位,恐怕也是他所未曾想过的。 君狸把自己套在容瑾的经历中想了想,暗道若是她,恐怕是吓得要逃走的。 君狸思及这里,便说道:“那你当时害怕吗?若是我,我定然是怕的。我不比你,从小就过得不大好,哪怕天塌下来,也只有我一只狐狸来顶着。可我也是怕的,我不是一个很善良很善良的狐狸,若是遇见和你一样的情况,我会逃走的。” 容瑾轻轻笑了笑,却直起了身子,眼中不知闪过了什么,快得连君狸也没有发觉。 容瑾斜瞥了君狸一眼,便径自向前走去,说道:“这数万年来,我听惯了这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对我的敬仰赞美之词,早就习以为常。却不成想,还会有人问我怕不怕。” 君狸急忙追上容瑾,在他身侧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的,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出了层薄薄的汗。 君狸本想质问容瑾,怎么这会儿,他又不年老体衰了,偏生他的腿又比她的长了许多,还走得这样快。 这捉弄她,也捉弄得太明显了些,都说做戏要做全套,容瑾真是一点都不称职。 容瑾却对她莞尔一笑,眼神却是冰凉的,只道:“你知不知道,你胡乱问上这一个问题,本帝便可寻个‘抹黑尊上’的名头,将你给关押起来。我为青帝,便以天下苍生为念。本帝心里如何想,并不重要。而你,也不必知道。” 君狸自认识容瑾起,他时不时就会有些不近人情的话,可又会时不时地与她待在一处。 容瑾会关心她,会逗弄她。渐渐的,这个人在君狸心里,便是不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具体是什么,君狸还并未分辨出来,只是现在听容瑾这明显是划清界限的话,君狸只觉得浑身上下仿若置身冰天雪地一般,寒凉得有些可怕。 君狸不得不承认,容瑾不知不觉之间,便在她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他一次又一次地说着这样的话,让她一次比一次更加难受。 没事的,容瑾是青帝,本就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容瑾的性子也不大好,明怜上仙与他相识多年,他都对明怜上仙那般冷淡。 又何况是她呢?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侍女,容瑾对她,已经算得上是很厚道了。 君狸想,她应该是知足的。容瑾对待师妹,尚且是那样不近人情。对她,大抵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容瑾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君狸问道。 君狸吸了吸鼻子,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只是有些累了,想回青丘了。” 第七十九章 狱神 容瑾略略皱了眉,温和地说道:“你若是想回去,我会早些放你走。” 容瑾这么快便转变口风,君狸有些诧异。 她正觉得奇怪时,容瑾就瞟了她一眼,语气又冷淡了几分:“本帝不过是不想有人说,我存心欺负姑娘家。况且,萧韶那边也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萧韶啊…… 君狸顿时了然,容瑾对她网开一面,果真是有缘故的。 这个缘故便是萧韶,君狸在狱中时,便见萧韶同他关系甚是亲厚。容瑾为他破例,并不稀罕。 君狸想了想,便回忆起那日萧韶来寻她时,所嘱咐她的话,便道:“师父怎么忽然,要我去参加个什么选公主,这公主也是能够选出来的么?” 妖族中王族血脉断绝,那日萧韶虽说妖族是什么海纳百川,又胡乱告诉她说“在其位,谋其政”。 这具体是什么意思,君狸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又不太敢断定。毕竟这桩事,目前看来总是件好事,而好事往往都落不到君狸的头上。 故此君狸一想起此事,心里便总有些隐隐的担忧。 容瑾怔了怔,又重新迈步向前走,嘴里只道:“这事,我倒真是差点忘记同你说了。妖族与魔族不同,魔族最重血统出身。而妖族却是不然,妖族最重视族人的能力。但凡是有为者,一旦通过考验,便能加入妖族。而此次,却又与以往不同。” 容瑾说到这里便停下,淡淡地看了君狸一眼,似乎是在等她回答。 君狸立刻开始冥思苦想,脸皱成一团,活像个捏出花样的包子。 容瑾略略瞧了她一眼,只是一笑。 过了一小会儿,君狸犹豫着说道:“我认为有两点不同。其一,通过考验的妖,所获得的地位不同。其二,公主为从前妖界鼎盛时期,妖君之女的称呼。故而这次所选的公主,必为妖族所重。” 君狸有些不解,她对于这事,其实早就有所猜测。方才想那么久,不过是因着这问题,是从容瑾口中问出的。 她总也不相信容瑾会问出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果然,容瑾听完君狸的回答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很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只看到了其中一面,却不知晓更深刻的含义。你仔细想想,如今妖族权柄,皆集中于萧韶一人手中,此事成与不成,全在他一念之间。可他为何一力促成了此事?” 君狸转念一想,的确如此。按理说,没有谁会在自己实权在握的时候,让出手中的权力。 当然,沈桓那个疯子不算。 他一方面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宏图霸业,一方面又不愿意亏欠自己的妻儿,到头来反而别别扭扭,两头都落得一场空。 君狸念及这里,便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在事情并不确定的时候,从不妄加推断。 容瑾见状,便耐心解释道:“此番变故,却是与一人有些相关,但与谁人相关,我暂且不便告知于你。只是你要承诺我一点,那便是务必要在大会上夺得头筹。” 君狸沉默了一下,便淡淡应了声“好。” 若是由着君狸的性子,她未必愿意去当什么劳什子公主。 她的心愿很简单,不过是有银子,有房子,还有一意中人相伴。 不过容瑾既然开口要她答应,那想必容瑾和萧韶两人必然在其中有所谋划。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也不便拒绝。君狸不是个性子和软的狐狸,却也算得上是通情达理。 容瑾见君狸答应,脸上却也不见有多欢喜,便安慰了她一句:“倘若你能成事,本帝承诺会答应你一件事。” 容瑾在这里自称“本帝”,不过是为了让君狸感受到他的郑重。 君狸却瞧了他一眼,莞尔一笑:“这承诺是只针对青帝的,还是连容瑾也包括在内的?” 容瑾有些意外,问道:“容瑾既为青帝,那青帝和容瑾又有何不同?” 君狸眨巴着眼睛,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歪着头说道:“若承诺我这话的人,是青帝,那我顶多向他求些金银珠宝或是什么防身的仙器。青帝哪怕原本的性子再轻浮不过,可他的一举一动仍旧关系到天下苍生。可承诺我的,若是容瑾,那我的要求便可更多些了。” 容瑾听到她这话,还待要问。他刚一抬眼,却见此时已经到达天狱了。 这同容瑾私下修好的一个牢狱却是不同,他所修的不过是用来吓唬吓唬人。 而这天狱里却实打实的关的是犯了重罪的妖、仙、魔、人。 秦宁所犯的罪,同天狱其他犯人相比,固然不算什么。但已然也是达到入狱的标准了,一入狱,便再也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狱神皋陶早已得了容瑾的消息,此刻感知到有人来,便急忙迎出来。 君狸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在凡间名声响亮的皋陶。 皋陶冷着一张脸,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股寒气,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狱中阴气太盛的缘故。 他又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顶黑黑的小尖帽,更让君狸觉得他太过阴沉。 “怎么看了那么久?” 容瑾似笑非笑地看着君狸,又道:“天界这位狱神虽说是冷了些,也有些不太近人情,甚至还有些笨嘴拙舌,可却仍旧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小梨子,你若是看上他,本帝倒是也可以帮你说和说和。” 君狸蹙着眉,瞥了容瑾一眼。她本以为容瑾又是在捉弄于她,却见容瑾此刻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狱神皋陶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君狸,倒也不是害羞。只是平常很少接触女仙,又有些呆板,比天上不少神仙都要更为厚道些。 这时候,容瑾说了这样直白的一句话,他竟然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 君狸见状,就有些为皋陶解围的意思,也是气不过容瑾的胡言乱语,便道了一句:“你这冤家,甚是会戳奴家的心窝子。昨夜儿里,还搂了奴家在怀,说不久便会八抬大轿娶奴家进门,如今却是……” 第八十章 夫人 君狸说完这句话后,便伸出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一跺脚,就转过了身,背对着容瑾。 容瑾从她身后看去,便只见君狸瘦削的双肩不时颤抖着,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哭声。 容瑾嘴角便勾起了一丝笑,却在不经意抬眼时,发觉站在他身旁的皋陶,正一脸谴责地看着他。 容瑾嘴角的笑容渐渐就隐去了。 狱神皋陶从前在凡间的时候,便是刚正不阿,而这样的人往往最见不得有人欺凌弱小。 而狱神皋陶本就心性单纯,此番见到君狸哭得这样伤情,也不会去多想,认为其中有诈。 在他看来,往往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分明,是断断没有大红大紫的。 容瑾却颇以为君狸这般唱作俱佳,很是像戏台上穿着红紫色戏袍子的花旦。 她当真是学得好极了,才同萧韶接触了没几天,这性子便越发像是他了。 “夫人,别哭。我只是吃醋了。” 容瑾突然笑了,却夹杂中一丝莫名的冷意。他俯身轻轻搂住了君狸,君狸蓦然便觉得身上多压了块万年寒冰一般,冷得她发抖。 她身子一僵,容瑾却凑在她耳边,举止亲密、打情骂俏一般。 容瑾神情越发温柔,嘴里的话便越发不留情面:“本帝这些年为许多小妖送过行,可却只见过你这么一个大胆的。你说说看,你就不怕被本帝打死吗?” 容瑾说这话时候,语气带着玩味,说话的内容也并不大正经。可还是吓得君狸浑身一抖。 她抿了抿唇,只道容瑾是真的生气了。 君狸早就记不清,这些日子她顶撞过容瑾多少次,容瑾的态度却都是轻描淡写的。 只这一次,他或许是非常恼怒了,才这般威胁她。 也是,之前的许多次,都是两人私下里发生的。可这回却是当着天界的狱神皋陶,她这样落了容瑾的脸面,他想必是不能够继续容忍她了。 只是…… 君狸有些犹豫,她到底是应该配合容瑾的行为呢,还是应该直接对他求饶。 若是配合容瑾,君狸就不由得有些担忧自个儿的处境。容瑾本就是为了她在狱神皋陶面前,损坏他的名节而不悦,她倘若配合了他,岂不是将他的名节更损坏得更多? 按照萧韶从前惹恼容瑾的经历来过,她必然是讨不了好的。 就算事后,容瑾大发慈悲放过了她,可那位钟情容瑾多年的明怜上仙,见着了她这位有“名分”的情敌,恐怕…… 君狸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一激灵,猛然甩了甩头,心道自己才不要和别的女子争风吃醋。 她喜欢容瑾,受一点委屈也就罢了,可眼下她又对容瑾并无半分心思。何必要为了他,与别的女子斗来斗去的。 君狸只这样说服着自己,却没发觉她心中那点隐隐的不确定。 她想了半天,便拿定主意,打算任由容瑾发挥。 索性她无论怎样做,配合容瑾呢,会惹了他的不快。可不配合他,也算得上是更加落了他的脸面,更会惹他不快。 还不如等容瑾自己来收场呢。 君狸这样想着,却没发觉容瑾的一张清俊的脸已经离她很近。而等她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触碰着她的侧脸。 君狸陡然一惊,她本就想得出神,哪里能突然受到这样的惊吓。 君狸下意识便回头看去,却没料到会和容瑾挨得极近。 两人脸对脸,贴得极近。容瑾呼出的温热气息不时在君狸脸上拂过,君狸的眼瞪得大大的。 也不知是受到刺激了,还是事情太突然了。 君狸的心里这时只有一个念头:容瑾的皮肤可真好啊。 她曾听不少人赞美男子时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君狸初时,只觉得这话太过空洞,还有那么几分隐约的不真切。 世上哪里会有这般的人呢?想来不过是些文人墨客胡乱言说的吧。 可看到容瑾,她方才知晓: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断,没见过容瑾一面,一切都不过是枉然。 这个念头转过后,君狸才发觉自己同容瑾这会儿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对,仿佛是太过亲密了些。 她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便转了转,唇上那熟悉的温热触感,这时又愈发明显的起来。 君狸的脑中猛然发出“轰”的一声响。 她微微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狐狸牙,随即便是猛地一咬。 容瑾闷哼一声,这才放开了君狸。 君狸转过身,刚想出口指责容瑾对她的非礼。 可却见到容瑾用手狠狠抹去了唇边鲜红刺目的血迹,他唇上两道深深的牙印却清晰可见。 君狸就有了些心虚,待她看见容瑾那警告的眼神后,便更是不敢多言。 君狸一边躲闪着容瑾的目光,一边到处乱看,却刚好同狱神皋陶的略显得有些呆滞的目光撞上了。 狱神皋陶这会儿,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直都是个老实人,很难明白容瑾和君狸这场宛若九曲回肠的大戏。 君狸心知这事,务必要给狱神皋陶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皋陶要是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怕是不好圆场的。 “我……” 君狸刚刚出口,容瑾便挡住了她。 君狸有些不甘心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容瑾,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见着确实无法逾越了,这才无奈放弃。 “我同小梨子的事,眼下还未公开。还请狱神莫要见怪才是。” 容瑾颇为有礼地朝狱神皋陶拱了拱手,狱神皋陶忙道着“不敢,不敢”,随即表示理解。 君狸瞬间便懵了,狱神皋陶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又理解什么了? 她可还什么都不清楚呢。 君狸扯了扯容瑾的衣角,只觉得事态分外严重,想要向他寻一个解释。 可容瑾的一句“乖,别闹”,却让君狸傻了眼,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是温柔又宠溺的。 君狸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她作为狐狸,碰到危险的本能反应。 君狸顿时狐疑地打量着容瑾:他是不是又背着她,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第八十一章 梦魇 这时容瑾却不知同狱神皋陶说了些什么,君狸便见到狱神皋陶站在一旁,让出了一条路。 她竭力从容瑾背后,向前望去,却见着天狱原本锁着的,那扇厚重的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门,正缓缓打开。 门里面是一条漆黑的路,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阴冷得有些过分。 君狸缩了缩脖子,下意识便想起了,她上回被容瑾那位金甲侍卫给抓进牢房中的情景。 她刚进去没多久,便认了萧韶为师,紧接着便被这位便宜师父送给了容瑾抵债。 这狐生还真可以说得上是多灾多难啊! 君狸默默地想着,一回神却见着容瑾已经走出了老远,而狱神皋陶则默默地守卫在天狱门旁,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君狸。 君狸见状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冲狱神皋陶笑笑,随即便立马小跑着追上容瑾。 可等君狸跟上去后,却见容瑾的身影越来越小,方才还在她前面不远,这时候却忽然越来越小,到芝麻大小的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君狸就有些胆战心惊,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仿佛只有她一人在不停地走着,走到地老天荒。 “容瑾,容瑾……” 君狸一边向前摸索着,一边张开嘴轻轻唤了两声,却仍旧没有人回应她。 只有悠长的回音“容瑾——容瑾——”,这回音尾端还打着颤,让君狸有些不寒而栗。 不知走了多久,君狸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她尝试着伸出手去接,手中却是湿润而粘腻的液体。 君狸看不清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将手放在鼻下闻了闻,却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袭来,让她喉咙一阵发紧,忍不住想干呕。 君狸连忙将手中的液体在衣裳上擦了擦,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止住了恶心。 她又哆嗦着往前走去,却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墙壁。 君狸怔了怔,双手同时探出,摸索了好几下,也没寻找到什么机关。 她只觉得手中冰冷刺骨,浑身都充斥着寒意。 怎么会这样?容瑾呢? 他为什么会将自己丢在这里,是在记恨她之前对他的冲撞吗? 君狸的神志有些恍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又有些困了,明明睡了那么久啊。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在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了墙壁上,那满怀怨毒与嫉恨的一双眼。 君狸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像在从前,她也这么被人丢下过,后来那人便再也没回来过。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君狸嘴里只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随即便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容瑾寻到君狸的时候,只见她蜷缩在角落,双手抱膝,头埋得低低的,还不住地发着抖。 容瑾一怔,眼中露出心疼之色,轻轻将君狸抱起。 她在他怀中才渐渐停止了颤抖,脸色却还苍白得很,下巴尖尖的,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君狸平日里一向要强,哪怕心里再难过,也鲜少表露出来。 她面上总是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够让她动容。 容瑾还是第一次见到君狸,这样柔弱的样子。 他并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可双眼中却是有些深深的愧疚和悲伤。 “尊上……” 狱神皋陶迟疑着开口说道:“小神也不知是为何,先前这阵法明明就是关闭了的,可尊上夫人还是为这阴气所迷。” 狱神皋陶满脸的不解之色,他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去为难君狸一个小女子。 昨日里容瑾通知了狱神皋陶之后,他就检查了好几遍,才确定并无甚纰漏。 今日里也是小心翼翼的,狱神皋陶一向做事严谨,此番还是头一回闯下祸事。 狱神皋陶心中既是不解和愤怒,疑惑是从前的什么仇家算计了他,也是对无辜被他牵扯进来的君狸的内疚。 “不如尊上先带夫人回去休息,待夫人身体稍安后,小神便带着那女犯秦宁前去赔罪。” 片刻后,狱神皋陶深深朝容瑾一鞠躬,开口说道。 容瑾在仔细探查过后,确认君狸无甚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回答道:“无事。” 容瑾说完话后,抱着君狸便要回宫。 他走了几步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过身去,余光看着狱神皋陶说道:“三缄其口。” “小神明白。” 狱神皋陶并未抬头,脸色在这天狱中显得分外阴沉。 容瑾却不以为意,只略一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君狸这会儿若是醒着,只怕又会后悔的。她平日里向来都不爱多出风头,哪里想到此刻一路被容瑾抱回宫,已是尽神皆知。 天界平日里向来无事,又因妖界同魔界不兴,唯独这三十三重天独尊。 众仙们心情好时,便唤一声魔界、妖界。众仙们心情不好了,便只称作魔族、妖族,反正都随心所欲,没什么大规矩。 在这天上做神仙做得久了,起初还安安分分地享受这太平日子。 时间久了,众仙却都发觉有些受不了了。凡间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他们全都看腻歪了。 只众仙自己身边的同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倒还能引来他们几分兴趣。 纯阳真君和牡丹仙子玉姝的事,这才闹得尽人皆知,也不是所有仙都怀着善意的,因此玉姝的脾气才越发刚烈。 而如今君狸也成为了这戏中人。 青帝容瑾向来行事稳妥,不近女色,这番却对一个女子如此亲近,偏偏这女子还并非众仙们所熟知的任何一位女仙。 她既非家世高贵,也非绝世妖姬,何以让从来不闻半点儿红尘气的青帝容瑾,这样另眼相待了? 君狸这女子虽说容貌也算难得,可纵观这十洲三岛、神仙居所,若说再也寻不出一个比她还要出色的,也不可能。 这样的奇事,众仙们自然会好好传言一番。 容瑾还未抵达宫殿,这天上人间的神仙小妖,但凡有些势力的,便知晓了容瑾与君狸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八十二章 从前 萧韶这日正在妖界心满意足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分外享受的模样,丝毫不知此刻天界发生了什么。 萧韶向来自得于自己的好眼力,当年他接了妖界一位小公主的单子,前去三十三重天的三清境偷容瑾的贴身衣物。 萧韶原本是不想去的,毕竟那时候容瑾刚刚被称作青帝,正是威严一日大过一日的时候。 萧韶的修为在那时的妖界中,并不算如何深厚,保命的功夫却还是一等一的。 他一闻言这单子居然事关自己的死对头青帝容瑾,自然是不愿前去。 可那小公主却因被妖君千娇万宠着长大,丝毫也看不清眼前形势,当下却是不依了,还拿萧韶未过门的娘子来威胁于他…… 萧韶想到这里,便连半分晒太阳的兴致也无了。 这时候一个生了对羊角的小妖却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脸上的神情甚是焦急。 这小妖是萧韶多年来用惯了的侍从,唤做从隐。 因是凡妖所化,故而修为低微,这么些年连头上的羊角却都收不回来…… 萧韶见到从隐,却是想起了故人,略微有些失神。 他倒是不疑心从隐这样急匆匆地跑来,是有什么大事。 萧韶的嘴角扯出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他一直与青帝关系颇近,又顺从于三十三重天。 青帝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妖界下手,便是时而称作妖族,也不过是与魔族来做个对比,并不含什么贬低的意思。 比起魔界那位苏钦魔君,萧韶的日子可是要好过多了。 如今他娘子又好好的在…… 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萧韶悠闲地看着从隐满头大汗地在他面前停下,这才懒散地起身,问道:“从隐,你这样急急忙忙地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这话却是说得轻松得很,只道是从隐并未拍下他那日所要的琴,那人从前是最爱听他弹琴的了。 只是他现在有了更好的,且又是那人的心爱之物,故而也并不差这一把两把凡琴,只是摆来好看罢了。 从隐忙跪倒在地,嘴里低声说道:“启禀大人,君姑娘出事了!” 萧韶的眼中立刻出现了几分厉色,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可半晌之后,他的神情却又缓缓懒散下来,握紧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待从隐站起身来时,萧韶的神色便又如同往常一样随意了,语气轻松道:“虽说当初认下君狸,是被逼无奈。但在名分上,她倒也却是本君的好徒弟,她出了事,本君不去看一眼,容瑾那边怕也是不好交待的。” “本君”是从前妖界妖君的自称,萧韶不过区区一个司乐,哪怕如今地位再高,也是不能这样称呼的。 可周围站着侍奉的侍女,听到这话却只将头给埋得更低,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三清境容瑾的宫殿中,君狸虽说已经昏迷过去,却仍旧死死地抱着容瑾的胳膊不放手。 容瑾本已为君狸祛除了阴气,正想着君狸自从遇见他,还真可说得上是多灾多难,便想给她寻些药材来煎服。 可他每每一起身,君狸便皱着眉头,嘴里痛苦地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他便只得坐在床边陪伴着君狸,索性煎药这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容瑾趴在床边细细看着君狸的眉眼,虽不及她醒着的时候,那样夺目。却别有一番韵味,美人便是病中,也都是美人。 空谷幽兰,雪中梅花,不外如是。 容瑾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便不住在君狸脸上轻轻描绘着,原该是有些痒痒的,君狸脸上却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原本皱紧的眉也松开了,只眉心还留着些痕迹。 容瑾不动声色将那抹痕迹轻轻地抹平,这才生出了几分满意。 君狸是个美人不错,可这美人没有他的照料,恐怕也不会太长久。 容瑾自忖是个惜花人,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再加上他同君狸的渊源也算颇深,就算是为了回报……一二,他也该好好照料他。 “爹……爹……” 君狸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不安的神情,她拼命挣扎着,很是慌张。 容瑾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带着些心疼将她给抱在怀里,声音轻柔地哄着她:“乖,小梨子不哭,爹在这里。” 容瑾本就是不会哄人的,这句话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 可君狸一听见“不哭”这两个字,立刻就把头埋在容瑾怀里哭了起来,好不伤心。 容瑾立时就傻了眼,只得不住地轻轻拍打着君狸的背,不住轻哄着,却没发觉君狸眼睛已经微微睁开了,露出狡黠的眼神。 “爹,我好想你。自从你走了以后,女儿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爹,女儿好想你啊。爹……” 君狸带着哭腔不住说着,尤其最后那一个“爹”字,简直是叫得荡气回肠。 容瑾不疑有他,早在君狸晕倒后,他便无暇多想。 这会儿只心心念念着君狸的安危,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 容瑾这会儿神色就越发温柔了些,低声哄道:“乖梨子,以后………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胡说……” 怀里的美人此刻却开始指责道:“你明明老是任由容瑾欺负我……” 听到这话,容瑾原本温柔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古怪,他慢吞吞地将君狸推开,直直地看着她。 眼前的美人,哪还有什么委屈害怕的样子,虽仍是仍旧是泪眼朦胧的样子,小脸却是红扑扑的,嘴角上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的。 容瑾当下便明白自己是被戏弄了,立刻就露出凶狠的表情,磨着牙往君狸身上扑去。 君狸被他拦在床上,却是毫无畏惧的。 她只是看着容瑾发笑,从来都只有容瑾欺负别人的份,她这回能骗到容瑾,无论如何都是得意极了。 容瑾见君狸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冷笑了几声,便俯身慢慢压下。 君狸眨巴着眼睛,看着容瑾冷笑着朝她扑来,虽说有些不自在,却也并不怎么害怕。 果然如同君狸所料,容瑾并没有如同他表面上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狠狠揍她一顿。 第八十四章 安好 “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容瑾才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地询问萧韶。 萧韶刚要开口说出来意,却见容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当下便是一个激灵,心中就生了警惕。 容瑾素来都是爱与他对着干的,此刻他若是表来意,恐怕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而容瑾既然踏踏实实地坐在此处,还起了戏弄他的心思,那想必君狸定然已经无恙…… 此刻他倘若表露出来心中的焦急,倒容易惹了容瑾的捉弄,还不如…… 萧韶心思一转,便笑着说道:“你也知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按道理,你唤我一句叔叔也使得。多日不见,叔叔自然是想你的。” 容瑾听他所言,忍不住有些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 瞧瞧萧韶这脑子,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胜不过他呢,就冲萧韶这张欠扁的脸,容瑾自问他自己都很难放过萧韶。 不过容瑾这会儿另有安排,倒是也不想让萧韶就此栽在这里,便道:“小梨子这会儿,应该也醒过来了,不如咱们一道去看看她。”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萧韶闻言心中就是一喜,却也不敢十分表露出来,只连忙说着:“那我们快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抢先就往外走去。 容瑾却不慌不忙地起身,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闪烁着些奇怪的光芒。 而另一边明怜上仙正寻了个话头,要与君狸拉近关系。 君狸此时心神不定得很,哪有什么心思与明怜上仙多说。 只是这天界毕竟是明怜上仙的地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君狸心想她就算让一让明怜上仙也无妨。 也不知这三十三重天上的女仙,说话是不是都这样弯弯绕。君狸听明怜上仙从胭脂的制法扯到女仙衣裳的样式,又从如何制作美味的菜肴扯到某某女仙的容貌。 明怜上仙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了一大堆,也迟迟无法进入正题。 君狸不知不觉就起了些困意,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身子就慢慢地靠在了门旁。 反正容瑾施了法术,将这门给锁得牢牢的,想来她是怎么靠也靠不坏的。 明怜上仙却不知君狸那边的动静,仍旧柔声细语地讲着:“君姑娘,你可知鹅黄色衣裳配什么样的首饰最好看?” 君狸只听得迷迷糊糊的,口中随意就说了句:“依我看,大红色最好。取那最艳丽的正红色,制成绢花,要顶大的一朵,戴在头上,才最是好看。” 明怜上仙听到这话,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她不晓得君狸是个同萧韶一般的散漫性子,只道是君狸故意作贱她。 明怜上仙气得就要吐血,却还只得忍下。 她这次来,本就是听说了众仙们的闲话,说容瑾抱着一个容色甚好的女仙回了三清境。 明怜上仙初初听得这消息时,简直嫉妒得发狂,心口疼痛不已,险些在众仙面前失态。 若不是明怜上仙明白自己苦追容瑾多年,这会儿他陡然有了心上人,本就于她的名声不利。 倘若她再绷不住脸色,只怕更会沦为众仙眼中的笑柄。 明怜上仙这才急急忙忙赶来三清境,为的不过是能问问容瑾。 她不相信君狸的话,本就不是来询问君狸的。只是刚到了容瑾殿门口,却是被勾芒拦下,说是尊上这会儿有客人,不便接见她。 只是…… 明怜上仙咬了咬嘴唇,粉嫩的唇瓣上瞬时多了条血痕。 她却是不肯走,也不肯死心的,定要等在这里,当面问问容瑾。 明怜上仙苦苦痴恋了容瑾多年,哪怕最后没落得个好结果,她也是不悔的。 明怜上仙犹自在想着,君狸却忽然发觉这门有些松动。 只是君狸此刻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浑身懒洋洋的,也不肯动弹。 她只心道摔了便摔了,若是摔了,便也是容瑾这扇门不够牢实。她若是摔伤了,容瑾定然是要负全责。 君狸没睁开眼看看这门的情形,明怜上仙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明怜上仙轻蹙着眉,只见这门越来越往外倾斜,起初她还有些怔愣,直到那门从门框上“哐”的一声裂开,明怜上仙才反应过来。 明怜上仙眼睁睁地看着君狸倚靠着那门往自己这边倒过来,心中不禁起了恶念。 要她说,君狸就该摔死算了,哪怕摔不死,她趁机毁了君狸那张勾人的脸,也是好的。 这三十三重天上,谁不知道容瑾喜爱美好的事物。 倘若君狸毁了脸,倘若她毁了脸…… 明怜上仙犹疑不定地想着,最终没有出手救君狸,也没来得及毁了君狸的脸。 就在君狸快要摔倒在地上那一刹那,容瑾出手了。 他轻轻踏步前来,乌发飘散,衣袂纷飞,煞是好看。 只青帝在此,便胜过万仙,这句话可不是白白说的。 容瑾只随手一带,君狸便到了他的怀里。两人都是容姿出众的,这会儿在一处,只觉相得益彰。 萧韶的脸色却是不好看了,他亲眼瞧着君狸就要摔倒,却没来得及救她,心中自是不愉。 明怜上仙却暗自记恨,方才一时她心软没有出手,这会儿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若是拱手将容瑾让给君狸,她实在是不甘心的。容瑾就算不能够是她的,也不该是别人的。 明怜上仙正想得出神,却听得身旁那位妖界的司乐冷笑了一声。 她下意识朝萧韶望去,萧韶却是看也不看她,眼睛只盯着前方,神色冷淡地说道:“仙子只以为得不到自己想到的,便是世间最苦。可却不知道,还有更苦的。本君一时好心,便在此提醒仙子一二:可别为了一个妄念,便误了卿卿性命。” 明怜上仙心中一惊,浑身上下都有种被看透了的寒意,却仍旧故作镇定地追问道:“我竟不知,司乐这是何意?” “没什么。” 萧韶却转过头来,对着明怜上仙温和地笑笑,仿佛刚才的冷淡,不过是她的错觉。 萧韶此刻的神色明明温柔得很,明怜上仙却觉身上的寒意更重。 第八十五章 眼拙 明怜上仙声音就忍不住大了些,朝萧韶极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又追问道:“小仙眼拙,瞧不出司乐大人这是何意,还请大人解惑。” 萧韶轻笑着摇头,只觉得明怜上仙分外执著,明明她心里已经有数的事情,还要不停地追问,非要从别人嘴里得出一个具体的答案来不可。 不过他转念一想,明怜上仙若是不这样痴念,想必也不会成为爱慕容瑾最长久的一个女仙。 容瑾这般铁石心肠,她竟也能够坚持下去,还真是……让萧韶有些敬佩了。 “仙子辈分高、名声也响亮,在下可不敢劳烦仙子称一声大人。只是在下以为,仙子容貌出众,修为又高,何必要在此碍了我与青帝的眼?这三十三重天上,哪个仙不知道,我与容瑾,那才真的是一对有情人。” 萧韶说完,便朝明怜上仙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礼,明怜上仙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萧韶的年岁真要说起来,其实比明怜上仙大了许多。只是若加上明怜上仙化形成功那些日子,明怜上仙倒却是比萧韶痴长一些。 萧韶这话不就是在说她老吗?明怜上仙心中憋闷得慌,若真要按照萧韶这个算法,明怜上仙追求容瑾,倒真说得上是老牛想吃嫩草了。 “司乐大人说笑了,虽说妖族如今没落了,但大人劳苦功高,如论如何也是当得起小仙这般唤上一声的。至于大人和尊上……” 明怜上仙忍了火气,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又接着说道:“这三十三重天上谁人不晓得,大人不过是一厢情愿。还请不要辱了尊上名声才好。” 萧韶听明怜上仙这样不客气,心中冷笑一声,却是懒得搭理她了。 明怜上仙这女人,看起来脑子就不清醒,他萧韶可是生得玉树临风、仙气飘飘、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才懒得和这个疯女人一般见识。 萧韶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容瑾轻薄他的小徒弟。 也不知容瑾是不是故意,明明很快便能解决的事情,却偏偏被他给渲染得气势磅礴。 还抱着君狸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容瑾盯着君狸那古怪的眼神,也让萧韶认为他心中有鬼。 容瑾却是没萧韶想得那般复杂,他不过是见着君狸睫毛不停轻颤,却仍旧舍不得睁开眼睛的懒散模样,便故意带着她在空中吹了好一阵冷风,有意要让她清醒清醒。 君狸果真蹙着眉,颇为难受地睁开了眼,眼中还带着些水光,却显得有些娇媚。 她抓了容瑾衣领,不满地小声问他:“你何故扰人清梦?” 她认识容瑾这些日子,可真是把苦头都给吃尽了。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连个囫囵床都没有,真是让狐伤心。 容瑾却只轻笑一声,并不回答她。 君狸睁大了眼睛,只以为容瑾这笑声是在讥讽她,想来也对,这两日她屡次都掉进容瑾的陷阱里,他看不起她,也不无道理。 “你不许笑话我,”君狸有些委屈,“你在天狱中,吓唬我也就算了,害我做噩梦也就算了。可你还非礼我,我虽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女儿,也不太拘束这些。可你也不该偷偷亲我。” 容瑾挑了挑眉,抱着君狸就落了地,环在她腰间的手却仍旧没有松开。 他远远地朝萧韶那里瞟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越显得开心,似乎轻描淡写地问道:“那又怎么样,美人在怀,我安能坐怀不乱?” 容瑾这话说得就有些无赖了,君狸直直地盯着容瑾,真想给他那张臭脸来上一拳。 君狸其实早就清醒了,只是一想到容瑾的那扇门被她给弄坏了,她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心虚。 那扇门虽说看着是又大又笨重,但料子倒还不错。乌黑却不显沉闷,上面还雕刻精致的莲花,枝蔓交织,略有几分缠绵。 君狸便是再不识货,也对这扇门的价值,有些猜想。方才对容瑾撒娇卖痴,不过是想博得他的几分愧疚。 毕竟君狸眼下这糟糕的处境,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容瑾一手造成了。 谁成想容瑾就是个混蛋,这个时候还只知道调戏她,也没说个处置方法,不知是不是会秋后算账的。 君狸有些惆怅,面上仍旧不肯服输,心里一动,便有了个主意。 “阿瑾……” 君狸忽然露出几分扭捏,轻咬着嘴唇,做出娇羞的情态。 “你要做什么?” 容瑾皱紧了眉头,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识就向后退了一步。 君狸从不是个羞涩的女子,何况容瑾方才还看见君狸被他给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这会儿简直变化太快…… 事出反常即为妖,容瑾脸色一肃,便做出防御的姿态来。 萧韶离得远,容瑾和君狸两人究竟说了什么,也都听不真切。 他见容瑾一手捏着法诀,另外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背在身后,立刻便以为容瑾要对君狸下手了。 萧韶倒没像君狸那么能想,以为是这一扇门的缘故,只觉得是刚才两人发生了什么矛盾,就快要打起来了。 容瑾这些年威严越发重了,萧韶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正儿八经要出手的样子。 君狸如今才两万来岁,怎么能禁得住容瑾这一巴掌的。 萧韶当下心头一紧,来不及再细想,拔腿就往容瑾那里跑,便跑便喊:“容瑾你这个王八羔子,一定要手下留情啊!不然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老子要把你揍到死啊!” 萧韶的速度很快,可是却仍旧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萧韶话音刚落,君狸就四脚并用,呲牙咧嘴地朝容瑾扑去。 萧韶看到这一幕后,脸上的表情立时凝固了,心里只浮现了五个字:完了!全完了! 君狸刚扑到容瑾身上时,还有些窃喜。 她老早就瞥见明怜上仙与便宜师父萧韶在一旁站着,虽不知萧韶为何突然来了,但君狸还是惊喜得很。 不管怎么说,萧韶总还算得上是君狸的靠山,在容瑾面上也能说上几句话。 第八十六章 清白 有萧韶在,君狸心里也就安稳了许多。 君狸脑子里刚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却瞧见容瑾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光。 君狸立刻暗道了声不好,容瑾恐怕是对她早有防备,可她这回早已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问题。 她已经扑在容瑾身上了,还谈什么发不发箭,这只能是覆水难收,一条路走到黑了。 君狸当下心中一横,本来只使了六分力气,现在却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容瑾眼中就露出了些许惊慌,被君狸收入眼中,她心中大定,一鼓作气就把容瑾扑倒在地。 “砰”的一声响,君狸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几条狐狸尾巴,抖了抖。 瞧瞧这声音,多响亮。 君狸都替容瑾觉得疼,忍不住便开口问道:“你……你还好吧。” 君狸刚一开口,容瑾的脸色就便得冷淡,他毫不客气地朝君狸翻了个白眼,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君狸那点淡淡的愧疚立刻便消失不见。 她冷冷一笑,便用自己的几条蓬松的狐狸尾巴,在容瑾的腰间围了一圈。 “你要干什么?” 容瑾似乎是没有料到君狸会这样做,明显有些慌乱了。 君狸大感意外,容瑾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惹人怜爱的小模样。 那无辜的小眼神、那怯生生的小表情…… 这天下绝色的美人本就不多,倾国倾城的美人更是少有,如同容瑾这般出众的男子,更是难以寻到。 可这般倾倒众生的相貌,却是容瑾这样一个老神仙的,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真是让狐狸想揍他! 君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容瑾,心里不住念叨着:老而不死是为贼。 她这才定下心,伸出两只不怀好意的狐狸爪子捧了容瑾的脸,慢慢凑了过去…… 君狸是不太会这些的,这时候眼中便带了几分迷茫,胡乱地用她自己的脸在容瑾的脸上蹭了又蹭,还伸出舌头来舔了又舔。 容瑾却没有作声,任由她动作,脸上就多了一圈湿漉漉的狐狸口水。 萧韶看到这一幕时,便呆了呆,只觉得惨不忍睹。 “徒儿啊,虽说青帝生得好看,”萧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可你也不能把他当成一盘菜啊。他这油头粉面的,有什么啃头。小心别啃到一嘴的胭脂。” 君狸当下就顿了顿,她似乎是动作太过夸张,以至于萧韶这个便宜师父居然都没看出她是在非礼容瑾。 这可不行,君狸本就是打定主意要毁了容瑾的清白。她自个儿的闺誉,早就被容瑾的几句胡言乱语给毁得七七八八了。 君狸不在乎这些,却不想要容瑾独善其身。她可是个记仇的狐狸,断然没有让仇人比自己过得还要好的道理。 君狸原是不想这样做的,可谁让容瑾老欺负她呢。 她刚才瞥见那门上雕刻着的缠绵悱恻的莲花,心里一琢磨,就觉得容瑾与明怜上仙不甚清白。 玉姝曾告诉过君狸,明怜上仙是红莲所化。 君狸前不久又得知,容瑾藏着一位爱姬。那么想必容瑾与明怜上仙的关系,定不会是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单单只是明怜上仙爱慕容瑾多年。 指不定人家便是郎有情,妾有意呢。 君狸这下便生了“毒计”,左右容瑾老在嘴巴上占她便宜。她这便来个将计就计,让容瑾百口莫辩。 可她终究还是由于年岁太浅,见识太浅。 连萧韶都只以为君狸是发了疯,没明白过来,她是在做什么。 君狸想了想,便学着容瑾之前对待她的样子,在他的唇上又咬又啃。 直到容瑾那浅色的唇上多了很多君狸的牙印,君狸这才满意地放开了他。 这下容瑾可真说不清了。罪证在此,就算他再能言善辩,只怕也是很难再让明怜上仙相信的。 “你……” 萧韶这下完全明白了过来,他一脸悲痛地看着君狸,语气有些复杂。 “乖徒儿,你……你怎可这样自甘堕落。” 萧韶的声音都颤抖了,神情越发悲愤了。 他走到君狸跟前,双手按住她的肩,使劲晃了晃:“徒儿你清醒一点啊,你快清醒过来,容瑾他不是好人呐。” “师父……” 君狸被他摇晃得有些头晕,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萧韶的背:“停一停,徒儿自从有了身孕,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萧韶的手当即一松,还没等他出声追问,急匆匆赶过来的明怜上仙就惊呼一声:“什么?” 君狸缓了缓,稳住了身子,这才颇为羞涩地开口说道:“这怎么好说呢,这可真让妾身害羞。妾身……妾身怀了阿瑾的孩儿,已两月有余……” 明怜上仙的脸上就白了白,求证似的看向容瑾,哀哀戚戚地问道:“师兄……这……这可是真的么?这个女人,她……她……她真的怀了你的孩儿?” 容瑾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大有天崩地裂也不改从容本色的气势。 君狸偷偷瞥了一眼容瑾,他这会儿,可算是狼狈极了。 不但满脸都是她的口水印子,衣裳还皱巴巴的,发丝也挺凌乱,活生生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 容瑾走到君狸身侧,瞧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没多说。 “明怜上仙,本帝没有师父,与你也并无半分同门情谊。不过念在这天上辈分高的神仙已经不多,这才对你一再容忍。本帝如何,与你无关,你也没有资格来质问本帝。” 容瑾说这话时,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淡,语气也是威严得很。 明怜上仙听了以后,就有些站不稳。这么多年了,容瑾于她,早就成了执念。 他从前未曾对她说过这样狠心的话,如今却是说得彻底。她哪里不好了,她比起君狸来说,容貌也不算差,修为也要高出许多。 她不甘,可此刻却不适合多加纠缠。她只怕再待下去,容瑾最后连那几分面子情也没有了。 “明怜告退。” 明怜上仙轻轻一福身,只仍保持着仪态,强作无事。 只她抬眼的那一刹那,君狸还是瞧见她红了眼眶。 第八十七章 解释 “你……” 君狸看了看容瑾,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她虽对明怜上仙并无半分好感,这时心下却也感觉有些不妥。 容瑾这话,对于一个爱慕他的姑娘家来说,似乎还是太残忍了些。 “怎么?你有疑问?” 容瑾扭过头,淡淡地说道:“不要多想,她与我并无半分关系。我若是有心悦的女子,定不会与别人牵扯不清。” 君狸忽地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我信你。” 萧韶将两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 可是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容瑾不会不懂。 而君狸则是他新收下的徒儿,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容瑾这人一贯骄傲,应该不会想平白比他低一个辈分。 萧韶想到这儿,心中便定了定,脸色转而严肃起来,朝君狸问道:“你这次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天狱中晕过去?” 说到这里,萧韶不无怀疑地看了容瑾一眼。 在他看来,君狸无缘无故被阴气迷了眼,定与容瑾脱不开关系。 容瑾坐镇天界已久,总还不至于有什么人要阴他。便是真有人,要对容瑾出手,也不会是这样小孩子的把戏。 容瑾这人向来又不正经…… “看我做什么,”容瑾轻蹙了眉头,“我不是那不晓得分寸的人,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同她开过这样的玩笑?” 萧韶并不听容瑾解释,只是不屑地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君狸,问道:“你没事了吧?” 说罢,不等君狸回答,萧韶便神色紧张地捏住了君狸的手腕,用妖力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圈。 等确定没有隐患之后,他才松开了手。 “多谢师父。” 君狸连忙揉了揉被萧韶握得有些微红的手腕,对萧韶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颇有些不太适应。 她正暗自在心中腹诽着,容瑾那清越的声音却又响起,只是在君狸的耳中并不那么动听。 “疼不疼?” 容瑾仿佛是在与萧韶较劲儿,旁若无人地拉住君狸的手,仔细地瞧了瞧,还轻轻摸了摸。 君狸手腕被他拂过的那处,却是微微有些凉意,很快便消了红肿。 君狸见他动作挺快,偷偷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心里那点不自在完全消失,容瑾便温柔地冲她一笑。 两人交握的手被容瑾举至肩处,渐渐十指相扣。 君狸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给弄得呆在了原地,只觉得此刻就差说上一句话:“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小女子君狸,愿嫁于容瑾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个念头出现得颇有些古怪,君狸被自个儿的想法给逗乐了,想笑却又只得憋住。 她这时正面对着萧韶,萧韶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恐怖。 他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大的刺激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却又像是碍于什么,想发脾气,却又发不出来。 憋在心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分外古怪。 “小狸,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萧韶缓了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道。 什么? 君狸有些懵,她是怎么想的? 萧韶问得有些突然,君狸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 她却又不想大大咧咧地问出来,让萧韶和容瑾两人在给她解释一遍。 眼下这个剑拔弩张氛围,却只有君狸一个糊涂人,她若是再问出这样的傻问题,只怕会招惹容瑾和萧韶两人的嫌弃。 还没等君狸想好如何回答,容瑾却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抢先一步站出来,挡在她身前,冷声说道:“你欺负小梨子算什么本事,她这会儿又……” 容瑾说到这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并未再接着说下去。 君狸被他挡在身后,除了容瑾青色的衣裳,束起来的乌黑长发,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她不知道容瑾脸上是何种表情,但总觉得应该是凝重的。 他大抵是说到了一个重要的人,或者是一件重要的事,才这般的难言。 只可惜容瑾说到这里,便主动转换了话题,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受委屈,我又何尝舍得?这次的事,不过是意外而已。” 许是听出了容瑾这话里面的言不由衷,萧韶又冷笑一声,质问道:“意外?发生在你容瑾身上的意外还多吗?若不是……罢了,我不想同你吵。你让开,我有事想问问小狸。” 君狸听出,萧韶前几句话里,还是怒火冲天的。 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还带着几分心酸和无力。 容瑾果然就从君狸面前移开了,却仍旧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君狸觉得容瑾的态度有些奇怪,可萧韶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却也不好多想。 “站在这里说,多不方便。我们进屋说吧。” 君狸忍下心中的疑惑,冲两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到屋子里,坐着慢慢说。这两个家伙的火气,想来便不会那么重了。 何况,她总感觉萧韶和容瑾话里有话,下意识地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或许有些难言之隐,防备心还很重。可到了屋子里,警惕性大约会低上一些,透露的也会多些。 “也好。” 萧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他也对着君狸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他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就算是想笑出来,也很难以做到。 容瑾一听得他这话,拉着君狸就往屋里走,丝毫不管萧韶作何反应。 刚才坏了的那扇门,就直直地横在路中央。 那门上缠绵悱恻的莲花雕刻,也带了几分狼狈。 君狸刚想去把那扇门给搬开,容瑾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像是在阻拦她。 君狸挣扎了好几下,也没挣脱,只得叹了口气,以为容瑾是要从这门上踏过去了。 多好的东西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擦一擦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幸好这不是她的屋子。 否则日后就算这门被修好了,她每每看到后,依旧会想起那上面有容瑾的脚印,那可真是不堪回首啊。 第八十八章 出丑 君狸犹自胡思乱想着,却听见“砰”的一声,容瑾像是发泄一般,将那门给踢得四分五裂。 君狸吓了一跳,偷偷瞧了他一眼。 容瑾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随后萧韶也跟着走进屋子,坐了下来。 这屋子并非是容瑾过去的居所,里面空空荡荡的。 除了那张床榻以外,剩下的就是一面大大的梳妆镜,上面也是雕刻着莲花的纹路。 那莲花纹路同样精致可爱,君狸见着便心生欢喜,可一想起明怜上仙,这点欢喜便很快消失了。 容瑾拉着君狸就坐在床边,很是亲密地拍了拍她的手。 君狸颇为怪异地看了容瑾一眼,他今天对她亲切得实在有些过分。 萧韶一抬眼见到这一幕,刚刚抬起要跨过门槛的腿,就此就僵了僵。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走进屋子,眼神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凳子,脸色就更是不好了。 萧韶向来都是极温润的,他生便生了一张好脾气的脸,平时又总是做出嘻嘻哈哈的姿态来。 君狸却是从未见过萧韶生气的样子。 君狸抿了抿唇,心道,这究竟是因为她与萧韶相处的时日尚浅,故而对他还不够了解呢。 还是因为那个“她”对萧韶来说,太过重要了。 君狸这个念头刚一转过,便瞥见容瑾的脚往里收了收。 她觉得有些不对,往下看去后,却瞧见床下露出了一个凳子的角,上面露出一角莲花纹路。 君狸默默抬头朝容瑾看去,容瑾见她发现了,却丝毫都不慌张,只朝她淡然一笑。 君狸的嘴角扯了扯,便将头扭向一边。 她干脆就当这是容瑾和萧韶的情趣,他们怎么样,她却是管不着的。 萧韶寻了半天没有寻到凳子,也没耐心再责问容瑾的待客之道,他这时心里还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 “小狸,方才你昏迷的时候,可有梦见什么?” 萧韶站得直直的,脸色又很严肃。这时候他在君狸面前,倒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滋味。 君狸笑了笑,她与萧韶一开始便只是互相利用。 萧韶或许对她有几分善意,可经过苏染的事情后,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轻信于人的小狐狸。 萧韶刚才话中又对她多有隐瞒,在还未彻底确定下来的时候,她却是不愿多说的。 “师父说笑了,我昏都昏迷了,还能梦见什么?” 君狸说完后,眼中带着些无辜,冲着萧韶一笑。 萧韶皱了皱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熟悉得很,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像极了某个人。 可是具体像谁,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罢了,萧韶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暂且按住。 左右君狸如今没甚大碍,他也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结…… 这些都不重要,大不了就是又多承担一些,又多一些痛苦。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数万年前了…… 萧韶想到这里,转而又问起了另外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三十三天上,最近仿佛是不太宁静。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萧韶说着,便要东拉西扯地扯出自己最终的问题,可是却忽然发觉腹中一抽。 萧韶立时就觉得不好,满眼警惕地朝容瑾望去,只见容瑾一脸无辜地朝他笑了笑,眼中还略带几分迷茫。 “容瑾……” 萧韶刚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腹中就发出了惊天的响声。 再接下来,“噗”——“噗”——“噗”的声音不断响起。 萧韶表情扭曲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肚子疼痛难忍,一时动弹不得,嘴里还不住干呕着。 单单只看他这副样子,便可知晓这屋子里的气体,是有多么难闻。 君狸本来还未反应过来,刚吐出一个“你……”字,就被容瑾捂住的口鼻。 容瑾低声凑在她耳旁叮嘱了一句:“不要说话。” 君狸看了容瑾一眼,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另外一只手上宽大的袖袍却挡住了他自己的,只露出两只笑得弯弯的眼睛。 不用想,这件事定是与容瑾有关。 君狸一边默默低下头,听着耳边传来的“噗噗噗”的响声,一边闻着容瑾袖袍上传来的淡淡莲花香气。 她半点都不觉得难熬,一愣神只觉得容瑾还真是分外喜欢这莲花。 容瑾说的话,君狸还是有些相信的。 他看向明怜上仙的目光,显然太过冷清了,丝毫都看不出有半点喜欢。 既然如此,明怜上仙还苦苦坚持了这么多年,莫不是以为容瑾喜欢莲花,她再苦熬些时日,容瑾就会喜欢上她了? 君狸不喜明怜上仙,倒不单纯是因为明怜上仙对她的刁难,以及玉姝姐姐话里话外对明怜上仙的讥笑。 只是她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尤其在容瑾面前碰见明怜上仙的时候,这种感觉便更为强烈。 君狸并非不清楚这是什么,只是她有些不确定,也有些犹豫着。 过了大概有两刻钟的功夫,萧韶才终于停下“噗噗噗”的排气声。 只是他此刻却也狼狈得很,头发都汗湿了,发丝湿漉漉地紧贴着脸。 若不是萧韶也是这天地间,排得上号的美男子,他只怕是半分形象也无了。 萧韶艰难地捂着肚子,站起身来,看了君狸一眼。 他却见着她的脸被容瑾那厮青色的衣袖给挡了大半,只留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却像是有些失神。 萧韶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知道自己在君狸心目中的形象,怕是越发不好了。 容瑾还真是从未变过,当初在“她”面前,容瑾也是这样,毫不余力地败坏着他的形象。 萧韶思及这里,便再无留意。 他只深深地瞧了君狸一眼,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容瑾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随即立刻就用法术带了君狸离开。 君狸猝不及防,就被容瑾带着到处窜来窜去。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容瑾才停了下来。 君狸晕头装向地揉了揉眼睛,朝周围看去,这里与旁的宫殿倒是有些不同。 第八十九章 积德 最外层种了一片整整齐齐的灵木。灵叶青翠鲜嫩的,还透着些水汽,有些灵芽尖儿上还挂着些水珠,却是迟迟都未掉落,仿若凝固了一般。 不远处又拉了一层不透明的深青色帘子。质地极好,水一般柔和,长长的直垂在地面,有着细密的流苏。 脚下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白玉般的石子大小不一,却都圆润可爱。 四周漾着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地包裹着,却是温热的。 君狸还在好奇地张望之时,却突然发觉自己腾空而起,往身上一看,却惊讶地瞧见自己化为了原形,俨然是毛色极好,尾巴蓬松的一只白狐狸。 君狸虽说对自个儿的原形颇为满意,却仍旧很少显露人前,这时就有些气愤。 她扑腾着爪子,挣扎着往上望去,却见容瑾正拎着她的后颈皮,笑眯眯地看着她。 君狸立时就泄了气,方才萧韶……那不雅的一幕又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算了,君狸磨了磨尖利的牙,私下里丢脸,总比当着旁人的面丢脸要更体面些。 君狸想到这里,就默默地垂下了脑袋,活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容瑾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笑得便更加开心,眼中都露出了几分水光,更多出几分风流。 这一幕君狸自然是没有看到的,下一刻她就被容瑾扔进了……滚烫的水里。 “啊!”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君狸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君狸在水中不断划着四肢,气喘吁吁的,这才保持了平衡。 她却还来不及瞪上容瑾一眼,耳边就又传来“噗通”一声水响。 声音很低,可这处本就只有君狸与容瑾两个人,便是再小的动静,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水面浮动,白色的水花一翻滚,君狸当下就又沉入了水中。 长长的狐狸毛湿透后垂在了眼上,君狸睁不开眼,脚下又乱了方寸,大口大口地喝了好几口温泉水。 君狸正在难受的时候,突然一双微凉的手就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把她给托了起来。 君狸再没有害羞,赶紧四只狐狸脚紧紧地抱住了容瑾的手,尖尖的伸出利爪,使劲地掐在了容瑾的手臂上。 片刻后,君狸感觉身上一重,就知晓自己已经浮出了水面。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就要谴责容瑾时,却发现他的目光直直地盯住自己的狐狸爪。 君狸下意识就顺着容瑾的目光看去,却见容瑾的手臂上已经冒出了血珠,有些还流到了她的狐狸毛上,雪白的狐狸毛上沾染着鲜红的血珠,分外显眼。 她眼神一凝,只见容瑾那白白嫩嫩的手臂上,有几滴血珠子已然四散流去,也……是十分地显眼。 君狸默默地松开了爪子,只松松环抱着容瑾的手臂。 她本想松爪,以此表示自己的悔恨之情,但这温泉水实在太难喝了,哪怕它是天界的温泉水,君狸也并不愿意多喝两口。 只是容瑾手臂上的伤痕就有些刺目,说是受了很重的伤,倒也不至于。 可是几个深深的血洞在他原本完美得不行的手臂上,还是有些令人扼腕。 君狸心里再次对容瑾生出了点愧疚,本来想要质问他的那些话语,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虽说此事到底也是因为容瑾而起,容瑾不把她化作狐狸,她也不会犹豫个子矮小,踩不到池底,而险些溺水而亡。 他若不是突然把她丢到了温泉里,她也不会丝毫没有防备,心里惊慌之下,就抓破了他的手。 可容瑾终究还是出手救了她,还因此受了伤,尽管他这伤受得一点儿也不冤枉。 可毕竟总是吃了亏,君狸还是决定大度一些,原谅容瑾。 君狸想到这里,便低下头,伸出舌头在容瑾伤口上不断舔舐。 容瑾并没有阻止她,手臂上温热的触感,只让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君狸看。 半晌后,君狸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看他,说道:“好了。” 容瑾瞥见她有些得意的模样,笑了笑,说道:“九尾狐果真浑身是宝。” 君狸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甩了甩尾巴,溅了容瑾一脸的水。 “再宝贝也不是你的。” 说完这话,君狸灵巧地一跃,就要上岸。 转眼间,却天地倒转,君狸悬在了半空中,尾巴朝上,狐狸脸朝下。 君狸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果真又看见了容瑾那张笑得肆无忌惮的脸。 她那蓬松好看的尾巴此刻就被容瑾拎在手里,宛如不久前她那很是无辜的后颈皮。 君狸呲牙咧嘴地冲容瑾低低一吼,便借着他那手的力道,翻身一跳,直直往容瑾的脖颈而去。 容瑾却在此刻放下了拎着君狸尾巴的手,一派悠闲地看着君狸露出尖利的牙齿,朝他袭来。 容瑾不知在何时披散了发,黑发刚好垂在腰间,有几绺头发打湿了,贴在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滚动两下,无端有一种妖异魅惑的美。 君狸对着容瑾脖子,大大张开的嘴,又慢慢地闭上了。 君狸气呼呼地甩了甩尾巴,就往远处的水面上一蹦。 容瑾这会儿没有拦她,温和地笑着,看着她化为人形。 温热的泉水一瞬间就浸透了君狸刚变幻出来的衣裳,身姿完全显露出来,曲线起伏,分外动人。 美人出浴,不可不看。 容瑾毫不避讳地含笑看着君狸,一点都不觉得有甚为难的,见她远远地看过来,便温和地说道:“可是舍不得了?” 容瑾这话有些调笑的意味,君狸自然不会不明白,他指的是她那虎头蛇尾的攻击。 君狸不肯承认自己心软,便只道是为容瑾的美色所惑。 她嘴上却连这也不肯承认,只担忧容瑾听了她这带着小小吹捧的话,从此便得意忘形,更加毫不顾忌地欺负着她。 君狸就强作出一副平静的模样,犹自嘴硬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个很有良心的狐狸,向来都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算上在东陵国的那一次,再加上方才这次,你也算救了我两次,我实在是应该报恩的。故而你其余的错处,我都可不计较,全当是在为自己积德了。” 第九十一章 与君初相识 君狸犹豫了片刻,这才冲破了心里那关,直白地说道:“从前我听闺阁闲话,只以为女子应当矜持,后来才道若是一味矜持,难免多思多虑,反倒是不美。故而今日你问起,我便照实说了。你于我而言,就像是故人。” “故人”? 容瑾心中一跳,面上却镇静得很,不动声色地反问了君狸一句。 他仔细地咀嚼了这两个字,心中觉得颇有深意,却又不愿轻易透露底细,便静待君狸下一句话的解释。 君狸略一颔首,忽又一笑说道:“我没有长辈,‘君狸’这个名字,便是我自己取的。你救了我两次,又待我颇为亲近,告诉你无妨。” 君狸的语气有些欢快,应当是心情不错。 容瑾心里也松快了些,有了心思来装模作样,好展示展示风度。 他很优雅地扬了扬手,慢条斯理地说道:“请说。” 若是忽略容瑾湿淋淋的衣裳,以及大片裸露出的白皙的胸膛,他眉目疏朗,当真可称得上是君子之风。 只是他现在浑身狼狈,故作正经,虽没甚风范,但凭借着那副好相貌,倒是无端多了几分正气。 君狸却没想那么多,只认为容瑾此刻要比平日里来得亲切许多。 同她之间的距离,仿佛也没差得那么远了,他就在她身边,似乎是触手可及。 君狸心中不觉生了些暖意,忍住笑,开口说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便是这句了。幼时,我跟在一位世家小姐身边,整日里也听她念了许多诗词。那时候,我尚且还未化形,大约是生性愚钝,便只记得这么一句,以为颇有深意,就以‘君’为名。” 那时候,君狸朦朦胧胧,并不知此中有相思意。 最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哪日里,她真有那么个故人,那人还恰好算得上是个君子。 他来了,就陪着她。 就算他没有银子、没有多高深的修为、出身也一般,只要他愿意留下来,就好。 君狸起初以为,苏染就是她的那个故人。 只不过事实远远没有话本子里那般动人。 容瑾沉吟了一会儿,面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刀,朝暮最相思’,诗是好诗,却是受尽了相思苦。我向来不太喜欢这些,听了后,也就过了。” 容瑾语气随意,话语却似乎意有所指。 君狸略一低头,慢慢浮着水,就游得离他远了些,很快便到了池子的最角落里。 容瑾却还犹自沉思着什么,君狸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也未曾发觉。 君狸便猜想,他是因为她突然表明心意,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他。 她有些懊恼,容瑾常常喜欢与人说笑,这回她如何就能当真了? 如今倒好,在这三十三重天上,还余下两个来月的侍女生涯,也不知该如何熬过。 君狸不断胡思乱想着,试图用这些正经一些的想法,来掩饰自己心中的疼痛。 她慢慢伸手环抱住了双臂,眼睛放空,却发觉自己浑身还是温热的。 君狸不由得自嘲一笑,那会儿面对苏染的欺瞒以及他青梅竹马的林舒窈的讥笑。 那般狼狈的情景,她不过只觉得损伤了些颜面,而如今…… 君狸用手捧起水,来浇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她如今,怎么就这般轻易地为容瑾破了例,坦诚了内心。 百年相处的情分,也不敌与容瑾见过几面,莫非她也是个负心薄情的? “你怎么又跑得那么远?” 容瑾收回思绪后,就见君狸躲在角落里,埋着头。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由生了些莫名的情绪,连忙问道:“可是衣裳破了,见不得人了?” 君狸方才满腔的柔情,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突然认为,为容瑾这个丧尽天良的男人伤情,简直是天底下头一件大蠢事。 别的柔弱女子就算表错了情,好歹也能换来心仪男子,颇为温柔地安慰一番。 可她换来了什么,这分明是换来了容瑾更多无情的嘲讽与讥笑。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 君狸以为这句话大约是年代已久,与现实大抵还是有些出入。 比如说此刻,她认为她同容瑾隔的,那已经不算是层纱了,那隔的简直是数万个脸皮特别厚的萧韶啊。 君狸怀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抬起头,忽而粲然一笑,才咬牙切齿地对容瑾说道:“何止是见不得人了,更是见不得你这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衣冠禽兽!” 君狸说完后,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心中平和了不少。 她其实还有不少市井话,都没有骂出口。 这般文绉绉的,倒也不是碍着容瑾的身份,不敢对他太过无礼,不过是担心他真动了火气。 容瑾若是真的心生恼怒,依照君狸目前的身份,只怕再见他一面,也难了。 于是她只好这样半是打趣、半是真玩笑地说了一大通,不是她笨嘴拙舌,连几句恶毒话也不会说。 只是害怕……害怕这个她莫名其妙就依赖上的容瑾,从此后便不肯搭理她了。 容瑾原本还有些担忧她心中不快,此刻听君狸这般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大堆,就知晓她恢复了活力。 他随即就恢复了平日里那懒散的模样,慢吞吞地朝君狸而去,嘴里还慢悠悠地说道:“小梨子,看来这温泉水,果然有清心明目的作用。我原先还只道是众仙追捧,如今见你吐词清晰,说话很有一番道理,就知传言不虚。” 君狸再次忍了,想要抓花容瑾那张讨人厌的脸的冲动。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知尊上此话何意?” 容瑾笑了笑,心道她果真还是生气了。 君狸一贯对他不够尊敬,平日里心情好了,便直呼姓名。 她心情一不好,便要么称他“尊上”,要么称他为“青帝”。 这作派,还真跟他有几分相似。 “没什么意思,夸你而已。” 容瑾方才说漏了嘴,又疑心君狸也同他一般,喜欢咬文嚼字,有心要把君狸的注意力从那上面给引开。 第九十二章 犹如故人归 君狸自觉这并非是什么好话,歪着头想了一想,可暂时又没发觉哪里不对,便直直地看着容瑾,示意他快点往下说。 容瑾笑着瞥了她一眼,这才说道:“我本为天狐化为而人,又着了一身锦衣,自然便是衣冠禽兽。你方才难得夸了我许多,可不是泡了这温泉,方才才耳聪目明了?” 容瑾这分明就是歪理邪说,君狸却丝毫寻不到反驳他的办法,便只默默低下头,双手划着水,并不答话。 容瑾见状,眼神就深了深。 他向来博闻强记,怎会不知晓君狸所说诗句是何意? 只是他却不知君狸,是单单只对他表示爱慕之情,还是另有一番说法。 她被阴气所迷,本就不明不白…… 容瑾思及当初那人的刚烈果敢,以及那时的不情不愿,不觉又有些头疼了起来。 她平日里明明还算是个好说话的,怎么内里却比他还要固执? 容瑾晃了晃神,便见君狸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着水,不由得有些失笑。 他踌躇了片刻,终究放软了声音,说道:“萧韶既然要寻你做事,这些日子你便跟着我多学上一些,也好有备无患。” 君狸听到容瑾说起了正经事,便打起了精神。 这妖族选公主一事,究竟如何,君狸还尚未过问。 当时她只道自己对此并无兴趣,所以不愿多说此事。 可受人之托便忠人之事,她既然答应了萧韶,这事自然也得给他做妥当了,日后也才好相见。 “不知这公主,是怎么个选拔法?” 君狸一脸求知的模样,看向容瑾,神情也十分认真。 容瑾看了她一眼,竖起了三根手指,笑着说道:“其一,琴棋书画,倘若这四样都不会,其余类似才艺也算入其中。其二,礼数,公主代表着妖族的脸面,岂有不知礼数之理?其三,修为,妖族无君,公主便可与司乐一同打理妖族大事,自然还需有一定自保之力。只这三点,胜出之人便可一步登天。” 君狸暗自腹诽道,容瑾说得倒是轻易,“只这三点”,对她来说便是难上加难。 琴棋书画,君狸便样样不通。她寻常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去学这些作派,便是想学,也没有人来教导她。 至于礼数…… 想到这里,君狸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过一野狐,哪里懂什么礼数了。 自由自在地活着,哪里不好了?还非得去学那些个条条框框来拘束着自己。 可这比试礼数,尚且还不算是最要紧的…… 君狸又是一声叹息,可有可无地瞟了容瑾一眼,开口说道:“尊上,您老人家若是看我不顺眼,当场打死我,也就罢了。好歹给我个痛快,您亲手结果了我,待我到了地府,也算面上有光,这些年被您亲手杀害了的,只怕也没几个……” 容瑾听君狸越说越不像话,勉强耐着性子待君狸说完了,这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就到了温泉之外。 君狸见容瑾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不由得有些着急,连忙问道:“你怎么了,真生气了?堂堂青帝,怎么同和女子一般,怪是小家子气。” 君狸越说声音便越小,待到最后时,就近乎呢喃了。 眼见着容瑾的身影越来越小,君狸也就顾不上同他斗嘴了,这人都被她激走了,还真是兴致全无。 平日里也没见容瑾这般容易生气,今天怎么会…… 君狸赶紧也起身,一路小跑着跟上他,却见着容瑾不近不远地在君狸前面走着,可是却总是跟不上他。 她走得快些,他便也快些。她走得慢些,他便也慢些。 君狸倒没在意容瑾的这点子为难,本就是她不小心惹了他厌烦,却是她的错了。 只要她哄一哄容瑾,大约很快就会好了。 君狸从前甜言蜜语的,不知哄了苏染多少次,对于此道,倒是颇为擅长。 不过苏染对她并非有多真心,而她也并不真的对苏染有诸多要求。 不少话,胡言乱语的,说了也就说了。 苏染不会放在心上,君狸也就不会拿自己随意的许诺来当回事。 苏染是好哄的,随随便便几句话,他就不再生气了。 可是容瑾,君狸总琢磨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却还是看不透他,把不准他的脉门,也就不好哄了。 君狸想了想,还是认为应该让容瑾停下来,两人好好说说话。 他究竟有什么话不爱听,总得让自己死个明白不是? 君狸拿定主意后,便放声大喊:“容瑾,青帝,尊上,大爷,老爷……” 她换了好几个称呼,嗓子都快喊破了,也没有人理会。 路上来来往往的神仙们,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君狸。 君狸毫不犹豫地就瞪了回去,索性她现如今是容瑾的侍女,宰相门前七品官,小人得志的权力,想来她还是有的。 就算是没有,得罪了这些神仙,也通通算在……她身上好了。 君狸颇为惆怅,她果然还是舍不得容瑾受一点委屈。 不过难道真要用萧韶那个法子? 这恐怕不大好吧,好歹她现在跟在容瑾身边,这丢了脸,恐怕还是不得不算在容瑾身上。 君狸心中有些纠结,一不留神之下却发觉容瑾越走越远了,好似纯心挑着时候,要与她作对一般。 君狸不再犹豫,当下心一横,边跑边对着容瑾喊道:“容瑾,我是猪,我是蠢猪……” 这样他也许会笑话她的,就像当时笑话萧韶一样,但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吧。 反正她也是没脸没皮的,就和她那个便宜师父一般,丝毫不觉有失体面,只要能博美人一笑就好。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君狸哄美人,也算得上是美名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如今她也算得上是个风流公子了…… 君狸兀自美滋滋地想着,前方容瑾的身影却陡然一僵,很快就加快了速度。 君狸略带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道果真是美人难哄,越是生得绝色的男子,往往便越发难以糊弄。 第九十三章 夫君等等我 这该如何是好呢? 君狸一边无奈地追上容瑾,又暗自在心里琢磨着。 她这还没讨得容瑾的欢喜,便惹了他恼怒,日后再要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恐怕就会难上加难。 若容瑾是个女子还好,她也是个女子。女儿家的心思,她不说知道个十成十,可至少有七八成,都还是能猜得透的。 不过说起女儿家,容瑾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性子,的确不像个公子。 用哄姑娘的法子,试着去哄哄他,只怕也是使得的。 君狸想到这里,便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又紧追了几步,跟在容瑾身后,低声说道:“容美人,等等我呀。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美人夫君——” 君狸说话到最后,便拉长了声音,有意要捏着嗓子来,讨容瑾开心。 其实君狸心中颇为忐忑不安,尽管容瑾口口声声叫着她“夫人”,时常又说一些玩笑话,都有关风月,似乎是对她有情。 可方才她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容瑾却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 他脸色也是平静得很的,君狸想起就有些难过。 容瑾倘若真的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当时就不会那样的平静自然,仿佛置身事外。 君狸本就一心一意要为自己寻个同伴,这同伴若是能为她的夫君自然更好。 若说单纯想要一个知己,那么玉姝就真真切切是适合的,她对君狸包容、理解,性子又温和。 可君狸却是贪心得很,她想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离开她,她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 而她也会将他当做是心中最重要的人。 凡女所求,无非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既然在“不相离”之前,非得要“得一人心”…… 君狸咬了咬唇,那她试试又何妨? 她暂且不去探究,容瑾为何毫不避讳对自己的亲近,也不想知晓容瑾与萧韶那遮遮掩掩的话中,又是在说些什么。 那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见容瑾在她耳边道出的一句话:梨子,我会护着你的。 君狸一忆起这句话,容瑾当时温柔如水的声音,便缓缓流淌在她的心里。 容瑾是第一个看透她大大咧咧外表下,实际掩藏着的心软和仿徨的人。 他也是第一个说要护着她的人,在她心里总是要特殊几分。 君狸从不轻信于人,可这次,她想试着去相信容瑾。 她想相信容瑾,是真的想要护着她,也是真的没有算计着什么。 君狸脑子里一时闪过不少纷乱的念头,她还来不及辨别这些念头究竟是什么,就瞧见容瑾的脚步停了下来。 “还不快走?” 容瑾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不再作声。 若不是君狸不经意间,瞥见他脸上蔓延到耳后的那一抹红晕,只怕还真会被他给骗过去,以为容瑾心中当真是风平浪静。 “好勒,客官!” 君狸见状,便心中一喜,乐颠颠地就跟了上去。 容瑾的姿态,本就要比她来得高些。 就算日后,真的成了亲。按照世俗的说法,容瑾也算得上是下嫁,她合该由着他些。 君狸跑到容瑾身侧,端出一副笑脸,问道:“美人夫君,你刚才为何生气啊?若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你告知我便好,下回我一定不会再犯。” 君狸说完话,便一脸认真地看着容瑾,举起右手,做出要对天发誓的样子。 容瑾似乎心情颇好,瞥了君狸一眼,也没太过生气。 他只是冷哼一声,这才说道:“没脸没皮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没一点骨气。” 容瑾这话,看似是在指责君狸过于谄媚,语气却并不严厉。 君狸见他转过头,故意不看他,就拉着他的袖子不住摇着,嘴里不停说道:“美人夫君,你最好啦,你这么又美又聪慧的可人儿,哪里能同我这种贤惠过人的娘子计较呢?” 许是君狸这话,说得太过无耻了些。 容瑾没忍住就回头瞟了她一眼,刚巧看见君狸正抓住机会,对着他挤眉弄眼。 容瑾一愣,就笑了起来。 他笑着笑着,就将目光转向了君狸,却见君狸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容瑾立刻就用宽大的袖袍挡住脸,轻咳了几声,说道:“说说笑笑,成何体统!” 君狸连忙使劲点了点头,刻意做出一副很是捧场的模样来。 容瑾瞧了她一眼,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他在君狸面前,还从未伪装过什么。她如此作派,不过是给他捧场了,哪里会真的当他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青帝。 这就没甚意思了,容瑾默默地叹息一声,他总有种自己演戏给驴看的错觉。 反正君狸也追着问他为何不悦,正好就借此转移话题吧,也省得日后她再胡言乱语了。 容瑾想到这里,便开口说道:“日后,莫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和‘死’有关的字眼。” 容瑾说到这,神情却是认真得很,不像是在说笑。 他略停了一停,瞅了君狸一眼,才又严肃地说道:“我既然说过会护着你,便不会容许别人再伤害你。连我自己也不行。” 君狸仍旧听得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一句玩笑话,容瑾也会看得这般要紧。 好似她曾经就受过什么伤害一般,这个“再”字,用得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君狸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笑着说道:“容美人,你方才说要教导我一些东西,不如说来听听。指不定我哪天修为一朝登天,就能护着你了。” 君狸这话未免说得太夸大了些,凭她是谁,也能护着容瑾? 容瑾却没有因君狸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话,而露出什么惊诧的表情。 他只思索了片刻,便道:“那倒是不必,若是哪日真遇上什么危险,你只管丢下我,自去逃命。可别顾着什么江湖道义,那是他们凡间的说法,我们神仙可不必顾忌这些。” 容瑾说这话时,脸色平静得很,好似压根儿不知自己这说法有什么要紧。 君狸垂下眼,静静瞧着自己粉色绣鞋上那只张开双翼的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