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座恋人》 第八章 人在临死前会想到什么 艾薇坐在采访车里，打开双肩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赶写刚刚发生的新闻稿。 “你要干嘛？”身旁坐着的大头问了一句。 “写稿子呀，还能干嘛？”艾薇瞥了他一眼。 “你先看看我拍到的素材，再决定怎么写吧。”大头建议道。 艾薇将摄像机放在腿上，通过液晶屏回看大头拍到的视频素材。里面除了看热闹的人群，就是她的背影，还有，她和记者同行讲理的画面。她本可以拍到楼顶上的独家镜头，可是又白白放过了机会。 画面里都是她的光辉形象，最要命的是，她作为一个记者，竟公然阻止同行采访当事人。艾薇心里忐忑不安地琢磨，该怎么跟冰姐解释才不会挨批。 此时，大头正双手捧着手机，两个拇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移动，这是他除了工作之外，唯一的存在状态。 艾薇一度怀疑，如果将他隔离在网络世界之外，不出一个星期，他必定会疯掉。如果不是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他可以一辈子宅在家里打游戏。 “哎，大头。”艾薇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说。”大头没抬眼，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那个，你拍到的素材完全没法用，等下我怎么跟冰姐说啊，她好像还挺重视这条新闻的。”艾薇怯怯地求助道。 “实话实说。”大头想都没想，从嘴里蹦出四个字。 艾薇谄媚地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有说服力的借口，度过这一劫。” “虱子多了不怕咬，你反正是经常被骂，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大头说话永远这么直白。 尽管大头不看她，艾薇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义气！我这次真的是见义勇为，你是没经历刚才那一幕，简直是惊心动魄，我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心还砰砰直跳呢。” 大头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这是他想结束对话的前奏。 “喂，你是一个记者，你的专业素养在哪？怎么一点探索欲都没有。”艾薇提高了声调，她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 坐在驾驶室的采访车司机吴师傅，听了两人的对话，趁着等红灯的时间，转过头大声地问：“小艾，赶紧说说，我现在的探索欲很浓啊。” 艾薇顿时来了精神，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在楼顶发生的惊险一幕，“说来话长，今天一大早，我还在做梦呢，接到冰姐的紧急电话，我一秒钟都不敢耽误，马上赶过去……小女孩眼看要掉下楼了，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她，可是自己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和她一起掉下去了。突然，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个维修工，将我们拉了回来，001秒，就差001秒，我就没命了。” “这个维修工厉害，搞不好是练过轻功的啊。”吴师傅听了后，也啧啧称奇。 “我还纳闷呢，他的速度太快了，力量也不是一般的大。我们俩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两百斤吧，这……这违反物理学原理。”艾薇更是白思不得其解。 吴师傅连连叫好，还给艾薇取了个新名号，称她是电视台的“艾木兰”。 “原来你这么重哦。”大头继续着手机上的游戏，眼皮都没抬一下。 “别岔开话题！”艾薇拍了一下大头的肩膀，“你帮我想到借口了没有？” 大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睛从手机上暂时离开，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这个月犯了这么多错，要是被冰姐知道你去了楼顶，又什么都没拍到，以她的脾气，说不定会调你去包装部。” “不要！我才不去包装部。”艾薇如五雷轰顶，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去不去也不是你说了算啊！而且包装部挺好的啊，每天就是给新闻上上字幕，我还巴不得去呢。”大头说。 “我要做记者，这是我的理想。求你了大头，帮我想想办法吧。”艾薇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大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把我摄像机里的素材删了吧，我就说被堵在路上，没有及时赶到现场，你就说dv机没电，啥都没拍到。” “对不起大头，这次又连累你交不了差。”艾薇感激涕零地双手合十，一个劲的作揖。 大头没再搭理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车里安静了下来。艾薇望着车窗外，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我要做记者，这是我的理想。” 她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穆天泽！对了，这本是属于他的理想。 艾薇回想起生死一线之时心中涌起的悲伤，也许，她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自己死了，便永远也见不到穆天泽了。 五年过去了，记忆依旧鲜明。 那是全国大学生演讲大赛的决赛现场，艾薇清楚地记得，穆天泽穿着雪白挺括的衬衣，系了条深蓝色的领带，站在明德大学千人礼堂的讲台上，周身散发着张扬的自信，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包括台下的自己。 她满心崇拜地，仰望着台上的穆天泽。他的嗓音圆润而明朗，如般涤荡着她情窦初开的心。 十分钟的演讲，她只牢牢地记住了开场的那几句话：“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大家好，我叫穆天泽。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出色的新闻记者，用我的手中的镜头和笔，扬善惩恶，守护更多普通人的幸福、权利和尊严……” 艾薇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怎么又想起他了？不是答应过自己，一定要忘掉他吗？ 她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搜索，在上面输入：“人在临死前会想到什么。” 网页上显示出五百多万条相关结果，她点开第一条，上面写着：人临死前，会回忆起潜意识里认为的最美好的事情，或是刻骨铭心的某个人。 艾薇在心里苦笑，莫非自己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忘记他？ 第九章 记者都跑去救人了，还要警察干嘛？ “嘎”一声，采访车停在了电视台的大门口，艾薇回过神来，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 大头拎起摄像机下了车，艾薇跟在他身后，往频道的编辑机房走去。 电视台的编辑机房，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神秘，类似一个大型的网吧，几十张整齐排列的长桌子上，背对背摆放着数台电脑显示器、主机，桌上还散落着各种的零食和饮料。 机房里设备多，为了便于机器散热，空调的温度设得很低，只有十二度左右，与外面炎热的天气对比，俨然是冰火两重天。 白冰穿了件夹棉的外套，坐在机房的电脑前，焦急地等待艾薇和杨晓超。 最近几天，关于股市的新闻，一直是舆论的热点。早晨的跳楼事件，既是备受关注的话题，又没有造成悲剧的结果，当中有警方的成功挽救，还有当事人的幡然悔悟。 凭白冰的从业经验，这条片子很有希望冲击今年的新闻奖，她已经将它作为午间新闻的头条。 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过五分，离午间新闻开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时间有点紧，不过没关系，自己亲自上阵应该能来得及。 “冰姐，我的片子做好了，您审一下。”胡紫玥走了过来，对白冰说。 胡紫玥是社会新闻部的主力记者兼副主任，传媒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许多急难险重的采访任务，只要交给她，从没令人失望过。 白冰带上耳机，在电脑上打开审片软件，三分钟的股市深度报道，结构流畅，内容完整，无可挑剔的一条好片子。 “不错，做得很好。”白冰对胡紫玥点点头，目光中充满肯定。 “谢冰姐。”胡紫玥得意地笑了笑。 白冰扫了眼门口，看见刚进门的艾薇和杨晓超。终于回来了，她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大失所望。 “你们俩在现场泡了一上午，什么都没拍到？”白冰板着脸，盯着艾薇和大头，眉心的川字若隐若现。 “我的，我……”艾薇挠挠头，脸涨得通红。她天生不会说谎，一说假话就结巴。 “我被堵在路上，她的dv机又没电。”大头解释了一句。 “dv机没电？手机呢，手机也没电吗？” 白冰想发作，又被憋了回去。毕竟是突发事件，艾薇又是个经验不足的记者，确实很难把控现场的情况。 “哇，冰姐，跳楼的新闻网站已经发了耶，一出来点击率就过了百万。”胡紫玥看着电脑，尖声尖气地说，“咦？图片里这个女人的背影，怎么跟艾薇一模一样？还有，旁边这个扛着摄像机的人，不是大头吗？” “我看看。”白冰起身走到胡紫玥身后，电脑屏上的新闻图片中，挡在当事人面前的女子，还有旁边肩扛摄像机，正在拍摄的男子，虽说只有两人的背影和侧面，但她一看就知道是艾薇和大头。 白冰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新闻，嘴里轻声地念：“现场一不明身份女子，阻拦记者采访……” 她凌厉的目光射向大头，严肃地问：“杨晓超，怎么回事，你还学会说谎骗人了？你拍到的素材呢？” “我删了。”大头低声说。 “删了？解释！”白冰厉声问，眉头拧得更紧。 “是我，是我的错！”艾薇抢先回答，事已至此，只能坦白从宽了。 听了艾薇的讲述，白冰黑着脸，手指快速地敲击着桌面，部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大发雷霆的前兆。 胡紫玥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哎，要是午间能播这条新闻，今天的收视率肯定能创新高。” 机房里人来人往，白冰按捺住即将爆发的怒火，猛地站起身，对艾薇和大头说：“你们俩跟我来。” 艾薇怏怏地低着头跟了上去，大头迈着大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三人去了机房外的阳台。 有好戏看了，胡紫玥趁机跟在他们身后。 “冰姐，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改，绝对不再多管闲事。”艾薇战战兢兢地说。 白冰的语速极快，连珠炮似地冲着艾薇扫射而来，“下次？我最不想听到的词就是‘下次’！不是我说你，让你去拍消费纠纷，你却跑去劝架；让你去暗访地沟油，你就打草惊蛇，抢着跟店主理论；让你去拍驴友登山失联，你又丢下搭档，跟着搜救队一起进山找人。你来台里一年了，没做过一条像样的新闻，你到底知不知道，该怎样做一名合格的记者？” 面对白冰的狂轰乱炸，艾薇低着头，不敢说话，以她的经验，自己只需乖乖认错就行，绝对不能出言反驳。 “她又不是学新闻专业的，当然做不好记者。”胡紫玥伸过头，补了一句。 大头瞪了胡紫玥一眼。 “她也是好心救人，还差点摔死。”大头帮艾薇说了句话。 白冰微微一怔，话锋又转向大头，“救人？什么是各司其职，记者都跑去救人了，还要警察干嘛？还有你，杨晓超，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 一通数落完，白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艾薇，你回去把我给你的专业书再读一读，好好思考一下，以后该怎么做。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外扬。” “知道了冰姐，真的对不起。”艾薇沮丧地低声认错。 胡紫玥还觉得不过瘾，冰姐竟然没对两人做出任何处分，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永远不知悔改，废物。” 大头把她拉到一边，冲着她低吼一句：“你不说话会哑哦。” 胡紫玥的杏核眼向上一翻，“我说错了吗？要不是被她这个扫把星拖累，我们组怎么会连续几个月都没被评上优秀？” “她入职才一年，你能不能别那么刻薄。”大头反驳道。 每个人都明里暗里地帮着艾薇，胡紫玥恼羞成怒地说：“你为什么总是偏帮她，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干记者这一行，讲究的是实力，不是脸蛋！如果今天我在现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头不屑地一笑，“有实力又怎么样，和她在一起干活，心不累。” “你！”胡紫玥气得鼻子歪了。 第十章 小心CVD病毒 白冰急忙回到机房，距离午间新闻开播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她想了个补救的办法，将新闻改为主持人口播，不配现场的画面，时间控制在三十秒以内。 平面媒体的新闻，只需要图片和文字就可以发布，电视新闻却远远复杂得多。首先要拍摄现场的画面和采访当事人，了解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后，记者将素材写成新闻稿并配音，再将配音与画面剪辑在一起，后期还要上字幕、特效包装，多个程序组合下来，才能做出一条完整的新闻在电视上播出。 白冰迅速写好一条口播稿，配了几张网站上的照片，并在开头加上一句：“本台援引新狐网消息……” 主编吴有为沉着脸坐在办公室里，今早一开市，股指全线翻红，可是上午收市前，大盘又开始跳水。 电脑发出“滴滴”的声响，是接收到新稿件的提示。吴有为是频道副总监兼主编，所有稿件的内容和新闻的编排，都需要经过他的审核。 他看了白冰报过来的稿子，心里有些奇怪，跳楼的新闻，明明派了记者过去报道，怎么变成了无图像的主持人口播？还援引新狐网消息？这可是有失大台风范的做法。 还有十分钟，午间新闻便要开播了，吴有为急匆匆来到编辑机房，白冰正在电脑前忙碌，他过去问道：“今天的头条为什么改成口播了？还来个援引，怎么回事？” “对不起梁主编，派过去的记者，一个被堵在路上，一个到现场后，发现备用的dv机没电了，所有没拍到现场的画面。”白冰眼睛都不眨地解释道，她在领导面前极为护短，经常替手下背锅。。 “哎呦，太不专业了吧，备用机发给记者，就是为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嘛，应该经常检查才是。是谁啊，工作这么不用心？”吴有为冷嘲热讽地说。 还没等白冰说话，坐在她身后的胡紫玥抢着说：“梁主编，是艾薇。” “又是她？我说白大主任，实在不行就把她调走吧，占着一个记者的编制，又做不出像样的新闻，你们组可是频道最优秀的团队啊，这几个月都出了多少次失误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吴有为扯着公鸭嗓子，装腔作势地说。 “是我的错，我没安排好，要怪就怪我吧。”白冰一个劲地认错，她不想将事态扩大，此时只得服软。 吴有为因为股票的亏损，本就心情不好，正好抓住个发泄的机会，继续发难：“这个失误你自己跟总监解释。你看看新狐网，只有几张图片点击率就超百万了，我们却白白放过冲高收视的机会。还有，幸亏有一条提前做好的新闻，要不然午间的节目时间填不满，开了天窗，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我会做出书面检讨的。”白冰低眉顺眼地说。 吴有为离开后，白冰转身对胡紫玥说：“紫玥，辛苦你，下午再去拍一条高温预警的新闻。还有，艾薇和梁晓超今天的失误，不要对外说了。” “是，冰姐。”胡紫玥没好气地答应，她心里明白，这是帮艾薇补漏，原本下午要播的新闻，被用来填补了午间的空挡。 白冰和吴有为的对话，胡紫玥听得一清二楚，冰姐宁愿说谎也要帮艾薇掩饰，她愤愤不平地撇了撇嘴。 ****** 艾薇撑着脑袋坐在卡位上，唯一让她好受一点的，冰姐并没有提出要将她调离采访部，她还能继续做记者。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办公室里只剩她和大头两个人。 “你今天轮休，还不回去？”大头问道。 艾薇望着大头肉呼呼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感激。她入职这一年多，除了大头，没有摄像愿意跟她搭档，大家都嫌她笨，又没经验，做不出好新闻。 她喃喃地说：“大头，今天谢谢你。” 大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破天荒地跟她说了一大段话：“以后别再那么热血了，万一你真的掉下楼摔死了怎么办。你做记者时间不长，以后还会碰到许多危险的事，每个人你都去救，你以为你是超人啊。” 樊静静进来了，刚才在机房里，她正在电脑前改稿子，眼风扫过窗外的阳台，看见白冰凶巴巴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她看到更新后的午间新闻串联单，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艾薇，你还好吧。”她试探地问道，心里有稍许内疚，早上就因为她多嘴说了一句，冰姐才把紧急的任务派给了艾薇。 “我没事啦。”艾薇强打起精神说。 樊静静安慰道：“你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我刚工作的头一年，不知被梁主编骂过多少回。” 樊静静是编辑部的资深编辑，负责社会新闻版块。她的办公桌在艾薇隔壁，两人脾气相投，很聊得来。 艾薇点了点头，虽然挨了冰姐的批评，可她并不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去餐厅吧，午饭时间都快过了。”樊静静提议。 电视台设有员工餐厅，一日三顿提供自助餐。员工餐厅在六层裙楼的顶部，餐厅的布置很西式，有方形的四人桌，也有长条的八人桌。 午餐时间快结束了，餐厅里人不多，可供选择的食物也所剩无几。三人各自拿了餐食，选了一张靠窗的四人桌，坐下来吃午饭。 艾薇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一碗稀饭，还有她最喜欢吃的糖拌西红柿。 樊静静看了眼她的盘子，提醒道：“最近少吃生的食物，听说cvd病毒会通过没有煮熟的食物传播。” 近期开始传播的cvd病毒，是频道重点关注的新闻事件，部里每天都会派记者，跟踪报道最新的消息。 第十一章 你看，凤凰花开得多美 说起cvd病毒，艾薇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非典”。频道里的年轻记者，大都才二十出头，对那场传染病疫情知之甚少。 “这次流行的cvd病毒，会不会像当年的非典？那样的话，我们就有的忙了。”艾薇兴冲冲地问，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欠扁心态。 樊静静号称移动的“百科全书”，只要有她在，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答。她在台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四年多，但她天生爱打听，上至国家大事，下至绯闻轶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喝了口饮料，谈起十几年前那场事件，“我记得刚进台里的时候，冰姐给我们新员工做培训，说起过非典爆发时的情形。当时台里没几个记者敢去医院采访，冰姐主动请缨上阵，每天要跑好几家医院。从医院回到台里后，都没人敢靠近她。有一次她鼻炎犯了，打了几个喷嚏，差点被送去隔离。” “还有呢？”艾薇津津有味地听着。 “冰姐说，当时人们惧怕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对疾病的未知。非典爆发初期，没人能准确地告诉你，这到底是什么病，更没有可以治疗的药，只知道被感染了就是九死一生。每天都有大批的患者死亡，连医护人员都被传染，就像是世纪末日一样。大家都束手无策，谣言满天飞，还有部分外媒在恶意炒作，市面上的白醋卖到一百块钱一瓶。” 说到这儿，艾薇一个劲点头，“对，这个我有印象，每天教室里都是白醋味。” 樊静静继续说：“后来全世界合力，不到一年，病毒被有效控制住了。有当年对抗非典的经验，我想cvd病毒也不在话下。我看新闻说，许多机构都在研发cvd疫苗。所以呢，也不用太担心。” 大头对两人的对话一点不感兴趣，他吃饭永远不会超过十分钟，正捧着手机，在游戏的世界里厮杀。 艾薇感叹道：“真的好崇拜冰姐，经历和报道了那么多大事件，非典疫潮，神五升空，汶川大地震，调查水污染，危险品仓库大爆炸，真是数都数不完。我也好想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记者。” 樊静静皱起眉头，故作深沉地说：“哪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这些年冰姐付出的代价，可不是普通女人能承受的。她怀孕三个多月还去暗访，导致胎儿流产。每天早出晚归，老公跟别的女人跑了。冰姐去汶川报道地震时，母亲病重去世，她都来不及见最后一面。所以说，记者这行可不适合女孩子哦，我劝你还是转行当编辑吧。” 白冰是台里出了名的铁人，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时，她都义无反顾地冲在一线。记者这个行当，女性想干出点名堂，需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更大的代价。 “我就要做记者，再难也不怕。”艾薇仰起头，一脸自豪的表情。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大头冷不丁插了一句。 “去去去，你少插话。”艾薇皱起鼻子，嫌弃地摆摆手。 “艾薇，你几天不是轮休吗，下午打算干嘛？”樊静静问道。 “回家补觉呗，困死了。”艾薇一边说，一边用手捂着嘴，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哈欠。 “明天早上的部门会议，会分配新来的实习生。今年有几个传媒大学的小帅哥，都是水灵灵，鲜嫩嫩的。你明天早点来，下手要快哦，晚了就被抢光了。”樊静静说完后，眯着眼睛嘿嘿一笑，笑容别有深意。 “鲜鲜嫩嫩，你说的是实习生，还是刺身拼盘？”大头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懂什么，手下有个养眼的实习生，工作起来心情也会愉快许多。是吧，艾薇？”樊静静冲艾薇眨眨眼。 实习生？对哦，又到了每年的暑假季。艾薇没有回应樊静静热切的眼神，她用手支着下巴，转而望向窗外。 院子里有几株高大的凤凰木，树冠顶部与六层高的裙楼相齐，是电视台刚建立时便种下的，已有三十多年的树龄。 凤凰木，又叫红花楹树，植株高大，树冠浓密，古人诗意地将其描述为：“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此时正值花期，满树的凤凰花红得耀眼，在鲜绿色的叶片间，挤挤挨挨地怒放着，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这番诗意的景致，落在艾薇眼里，却如失色的照片般黯淡。她想起了五年前，与穆天泽的初次相遇，便是在开满了花的凤凰树下。那是高三毕业时的暑假，也是这样一个盛夏的午后。 那一天，艾薇刚接到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心情兴奋地像能飞起来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大学校园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转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位于珠澳市西郊的大学城。 校道两边的凤凰木花开正浓，宽阔的树冠像一顶顶撑开的大伞，遮蔽了头顶刺眼的阳光。一阵温热的风拂来，耳边响起好听的沙沙声，细碎的叶片混着红色的花瓣，簌簌然从枝头飘落。 艾薇好奇地四下张望，顺着校道往校园里走去。穆天泽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踏着满地的落英，迎面向她走来，身姿挺拔，眉眼含笑。 她看得呆了，心里像有无数只小鹿在横冲直撞。 在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学长，请问……一下。” “嗯？有事吗？同学。”他转过身，投来亲切的目光。 “你知道管弦系怎么走吗？”她腼腆地小声嚅喏道。 管弦系？穆天泽疑惑地撅起嘴唇，随即又露出明朗的微笑，“同学，我想你应该是走错校园了。这里是明德大学，你要找的是音乐学院，在我们学校对面。” 艾薇挠挠头，窘得脸颊发烫。 “我正好要出去，你跟着我吧，我带你过去。”穆天泽落落大方地提议道。 “谢谢，谢谢学长。”艾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中腾起从未体验过的躁动。 几缕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雪白的衬衣上，映出星星点点金色的光斑…… 时间像一列奔驰的火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转眼间，事隔经年，物是人非。刻意想忘记的往事，却丝毫不曾从记忆中消褪。曾经的恋人早已杳无音讯，只余冰凉的记忆，在不经意间撞入脑海，啃噬着她那颗伤痕未愈的心。 “你在看什么？”樊静静见艾薇表情呆呆地，张开手掌，在她眼前来回挥舞。 艾薇回过神，咧起嘴角假笑了一下，指向窗外，“你看，凤凰花开得多美。” “咦，你不说我还没留意到。”樊静静抬眼望去，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凤凰花的花语是什么来着……想起来了，离别与思念。” 离别与思念？多么应景的花语!艾薇在心里苦笑。 第十二章 娱乐圈不是我的菜 午饭后，樊静静继续手头的工作，对记者发来的稿件进行初审。大头检查完摄像机的电量和性能后，也准备出发去完成下午的采访。 艾薇在办公室和机房晃了两圈，同事们大都出去采访了，在台里呆着也没什么事，干脆回去补个觉。 刚走到台门口，胡紫玥手拿着话筒，扬着头朝艾薇走来。 “紫玥姐，要出去采访哦。”艾薇谦卑地点头问好。 胡紫玥对她向来缺乏善意，冷哼一声，“托你的福，我现在要顶着40度的高温，去采访建筑工人、交警、环卫工，报道他们在酷暑中坚守岗位。”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帮你分担两个采访。” “你帮我分担？你不害我就阿弥陀佛了。你运气好，冰姐两次三番护着你。我要是她，早就把你踢出部门了。但我提醒你，好运总有一天会用完的，做记者靠的是实力。” 艾薇心知今天犯了大错，不敢与她争辩，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应。 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鼻尖飘来一阵甜丝丝的香水味。 “胡紫玥，你今天写的稿子里，有两个错别字。我每天要给几十条稿子配音，还要花功夫帮你纠错，拜托你以后注意点。” 吴婉婷迈着猫步，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浅绿色连衣裙，美好的身材一览无余。 二对一的局面，胡紫玥聪明的选择掉头离开。她假装没听见吴婉婷的话，优雅地转身，上了停在门口的采访车。 “你傻啊，每次都被她欺负，笨嘴拙舌的，真给我丢脸。”吴婉婷白了一眼艾薇，没好气地说。 艾薇对她粲然一笑，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吹捧道：“吴大主播，我每次看到你，都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吴婉婷，艾薇的闺中好友，两人本就是大学同学，工作以后又同在电视台上班，关系比亲姐妹还要好。 自十二岁起，吴婉婷就是少儿频道的小主持人，在珠澳市早已小有名气。大学毕业后，她顺利成为新闻频道的当家主播，微博上的粉丝超过百万。她的脸像是天生为银屏而生的，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皮肤吹弹可破。连台里的化妆师都时常赞叹，给吴主播化妆是一种享受。 “哎呦喂！你身上什么味？” 哎呦喂，是吴婉婷对艾薇的昵称。 艾薇歪着头，抬起手臂左右闻了闻，身上是有股汗酸味。她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昨天穿过的，这么热的天，折腾了一上午，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怪味是肯定的。 “汗味呗。”艾薇咕哝道。 “我觉得你就像一颗腐烂的白菜。”吴婉婷撇开艾薇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嫌弃地看着她。 “我是一个记者，每天要在外面摸爬滚打，哪能跟你比，在演播厅里华丽丽地坐着，动动嘴皮子就行。”艾薇挺直脖子辩驳道。 吴婉婷又忍不住数落到：“你活该！刚进台的时候，娱乐频道的总监看好你，点名要你去做主持人，每天和明星大腕们打交道，谁让你死活不去。” “你不懂，娱乐圈不是我的菜。”艾薇撇撇嘴。 “对，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看看自己这幅尊容。”吴婉婷嫌弃地看着艾薇，她穿着宽大的字母t恤穿，头发胡乱挽了个髻，耳朵两边还有散落的发丝，素颜的脸上泛着油光，两颊红通通的，一看就是被暴晒后的红晕。 吴婉婷啧啧道，明明是个学音乐的优雅女子，怎么当了一年的记者，就变成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艾薇长了一张柔美的鹅蛋脸，皮肤白里透红，五官很古典，细长的眉毛不浓不淡，纤薄的单眼皮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鼻子小巧精致，嘴唇粉嘟嘟的，一笑起来会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大学时代，男生们都管叫她“大提琴女神”。艾薇的专业是大提琴，她的专业课成绩在系里排名第一，是教授眼中最有希望进入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的天才学生。 她毕业的时候，系主任得知她要去电视台当记者，那个五十多岁端庄娴静的女教授，被气得如村妇般捶胸顿足，差点哭了出来。那种痛惜的感觉，好比是自己花了四年的心血，精心打磨了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却被被混进了玻璃球里当做跳棋出售。 吴婉婷吁了口气，拉着艾薇往停车场走。 “台里帮我联系了一家服装赞助，陪我去中信广场试衣服，顺便也给你自己买几身像样的行头。” 逛商场？哼，又想找我去当苦力，艾薇立马拒绝道：“不行，我下午还有采访呢，你自己去吧。” 吴婉婷狡猾地一笑，“不可能，我查了你的排班表，你今天休息，我原本打算去你家找你，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在台门口碰见。走吧，记者小姐。” 艾薇头顶飞过一万只乌鸦，黑着脸说：“我最后悔的，就是和你成为同事。” 第十三章 我谈恋爱了 吴婉婷开着新买的薄荷绿敞篷跑车，缓缓驶出电视台的大门。 艾薇坐在车里，板着脸问她：“你哪来这么多钱，这车很贵的。” “有眼光，这个颜色还是限量版呢。” “吴主播，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贷款嘛，我月供还不行啊。”吴婉婷声音提高八度，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艾薇太了解吴婉婷了，她是个特别节俭的人，别看她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那是因为人长得美，又会搭配，所以穿什么都养眼。她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五百块，但凡有一件上档次的衣服，都是服装品牌的赞助。台里每个月拨给她的服装费，她能省下一大半。 吴婉婷如此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全是为了父母和弟弟。她的父母原本在水务公司上班，夫妻俩为了再生个儿子，被单位双双开除，丢了公职。十几年来，她的父母靠着打临工，紧巴巴地养大了她和弟弟。 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地懂得了钱的重要性，五、六岁起便被妈妈带着，辗转于各大少儿才艺大赛，靠着当主持和接拍广告，赚些外快贴补家用。 吴婉婷工作以后，家人更是把全部的指望寄托在她身上。她的口头禅永远是是再节省一点，再努力一点，让爸妈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艾薇对她的说辞完全不信，继续问道：“你会贷款买这种华而不实的车？不可能！还有，你最近每天都在朋友圈发自拍照，还配上一堆矫情的文字，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赶紧老实交待。” 吴婉婷双手握着方向盘，耸了耸肩，心知瞒不过她，底气不足地说：“我谈恋爱了，这车是我男朋友送的。” “啊！？”艾薇惊讶得张大嘴，“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他……他是个企业家，年纪虽然比我大一些……但他成熟稳重，而且很有人格魅力。”吴婉婷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谈恋爱的事，目前还得保密，尤其是不能让艾薇知道。 企业家，年纪还很大？艾薇逼问道：“你真的爱他吗？不会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吧。” 吴婉婷沉默了许久，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惆怅，“我早就不相信爱情了。我和你不一样，你的父母都不需要你操心，你有资本追求你的梦想。我要给父母买房，还要供弟弟出国念书。什么爱不爱的，钱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艾薇轻叹口气，“你其实挺羡慕你的，你有个温暖的家庭，爱你的家人，就算有负担，也是甜蜜的负担。哪像我，总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吴婉婷也很清楚艾薇的情况。她的父母在她五岁时便离婚了。艾薇的父亲是个科学家，对工作的热情远胜于家庭。他整日埋头于实验室里的项目，母亲由于耐不住寂寞，抛下年幼的女儿，组建了新的家庭，搬去了外省生活。艾薇是由年迈的爷爷带大的。 “赶紧找个男朋友就不孤单了，那个杨晓超，每天像护花使者一样跟在你身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他虽然长相一般，胜在老实可靠。”吴婉婷为了避免再被追问下去，把话题往艾薇身上转去。 “你别胡说，我和大头是兄弟。”艾薇一脸不屑。 “兄弟？你什么时候变成男的啦？”吴婉婷不屑地说，“那娱乐频道的帅哥褚迪呢？还有你们频道的记者林佳楠？我听说，台里喜欢你的人可不少呢。” 艾薇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睛望向车窗外，“我对他们没感觉。” “什么没感觉，我还不了解你？你就是忘不了穆天泽。”吴婉婷脱口说道。 穆天泽，怎么又是穆天泽！今天真是见鬼了，这个想忘又忘不掉的名字，总是不合时宜地反复钻进她的心。 艾薇没好气地说：“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我早就忘记他了。你别想岔开话题，你想嫁个有钱人我不反对，但前提是他人品要好，对你是真心的，知道吗？ 吴婉婷心知犯了艾薇的忌讳，吐了吐舌头，陪着笑说：“你放心吧，机智如我，不会再在男人身上吃亏了。” “哼，你就吹吧。”艾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两个好友聚在一起时，最大的乐趣便是斗嘴，你一来我一回的，说话间已经到了中信广场。吴婉婷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与艾薇做直升电梯来到三楼的女装部。 这天不是周末，又过了白领们出来吃午饭的时段，商场里人很少，每家店都只留了一两个店员，或在闲聊，或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前发呆。 提供服装赞助的品牌叫“欧秀”，是一个近两年新崛起的女装品牌，口碑不错，在年轻女性中挺受欢迎。 吴婉婷在电子导购屏上查了一下，店铺的位置极好，在扶手电梯的正对面，某国际大牌女装店的旁边。在市中心的高档商场，这样一间黄金铺位，租金必定是不菲的。看来老板为了品牌的知名度，确实不惜血本。 吴婉婷脚踩八厘米的高跟鞋，走起路来依旧轻盈如飞。她下巴微微扬起，优雅地走在前面，像一只娇贵的猫咪，引来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有些路人还能叫得出她的名字。 艾薇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像是大明星身边的助理跟班。她很不习惯被旁人盯着看个没完，每次和吴婉婷出来，都会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第十四章 他的名字叫Chi Ming 进到店里，吴婉婷表明来意后，两个男店员一左一右，殷勤地跟在她身边，帮她挑选衣服。店员的年纪在二十出头，长相俊秀，穿着统一的工服——白衬衣加黑色的背带裤，裤腿十分宽大，类似女装款的裤裙。 店铺有近一百平米。淡黄色的木地板，藕荷色的欧式陈列架，配上暖色的灯光，给人时尚又高雅的氛围。空气中还飘着清甜的香水味，是百合花混着柑橘的味道。 艾薇在店里转了一圈，女人味十足的连衣裙，适合办公室女郎的西装套裙，还有各种带蕾丝的衬衣和针织外搭，全都不是她穿衣打扮的风格。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欣赏吴婉婷的试装秀。 吴婉婷见艾薇兴致不高，走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这个牌子出手豪爽，给的赞助额很高，我一个人又用不完，你也挑几套呗。” “你挑你的，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会儿。”艾薇靠在沙发背上，面无表情地说。 “别这么无趣嘛。”吴婉婷随即转身，挑了两条连衣裙，举在胸前问道：“这两条怎么样？你穿肯定好看。” “没感觉。”艾薇摇摇头。 “我刚才试的那套浅绿色的套装呢？” “没感觉。” “什么人啊，不管你了。”吴婉婷被她气得翻了个白眼，只得自顾自地继续选衣服。 艾薇扫了眼面前的茶几，上面摊着几本时尚杂志，当中还夹着一本英国的《nature（自然）》杂志。 《自然》是世界上最权威的科学杂志之一，许多前沿的科研成果，都会以论文的形式，发表在《自然》杂志上。对于全世界各领域的科研人员来说，能它上面发表文章，是无上光荣的事情。 一家潮流女装店里，居然会有这种世界顶尖的学术期刊？真让人感到吃惊。《自然》虽然在科技界地位显赫，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只是一本晦涩的学术期刊，而且还是全英文的。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更别提订阅了。艾薇之所以对它熟知，是因为她的父亲，艾丙青。 艾丙青是国内著名的生物学家，现任华美基因公司首席科学家，拥有自己的独立实验室。 艾薇上小学时，艾丙青的一篇论文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她至今还记得，父亲当时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闲来无事，艾薇伸手拿起这本杂志，随意翻看起来。杂志的封面有些旧了，边角处开始向上卷起。她看了看发刊日期，是去年年底的一期。封面上有醒目的英文标题——2018年度十大科学人物。 能够入选《自然》杂志的年度人物榜，这可是无数科学工作者的理想，连自己老爸也不例外呢，艾薇在心里琢磨。 杂志上登出了每一位人物的大头照片，他们年龄、肤色各异，全是过去一年在各自领域做出过杰出贡献、对科学进展起到关键作用的科学家。 第一位是来自美国的天文学家，他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有点像人到中年的哈利波特，接着是一位裹着黑色头巾的伊朗女数学家。 艾薇翻到第三个人物的介绍时，她眼前一亮，是个中国人，26岁，名字用的是汉语拼音——chiming。 从简短的个人介绍中可以知道，他是一名生物科学家，致力于研究基因阻止病毒的感染和复制。他是美国人文和科学院最年轻的外籍院士，毕业于于麻省理工学院生物系，目前供职于世卫组织设在纽约的生命科学研究院。 获选理由中介绍道：“chiming，中国籍生物科学家。在过去两年间，他领衔了首个埃博拉病毒的基因测序研究，并成功研制出治疗药物及抗病毒疫苗。他曾冒着极大风险，带队前往埃博拉病毒高发区——西非的塞拉利昂，治疗并跟踪被感染者，研究埃博拉病毒的发病情况。” 艾薇回想起去年看过的新闻报道，埃博拉是一种很难对付的病毒，极容易通过空气与接触感染，且致死率接近百分之九十。西非爆发埃博拉病毒期间，导致上千人死亡，其中包括许多医护人员与国际志愿者。 太了不起了！艾薇在心里感叹。她半懂半猜地，阅读着人物介绍和获选理由。自己的英文还算不错，但里面夹杂的许多生物学与医学类的术语，她大多都不认识。 杂志用了整整四个版面，介绍这位年轻的天才科学家。令她感到遗憾的是，杂志里并没有登出这个人的照片。 编者在文章的最后，风趣地解释道：“由于对自己的形象缺乏自信，chiming婉言谢绝了登出自己的照片，毕竟他还是一位未婚男士。” 这个人真有意思，艾薇笑着想。 第十五章 吴主播，幸会幸会 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从店外疾步走了进来，直冲着沙发背后的试衣间而去，紧接着是女子说话的声音：“吴主播，幸会幸会。” 艾薇没有抬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一双亮闪闪的尖头高跟鞋，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你好，你是韩总？”吴婉婷伸出右手，回应来人热情的问好。 “对，我是欧秀的董事长韩美娟，这是我的名片。”来人笑容可亲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吴婉婷接过名片，礼节性地端详了一番，心里暗暗吃惊，眼前人真是年轻得让人意外。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韩美娟，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脸上的妆化的很浓，像带了个面具，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她卸了妆，应该是个五官清秀的人。可能是担心自己年纪太轻，会给客户不踏实的感觉，才刻意打扮得这么成熟吧，吴婉婷想。 “我每天都看你的节目，特别喜欢你的声音，你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长得像洋娃娃一样。”韩美娟的语气十分亲切，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 “你过奖了。”吴婉婷优雅地微微颔首，对于此类恭维的话，她早就习以为常。 “太羡慕你了吴主播，这么漂亮，又从事着高雅的职业，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呀。”韩美娟跟别人打交道时，总是习惯将自己置于较低的位置，这是她多年来总结的生意经之一。 “哪里，我还佩服你呢，年纪轻轻事业就做的这么大。”吴婉婷客气地回了一句。 “哎呦，可不敢当，不过是辛苦维系罢了。” 韩美娟很健谈，她有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像对待老朋友一样，自如地与初次见面的人聊得火热。 “吴主播，你的身材真是无可挑剔，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再试试这套……你下次再来店里试衣服，一定提前给我电话，我请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过来，为你量身定做几套礼服……你可以主持晚会或出席活动时穿呀，保证不会和别人撞衫……不麻烦的，可能的话，我想请你当我们的代言人呢，要是你能在微博里提一提我们品牌，那就再感谢不过啦。” 韩美娟卖力地帮吴婉婷挑选衣服，她的眼光确实不错，店里的衣服经过她的搭配，比先前出彩许多。吴婉婷是电视台正当红的主持人，在微博上也拥有数量可观的粉丝，在韩美娟眼里，她可是个活广告。 艾薇坐在沙发上，继续啃着手里的杂志。女老板温柔的说话声，不时灌进她的耳朵里，听来像催眠曲。她忽然感到一阵困意，本想闭上眼睛养养神，竟不知不觉地，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吴主播，你的朋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个男店员问道。 韩美娟这才留意到，店里一角的沙发上，趴着一个人。 吴婉婷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小伙伴，有些尴尬地说：“没事，她昨晚加班到凌晨，由她睡吧。” 这天下午碰巧没什么顾客，店里清清静静的。艾薇倒在沙发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 下午六点，迟明走进中信广场。 林登上校派来的反监控技术人员，在酒店房间里忙了一下午。先是通过探测器，确保公寓房间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然后又安装了干扰器，以防有人在房间新装监视器。虽说迟明的身份不易被对方识破，但做事谨而又慎，是林登上校多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 两个技术人员刚离开，迟明又接到了老同学的邀约。孙绍维，他的大学同班同学，睡在上铺的兄弟，盛情地邀请他共进晚餐，当是为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洗尘。 迟明此番回国，表面上的工作，是担任cvd病毒抗体研究组组长。这是由世卫组织领衔，中国医学科学院和华美基因公司共同参与的项目。孙绍维是华美基因的副总经理，也是公司派驻在研究组的协调人。两人既是同学兼好友，此番又添了一层合作关系。 考虑再三，迟明约了韩美娟一同赴宴。有外人在，孙绍维自然没机会拉着他问东问西。他还没完全想好，要怎么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晚饭的地点约在中信广场里的一家粤菜馆。中信广场是去年新建的商业综合体，已经成为珠澳市的地标，里面有商场、写字楼大厦、星级酒店和户外休闲广场。 迟明听韩美娟提起过，她可是花了大力气，才将欧秀的旗舰店开在商场里的黄金位置。他进了商场大门，目不斜视地走向商场中庭的扶手电梯。 第十六章 他和她还在一起 吴婉婷坐在欧秀的沙发上，左右扭动着酸胀的脖子。足足两个小时，她被殷勤的女老板摆弄着，试了不下二十套衣服。试衣服是个体力活，她被累得不轻。 韩美娟在柜台上的电脑前忙碌，把吴婉婷相中的衣服做好登记，并嘱咐店员今晚就从仓库调货过来，明天一早快递到电视台。 “哎呦喂，哎呦喂！快醒醒。”吴婉婷拍了拍身边美梦正酣的艾薇。 艾薇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额头上有一块被压出来的红印。她直起腰，望着眼前的衣服陈列架，回想了三、四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你可真能睡。”吴婉婷小声埋怨道，“我去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今晚可得大吃一顿，补充补充体力。” “没问题，咱们去吃重庆火锅，我请客。”艾薇憨憨地一笑。 吴婉婷起身向试衣间走去。 艾薇看了眼时间，下午六点。她吁了口气，居然在这里睡了两个小时。脑子还有些发蒙，她用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托着脸，漫无目的地望向店铺外的商场。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商场里的客人也随之多了起来。有与朋友相约来吃饭或看电影的，也有下班后在此闲逛的单身白领。 忽然，她的眼神开始聚焦，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心脏像一只受惊的羔羊，在胸腔里四处乱撞。 透过店铺的落地玻璃，艾薇看见一张极熟悉的面孔。他神情严肃，笔直地站在电动扶梯上，缓缓升上了她所在的楼层。 穆天泽。我是不是还在做梦？艾薇深深吸了口气，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不是梦。是他，真的是他。 几年没见，穆天泽的样子有些变化，但艾薇一眼就认出了他。从前蓬松的刘海被梳了上去，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漠，眉宇间再没有了昔日那份明朗。 艾薇心里乱成一团。还来不及思索该做点什么，他已经朝着自己这边走来。情急之间，她手忙脚乱地拿起身旁的杂志，用它遮住大半张脸。 “美娟。” 他停在了店铺门口，眼神越过缩头缩脑的自己，冲着柜台方向唤了一声。 “来了。” 耳边响起女老板的答应声。艾薇转头朝身后望去，在看见韩美娟的那一刻，她足足愣了五秒钟，呼吸因此而变得不畅，手脚近乎麻痹。又是她！他和她还在一起。 韩美娟走到试衣间前，隔着门说了句：“吴主播，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个约会，先走一步。你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电话。”说完后，她拎起米黄色的手提包，朝店门口走去。 艾薇把脸躲在杂志后面，目光又移回到穆天泽身上。他穿了件圆领的白色t恤衫和咖啡色九分裤，神态比刚才稍显和缓，很绅士地等在门口。 韩美娟走到他身边，与他对视一笑，亲昵地说了些话。她挽起他的胳膊，逐渐消失在艾薇的视线中。 四年，一千多个日与夜，艾薇曾无数次设想过与他重遇的场面，她要波澜不惊地走到他面前，嘴角携着自信的微笑，潇洒地说声“嘿，好久不见。” 原来，她根本做不到。 锥心的往事悉数涌进脑海，伪装出来的坚强，如沙堡般不堪一击，她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艾薇感到浑身冰凉，舌尖发苦。她仰起头，拼命地眨眼。没有用，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周围的人和物全都化作模糊一片。 吴婉婷从试衣间出来，一口气喝干了店员为她准备的花茶。茶水温度正好，喝完后唇齿间还留有茉莉花的香气。 店员拿来纸和笔，请她留下自己的收货地址。她快速地写下电视台的地址和自己的电话号码，与两个店员道了谢，准备离开。 “吴主播，我们可以与你合影吗？”一个店员面带羞涩地问。 “当然可以。”吴婉婷大方地点点头，与两个大男孩分别合了影。 两人捧着手机，稀罕地盯着上面的照片，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想到香辣味浓的重庆火锅，肥牛、肥羊、毛肚、鸭肠，再蘸上香喷喷的麻油，吴婉婷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她看向艾薇，见她还坐在沙发上，模样怪异地将一本杂志举在眼前，身体却在不住地猛烈颤抖。 这丫头是饿抽筋了吧，吴婉婷想。她走到艾薇面前，叫了她一声，没反应。她提高声音，又叫了她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她凑近了，抽走艾薇手里的杂志，看到她的样子时，吴婉婷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了？”吴婉婷不知所措地问。 第十七章 求你别哭了 她看向艾薇，见她还坐在沙发上，模样怪异地将一本杂志举在眼前，身体却在不住地猛烈颤抖。 这丫头是饿抽筋了吧，吴婉婷想。她走到艾薇面前，叫了她一声，没反应。她提高声音，又叫了她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她凑近了，抽走艾薇手里的杂志，看到她的样子时，吴婉婷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了？”吴婉婷不知所措地问。 艾薇抽抽噎噎地，眼睛红肿，满脸是泪。人像丢了魂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店门外。 吴婉婷慌手慌脚地打开手提包，拿出手帕，俯下身，一边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低声询问：“刚才还好好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哭，别哭啊。” “呜呜……”在好友的安慰下，艾薇的情绪愈发失控，脸上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放开喉咙大声哭了起来。 两个店员见此情景，诧异地对望了一眼，眼神似乎在说：吴主播的朋友可真奇怪啊。 门外的几个顾客正想逛进店里，一只脚刚踏进来，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子，纷纷不明就里地转身就走。也许是什么消费纠纷，没准还会大打出手，谁都不想惹麻烦。 “吴主播，你的朋友没事吧，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其中一个店员小步挪过来，关切地问。 “她可能是胃病犯了，我这就带她去医院。” “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打120？” “不用，没那么严重，呵呵。” 吴婉婷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以免打搅人家做生意。她背起艾薇的双肩包，双手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拉出了欧秀。 商场的中庭是椭圆形的中空结构，像一个巨型的天井，一直延伸到淡蓝色的玻璃天顶。这样的设计理念，既是为了采光，也是为了更好地亲近自然。天气好的时候，抬头即可看见蓝天白云。 吴婉婷吃力地架着艾薇，走到人来人往的商场中庭，即刻又开始后悔，还不如躲在欧秀里由她发泄呢。 艾薇背靠着玻璃栏杆，继续无视左右地呜呜哭泣。哭声与商场的背景音乐交融在一起，像一首悲情的咏叹调，引来一众路人的围观。有好事的人拿出手机在拍照，还有人似乎是认出了吴婉婷，在一旁窃窃私语。 “求你别哭了，好多人在看热闹……要不咱们去车里？或者去洗手间……我的天啊！我试衣服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你说句话啊！” “呜呜——” 哭声反而更凄厉了。 吴婉婷被折腾得狼狈不堪，她从包里掏出墨镜和遮阳帽带上，后背直冒冷汗，差点没哭出来。她大小是个公众人物，万一有人把照片发到网上，没准还会被三流网站歪曲成“美女主播撬人男友，当事人质问无果当众哭诉”之类的绯闻。 j站在不远处，双臂倚在玻璃围栏上。他侧头看着艾薇，心中疑惑不已，她一下午除了看杂志就是睡大觉，为何一觉醒来，便哭得如此伤心。是做噩梦了吗？还是脑子出问题了？ 跟踪了艾薇两天，j得出的结论是——她是个心无城府，一心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她是个记者，对工作热情有余，但能力不足，总是捅娄子。她长相不错，却不修边幅，言谈举止像个假小子，还有些缺乏自信，这也许归咎于她成长于单亲家庭，母亲从小就不在身边。 然而，她这样无缘由，不顾场合地失声痛哭，j还没摸清楚是什么状况。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 第十八章 我想死你了 孙绍维走进粤菜王府的包房时，迟明和韩美娟已经到了，正坐在红木的罗汉床上闲聊。 “老同学，多年不见，真想死你了。”他伸出双臂朝迟明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迟明从沙发上站起来，浅笑着回应：“大维，一晃四年多过去了。你还好吗？”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孙绍维激动地注视着迟明，又拍了几下他的手臂，仿佛是要反复确认——失去联系多年的大学同学，此刻真的站在自己眼前。 “收到你邮件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世卫组织派来的专家就是你，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迟明”。哈，如今连科学家也流行用艺名了？你可太不够义气了，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跟我们联系。”孙绍维大大咧咧地，俨然回到了大学时的样子，口无遮拦地开着玩笑。 迟明的脸上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尴尬。 孙绍维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兀自继续唠叨：“想不到你还是走上了科研这条路。还记得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缩起下鄂，憋着嗓子模仿道：“我可不想整天呆在实验室里，太枯燥了，我要做一个走南闯北的新闻记者，永远行走在追求真相的路上。” “是吗？你不提我都忘了。”迟明淡然地回应，随即扯开话题，侧身介绍道：“绍维，这是美娟。” 孙绍维的目光移到韩美娟身上，彬彬有礼地点头微笑说：“美娟小姐你好，他在电话里就跟我提到你了，真是人如其名，美丽而娟秀。” “你好孙总，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韩美娟垂下眼睑莞尔一笑，露出少女般娇羞的表情。 “不用跟我这么见外，什么总不总的，以后直呼大名就行了。”孙绍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好啊，绍维哥，很高兴认识你。”韩美娟微笑着伸出右手，与他轻轻一握。 孙绍维身材高大，相貌端正。与大学时比起来，最大的变化是腰部不再平实，肚子上有微微突起的赘肉，这归功于平日里繁多的应酬。他下午刚参加完一场商务谈判，穿的相当正式。做工精良的浅蓝色条纹长袖衬衣，配以灰色西裤，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举手投足间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韩美娟听迟明提过几句，孙绍维在事业上小有成就。既然两人是大学同学，那他也是明德大学的高材生咯，她想。自己初中毕业便弃学来城市闯荡，对学历高的男人，有种天然的好感。 她快速扫了一眼孙绍维的两只手，没戴戒指。照这样看来，他应该还没结婚。 两个穿旗袍的服务员敲门进来，在一旁的茶桌边为客人沏泡功夫茶。包房内是中式风格的装潢，仿古的红木桌椅，考究的骨瓷餐具，还有落地窗可以欣赏城市的夜景。 粤菜王府，看餐馆的名字就知道，是一家高档的粤菜馆。这两年来，国家明令禁止公款招待，此类餐馆的生意随之大受冲击。许多店家不得不调整经营模式，包括降低最低消费，减少包房的数量，推出一些大众化的菜肴，才得以勉强维持。如今平民百姓吃饭聚会，也偶尔会选择这样的场所，一来环境高雅，服务到位，二来价格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三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孙绍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哟，都快七点了。来吧，咱们坐下来边吃边聊。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刚才在商场里看了看热闹，耽误了一会儿。” “看热闹？什么热闹？”韩美娟好奇地问。 “嗯……”孙绍维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第十九章 消费纠纷？ 晚饭约的是六点半，孙绍维六点十分就到了中信广场。他与人约会向来习惯早到，凡事占据主动，会令自己很有安全感。 粤菜王府在商场的三楼。正值晚饭时间，直升电梯的门前排满了来吃饭或购物的人，看样子得等个三四趟才能坐上。他懒得跟别人挤，宁愿多走几步，乘扶梯上楼。 孙绍维站在扶梯上，还没升到三楼，耳边就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商场中央的穹隆结构，使得哭声有如空谷回音般，听上去格外地凄楚。 三楼到了，孙绍维走下电梯，见不远处围着一圈人，哭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他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但当他经过被围观的对象，瞥见到她的面容时，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是她？艾薇，穆天泽的前任女友。今天真是巧了，偏偏在这里遇见了她。 孙绍维于是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观察了一番。艾薇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全然无视旁人的目光。他有种预感，这哭声会不会和穆天泽此次回国有关？ “好像是消费纠纷吧，哭哭啼啼的，具体怎么回事还真不清楚。” 孙绍维含混地回了句。当着韩美娟的面，还是不提艾薇为妙，毕竟不清楚韩美娟和迟明的关系，万一是他女朋友呢。 “哦，这样。”韩美娟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奇怪，她在中信广场开店这么久，从没碰到过商家因为消费纠纷，与客人起了争执的。毕竟，能把店铺开在这里，都是极看重品牌美誉度的商家，没什么问题是不能协商解决的。 “你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我来的时候商场里清清静静的，倒是没看见有什么纠纷。”迟明随口问了一句。 “你是坐扶梯上来的？”孙绍维反问道。 “对。”迟明颔首道。 “看样子你比我早到一步。我乘扶梯上到三楼，看见电梯口附近围了一群人，就凑过去看了两眼。” 孙绍维心里暗自得意，本人的直觉很准嘛。艾薇很有可能看见了迟明，也就是改名前的穆天泽。据他所知，两人分手后，她消沉了很长一顿时间。看她哭成那样，想来是对当年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迟明没再说什么，这等闲事实在没有必要多聊。 韩美娟却吃了一惊，三楼电梯口，不就是自家店铺的位置吗？她正想追问，被几下敲门声打断。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经理模样的人站在包房门口，拿着点菜用的平板电脑，笑容可掬地问：“孙总，今晚想吃点什么。” 孙绍维点头示意对方进来，又指指自己带来的黑色纸袋，“先把红酒醒上。” 听两人对话的语态，孙绍维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好嘞。”餐厅经理回头对服务员做了个手势，又顺势推荐道：“今天有刚到的澳洲雪花牛肉，配着红酒吃最好不过。” 还没等孙绍维回答，韩美娟贴心地抢先说：“我来点菜吧，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抓紧时间叙叙旧。” 每样菜都附有照片和对食材的介绍，粤菜清而不淡，注重色香味形俱全，看着就很有食欲。 韩美娟浏览着电脑上的菜式，脑子里却还在想孙绍维口中的“消费纠纷”。过会儿要找个机会，打电话回店里问问，她想。 第二十章 酒，我要喝酒 傍晚七点，吴婉婷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把艾薇安顿在商场顶楼的朗逸酒吧里。 多亏欧秀的店员帮忙，与她一左一右架着艾薇，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商场里的餐馆基本都已满座，大部分还需要等位。 “怎么办呀小伙子，她这个样子也不能去餐馆，那里面人更多。”吴婉婷摘掉墨镜，露出求助的眼神。 “顶楼有一家酒吧，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什么客人，我们可以坐货梯上去。”小店员建议道。 “好，好，听你的，就去那里。”吴婉婷感激地点点头。 酒吧刚开门。服务生有的在拖地，有的在摆桌椅，忙着做营业前的准备。 吴婉婷选了一张距离吧台较远的桌子。酒吧内光线昏暗，中间有个十平米左右的小舞台，上面摆放着钢琴和架子鼓。估计晚一点会有乐队表演。 可能是累了，可能是眼泪流干了，也可能是恢复了理智，艾薇终于不哭了。她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由于哭得太久太用力，觉得四肢发麻，头很晕。 吴婉婷举起桌上的蜡烛杯，“你好，点餐。” 穿着黑色背带长裙的年轻女子，应声抬了抬手，放下正在擦拭的杯子走了过来，递上酒单等在一旁。 吴婉婷翻看着手中的酒单，上面列的全是酒和各种饮品，“有什么吃的吗？”她问。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正餐，只有几样小吃，在最后一页。”服务员抱歉地说。 吴婉婷心里暗暗叫苦，无奈之下，把所有能吃的东西点了个遍，“薯条，鱿鱼丝，芝士蛋糕，烤香肠，花生米，盐焗鸡爪，各来一份。” “您需要喝点什么？” “两杯柠檬茶，热的。” 趴在桌上的艾薇猛地抬起头，对服务员说：“酒，我要啤酒。” “今天百威特价，买二送一。” “要半打。” “好的，马上帮您下单。” “你总算活过来了？点那么多啤酒哪里喝得完？”吴婉婷皱着眉头问。 “你别管。”艾薇闷闷地说。 “我别管？我刚才真的不应该管你，自己一走了之。说，到底为什么哭，快说！”吴婉婷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艾薇又沉默了半响，一字一顿地说：“穆天泽回来了。” 惊讶，气愤，怜惜，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吴婉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定定地盯着艾薇，末了，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呼了口气。 穆天泽，艾薇的前任，准确地说，是她唯一交往过的人。可以用来形容他的词语很多，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前途无量。 他是南中国最大的药品企业——普瑞制药董事长的独子，从小就是智商过人的神童。他是总分接近满分的高考状元、明德大学唯一获得全额奖学金的本科生、大学生篮球联队队长、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个人混合泳冠军……他是那种从出生起，就被笼罩在光环之下的天之骄子。 吴婉婷叹了口气，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一直爱着他，可是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如果我是你，就骄傲的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让他知道，离开他，你过得很好。你太没骨气，气死我了！” 艾薇怏怏地，眼圈又开始泛红，“他还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我看见他们了。” “那个你和他之间的第三者？他俩还在一起？”吴婉婷吃惊地问。 “嗯。”艾薇表情痛苦地点了点头。 “你在哪看到的，确定没认错人吗？” “我确定，她就是欧秀的女老板，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她的长相。他和她手挽着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是她！”吴婉婷义愤填膺攥紧拳头，“我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化个大浓妆，脸上堆满了假笑。什么白手起家的女企业家，真能吹牛，原来是个狐狸精。年纪轻轻做起这么大的生意，肯定是靠着穆家的支持。” 服务员送来两人点的啤酒和食物，盛有各种小食品的盘子铺满了桌子。 艾薇沉默着，陷溺于往事中。她拿起细长的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冰凉刺激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忍回首的记忆一旦被重激活，便有如放归大海的鱼，在脑海中肆意游走，不再甘于被理智驾驭。 第二十一章 我还是忘不了他 那是大二将要结束时的初夏，热恋中的她，生活完美得近乎不真实。她陶醉于爱情的甜蜜，却又时而感到惶恐不安。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自己绝非受命运之神眷顾的人。 她的人生就像一部情节俗套的连续剧，父母离异，妈妈出走，守护自己的爷爷又突然离世……从她小时候起，身边的人总是不断让她失望，只要是她心爱的人或事，命运之手就会从她身边夺走。 命运果真再次跟她开了玩笑。她在学校附近的公园看见穆天泽和韩美娟时，幸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艾薇花了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将破碎的心一块一块拼好，可是当他和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久久压抑在心底的痛，山呼海啸般倾泻而出，一颗心又变得支离破碎。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上一秒钟我们还天天黏在一起，一刻也离不开彼此。转瞬之间，我就从云端被踹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艾薇放下手中的空啤酒瓶，眼神中有化不开的哀怨。 “这个世界上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了，你不需要想通，只需要接受现实，尽管它是残酷的。”吴婉婷捏起一根薯条送入嘴里。 “可我需要时间来……接受现实。” “别犯傻了，你俩分手都四年了，按正常速度，别人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还需要什么时间？” 艾薇一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将它倾斜至一定的角度，一手拿着啤酒瓶，缓缓将酒倒入杯中。直到金黄色的液体即将溢出杯沿，她才停了下来，将杯子举在眼前，自顾自地说：“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的心就像这个杯子，里面已经被我装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任何人了。他怎么可能说变心就变心，一点征兆都没有。” 吴婉婷不屑地“嗤”了一声，接过艾薇手里的杯子，将里面的酒一股脑倒进装啤酒瓶的冰桶，“看到没？不用一秒钟，这杯子就被清空了，这种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他身边有那么多比我优秀的女生，每个人都对他神魂颠倒，他又何必浪费心思在我身上。” “喂，不要妄自菲薄嘛，在我眼里，你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女人。”吴婉婷用手托起艾薇的下巴，“你看看你，长得这么美，又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尤其是你拉大提琴时的样子，简直迷死人。” 酒吧里响起李欧纳·柯恩的《在我内心深处》。歌曲的前奏一起，艾薇便猜到了歌名。 李欧纳·柯恩被称为“摇滚界的拜伦”，作品风格以民谣摇滚为主，是艾薇最喜欢的音乐家之一。如今回想起来，她之所以爱上民谣摇滚，也是受了穆天泽的影响。 初初暗恋他的时候，她会用心搜集他喜欢的一切事物。读他喜欢的书，看他喜欢的电影，听他喜欢的音乐。她在图书馆疯狂地啃读菲茨杰拉德、马尔克斯、卡夫卡；她抱着笔记本电脑，不眠不休地看伍迪·艾伦的电影，手机里塞满了李欧纳·柯恩和鲍勃·迪伦的歌。爱屋及乌，慢慢的，这些也变成了她的爱好。再后来，成为想念他时，聊以排遣悲伤的良药。 “can’tseemtoloosenmygriponthepast（可我却念念不忘，那些逝去的时光，我是如此思念你，却再也追不回来……）”歌词本身就是一首忧伤的情诗，柯恩低沉而沧桑的嗓音，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低吟凄诉。 艾薇吸了两下鼻子，惨兮兮地说：“怎么办，我忘不了他，我骗不了自己的心，除了他我没法爱上任何人。” 对穆天泽的感情，就像根植在她心里的野草，长了即割，割了又长。” “哎——”吴婉婷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这恰恰就是你的问题，受过一次感情的伤，就失去了再爱的勇气。谁没失恋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再浪费青春了，你身边有许多不错的男生，考虑考虑他们嘛。” “好难，我真的做不到。我对他们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没感觉。”艾薇摇摇头，用两根食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酒精开始发挥威力了，头有些晕。 “话又说回来，你和他之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吴婉婷问。 这些年来，她曾试探着问过几次，可艾薇对于那段晦涩的往事，一直是避而不谈。吴婉婷只是大概知道，分手的原因是穆天泽的移情别恋。她也希望好朋友能忘记伤心的过往，便也没有再细问。 艾薇又举起啤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今天的酒感觉异常的苦。她思索了半响，记忆仍旧鲜明如初，所有场景恍若就发生在昨日。 第二十二章 我喝不惯平价威士忌 “那天是星期二，我下午没课，在准备期末考试，他陪着我在图书馆里自习。他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只说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我也没多想，点头说好。接下来的三天，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手机联系不上，也没回学校宿舍。我急得团团转，担心他出了什么事，课也没去上，琴也没心思练。 三天后，有人告诉我，在学校附近的红荔公园看见他了。我火急火燎地跑了过去，他真的在那儿，还有那个女孩儿。他们俩站在开满红花的凤凰树下，女孩儿躲在他的怀中里嘤嘤抽泣，他在她耳旁轻声说着安慰的话，眼神中流淌着如水的柔情。 我当时就崩溃了，冲到他们面前，指着她大喊，她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俩双双愣了几秒。穆天泽冷眼沉默。女孩儿回过神来，擦干眼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奇怪的是，她的眼睛里并没有挑衅或妒忌的神色。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不像学生，倒像是刚来城市不久的打工妹。 我红着双眼瞪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可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挽回。只留下一句：‘分手吧，你我并不合适。’说完，他牵起她的手，在我面前扬长而去。我霎时软了下来，哭着追了上去，自背后抱住了他，追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爱你，不能没有你。 他顿了几秒后，用力扳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没再留下半句话。 从那天起，他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从此杳无音信。没过多久，我听说他走了，去了国外。 我的世界天崩地裂。转眼到了暑假，我躲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自卑到了极点，不敢向任何人打听他的消息，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我，笑我的不自量力，笑我的一厢情愿。也对，我本就配不上他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悲伤犹如大洋深处的海啸，源源不绝地从心底涌了上来。艾薇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咧着，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吴婉婷一脸凝重地注视着艾薇，心情也变得低落。情绪是会传染的。这令她回想起自己的上一段恋情，同样是被伤得一塌糊涂，同样是久久不能释怀。 两个忧伤的灵魂互相依偎着，谁都不可能留意到，酒吧里还有一个人，也在饶有兴致地聆听着艾薇的故事。 j坐在吧台前的红色皮质高脚凳上，与艾薇和吴婉婷之间，隔着三张桌子。相隔五、六米的距离，加上酒吧里嘈杂的人声和音乐，艾薇的话他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拿起盛有小半杯威士忌的洛克杯，轻轻晃了晃，酒中的冰块与玻璃杯壁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j啜了一小口酒，表情嫌弃地略微皱了一下鼻子，这种平价威士忌，味道真不怎么样。他轻叹口气，将就喝吧。麦卡伦18年单一麦芽，已经是这间酒吧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威士忌了。 j眯起眼睛，瞅了一眼不远处的艾薇，仍旧是凄凄惨惨、悲悲戚戚的样子。原来如此，还是个为情所伤的痴情姑娘。他对这种乏味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有用的信息似乎只有一个人名——穆天泽。先记住吧，也许将来有用，他想。 听完艾薇的讲述，吴婉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尝试着分析道：“在你们分手之前一段时间，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比如说突然变忙了，经常找借口独自出去与朋友聚会，或对你的态度变得冷淡，接电话或发短信时鬼鬼祟祟的？” “没有，他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至少我看不出来。”艾薇摇摇头。 “你刚才说，那个第三者，也就是欧秀的女老板，当时看起来像个村姑？” “嗯，她身上的那套衣服，白衬衣、红马甲、黑裤子，很像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服。” “餐厅服务员？照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蹊跷。明天我就去找广告部的同事，打听一下韩美娟的老底。” “算了，没有这个必要。”艾薇垂着眼睑，没底气地说。 “怎么啦？你放不下过去，就不要逃避问题。即便被打败，也要知道对手的庐山真面目吧。”吴婉婷有些忿忿不平。 正说话间，桌上的手机震个不停，发出“嗞—嗞—”的响声。 是吴婉婷的手机。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她迅速抓起手机，冲艾薇挤了挤眼，“我去外面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第二十三章 同母异父的妹妹 “喂，小陈，是我。听说店门外有人闹事？”韩美娟一手举着电话，站在粤菜王府的包房门口。 点完了菜，她借口接客户的电话，走出包房给店里打去电话。 “嗯，嗯。行，没事就好。”听着店员小陈在电话那头的描述，她心里暗暗发笑，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韩美娟刚起身离开，孙绍维朝门口的方向努努嘴，笑容中别有深意，向迟明打探道：“她是谁？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是……”迟明犹豫着摇头。 必须得给孙绍维一个解释了，毕竟两人在大学时代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接下来还会共同工作一段时间，对于自己这些年来发生的改变，不可能对他只字不谈。 迟明深吸了口气，一脸认真地说：“美娟是我的妹妹。” “妹妹？哈！是结拜的吗？你明明是家里的独生子，逗我玩呢吧。”孙绍维摆摆手，当他在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迟明直视着他的眼睛。 “同母异父？”孙绍维半张着嘴，愣了几秒钟，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懂了，豪门是非多，你和你爸一定受了不小的打击。” “美娟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只是穆家的养子，我已经离开穆家，与养父母脱离关系了。美娟是我亲生母亲的女儿，我现在唯一的亲人。”迟明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就像在叙述昨晚刚看完的电视剧。 孙绍维彻底怔住了，嘴角边的肌肉轻轻一跳。养子，离开穆家！这就是他改名换姓的原因？他想起了穆远航，迟明所谓的“养父”，旁人眼中杀伐决断的企业家。 上大学时，他去过穆家位于西郊的别墅做客，曾受到穆远航夫妇的热情款待。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个被所有人羡慕的，近乎完美的三口之家，竟然发生如此离奇的故事。 “可就算你不是穆叔叔亲生的儿子，也不至于与他们脱离关系吧，他们对你的爱完全不亚于……” “好了，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多谈。”迟明打断了孙绍维的话，关于那段难堪的往事，他不愿再多谈。 孙绍维表情一僵，自己只是关心他，被他这样简单粗暴地打断，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房间内安静地落针可闻，原本和谐的气氛陷入尴尬。 正巧韩美娟推门进来，见两人的神情怪怪的，她笑着问道：“哥，你们在聊什么，世界能源危机吗？表情这么严肃。” 孙绍维的目光在兄妹俩的脸上来回扫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两人的长相越看越有几分相似。 “都是些工作上的事。绍维，我明天可以去上班了吗？”迟明很自然地话锋一转，脸部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嗯？哦，当然可以。”孙绍维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他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我之前在邮件中提过，我的实验室最好不要距离你们公司太远。毕竟是三方合作的项目，这样可以减少沟通成本。我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cvd疫苗的研制。”迟明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这是他的说辞，只有将实验室设在华美公司内部，才能更便捷地获取他需要调查的资料。 “这你完全不用操心，我们公司本部就有一个p4实验室，魏总已经下了指示，将原有的项目暂停了，未来几个月作为你的专用实验室，给你配的助手也全是科研骨干。这次我们可是举全公司之力配合你的工作。”孙绍维回应道。 “好，你们费心了。”迟明露出满意的表情。 “p4实验室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这次可真辛苦你了。”孙绍维拍拍他的肩膀。 “我早就习惯了。这次我带来了刚创建的病毒3d原子图和两百多株病毒的编码基因，研发时间应该比预计的要短一些。”迟明淡淡一笑。 第二十四章 祝我们合作愉快 韩美娟听得一头雾水，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崇拜的姿态，插进来说：“听起来好神秘、好伟大啊，我好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做实验的。” 孙绍维抱起胳膊，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你哥哥的确是相当的厉害，他的研究成果，分分钟将改写人类发展的进程。看过电影《阿凡达》吧，迟早有一天，他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创造出可以在外星球生存的超级人种。” “别听他胡说。我做的都是些基础性的研究工作，一点都不神秘，更谈不上伟大。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每天配试剂，培养细胞，记录实验数据，还要刷洗无数根试管。”迟明一脸淡然。 韩美娟被逗笑了，接着问：“绍维哥你呢，也要在实验室里刷试管吗？” “惭愧惭愧，本人属于不务正业型，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只负责公司的市场运营。说白了，就是个买药的。”孙绍维摆摆手道。 去年底，孙绍维升任华美基因的副总经理，分管市场开发与营销，是公司管理层中最年轻的一个。他脑子灵活，性格外向，大学时代已经很有生意头脑，经常为学生会的活动拉来赞助。他能有今天的成就，迟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哦？你们公司都生产什么产品？”韩美娟好奇地问。 孙绍维用食指点点下巴，公司目前业务繁杂，专业性又比较强，他思考了片刻，试图总结出一个简单易懂的回答，“用于疾病筛查的基因检测、抗肿瘤药物、病毒疫苗、转基因农产品等等，我们有国内最大的基因库，做基因测序的工作。” 韩美娟撅着嘴唇点点头。 孙绍维见她似懂非懂，继续说：“我打个比方，想知道你的酒量吗？我们有一种产品，名字叫‘酒精考验试纸’。你只需要将它含在嘴里一分钟，就可以测试出你的酒精代谢能力。换句话说，它能准确地告诉你，你的酒量是一瓶红酒，还是一杯啤酒，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个千杯不醉的人。” “哇，好神奇。”韩美娟惊叹道。 “再比如说，你可以通过基因检测，预知自己会患哪种疾病。根据检测结果，通过疫苗、药物或基因治疗，避免或延缓这些疾病的发生。”孙绍维说。 “照你这么说，基因技术能够左右人的生老病死？”韩美娟问。 “从理论上讲没有问题。”孙绍维点头道。 “有机会我也想去测一测。”韩美娟感兴趣地说。 “你定好时间，我来安排。”孙绍维耸了耸肩膀，眼角含笑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来的话，一切费用全免。” “那我就不客气啦。”韩美娟微微垂下眼眸，笑得像朵花儿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心里期待着的，是再次与孙绍维见面的机会。 话题既然说到这儿，迟明趁势问道：“对了，我听说你们公司正在做一个课题，是关于老年痴呆症药物的研发？” “治老年痴呆的药？”孙绍维歪着头，小声复述了一遍迟明的问题，在脑子里搜索着答案。 他正要开口，女服务员在旁边欠身问道：“您好，请问现在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孙绍维接着又问：“红酒醒了多久？” “半个小时了。” “帮我们倒上吧。” 服务员取来醒酒瓶，在三个人面前的红酒杯里，分别倒入三分之一杯红酒。 孙绍维率先举起杯，“老同学，欢迎你荣归故里，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迟明和韩美娟同时举起杯，三只玻璃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人各自抿了一小口杯中酒。 孙绍维放下酒杯，见迟明还在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眨了眨眼，“我想起来了，你问起的那个课题，应该是艾丙青博士在牵头负责。他的研究经费与人员，都是独立于公司其他部门的，项目进展只对董事长汇报。所以，具体的情况，我还真不太了解。”迟明皱了一下眉头。人财物都是独立的？如此看来，想查出艾丙青的秘密，不是那么简单。 听到“艾丙青”这个名字，韩美娟条件反射般地面露愠色，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迟明，像是在求证什么。 迟明感觉到韩美娟投来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冲她微微颔首，仿佛在说：别多想，没关系的。 第二十五章 我遇见你前女友了 孙绍维没有察觉到两人异常的表现，见迟明没再问什么，又狡黠地笑着说：“说起艾博士，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谁？”迟明问。 孙绍维又看了眼韩美娟，两人既是兄妹关系，这件事说出来也不打紧了，“艾丙青的女儿，艾薇，你的……” “前女友”三个字被孙绍维吞了回去，只是心照不宣地朝迟明扬了扬眉毛。 “哦。”迟明只是随口应了一句，表情中看不出一点起伏，更没有表露出想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迟明的反应让孙绍维觉得无趣，可是话到嘴边不吐不快，他接着说：“我刚才不是提过，有人在商场里放声痛哭吗？就是艾薇。我从来没见过有谁会在公众场合哭得那么惨。我混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儿，本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但看她那个样子，实在不合时宜，只好离开了。”他拍拍迟明的肩膀，“我说，她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因为遇见了你啊？” 跟吴主播在一起的那个怪人，是她？韩美娟暗暗责怪自己太粗心，在店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模样。她的目光落在迟明脸上，看似不经意地观察着他。 “别瞎猜，我没见过她，也没兴趣知道她的事。”迟明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态度。 “啧啧。”孙绍维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嘲讽，“最熟悉的陌生人，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不爱了，而是不关心，不在乎了。想当年你们多相爱啊，你为了她，差点连出国深造的机会都放弃了。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分手？我真的很好奇。” “你的好奇心真的很强。那段感情，只是我在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犯下的一个错误，仅此而已。”迟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曾经纯真炽烈的爱情，竟被迟明轻描淡写地说成一个“错误”。孙绍维被憋得说不出话来，有一种受到愚弄的感觉，他明明清楚事实并不是这样。 “来，大科学家，为你远大的前程干杯。”孙绍维赌气般地举起红酒杯，还没等迟明有所反应，便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迟明紧抿着嘴，眼里尽是漠然。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两个多年未见的知交故友，打从见面开始，就不在同一个频率上。一个热忱不减当年，一个却冷冰冰的拒人千里。 孙绍维沉着脸，不停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难掩失落的情绪。他始终认为，真正的朋友是心与心的相交，即便许多年不联系，曾经的亲密与信任感也不会减退。 韩美娟见此情景，给两人各夹了一块水晶鸡，打圆场道：“别光顾着聊天，快吃吧，菜都凉了。” 迟明的表现令她欣慰。无论再怎么相爱，谁让她偏偏是那个人的女儿，两个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迟明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啜了一小口酒。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正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格外地凸显，像是几条惶惶不安的巨蟒。 酒足饭饱之后，一顿谈不上愉悦的洗尘宴宣告结束。 迟明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 几个人多少都喝了点酒，孙绍维叫来公司的车，坚持要送迟明和韩美娟回去。 三辆黑色的奥迪轿车等在商场大门口。孙绍维很绅士地帮韩美娟拉开车门，微笑着说：“以后保持联系。” “绍维哥，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韩美娟略带羞涩地问。 “看我这记性，还没给你留电话呢。”孙绍维拍拍脑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名片盒，抽出一张递给她。 韩美娟接了过来，很仔细地收在包里，同时送上自己的名片。 “我回去了。”她坐进车里，心里美滋滋的。 迟明站在孙绍维身后，对着韩美娟挥挥手，目送她离开。 车子开走后，孙绍维转身，对上迟明的目光。他咽了下口水，有些不自在地说：“那……明天见了。” “好。”迟明依旧是清冷的神色，迈前一步准备上车，似乎想尽快离开。 孙绍维觉得胸口发闷，酒劲混着一肚子怨气，一下子涌上头顶。他冷哼一声，“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谁又能做到一成不变，这就是成长所付出的代价吧。”迟明停下动作站在原地，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你说的没错，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哎，时间能改变一切，可真是句至理名言。”孙绍维的话明显带着情绪。 迟明苦笑不语，避开他的视线。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很多事只是情非得已。路灯昏黄的光照着他的脸，映出一脸无法言说的落寞。 这晚的天空清朗无云。星星被城市发出的光芒所隐去，一轮残月挂在半空，遥远又孤伶。 孙绍维望着他低垂的眼眸，满心疑惑地想：他从前是个多么阳光，多么热情的人啊！才几年不见，为何变得像个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他的言语中，分明是想割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友情，爱情，甚至亲情。这太让人想不通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倒时差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孙绍维打破沉默。 “好，明早公司见。”迟明点头，转身上车。 孙绍维望着远去的车子，自言自语地低喃：“老同学，再见。” 第二十六章 甜蜜邂逅 “好，我等你……开车小心，一会儿见。”吴婉婷挂上电话，脸上带着甜得发腻的笑容。 这通电话聊了近半个小时。她回到酒吧内，见艾薇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呆望着桌上的空啤酒瓶。 “咳咳。”吴婉婷用力干咳两下，拉出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艾薇仍然没有反应，双眼紧盯着酒瓶，仿佛里面有她苦苦寻找的答案。 吴婉婷一只手托着下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 “嗯？”艾薇回过神，迎向她的目光，“你说什么？” “我男朋友现在要过来接我，你……自己回家没问题吧？”吴婉婷过意不去地看着她。 “连你也要抛弃我了？重色轻友的家伙。”艾薇幽怨地说。 “哎呀，别说这种虐心的话嘛，我男朋友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今晚能抽空陪我。”吴婉婷咧开嘴角，一脸讨好的表情。 艾薇抬起右手，朝门外的方向挥了几下，低喃道：“去吧，去吧。” 吴婉婷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她的脸说：“你的脸有点红，没喝多吧？要不我帮你叫辆车？“ “别废话了，快走吧，我正好能一个人静静。”艾薇把脸歪向一边。她不想离开，穆天泽还在这里，或许还有机会与他碰面。 吴婉婷撅起嘴唇，发出“啵”的一声。“那我走啦，你也早点儿回家。账单我已经付过了，你别再喝酒了，小心喝醉。” 刚走出去几步，她又折了回来，俯下身在艾薇耳边嘱咐道：“要是有男的过来搭讪，你别接茬，冷冷地告诉他，你男朋友马上就来。这种地方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 “啰嗦，我才不会搭理陌生男人。赶紧走吧你。”艾薇干脆地说。 九点过后，珠澳的夜生活徐徐拉开帷幕。 酒吧里的客人陆续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令人无法畅快地呼吸。 艾薇被二手烟熏得喉咙发干，想起自己年初时做过的采访。当时新的禁烟条例宣布实施，所有室内公共场所一律禁止吸烟。新条例虽然加重了处罚力度，却收效甚微。 她采访了几家酒吧和餐馆，老板们在面对镜头时，均信誓旦旦表示会遵守规定，可事实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为此而得罪客人。 由五名成员组成的乐队，出现在酒吧中央的舞台上。酒吧内的灯光被调得更为幽暗，唯有舞台上的乐手们，被头顶的射灯照得彻亮。 钢琴、萨克斯、吉他、贝斯和架子鼓演奏出的蓝调音乐，在耳边悠悠响起。 环顾四周，红男绿女们眼神暧昧，谈笑正欢。 哼，荷尔蒙泛滥的世界。艾薇不屑地在心里冷哼。 她从冰桶中又拿出一瓶啤酒，就着伤感的音乐，一口接着一口地喝进肚子。 喝下两瓶啤酒后，人处于微醺的状态。她一手撑着头，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此刻在干什么，在某个餐馆里吃饭，或是已经离开了？ 没过多久，桌上并排放了五个空的啤酒瓶。她深吸了口气，头有些发沉，醉意正缓缓向她袭来。 艾薇本不是沾酒便醉的人，可今天的情况不同。空腹喝酒，再加上低落的情绪，她醉了。 长了一张娃娃脸的男服务生端着托盘走来，将一杯嫩粉色的鸡尾酒放在艾薇面前。 “我没点这个。”艾薇摇头说。 服务生眼睛笑成一条缝，摊平右手，指向她的两点钟方向，“小姐，酒是那位先生为您点的。这是我们店人气最高的鸡尾酒，名字叫甜蜜邂逅，用金酒、柠檬汁、石榴糖浆和牛奶调制。酸酸甜甜，很好喝的。” 艾薇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与自己相隔两张桌子，有个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举起手中的酒杯，冲她点头微笑。 一个长相靓丽的年轻女子，独自坐在酒吧里喝闷酒，的确容易招惹不必要的关注。 心里涌起一阵厌恶，艾薇挥挥手，“拿走，我不喝。”张口说话之时，她感觉到舌头变得僵硬。 “不好意思，打扰了。”服务生收回那杯“甜蜜邂逅”，讪讪地走开了。 头越来越晕了，艾薇背好自己的双肩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打算离开这里。 嗯？她这是要走了吗？j放下手中的酒杯，跟了上去。 第二十七章 小可怜，跟我走 艾薇像个螃蟹一样，以“之”字形的路线走出了酒吧。胃里翻江倒海，世界在眼前不停地旋转，像被绑在飞行员训练用的转轮上。 可不能醉倒在这里呀，她拿出手机，想找个朋友来接自己。 吴婉婷的电话关机了，黄静静不会开车，大头值晚班……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电视台的同事，许久不联系的同学，采访时认识的张三李四，几百个联系人，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她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鼻子一阵发酸。 商场内响起轻快的音乐，广播在提示顾客们营业时间已到，上行的扶手电梯已经停开。为数不多的顾客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艾薇努力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歪歪扭扭地上了扶手电梯。好不容易下到一楼，她已经晕得辨不清方向，只管随着人群往外走。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男一女的背影。好熟悉的感觉，艾薇用力睁大双眼，瞳孔随着心跳的加速而急剧放大。 是穆天泽！ 酒精的作用在不断放大，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人在捶打她的天灵盖。 她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大喊：穆天泽，你不许走！为什么离开我？你今天必须告诉我答案。 艾薇想追上去。喝醉酒后头重脚轻，四肢不受大脑的控制，身子已经向前倾了，双腿却没跟上节奏，她竟然直直地扑倒在地上。 “呀——” 身边人发出一阵惊呼。 她用双手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 没人上来扶她，这年头，谁会管这样的闲事。 “小姐，你没事吧？”商场的工作人员见状跑来，将她扶了起来。 艾薇摇摇头，身体被酒精所麻痹，完全感觉不到疼。她甩开工作人员的手，踉跄地迈开步子，向大门外冲去。 一股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艾薇站在商场外的街道上，已经醉得神志不清。模模糊糊中，她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 别，别走。 她朝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奔了过去。 “嘀嘀——”耳边响起尖厉的汽车喇叭声。 “你不要命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是谁抓着她的双臂，将她猛地往后一拉。 艾薇缓缓转身，眼睛费力地聚焦，对上一双睽违已久的眼眸。 “穆……天泽？”她双唇颤抖着突出三个字，忽而仰头大笑，嘴里口齿不清地嘟囔：“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知不知道？” “小姐，你喝醉了。” “我没醉，没有……”她闭上眼睛，醉得失去了意识。 j单手搂着艾薇，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胸前，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后，确认她的确是醉倒了，方才将她打横抱起。 “小可怜，跟我走，我会照顾好你的。”j歪头盯着艾薇的脸，嘴角浮现别有深意的浅笑。 ****** 跑车的轰鸣惊扰了夜的宁静。 原本昏昏欲睡的酒店门童，被张狂的尖啸声震得一惊。哇哦，住在顶楼的那位先生回来了，他亢奋地踮起脚伸长脖子，朝汽车入口处张望。那位先生的跑车，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炫的。 j带着艾薇，回到自己的住处——铂悦酒店的顶层公寓。他把车开进酒店的地下车库，停好车后，他熄灭了引擎。 停车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j转头望向倒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艾薇，她面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半张着嘴不时发出几下干呕。 她不会是要吐吧，j心下一抖，刚才应该开慢点的。 “再给我两分钟。”他哼起一句歌词，背起艾薇迅速走进电梯。 出了电梯，j三两步走到房门前，将大拇指放在指纹感应器上。“滴”一声，锁开了。 j一脚踹开门，疾步走向客厅一角的卫生间。 他感觉背上的人呼吸变得急促，随即是一阵强烈的痉挛。 “喂，挺住！马桶近在眼前，等……” “哇——”呕吐物从她口中喷薄而出。 j停在客厅中央，有粘稠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刺鼻的酸臭味，顺着他的后背留了下来。 “shit！”他从牙缝里蹦出一个词。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像是在受刑一样，一动不动地等待噩梦结束。 背上的人又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酒量差就别喝那么多嘛。”他望着天花板，屏住呼吸。 j踮着脚绕过地上的污秽，把艾薇平放在沙发上，拿起角几上的电话听筒，摁下管家专线，“找两个服务员过来……要女服务员……对，现在，立刻，马上！” 挂上电话，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缓缓转过头。艾薇的眼睛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糟糕，她怎么醒了，这有点难办。j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艾薇随即轻哼一声，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喂。”j轻轻推了推她，没有任何反应。 虚惊一场。 要紧事还没办呢，你给我坚持住，别醒过来，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在艾薇身上搜寻着什么。噢，在这里。他把手伸进她的裤子口袋，抽出她的手机。 第二十八章 千万别把她吵醒 “叮咚”，门铃响了。 “门没锁。”他冲着门口高声说。 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推门进来，穿着长衣长裤的酒店制服。 一股酸腐的气味冲进鼻子，两人见到屋内的情形后，不约而同地皱起眉，互递了个眼神，像是在抱怨说：值夜班竟碰上这种倒霉差事。 “呃……”j勾勾手指，示意她们过来，“扶这位小姐进客房，帮她擦洗一下，换上睡衣。” 公寓除了一间近百平米的主人卧房，还有两间稍小一点的客卧。 “明白了。”两个服务员点头领命，手脚麻利地开始工作。 全酒店的员工都知道，住在顶楼的客人身份贵重，挥金如土，绝对不可以怠慢。 “对了，动作轻一点，千万别把她吵醒。”j又扭头交代道。 ****** 夜深了，艾薇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正躺在铂悦酒店的高级公寓里呼呼大睡。 屋里黑着灯，窗帘是拉开的。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能看到屋外的泳池。 房门被缓缓推开。 j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艾薇的手机。他单手撑着床沿，俯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 她此刻面容平静，呼吸均匀，看样子睡得很熟。 他轻轻掀开她身上的被子。 艾薇穿着白色丝质吊带睡衣，平躺在床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柔润如脂。 j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寻找着她的右手。情况不太妙，她的右手被压在了身子底下。 怎么办？他用两根手指夹住她的手腕，试试能不能把手拉出来。可她的手被压得死死的，太用力的话，很有可能把她弄醒。 只得再想办法。 他单腿跪在地上，捏起她的一缕头发，用发梢在她的脖子上来回扫动。 她果然有所反应，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j凑近了些观察，她突然朝右侧翻了个身，额头差点碰到他的鼻尖。 她的脸近在咫尺。小巧圆润的下巴，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嘟起，呼吸中散发着微醺的馥郁。她纵然闭着眼睛，优美的眼部轮廓依然清晰可见。 j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失去重心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滋长出一丝莫名的悸动。他索性盘腿坐稳，歪起头凝视着她的脸庞，暗自嘀咕道：奇怪，这样近距离地与她面对面，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睡梦中的她皱了一下眉头，打断了j的思绪。 她翻了个身，露出了右手。j轻轻捏住她右手的拇指，放在手机的指纹感应键上。不到一秒钟，手机自动解锁。 他迅速起身离开了房间，返回自己的卧室。书桌上放着艾薇的手提电脑和手机，还有一个精密的工具箱。 j坐在书桌前，超强亮度的led灯管，将他手部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他带着眼镜式的放大镜，将指甲盖大小的监控芯片，动作老练地嵌入艾薇的电脑和手机里。 装好芯片和隐藏的软件后，艾薇此后的一言一行，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当然，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艾薇，而是华美基因的首席科学家艾丙青，艾薇的父亲。 j受命于一家独立间谍组织——aresreserve（战神军团），简称ar，其历史可以追溯至中世纪的欧洲。 ar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特工人员，每位特工都有自己独特的代号。它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但与多国的官方情报机构都签有合约，完成过许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出得起价钱，ar从没令任何一位雇主失望过。 一周前，j接到任务，调查艾丙青正在研发的基因编辑技术，从巴黎飞抵珠澳市。 根据他手上的资料显示，艾丙青性格乖张，行事谨慎，他的实验室，防守得比银行金库还要周全，想接近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于是盯上了艾薇。她既是艾丙青最亲的人，又有着记者的身份。凭自己的经验，从她身上入手，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j将电脑和手机放回她的包里，揉了揉被强光刺得干涩的双眼，嘴角溢出满意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 遇见大卫 艾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奢华的酒店房间里，身下是一张松软舒适的圆形大床。阳光放肆地穿过落地窗的玻璃，洒在耦合色的蕾丝窗帘上。 她循着光线朝窗外望去。露台上有个泳池，池水泛着绿莹莹的波光。泳池里好像有人在游泳，他的头渐渐露出水面，接着是滴着水珠的上身。 哇哦，是个身材健硕的美男子！小麦色的皮肤、紧致而饱满的肌肉、还有……还有大长腿。完美的身材比例，令她想起米开朗基罗的大卫。 她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 等等，如果这是梦的话，也真实得有点夸张了吧。她甚至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身上的灼热。 艾薇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嘶……好痛。 难道？这不是梦！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掀开被子，低头便看到自己身上的吊带睡裙。 “啊——”她双手环抱，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出什么事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只穿黑色泳裤、浑身湿漉漉的男子，赫然出现在门口。艾薇认出来了，他就是刚从泳池里出来的那个人。 “你，你……你是谁？”她睁圆了双眼，瞪着陌生男子。 “是这样的，昨晚……”j双手叉腰，往前走了两步。 还没等他说完，一只枕头朝他飞了过来。 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艾薇完全没有记忆，她的第一反应是：我摊上事了！ “你别过来，我学过跆拳道，卸你一只胳膊易如反掌。” 艾薇半蹲在床上，像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母兽。她心里虽然怕得要命，但表面上还在虚张声势。 j伸手接住枕头，一脸善意地试图解释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眼前的男子肌肉结实，目测身高一米八五以上，而且还……还几乎是chi身luo体。艾薇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你，你，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救命，来人啊，救命——”她尖声呼叫道。 j扔掉枕头，不禁捂着嘴干咳了两下，实则是在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的发笑。 一阵混乱过后，房间内复又安静了下来。 当意识到自己的呼救是徒劳的，艾薇喘着粗气，嗓子又干又疼，额头上全是汗。 j瞅准机会，摊开双手做无辜状，“小姐，我只说两点。第一，昨晚你得烂醉如泥，冲出马路差点被车撞死，是我好心，把你从街上捡了回来。第二，我没有做过任何轻薄你的举动，酒店的女服务员可以作证，你身上的衣服是她们帮你换的。” “捡回来？你当我是垃圾啊！”艾薇将信将疑地瞪着他。 “第三，如果我真是坏人，你即使喊破了嗓子也没有用。这里是酒店的顶楼，整层楼只有你和我，”他环顾紧闭的窗门，“据说房间的窗户和门都是防弹的，我猜隔音效果应该不赖。” “你不是说只说两点吗？” “……” “这里是哪？” “沿江路32号，铂悦酒店。” “为什么不送我回家？” “我也想呀，可是你醉得人事不省，怎么问都问不出你家的地址。我总不能袖手旁观，让你一个女孩子家露宿街头吧。”j言之凿凿地说。 他的话可信吗？艾薇板着脸，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脑子里一阵挣扎，记忆却只停留在戴金边眼镜的大叔身上。 原来人喝醉后真的会失忆。她认栽了，只能暂且相信面前这个陌生男子。然而，被素不相识的人从大街上“捡”回来，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实在是有失体面。她自欺欺人地低着头，不想被他记住自己的长相。 “我的背包呢？”艾薇没好气地问。 “在客厅的沙发上。”j朝房门外努努嘴。 艾薇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步三晃地下了床，身上的被子像裙摆似的拖在脚下。 头还是晕乎乎的，刚走了没两步，她一脚踩在被子上，像只木乃伊一样直挺挺地飞了出去。 “小心。”欧文一声惊呼。 她的手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脑门撞在了一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方。 “你没事吧。”欧文问道，目光不禁向下一滑。 艾薇像被雷击了似的，一把将他推开，恼羞成怒地指着他说：“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真是好心没好报。”欧文轻嗤一声，嘟囔道。 艾薇捡起地上的被子，夺门而出。 第三十章 后会无期 客厅陈设豪华，大得令人乍舌，如果清空所有的家具，可以打场篮球赛了。客厅南北通透，两面都是落地窗，一面对着天台的泳池，一面可以俯望的雅源江两岸的景致。风从两端的落地窗间贯穿而过，窗帘被吹得悠悠荡荡。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真奢侈，艾薇撇撇嘴。 洗得发白的牛仔布背包，被放在棕色的牛皮沙发上。她小跑过去，拉开背包，查看自己的物品。电脑、手机、记事本、工作证、钱包、钥匙，包里的东西貌似一样都没少。 她拿出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屏幕上显示有六个未接来电，有吴婉婷打来的，樊静静也打了两次，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座机号码。 糟糕，早上的频道例会！看到樊静静的来电，她突然记了起来。已经过了八点半，离例会开始只有不到三十分钟。 喝酒真是误事。艾薇咬着下嘴唇，心里懊恼不已。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茶几上的法蓝瓷花瓶里，插着一束服务员刚换的鲜花。瓶中的百合花高傲地仰着头，与粉色的郁金香交相而立。 j穿上一件白色的浴袍，为了表明自己是无害的，他有意与艾薇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抱着双臂，坐在客厅一角的台球桌上，蓬松的刘海垂在额前。 “先吃点早餐吧。”j建议道。 开放式的餐厅与客厅相连，长方形橡木餐桌上摆着两份西式早餐。 “不用，我有急事，要立刻走。” 时间无多，必须马上赶回电视台。“我的衣服呢？”艾薇偏过头问道，目光并不与他对视。 “哦，我帮你送去干洗了。” “什么？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动我的东西？”艾薇瞪着眼睛望向他。 “别提了，你昨晚吐了一身，又脏又臭。”j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艾薇心下一抖，这回洋相可出大了。 “那……那我穿什么去上班？”她语气软了下来。 “别担心，我好人做到底，”j指着客厅里一个乳白色的简易衣架，“我让楼下的商场送来了几套衣服，你选一下，看哪套合适。” 不剩多少时间了，艾薇三两步冲过去，扒拉着衣架上的衣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印花抹胸裙、耦合色鱼尾裙、黑色蕾丝连体裤……穿成这样，可以直接去走红毯了。 “这是人穿的衣服吗？”她气急败坏地说。 “小姐，相信我的眼光，这些款式非常适合你的身材和气质。” 艾薇气得双手插进头发，烦躁地挠了挠头。可是，总不能穿着睡衣去上班吧。无可奈何之际，她选了条黑白条纹的一字领露肩连衣裙，算是里面最朴素的一件。 她拿着裙子冲进卧房，反锁上房门，随即走进洗手间，又反锁了一道门。 艾薇换上裙子，站在洗手间的梳妆镜前。镜子里出现一张因宿醉而稍显苍白的脸，眼睛下面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吁了口气，拧开水龙头。 五分钟后，艾薇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紧身的裙子包裹着富有弹性的身体，显露出迷人的起伏变化。优雅的一字领，很好地衬托出修长的脖子和性感的锁骨。 “嗯，”j用手指点点下巴，不由得露出赞许的目光，“我说的没错吧，你这么穿很好看。” 艾薇被他的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冷着脸反驳道：“我告诉你，要不是不得已，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穿得像只斑马一样。” 她背起包，朝门口大步走去。 “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j紧跟在她身后，明知故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艾薇头也不回地说。虽然他帮了自己，可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是对他怀有莫名的敌意。 艾薇打开公寓的大门，j连忙伸出右手，一把抵住门框。 “等等，别急着走。” “你想干嘛？” 话音未落，艾薇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倏地僵住。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疑问在她脑海中回旋：这双眼睛，怎么会长得与穆天泽如此相似？ j觉察出她的异样，默默把手缩了回来，用探寻的眼神回望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他试着打破沉默：“我只是想……” 还没等他说完，艾薇收回心神，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谢谢你的收留，后会无期。”说罢便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叮”一声，金光闪闪的电梯门徐徐合上。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名字。”j挑了挑眉毛，自言自语说完剩下的半句话，转身回到房间。 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亮得刺眼。j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望向窗外。他心里不禁发笑：看来本人留给她的第一印象，有些过于深刻了。 第三十一章 例会 能容纳两百多人的会议室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频道总监刘建勇坐在主讲台上，正在总结本周的工作。 艾薇奔到会议室门口时，例会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幸亏会议室有一前一后两扇门。她站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呼吸，伸手握住后门的把手。 门被反锁了！她绝望地皱起眉头，锁门干嘛，哪个无聊的人这么多事。 艾薇透过大门上的玻璃，朝会议室里望去。老天保佑，杨晓超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上。 手机一点儿电都没有，已经自动关机了。她唯有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希望能引起大头的注意。 “大头——”她用指甲尖在门上轻巧，嘴里小声地喊着杨晓超的外号。 大头低着脑袋，全部心思沉浸在手机游戏上，这点似有若无的动静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 如果手机有点的话，自己就不至于被锁在门外了，艾薇不由感慨能源对人类的重要性。 死大头，就知道打游戏。她急得紧咬牙关，手上加大了力度，像猫抓一样地挠着门。 “谁在门口？” 刘总严厉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艾薇心里一惊，身体僵在原地，感觉一股杀气透过门缝向她冲了过来。 有好事的人打开了门，艾薇灰溜溜地走进门，刚准备找个位置坐下，耳边又想起刘总命令式的语气。 “迟到的人坐到第一排来。” 真倒霉，艾薇在心里哀叹。她顺着中间的走道，走向会议室的前排。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不是因为她迟到了，而是因为她今天这身打扮，实在与平时的反差太大。她能听见同事在窃窃私语，还有一两声轻浮的口哨。 扎头发的橡皮圈已不知去向，齐腰的直发披在肩上。艾薇低着头，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窘得通红的脸。 坐在第一排的全是栏目主编和各部门的主任。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一转头，白冰正用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后背一阵发凉，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我重申一下会议纪律。”刘建勇借此由头发挥道，“从今天开始，开会不按时到场的人，迟到一分钟扣一百块钱，以此累计。无正当理由不来的人，算旷工一次。还有啊，以后开会，不允许出现玩手机、交头接耳、打瞌睡等现象。我们这个团队，本该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平时都这么懒懒散散的，出现突发事件的时候，怎么迅速反应、从容应对？” 一分钟扣一百块，自己岂不是一下子损失了一千多？艾薇肉疼地咬咬牙，欲哭无泪。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阵骚动，今天的例会上，迟到了三五分钟的大有人在。 今天的例会格外的长，刘总监光是整肃纪律，就花了半个小时。他发难也不是没有原因。 在张牙舞爪的新媒体面前，电视台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收视率连连下滑，广告收入也在锐减，全台上下都感到压力不小。 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烦恼，哪怕是旁人眼中风光无限的部门总监，也不会有所例外。刘建勇带领的新闻频道，十年前可以算是最迅速、最权威的新闻发布平台。 可如今网络媒体上的消息快如闪电，在许多重大事件面前，连自媒体的影响力都不可小觑，电视新闻几乎很难再抢到独家和头条。没人看电视了，收视率自然是接连下滑。台长已经明里暗里责怪了他好几次，再这样不死不活地走下去，恐怕他总监的位子也难保了。 说起本周的工作，刘建勇更是一肚子不满意。“我统计了一下，本周制作的新闻，全是在炒冷饭，用网上的二手新闻拼凑、粘贴。再这样下去，我们还算什么主流媒体，怎么跟互联网竞争？大家要有危机意识，只有潜心做出原创的、有深度的新闻，才是制胜的关键所在……” 艾薇宿醉未消，不但头脑发昏，胃里还时不时涌起阵阵绞痛。可她就坐在刘总的眼皮底下，只得挺直脊背，紧紧并拢双腿，将本子放在大腿上，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再比如说昨天的跳楼事件。派去采访的记者严重失职，人在现场却拍不到半点素材，白白错失一条独家新闻。这是什么专业素质，什么样的工作状态？” 听到这里，艾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说的分明是自己嘛。惨了，是谁把昨天的事捅到刘总那里去的？ “白冰，是你们部门的失误吧？”刘建勇扬了扬下巴，问坐在第一排的白冰。 “嗯。”白冰点头，脸色有些难看。 “下班前交给我一份书面检查。在坐的诸位也要引以为戒，我不希望再看到此类失误。”刘建勇拍着桌子说道。 艾薇就坐在白冰旁边。她能明显感觉到，冰姐很不爽地叹了口气。心慌意乱间，她把头压得更低了。 同样坐在第一排的吴有为，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他向后一靠，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最后再说一点，本周各部门做好实习生的分配工作，今年挑选来的实习生，都是各高校传媒专业的尖子生，是不可多得的后备力量，大家要认真对待。散会。” 第三十二章 实习生 终于熬到例会结束，艾薇假装在埋头收拾背包，等部门老大们先走。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哎呦喂，看你的样子，昨晚莫非是有什么艳遇？”吴婉婷上下打量着她，笑嘻嘻地问。 “艳遇？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艾薇瞪了她一下。 吴婉婷翻开她的衣领，“哇，还是名牌耶。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你喜欢？我只穿这一次，明天就送给你。”艾薇无精打采地说。 “喂，借酒浇愁之后，心情好点了吗？”吴婉婷问。 她本就漂亮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迷人娇媚的光彩，一看就是有爱情滋润的人。 艾薇沉着脸没有说话。心情如何好得起来？情场失意，工作更是各种不顺。 “好了啦，生活多么美好，别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吴婉婷娇嗔道。她猫着腰，伏在艾薇肩头小声说：“我今天一早就找了广告部的浩哥，欧秀是他的客户，他跟韩美娟可熟了。” “嗯？他说什么了？”听到韩美娟的名字，艾薇心里微微一颤。 “他说这女的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她老家在吉州县西坪村，离珠澳三百多公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妞。她初中刚毕业就来珠澳打工，在餐馆端过盘子，在服装批发市场做过导购小妹。后来她白天工作，晚上在夜大上课。学了些知识和技能后，便炒了老板鱿鱼。一开始在网上直播卖货，几年下来，生意一步步越做越大，已经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去年还获评了优秀女企业家代表。” 艾薇听得呆了，这可真是传奇一样的人生啊。 吴婉婷继续说：“哼哼，当然我最关心的，是韩美娟的感情问题。浩哥说据他所知，她目前还是单身。韩美娟还让浩哥给她介绍男朋友呢。这就怪了，那穆天泽和她是什么关系？” “也许她是不想张扬，这属于个人隐私，对外人不说真话也很正常。”艾薇闷声闷气地说。 “我觉得不会。”吴婉婷摇摇头，“韩美娟是个生意人，在珠澳又无亲无靠，要是有穆家这么大的后台，她应该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才对。” 吴婉婷的话有道理。艾薇的脑子有点乱，心中疑惑重重。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前尘旧事又该做何解释？他离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五分钟后部组开会，又想迟到吗？”大头从两人身边经过，见艾薇还坐在原地不动，边走边提醒她道。 艾薇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头，我还要找你算账呢。”她拿起背包，追了上去。 “哎呀。”吴婉婷被她的撞得向后趔趄了两步，她扶住身旁的椅子，嘴里嘟囔着：“真是粗鲁，是不是女人啊！” 艾薇刚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聒噪。 白冰还没到，部门的记者和编辑们围在会议桌前，七嘴八舌地在讨论着什么。 “这个姑娘不错，还过了英语八级呢。” “你哪在乎什么英语八级，还不是只看简历上的照片。” “我选这个，不许和我抢，是我大学的师弟呢。” 桌面上铺满了实习生简历，同事们正低着头来回地翻看，像是在菜市场挑选猪肉的家庭主妇。 胡紫玥看了看表，催促道：“你们快点选，马上要开会了。”她作为部组的副主任，平时会帮白冰分担些管理工作。 对了，今天要分配新来的实习生。艾薇挤进人堆，也拿起一份简历，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是个传媒大学新闻专业的男生，简历右上角有他的大头照，细长的眉眼，略尖的下巴，长得有点像女生。 她边看边琢磨，这个男生看似不错耶，第一眼就发现他，说明与我有缘，要不就选他吧。 艾薇正看得入神，手上的简历被人一把抽走了。她愕然地抬起头，见胡紫玥正挑眉看着自己。 “以你的表现，似乎不够资格带实习生哦。”胡紫玥嘴角携着轻蔑的笑。 “我……”艾薇咬着嘴唇，找不到为自己辩驳的理由，咕哝了一句，“我只是随便看看。” “你俩说什么呢？”林潇凑了过来，她也是社会新闻部的资深记者，与胡紫玥私交不错。 “艾大记者也想带实习生呢。”胡紫玥故意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哈哈。”林潇掩着嘴笑笑，揶揄艾薇道：“你能教别人什么呀，做见义勇为的好少年吗？” “你还别说，她倒是可以做个反面教材。”胡紫玥与林潇一唱一和地说。 “对了艾薇，刚才开例会时，刘总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林潇问。 “我……” 还没等艾薇回答，胡紫玥抢着说：“除了她，你认为还有谁能做得出那种蠢事？” 林潇上下打量着艾薇曼妙的身材，语气中带着几分酸味，“我说，以你的姿色，去娱乐频道当个花瓶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在我们这当记者误人误己？” 艾薇的脸涨得通红，她自知理亏，只能任由她们奚落。因为自己昨天的失误，部门无疑又拿不到本月的优秀奖了。这可是直接影响每个人工资高低的头等大事，也难怪她们会一肚子怨气。 三个人的对话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有人惊讶地附和：“啊？刚才刘总说的是艾薇啊？” 樊静静此时也不好帮艾薇说什么好话，只好大喊一声：“冰姐来了，开会开会。”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收徒弟 白冰依旧是一脸严肃的出现在门口，“笃笃”，她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大家安静一下，开会。” 艾薇溜到角落里坐下。 “别理她，她要不是有个当领导的老爸，敢这么嚣张？”樊静静坐在她旁边，与她耳语道。 樊静静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胡紫玥。胡紫玥工作刚满三年，就升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不可否认没有得到父亲的荫庇。 艾薇挠挠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照我看，刘总之所以知道昨天的事，肯定也是她泄露出去的。”樊静静对她耳语道。 一想起刚才在频道大会上挨的批评，艾薇提心吊胆的，不知冰姐会怎样处理自己。 老天保佑，白冰并没有在会上提她的问题，不管是早上开会迟到，还是昨天的工作失误。 白冰开会向来是简明扼要，布置完本周的工作后，她起身宣布散会。刚打算离开，她的目光落在会议桌上，还有一份没人认领的实习生简历。 “紫玥，今年分到咱们部门的实习生，都安排好了吗？”她转头，问身边坐着的胡紫玥。 “都分配……”胡紫玥正想回答，随即看见了桌面上的漏网之鱼，又改口说：“呃，好像还剩一个人。” “谁还没分到实习生？”白冰环视着在坐的记者。 大家望向坐在自己左右的同事，没有人应答。 一只手怯怯地举了起来，“我。”艾薇见没人回应，便老老实实地举起了手。 胡紫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她看过桌面上那份简历，是个没人愿意接手的实习生。 “你？”白冰略微迟疑了一下，她拿起那份简历，打开看了看，脸上露出放心的神色。 开完会后，白冰单独留下艾薇。等会议室里的人走了，把那份简历交到她手里，“你也试着带一个实习生吧。” “我……可以吗？”艾薇既兴奋，又踌躇地问。 “若论专业背景，他是弱了一些。你多花些时间和精力教他，就当是与他共同学习。有时候，通过教别人，自己也能获益良多。” 艾薇明白了冰姐的用意，用力地点了点头，承诺道：“冰姐，我会努力的。” 白冰转身要走。艾薇连忙叫住她，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冰姐……” “嗯？” 白冰半句都没有批评她，反倒令艾薇更为心虚。她决定主动挑明话题。 “昨天的事……真的很对不起。”艾薇垂着头，又忍不住斜眼偷看白冰的表情。 白冰拨了拨面颊两侧头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该说的话，我昨天都已经说过了。我从不听口头承诺，只看表现。” ****** 艾薇在人事部做好登记，帮自己的实习生领到了临时工作证。回到办公室，她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研究他的简历。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徒弟，她兴奋之余还有点紧张。 欧文·乔，25岁，男。教育背景、实践经历、外语水平这些基本的信息统统没写，也没有个人照片。 这份简历也太粗糙了，况且他的年纪，也不像在校的大学生。艾薇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简历上只有自我评价一项写得较为详细：性格开朗，有责任心，热爱新闻工作，梦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新闻记者。 她的心微微一动，似乎被戳中了心中的痛点，顿时对这个欧文·乔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冰姐留下你做什么？没说要把你调走吧？”坐在隔壁的樊静静探过身子，忧心地问。 艾薇眯起眼睛，笑得火花四溅，“没有，她还分给我一个实习生呢。” “真的！给我看看。” 樊静静扫了一眼手中的简历，愤愤不平地说：“别高兴得太早，她们选剩下的人才留给你。这个人年纪又大，又不写学历、背景，连照片都没有一张，没准是领导硬塞进来的关系户。这种人不会好好学的，不过是图新鲜来玩玩而已。” 新闻记者这一职业，一直被称为无冕之王。记者可以亲历各种重大场合，通过工作了解社会的方方面面，对于年轻人来说，有相当大的吸引力。许多有权有势的人家，都会走后门将孩子送进来实习，也算是认识社会的一种捷径。 “不会啊，我觉得他挺好的，年纪是大了点，也有可能是个博士对不对？”艾薇手指着简历，“而且你看，他的理想跟我相当合拍。” “哪有博士会来我们这种部门实习啊，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樊静静不屑道。 “嘻嘻，我瞎猜的嘛。”艾薇挠挠头，又讨教道，“静静，我第一次带实习生，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放轻松啦，这有什么难的。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实习生的本质是什么？”樊静静的笑容别有深意。 第三十四章 艾老师，你好 “本质是……是教他们把课本所学的知识应用于实践当中。”艾薇一本正经地答道。 “迂腐，一看你就没经验。实习生的本质，就是免费的劳动力，如果人再长得顺眼一些，那可真是一石二鸟。” 艾薇似懂非懂地半张着嘴，“啊？什么意思？” 樊静静用手托着下巴，“意思就是说，以后打字幕、找资料、扛脚架、买咖啡、收快递、点外卖这些事情，都有人帮你做了。” “这样好像不太人道耶，实习生又不拿工资。”艾薇咧着嘴角，于心不忍地说。 “你大可以放心，这群孩子精力旺盛着呢，干这点活儿算不了什么。不过，你那个大叔级的实习生，就不好说了。” “他也不至于是大叔啦，比我大三岁而已。” “和那些大学没毕业的小孩比，他不是大叔是什么？使唤比你年纪大的人，感觉有点怪怪的。”黄静静唏嘘道。 “对了，我得赶紧跟他联系一下。”艾薇拿出包里的手机，插上充电器。 手机刚开机，便来了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她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是艾老师吗？”电话里传来一把极富磁性的男声。 艾老师？艾薇顿了两秒，犹豫地问道：“我是艾薇，请问你是？” “艾老师你好，我是欧文，你的实习生。人事部的老师给我了你的号码。” “哦……对了，欧文·乔，你好呀。”艾薇反应过来。又觉得这把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我现在在电视台门口，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没有工作证，门口的警卫不让我进。”对方在电话里请求道。 “你等我，我马上出来接你。”艾薇爽快地答应道。 “我穿白色上衣，烟灰色裤子。”对方补了一句。 艾薇挂了电话，双手握拳放在胸前，激动地看着樊静静，“我去接我的实习生了，好期待啊。”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下到一楼大堂，艾薇穿过办公楼外的院子，快步向正门走去。迎面走来两个手拿摄像机的男生，是财经频道的同事，看着脸熟但叫不出名字。 擦肩而过之际，艾薇无意中听见两人的对话。 “宝马限量版机车，百公里加速只用3秒。”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车，太酷了！好想攒钱买一辆。” “喜欢归喜欢，买这种车就是钱多烧的。” 大门外的路边，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磨砂漆的机车，霸气的造型十分抢眼。 艾薇想起刚看过的好莱坞大片，男女主角有一幕飙车的戏，好像骑的就是类似的机车。 一个穿着白衬衣、烟灰色牛仔裤和黑色皮靴的男子，靠坐在车身一侧。他双手插兜，带着墨镜，胸前的黑色窄领带随意地塞进了衬衣里。 男子低着头，看不清五官长相。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打出了一个耀眼的轮廓线。 他是欧文·乔吗？艾薇犹豫地停住脚步，四下张望。方圆百米之内，除了自己和他，没有第三个人了。 艾薇歪着头，缓缓朝他走去。 “请问一下，你是欧先生吗？”待走近了，她开口询问道。 男子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一手摘掉墨镜，嘴角随即露出友善的笑，“艾薇老师？幸会。” 艾薇脸色骤变，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他？那个昨晚“收留”自己的人。 “想不到你我这么有缘。我是你的实习生，欧文·乔。今后这段日子，还望艾老师不吝赐教。”男子灿然一笑，露出四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头上似有一万只乌鸦飞过，艾薇的表情愈发僵硬。昨晚虽然断片了，但一想到自己酒醉后的丑态，她顿时觉得颜面扫地。 “呵呵，你好。”她讪讪地，糗得像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的那股子热情，瞬间消失殆尽。 艾薇此时才看清男子的样貌。长眉飞扬，鼻梁高挺，下巴精致立体，下颔线棱角分明，饱满红润的嘴唇，唇角上扬似笑非笑。原本垂在额前的刘海向上吹了起来，露出好看的美人尖。 还有，他那双与穆天泽极其相似的丹凤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角微微上翘，眉眼间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 “我今天开始上班，可以吗？” 第三十五章 果然是个登徒子 “呃，欧先生……” “不好意思，我更正一下。我是美籍华人，全名owenjo，翻译成中文是欧文·乔。准确的说，我的中文姓氏是‘乔’。” 美籍华人owenjo，这是他此次任务所持的假身份。 他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美国人。艾薇上下打量着他，疑心四起。一个住在豪华公寓里的美国高富帅，竟然要来电视台当实习生？真是令人费解。 艾薇想起樊静静的话——这种人不会好好学的，不过是图新鲜来玩玩而已。她决定先给他来个下马威，最好能让他打退堂鼓。 “什么姓欧还是姓乔，我们中国人不懂你们老外那一套。”艾薇故意揶揄道。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前辈的架子，“欧先生，你了解记者的工作吗？完全不是外人想象中那么光鲜。我们每天顶着日晒雨林，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三餐不定，加班到夜里两三点是常有的事，还时不时要面对车祸、凶杀、火灾、地震等各种血腥场面。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以我对你的认识，你不太适合当记者，我劝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艾老师，我能顺利通过贵台的甄选，成为一名光荣的实习生，对你说的这些早就有过深入了解，恐怕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欧文扬起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这人还挺难对付。艾薇眼珠一转，又生一计，“你是美籍华人对吧，请问你的母语是？” “英语。” “那么你大学学的专业是？” 他摇摇头，“我没上过大学。” 艾薇面露得意之色，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知道当记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文字功底。许多大文豪都是记者出身，比如海明威，马尔克斯。我不认为一个母语是英语，又没上过大学的人，能写出合格的中文稿件，我劝你还是别难为自己，放弃当记者的念头吧。” “我也不认为一个对事物的看法如此片面、武断的人，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记者。”他环抱双臂，挑衅似的直视着她的眼睛。 艾薇被他噎得一顿，两颊通红，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说：“你，你好大的胆子，还没入职就敢顶撞老师？” “没关系，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艾老师不肯垂爱，那我只能如实向人事部门反映，要求给我换一个老师了。”他摊平双手，无奈地耸耸肩。 他的话正好戳中艾薇的软肋，以她近来糟糕的工作表现，如果再被实习生投诉到人事部，后果不敢想象。更何况他是白冰亲自指派给自己的，有什么闪失，冰姐又要失望了。 两人正说话间，一辆采访车从院子里驶出来。 车里的人摇下车窗，大声嬉笑调侃道：“艾薇，跟男朋友吵架了？这里可是大门口，要注意影响啊。” 是频道里的两个男同事，看样子是准备出去采访。“哎，别胡说，他是我的……”还没等她解释清楚，车子已经开远了。 她回过头，见欧文对着自己扬起嘴角，露出轻慢的一笑。 艾薇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涌动的怒火。现在这个时候，她真的不能再惹麻烦，且先让他一步，过几天再找理由把他轰走好了。 她把临时工作证递给他，口风顿时变了，“乔先生，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是……是对你的考验，你这个徒弟我暂且收下了。但我要提醒你，我对实习生的要求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以后叫我欧文就好。祝我们相处愉快。”他向艾薇伸出右手，莞尔一笑。 艾薇咧起嘴角，回敬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假笑，伸手与他礼节性地一握。 欧文将领带摆正，挂上自己的工作证，径自往大门内走去。“走吧，先带我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他的语气像在发号施令。 狂妄的家伙，他以为自己是谁啊，艾薇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 “我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来实习的目的是什么？”艾薇边走边不甘心地追问。 “因为热爱新闻事业，希望通过学习，了解记者这一职业的……”欧文像背书似的说道。 “实习规定第一条：禁止对老师撒谎。”艾薇摆出老师的架子。 欧文停下脚步，朝她眨了眨眼，给出一个她想要的答案，“我听说，电视台美女如云。” 登徒子！果然如我所料。艾薇发难道：“好啊你，我就知道你动机不纯！” 欧文像没听见一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仰头打量着电视台的办公大楼。 大厦目测有三十层左右，有近三米高的台阶通向一楼大堂。与普通写字楼不同的是，它的楼顶有数个白色的卫星接收器，是用来接收或传送电视信号的天线，酷似一个个翻转摆放的大锅盖。 “这栋大楼里有多少人办公？有几个部门？”欧文问道。 艾薇歪着头想了半天，掐着指头含混地回答道：“我们台有十个频道，再加上几个职能部门……嗯，大概十几个部门，好像有两千多人吧。” “大概？好像？你就是这样写新闻稿的？”欧文语气中带着嘲讽，向前迈上台阶。 这家伙态度傲慢，话中带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艾薇气得收紧眉头，低吼一句：“实习规定第二条——禁止顶撞老师。 欧文轻哼一声，继续拾级而上。 “喂，你等等，还有件事。” “你说。” 欧文站在台阶上，转过身俯视着艾薇。 艾薇垂下眼睑，轻声咕哝：“那个……昨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部门同事。” 欧文扬起嘴角轻笑道：“那得看你的表现。”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艾薇瞪圆了眼睛，气得双手握拳，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拳。 第三十六章 他是我的人 欧文·乔的出现，在电视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一整个下午，艾薇快被烦死了。每隔几分钟，就有人来向她打听欧文·乔是谁，都是清一色的女同事。 “这群花痴，真让人受不了。”她吁了口气，向樊静静抱怨道。 “就是，别理她们。”樊静静双手托腮，眼神暧昧地望着艾薇，“谁让我家欧文这么迷人，一举手一投足，让人有种阳春三月，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还什么‘我家欧文’，恶不恶心啊。”艾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知道，是你的欧文行了吧。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捡到宝了。”樊静静面露艳羡的神色。 “真受不了你，我要吐了。”艾薇鄙夷地看着她，“我告诉你，永远不要只看男人的外表。以我对他的了解，八成是个纨绔、草包。” “不许说我家欧文的坏话。要不……你把他让给我，我来带他实习怎么样？”樊静静谄媚地笑着。 “拿走拿走，我求之不得。”艾薇摆摆手。 “欧文！”樊静静忽然把脸转开，朝艾薇身后招招手，“我跟你商量个事。” 欧文正巧走进办公室，他与刘建勇和白冰见了个面，又在电视台里转了一圈，大概摸清了此处的环境。 “什么事？静静。”他彬彬有礼地问。 听到这声亲切的称呼，樊静静骨头都酥了，一脸羞赧地说：“你愿不愿意换到编辑部来实习？我们这里不像采访部那么辛苦，整日在外奔波，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可以教你剪片子，还可以教你做特效。” “这个，要征求我老师的意见。”欧文偏过头望向艾薇。 这唐突的一问，令艾薇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大大咧咧地说：“你想去就去，我没意见。” 艾薇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欧文随即装作为难的表情，对樊静静说：“你的提议非常棒。可是，我之所以来电视台实习，是希望能成为一名记者。” “对哦，我看过你的简历，你的理想是当记者。”樊静静难掩失望地嘀咕道。 “不过，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教我用做特效吗？我学东西很快的。”欧文很有诚意地问道。 樊静静开心得眼睛眯成一道弯，拼命点头，“当然，当然可以。” 先抑后扬，这家伙可真狡猾，看来是个哄骗哄女生的高手。艾薇盯着欧文的侧脸，愤然翻了个白眼。 “你想当记者的话，那就应该换一个靠谱的老师，艾薇可什么都教不了你。”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是胡紫玥。她缓缓走近，脸上带着艾薇从未见过的娇媚的神情。 “我是胡紫玥，社会新闻部的副主任。”她向欧文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欧文·乔，新来的实习生。”欧文伸手与她一握。 “换到我这里来实习吧，我能教你的东西，可不是那些小记者能做得到的。”胡紫玥扬起下巴斜睨一眼艾薇。 女人扎堆的地方麻烦事真多，欧文不耐烦地想，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柔和的微笑。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艾薇忽然向前跨了一步，把他挡在身后，脱口而出说：“不行不行，他是冰姐派给我的人，没有她的同意，不能随便换老师。” 艾薇瞪着胡紫玥，眼中酝酿着敌意。即便她不喜欢欧文，但昨晚已经够丢脸的了，不能再让他看笑话。 胡紫玥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艾薇第一次语气强硬地跟自己说话。她压下心中的不悦，不想当着欧文的面与她争论什么。投鼠忌器，那实在有损淑女的形象。 “抱歉。”欧文对胡紫玥含笑点头，脑子里却仍在回味艾薇的话。 “没关系，来日方长，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胡紫玥挤出一丝假笑，转身离开。 樊静静朝艾薇抬抬眉毛，投去解恨的目光。 第三十七章 菜鸟记者 午休时间结束后，部门里的记者大都出外采访，编辑们则转战到了机房。 没有采访任务的记者，通常会自己物色选题。选题内容的来源相当丰富，互联网上的资讯、政府部门的通报、同行间的相互通气或是市民通过网络平台的爆料。只要用心去找，总能发现有价值的新闻。 艾薇盯着电脑显示屏，轻叹了口气。在网上游荡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挖到她想要的猛料。 白冰没有给她安排采访，原本可以偷偷懒，但她实在不好意思闲着。近段时间接二连三地拖部门后腿，她现在急于做出点成绩，证明自己不是同事眼中的废物。 “哇！”艾薇忽然双眼放光，轻声念着电脑上的文字，“有网友爆料，一万吨冷冻期超过二十年的鸡爪和鸭脖，从美国走私入境，已有部分流入黑作坊和夜市上的烧烤摊。” 她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兴奋地说：“这可是危及食品安全的大新闻呀，我要去暗访。” 坐在一边的欧文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合上手里的员工手册，抬起头轻咳一下，显然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 艾薇仍在自顾自地兴奋，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他见艾薇没搭理自己，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歪着头悠悠然开口，“二十年前的冷冻鸡爪？光电费就得上千万了，还是从美国走私进来的？老外从来不吃鸡爪鸭脖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花精力和成本冷冻储藏它们？就为了二十年以后来毒害中国人？” 艾薇倏地转身，张了张嘴想驳斥他，但仔细一想，他的话不无道理。她沉默了几秒钟后，咽了下口水，皱着眉头说：“所以我才要去调查了解呀。” “互联网上的假新闻满天飞，你这么热心，不如改行做一台谣言粉碎机。” “喂，你不要话里带刺。” “我只是觉得，作为一名记者，你首先应该具备独立思考和甄别是非的能力。” 艾薇一脸愠色地瞪着欧文。他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真是讨厌极了。“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只是一个实习生。实习规定第二条是什么来着？严禁顶撞老师。” “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那么请问艾老师，我现在该做点什么？”欧文向后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问。 “什么我的人……”艾薇刚想反驳，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出自自己之口。她顿了顿，转头扫了眼办公桌。 桌上有厚厚的一沓书，是白冰给她的新闻学教材，已经闲置了一段日子了。 哼哼，她得意地缩起下巴，指指桌上的书，“你先把这些专业课的书都看一遍，掌握了基本的新闻学知识再说。” 欧文朝她手指的方向斜睨一眼，微微摇头，无奈地笑笑。看来这丫头是个不堪大用的菜鸟，想利用她去调查华美基因，还得花点时间，先调教调教。 他走到窗前，环抱双臂凝视着远处的天空。许久后，他转过身，用交代的口吻对艾薇说：“过几天要刮台风了，你想表现的话，这倒是个机会。” “台风？”艾薇疑惑地撅起下唇，慢吞吞地挪到窗边。外面阳光灿烂，清透湛蓝的天空中，连一朵云彩都没有。 “世界风平浪静，哪来的什么台风。你别岔开话题，不想看书是不是？”她不以为意地说。 欧文没有与她争论，只是语气沉稳地再次交代道：“看看过去两年关于台风的新闻报道，对你会有帮助。”说完便回到座位上，翻阅起艾薇布置给他的教科书。 现在到底是谁在教谁啊！艾薇斜眼瞥了欧文一眼。见他捧着书端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相当专注。 他手中的书以极快的速度一页页翻过，这么快的翻书频率，正常人连两行字都看不完。 她歪了歪嘴角，在心里得意地盘算道：本老师自有办法对付你这种傲慢且不虚心的学生。 第三十八章 你好，我是林登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气却闷热难耐，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迟明双手撑在空中连廊的围栏上，眺望着对面大楼的楼顶。 华美公司的办公地点，是两栋高二十多层高的大厦。两楼之间由一个长条形的空中连廊相接，在远处看像一个巨型的“h”字母。 大厦内部是禁止吸烟的，连廊上聚集着三三两两出来抽烟的职员，细碎的谈笑声不时在他耳边响起。 午后逐渐西斜的阳光，被面前的大楼遮挡无余。迟明隐没在阴影里，面色冷沉，看上去心事重重。 今天是他在华美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可以说也是毫无收获的一天。他的调查目标——艾丙青实验室，就坐落在对面那栋大楼的顶层。 与林登提供的信息一样，实验室的保密工作异常严密，网络是单独的，并不与公司的内网连接，想要用黑客手段获取信息，还需下一番功夫。 林登给他的调查时间是三个月。要在未来的九十天里，掌握艾丙青的犯罪证据，对迟明来说困难重重。毕竟，在接到任务的前一天，他还只是个潜心于研究工作的科学家，从未接受过作为情报人员的专业训练。 迟明的手腕上带着一只智能手表，黑色的表盘，深棕色特殊材料表带。表的外形与常见的品牌差别不大，类似一个迷你版的智能手机，但功能却有天壤之别。 手表连接cia功能强大的云服务器，能拍摄4k影像、ai助理、3d全息投影、激光切割，必要时还能发射麻醉子弹和电击。 迟明端详着腕上的手表，思绪回到一周前。 美国，弗吉尼亚州麦克莱恩市市郊，美国中情局（cia）秘密训练营。营区的外观很不起眼，内有六栋两层高的小楼。楼内的门窗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见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看似一处弃置已久的小型工厂。 在世卫组织特派专员的陪同下，迟明走下直升飞机。三个一身戎装的外国人，以军人特有的步姿朝他走来。 打头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身材魁梧，是个金发蓝眼的白人。他伸出右手，面带微笑地对迟明说：“，iintroducemyselffirst……迟博士，你好。我是美国中情局情报处高级指挥官，威廉·林登。” “你好，我是迟明。”迟明握住这只骨骼分明的手，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对方的握力大得惊人，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通过这只手注入他体内。 迟明此时才看清，林登的眉角处，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疤痕。他不禁暗暗揣摩：手掌上老茧的部位，是常年持枪留下的痕迹，还有他脸上的伤疤，这人很可能上过战场。 林登循着迟明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摸了摸眉角的伤疤，半开玩笑地说：“吓到你了？我曾在军方服役多年。这道疤，是伊拉克战争留给我的纪念品。” 迟明惊讶于林登的读心术，讪笑着说道：“我最佩服的，就是上过战场的男人。” 接下来是长达五个小时的秘密会议。会议室里窗门紧闭，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挡，透不进一丝自然光。 cia早在两年前，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中国的华美基因公司。有可靠证据显示，华美基因正在进行反人类极端科学研究，企图利用早已被禁止的生殖性克隆和基因编辑技术，无限延长人的寿命。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调查目标锁定了华美基因公司董事长魏学健和首席科学家艾丙青两人。此项目在华美公司内部的代号为“恒”计划，由魏学健负责提供资金支持，艾丙青负责技术研发。 早在2005年，联合国大会便以投票的形式，通过了《反克隆宣言》，禁止研究违背人类尊严的克隆人。但世界范围内，仍有少数机构和组织，在秘密地从事该项研究。 林登列举了cia掌握的位于全球二十四个国家的秘密基因实验室。迟明没有丝毫讶异，他很清楚，世界上首例克隆人在十六年前便已诞生，连耸人听闻的“换头术”，在去年年底也出现了成功的案例。 以目前的科技手段，人类完全可以通过移植克隆人的器官，达到延长寿命的目的。林登继续着他的陈述，然而，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并不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打破的。 这十多年来，令无数疯狂的科学家束手无策的是，人类的大脑是无法克隆的。也就是说，人类的记忆、认知和思维是无法复制的。 哪怕是将全身衰老的器官都换成新的，也无法阻止大脑的老化与逐渐死亡。当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和思想，你还是你吗？这就是克隆技术当前遇到的最大瓶颈。 听到这里，迟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的确有所耳闻，一些基因研究机构每年会投入巨资，研制对抗阿尔茨海默病的药物，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 对将死之人投入巨资的热情令人生疑。难道，这背后竟隐藏着惊天的内幕？他们的真实目的并不是病症本身，而是借此名义，研究无限延长脑部寿命的方法。 林登神情肃然地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屏幕上紧接着出现了艾丙青的照片，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眼神冷漠。 第三十九章 “恒”计划 情报显示，五年前，艾丙青放弃研究多年的人体克隆技术，改为研究基因编辑技术，找到人类抵抗衰老，无限延长生命的方法。 “恒”计划已秘密进行了五年，据cia的情报显示，目前已经进入了临床实验阶段，很有可能研发成功。 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一计划的幕后投资者，竟是一个叫奥朗教的极端宗教组织，这一组织在全世界发动过多次恐怖袭击。 据悉，奥朗教的领袖人物已到迟暮之年，身患多种疾病，迫切需要依靠“恒”计划的基因科技，延长他的生命。 听完林登的陈述，迟明不禁心里一惊。作为一个生命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他十分清楚“恒”计划的可怖之处。 基因编辑是科学界炙手可热的研究方向，简单来说，基因科学家可以像程序员写代码一样，通过剪切、拼接、添加等方法，对人体细胞的dna链条进行重新编辑，按照个性化需求创造全新的dna。 这一技术理论上可以改变人体的一切构造和特征，治疗所有不可治愈的疑难杂症，人工制造出完美的人类。 然而，基因编辑技术虽然看起来很美，却存在巨大风险。人体是一个极复杂的细胞王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人为改变一小段基因，都很有可能发生基因突变，产生不可预知的严重疾病。 更令人担忧的是，技术本身不分善恶，人心却有高低。此技术一经诞生，必定会被权贵阶层垄断。 当有富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更聪明、健康、漂亮的后代，当死亡不再是人人平等的唯一底线，普通人将会丧失所有的前进阶梯，人类社会现有的伦理、宗教、法律、阶级全都会被彻底颠覆，现有的社会运行机制将会面目全非。 打破生命伦理的“永生人”一旦诞生，很可能会成为人类自我灭亡的前奏。就像自然界中的生物链，如果其中的某一链条突然断开，平衡法则被破坏，最终的后果便是整个链条的覆灭。 正如文学巨匠拉伯雷所说，智慧不属于恶毒的心灵，没有良心的科学只是灵魂的毁灭。 三天前，林登得到消息，迟明接受了世卫组织的委派，即将前往中国负责cvd病毒疫苗的研制。他毫不犹豫地建议将迟明列为秘密特工人选，协助cia调查华美基因公司。 只要掌握了华美公司与奥朗教勾结、进行反人类基因研究的确凿证据，cia便会联合国际刑警和反恐组织，对嫌疑人实施抓捕。 林登注视着迟明的眼睛，目光锋利如刀，以不容拒绝的坚定口吻说道：“迟博士，你的身份、成长经历和专业背景，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一场决定人类未来的战争正在逼近，我代表cia情报处，恳请你成为我们的秘密调查员。” 迟明沉默了数秒，目光转向投影屏幕上艾丙青的照片。那是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张脸。二十二年前，因为艾丙青的贪念所犯下的错误，改变了迟明的一生。 这样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做出违背科学道德的极端行为，迟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要阻止艾丙青！他握紧双拳，双目炯炯有神，像个即将出征的战士。 此时此刻，为母亲讨回公道，让艾丙青身败名裂的机会就在眼前。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在他心中萌生。 迟明缓缓转过头，直视着林登的眼睛。他语调沉稳，字字铿锵地说：“我愿意接受这项任务。” 就这样，他背负着双重使命，以世卫组织委派的专家身份，进入华美基因。 可第一天的调查就碰了钉子。 迟明在安排好疫苗研究室的工作后，按照世俗的人情世故，他这个“临时工”该去逐一拜会公司同僚。 初次见面，各部门的负责人都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唯独艾丙青以工作太忙为由，避而不见。 他又暗中走访了公司的财务部和科研材料储存仓库。财务部可以了解公司资金的流向，仓库的进货与出货记录，可以知道各个研究室正在进行的项目。 正如孙绍维所说，艾丙青的实验室，有独立且绝对保密的人财物部门，很难通过正常的途径，了解里面发生的一切。 “阿泽……呃，迟明。”孙绍维出现在连廊上，锃亮的皮鞋咯咯作响。那个叫了多年的名字，他一时还不习惯改口。 第四十章 小心我灭口 迟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正向他走来的孙绍维身上。看样子，下一步唯有利用老同学帮帮忙了。 不过，孙绍维是否也被卷入了“恒”计划？或是在其中有任何利益牵扯？目前还不能确定。 他不能轻易相信华美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曾经亲如手足的老同学也不例外。 要先摸清楚孙绍维的底细，迟明暗自思忖。 “上班第一天，各方面还顺利吧？”孙绍维关切地问。 迟明点头，“一切都好，谢谢你细致的安排。” “我可是公司派来的协调人，当然希望研发工作能尽快出成果。根据你的经验，疫苗大概什么时候能研制出来？”孙绍维问。 迟明垂下目光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尽量争取将时间控制在三个月之内。” 三个月，这远远低于孙绍维的预估，他满意的点点头。“对了，刚才老板专程打来电话，叮嘱我一定要安排好为你接风的晚宴。他现在人在巴黎，今晚乘飞机返回珠澳。咱们聚餐的时间定在后天晚上，你看怎么样？” 孙绍维的老板？迟明心中了然，他指的是魏学健。很好，这是个接触他的好机会，自己当然要欣然赴宴。 他莞尔一笑，“魏总客气了，我的时间没有问题，客随主便就是了。” “太好了，那我先去预定饭店包房。” 孙绍维抄起电话打给秘书，“小刘，后天晚上订一个能坐下三十几号人的包间……对，通知各部门的负责人参加……有长桌的西餐厅也可以。” 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会来？迟明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待孙绍维打完电话后，他问道：“艾博士也会来吗？” 孙绍维被他问得一楞，他眨了眨眼睛，脑子里浮现出艾薇梨花带雨的脸庞。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那表情似乎在说，兄弟，我明白你的顾虑。 “你是不是在担心，因为你和艾薇的关系，与艾博士见面后会彼此尴尬？” 迟明心里暗自好笑，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会？我只是久仰艾前辈的大名，今天本要去拜会，但他忙得抽不开身。更何况，他并不知道我与他女儿曾交往过。” “啊，是我会错意了。”孙绍维伸手摸了摸鼻子，“艾博士会不会来还真说不准。公司上下都知道，他脾气古怪，很少参加公司的大小聚会。我来公司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他两次。” “噢——” 迟明假作失望地叹了口气，脑子里却在分析孙绍维的话。他坦然自若的表情不像在伪装或掩饰什么。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至少可以证明一点，孙绍维与艾丙青并无深交。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对“恒”计划一无所知？ 孙绍维拍拍迟明的手臂，“叹什么气呀，又不是美国总统，想见他没那么难。你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以后有的是机会。反正请帖我亲自送到他手上，就看他赏不赏光了。” “也只能这样了。谢谢。”迟明颔首道。 “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吗？这才聊了几句话，你已经谢了我两次了。回办公室吧，我介绍些同事给你认识。你如今可是公司的大红人，那帮女的都拼命向我打听你呢。”孙绍维笑这说。 “你少来，肯定又是像以前一样，打着我的旗号撩妹子。”迟明嘲讽道。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念叨大学那点事儿？” “在这个方面，不管过多少年你都是本性难移。” “你再说小心我灭口。对了，你听说了吗，咱们系的系花上个月离婚了……” 两人并肩朝办公楼走去。大楼外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两人高大俊逸的身影。 孙绍维将手臂搭在迟明的肩膀上，一时间聊得火热。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鲜衣怒马、豪情万丈的学生时代，身边人还是那个与他亲密无间的大学同学。 第四十一章 早餐 艾薇起了个大早，刚过八点就到了台里。她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聒噪声。 “终于轮到我了。” “什么呀，明明我在你前面。” “我赶着上早班，让我先来嘛！” 艾薇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八点十分。她暗暗奇怪，平常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哪有这么热闹。 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只见十来个女同事围拢在一起，搔首弄姿地不知在干什么。 艾薇疑惑地走近。 眼前的一幕令她皱起眉头。欧文坐在女同事们中间，手里拿着素描本和铅笔，交替看着对面的模特和手中的画本。 艾薇踮起脚扫了眼他的画纸，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漫画造型的人物头像。细看两眼，便能通过被夸大的脸部特征，辨认出画中人是谁，倒是别致有趣。 “谢谢，我太满意了，可以用作我的微信头像，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画中人接过画纸，笑得花枝乱颤。 艾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回到座位上坐下。昨天交代欧文学习的教科书，原封不动地摞在桌在上。 心理霎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欧文点乔（欧文·乔）！”艾薇不阴不阳地叫道。 “艾老师早。”欧文听到她的召唤，起身点头问好。 “你的书……”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欧文打断她道：“对了，你留在我那儿的衣服干洗好了，我放你桌上了。” 嘶——艾薇倒吸口凉气，尴尬地转过脸。这家伙也太可恶了，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冷不丁提起这事干嘛？ 听到这句暧昧不明的话，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表情诡异地互相交换着眼神。 艾薇仅凭余光，就能察觉到妒忌的眼神像箭一样向她射来。她假装没听见，迅速拿起水杯和一包速溶麦片，向茶水间走去。 “咱们继续，下一个轮到谁了？” 欧文与女同事们再度打成一片，嬉笑声在她身后响起。 冒着热气的开水流入杯子，茶水间里顿时弥漫着甜腻的麦香味。艾薇用小勺搅动着稀糊糊的麦片，没好气地想：别的实习生都乖巧懂事，一到办公室就主动干活，帮老师泡好茶，整理桌面，检查摄像机的电量，上网找找消息什么的。我的实习生可倒好，才第二天上班，就一头扎进女人堆里，真是不务正业。 艾薇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一屋子的女同事已经散了。八点半过后，同事们各自投入到工作之中。 “你在吃什么？”欧文皱了皱鼻子，嗅到了廉价的香精味。 “速溶麦片。”艾薇板着脸说道。 “你的早餐？”他轻轻摇头，“那种东西里面只有淀粉、甜蜜素和反式脂肪，一点营养都没有，长期当早餐吃的话，身体会虚胖哦。” 他这番话到底是关心还是揶揄？艾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没理他。 “喏，吃这个吧。”欧文递过一个棕色的纸袋。 “是什么？” “点心。” 艾薇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没在食物里下毒吧？” “你有被害妄想症吗，毒死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艾薇打开餐盒，水晶虾饺、燕窝蛋挞、生煎蟹黄小笼包、抹茶豆沙圆子。看起来卖相不错耶。她夹起一个虾饺放进嘴里。 哇，好好吃！皮薄馅足，虾肉鲜嫩有嚼劲，还混有少许马蹄粒，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美食令心情愉悦起来，积了一肚子的闷气已经烟消云散。艾薇边吃边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我怎么会知道，这是我给自己带的下午茶。”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既然是你的下午茶，那我就更不能客气了。”艾薇又夹起一个抹茶圆子放入嘴里。 欧文还是衬衣加领带，他坐在艾薇对面，手中的笔仍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 下午茶只是说辞，他对艾薇的作息了如指掌。通过装在她手机和电脑里的监控芯片，他发现艾丙青并不和她住在一起。 两人不住在同一屋檐下，就无法通过艾薇监视艾丙青的一举一动。 怎么回事，莫非ar总部提供的资料有误？下了这么大功夫，效果却不尽人意，他有点郁闷。 第四十二章 我是个孤儿 “你怎么不在家里吃早饭？”欧文将话题引向他内心的疑问。 家里哪来的什么早饭，艾薇轻叹口气。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再也没吃过住家饭了。 “我懒得做，早上宁愿多睡一会儿。到办公室冲杯麦片，能填饱肚子就行。” “你一个人住？你父母呢？”欧文接着问。 “问那么多想干嘛？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吧。”艾薇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欧文耸耸肩。 “一个大男人那么八卦。”艾薇打了个饱嗝，“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跟我爸一起生活，不过……”她话刚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又有两三个月没有老爸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每天憋在实验室里超负荷工作，身体能吃得消吗？她心里隐隐担忧。 艾丙青将近半年没回过家，父女俩每次通电话，通话时间都超不过一分钟。 她只知道老爸在忙一个重要的科研项目，常常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公司在实验室里专门为他设了一间卧室，他这段时间就住在那里。 “不过什么？”欧文见她不说话，追问道。 “他忙得没时间回家，这几个月来，吃住都在公司。” “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听上去很辛苦的样子。”他明知故问道。 老爸做什么工作？这么多年来，艾薇对这个问题也是一知半解。父亲从不与自己聊起关于工作上的话题。当然即便说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懂，也就没有仔细问过。她只是大概知道，是在做生物学方面的研究。 “我爸是个生物学家，为了手中的科研课题，经常会在实验室里一呆就是大半年。” 欧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自琢磨：难怪艾丙青和她不住在一起，原来每天在实验室里忙得昏天黑地。这是不是意味着，“恒”计划成功在即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要想办法，尽快去华美公司一探究竟。 “你父亲……”欧文还想问点什么，却被艾薇打断了。 “别老说我呀！你呢，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看你这身派头，家里是开矿的？还是房地产？” “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欧文淡淡地说。 “孤……儿？”艾薇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着欧文。他怎么会是孤儿呢？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他的做派，还以为他们家非富则贵呢。 她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欧文垂眼看着手中的画纸，没再说话。 见他不说话，艾薇以为自己的话惹他伤心了，心中有些不忍，讨好地说：“谢谢你的早餐。” 欧文没抬头，对着手里的画纸窃笑。 艾薇探过身子问：“你在画什么？” “没什么。”欧文摇头，故作紧张地把素描本抱在怀里。 “给我看看，快点。” 艾薇抢过他的素描本，嘟着嘴抱怨道：“你画的是什么嘛，真讨厌。” 画纸上记录了艾薇的吃相——她仰着脖子，像只张大了嘴巴的猩猩，夹着一只虾饺正要送进嘴里。漫画夸大了她的表情，画中的人像滑稽中透着几分可爱。 她不由分说地撕下这页画纸，“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这幅画应该归我所有。” 一个同部门的男同事手拎摄像机，步履匆匆地从艾薇面前经过。诺大的办公室里，此时只剩下艾薇和欧文。 工作日在办公室里闲待着，有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 “你今天又没分配到任务？”欧文环顾四周，问道。 艾薇摇摇头，坐在电脑前，喃喃地说：“我还是自己找找选题吧。” “我昨天不是交代你，预先熟悉一下台风的新闻报道吗？” “你？交代我？哈！”艾薇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鼻子，不屑地嗤笑一声，“拜托你搞搞清楚，咱俩到底谁是老师？我让你看的书呢，你看了没有？” “当然，全看完了。”欧文淡淡地说。 艾薇不敢置信地扫了眼桌子上的书，将近二十本书，厚厚的一摞，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全部看完？ 他肯定是在忽悠我。艾薇缩起下巴，翻着眼睛盯着欧文，不怀好意地笑道：“骗人。” “你不信？可以考我。”欧文一脸自信。 第四十三章 文曲星下凡 正合我意！艾薇拿起一本《新闻学导论》，一本正经地问：“请问：舆论的社会功能是什么？” “对涉及公共事务的组织和人员的行为实行监督……”欧文一字不落地背诵着书上的内容。 回答得完全正确。艾薇心里一惊，又往后翻了几页，继续问道：“请简述新闻的价值。” “时效性，重要性……趣味性。例如，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反常的事才是有价值的新闻，才更能吸引受众，但新闻工作者不能一味地猎奇，要尊重新闻法则与新闻道德。” 艾薇紧抿着嘴，脸色有些难看。出乎她的意料，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欧文都对答如流，和书本上的内容一字不差。 “艾老师，你不用费事问问题，直接让我背诵第几页的第几行就可以了。”欧文环抱双臂，又露出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 艾薇张了张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十几本晦涩的专业课本，光是粗略地浏览一遍，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 他只用了一晚上看完，还能做到倒背如流，难不成是文曲星下凡？ 不得不承认，他太让人佩服了。 艾薇自叹不如地垂下头。这些书在她这里放了半年多，她用零星的业余时间，硬着头皮也不过刚读完两本。 “怎么了，干嘛垂头丧气的样子？” 连个实习生都不如，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艾薇无精打采地翻动手里的书，“这十几本书，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完。” 欧文轻笑一声，拿过她手里的书丢在桌上。“这些书根本没必要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里面都是些无聊的废话。即便熟记一大堆空洞的理论，也未必能成为好记者。” “嗯？你什么意思？”艾薇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想成为优秀的记者，需要揭示真相的勇气和出色的分析调查能力。除了这两点，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条件……”欧文顿了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睛，字字铿锵地说，“一个能够令你一举成名的机会。” 艾薇睁圆了眼睛，在心里复述着欧文的话。这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一番言论。 “什，什么是一举成名的机会？” “就是报道轰动全球的大事件，比如政坛丑闻，世界大战，或者是……极端主义科学研究。”说到最后，他有意加重了语气。 “这，这离我也太遥远了吧。”艾薇的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是在逗我玩吗？ 欧文在仔细地观察着艾薇。她一脸懵懂，情绪丝毫没有起伏变化。如果不是伪装出来的天真，说明她对艾丙青正在从事的研究，确实是一无所知。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他别有深意地勾起嘴角，眼眸奕奕有神。 “嘟——” 艾薇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拿起听筒。 “喂，冰姐……嗯好，具体地点在哪里……明白，对方的联系方式是……好的，马上就去。” 挂上电话，艾薇面露兴奋的表情，她冲欧文甩甩头，“走吧，来活儿了。” “是什么？” “消费纠纷。” “哦。”欧文不屑一顾地应道。 “喂，别再天马行空地瞎想了。哪来的什么世界大战？我可没那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想出名。我每天面对的，不过是发生在街头巷尾的人生百态。”说话间，她举起紧握的拳头，“我要通过我的报道，扬善惩恶，为弱势群体发声。” 他耸耸肩膀，语带揶揄地说：“我只能说，勇气可嘉。” “什么勇气！我靠的是实力好不好。还有，冰姐说组里的摄像人手不够，既然那堆书你都背熟了，拍摄简单的画面应该不成问题吧？这条新闻不复杂，主要是拍当事人的采访和商场的环境，到了现场听我指挥就好。” “我试试吧。”欧文伸手松了松领带结，迈步向门外走去，留下一个稳健的背影。 “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艾薇追在他身后。 第四十四章 直播中，请安静 “三秒，二秒，进片头。” 庄重激昂的片头曲在直播间里响起。晚间七点半，珠澳电视台的老牌新闻节目《社会新闻眼》准时开播。 直播期间出不得半点差错，导播间里一派肃穆的气氛。每个参与新闻直播的工作人员，都需要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彼此间的密切配合也必不可少，像一个个大小不一却紧密契合的齿轮。 制片人手拿节目串联单，紧盯着由多个监视器屏幕组成的电视墙。“准备，切换到1号摄像机。”听得烂熟的音乐声结束后，他对坐在切像台前的导播发出指示。 主屏幕上出现吴婉婷端庄的微笑，开场白十年如一日：“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收看社会新闻眼，我是主播吴婉婷。首先来关注今日头条……” 艾薇守在导播间门外，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这种心痒的感觉，像是即将要上台领奖。 白冰派给她的采访，本以为是寻常的消费纠纷，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是疑似盗窃的事件。 嫌疑人陈女士在星河商场的超市购买了两瓶矿泉水，正准备离开时，被保安拦在门口。商场方声称通过监控系统，怀疑陈女士偷窃了电池和剃须刀等物品。 陈女士当即否认，商场方提出要对其搜身，陈女士严词拒绝后，双方发生肢体冲突。两名保安将陈女士拖至保安室，对其强行搜身并实施殴打。 当艾薇和欧文赶到商场时，辖区派出所的警车已经停在大门口，民警正在现场做调查取证。 经过民警的询问和调查，商场方并没有从陈女士身上搜出怀疑是偷窃的商品。 可商场方拒不认错，表示对此毫不知情，将所有责任推到保安身上。几个保安支支吾吾，不承认自己对陈女士实施过暴力。 艾薇了解完事件的本末，采访了陈女士、派出所民警和目击市民。陈女士坚称商场保安对自己动用了暴力，目击者也能证明她的确被保安强行带走。 民警将涉案双方带回派出所作进一步调查，商场方最后以人文关怀为理由，愿意出一笔钱私了。陈女士当场拒绝，坚持让星河商场公开对自己道歉。 双方僵持不下，但明眼人都知道，商场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怀疑陈女士偷窃，也没有权利对其搜身，更不应指使保安对她实施暴力。 艾薇希望新闻播出后，星河商场能在舆论的督促下，主动承认错误，向陈女士公开道歉。 正想得出神，吴有为急匆匆地从她身边经过，一头扎进导播间，与制片人耳语了几句。 透过直播间的玻璃幕墙，艾薇看见房间内有稍许骚动，各个岗位的同事都在紧张地准备着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艾薇疑惑地探头进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艾薇悄悄走进导播间，踮起脚瞄了一眼吴有为手里的串联单，星河商场的新闻的标题前，被红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什么？他们要撤换我的新闻！艾薇的心里凉了半截。 “吴主编，星河商场滥用私权的新闻，为什么突然撤掉不播？”她焦急地大声问道。 吴有为仰着下巴，语气不善地打起了官腔：“这是上头的指令，别问那么多。” “可这条新闻很有话题性，商场方过错明显，当事人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伤害……” “够了，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吴有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他又低声跟制片人交代了几句，板着脸走出了导播间。 这可是自己花了一下午时间做出的新闻，连白冰审看时都连头称赞，可是临播出前，竟无缘无故地被枪毙了。 艾薇眼眶发红，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差点没哭出来。她气鼓鼓地冲进办公室。 一进门，便与来人迎面撞了个满怀。一缕带着体温的香味扑鼻而来，那味道张扬又性感，令人想起带刺的玫瑰。 “你怎么了？”欧文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稳。 艾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瘪起嘴不说话。 “星河商场的新闻播不出去了？”他又问道，语气毫无波澜。 艾薇瞪大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你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人家都那么难受了，你还开玩笑。”艾薇说着说着，喉间涌起几分哽咽，是要开哭的前兆。 “爱哭鬼，哭能解决问题吗？”欧文皱起眉头，眼前浮现出她在中信广场失声痛哭的狼狈模样。 爱哭鬼。记忆中有一个人，也曾用这三个字来打趣她。 艾薇半张着嘴，仰起头，怔怔地凝视着欧文。相似的眉眼，熟悉的感觉，她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穆天泽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心神不受控制地，陷入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眸中。 他的手还搭在自己肩上，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心中忽地腾起一股冲动，她伸手揪住他的两只耳朵，像从前一样嗔怪道：“我才不是爱哭鬼。” 欧文倒没有躲闪，只是面带惊讶地歪着头。 “借过。”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四十五章 牛排要吃几成熟？ 艾薇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松开手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尴尬得心怦怦乱跳。欧文也侧过身，让出进出门口的通道。 “这里是办公室，你俩注意影响。”胡紫玥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她背着粉色的单肩斜跨小包，脸上补了很重的妆，看样子晚上有约会。 艾薇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呵，你误会了……” 还没等她说完，胡紫玥已经快步离开。 “她误会什么了？”欧文环抱双臂靠在门框上，饶有兴味地问。 “无聊。”艾薇低声嘟囔。想起方才对他生出的错觉，她顿时脸颊发烫，径直回到座位上坐下。 欧文俯下身，直直地盯着她的脸，故意问：“你很热吗？脸怎么那么红。” “热，我热得快要爆炸了。”艾薇憋着气说。一想到自己那条还没出生就被判了死刑的片子，她怏怏地吁了口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消息是从哪来的？” 欧文环顾四周，办公室里人还不少。他朝艾薇努努嘴，“下班时间到了，咱们找个地方详聊。” 两人刚走到一楼大堂，见吴有为和胡紫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脸凑得很近地在小声说话。 欧文抬手示意艾薇停下脚步，双眼紧盯着十几米开外的一男一女。 “你停在这里干嘛？”艾薇问。 “嘘——”他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我在听他们说话，和星河商场有关，别打岔。” 艾薇诧异地瞪大眼睛。相隔那么远的距离，况且两个人明显有意放低了说话声，即便是站在他们身边，也不一定能听见谈话的内容。 他不会又在耍我吧，艾薇想。 约莫五分钟后，胡紫玥朝吴有为挥挥手，看嘴型大概是说了声再见。两人一左一右走出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艾薇用胳膊肘碰了碰欧文，“你真的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说什么了？” “快走吧，我饿死了。这附近最贵的餐厅是哪家？”他完全没理会她一肚子的疑问，伸手松了松领带结，大步向前走去。 这家伙真让人受不了，无时无刻不在耍酷。艾薇在心里痛斥道，极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 “不好意思，这附近全是大排挡，没有你想要的高级餐厅。”她没好气地说。 “哦？”欧文转过身，“那就回我住的酒店，那附近有我爱吃的东西。”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雅源江左岸的沿江路上，汇聚了大大小小数十家餐厅和夜店。每日过了黄昏时分，马路两侧的霓虹灯招牌会同时点亮。整条街有如换上华服的少妇，绽放着诱人的光彩。与白天相比，夜晚的沿江路显得格外活跃，是热门的夜饮聚会之地。 珠澳市是国内的一线城市，珠三角地区的经济龙头。这里云集了近百家排名世界五百强的外资公司，许多高档的外国餐厅也随之而来。 欧文和艾薇对坐在江边一家法国餐厅里。 餐厅里只有不到二十张桌子，已经座满了客人，大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店里朦胧的光线，像是给人罩上了柔光镜，每个人的皮肤都显得细腻柔嫩。 之字形的水晶吊灯、浅金色提花窗帘、薄如蝉翼的骨瓷餐具、还有花瓶里的粉色雏菊。店内的装饰，处处流露出法式的优雅和浪漫。 扬声器里流淌出悠扬的钢琴曲，艾薇一听便知是法国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的名作《月光》。毕竟，音乐才是她擅长的专业。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送来菜单。 艾薇看着手里的菜单，心里打鼓：这家店的价格也太离谱了，随便一道菜都要好几百。 欧文随便翻了翻，便开始点菜，“伊比利亚火腿，黑松露配烟熏三文鱼，奶油龙虾汤，罗西尼牛眼排，焦糖蛋奶冻。” “好的。请问您牛排需要几成熟？”侍者微弓着腰，边记边问道。 “六成。” “女士您呢？”侍者又转向艾薇。 “呃……” “跟我点的一样就好。”欧文见艾薇表情茫然，代她回答道。 “请问酒是现在点，还是稍后？” 欧文扫了眼酒单，“餐前酒要两杯粉红香槟，主菜配……一瓶05年的康帝。” 侍者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这款葡萄酒是店里的珍藏，餐厅开业五年多，这可是第一次有客人将它请下神坛。 艾薇不懂酒，但看着侍者的神色，就知道这酒来头不小。扫了眼餐单上葡萄酒的价格，倒吸了口凉气，这家伙真是奢侈得离谱。 侍者与客人核对了一遍菜单后，礼貌地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我不喝酒的。”艾薇咽了口口水。 “你确定？”欧文挑起眉头，嘴角有不怀好意的笑。 艾薇干咳两下，心虚地说：“前天晚上只是一个意外。” “吃法国菜不配红酒，会让我消化不良的，我可不想亏待自己的胃。”欧文向后一仰，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奢侈糜烂。”艾薇不屑地皱皱鼻子。 她向前探了探身子，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快说吧，这里说话很方面，不许再兜圈子。” 第四十六章 你的人生只有惊叹号吗？ 欧文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指的是星河商场的新闻。 “你知道星河集团吗？”他问。 艾薇眨眨眼睛，思索了几秒，“听说过，是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 “星河商场，是星河集团旗下的购物中心。”欧文不紧不慢地说。 “那又怎样？跟我的新闻有什么关系？”艾薇一头雾水，焦急地瞪大了眼睛。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艾薇正兴冲冲地站在导播间外，等着观看自己做的新闻。欧文留在办公室，趁机打开她的办公电脑，插入随身携带的装有黑客软件的u盘。输入一连串的指令后，他轻而易举地进入财务部的数据库。 欧文翻查了历年的广告收入，想看看华美基因与电视台可有广告往来，结果是没有。这类专业性极强的基因科技公司，想必也不需要在大众媒体上花钱宣传。 在广告商名单中，他意外发现，星河商场的东家星河集团，是本台的大客户，每年投放的广告额不低于八位数。 今天的辛苦算是白费了，他当时已有预感。 黑进电视台财务系统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艾薇。他随便找了个说辞，“我在电视上看到星河集团的广告。我猜，台里不会轻易得罪广告客户。” 艾薇愣了几秒，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因不愿得罪广告客户而不报道对方的负面新闻，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没有广告，就没有收入。在崇高的新闻理想和切身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电视台的领导层不得不统筹考虑。 她想起陈女士愤怒而屈辱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是这样，我答应了陈女士帮她讨回公道的。哎，看来不得不食言了。”艾薇哭丧着脸，声音有些暗哑。 “我原本也这样认为，但当我听到吴有为和胡紫玥的对话，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欧文话锋一转。 “他们说什么了，快告诉我。”艾薇不禁挺直了脊背，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欧文喝了口香槟，回忆起那段精彩的对话—— “紫玥，刚才多亏你及时通知我。星河集团的徐总是我的好朋友，他说改天一定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徐总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怎么是客气呢，你这回可帮了他们大忙，星河集团正在筹划年底上市，现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惹麻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早就听闻徐总年轻有为，是地产界不可多得的新生力量。” “嗨，他还不是靠着老爸的庇护。对了，你俩年纪相仿，肯定能聊得来。” 艾薇听了欧文的叙述，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说：“原来是吴主编假传圣旨！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刘总！” 隔壁桌含情脉脉的男女们，纷纷朝两人投来诧异的眼神。看艾薇后冒三丈的样子，还以为是情侣间在闹别扭。 “坐下，你的人生只有惊叹号吗？”欧文慢悠悠地喝了口香槟，眼神中透着洞悉一切的笃定，“告诉他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对你不利。” “为什么？这明明是吴主编的错，他这叫假公济私。”艾薇紧握着拳头，急躁地捶打着桌面。 欧文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江湖规矩你懂不懂？刘建勇怎么会为了你这个小喽啰，责怪自己的左膀右臂？” 台里的同事都知道，吴有为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对上级百般阿谀，对手下又极为苛刻。他经常利用频道的资源做人情，发展人脉关系，为自己的仕途铺路。但他毕竟是刘建勇的副手，多年来帮他分担工作和责任。而且，在他兢兢业业的“运作”下，有朝一日很有可能爬到部门总监的位置。即便是刘建勇，也忌惮他几分。 “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白白吃哑巴亏吧。”艾薇向后靠在椅子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 “先生您好，红酒现在开可以吗？”一名身材细长的服务生，推来一架精致的镀金小餐车，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欧文点点头。 服务生双手托着红酒瓶，请客人确认酒庄和年份。餐车上放着一只棕色的木质盒子，里面是开酒瓶用的工具。 “请您试喝。”服务生在高脚杯中倒入少许红酒。 欧文两只手指夹起杯脚，晃了晃酒杯。柔和的灯光下，深橘红色的酒体散发着宝石般的光晕。他将酒杯置于鼻尖，轻嗅了一下，随后举起杯啜了一小口。 “不错。”他满意地微笑。 服务生端来了第一道菜，奶酪配西班牙火腿。 欧文慢条斯理地将餐巾展开，沿对角线对折后铺在大腿上。他挺直上身，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将盘子里的食物切成工整的小块，再优雅地一点点放进口中。 吃个饭也这么矫情，鄙视你，艾薇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她大大咧咧地拿着叉子，叉起两大片火腿，一股脑塞进嘴里。 “哇，好咸。”她撇撇嘴，皱着眉头抱怨。 欧文被她逗笑了，拿起红酒杯轻碰一下艾薇的杯子，“谁让你一口吃这么多的？” 艾薇猛灌了一口红酒，总算把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这下子更没胃口了，她叹了口气，望着酒杯低喃道：“要不，我找冰姐说说这件事？” “找谁说都没用，星河集团毕竟是大客户，就算闹到台长那里去，他还是会首先考虑台里的利益。所以，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欧文抬抬眉毛，两眼闪烁着锐利的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本事，你倒是想个办法出来。”艾薇咬着牙说。 第四十七章 剪不断，理还乱 “不让播就不播呗。这种事多了去了，你一个小记者，能有什么办法。”欧文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这种怂人就不配当记者。”艾薇睁眼瞪着他。 欧文一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小妹妹，你怎么把火烧到我头上来了？” 艾薇心里也知道不该拿欧文撒气，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当两人默默地吃完第三道菜时，艾薇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没事吧？”欧文被她吓得到吸口凉气。 “哈哈，我真笨，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我把新闻在贴吧里发一下不就行了嘛，哈哈……”她一边笑，一边得意地说道。 网络时代，发布消息的平台，何止电视台一家？所有的素材都在自己手里，只需在论坛上发个帖子，同样可以吸引公众的眼球，引发舆论的关注。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欧文干笑两声。这丫头可真爱管闲事。不过……他转念一想，机会来了。 “来来来，干一杯，预祝我们反击成功。”艾薇举起手中的红酒杯。 “你不是说不喝酒吗？”欧文慢悠悠地举起杯子。 “呵呵。”艾薇讪笑道，“这么贵的酒，我不是怕浪费嘛。” 叮——两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晚饭后，两人走在江边的步行道上。 霓虹闪烁的城市倒映在水面上，光与影在粼粼波光中摇曳着，像一幅曼妙的抽象派油画。 虽已入夜，暑气却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天气依旧闷热难耐。相比白天的晴空万里，此时天空聚起了一层薄薄的云，无月，也无风。 欧文仰头望着夜空。明晚这个时候，又有得忙了，他想。 “走，赶紧回办公室发帖。”艾薇急不可耐地搓搓掌心，她两颊红扑扑的，呼吸间带着几分微醺。 “你看你，又不淡定了。你用办公室的电脑，生怕别人不知道帖子是你发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公然与吴有为作对吗？”欧文伸出食指，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 他的话没错，艾薇想。这是她采回来的新闻，素材也全在她手上。如果帖子的ip地址是电视台的，岂不明摆着是她把事情捅到网上去的？ “那怎么办？用我家里的电脑也不行。”她垂眼思索。 “去我那儿。除了你，没人知道我住在铂悦酒店。而且，帖子的内容也要仔细斟酌，要以一个目击者的口吻写，不能让人看出是你的手笔。”欧文提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艾薇点头表示同意。“可是，我们还得回趟电视台，素材都在台里的电脑里。 欧文从口袋里拿出一只u盘，“素材我已经拷出来了。” “哈，机灵，孺子可教也。为师没白收你这个徒弟。”艾薇拍了拍欧文的肩膀。 欧文一脸黑线，翻着眼皮低叹道：“你的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 铂悦酒店离吃饭的餐厅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欧文喝了酒，索性把车留在了餐厅的停车场。两人步行了五分钟，便到了酒店门口。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酒店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灰色西装，手提电脑包的年轻男子。 原本脚步轻快的艾薇，像是被石头击中了头部，身子猛地一震，陡然停住脚步，站不稳似的向欧文越靠越近。她脸色煞白，定定地看着穿刚下车的男子。 男子察觉到身旁人的眼神，也回望向艾薇。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随即恢复了原有的冷峻。 他紧接着飞快地扫了眼欧文，目光虽然仓促，却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是他？欧文也停住脚步。这人住在自己楼下，名字叫迟明，是个小有名气的生物科学家。 欧文早就注意到他了，并暗中做过调查。迟明受世卫组织的委派，两天前由纽约飞抵珠澳，参与华美公司正在研制的流感疫苗项目。 迟明出现的时间和缘由，都令欧文颇感怀疑。直觉告诉他，这人与自己的案子是有交集的。 他一个人住，却租下两套公寓。这一点，已经足以引起欧文的好奇心了。 从艾薇和迟明的反应来看，他们认识对方。欧文能明显感觉到，两人目光交汇之时，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化学反应。他侧过身，不露声色地来回观察着他们。 他也住在这间酒店？艾薇心跳如雷，想上前与他打个招呼，却挪不动步子。准确的说，是还没等她开口，迟明已收回目光，漠然地转身，走进酒店大堂。 “遇见熟人了？”欧文小声问道。 艾薇默不作声，死死地咬着下嘴唇，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那冷漠的态度，再一次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 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伤感。有故事，欧文心领神会，浅笑自嘴角浮出。 “愣着干嘛，走啊。”欧文有意催促道。 艾薇眼睛里噙着泪。她无力地摇摇头，缩起肩膀，委屈得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 “傻瓜。”欧文不由分说地牵起艾薇的手，拉着她往酒店内走去。 艾薇和欧文手牵手出现在电梯间，俨然一对情侣。迟明有意别开视线，插在裤袋里的左手却越握越紧。 电梯门开了，各怀心事的三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艾薇和迟明各站一边，都低垂着眼睛不看对方。狭小的轿厢内气氛诡异，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镜面般的电梯门，清晰地映出三个人的脸。 欧文借机看清了迟明的面容。他暗暗吃惊，此人的五官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叮——”二十五层到了，迟明目不斜视地走出电梯。 听见电梯门关上的声音，迟明扶着墙长出了口气。他紧绷的神经瞬间垮了下来，西装下的衬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迟明倚在电梯间的墙壁上，眉心紧蹙，闭着眼睛试图理清思绪。 前尘往事，剪不断，理还乱…… 第四十八章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艾薇自打进门后，便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在笔记本电脑上写帖子。 “这里改一下，不要用主观视角。还有这里，不要写警方的调查结论，只把双方的说法都写出来，给网民讨论的空间，这样才能有话题性。”欧文在她身后，指着电脑屏幕说道。 房间里的空调开的很足，艾薇不禁打了个冷战，手心冰凉，打起字来都有点不利索。 欧文顺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将房间的温度调高。他的体温也比正常人高，所以房间的温度一直很低。 “写完了，你再看看。”艾薇将电脑放在一边，环抱双腿蜷坐在沙发一角。 刚才的那一幕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失落与愤懑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口。 “想哭就哭出来吧，强忍着不难受吗？”欧文瞟了她一眼，忍不住说了一句。 “为什么要哭，我笑都来不及呢。”艾薇硬扯出一个笑容，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看着她扭曲的五官，欧文想笑又憋住了。他起身走到吧台前，边走边摘下领带，解开几颗衬衫纽扣，棱角分明的锁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酒柜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十来瓶洋酒，欧文取下一瓶白兰地，倒出小半杯，悠闲地啜了一口。 浓郁的酒香在舌尖绽放，他满足地眯着眼睛。他偏爱一切浓烈的饮品，比如烈酒、黑咖啡。仿佛只有通过强烈的感官刺激，才能时刻体会到自己还活着。 “我也要。”艾薇扯着嗓子说了一句。 “你要喝酒？”欧文端着酒杯，蹙眉望向她。 艾薇点点头。 “算了吧。这种心境下喝酒，很容易醉的。”欧文劝道，脑海里闪过她喝醉时的画面。 简单一句劝，倒成了她借题发挥的最好理由。艾薇瘪起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眼泪夺眶而出。 “你有意思吗，拒绝我很爽是吧！不过是一口酒，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啊。”她抽抽噎噎地，声音激动得发颤。 “好好好，你等着，我给你倒。”欧文连忙给她倒上一杯，他可不想成为炮灰。 他递给她半杯白兰地。艾薇伸手接过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喂……”欧文试图阻拦，可已经晚了。 “咳咳——”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她被冲鼻的酒精呛得连连咳嗽。 “再来一杯。”她将空杯子举了起来。 “此酒后劲大，喝多了会很难受的。”欧文无奈又倒上半杯。 “怕什么，喝醉了顶多难受一阵子。有些东西的后劲比酒大得多，会让人难受一辈子。”她喃喃低语。 失恋而已，还会难受一辈子？不至于吧。欧文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话又说回来，她究竟有交往过几个男友？上回发疯是为了一个叫穆天泽的人，这回又变成了迟明。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前男友？”他试探地问道。 艾薇蓦地抬起头，紧张兮兮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拜托，你十足一个泪洗残妆的小怨妇，傻子都能看出来好不好，欧文心中暗暗发笑，嘴上却幽幽地说：“你看他时的眼神……出卖了你。” 艾薇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黯然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他是我的初恋男友。四年前，他离开我，去了美国，一句话都没留下……这四年多我承受了多少痛苦，现在见了面，他还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他怎么能那么残忍，那么无情？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呜呜——” 她越说越激动，抑制不住的啜泣声阻断了她的话音。一提起穆天泽，她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扑漱而下。 欧文听得轻蹙眉头，心中存了个大大的疑问。咦？她的这番话，与前晚在酒吧里所说的内容如出一辙。如此说来，穆天泽和迟明莫非是同一个人？疑念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好奇心越来越浓。 艾薇已是泣不成声。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拿出素描本，自顾自地在一旁画画。 时间静静地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艾薇哭累了，累得精疲力竭。她收住哭声，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 “为什么要对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念念不忘？”欧文不解地问道。 借着酒精的慰藉，艾薇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她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 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无数次。爱情无疾而终，想忘记，但忘不掉。她也说不清是爱，是执念，还是不甘心。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她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欧文摇了摇头，冷冽的眼神中，透着股与世隔绝的气息。他自小便被父母抛弃，坎坷半生。 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相信的人。“爱”这个字对于他来说，太遥远。 他在心里早就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不会为任何诱惑所动，无论是情感还是欲望。 况且，他是一个没有自由，也没有未来的人。活着，不过是在一条虚幻的道路上，孤独而机械地前行。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略一沉默后，淡然地问道。 第四十九章 关于她的记忆 艾薇又喝了口酒，下巴放在膝盖上，低喃道：“感觉就是……当你第一眼见到他时，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对你说：没错，他就是那个人。从那以后，你的心被他填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欧文在心里反复品味着她的话。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弹钢琴的小姑娘，她像一颗遥远而明亮的星星，是他心里仅存的一份牵挂。 “欧文，谢谢你。”艾薇忽然转了话题。 “嗯？谢我什么？”欧文不明所以地问。 “你和我非亲非故的……听我唠叨这些，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她边说边打了个嗝，双眼迷离，显然是又醉了。 “绝对没有。咱俩怎么会是非亲非故，你忘了吗？你是我的老师呀。”欧文摆摆手。 艾薇看了眼客厅一角的三角钢琴，双手撑着身体地站了起来，“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算是送你的谢礼。” 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旋转。艾薇晃晃悠悠地走到钢琴边，一屁股坐在琴凳上，抬起厚重的琴键盖。她三岁起开始学习钢琴，大提琴是高中才改学的乐器。 每当思念无法疏解，她常常会弹起肖邦的《夜曲》。她双眉微蹙，沉浸在指间的旋律中。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心中的伤感，听上去令人心酸。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欧文不禁心头一颤。他一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艾薇，脑海里，闪过一幕相似的画面。 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在音乐学院附中的琴房里，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姑娘。 她每天反复练习的，就是这首肖邦的《夜曲》。她弹琴的时候，也是这样地专注和灵动。 他深吸了口气，思绪随着音乐声游走。音乐有如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散落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片段串了起来。 十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他从孤儿院逃出来没多久，身无分文，几天没有吃过东西，像一只干瘪的流浪狗。情急之下，他偷了路边小店的面包和香肠。 食物还没塞进兜里，就被小店老板发现了。老板大喝一声冲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往地下一摔。 路人像看戏一样围着他。他毫无招架之力地躺在地上，任由拳脚噼里啪啦地落在身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忽然，一个小姑娘拨开人群冲了过来，穿着一件黄色的米老鼠t恤，个头比身边的大人矮了半截，声音却洪亮有力。 “别打了，他会死的……你再打我要叫警察了。” 气出够了，热闹看完了，小店老板也不想耽误生意，和路人一起散去了。 小姑娘跪坐在地上，掏出手绢，帮他擦去了脸上的泥水，又扶他坐了起来。 他望着她纯净清澈的眼眸，自卑地垂下了头。 “哥哥，你的腿受伤了，很疼吧？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药店帮你买药，一定要等我回来……” 十几分钟后，她如约而至，给他买来了外伤药，笨手笨脚地帮他消毒伤口。 “你忍一忍，碘酒擦上去会有点疼，我尽量轻一点。”她不忘安慰他道。 他望着她光洁的额头，原本岑寂的内心，如深潭中落入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给你。”他摘下脖子上的红绳，塞到她手里。 女孩诧异地看着他塞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个圆形的银质吊坠，她连忙摆手，要还给他，“我不要，你不用这样。” “这是我的，不是偷的。”他推开她的手，站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会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偷看她练琴，默默陪她上学、放学。 她常穿那件黄色的米老鼠t恤，扎着高高的马尾。 可是，他始终没有勇气跟她说话，哪怕只是问问她的名字。她是那么的美好，而自己在她面前，却如尘埃般卑微。 关于她的记忆，像是蜷缩在他心中的唯一暖意，偶尔会在某个特别瞬间，唤醒他对情感的渴望。 “轰隆——”一声重重的闷雷，打断了他的思绪。 欧文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边，凝视着黑黢黢的天空。云层愈发厚重了，一道闪电划破云层，须臾间，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他的估计没错，台风马上将正面袭击珠澳。 一曲终了。艾薇双手蒙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酒精丝毫没有缓解心中的愁闷，反而使负面情绪无限地放大，心痛得像被钝刀狠狠割过。 第五十章 你又醉了 “不开心时候，还是来点欢快的音乐吧。”欧文在她身边坐下。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的心中破天荒地泛起几分异样的情愫。也许，是她弹琴时散发出的气息，很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姑娘吧。 艾薇放下双手，缓缓地抬起头。他的嘴角浮现出隐约的笑意，黑白分明的双眸神采奕奕。 他上身挺得笔直，手指抚上琴键。一段轻快的爵士乐，从指尖中跳跃而出。 艾薇晕乎乎地望着欧文的侧脸。他轻抿着嘴唇，上翘的唇角似笑非笑，鼻翼的皮肤光洁无暇。 幻觉再次产生，她又将眼前人错认成了穆天泽。仗着酒意，一股冲动在心中油然而生。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想摸一摸他的脸。 钢琴声戛然而止。在她的手即将触到他的那一瞬，欧文下意识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 “你干嘛？”他的眼睛里闪着慑人的寒光。 艾薇被他的反应惊得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呃……有，有蚊子。” 欧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随即放开了她的手。时刻保持警觉的状态，已是植入骨髓的习惯。 “你弹得真好，你是几岁开始学琴的？”艾薇问。 “我弹着玩的，没有专门学过。”欧文摇摇头，又佯作不知地问：“你呢？” “天才！”艾薇醉醺醺地竖起大拇指，舌头已经开始僵硬，“我三岁学琴。一开始学的是钢琴，后来为了考音乐学院，又改学了大提琴。” “哦？你一个学音乐的，为什么做了记者？好像跟你的专业不太搭界。”欧文继续打开话题。 艾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陷入了沉思的状态。沉默了一阵子，她缓缓开口说：“是因为他，这原本是属于他的理想。他是个正义感爆棚的人。我还记得，他以前总是说，要做一个公平与正义的守望者。” “你和他，读的是同一所大学？”欧文接着她的话问道。 “不是。他读的是明德大学，我在珠澳音乐学院，与他的学校是面对面的邻居。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聊？他都离开我了，我还坚持着他的理想，像个傻瓜一样。” “人生中经历的人和事，都有玄妙的因果关联。也许，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很难看清每一次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这么深奥的话，我听不懂……听不懂。”艾薇喃喃地嘟囔。酒意令她两颊泛红，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没什么深奥的。相信我，坚守初心就好。”欧文抿了一小口酒，眼神中有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那你呢，你的理想是啥？”艾薇问。 欧文在心里苦笑。自己连明天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又何谈理想？ “我……没有理想。”他语气低沉地回答。 “哈哈！”她怪异地笑笑，伸出食指在眼前乱指，口齿不清地说：“我明白，明白。像你这种有钱人，吃，吃顿饭都要花去普通人两个月的工资，哪里还需要什么理想？” “你又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欧文无奈地提议道。 这句话也不知触动了她的哪根神经，艾薇噌地一下站起来，向客厅外的露台跑去，嘴里喃喃地嘟囔：“不，不，不能回去，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做……” 她脑子里有一个固执的念头：穆天泽就住在楼下，我倒是要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艾薇张牙舞爪地直奔露台而去。 “喂——”欧文摇了摇头，紧跟在她身后。 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还有微凉的风拂过脸庞。 艾薇趴在栏杆上，大头朝下，双脚离地，冲着公寓楼下大声地嚷嚷：“穆天泽——你出来！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为什么？” 欧文背靠在栏杆上，一手紧握着艾薇的手臂，以防她掉下楼去。 他心里暗暗思忖，她喊的是穆天泽，而不是迟明。如此说来，这两个名字属于同一个人。 “穆天……”艾薇的声音渐渐变得有气无力，折腾了一阵后，便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喂，你还活着吗？”欧文扭过身子问道。 她没有反应，一动不动趴在围栏上。 他用手摇了摇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欧文将艾薇从栏杆上扶了起来。她面色潮红，脸上湿乎乎的，也不知是雨还是眼泪。 “你又醉了。”他轻声说。 第五十一章 你来做什么？ 艾薇穿的白色t恤，被雨水打湿后变得近乎透明，紧紧地粘在身上。充满诱惑的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她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身边有人，忽然下意识地环抱住他的腰，在他的胸口处蹭了蹭脸上的水珠，像只爱撒娇的猫咪。 “嗯——”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闭着眼睛梦呓般地低喃，“快送我回家，快点。我家在鲸山路安佰小区五栋……” 两人紧贴在一起。透过湿凉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触到她肌肤的温度，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微醺的馥郁。 欧文不自在地深吸了口气，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里竟泛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不可思议地从意识深处渐渐苏醒。 “吁！”一声率性的口哨，划破了潮湿而暧昧的气氛。 谁？欧文机警地绷直身子，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的眼球瞬间变成了金棕色，双眼精光四射，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一个圆脸短发的年轻女子，像杂技演员一样，盘腿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她俏皮地举起右手，朝欧文敬了个礼。 “m？你怎么来了？”欧文皱着眉头，明显不大欢迎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女子从栏杆上轻盈地跃下，对着欧文吟吟一笑，“我是来帮忙的呀。” ****** 鼠标箭头在电脑屏幕上游移，欧文坐在电脑前，搜索着迟明的资料。他没有换掉湿透的衣裤。空调房里干燥的冷风，已经将他身上的衣服吹干了。 明德大学，生物系。有了这两个关键词，他首先侵入明德大学储存历届学生信息的资料库。他输入“迟明”，屏幕上显示没有查询结果。接着输入“穆天泽”，学生档案里果然有这个人，09年入读生物系本科。证件照上的容貌与迟明一模一样。 继续多方面调查了穆天泽的档案后，欧文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他是普瑞制药董事长穆远航的独子，从明德大学大学毕业后赴美国留学，他的名字是去美国前改的。 他为什么要改名字？而且是连名带姓一起改？穆家拥有南中国最大的制药企业，近五年来业绩良好，去年已开始进军基因技术产业。他既是穆家的独子，将来必是要继承家业。他无缘由地改名换姓，在人伦常理上也说不通。 最令欧文疑惑的是迟明此次突然回国，参与cvd病毒疫苗的研究工作。直觉告诉他，他的目的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也许与自己正在调查的案子，有着某种联系？他暗暗思虑。 “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欧文简练地蹦出一个字。 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门缝里先是露出两只黑亮的眼眸，接着是鼻子和嘴。片刻后，女子的头从渐渐打开的门缝中伸了进来。 她留着可爱的波波头，单眼皮，小巧的鼻子上长着几粒雀斑，圆润的脸蛋肉嘟嘟的。 “进来吧，别装无辜。”欧文眼皮也不抬地说道。 “嘻嘻。”女子讨好地笑着。 她穿了身黑色的紧身衣裤，一身精练而匀称的肌肉。她跳到红棕色的皮质沙发上，盘腿坐定，像只轻盈的黑蝴蝶。 “将她安顿好了？”欧文指的是醉得不省人事的艾薇。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她呀，正在自己家的床上呼呼大睡呢。”莉莉安眉毛一扬。 “艾丙青的房间有什么发现吗？”欧文又问。 “那间卧室应该很久没人住了，抽屉也没有上锁，我翻遍了整间屋子，找不到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莉莉安摇头道。 欧文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关上电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这几天进展顺利吗？”她伸手拨了拨前额的刘海，眼睛弯成一道弧线，笑嘻嘻地问。 “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欧文阴沉着脸，反问道。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来给你帮忙的。”她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回答。 m是组织派来监视自己的吗？他疑心顿起。 特工m，原籍北朝鲜，ar组织中唯一的女性特工。ar组织共有二十五名特工。他们没有名字，只以一个英文字母作为各自的代号，按能力和经验，被分为五个层级。 欧文代号j，是组织内层级最高的特工。凡他经手的案子，都是最棘手，酬金最高的。五年来，他从没让组织失望过。 m的层级比他低两级，擅长黑客技术。曾经协助国际刑警破获过跨国黑客盗窃银行的大案。 第五十二章 我从不与人合作 “我查案子从来不与人合作。”欧文垂眼看着她，眼神冷得象冰。 “你看你，总是怀疑一切。”m看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你的案子cia也介入了，组织认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所以派我来协助你。” “cia介入又怎样，我应付不来？”欧文不屑地冷冷一笑。 “雇主有的是钱，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莉莉安解释道。 欧文蹙眉问道：“我想不通，‘恒’计划就是他们投资的，为什么还要雇我们去窃取数据。” “雇主对艾丙青很不放心，觉得他一直在拖延研究进程，所以派我们来监视他。”莉莉安说。 “我们？我想不出你能做什么。”欧文耸了耸肩膀。 “哼，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啊！”m噘着嘴，翻了个白眼。 等等，欧文略一思索，倒是可以让她先去查查迟明的前世今生。 “我只是不习惯与人合作。”他语气稍稍软了下来。 “j，别那么孤僻嘛。我保证一切听你指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日后也绝不抢你的功劳。嗯？”她表现出一副示弱的姿态。 “从现在开始，叫我欧文，以免在旁人前露出破绽。你呢，你此次的身份是什么？”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这么说，是表示接受我了？m露出喜悦的眼神，急忙回答说：“lillianwhite，中文名莉莉安·白，是你从美国来的助手。” “莉莉，安白？”欧文轻嗤一声。 “嗯。”她自豪地点点头，“是我自己选的名字哦。我来中国之前，听过一首中文歌，歌名就叫《莉莉安》，歌词写得特别美。” 她说着说着，哼起了歌曲的高潮部分，“在离这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撑着船帆。如果你看到他回到海岸，就请你告诉他，我的名字——莉莉安。” “行了行了，别唱了，真是五音不全。”欧文不耐烦地吁了口气。 “耶，能来中国太棒了！”她激动地举起双臂，“你知道吗，我奶奶就是中国人，所以我喜欢中国。j……哦错了。欧文，你在这里出生、长大，这次回到故乡执行任务，你是不是比我更兴奋？” 欧文冷哼一声，“我没有故乡，也早忘了过去。对我来说，任务就是任务，管它在地球还是火星。” “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了？”她缩起下巴，轻言轻语地问。 欧文高傲地扬起头，脸部的线条变得格外硬朗。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天花板。乳白色的墙面仿佛变成了一块幕布，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像电影一样投射在上面。 他是个孤儿。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或是父母双双离开人世了？这些他都不得而知。 打他记事起就住在孤儿院里，十几岁时忍受不了同龄人的霸凌，从孤儿院逃走，又因为缺乏生存能力，被迫加入了一个犯罪团伙。 思潮翻涌之际，后背的肌肉条件反射地传来阵阵痉挛，是记忆中被鞭子抽打时的痛感。只要挣不够大哥所规定的钱，或是企图逃跑，等待他的就是一顿毒打。 豆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闷雷，打断了他的思绪。 “哪有什么值得我伤心的事。”他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说。 “好吧，咱们个话题。组织里这么多特工，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对你有好感吗？”莉莉安煞有介事地问。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他不留情面地奚落道，“因为，我对你根本不感兴趣。” 莉莉安一点也没流露出生气的意思，爽朗地说道：“两年前，在叙利亚的那次行动中，我差点被火箭弹击中，是你救了我。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 我救过她？欧文没什么印象了。那次是受国际独立调查委员会的委托，收集叙利亚反政府武装虐待战俘的罪证。他只依稀记得，行动中有两名同僚，在他眼前被火箭弹活生生地炸飞了。 “我不记得了。”他淡淡地说。 “你不记得没关系，对我可是刻骨铭心的救命之恩呀。”莉莉安瞪圆了眼睛，回忆道，“那天我们伪装成士兵，正在他们的老巢里偷拍视频。周围忽然一阵骚动，我抬头一看，哎呀呀！十几只火箭弹，像流星一样朝我飞将过来。只差一秒，我就要被炸成肉酱了。当时你离我有八丈远，可你蹭地一下出现在我身边，紧紧用手臂夹着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带我离开了被火海吞噬的营地。” “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呵呵道。 “自打那以后，我对你格外地留意。知道吗？你越看越像我哥哥。”提起自己的哥哥，莉莉安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语调也低沉了许多。 第五十三章 至少我们还活着 欧文仍在琢磨迟明背后的谜团，对莉莉安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过脑子。他走到窗前，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远处霓虹灯忽明忽灭，灯光在漫天的雨雾中逐渐变得朦胧，窗外的世界呈现出如梦似幻般的景象。 一只蜻蜓奋力地震动双翅，朝透出光亮的窗户飞来。它在风雨中挣扎着，不断地碰撞着窗户，不自量力地试图冲破玻璃飞进来。 “我哥哥如果还活着，年纪跟你一样大。”莉莉安的说话声又在他身后响起。 “嗯？”他转过身，见她一手撑着下巴，还在定定地望着自己，似乎憋了一肚子话要说。 “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他顺口问道。 莉莉安咬了一下嘴唇，声音黯哑地说：“我家一共五口人，我爸，我妈，哥哥，还有弟弟。八年前的一天，爸爸对我们说，我们要逃走，只要能离开，我们就再也不会饿肚子。可是。他当时一定很痛，可他一声都没吭……我的家人全死了，除了我。” “喔。”欧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面沉如水，表情看不出丝毫波澜。 若是一般人听闻如此悲惨的经历，都会深深为之动容，流露出震惊、同情、或是哀叹的神情。可这些事对于欧文来说，早已见惯不怪，甚至已经麻木。如果ar内部举办一场比赛，比比谁的身世最凄惨，她未必能进前三名。 莉莉安没精打采地站了起来，走到欧文身边。“你肯定觉得我很烦，对不对？”她眼巴巴地盯着他。 “一般烦吧。”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进入ar的？” 莉莉安迎向他的目光，澄澈的眼眸中，噙着世上最深切的悲伤。“我趴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我能感觉到，哥哥的身体在逐渐地变冷，变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还是黑的，四周安静得像呆在坟墓里一样，我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叫。我慢慢地，悄悄地往前爬，爸妈，哥哥，还有弟弟，他们全在我的身后。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回头，我怕我回头看见他们，心脏会碎成粉末。我跌跌撞撞地走呀走，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和几个女孩子一起，被关在船舱的底部。难闻的柴油味和不断晃动的船体令我头晕目眩，我想吐，可胃里什么都没有，只吐出了一滩黑黄色的液体。” 她说到这儿，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像是要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后来，我被卖到了一家妓院。那段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是地狱。不，也许还不如地狱。我连自己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逃离那里。三次，我逃跑了三次，可都被捉了回来，被打得奄奄一息。我一心求死，不吃不喝。他们见我只剩下半条命，把我扔进了海里了事。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是ar救了我，把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超人。” 欧文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他忽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告白，而是在向同伴敞开心扉，倾诉内心的秘密和痛苦。他们拥有相似的经历，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寻求扶持和慰藉的同类。 莉莉安握紧了拳头，恨意难平地说：“如果我能早一点拥有现在的能力，我一定会让欺负我的那些人吃尽苦头。是导师救了我，还给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ar特工，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变异人。虽然不像科幻电影中的超级英雄，拥有变形、传送、心灵控制、飞行等超能力，但他们大脑的学习能力堪比电脑，拥有十倍于常人的记忆力、感官、体能、和肌肉力量。 ar组织的最高长官从未露过面，据说它的实控人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从欧洲中世纪绵延至今的古老家族。 传说其家族祖先是皇族骑士，他的后人从制船业起家，通过海上贸易和银行业，积累了丰厚的财富。出于保护家族政治和商业利益的需求，创建了为家族服务的间谍网络，这就是ar的前身。 组织内的所有事务由督导管理，导师的地位仅次于督导，负责发掘和训练特工。 欧文的双眼露出锐利的光芒，傲慢地反驳道：“别盲目地感恩，ar从不会做赔钱买卖。我们像被戴上金箍圈的孙悟空，任你我七十二变，只要咒语一念起来，就能即刻被置于死地。” “可是，至少我们还活着，每天早晨睁开眼睛，还能看见蓝蓝的天空，听得见悦耳的鸟唱虫鸣。”莉莉安喃喃地说。 “随便吧，即使在明天来临前死掉，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欧文呼了口气，轻轻闭上双眼。 说归说，他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怀有一个未了的念想。如果，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再次遇见那个女孩，也算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吧，他想。 第五十四章 你真的了无牵挂？ “你真的是……了无牵挂？”莉莉安试探地问，“艾薇呢？你看她的眼神中，有我看不透的内容。”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人，曾经对他神魂颠倒的俄罗斯女特工，还有为了他伤心绝食的沙特公主。她清楚地记得，他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们。 “哈！”欧文偏过头，不以为然地一笑。“别逗了，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傻丫头。” 她仍旧不能安下心来，继而提醒道：“还记得k吗？他曾经是我们中最棒的，就因为爱上了自己的猎物，被组织毫不留情地放弃了。” 特工们都把自己的调查对象称为猎物。所谓猎物，就是被猎食的对象，这个称呼倒是颇为形象。 “当然。”他简短有力地回答。脸上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欧文清楚，莉莉安所说的被放弃，就是死亡。 进入ar组织后，经过人为的基因改造，他们拥有了远胜于常人的超能力。然而，仅凭一副平凡的血肉之躯，无法驾驭如此强大的力量。 通过基因编辑技术，人为地将人类正常的进化速度提前了数千年，他们的新陈代谢也数倍于常人，如果不持续服用调节代谢的药物，身体的各个器官会迅速衰老，退化，直至衰竭而死。 早在古罗马时代，拥有超凡智慧的哲人就已领悟到，世间万物的数目、重量和尺寸都是恒定的。 世上没有永动机。“守恒”，乃世间万物运行的法则，即便是最前沿的科学技术，也无法改变这一规律。 正如照耀万物的太阳。它之所以会发光、发热，成为一切力量的源头，是因为它正在燃烧自己，走向死亡。只是这个过程很漫长，比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加起来，还要长。 这个致命的弱点，有如一把无形的利剑，时时刻刻悬于他们的头顶。这也成为组织控制他们最有效的手段。 ar曾经花费巨额资金，试图改进基因变异的局限性，可皆是徒劳。即便是服用药物，生命也会在异常的状态中飞速流逝。 所以，ar所选中的特工，全都是失去一切，无亲无故，曾经濒临死亡的边缘人。它的理由很简单：只有经过死神洗礼的人，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改造，死心塌地地为组织卖命。 绝对忠诚，无条件服从，是ar的铁律。他们不可以有自我意志和正常人的情感。因为只有不受任何羁绊的人，才能完美地做到以上两点。 每个特工都非常清楚，如果没有ar，他们早就死了。可是，从成为ar特工的那一刻起，莉莉安和欧文，还有另外的二十三名同伴，就变成了一架装有精密程序的机器。 在欧文眼里，活着，与死了没有区别。 屋里的气氛陷入沉寂，他的视线再次移向窗外。刚才的那只蜻蜓已不知去向。窗户的玻璃映出落地台灯的亮光。雨越下越大，还伴着阵阵狂风。风穿过建筑物的间隙，发出哀鸣似的嘶吼。 莉莉安见他冷着脸，也不敢再主动说话。 许久后，欧文转过身，眼睛变成了金棕色，面前出现全息投影屏幕。 ar特工的角膜中，植入了连接云服务器的芯片，相当于在身体内植入一部强大的电脑。 屏幕上出现一个人，欧文对莉莉安交代道：“调查有关此人的一切。” “明白。”莉莉安用眼睛上下一扫，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走了，晚安。” “你住哪？” “附近。有事随时召唤我，五分钟之内可到。” “好。” 莉莉安走后，欧文回到电脑前，将艾薇写好的帖子发了出去。 ****** 雷声，雨声，风声，手机铃音，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如一曲激昂的交响乐。 艾薇被喧闹声从梦中唤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头有点晕，她挣扎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咦？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她隐约记得一张留着短发的女孩的脸，却又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昨晚醉酒前后发生的事，一点一滴重回她的脑海。艾薇越想越不对劲，郁闷地皱起五官，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囧”字。 哎呀呀，大事不妙！又出丑了！她像只鸵鸟似的翘起屁股，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手机仍在聒噪地响个不停。 她扭捏了一阵，才慢吞吞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白冰的名字赫然在目。她打了个激灵，瞬时挺得笔直坐在床上。 “喂，冰姐。”她接通来电。 “半小时后紧急会议，不要迟到。”电话那头传来白冰冷静干练的声音。 “明白，马上到。”她干脆利落地回答。 第五十五章 互联网新贵 挂断电话，艾薇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不到七点。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么早就要赶回台里开会？她在心里嘀咕。 忽然一阵疾风，把卧室的窗户吹得吱吱作响。 艾薇走到窗前，十分费力地推开窗。裹挟着雨水的狂风倏地向她袭来，她猝不及防地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扶着窗框站稳，极目眺望远处的天空。黑压压的云层遮天蔽日，狂风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咆哮、翻滚，撕扯着原本平静的天与地。 手机“叮”一响，是实时推送来的新闻。她点开一看：珠澳市今日或迎来二十年来最强台风，中心附近最大风力将达16级。 欧文真是神了，果然如他所料，台风来了。 艾薇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心中一阵狂喜。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多少会怀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邪恶。她兴奋地探出身子，任由风雨吹打在脸上，感觉酥酥麻麻的。 哦对，半小时后还要开会呢。艾薇退了回来，关好窗户。这种恶劣天气肯定很难打车，她三两下换好衣服，简单梳洗了一下，拿起背包下了楼。 马路上空空荡荡的，连私家车都难见到一辆，更别说出租车了。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在不停地发出召唤，可五分多钟过去了，没有一辆车响应她。 艾薇撑伞站在马路边，牛仔裤的一大截已经湿透了。 迎面一阵狂风，将她手中的伞吹得向上翻了起来，像一朵红色的郁金香。“啊！”她不禁大叫了一声。 没有了雨伞的遮挡，风雨扑头盖脸向她席卷过来。艾薇狼狈地摆弄着手里的雨伞，想将它恢复原样。可是风实在太大了，变了形的雨伞不听使唤，伞骨横七八竖地向上支棱着。 “轰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乍一听还以为是天边的响雷。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吱”一声停在她身边，同时发出“哔哔”两下喇叭声。 艾薇不明所以地向后退了两步。 副驾驶位的车窗降了下来，有个声音在冲她大喊：“上车！” 好耳熟得声音，艾薇弯下腰，朝车里望去，是欧文。她顾不得多想，迅速拉开车门，躲进了车里。 一上车，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浓烈而深邃。 欧文穿着藕荷色衬衣，打了条深灰色领带，刘海垂在额前。他没急着开动车子，先递给她一盒纸巾。 艾薇的样子颇有些狼狈，脸上全是水珠，湿了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雨伞已经报废了，衣服和背包也湿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一边问道。 “今天不是有早会吗？这种天气不好打车，我顺路过来兜你。” “你真有心。对了，昨晚……” 她话还没说完，欧文就抢先回答道：“昨晚我让我的女助理送你回家。放心，她做事很妥帖的。” “你还有女助理？”艾薇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 关于欧文的一切都令人生疑。他智商过人，做派又古里古怪的。现在又冒出个女助理？ 艾薇直白地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为什么要来电视当实习生？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快点老实交代。” 欧文手肘支在方向盘上，侧过身子对着她，表情毫无波澜，早有准备似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一时语塞，眨了眨眼睛。 他轻笑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紧不慢地说：“我经营着一家互联网公司，总部在美国硅谷，公司的业务有视频网站、游戏和手机客户端。最近公司正在建设全媒体平台，计划在美国收购一家华人电视台，用以配合新上线的电商网站。所以我来中国取经，先了解新闻频道的运作，过阵子我还会去娱乐和财经频道看看。” 艾薇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欧文，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互联网新贵”。 美国硅谷耶，她不禁在心里赞叹。从上个世纪六十年开始，那里不知崛起过多少创业成功的年轻富豪。他们年轻，有胆识，野心勃勃，用最前卫的科技和先进的领导力，将一个个奇思妙想变为现实。 “那……预祝你的电视台收视长虹，呵呵。”一个电视台的台长做自己的实习生，这落差也太大了。她在气势上瞬时矮了一截，满脸堆笑地恭维道。 欧文故意加强了语气，若有其事地问：“艾老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五十六章 我夜观天象 “没，没有了……哦对了！昨晚光顾着喝酒，帖子还没发呢。”艾薇双手伸进头发里，烦躁地挠了挠头。“喝酒真是误事，我发誓，从今天开始滴酒不沾。” “我会负责监督你的。”欧文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帖子我已经发了。” “你太伟大了！”艾薇惊喜地睁大双眼，打了个响指，“你发在哪个网站了？点击率有多少了？” “发在贴吧里了。你上网搜一下，题目是《顾客无辜被搜身，星河商场欠上帝一个解释》。” 艾薇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标题。 “这个标题起得好，很吸引眼球。”她赞赏地频频点头。 欧文在帖子里，删掉了大段的文字叙述，只有简单犀利的寥寥几句话，使用了大量的视频截图，每张图都很有视觉冲击力。 “哇，原帖的点击率已经十万加了，有几个网站还转载了呢，希望这帖子能逼迫星河商场向陈女士道歉。”她双手合十，满怀期待地说。 真是个好管闲事的丫头，挺好，这种个性最容易被利用，日后只需在她耳边吹吹风，有意说些煽动情绪的话，她就会任由摆布，乖乖地帮自己做事。 欧文开动了车子。 即便在密封极好的车里，风雨的呼啸声也是清晰可闻，还不时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路面的积水无法及时排走，马路变成了一条湍急的河。 大雨像水做的帘幕一样，朝挡风玻璃倾泻而来。车子两侧的倒后镜已模糊不清，雨刮器开到了最高速度，也很难看清前方的路。 她满心佩服地问：“前两天风和日丽的，你怎么知道台风会来？” “我夜观天象。”欧文目视前方，半开玩笑地说。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淡定地在马路上快速行驶，像有透视眼一样，完全无视大雨的带来的不便。 艾薇将额头贴在侧面的车窗上，费劲地望着车外的景象。由于大雨的原因，天色异常的昏暗。车窗像磨砂玻璃一样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路边楼群的轮廓，还有路灯发出的橘色的光。 昨晚的事……她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一抹难掩的忧郁之色，从眼底深处涌现出来。 一阵沉默过后，艾薇鼓起勇气，小声嘟囔：“欧文，能拜托你件事吗？” “说。” “能不能帮我向酒店打听一下，住在二十五楼的客人……会逗留多久？” 艾薇吞吞吐吐的，自己与欧文认识没几天，托他帮忙办这种事，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她心里发虚，将脸冲着窗外，车窗玻璃上留下说话时哈出的白色雾气。 昨晚见到穆天泽后，她心里生出无数的疑问，他回珠澳为什么不住在家里，而是住酒店公寓？这说明他只是短暂的回国出差？不久后还要回美国？或是另有什么隐情？她倒是有所耳闻，穆天泽自从去美国以后，与父母没有过任何联系。 “好，有机会我从侧面打听一下。”欧文爽快的答应下来。答案他自然知道，但现在没到告诉她的时候。 “谢谢。”她转过头望着他的侧脸。 “不客气。”欧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右脚轻踩油门，加快了车速驶上高架路的引桥。 ***** 新闻频道的办公楼层灯火通明，不到七点半，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请病假和休产假的人，采访部的同事基本都到了，轮休的人也不例外。 大部分人都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天花板上白晃晃的荧光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 白冰穿着干练的西装外套，发型纹丝不乱。她坐在会议桌的中间位置，正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艾薇见大头身边有两个空位，招呼欧文过去坐下。 “大头，早呀。昨晚战绩如何？”艾薇热情地打招呼。 “还好。”大头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又扫了眼坐在她身边的欧文，继续低下头看着手机。 离预定的开会时间还有五分钟，同事们在三三两两聊着天。 艾薇念念不忘星河商场的帖子，用手机反复地刷新。可能是台风莉莎卷走了公众大部分的关注，点击率没什么变化。 欧文侧过身子凑近她，在她耳边小声嘱咐：“等会儿开会的时候，一定要争取直播连线的机会。” “嗯？”艾薇懵懂地抬起头，“直播连线？” “对。”欧文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机会来了，好好把握。” 每当发生重大的突发事件，第一时间出现在镜头前，做出高水准的现场报道，的确是记者们成名的大好机会。 “可是我从没做过直播连线，冰姐肯定不会派我去……” 第五十七章 最强台风 还没等艾薇说完，白冰用手中的笔敲了敲桌面，大声说了句：“大家安静一下，开会。” 珠澳市三面临海，每年的夏秋两季都会遭遇台风来袭。关于台风的新闻报道，是珠澳各大媒体的例牌菜。 可是，这次的台风却非比寻常。 白冰大声地宣读气象台刚刚发来的消息：“今年第12号超强台风“莉莎”，将于明日凌晨3时左右，在我市北部海域一带登陆，中心附近最大风力将达到或超过16级。台风莉莎将正面袭击珠澳市，是近二十年来对珠澳市影响最大的台风。” 二十年来的最强台风？艾薇的神经一下子亢奋了起来，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蠢蠢欲动。 胡紫玥拿着一沓复印好的文件走进了会议室。“冰姐，任务单我做好了。”她抽出一份递给白冰。 白冰快速浏览了一遍，点头说：“先发给大家，有什么问题开会时再讨论。” “我？我能提什么意见。”艾薇的话包含着赌气的成分。 “该争取的时候，还是尽量去争取一下。”欧文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强硬得像是在下命令。 艾薇被他锐利的目光所震慑，她猛地咽了一下口水，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哦。”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白冰环顾左右，问道。 冰姐为什么不派我去现场，是不是还在怀疑我的业务能力，怕我又给部门惹麻烦？艾薇心里在打鼓，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欧文见她磨蹭着不说话，悄悄地抬起桌子下面的左脚，用力踩了她一下。 “啊！”艾薇猝不及防地惊叫了一声。 任务单上列出了详细的采访计划，选取了应急指挥中心、台风登陆口、机场、高铁站、客货码头、渔港、堤坝、医院、救助站等近十个采访地点。每个点安排了一到三组记者，有负责做连线的记者和消息类报道的记者。 其中最引人关注，也最容易出彩的，自然是台风登陆口的直播点，设在了北部的大澳湾。 被派去大澳湾的记者，是胡紫玥、林潇和杨晓超。大头的拍摄功底在部门里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胡紫玥一有重大任务，就指派他跟在自己身边。 艾薇在任务单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看了一遍，没有。又用手指仔细地再找一遍，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的名字出现在最后一栏，分给她任务是“机动待命”。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向后一仰，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背上。 坐在桌子对面的胡紫玥，斜着眼睛扫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出轻视的神色。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老老实实呆着吧，别给我们添麻烦。 白冰开始对采访报道提出具体的要求：“对台风天气的报道，在座的各位应该比较熟练了。此次报道应着重突出两点：一，台风莉莎的危害程度与以往相比有什么不同；二，市里针对超强台风，防御措施有什么特别之处……” 艾薇虽然失望，却也不敢懈怠，左手支着头，和同事们一样，在笔记本上做着笔记。 “根据气象台的监测，台风莉莎将正面袭击珠澳市，杀伤力是近二十年来罕见的。台领导昨晚连夜开了策划会，决定在每一档的整点新闻中，开设特别报道板块，每小时更新一次消息，让市民第一时间了解最新情况。每个直播点会安排一到两组记者，二十四小时轮流进行报道。诸位看一下任务单，有问题及时提出来。” 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照这样看来，至少要熬上一个通宵了。会议室里出现一阵骚动。 “冰姐，医院我不熟耶，把我调去机场或码头吧。” “我明天要考试啊，研究生英语一年一考，错过机会又要等明年了。” “我连续三个星期上班了，再熬夜我会不会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啊。” 虽说在座的大部分是身经百战的老记者，这种工作强度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但众人聚在一起，听见身边人在发牢骚，每个人都忍不住要凑热闹说上两句。 抱怨声此起彼伏。白冰始终是一副从容的表情，时而解释或安抚两句，时而指挥着胡紫玥，对采访计划做出微调。 艾薇像个局外人一眼，怏怏地在一旁瞧着光景。她倒是巴不得自己被派到最艰苦的前线，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无所谓。 欧文用手肘碰了碰她，小声问道：“你怎么不提意见？” 第五十八章 我认定你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她看了过来。 艾薇的脸倏地涨得通红，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小的像蚊子，“冰姐，我……我也想去前线采访。” 胡紫玥和坐在旁边的林潇相视一笑，两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其他同事或继续低头看手机，或小声地在和身边人聊天，似乎没人对艾薇的话感兴趣。 白冰重新看了看任务单，心里不禁奇怪，她原本是安排艾薇去机场采访的，怎么变成……她转念一想，这次直播的战线拉得这么长，晚些时候会给她机会的。 她脸上随即露出和蔼的微笑，对艾薇说道：“家里也需要留人干活。你先从素材库里，将过去五年关于台风的报道调出来，稍后应该能派上用场。” 艾薇默默地点头，尽管心里不情愿，也并没有表露出来。 胡紫玥与林潇耳语了几句，两人捂着嘴窃窃而笑。欧文无意留心女人间的悄悄话，但极度灵敏的听觉，让他从两人口中听到了艾薇的名字。 他垂下目光，看着桌上的任务单，实则在细听两人间的对话。 “冰姐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安排艾薇去机场做连线，幸亏我及时调整了任务安排” “紫玥，你明明是在救她嘛，这可是现场直播呀！她差点就要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人献丑了，哈哈哈” 欧文伸手松了松领带结，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白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紧迫，第一场特别报道将在两小时后开始。她用颇具煽动性的语言动员道：“这次的特别报道，全台上下非常重视，技术部门也是全员出动，派出了十台卫星车，全力配合我们的直播工作。辛苦是一定的，但作为内功深厚的主流媒体，越是在这种大灾大难面前，越能体现我们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也更是我们展示自身实力的大好机会。谢谢各位的辛勤付出，期待你们的精彩表现。加油！” 紧急会议结束后，部门的同事按照自己的分工，各自整装待发准备投入工作。 艾薇慢吞吞地收拾好背包，等到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才起身离开。期间她一直垂着头，与身边的欧文没有任何交流，甚至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她有些消沉，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老师，根本就徒有虚名。别人的实习生都跟着老师兴冲冲地采访去了，而欧文，只能陪着她一起坐冷板凳。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会议室外的走廊。 “喂，打起精神来。趁现在没任务，熟悉一下往年的新闻，有备无患。”欧文的话音在她身后响起。 艾薇停住脚步，转头望向欧文，心里有点内疚，“跟着我学不到任何东西的，你还是换个老师吧。” “不，我就认定你了。”欧文毫不犹豫地说。 艾薇蓦地涌起一丝感动，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他黑亮的眼眸中，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哎呦喂，早啊！” 甜美的嗓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响起，紧接着是细高跟鞋发出的“噔噔噔”的脚步声。 吴婉婷快步朝艾薇走来。她已经换上了出镜时穿的西装，硬朗的垫肩和腰部严丝合缝的剪裁，使她看上去职业而干练。 她还没化妆，脸部的皮肤缺少血色，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特别明显。“你也这么早就被折腾回来了？”她说完，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看你的样子，昨晚又熬夜了？”艾薇问。 “没办法，本人的生物钟不允许我在三点前入睡。”吴婉婷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欧文，“哇，这位大帅哥是？” “欧文乔，来自美国硅谷的总裁级实习生。吴婉婷，珠澳市大名鼎鼎的美女主播。”艾薇为两人各自作了介绍。 “乔先生，你好。”吴婉婷笑盈盈地伸出右手。 “吴主播你好，久仰了。”欧文微笑点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几天前刚见到吴婉婷时的画面。他彬彬有礼地回握住她的手，“以后可以叫我欧文。” “欧文，这个名字好好听呀。我和艾薇认识好多年了，你既然是她的徒弟，跟我也算是有缘。”吴婉婷紧握着欧文的手，人来熟地聊了起来，眼睛在他的脸上来回地打量。 吴婉婷过于唐突的热络，令欧文有些不自在。他将视线移向艾薇，眼神像在说：拜托赶紧把她拉开吧。 艾薇也有些尴尬。她抓着两人的手腕，用力将他们分开，紧接着对欧文说：“你先去机房，在素材库里找找冰姐要的新闻，我随后就来。” 第五十九章 你头上有光环耶 欧文走后，艾薇瞪着吴婉婷，“你搞什么鬼啊？像个花痴一样。” “不得了，太神奇了。他长得好像穆天泽啊。”吴婉婷呆望着欧文的背影，喃喃地自言自语。 “再见。”艾薇一听她提起穆天泽的名字，全身的毛孔都在冒火，转身要走。 “别走啊。”吴婉婷伸手将她拉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心情不好，让我清静一下。” “他的长相真的跟穆天泽……” “打住！”艾薇及时打断了吴婉婷的话，“欧文就是欧文，别拿他跟任何人相提并论。”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吴婉婷暧昧不明地笑着。 “你胡说什么？”艾薇皱着眉头，像是真的生气了。 吴婉婷狡黠地一笑，“哎呦喂，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动心了，下手要快哦。我听说台里好多女的都盯上他了呢。” 艾薇烦躁地挠了挠头，“没感觉，我对他根本不来电。” “真的？”吴婉婷挑眉追问道。 “当然。他这个人，轻佻、傲慢、自以为是，根本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呢。”艾薇越说越加重了语气。 “可是你的眼神好像出卖了你耶。”吴婉婷不依不饶地说。 “你别逼我说脏话。”艾薇咬牙切齿地说。 “……” 两个拎着摄像机的同事急匆匆从身边走过，吴婉婷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对艾薇关心道：“你今天要去哪里采访？听说这次的台风特别强，你外出采访一定要小心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艾薇眼睛看着地面，用脚尖在地上反复划着半圆。 吴婉婷知道，艾薇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做这样的小动作。她收起嬉笑的表情，紧张兮兮地问：“难道要派你去大澳湾？海边的风势可比市区猛烈得多，还有几十米高的巨浪，会不会有危险呀？” “我巴不得能去最危险的地方呢。”艾薇叹了口气，“冰姐让我在台里待命，干些边角料的杂活。” “那我就放心了。在台里呆着多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吴婉婷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那还算什么记者？在大灾大难面前，记者就应该奋不顾身冲在第一线。”艾薇气鼓鼓地说。 “哇！”吴婉婷仰起头，调侃道：“你头上有光环耶，天使小姐。” 艾薇无奈地噗嗤一笑，推着吴婉婷碎步向前迈进，边走边说：“吴大主播，你赶紧去化妆吧，耽误了直播我可负不起责任。” ****** 机房里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平日里繁忙的景象。频道里的记者几乎倾巢出动，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报道台风来袭的最新消息。 艾薇将过去五年关于台风的新闻悉数找了出来，一共有五十八条，她将每一条都认真地回看了一遍。 欧文也一改高傲的态度，帮她找资料、剪辑画面、整理稿件，任劳任怨地给她打下手。 看完以往的新闻，艾薇在欧文的协助下，做了一组综述片，详细列举了过去五年来，10级以上台风对珠澳市造成的影响和抗灾措施。 白冰看了她做的综述片，心里非常满意，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做得不错。” 简单的一句肯定令艾薇开心不已，冰姐可是第一次表扬自己。她像个小孩一样一步三蹦地回到机房，见欧文还在资料库中帮她找素材，心中忽然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他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她暗暗思忖道。 “你在看什么？”她走过去问道。 “卫星车和4g网络传回来的视频。”欧文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同事们拍到的现场画面极其惨烈，十几棵古树被连根拔起；体育馆的顶棚被吹走；工厂围墙被狂风刮倒；路人被大风刮来的广告牌砸成重伤…… 艾薇不由自言自语叹道：“好想出去采访啊。” “再等等，肯定有机会的。”欧文安慰道。 “对了，刚才做的综述片冰姐看后很满意，还表扬咱们了。”她兴冲冲地说。 “哦。”欧文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这是啥态度，一点都不积极。”艾薇心里一噎。 “那片子做的一般般，你的整理归纳水平真的不行，还是得再练练。”欧文又摆出那副嚣张的样子。 艾薇嘴角一抽一抽的，像被泼了盆冷水，把对他刚建立来的那点好感全浇灭了。 第六十章 紧急任务 台风莉莎与气象台预测的丝毫不差，正在高速向珠澳逼近，预计将在明日凌晨三点半左右，在北部沿海一带登陆。 半小时前，白冰给艾薇下达了新的任务，做一组盘点型报道，采访风雨中仍在坚守岗位的人们，包括消防、警察、公交、环卫和电力工人等等。 部门的人手出现严重短缺，连欧文这种刚入职没两天的实习生，也要被派去承担摄像的工作。 艾薇联系了几家单位，写好采访提纲，准备出发。 摄像机、脚架、话筒、电池、蓝光盘、雨具，欧文反复检查外出采访所需的各种装备。 “准备好了？”艾薇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嗯，走吧。”欧文背起装有设备的黑色单肩包，一手拿着脚架。 “等等。”艾薇歪着头，目光落在他的领带上。“你穿得像开演唱会一样，干起活来会很不方便吧。要不要把领带摘掉？” “no。”欧文干脆地说，“领带对我很重要。” 哇，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忘耍帅。艾薇皱起鼻子，心里默默嘟囔。 采访车已经等在大门口。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艾薇一只脚刚踏上采访车，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冰姐。我正准备出发……啊？这么严重……好，马上到。” 挂上电话，艾薇对欧文说：“任务有变，冰姐让我们立刻去刘总办公室。” 总监办公室敞开着大门，刘建勇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接听电话。吴有为、白冰、樊静静和编辑部的几个同事，围坐在一旁的会议桌，表情严肃地小声讨论着什么。 见到艾薇和欧文出现在门口，白冰抬手示意他俩进来坐下。 “是，明白。我会安排记者尽快赶到现场，您放心。” 刘建勇挂上电话，脸上挂着凝重的神色。他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了几行字，接着起身走到会议桌前。 艾薇看了市里发来的紧急通知，大澳湾一处在建的主题乐园发生了山体滑坡，倾泻而下的山泥将建筑工棚掩埋，目前尚不清楚工棚里有多少名工人。 主题乐园是星河集团的项目，已经开工半年多。市里已经成立临救灾时指挥部，组织了三十多人的救援队，赶赴现场进行抢救。 “余台长在电话里，对此次的报道作出了几点要求，要在每一档特别报道中进行现场连线，务必要呈现最真实、客观、及时的事故情况。”刘建勇做出指示。 白冰为难地说：“部门的记者都被派出去做台风特别报道，留在台里待命的就只有一名记者，外加一名实习生。” “台领导非常清楚我们的难处，已经从别的频道临时抽调了四个记者，支援此次的报道。所以说人手方面，你大可不必担心。”刘建勇紧接着解释道。 白冰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她看了眼时间，距离下一档正点新闻，还有近一个小时。她转而对艾薇说：“你和欧文立刻赶往事发现场，争取在晚间八点的特别报道中，对滑坡灾害做出第一次的连线报道。我会安排编辑部的同事，查找尽量多的背景资料支撑你。” 艾薇激动地点头答应。坐在她对面的樊静静，与她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伸出大拇指做出加油的手势。 “咳咳。” 白冰话音刚落，吴有为清了清嗓子，两只小眼睛快速眨了几下。他从椅背上直起腰，豪不客气地问道：“艾薇以前做过直播连线吗？” “她……”白冰有一瞬间的语塞，不知吴主编此刻提出这个问题是何用意。 “没有，我没有做过。”艾薇见白冰没说话，主动回答说。 吴有为扬起下巴，拿腔拿调地说：“我说白冰啊，这么重要的工作，派去一个没经验的记者，再加一个刚来没两天的实习生，恐怕不妥吧？” 白冰为难地叹了口气，直接对刘建勇解释道：“您也知道，部门人手不足。而且，谁都有第一次对不对？我相信艾薇和欧文，能够胜任此次的任务。” 还没等刘建勇接话，吴有为便针锋相对地说：“这是上阵实战，你当是岗位练兵啊，出了差错由谁负责？”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为了做好特别报道，部门其他记者全都在外面采访。”白冰据理力争地回应。 吴有为似乎就在等白冰的这句话，他眼珠一转，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目光，借机帮胡紫玥争取道：“我知道人手紧，胡紫玥不是在大澳湾做连线吗，可以让她两头兼顾嘛。” 第六十一章 我在CNN做过见习记者 “这样安排会不会太仓促？紫玥所在的台风登陆口，与事故发生地相隔几公里，这种天气下，往返会很有难度。”白冰反对道。 “实在赶不及，可以让林潇守在台风登陆口做连线，同时等待外频道的后援。这种重大场合，还是老记者让人心里踏实。” 吴有为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胡紫玥和林潇是他的手下爱将，除了平日里的工作关系，私交也非常不错。再加上两人的父亲都是市里主管宣传工作的领导，讨好这两个人，对他日后的升迁大有助益。所以但凡有能出彩的机会，他总是会帮两人争取。 “那又何必呢？台风登陆口的直播也同样重要，而且紫玥和林潇两个人也是各有分工，现场的转播车和机位都布好了，临时抽走一个人，登陆口的报道效果肯定会受影响。我认为最佳的方案是，艾薇和欧文现在赶到事故现场，一边抢发新闻，一边等待后援。”白冰不依不饶地提出反对意见。 白冰与吴有为共事多年，十分清楚他的为人。吴有为人脉虽广，但都是靠平日里趋炎附势得来的。所以他在安排工作的时候，经常会怀有私心，掺杂进莫名其妙的个人因素，让人打心眼里感到厌恶。 “我也是从工作的角度考量嘛。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么重要的现场连线，市里和台里的领导都看着呢，咱们可不能草率呀。再说了，前两天华威大厦跳楼的新闻，不就是被艾薇搞砸的吗？我真的不相信她的能力。”吴有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听吴有为这么一说，白冰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他将前天的事情告诉刘建勇的。不用多说，吴有为的小道消息，肯定来自胡紫玥。 两位顶头上司为了自己争得面红耳赤，吴主编还当着刘总重提前天事。艾薇紧抿着嘴唇，窘迫地垂下头。 刘建勇将视线投向艾薇，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白冰和吴有为说的都有道理，他正犹豫着该如何解决，会议室里响起一个陌生的嗓音。 “刘总，我曾经在cnn做过见习记者，参与过许多重大的新闻报道，比如校园枪击事件、太阳能电站失火、华尔街金融风暴等等。我完全有能力协助艾薇做好此次的直播连线。”欧文直视着刘建勇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从容自信的派头。 刘建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他没有正面回应欧文的话，反倒是先向在座的人引见道：“对了，正好向各位介绍一下。欧文乔先生，美籍华人，是余台长亲自推荐过来的实习生。乔先生在美国已经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老板，未来将收购一家当地的华人电视台。他这次来中国，就是为了考察取经的。本来想安排他在管理岗位实践，但乔先生本人执意要去一线，了解记者们的日常工作。” 刘建勇这番突如其来的介绍，欧文并没有感到不自在，大方地站起身，一手摁着领带，向同事们欠身致意。 在座的除了白冰和艾薇，听说了欧文的身份后，都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樊静静和几个女编辑，更是花痴一般盯着他。 吴有为听说欧文有这么大的来头，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谄媚地笑着说：“欢迎欢迎，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谢谢，我会的。”欧文露出礼节性的微笑，眼神却锋利如刀，像是在说：你这种势力小人我见得多了，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来，我们抓紧时间。”刘建勇拍了拍手掌，做出一副鼓舞士气的姿态，用充满威严的语调说：“既然欧文具备相关的采访经验，我建议还是采取白冰提出的方案。由艾薇和欧文先行赶往事发现场，有为和白冰，在台里制定初步的采访计划。等救援指挥部成立后，我们再决定具体要设立几个直播点。” 艾薇握紧双拳，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刘总的一席话，使得局势终于尘埃落定，她长舒了口气。 多亏欧文在会上及时发声，帮自己争取到了连线的机会。她悄悄地侧过头，对他报以灿烂的一笑，刚刚浇灭的好感，又死灰复燃了。 欧文扬起嘴角，眼睛向旁边一瞥，表情似乎在说：别得意的太早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第六十二章 礼轻情意重，心领了 艾薇和欧文坐在采访车上，向着事发地点出发。 入职一年多，头一次有机会做现场连线，艾薇兴奋的同时，又难免有些紧张。 由于时间紧迫，没有给她准备的余地，她担心自己会在直播中出现失误。连吴婉婷这种经验丰富的主播遇到现场连线都发怵，别说她这个从没做过连线的小记者了。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搜索关于此次事故的蛛丝马迹，边看边感叹道：“天哪，网友说现场已经停电了，一片漆黑……工棚所在的地点在半山腰，随时有再次滑坡的危险……哇，这么严重啊！” “到现场后，我会一边拍摄画面，一边选好适合直播连线的地点。你负责找三到四名采访对象，分别是被埋工人的家属、目击者、应急办的工作人员和消防官兵。”欧文一板一眼地嘱咐，他说起工作来，似乎比白冰更加专业。 “好，知道了。”艾薇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又笑眯眯地对他说：“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刚才开会的时候，多亏你帮我说话，我才能争取到这么重要的机会。” “我是说我能行，我可没说你也能行。”欧文看着窗外，表情显得漫不经心。 “你行不就等我行嘛！”艾薇像好朋友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等咱们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欧文缓缓转过头，“请我吃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呃……”艾薇忽然想起昨晚的法国大餐，心头一紧，眨巴着眼睛补充道：“我常去吃的那家猪肚鸡，味道好得很，改天一定请你去吃。” 欧文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吃猪内脏，但礼轻情意重，心领了。” 什么叫礼轻情意重？他分明在讽刺我嘛！艾薇被噎得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咧开嘴“呵呵”假笑两声。 道路两边的路灯受台风影响，熄灭了一大半，令行车变得更为不易。司机师傅双手握着方向盘，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 大鹏湾背山面海，通往那里的道路，有将近三分之二是穿山而过的隧道。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隧道成了车辆的避风港。进入隧道后，司机师傅松了口气，加快了行车的速度。 出了隧道后，采访车顶着****，驶过一段布满泥泞的山路，总算抵达了出事的工地，远远就能看见警示灯发出的红蓝交替的光。 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线外停满了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还有陆续驶来的三辆栏板车，运来了挖掘机和起重机等用于救援的重型器械。 通往事故现场的小路，已经被泥沙与碎石块所形成的洪流所掩盖。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依稀看见裸露在外的山体，还有山下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黄土包。 天地间之一片狼藉。 采访车和卫星车都无法再向前开了，艾薇和欧文只得下车步行前往。 两人坐在车上，各自穿好雨衣裤和及膝的黑胶雨鞋。艾薇刚把脚套进雨鞋里，动作不禁顿了一下，悄声叹了口气。 欧文见她皱着眉头，问道：“鞋子有问题吗？” “码数大了。”艾薇噘着嘴嘟囔，鞋子大了不止两个码。 组里就剩了两双雨鞋，两人又走得匆忙，艾薇根本没想到先试穿一下。 “你穿上自己的鞋，再套进去试试。”欧文说。 “对呀，我试试。”艾薇边说，边照着他的话做。折腾了好一阵，欧文的办法也行不通，穿上鞋又套不进去了。 “要不……”欧文用手指点点下巴，试着在想别的办法。 “算了，不浪费时间了，凑合着穿吧。”艾薇迅速穿好雨鞋，跳下了车。 海边的风势更为强劲，呼啸而来的风声夹杂着汹涌的海浪声，在耳边呜呜地怒吼，到处都飘荡着刺鼻的焦糊味。 艾薇四下看了看，除了赶来救援的各式车辆，没有发现其他媒体的采访车。她暗暗庆幸自己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蹬着两只不跟脚的大雨鞋，艾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在泥流中向前挪动。 “啊！”她脚下被泥浆中的石块绊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前栽了下去，眼看就要摔进泥里。 此刻欧文离她有两三米的距离，还拎着摄像包和脚架，而且在泥浆中行动本来就缓慢。可他敏捷如飞地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扶住了她。 艾薇猛地摇晃了几下，还是失去重心，撞进欧文的怀里。他稳稳立于风雨中，她像抱着一棵大树那样，双臂环绕着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胸口，才勉强站稳。 第六十三章 临时指挥部 隔着厚厚的雨衣，艾薇居然也能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她两颊一热，急忙松开双臂，向后退了一小步。 欧文攥着她细如麻杆的手臂，不由得地皱了下眉头。“你的鞋不行，迟早会让你栽跟头。”他看似在责怪，语气中却带着关切。 “干脆不穿鞋吧……”艾薇吐吐舌头。她一手扶着欧文，一手费劲地将两只雨鞋脱了下来，光着双脚站在泥浆里，“呀，感觉轻便多了。” “这样能行吗？”欧文凝眉看着她。 雨衣自带的帽子抵挡不了兜头淋下的雨水，艾薇的头发已经湿透了，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被雨淋得睁不开，眯起眼睛看着欧文。 尽管脚底被石块和尖利的树枝硌得生疼，她依然爽朗地一笑，歪着头说，“没问题，我哪有那么娇气。快走吧。” 走了大概两三百米的距离，面前出现了第二道警戒线，里面想必便是出事地点。 艾薇迫不及待地要跨过警戒线，欧文伸手拦住了她。 他四下观察了一番：由几十名武警、消防、特警所组成的救援组，正在各有分工地紧张忙碌着。距离两人不到五十米处，有一个用三合板搭成的简易板房，灯光从板房的窗户中透出来。 欧文用手指指亮着灯的板房，提高声音对艾薇说：“那里想必是临时指挥部，你先去那里了解清楚现场的情况。我留着这儿拍些画面，同时选好接下来的出镜地点。十分钟后，我们在这里会合。” “好！”风雨的噪声实在太大，说话需要扯着嗓子大喊。 艾薇踮着小碎步向板房跑去，袜子被泥水染得黑黢黢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欧文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生出几分担忧：她的脚疼不疼？ 两人就此分头行动。 板房里摆放着煤气罐、做饭用的炉子和一大堆锅碗瓢盆，还有几个装着蔬菜的塑料筐，看样子是工地的厨房。工地里的确已经断电，房间里的光源来自两盏充电式的应急灯。 房间里一共有五个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黑色夹克的公务员模样的男人；两个分别穿着警察和消防制服的人；一个满脸横肉，戴着金色手表的男人；还有一个带着黄色的安全帽，满身泥水，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建筑工人。 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端坐在布满锈迹的折叠凳上，眉目紧锁。一身着警察制服的男子，正在手拿笔和一块硬纸板，一边画图，一边向他讲述着什么。 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艾薇在门口站了足有五分钟，没有人注意到她存在。 “啪！”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对面戴金表的男人怒吼：“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在山体加固的工程上偷工减料？” “黄主任，我没有，冤枉啊！”戴金表的男人双手抱头，肥厚的下巴堆在脖子上，做出委屈的表情。 “你休想推卸责任！到底有多少工人被埋？” “三五个……嗯，好像有七八个……”男人吞吞吐吐地。 黄主任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厉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说实话！我告诉你，被埋的工人救不出来，你做好倾家荡产、蹲监狱的准备吧。” 男人吓得腿都软了，心知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按规定做好山体加固，这次的灾难是可以避免的。可是为了节省工程开支，再加上几分侥幸心理，才导致了不幸的发生。 他咽了口口水，闷声闷气地说：“可能有二……”话说了一半，男人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不善地望向门口。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呃……大家好，我姓艾，叫艾薇，是电视台的记者。”艾薇朝对面挥挥手。 被称作“黄主任”的男人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不悦，“哦，记者这么快就来了。” 站在一旁穿警察制服的男人，主动介绍道：“记者同志你好，这位是市应急办的黄主任，我是市警察局特警大队的副队长，王建平。” “黄主任，王队长，你们好。我叫艾薇，是电视台新闻频道的记者。”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继续说：“我们会对滑坡事件做出连续的跟踪报道，第一场直播连线将在八点整开始。现在我需要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 “这……”黄主任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记者会来得这么快。 照目前的情况推断，这次的事故并不完全是自然灾害，很有可能是一起安全责任事故。他可不想在媒体面前多说话，以免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六十四章 谁允许你碰她的 黄主任沉默了片刻，在椅子上坐下，扬起下巴用命令的口吻说：“不用操之过急，现场的情况还不明朗。” 艾薇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位黄主任，站起来跟坐下时的身高几乎没多大区别。 “不行，不行呀。”她着急地摆摆手。“我们已经在节目中做了预告，在八点的台风特别新闻中，会报道关于滑坡的最新消息。” 黄主任面露怒容，上下打量着艾薇，不悦的眼神似乎在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艾薇显然没有读懂黄主任表情中的含义。见他并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理由说服了他。她拿出记事本和笔，对他发问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滑坡发生的确切时间是几点几分？被埋工人的人数是多少？其中有没有家属，尤其是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具体的搜救计划……” “打住！”黄主任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的话你听不懂？我再重复一遍：现在情况不明，暂时不对外公布任何消息。” 艾薇顿了一下，内心涌起无名之火，提高了嗓门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明哲保身？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件，社会大众，尤其是受害人的家属，有权利知道一切！” 黄主任想必从没被小字辈如此顶撞过，本就阴沉的脸拉得更长了，想发作又碍于脸面。他瘪着嘴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强压下怒火。 “记者同志，有话好好说。”一旁穿着警察制服的王队长出来解围道，“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并不全面，如果贸然向民众公开，怕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艾薇据理力争地接着说，“这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们的特别报道是滚动播出的，会根据救援与调查的进展，逐步披露和更新消息。请按照我刚才的问题，将目前已知的信息告诉我。” “你这个臭丫头，黄主任已经说了不要报道，你还在这里胡扯什么？”戴金表的男人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艾薇粗鲁地吼道。他脸上油亮油亮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毛孔里分泌出的油脂。 “你，你是谁啊？”艾薇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这里的总经理丁友才，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准进来。出去，你给我出去！”他像赶苍蝇一样挥舞着右手。 “哈！”艾薇双手叉腰，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我说包工头大叔，你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丁友才像是被戳中要害似的，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最讨厌记者了，有你们在，只会搅得天下大乱。” “啊——”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几双眼睛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直瘫坐在地上，带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他的脸糊满了黑黢黢的泥巴，看不清五官长相。 “我的老婆呀，我的儿子才八岁，刚放暑假……求求你们赶紧救救他们吧……都怪我，全是我的错，不应该让他们过来看我，呜呜——”他一边说，一边右手握拳，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悲伤得俨然快要崩溃。 “张大成，你给我闭嘴，要哭到外面哭去。”丁友才大喝一声，伸手提了一下裤子，腆着肚子冲到工人身边，试图将他拉到工棚外面去。 这个叫张大成的工人，应该知道些内情，艾薇心中一喜。她一个箭步拦在两人面前，对张大成说：“你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能具体形容一下当时的情景吗？据你所知，除了你的妻子和儿子，还有多少工人没能及时逃出来？” “喂！”丁友才瞪圆双眼，一把推开了拦在面前的艾薇。“我说了，这里不允许记者采访，你给我滚蛋！” 艾薇被他推得一个磕绊，向后连退了几步，站稳后仍不甘示弱地斥责道：“你不要耍无赖，任何人都无权阻拦记者采访。” “呸！”丁友才朝地上啐了一口，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不准就不准。”说完，他粗暴地抓着艾薇的胳膊，将她强行往工棚外拉。 在场的几个穿制服的人瞥了眼黄主任，见他冷眼沉默，并没有表示出要制止丁友才的意思，便都假装没看见似地垂着视线。 丁友才的手像铁钳似的，死死抓着她纤细的胳膊。艾薇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轻而易举地就被拽了出去。 忽然，丁友才怪叫了一声，放开了艾薇。他像只充满气的气球一样，双脚离地飘了起来。 “谁允许你碰她的！”一声浑厚有力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第六十五章 英雄救美 艾薇闻声惊讶地回头，黑夜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中。 欧文站在两人身后，一手将丁友才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一手揪着他的后衣领，生生地将他提溜在半空中。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艾薇惊喜之余又纳闷道，丁友才这么胖，体重至少也有两百来斤，欧文的力气可真不小啊。 丁友才的脸涨得通红，嘴里恶狠狠地骂着脏话，两条短粗的腿腾空乱蹬。他拼命转过脑袋望向身后，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这样冒犯自己。 还没等丁友才看清身后人的容貌，欧文轻轻一抖手腕，将他扔出了两三米远。 丁友才在泥水中打了个滚，狼狈地站了起来，衣服和鞋子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巴。 “老子这双鞋好几千块呢，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他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挥舞着拳头朝欧文冲了过来。 欧文漠然地站在原地，只伸出两根手指，夹着他的手臂向后一扭。丁友才立刻双腿发软，疼得跪在了地上。 “呀呀呀，放开我，疼死了。”丁友才痛苦地呻吟着。 艾薇揉了揉被丁友才弄疼的胳膊，压低声音对欧文说：“别理他了，还有十多分钟就到八点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做采访。” 正事要紧，没工夫与他纠缠。欧文放开丁友才，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嫌弃地皱着鼻子。 丁友才踉跄着站起来，斜眼瞪着欧文。眼前人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而且力大无穷。他自知惹不起，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气焰，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缩着脖子噌地钻进了工棚。 欧文对着丁友才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而对艾薇问道：“现场情况了解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这些人一个个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她无奈地用手指指工棚里面。 欧文对此早有所料，朝艾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走远两步说话。 艾薇别扭地向前走了几步，像只撇着脚的鸭子。袜子底已经磨烂了，每走一步，脚底板火辣辣地疼。 看见她可笑的走路姿势，欧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俯下身，从摄像包里掏出一双雨鞋，放在她面前。“我给你找了一双合脚的，穿上吧。” “你从哪里找到的？”她惊喜地睁大双眼。 “向武警借的，他们运了一些备用物资过来。你总不能一直光着脚，这里遍地都是钉子、钢筋和碎玻璃，万一脚被划破了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一道耀眼的白光划过夜空，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这道闪电倒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支箭，正中她的心脏，令她眼前一阵眩晕。 艾薇仰起脸，迎向欧文的目光。他眼中难得地露出柔和的光，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雨珠。难道是光线的原因？他眼珠的颜色与平时很不一样，呈现奇特的金棕色，像金光内蕴的琥珀。 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这张无数次被她错认的、似曾相识的脸，已渐渐与记忆中留恋的模样不再重合。带有欧文独特气息的五官，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见她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欧文不明所以地问道：“我脸上有泥巴吗？” “没有啦，呵呵。”艾薇回过神来，咧起嘴角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对了，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嗯。”他点头，“工地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欧文在拍摄画面时观察到，施工方既没有对开挖后的山体进行加固，又没有及时运走施工中所产生的余泥渣土。堆积成山的建筑垃圾，就在距离工人宿舍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事发现场，惨剧发生时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还原：当泥石流从山上倾泻而下时，巨大的推力带动渣土堆向前推进，形成了破坏力加倍的滑坡体，瞬间便将工人宿舍吞噬。 “这哪是什么天灾？分明就是人祸！”艾薇义愤填膺地握起拳头，“难怪刚才那个包工头要阻止我采访，还有那个黄主任，也是各种的不配合。”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发现？不管多琐碎的细节都可以。”欧文问。 艾薇急忙说：“有个叫张大成的工人，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应该知道内幕。” 欧文点着头，语气肯定地说：“张大成是个关键人物，要想办法从他那里问出实情。”他拎起摄像包和脚架，朝艾薇摆了摆头，“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要先搞定八点钟的连线。” 一看表，距离晚上八点，只剩不到十分钟。 “对呀，连线！”艾薇双手抱着头，着急地皱起眉毛，“怎么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采访到呢！等会儿的连线我说什么呀？完了，完了……” 欧文郁闷地轻叹口气，语气里夹杂着责备，“你是一个记者，除了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信息，你首先要用眼睛去观察看，用心去体会，用你的脑子去分析。” 艾薇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由地被他的气势所震住。 “来，”欧文对她勾勾手指，“连线时你就这么说……” “嗯嗯。”艾薇生怕自己记不住，一边点头，一边不断地小声重复着他的话。 第六十六章 她竟然做了记者 “10秒，5秒……进片头，主持人准备。” 耳机里传来导播老师的声音。 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双脚分开站在泥水里，刻意地将腰挺得笔直，以免身体在暴风中左右摇摆。 片头曲结束后，是吴婉婷开始播报新闻的声音。 艾薇感到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心脏因为紧张而快速地跳动着，握着麦克风的手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别紧张，加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对面、手扶着摄像机的欧文，眼神似乎在寻求他的鼓励。 欧文立刻做出回应，对她竖起大拇指，眼神中充满鼓励。 “现在马上为您连线前方的记者。艾薇你好，请介绍一下现场的情况。” 吴婉婷的这句话一说完，艾薇知道，演播厅里的信号已经切换成了自己。 直播中可绝对不能卡壳，艾薇迅速接过吴婉婷的话，直视着摄像机的镜头开始报道：“主持人你好。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出镜词全部出自欧文的手笔，她像念台词一样，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后巨大的土堆，下面就是被泥石流掩埋的工人宿舍。”艾薇面对镜头侧过身，右手指向身后。 出镜的地点是欧文选的，在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一小块空地上。通过摄像机的镜头，观众能清楚地看见受灾地点的全貌。 在采访完一个消防员和一个守在现场的救护人员后，艾薇用总结性的语言继续说道：“事发时，宿舍中究竟有多少工人？宿舍与施工区有没有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营救方案的具体措施有哪些？面对记者的这些问题，相关部门与施工方负责人三缄其口，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我们也会在接下来的特别报道中，继续为您跟进此次灾害的最新情况。主持人，现场的情况就是这样。” “谢谢艾薇从现场发回的报道。我们再来关注台风登陆口的最新消息。”吴婉婷保持着端庄的神情，但内心却格外的兴奋。 记者生涯中的第一次直播连线，就这样顺利地完成了，艾薇总算松了口气。她兴奋地冲到欧文面前，竖起两根手指，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欧文微微颔首，脸上又浮现出冷峻的神情，“别高兴得太早。每过一个小时，都需要挖出新消息，路还长着呢。” “嘻嘻。”她吐吐舌头，虚心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从哪里入手？” “张大成。”欧文果断地回答。 艾薇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此时雨势小了一些，风力却有增无减。欧文麻利地收拾好摄像机和脚架，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连线时艾薇所说的话，已经将相关部门和施工方置于被动的境地。这步棋虽说走得有些冒险，但欧文颇有把握，在消息灵通的网络世界，“堵”与“封”并非良策。与其让谣言满天飞，不如主动发布权威准确的信息。这样说，反而会倒逼决策层尽快查清事件的真相。 “走，我们再去一趟临时指挥部。”他对艾薇说。 ****** 迟明走出丹桂饭店的电梯，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间的领带结。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定吗？”穿着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向他迎来，面带微笑地询问。 “华美公司预定的包房，谢谢。”迟明礼貌地颔首回答道。 “好的，您这边请。”服务员微微欠身，态度更为客气。这里的员工都知道，华美公司是饭店的大客户，每年消费的金额不低于七位数。 公司为迟明举办的欢迎晚宴，并没有因坏天气而取消。吃饭的地点，选在了魏学健最常去的丹桂饭店，一家价格不菲的粤菜馆。他总是说，公司的大小招待宴请，一定要选择档次最高、价钱最贵的场所，这样才能在细节处体现公司的实力。 晚上八点，迟明准时来到丹桂饭店。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他快步穿过饭店的玄关，向包房区走去。 玄关设有一个三米高的巨型佛龛，里面敬奉着一尊威风凛凛的关公塑像。迟明扫了眼关老爷的丹凤眼，心里暗暗思忖，艾丙青今晚会出现吗？ 包房区比饭店的大厅要安静许多，但偶尔从被服务员推开的房门里，会传来劝酒和嬉笑的声音。 迟明随着领路的服务员，朝走廊顶头的包房走去。走廊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两台液晶电视。当余光扫过电视上的画面时，他不由脚下一顿，人定在原地。 是艾薇？她……竟然做了记者！ 第六十七章 接风晚宴 电视画面中，艾薇手拿带有台标的话筒，正在做现场报道。她的身体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晃，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脸部被摄像灯的光线照得惨白。 迟明凝视着电视屏幕，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的艾薇——她练琴时全身心投入的模样，她上台表演时美得光芒四射，她聊起自己的音乐之梦时，脸上写满了憧憬…… 她明明那么地爱音乐，为什么要放弃原本的理想？难道是因为自己？迟明心下冰凉，胸中隐隐作痛。 为他带路的服务员，被他阴郁的侧脸吓得不敢多言，安静地等在一旁。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迟明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他稳住心神，转头望向身后。 孙绍维迈着大步向他走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雨太大了，我的车开得像乌龟一样慢。” “哦。”迟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目光又回到屏幕上，但画面已经换成了演播室里的主持人。 “发什么呆呀？快进去吧，魏总已经到了。”孙绍维催促道。 包房内的装修非常豪华，到处都金灿灿的，目测有一百平米左右。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能同时坐下三十多个人一起用餐。 晚餐的气氛十分融洽，魏学健作为公司的最高长官，对迟明这位国际专家有礼有节，尽可能地展示着地主之谊。 迟明本应是宴会的主角，但他完全把自己当做局外人，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魏学健的相貌与照片上见过的别无两样，国字脸，高挺的鼻子，两道浓黑的眉毛下，双目炯炯有神。 他虽已年过五十，但身材仍旧保持得匀称健硕，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黝黑的皮肤和高档的休闲装，很符合他常打高尔夫球的习惯。 他说话时声音洪亮，举止潇洒干练，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魏学健对迟明态度热情友好，还时不时地放低姿态，主动恭维这位世卫组织派来的专家。与此同时，他也不忘在迟明面前，将自己的公司夸赞一番。 迟明在来中国之前，已经看了许多有关魏学健的资料。根据cia的情报显示，魏学健在公司的运作上唯利是图，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华美基因以研制基因新药为幌子，非法研制人工化学合成的致幻剂、兴奋剂类新型毒品，从中牟取暴利。他以慈善为名，买通孤儿院的负责人，表面上免费为儿童提供维生素一类的保健品，实则是将孩子作为基因药物的实验对象。魏学健还会低价收购未通过安全检测的转基因种子，转卖给贫困国家，从中赚取差价。 可现在出现在迟明眼前的魏学健，眼神坚韧，对科学满腔热爱，满口的远大理想和社会责任感，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英雄式的人物。 “我们公司的价值，绝不在于赚了多少钱，或是几年内可以上市。我们的终极目标是造福世界，要成为改变人类的演化进程的造梦者。公司每年拿出盈利的百分之五十，用作研制经费。迟博士你相信吗？在不久的未来，通过我们公司的技术，可以将人类的平均寿命提升至100岁以上……” 听着魏学健慷慨激昂的言论，迟明不禁有些反胃。自己要对付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表面上是形象良好的企业家，背后又做着龌龊不堪的勾当。 华美公司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几乎都到齐了，除了艾丙青，这令迟明很是失望。但艾丙青派来了他的助手——生物学女博士王艳。 魏学健致辞完毕后，在座的各位开始轮番敬酒。觥筹交错间，大家除了对迟明表示欢迎，更是借此机会，在老板魏学健面前尽力表现一番。 迟明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依然冷静清醒。他时刻注意着每个人的一言一行，特别是魏学健和王艳。 王艳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身材凹凸有致，长相也颇有几分姿色。美中不足的是鼻孔微微朝上，与杏核形的眼睛配在一起，长得有点像猫。 迟明敏锐地观察到，王艳与魏学健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两人在谈笑时，会互相投去暧昧不清的眼神。 公司同事对王艳的态度近乎阿谀。王艳也不避嫌，甚至会时不时流露出一副女主人的做派，不免让人感觉有点轻佻。 一种直觉闪过脑海，令迟明兴奋不已。王艳既是魏学健指派给艾丙青的助手，也是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今晚能有机会结识这个女人，也算是大有收获。 当王艳过来与他碰杯时，迟明并不是礼节性地与她问好，而是特意与她聊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我是身不由己 迟明长相英俊、性格沉稳，王艳对他的印象极好。她眼角含笑，目光中充满欣赏的意味。 闲聊中迟明得知，王艳比自己大两岁，四年前进入华美基因。她也曾经在美国留学，算是自己同专业的学姐。 迟明不时提起自己在美国的导师和同学，朋友圈与王艳有许多交集。有了相似的留学经历和共同的熟人，两人间有许多可聊的话题。 两人正聊得火热，迟明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向他射来。他不经意地稍稍转头，魏学健一手端着红酒杯，正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 迟明装作毫无察觉，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笑眯眯地对王艳说：“咱们加个微信？” “好呀，我正有此意。”王艳愉快地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与迟明交换了微信和电话号码。 魏学健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迟明用余光瞄了眼魏学健的脸色，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王艳和魏学健，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你们俩在聊什么这么投机？”孙绍维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王艳歪着头莞尔一笑，用开玩笑地口吻说道：“孙总，听说你和迟博士是同班同学。这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迟明微笑不语。孙绍维立即反唇相讥道：“怎么了？看你一副这春心萌动的样子，莫非对迟博士动了歹念？要不要我帮你牵红线呀？” “你别胡说！我比迟明还大呢，算起来，他可是我的师弟。”王艳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流露出少女般娇羞的神态。 “哎呀呀，你看你，脸都红了。”孙绍维继续揶揄道。 王艳难为情地瞪了他一眼。孙绍维满脸通红，说话时语气亢奋，明显是有些醉了。她不想在迟明面前有失面子，便借口要去洗手间，转身离开了。 孙绍维凑近池明的耳朵，小声说：“离她远一点，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迟明闻见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感兴趣地问：“她怎么不简单了？说来听听。” “她呀……”孙绍维轻蔑地抬了抬眉毛，“是魏总的情人。所以，你还是少招惹为妙。” 迟明微笑着点头，心里再次确定，王艳是自己要调查的重要目标。还没等他再次发问，孙绍维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醋意地说：“兄弟，我真羡慕你。学位，名望，成就，一样不缺。而我呢，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脸皮够厚的推销员。” “别妄自菲薄，都当老总的人了，还说这种幼稚的话。”迟明苦笑摇头。 他理解孙绍维的心情。回想起大学时代，孙绍维是班里学习最刻苦的人。他从踏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刻起，就有明确的目标和理想——考研，读博士，成为一名科学家。他每天不知疲惫地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拼了命地学习。他总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永远都不觉得累。 孙绍维家境一般，在他大四即将毕业的时候，父亲突发重病。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欠下一大笔债务。他不得不提早放弃学业，放弃被保研的机会，本科毕业后就开始工作，赚钱还债。 想到这些，迟明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到底是为什么？在命运面前，理想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自己，孙绍维，还有艾薇，每个人都与最初的梦想渐行渐远。 “大维，在美国，很多人都是工作了许多年后，再回到学校攻读学位的。”迟明略一沉吟，说道。 “哈哈，回学校？不可能，不可能的。”孙绍维摇头大笑。他手中的杯子里还剩小半杯红酒，深红色的液体随着他动作的起伏，在杯中不安地晃动着。 “怎么不可能？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迟明不解地说。 孙绍维蓦地回忆起一段往事。迟明去美国前，只告知了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好友，其中便包括他。几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在机场含泪送别。他还记得迟明临走前，紧紧地抱着自己，沮丧地在他耳边说：“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像一块千斤巨石，重重地砸在孙绍维的心里。他霍地向前一步，凝视着迟明的双眼，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哀伤，“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迟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坏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是身不由己。” 第六十九章 16级台风？ 迟明反复揣测着他话里的深意，如此说来，他一定多少知道些魏学健的底细。而且，作为公司的副总，他不可能没有参与非法的生意。“能告诉我原因吗？”他试着问道。 孙绍维没有作任何回答，脸上泛起苦笑。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迟明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神中有难以言表的苦涩。 “轰隆——”一声巨大的惊雷响起，威力大得像是能将楼房劈成两半。所有人都被雷声震得一愣，房间里内登时安静了两三秒。 “这鬼天气！”有人小声抱怨道。 旁边有人跟着附和：“新闻里不是说了嘛，这次的台风是二十年来罕见的，大澳那边的风力能达到16级呢。” “16级风？太刺激了，要是站在海边，肯定会被吹到海里去。” 迟明想起正在风雨中报道新闻的艾薇。他不由自主地踱步到窗户前，窗外暴雨如注，狂风呼啸。城市被撕扯成无数个细碎的光点，在雨夜中忽明忽暗。 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屏幕显示出实时推送的新闻。“大澳湾发生山体滑坡，现场一建筑工地被埋。” 她刚才在现场报道的，就是这起滑坡事件吗？迟明盯着新闻的标题，内心不禁涌起几分担忧。 ******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嗯，知道了，啰嗦……挂了啊。”艾薇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防水袋里。 “爸妈的电话？”欧文问。 艾薇接电话时的语气虽有些不耐烦，但从她甜蜜的表情中，欧文能看得出来，电话得那头，是她很在乎的一个人。 “是吴婉婷啦。”艾薇摇摇头。 “哦，原来是闺蜜。”欧文歪着头，故作不解地看着她。“你的父母如果看到新闻，会担心你的。要不要打电话报个平安？” 艾薇陷入短暂的沉默。报平安？没这个必要吧。从小到大，她从没体会过父母担心自己是什么滋味。 她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我……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分开了。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才不会在意我在干嘛。” 原来，她与艾丙青的关系如此淡漠，欧文的内心有些许失望，但瞬间又被另一种情绪所掩盖。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和艾薇有着相似的境况。她虽父母双全，但与自己一样，也得不到亲情的温暖与安全感。 “我不该问的，抱歉。”他若有所思地抱起双臂。 艾薇反倒是满不在乎地一笑，“你被吴婉婷上身了吗？怎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 欧文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走吧，再去指挥部看看，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现场又增加了一些武警、消防和医护人员，还运来了各种救援装备和后勤保障器材。 临时指挥部变得像菜市场般吵杂，还没踏进门，便能听到屋里传出来的说话声。 滑坡事件发生近两个小时，各路媒体闻讯而至，电台、报社、网站，十几个记者模样的年轻人，带着照相机，摄像机，录音笔，挤在本就狭小不堪的板房里。 欧文与几个记者同行聊了几句，艾薇的现场连线播出后没多久，网络上民意沸腾，神经敏感的网民们骂声一片，网络上充斥着各种猜测与指责。 就在几分钟前，黄主任接到了上级领导的电话，他被指办事不利，没有及时向媒体说明情况，导致网络上谣言满天飞。 自己的报道引发了民众的关注，这令艾薇兴奋不已，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 黄主任此时一脸狼狈，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对于媒体的穷追猛打，他已经开始招架不住，只得一律采取模棱两可的恢复：“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仍在等确认中……” “那现在能确定的是什么？” “还要等谁的确认？你不就是官方吗？” 记者们对黄主任的回答相当不满意，左一言右一语，语气中充满了各种质疑。 “媒体朋友们，请大家听我说几句。” 丁友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真诚地弓着腰，在媒体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滑坡发生的时候，工人宿舍里只有两名工人。 “丁先生，这么大一个工程，施工现场只有两名工人，有点不合常理吧？”一个女记者紧接着问。 丁友才用手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们公司与工人的劳动合同上礼拜正好到期，大部分工人因为工资没谈拢，都辞职不干了。” “辞职了？”女记者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千真万确啊！公司正在招工，已经停工好几天了，只留了两个工人在工地值守。所以，这次没有出现群死群伤，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他垂下头叹了口气，极力装出遗憾的表情。 第七十章 他分明在说谎 两个人？他分明在说谎！丁友才滑稽的表演令人作呕。一股怒气瞬间涌上心头，艾薇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做出一副要与丁友才对质的架势。 正要开口之际，欧文一把将她拉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沉住气，还没到时候。” 没过多久，一个公务员模样的人进来，向记者们通报了最新消息：市里成立了由区长挂帅的特别工作组，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工作组除了指挥救援工作，也同时会向媒体通报最新情况。 艾薇挤在人群中，踮起脚搜寻着丁友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不知去向。再回头寻找欧文，也没了人影。他去哪了？她焦急地左右环顾。 趁着记者们转移了注意力，丁友才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欧文察觉到他的异动，也紧随他身后离开了板房。 丁友才三步并作两步，肥硕的身影在雨夜里一闪，钻进了堆放建筑材料的仓库。 还没等靠近，敏锐的听觉告诉欧文，仓库里还有另一个人。风雨的噪音实在太大，两人间的对话有些听不清楚。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藏在一堆水泥后面。 首先传入耳朵的，是男人呜呜的抽泣声。接着是丁友才公鸭般的嗓音。 “集团领导跟我打过招呼了，这次的事绝对要瞒过去的。你现在必须闭上嘴，不忍也得忍。当然，如果你乖乖地，我会私人给你一百万，就当是补偿你老婆和儿子的命。” “一百万，一百万……”男人默默地念着，无法接受亲人已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数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儿子呀！他考试次次第一，聪明得很，以后还要去大学。我不要前，把儿子还给我……” “呸，死穷鬼！”丁友才朝地上猝了一口，呵斥道：“张大成，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外走露半点消息，你也别想活着离开珠澳。” 果然是艾薇说的张大成，欧文确认般地轻点了点头，继续细听两人的对话。 泥石流发生之时，张大成正巧在距离宿舍十几米的厕所里，得以逃过一劫。但他的老婆孩子和其他工友，却瞬间被洪流所掩埋，如今生死未卜。 “你这个混蛋！”张大成声嘶力竭地吼道，“那下面，那下面至少埋了二十多个人，你想让我闭嘴？我做不到，我会被天打雷劈的，呜呜。” 丁友才奸笑两声，“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就在市里的制衣厂打工。” “你……”张大成瘫坐在地上，绝望和无助彻底将他打垮。他再也说不出话，抱着头失声痛哭。 眼前的这一幕，令欧文想起了不忍回首的往事，久违的正义感冲击着他的胸膛。 他启动角膜中的芯片，录下眼前的一切，视频会即时通过网络传送给莉莉安，她知道该怎么做。 ****** 大雨从黑黢黢的天空中倾泻而下，山下的海面波涛汹涌，高达六七米的巨浪像怒吼的野兽，一次比一次猛烈地冲击着岸边的礁石。 艾薇焦急地等在临时指挥部的板房门口。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即迎了过去，急切地问：“你去哪了？” 欧文抖了抖雨衣上的雨水，正要开口解释，被一声突兀的招呼打断了。 “艾薇，在干嘛呢？” 欧文和艾薇同时回头，只见胡紫玥和大头披着湿漉漉的雨衣，站在两人身后。 “紫玥姐，你怎么来了？”艾薇有些吃惊地问。 “这种大场面，没我出马怎么行？你刚才的连线做得糟糕透了，刘总监挨了领导的批评，所以才派我赶过来压阵。”胡紫玥信口胡说道。 落得这样的评价，艾薇委屈地申辩道：“当时时间非常紧，现场混乱一片，指挥部那边又不肯透露情况，我已经竭尽所能了。” “对啊，我们是记者，又不是神。”大头很有义气地站了出来，为艾薇辩解。 “行了，别替她的不专业找借口，没经验就是没经验。”胡紫玥翻着眼皮，嚣张的表情像是在说：既然我来了，你就靠边站吧。 “可我刚查出些头绪……” 艾薇正要据理力争，欧文却抢先说道：“胡紫玥，连线的工作就拜托你了，我们暂且退居二线，去做些相关的采访配合你。” 胡紫玥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心中赞许欧文是个识时务的人。她径直绕过艾薇，对着欧文说：“那就辛苦你了。新闻发布会和整点连线都由我来接手，你……”她又斜了眼艾薇，“你们俩守在事故现场，时刻关注救援结果。” 第七十一章 要沉住气呀 正说话间，响起了此起彼伏地警笛声。几分钟后，一个梳着三七分发型的方脸男人，被众人簇拥着，朝他们大步走来。 胡紫玥忽然眼睛一亮，满脸谄笑地迎了上去。“张区长，您亲自来现场指挥呀。我是电视台的小胡，两周前刚采访过您……” 大头无奈地朝艾薇挤了挤眼睛，慢吞吞地跟在胡紫薇身后，举起摄像机开始拍摄画面。 来人是市里派来指挥工作的大澳区区长，这位区长姓张名强，年轻有为，据说下一步是副市长的有力人选。 同行的还有各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其中一个人雨衣下一身考究的西装，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扎眼。 胡紫玥跟张区长打过招呼，又与西装男眉来眼去，套了半天近乎。艾薇凑近了听了听，原来此人是星河集团的董事长邓达实。 根据张区长的部署，首场新闻发布会将会在半小时后举行。各路记者迅速往指挥部赶去，都想抢占最有利的位置。 艾薇耷拉着嘴角，将内心的不爽一股脑发泄在欧文身上，对他没好气地抱怨道：“就你会充好人！” 欧文悠然自得地回应：“艾记者，要沉住气呀。我这么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嘛，你不是说让我争取连线的机会吗？现在呢，胡紫玥一来，你马上退居二线了。”艾薇气冲冲地说。 “现在不是情况有变嘛。”欧文耸耸肩，眼神变得锐利，“胡紫玥来得正好，有她在这边撑着场面，咱们也好腾出手去收拾丁友才。” 艾薇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她明白了欧文的用意——暂时的低头是为了更高地抬起头。 欧文从包里掏出一瓶水，扭开盖子递到她面前，“先补充点水分，今晚肯定得熬个通宵。” 艾薇偏着头好奇地问：“你的包是百宝箱吗？怎么什么都能变出来。” “临出门前，从会议室里顺的。”欧文微微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谢了。”艾薇伸手接过水瓶。 忽然刮起一阵强风。艾薇正仰着头喝水，被风吹得向后一个趔趄，水洒了一脸。 欧文伸手拉了她一下。待她站稳后，他又侧了侧身，挡在她的面前，遮挡住大部分从正面袭来的风雨。艾薇缩着身子，不自觉地躲进他的庇护。 几分钟后，暴风也不知是不是累了，骤然收住前进的脚步，大澳半岛恢复了暂时的安宁。 欧文的视线落在被掩埋的工地，考虑着下一步的计划。艾薇向后退了一步，望着他神色凝重的眉眼，不由生出几分懊悔：不应该对他乱发脾气的想。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刚才消失半天是干什么去了。”艾薇问道。 欧文将摄像包跨在肩上，一手拎起脚架，沉声说：“跟我来，边走边说。” ****** 从市里紧急调来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冒着风雨在滑坡现场展开救援。风声、雨声、大海的呼啸和机械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在大澳湾的上空盘旋。 施工方声称只有两名工人失踪，以现场的损毁情况来看，似乎不可能还有幸存者。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指挥部仍然下令要全力进行搜救。 毕竟，在灾难面前，生命所爆发处的能量是难以估量的。也许真的会出现奇迹呢？ 艾薇和欧文决定紧跟丁友才这条线索，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丁友才躲在堆放建筑材料的仓库里，不停地接打电话。他一时对着电话点头哈腰，一会儿颐指气使地冲着电话叫嚷。 仓库门口有一堆一人多高的建筑钢材，外面用蓝色防水布罩着。欧文将防水布揭开一道口子，两人正好藏了进去，可以暂时挡住漫天的风雨。 她伸长了脖子，像只警觉的兔子，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但由于距离有点远，加上暴风雨的噪音，听不清丁友才在说些什么。 “丁友才在四处运作。”欧文见她一脸的焦急，对她耳语道。 “你又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艾薇惊讶地问。 欧文点点头。 “太牛了，你有超能力吗？”艾薇佩服地赞叹。 欧文淡然一笑。 “他在运作什么？快告诉我。”艾薇急吼吼地问。 欧文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暂时安静。 几分钟后，欧文忽然沉下脸，手猛地一用劲，手里塑料的矿泉水瓶子竟被他捏得四分五裂，水花溅了一地。 艾薇被惊得一怔，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第七十二章 迟到的祭奠 欧文声调冷沉地说：“丁友才正在上下勾结，只要挖出被埋工人的尸体，直接扔进海里。就算几天后尸体被发现，也可以说成是被台风卷进海里的遇难者。”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艾薇后背一阵发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欧文重重吐了口气，摇头道：“什么年代，人性中恶的一面也不会改变。” “受害者的家属呢？能眼见着自己的亲人凭空消失？”艾薇不敢相信地继续问道。 凭借过往的人生经历，欧文了解底层工人的处境，“在工地打工的人大都是临时工，基本不会与雇主签订劳动合同。他们的亲人都在农村，甚至连他们在哪个工地打工都说不清，根本是死无对证。” 艾薇挥舞着拳头，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丁友才简直是个禽兽，我一定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你可以的。”欧文赞许地点头。 张大成被丁友才看得死死的，暂时无法接近。未免打草惊蛇，欧文主张等待时机，先不要轻率行动。 两人并肩坐在地上。闲来无聊，艾薇揶揄他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正义感的。” 欧文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双眼望向空中的某一点，凝神思考着什么。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孤儿？” 艾薇的心倏地一紧，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孤寂。她木讷地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十年前，我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也在工地打过工……”欧文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是一个冬天，当时他还没满十六岁，被一个犯罪团伙控制，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每天拼了命挣来的钱，又会被团伙里的头目全数拿走。 他白天要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晚上还去地下赌场帮忙望风。工地上的工友们见他年纪小，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都很照顾他，尽量不让他干太重的活。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能感觉到人情温度的一段时光。 意外发生在一个寒冷冬日的凌晨。 工地由于违规施工，导致电线短路引发了火灾，当时风干物燥，火势迅速蔓延至工人宿舍。 第二天清晨，当他来到工地，整个人都吓傻了。工友们居住的地方已难以辨认，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被大火烧过后的工棚，只剩下黢黑变形的支架。 伤心、无措、惊恐，他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工友们早已不知所踪，他们有没有受伤？被送去了哪家医院？没有人能告诉他。 当他挤进记者们的重重包围，见包工头面对媒体振振有词地宣称，事故发生时及时疏散了所有工人，未有一人受伤。欧文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黑心的包工头为了逃避罪责，事发当晚便买通了团伙的头目，利用平时偷渡人口的渔船，将三十几具被烧焦的尸体扔进了公海。 而这些在工地打工的可怜人，都没有签订过劳动合同，在农村的家人甚至连他们在哪里打工都不得而知。他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世界上消失了。 “你混蛋！”他的精神瞬间崩溃了，挥舞着拳头朝包工头冲了过去，并哭着说要去公安局告发一切。 “小兔崽子，滚回房间去，再废话老子打死你！”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肚子又被踹了两脚。他疼得头晕目眩，瘫倒在地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流到了嘴里。 他在脸上抹了一把，手上留下一片血迹。他盯着那片猩红，绝望地想：被火烧死的人，应该不会流血吧。 从那以后，他彻底明白了，只有弱小的人，才会被欺负、被无视、被残害。所以，他要努力，努力让自己强大，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也许这是天意，我现在尽力做点什么，就当是对工友们迟到的祭奠。”欧文轻声说，视线穿过远方无尽的黑暗。 艾薇惊讶得半张着嘴，心中隐隐作痛。眼前的欧文面容骏朗，气质出众，她实在难以相信，他曾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十年前，她也遇见过一个落魄无依的男孩，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像一只孤单失群的小角马。 记忆中男孩的面容已经模糊，只记得他瘦削的脸又黑又脏，但一双眼眸却格外纯净、清澈。 第七十三章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原来你……没想到……嗯……”她嗫嚅道，反复斟酌着自己的措辞，生怕说出的话会惹他难过。 冥冥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最后，所有的言语只化成一句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欧文的嘴角扬起细微的笑意，眼眸如黑玛瑙般乌亮有神，“帮我保密哦。” “滴铃铃铃——”耳边隐约想起的手机铃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丁友才正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仓库外抽起烟来。 机不可失。欧文嘱咐艾薇，让她盯紧丁友才，自己则趁此机会接近张大成，试着说服他接受采访，对公众说出真相。 艾薇沉着地点点头，带着极富仪式感的表情接受了任务。她顿时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记者，反倒像是电影里神出鬼没的特工。 “可是，就算张大成肯接受采访，你又没带摄像机，怎么录下他说的话？”艾薇突然想起来问。 两人此时的秘密行动，实在是不方便带着那个大家伙。 “别急，我自有办法。”他淡定地回答道，不疾不徐地向张大成走去。 张大成此时的情绪极不稳定。他抱着双腿蜷缩在地上，五官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捶打着地面，神经质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儿子特别聪明，特别聪明……” “你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想问你几个关于工地被埋的问题。”欧文蹲下身子说道。只有一根烟的时间，他没有时间多言，必须直接表明身份和来意。 张大成抬起头，望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陌生人，紧张地弓着背，向后缩了缩身子。他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停地摇头，眼神中充满戒备。 欧文能看得出来，他内心非常渴望外界的帮助。 “丁友才说的不是事实对不对？”欧文紧紧地注视着张大成的双眼，目光锐利却充满友善。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是斗不过他的。”张大成低下头嗫嚅着，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妻子和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张大成痛不欲生，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丁有才的对手。 欧文很清楚张大成的心事，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注视着他的双眼，说道：“张大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只说两点：第一，如果你说出真相，市里会对滑坡事件更加重视，增加营救的力量，你的妻儿尚有一线生机。第二，丁友才的罪行被揭发后，他会第一时间被警方控制，这才是保护你女儿最好的办法。” 张大成抖动着嘴唇，惊讶地看着欧文。面前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不但知道自己的名字，还会读心术，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这难道是老天给自己的救命稻草？他内心激烈地挣扎，眼神游移不定地转向别处。 “你尽快决定，越早说出真相，你的家人获救的几率会越大。”见他有所动摇，欧文紧接着劝道。 张大成急促地喘着粗气，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犹豫了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捂着脸声泪俱下地控诉：“我说，我说……” ****** 艾薇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着急地频频回头，观察着欧文那边的动向。丁友才手里的烟已经快要燃尽，可欧文还没结束与张大成的对话。 丁友才吐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他扭了扭又短又粗的脖子，转身准备回到仓库里。 怎么办？万一被丁友才发现，又会对张大成威逼恐吓。这样一来，计划就全泡汤了。 艾薇打算冲出去，装疯卖傻也好，死缠烂打也好，总之要想办法拖住丁友才。她刚跨出一只脚，眼风忽然扫到一个人影，穿着黑色的过膝雨衣，急匆匆地朝仓库这边走来。 紧接着，丁友才一边招呼一边挥挥右手，点头哈腰地朝那人迎了过去。 艾薇赶紧收回脚步，猫着身子躲在角落里，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来人看不清面容，眉眼隐在雨衣宽大的帽子下面，只露出薄薄的嘴唇。丁友才则弓着腰，毕恭毕敬地将他引至门前的遮雨棚下。 待这位不速之客走近了，艾薇才认出来他就是跟在张区长身后的那个西装男，星河集团的董事长邓达实。 第七十四章 一定要阻止他！ 他找丁友才做什么？会不会与滑坡事件有关？艾薇一肚子疑问。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传进耳朵只有断断续续的句子。 “邓总，您放心……都处理好了。” “千万别惹麻……集团正在准备上市……不能出现任何丑闻。” “我一定办妥……牵连到您。” “工资账册、加班记录在……” “别担心……应该被埋了……” “蠢货！电脑硬盘就算被水泡了，石头砸了，数据也能恢复。电脑迟早会被挖出来，硬盘里的资料要是落在旁人手里，工人的人数便一清二楚，连山体加固偷工减料的事也会被一并牵连出来，这就是我说的手尾！到那个时候，谁也救不了你，赶紧想办法找到硬盘。”邓达实一激动，忽然提高了音量，这几句话清楚地落到了艾薇耳朵里。 “我明白，明白。我马上想办法……”丁友才急切地承诺道，语气更加小心翼翼。 工资账册、加班记录！艾薇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对了！她心中一亮，有了这两样东西，就足以证明丁友才在说谎，并且得出确切的受害人数。 “夜长梦多，一定要在天亮前处理好！”邓达实低喝一声。 他重新戴好雨衣的帽子，大步消失在雨夜中。从背后看，像一个身披斗篷的幽灵。 又是星河集团！真是了良心被狗吃了。艾薇愤愤然盯着邓达实的背影，气得握紧了拳头。 邓达实走后，丁友才又点了一根烟，大口大口地一吸一吐，看似在发泄某种情绪。 待香烟烧剩一小半，他用力将烟头摔在地上，一头钻进雨里，径直朝工地的方向走去。 艾薇焦急地回头，想向欧文求援，可又担心惊动了丁友才。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迅速起身，悄悄跟在他身后。 在黑夜的掩护下，艾薇跟在丁友才身后，艰难地在泥泞中前行。暴风咆哮着穿过迎面扑来，裹挟着如碎石般坚硬的雨点，她费力地睁大双眼，视线紧紧锁定前方的背影。雨衣无力阻挡猛烈的风雨，她已浑身湿透，脚上的雨鞋里也灌满了泥水，使得行动更加不便。 丁友才肥胖的身体则显得异常灵活。他熟悉此处的地形，从后面绕开救援队，走上一条悬崖边的小道。 脚下即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波涛汹涌的大海。艾薇怕得发颤，但她已没有退路，如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般，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迈步。 工地已被泥石流摧毁得面目全非。两人一前一后，踏着黑暗在事故现场翻越和跋涉。 丁友才在几间被掩埋了一半的板房前停下了脚步。艾薇猫着身子躲在土堆后面。 铺天盖地的雨水似乎隔绝了天地间的氧气，艾薇捂着嘴挡住雨水，大口地喘着气。 丁友才缩着肩膀四下环顾，确认了周围没有救援队员后，用力撞开被土埋了一半的门，进如了板房。 待呼吸平复了些许，艾薇悄悄地跟了上去。她藏在门外，侧身向内望去，文件柜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看样子像是个办公室。 由于角度的问题，只能看见丁友才的半边身子，他跪在被泥沙掩埋的办公桌前，奋力地挖着什么。 他这么卖力，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是工资账册这类的文件？艾薇暗暗在心里嘀咕，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丁友才。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被埋在泥沙下的电脑主机露了出来。“哈，终于把你给挖出来了！”丁友才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句。 他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上面卸下一把红色的瑞士军刀，开始用上面的小刀拆卸电脑的机箱。没过多久，他从四分五裂的机箱中，拆出一块巴掌大的电脑硬盘。 硬盘？艾薇顿时明白了，这部电脑的硬盘中，一定有遇难工人的资料。 丁友才又鼓捣了几下，将硬盘中的磁碟拆了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一声，微弱的火苗从手中跃起。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部，自下而上的光线，使他的五官显得更加丑陋狰狞。紧接着，他将点燃的打火机放在盘片的边缘。 糟糕，丁友才要毁灭证据！艾薇的心瞬间抽紧，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一定要阻止他！ 第七十五章 灵魂升天？ 她飞快地朝丁友才冲了过去，挥手打掉了他手里的火机，趁他猝不及防之际，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盘片，装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丁友才一脸的慌张和诧异。待他回过神来，气愤地颤动着发红的鼻头，狂乱地喊道：“你干什么，拿回来！” 艾薇管不了那么多，转身想逃，却被丁友才一把揪住后衣领。 丁友才歇斯底里地叫嚷：“你这么爱多管闲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双手掐住艾薇的脖子，从喉咙里滚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艾薇被扼住咽喉，呼吸困难，只得用双手用力拉拽丁友才的胳膊。但他的手臂像铸铁一样坚硬，任由她用尽浑身力气，也是纹丝不动。 她眼前一黑，四肢渐渐麻木，瘫倒在地上。不能……不能就这么结束——这是她脑海中仅存的意识。在身体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瞬，她的耳边传来的巨大轰鸣声，宛如死神恣意的咆哮。 丁友才转头望向门外，忽然双眼瞪得溜圆。他倏地放开艾薇，转身飞快地窜出了板房。 发生什么事了？艾薇感到掐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她顾不得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 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泥石流！又来？泥沙与碎石的洪流，带着埋没一切的架势，朝她朴来。 啊——艾薇颤抖着身体惊叫，还没等她发出声音，就被强大的冲力击倒在地。泥沙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灌进她的口鼻。 她无法呼吸，天地间一片漆黑。完了，没救了。她绝望地紧紧闭上双眼，在黑暗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就在这时，身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随后塌陷。她被重力拖拽着，向无底的深处迅速坠落。 原来，在暴雨与台风的袭击下，脚下的山坡又发生了坍塌。她嘴里塞满了腥臭的泥沙，连呼喊的能力都没有，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自然之力生吞活剥。 忽然，艾薇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缠绕着，身体不再随着引力坠向深渊，而是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拽住，渐渐地向上升去。 这是将死前的幻觉？还是已然灵魂升天？她晕头转向地，任由这股力量支配。 “艾薇！艾薇！你没事吧？”有人在冲她喊话，并轻轻拍打她的脸。 脑子里是尖锐的耳鸣声，男人的话音像是来自天外，空洞而飘渺。艾薇呻吟着，费劲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瞳孔随之聚焦上一张熟悉的脸。 “你……”她刚一张口，才发现嘴里全是泥沙。 “谁让你私自行动的？你差点没命了知道吗？”欧文眉头紧锁，深邃的眼里射出骇人的光芒，语气分不清是责备、生气还是担忧。 咳咳——艾薇一边咳嗽，一边吐出嘴里的脏东西。她没法说话，惊魂未定，只是瞪圆双眼望着欧文。 哎——欧文摇摇头，他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转而去解开缠在艾薇手腕上的领带。 领带，是ar特工随身的装备之一。它由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看似柔软，实则比钢铁还坚硬百倍，必要时，可以作防身或攻击之用。 艾薇蜷缩在欧文的怀里，大口喘着粗气。她忽然想起什么，慢慢转过头望向身后——原有的那片山腰被削去了一半，身下便是万丈深渊。丁友才难道已经……她害怕得闭上眼睛，不敢多看一眼。 “丁友才早跑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欧文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说道。 艾薇咬了咬嘴唇，伸手摸了摸口袋，光盘还在。总算没白忙活，她长舒了口气。 “打起精神来，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要立刻离开。”欧文双手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扶了起来，又将自己的雨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艾薇双腿发软，要扶着欧文才能勉强站稳，更别说走了。她歪歪倒倒地一步三挪，走得比蜗牛还慢。 没时间再磨蹭了，此处分分钟会再次发生坍塌。欧文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像扛着一只绵羊。 艾薇大头朝下，昏沉沉趴在欧文肩上，一个颠倒过来的世界，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 山腰被自然之斧劈去了一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欧文矫捷地在泥泞中行进，然而祸不单行，他刚走出十几米远，地面又开始猛烈地晃动，眼看就变得像豆腐渣一样，迅速向下塌陷。 第七十六章 命悬一线 生命危在旦夕。欧文冷静如常，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他一手抱紧艾薇，另一只手倏地解下领带，挥手一扬，缠住头顶上方裸露在外的钢筋。 两人悬在半空，暂时保住了性命。 死定了，死定了。艾薇紧闭着双眼，从喉咙里滚出几声嘶哑的叫喊，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狂风将他俩吹得摇摇欲坠。欧文试图向上攀爬，可他刚一用力，头顶的钢筋就出现松动，猛地向下一坠，仅有的救命稻草眼看也将崩塌。 艾薇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电影里的惊险镜头。再这样下去，两个人会抱在一起完蛋吧。她心里无比的内疚，埋怨自己不该擅自行动。 要不是为了救我……是我害了欧文。她紧咬着嘴唇，慢慢松开胳膊，身体倏地向下一坠。 “你疯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给我添乱了！”欧文猛地抓住她的上臂，低头冲她喊道。他的语气中既有责备，又饱含了关切。 “不要管我了，你一个人，兴许能逃命。”艾薇嗫嚅着，身体在风中瑟瑟颤抖。 这丫头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吗？欧文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安抚她道：“相信我，我们不会有事的。” 脚下的海面距离两人约有十几米，汹涌的海水击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一旦掉下去，不是被海浪卷入海底，就是被拍死在岩石上。如果只有欧文自己，他有把握逃生，但如今身边多了个人，他并不能百分之百确保她的安全。 上不得，下不得。怎么办？没时间犹豫了。与其被动地等死，不如冒险一搏。 “抱紧我的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松开手，知道吗？”他用领带将两人的拦腰绑在一起。 “什么？”艾薇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失重感已向她席卷而来，强大的气流冲击着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难受得像是要从胸膛中弹出去似的。 欧文紧紧抱着她，纵身跃入汹涌无际的大海。啊——她的尖叫声被淹没在风雨和海浪的噪音中。她不敢睁眼，其实也睁不开眼，别害怕，就当在玩蹦极，她在心里惊恐地默念。 两人像一发出膛的炮弹，急速坠入大海，朝着海底深处沉了下去。在落水的那一刹那，她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咸涩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眼耳口鼻，持续的缺氧再加上海水的压力，她的胸口疼得快要爆裂。 出于本能，艾薇像八爪鱼一样，牢牢缠绕在欧文身上。在欧文的保护下，她还不至于变成一粒卑微的尘埃，瞬间被大自然的力量所吞噬。 在水压和缺氧的双重作用下，她眼前出现一团七彩的光晕。没过多久，光晕渐渐消失，接踵而来的，是如死寂般的黑暗。 两人在水中下沉了十几米后，欧文开始发力，向头顶的水面游去。经过基因改造后，他可以在水下憋气长达三十分钟，再加上特异的肌肉爆发力和耐力，即便在八、九级的风浪中，也可以轻松逃生。 然而，情况比欧文预想的要糟，风浪在海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两人卷向海底深处。他吃力地朝头顶上方的海面游去，但漩涡的吸力实在太强大，大得连他都无法抵抗，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她已经缺氧超过两分钟，欧文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惧怕，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说：救她，不能让她有事。 只有启动那个了，他咬了咬牙。 在危急时刻，ar特工可以启动自身的超导程序，将体能瞬间提升三倍以上。这原理类似于常人面对威胁时，交感神经分泌出肾上腺素，暂时激发出人体的非正常力量。 当然，超导程序只能作为短时间内作战或自保的工具。在启动后一小时内，如果不及时服用特制的拮抗药物α3，身体的各个脏器会迅速耗损，精力和体能消耗殆尽，进而导致心脏骤停，后果无异于饮鸩止渴。 每个ar特工都会随身携带α3药片以应急，欧文也不例外。他将药片藏在领带的暗格里，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在坠海的过程中，领带被海浪卷走了，在没有药的情况下启动超导程序，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救艾薇要紧。转瞬之间，欧文的眼珠变成了金棕色，浑身的肌肉饱满分明，青筋凸爆。他的双腿在水中飞快地交替划动，就像穿上了钢铁侠的战甲，瞬间被赋予了强大的力量，带着艾薇飞快地向海面游去。 第七十七章 你快醒醒 在台风的袭击下，大澳湾的海面风高浪急，像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咆哮翻滚的荒原。 忽然，两个幽灵般的身影倏地浮出海面，随着风浪起起伏伏。一个十几米高的巨浪呼啸而来，两人又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没过多久，两个小黑点再次出现在海面上，此时距离海岸只有不足百米的距离。 欧文伸手探了探艾薇颈间，有微弱的脉搏，但几乎没了呼吸。他不断轻拍她的脸颊，大声喊她的名字，可都不管用，她仍旧处于昏迷的状态。 糟糕！欧文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双手相叠，在她的胸骨处按压了几下，又捏住她的鼻子，掰开她的口腔，对着她的嘴用力吹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如此反复了二三十次，她终于恢复了呼吸和意识。 恍惚间，艾薇感觉有人在拍打她的脸，还隐约听到一把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尝试着睁开眼睛，或者动一动手脚，但整个人就像被封印了一样，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 眼皮像被重物压着，怎么都睁不开，世界仍是一片漆黑。那人见她没反应，又捏着她的鼻子，紧接着，有湿润柔软的东西覆在她的唇上。 带着微热温度的氧气，缓缓进入她的胸腔，心脏的跳动逐渐由弱变强。 当艾薇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竟对上一双金光四射的眼眸。是齐天大圣来打救我了吗？她迷迷糊糊地思索着。 在窒息了几分钟后，肺部陡然接触到新鲜空气后，忽然痛痒难耐。咳咳——几声猛烈的咳嗽，激得她清醒过来。 欧文见她咳得厉害，搂着她拍拍后背，在她耳边说：“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仿佛这句话不是在安慰艾薇，倒是在安慰他自己。 两人面对面紧紧相拥，艾薇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速度快得异乎寻常。 “你……”她刚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一阵劲风卷起百尺高的巨浪，直挺挺冲两人压将过来。 艾薇本以为会被巨浪再次卷入海底，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欧文的保护下，两人逆浪前行，速度快得惊人，像开足马力的快艇。 欧文竭尽全力朝岸边游去。终于，他带着艾薇游到了岸边。百米开外，有一处砖瓦平房。 艾薇仍处于半昏迷状态，欧文撑着虚弱的身体，抱起她走向平房。房门是虚掩的，推开门，里面散乱地堆放着尼龙渔网、带铁圈的蟹笼、鱼苗桶、竹制的舢板，想来是渔民们用来放置渔具的临时仓库。 总算安全了！欧文吁了口气。瞳仁中的光芒逐渐褪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能在抵达顶峰后，开始排山倒海般地流失，每个关节都剜心刺骨般的痛。 体力渐渐不支，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猛地双膝跪地，双臂一软，怀里的人咚一下摔在地上。 艾薇被摔得懵了几秒。待她回过神来，发现欧文摊到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他浑身冰凉，体温低得不像话。 “啊!你怎么了？别吓我呀！”艾薇蹭地坐起来，摇了摇他的肩膀。 “我……没事。”他半闭着眼睛，身体的剧痛令他头晕目眩。 怎么可能没事！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可骗不了人。“我该怎么帮你？告诉我。呜呜——”眼泪旋即涌出眼眶，她竟担心得哭了起来。 “别怕……”眼皮越来越沉，欧文费力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已无力开口。 心跳越来越微弱，身上的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而阴暗的窒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对莉莉安发出求救信号。 外面狂风呼啸，暴雨倾盆，不知道莉莉安能不能及时赶来，听天由命吧，反正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安静地闭上眼睛，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浮现在他的嘴角。 一道闪电呼啦划过夜空，刺眼的白光穿过仓库的窗户照了进来，屋内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 艾薇这才看清，欧文面无血色，皮肤变得近乎透明，简直像一尊冰做的雕塑。 轰——紧接着响起一声惊雷，像是末日来临前的钟鸣。 第七十八章 救援队来了 艾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得紧紧地抱着他，巴望自己的体温能传递给他一点温度。“欧文，醒醒……”她用颤抖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着他。 恍惚中，欧文隐约感到胸口一阵颤动，仿佛置身于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的另一端有光。一个女孩迎面朝他跑来，面容被隐在阴影中无法看清，但清朗纯真的声音似曾相识。女孩忽然抱住了他，眼泪扑簌而下，如雨滴般落在他的脸上。他急了，很想对她说，别哭。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喉咙却紧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十几分钟过去了，欧文没有半点好转，体温愈发冰冷得吓人。空气仿佛也被冻结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向艾薇袭来，一想到会永远失去他，她竟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并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惧怕，而是某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忽然，“砰”地一声，仓库的铁门被猛地推开，一束白光照了进来。 艾薇循着光源望去，在强光的刺激下，眼前白花花一片，只隐约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逆着光朝她冲了过来。 来者带着一股气势汹汹的杀气。她粗鲁地一把推开艾薇，将欧文搂在怀里，从腰间的小包中掏出一个铝制盒子。她取出盒子里的针管，麻利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针。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艾薇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里打鼓：这是谁？外面疾风暴雨，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几分钟后，奇迹发生了，欧文的嘴唇渐渐恢复了红润，两颊也有了血色。 “啊，他的体温回升了。”艾薇俯下身，用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她心中狂喜，眼泪又止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可这一次，是雨过天晴的泪水。 “总算没事了。” 艾薇蓦地抬起头，她这才看清，来者一身黑衣，留着利落的短发，是个五官清秀的年轻女子。 “你是？”她疑惑地问道。 女子扬起下巴，表情看上去不怎么友善，“我是欧文的助理，莉莉安。” 助理？艾薇向上翻了翻眼珠，恍然点点头，欧文是说过他有个女助理，而且，她还帮自己换过衣服。她尴尬地咧嘴一笑，“你好，我叫艾薇，是他的实习老师。” “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莉莉安的语气急切又生硬，她上下打量着艾薇，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 见她凶巴巴地盯着自己，那架势像要吃人似的，艾薇后背一阵发凉，心里琢磨：好可怕的眼神，与她的外表可真不相配。 “你快说啊！”莉莉安催促道。 “哦，哦。”艾薇用力咽了口口水，她本就惊魂未定，说起刚经历的生死时刻，结结巴巴的，“我们刚才遇到了塌方，从半山腰掉进海里。他为了救我……” 莉莉安皱着眉头听着，当她听到“他为了救我”这几个字时，不由紧紧攥住拳头，脸绷得僵直。 “后来我们躲进这里避雨，他刚进门就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害怕极了，也不知道他哪里受伤了。” “行了，我知道了。”莉莉安抬手示意，打断了她的话，“他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我要立刻带他离开。至于你，我已经报了警，你等在这里，马上会有救援队来接你。” 说罢，她背起欧文，快步向门口走去，动作轻盈得就像背着一个充气的假人。 艾薇再一次被惊呆了，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能轻而易举地背起比她高出一个头、身材健硕的欧文，而且行动还如此敏捷？ 艾薇愣了两三秒，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你要带他去哪儿？”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起身时又用力过猛，眼前发黑，脑袋一阵眩晕，向前一个趔趄，膝盖着地倒在地上。 莉莉安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过脸，背对着她甩下一句：“如果你真的在乎他，今晚发生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他为了救你，连命都……”话没说完，她就疾步消失在雨夜中了。 艾薇扶着墙壁坐了起来，陷入了遐思。莉莉安和欧文已经没了踪影。今晚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记忆中唯独清晰的，是被他保护时的安全感。那种感觉好温暖，好真切。 小屋里黑漆漆的，又闷又热，还有股浓烈的腥臭。屋外海啸山鸣，隔墙听来，风雨像在忧伤地呜咽。 艾薇抱膝坐在墙角，被海水泡过的衣服黏在身上，刺得皮肤又痒又痛。她完全顾不得自己此时的处境，一股不安的心绪萦绕在心头，她担心地喃喃自语：他被带去哪儿了？身体真的没事了吗？ 时间像一列出现故障的列车，缓慢而艰难地向前挪动。在艾薇快要支撑不下去之时，一道白光从狭小的窗户探了进来，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 莉莉安没有骗她，救援队来了。 第七十九章 我在中心医院 几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冲了进来，先是给她裹上一条厚厚的毯子，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扶上担架，抬出了仓库。 艾薇被抬上守在门口的救护车。两位医护人员一丝不苟地给她测血压、心跳、体温，查看她的口鼻是否有异物。见她意识清醒，又问了一大堆问题。 “腹部疼不疼？脖子能不能自如活动？” “我真的没事，不用这么夸张啦。”艾薇哭笑不得地说。 “我们必须按程序检查，请你理解。”一个戴口罩的中年男人郑重地说。 “就是嘛。”他身旁的一个女护士接茬说，“刚刚在工地上被救出来的工人，幸亏我们的急救措施做得到位，要不然好些人一到医院就要进icu了。” “你说什么！”艾薇蹭地坐起身来，眼睛瞪得溜圆，急吼吼地问：“被困的工人们得救了？” 女护士缩着下巴，点点头说：“对呀，一共二十六个人，除了三个人伤势稍重，其他人基本没有大碍。” 艾薇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仰起头，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心里反复地默念，老天保佑！ “多亏了网上那些视频，再拖一段时间，就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了。”女护士自言自语地说道。 视频？艾薇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她刚想开口问问，一个氧气面罩罩从天而降，罩住了她半张脸。 至于……吗？艾薇翻了个白眼。 ****** 救护车一路呼啸，向中心医院驶去。 被送到中心医院后后，艾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回台里报平安。算算时间，她足足消失了四个小时，估计台里早就炸开了锅。 她忐忑地给白冰打去电话，电话刚响了一声，立刻被接通了。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白冰的声音，她语气焦急，一反往常的低沉和冷静。 “冰姐，是我。”艾薇战战兢兢地说。 “艾薇！你在哪里？”白冰立即听出了她的声音。 “我……我在中心医院。”艾薇心里哀叹一声，这回惨了。 “医院！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白冰的语气又提高了八度。 “没有，我很好，您别担心。” “发生什么事了？” “这……说来话长，我先在这边做一下笔录，估计一小时以后能回台里。” “在医院等着，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艾薇把听筒宝贝似地捂在怀里，舍不得放下。她心里暖洋洋的，她能听的出来，白冰对她没有责备，只有关心。 “姑娘，姑娘。”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护士拍了拍艾薇的肩膀。 艾薇回过神，“您有什么事吗？” “电话你还用吗？”女护士指指被她抱怀里的听筒，“这是护士站的值班电话，随时会有电话进来的。” “哦，不好意思。”艾薇弯腰致歉，将听筒放回了电话机上。 艾薇走出护士站，摸了摸口袋，从丁友才手里抢来的碟片，已经不知去向了，也就是说，今晚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不过，丢就丢了吧，既然工人们全都获救了，那东西也没多大用处了。她释然地轻叹一声。 忽然，一张急救床迎面疾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她。 “让一让！”推床的护士大喝一声。 艾薇侧身一躲，与急救床擦身而过。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病人，是个中年男人。那人面色惨白，头发湿漉漉的，戴着氧气面罩。 “溺水，无自主呼吸，心脏停搏近两分钟，腹部异常隆起。” 随车的医护在向急诊医生报告病情。 艾薇的心倏地纠作一团，“溺水”一词刺激着她的神经，脑子里浮现出欧文那张苍白的脸。 “欧文，你还好吗？”她喃喃地轻声自语，胃里猛然一阵抽搐，疼得她皱紧了眉头。她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这是她焦虑或紧张时常犯的毛病。 今夜的急诊室里异常忙碌，受台风的影响，病人比平日增加了几倍，大部分是外伤病人，有被大风吹倒的大树或广告牌砸伤的，有溺水的，还有出了车祸的。救护车的鸣笛声和家属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连走廊里都摆满了急救病床。 艾薇坐在长椅上，神情黯然。医生和护士在她眼前来回穿梭，每隔一会儿，就有血流满面的病人从她面前而过。她本是个见血便晕的人，但此时却毫无知觉，心里惶惶不安地惦记着欧文。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八十章 你掉进海里了？ “冰姐。”艾薇抬头，见白冰叉着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写满了担心和疑问。 白冰亲自来医院接自己，这是艾薇没想到的。那张平素令她望而生畏的脸，此刻看起来令人顿觉亲切。 大约两小时前，白冰接到胡紫玥的电话，语气火急火燎的，说艾薇和欧文失联了。 胡紫玥在电话里怒斥艾薇擅离职守，事先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差点耽误了直播连线。 没过多久，她又传回消息：有救援队的队员表示，曾在出事工地的附近见过一个女生，身高体型与艾薇十分相似。 然而，就在不久前，工地所在的山坡再次发生坍塌，有将近一半的面积被暴雨冲垮陷入海底。 如果两人当时正好在现场，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 听到这一消息，台里所有人都大为紧张。此事非同小可，刘建勇亲自赶赴现场了解情况，市里的领导也十分重视，指示要全力搜救失踪的记者。由十五名武警、两架直升机组成的搜救队，立刻展开行动。 白冰还要留在台里值班，她一边指挥着整点的直播，一边焦急地等待消息。她是个悲观主义者，控住不住地往最坏的方面联想。 接到艾薇从医院打来报平安的电话，白冰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她急匆匆赶到医院，眼前的艾薇狼狈不堪——打着赤脚，脚面布满细小的划伤，衣服上有海水留下的盐斑，头发潮乎乎的，上面还粘着腐烂的海草。 白冰怜惜地伸出手，摸了摸艾薇的额头，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艾薇感到额头凉飕飕的，白冰手心冰凉，似乎她才是那个刚经历了死里逃生的人。 “冰姐，我没事，没任何问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艾薇双手握住白冰的手，想为她捂一捂。 “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白冰喃喃自语，反握住艾薇的手。“对了，欧文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艾薇向上翻了翻眼皮，呃……总不能说他被一个女孩子背走了吧。 她思索片刻，编了个理由答道：“噢，他呀，他做完连线后，临时有事要走，我就让他回去了，没跟我一起采访。嗯……毕竟他只是个实习生，我也不好要求他太多，对不对？” “回家了？”白冰半信半疑地皱起眉头，“他怎么回去的？你俩失踪以后，我问过开采访车的师傅，没有载他下山啊。” “呵呵——”艾薇挠了挠头，假笑道，“人家可是公司总裁，自然有助理开车来接他，这您不用操心。” 白冰点点头，算是相信了，但随即又问：“你呢？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该怎么解释呢？艾薇轻轻吁了口气，踌躇着不说话。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诡异，欧文超乎常人的能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助理，还有她临走时那暗含警告的话…… 不能说，在当面问清楚欧文之前，他救自己的事，一定要暂时保守秘密，她暗暗决定道。 见白冰用询问的眼神紧盯着自己，艾薇后背渗出冷汗，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丁友才，就是那个包工头，他隐瞒了被埋工人的人数。而且，我听到星河集团老总和丁友才的对话，塌方本身也有问题，施工方没有按规定做好山体加固，泥石流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白冰眉头微蹙，艾薇的话与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对得上，她的“擅离职守”，看来是有原因的。 艾薇生怕白冰不相信自己，加重语气说道：“是真的，我跟踪了丁友才，他想销毁电脑硬盘，那里面又工人的工资台账，我已经把硬盘抢过来了，但……但又没了，因为山腰发生了坍塌，我掉进海里，把证据弄丢了……” 当听到“掉进海里”几个字时，白冰的心不由得一颤，大惊失色地打断她的话，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左右查看，“我的天！你掉进海里了？真的没有受伤吗？你是怎么被救上岸的？” 艾薇懊悔地咬了咬嘴唇，她根本不会说谎，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而且冰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可怎么办，她咬咬牙，只好装傻道：“不知道呀，我当时昏过去了，等我醒来，已经被冲到岸上了。” 白冰惊讶到了极点，不敢相信地问道：“海上的风浪少说也有十级以上，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但毫发无损，还能被海水冲上岸？这，这不符合常理。” 第八十一章 你为什么要救她 艾薇用拳头敲了敲脑袋，摇头晃脑地说：“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好了好了，我不逼你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家休息。”白冰搂着她的肩膀，陪她走向医院门口。出了这么大的事，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艾薇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斜眼偷看白冰的神情，她眉眼间饱含温存，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上车前，艾薇忽然想起点什么，转身问：“冰姐，我听说被埋的工人全部获救了？” “是，有一个工人在泥石流发生时逃过一劫，多亏他及时站出来，向救援队指明了工友们被埋的位置。”白冰说。 肯定是张大成！艾薇心下明了，又问：“我听说网上有什么内幕视频？” “嗯。”白冰点头，“你看过？” 艾薇摆摆手，“我是听救护车上的护士说的。”自己一获救就被直接拉到医院，手机又不在身上，哪有机会上网看。 “视频曝光了丁有才威胁那个工人的画面，很多内容跟你说的是一致的。”白冰说。 艾薇脑子里蹦出一大堆问号——视频？是谁拍的？又是谁发上网的？是欧文吗？貌似不太可能…… “好了，不累吗？赶紧回家休息。”白冰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上车，对司机师傅说：“直接送她回家。” ****** “水……” “来，慢点喝。” 喝下大半杯水后，欧文缓缓睁开了眼睛。房间里光线很暗，只亮着一盏落地灯。 意识逐渐复苏。他努力分辨着眼前的景象，首先看见的，是一张俯视着自己的脸。 莉莉安蹲在床边，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她的头发还是潮湿的，想必是被大雨淋过，还没来得及收拾。 欧文转动眼珠，头顶是熟悉的水晶吊灯，自己此时躺在酒店公寓的床上。 他立刻明白了一切，心照不宣地笑笑，对眼前人说了声：“谢谢。” “你救我一回，我还你一次，咱们打平了。”莉莉安半开玩笑地说。 欧文撑着双肘，坐了起来。他的脸色虽苍白，但双眼已经奕奕有神。 “还冷吗？”莉莉安见他精神不错，便安心了。 “冷。所以，最好来杯烈酒暖一暖。”欧文扭了扭脖子，拿起床边的电话，“一杯zombie。对，现在。” 莉莉安心里一惊，他对自己的身体真是一点不在乎，刚刚恢复元气，就喝那么烈性的鸡尾酒。 欧文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哗啦哗啦的雨声从窗外传来，他下床走到窗前，拉开落地窗。 夹着雨点的风扑面而来，潮湿而清新，窗帘被吹得飘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抹莫名的兴奋掠过他的胸口，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真好。 “她怎么样了？”他转过身，问道。。 “谁啊？”莉莉安撅起嘴，明知故问地说。 “还能有谁，艾薇。”欧文歪头看着她。 “哼，托你的福，她好得很。”她白了他一眼。 欧文点点头，深邃的眼眸中带着笑意。 “你那么拼了命地救她，值得吗？”莉莉安闷闷不乐地问。 “她是我的调查对象，线要是断了，对我来说很麻烦。”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像是在掩饰心虚。 “以你做事的风格，不可能只有这一条线。”莉莉安追问道。 “线索……的确还有。”欧文满不在乎地挑眉，转身望向窗外。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救她，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莉莉安气鼓鼓地举起拳头，冲着他的背影挥了两下，心里嗔怪道：傻瓜，笨蛋！连命都没了，还要线索做什么。 “我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欧文揶揄道，窗户玻璃映出她滑稽的样子。 “胡说！我是担心你我暴露身份。”莉莉安巧妙地将话意引开，“你在她面前用了超能力，她对你的身份难保没有疑心。你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应付她吧。” “我知道了。”欧文若有所思地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件事，你先不要向组织报告。” “哦。”莉莉安不情愿地答应道，“但你是知道的，按照惯例，发现我们身份的人，是要被……” 欧文的心倏地一紧揪。ar组织有极为严苛的保密法则，特工在执行任务时，一旦暴露了变异人的身份，就必须解决不必要的麻烦。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不要插手就是了。”他的声音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第八十二章 你管太宽了 莉莉安不安地皱着眉头，她了解欧文的脾性，本是一贯的冷酷无情，在艾薇面前，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别忘了，她只是你的猎物。”她揪心地提醒道。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演戏。”欧文眉毛轻挑，故作放浪地说。 “你和她是冰与火，永远不可能……”她始终还是放心不下。 “你管的有点宽了。”欧文冷冷地打断了她。 莉莉安被他的态度刺痛，鼻子一酸。她抬头望向天花板，狠命地眨了眨眼睛。 “希望你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似乎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在心里苦笑，自己对欧文的感情，何尝不是越发难以控制？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决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心意，这是她给自己的底线。只要能时时待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梳着发髻的女服务员敲门进来，送来了他要的鸡尾酒。她进门时快速地扫了眼房间里的两个人，稍后便职业地垂下眉眼。 “您还需要点什么吗？”女服务员放下酒杯，微笑着问。 “足够了，谢谢。”欧文微微点头。 女服务员临走前，又偷偷瞄了一眼欧文，眼神似乎在说：这个时间还喝酒，多伤身体呀。 欧文端起高脚杯呷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倏地变成了一团火球，顺着喉咙窜入胃里。 “哇，这才是活着的感觉。”他眯着眼睛感叹道，肉体上的强烈刺激反而令他的精神松弛下来。 “你少……”莉莉安想出言相劝，但又忍住了。对了，他不喜欢啰嗦多事的女人，她苦笑摇头。 她呆呆地望着与自己惺惺相惜的男人。他就像清冷的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那么高，那么远，那么难以接近。 一杯酒喝完，头脑这才完全恢复清明，欧文对莉莉安说：“我们要去一趟西班牙。” “有事？”莉莉安忽然眼睛一亮。 “我查到华美基因通过一个西班牙买家，从北非走私了一大批生物制剂，成分涉及许多濒危物种。这批货先经直布罗陀海峡偷运到西班牙，然后送到马德里的一家药厂，经过简单加工和包装，再打着保健品原料的名义入关。我想先一步过去，查查这里头有什么猫腻。等到那些东西改头换面进入中国，再想查它的成分，就困难了。” 莉莉安兴奋地点头，“好，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欧文说着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哈哈，有效率。”她歪着头问道。 欧文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只是朝她挥挥手，说了句：“航班信息我过会儿发给你，机场见。” 莉莉安望着欧文轮廓俊美的侧脸，娇羞地抿着嘴。她一想到今后几天能与他朝夕共处，原本郁闷的心情，忽而变得明朗起来。 ****** 已经过了上午十点，天空依旧晦暗无光。台风过后，阴雨天气仍在持续。雨，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歇，哗啦哗啦地落下，将楼房和街道淋成了灰色。 白冰坐在总监办公室里，被刘建勇足足教育了一上午。艾薇的光辉“事迹”，已经传遍整个部门。 刘建勇气得大发雷霆，他本就熬了一晚上没睡，这一激动，更是血气上涌，双眼布满血丝。 “无视纪律！擅离职守！胆大包天！几乎动用了一个连的兵力搜救，连市长都被惊动了，这回电视台在全市可出了大名了。胡紫玥为了找她，差点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这你还不同意将她调离，那你教教我，这事该怎么处理。” 白冰自知理亏，只是一个劲地说软话：“刘总，再给她一次机会吧，这孩子很努力的。” “我给过她多少次机会？你自己清楚！不但没有一点长进，反倒变本加厉，捅的娄子一次比一次离谱。”刘建勇双手拍着桌子，扯着嗓子喊道。 “刘总，最后一次，求你了，真的是最后一次。”白冰双手合十放在面前，低眉顺眼地恳求道。 共事了十几年，刘建勇十分了解白冰的性格，她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自己什么。他知道白冰有多执拗，一旦她认定的事情，就连自己这个总监也很难令她改变。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语气软了下来，“那你给我一个理由，能说服我的。” “她……”白冰顿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眷念，“她时常令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我跟她一样，莽撞、天真、笨手笨脚，但就是有一股子热情和冲劲，天不怕地不怕。 第八十三章 峰回路转 刘建勇是白冰的大学师兄，也是她来台里实习时的老师。他脑海里浮现出白冰刚工作时的模样——每天最早来，最晚走，总是喜欢在采访时打抱不平，时常也会惹出点麻烦。 他清楚地记得，白冰入职后的第二年，就独自策划了一期拐卖儿童的专题报道。她在暗访的过程中，由于缺乏经验，被人贩子识破后打成了轻度脑震荡，幸亏警察及时赶到，才捡回一条命。 还有一次，中心医院发生一起医患纠纷，患者家属情绪失控，不仅打伤了主治医生，还绑架了一名怀孕的护士。白冰赶到现场时，警方人员还没到，她为了保护人质，主动要求用自己与人质对换。 这些年来，她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可自己的生活却过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凭着对新闻事业的热爱和冲劲，她也走不到现在。 白冰缓缓开口，“师兄，你还记得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底层的声音太微弱，如果不用心听，是听不见的。” 刘建勇眯着眼睛，目光投向办公桌上的相框。相框里是他大学的毕业照，照片里的他目光清澈，意气风发。 他的思绪被带回了曾经的青葱岁月，心中不由感叹：那时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怀着一颗勇敢率真、敢作敢为的心？ “我刚入职的时候，你在新员工见面会上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要紧守一颗正义之心，才对得起记者的责任和使命。我年轻时不懂这话的深意，总以为不过是空话、套话。但随着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觉得，你的话是金玉良言。” 白冰眼神坚毅，语气笃定，每一句话里，都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刘建勇陷入了沉思。最近几年，尤其自己是走上仕途之后，要顾忌、要权衡的事情太多太多，不知不觉间，曾经对新闻所秉持的那份理想和执着，已渐渐消磨殆尽。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笃笃，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刘建勇回过神来。 “刘总，我有事要汇报。”吴有为朝办公室里探了探头，推门进来，胡紫玥跟在他身后。 “你俩坐吧。”刘建勇朝两人抬手示意。 “市里刚打来电话，高度肯定了我们的特别报道，还专门点了小胡的名字，说她的报道有速度、有深度、有力度。”吴有为一脸得意地说道。 胡紫玥坐在椅子上，佯作谦虚地垂着眼睛，不时瞟一眼刘建勇的表情。 “很好，大家辛苦了。”刘建勇点点头，“你尽快写好总结报告，先报给台领导，再上报宣传部。” “您放心，框架我都想好了，今晚就可以完成初稿。”吴有为自信满满地回答，他扶了扶眼镜，又故作为难地说：“刘总，现在部门里都在议论艾薇的事，影响很不好呢。” “都说什么了？你讲来听听。”刘建勇双肘撑在桌上，来回扫视着面前的三个人。 “呃，我倒是没亲耳听见。”吴有为犹豫了片刻，转向胡紫玥，“小胡啊，同事们都怎么议论的，你应该比较清楚，跟刘总汇报一下。” 干嘛让我说呀，显得我好像很八卦一样。缩头乌龟，关键时刻就知道躲，胡紫玥抿着嘴，在心里骂道。 她一抬眼，见刘总正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嗯，他们说艾薇擅自行动，惹出那么大的麻烦，都是为了搏出位，把采访纪律不当回事……之类的。” “胡说，她不是那种人！她为了暗访，差点连命都没了。”白冰反驳道，比自己受了冤枉还难受，“再说了，那个姓丁的包工头，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事实证明他的确有问题。” 当着刘建勇的面，胡紫玥可不想与白冰发生争执。她像挨了骂的孩子一样，一脸委屈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吴有为这才出来帮腔，拿腔拿调地说：“那她暗访前为什么不请示汇报？难道不是想抢功？无组织，无纪律，这可是会影响部门团结和士气的。” 白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个记者最重要的是还原求真相，而不是服从纪律！” “你，你……”吴有为抽了抽嘴角，被说得哑口无言。 “行了。”刘建勇表态了，语气十分坚决，“艾薇也是为了工作，虽然程序上有些瑕疵，但考虑到当时情况紧急，她本人还遭遇了极大的危险，这件事情就不过多追究了。” 胡紫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与吴有为对视了一眼，用眼神催促道：你赶紧反对啊！ 第八十四章 后怕 吴有为眼珠滴溜溜一转，心里暗暗揣摩：刘总对艾薇的态度突然转变，十有八九是上面领导发话了。既然这样的话，我何不顺水推舟…… 刘建勇思考了片刻，又继续交代道：“这件事我们内部掌握，你们对外统一口径，别再提什么违纪啊，抢功啊，传出去影响不好。她的事闹得那么大，市里还出动了搜救队，这个时候处分她，岂不是告诉外界，我们的内部管理存在很大问题？” 吴有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还是刘总想得周全。既然这样的话，市里面要求我们选送“抗风抢险”先进个人，您看要不要把艾薇报上去？我来帮她写事迹材料，好好包装一下，入选的机会很大。要是评上了，也算是咱们频道今年的一大功绩呀。” “你们看着办吧。”刘建勇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胡紫玥不屑地嗤了一下，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在踏进总监办公室前，吴有为口沫横飞地跟她说，要严肃处理这件事，给艾薇记大过，把她调离采访部，如何如何。可现在呢，一见刘总帮她说话，他又立刻调转船头，不但不提处分的事，还要给她申报先进？ “好，那我们先出去了。”吴有为对胡紫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 一出门，胡紫玥沉着脸，阴阳怪气地说：“吴主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处分她吗，现在居然把她捧成功臣了？” 吴有为干咳两声，脸上的横肉抖了一抖，露出一副油滑的表情，“怪我怪我，之前没搞清楚状况。话说回来，你是部门的副主任，她的荣誉也有你的一半呀。你放心，我在工作总结里，一定着重突出你的功劳。” 胡紫玥知道多说无用，吴有为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没必要当面跟他争辩。 她心里骂着“老狐狸”，嘴上却顺着吴有为说道：“那就拜托主编大人了。” 吴有为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迈开官步朝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真是神了，海上那么大的浪，艾薇是怎么游上岸的？ 白冰如释重负，软磨硬泡了一上午，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她对刘建勇挤挤眼，皱着鼻子做了一个鬼脸。 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这感觉熟悉而亲切，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一刻。 ****** 艾薇到家时，已经过了早晨六点。 一进门，她就四仰八叉地摊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家里门窗紧闭，又闷又热，可她太累了，连起身打开窗户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身体极度疲乏，但脑子里却乱糟糟地，怎么都睡不着。此刻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她不禁感到后怕。 一闭上眼睛，泥石流、滔天巨浪、岸上的小破屋，还有欧文惨白如蜡的脸，之前的经历全都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没有欧文，自己恐怕早就……可欧文现在怎么样了呢，还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一想到这些，她便坐卧难安，胸口像被压了块石头般压抑沉重。 她很想给欧文打电话，但手机和背包都丢在山上了，家里的座机常年没人用，早就办了停机。 天亮了，昏暗的光线逐渐从窗外透进来。雨一直在下，像是一连串无休止的省略号。 不行，不能再等了，她决定回趟办公室，无论如何要联系到欧文，确定他现在是否安好。 身上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总不能就这样出门吧。艾薇吊着一口气挪进浴室，一进门便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一哆嗦，她面色惨白，眼袋乌青，活像个恐怖片里的丧尸。 她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脸，给自己鼓劲道：“撑住，打起精神来。” 叮咚—— 艾薇草草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出门，家里的门铃响了。 第八十五章 雪中送炭 门刚一打开，吴婉婷便上前一步，搂着艾薇哭了起来，“你吓死我了，呜呜——”。她一身蓝色的西装，脸上带着很浓的妆，一看就是刚下节目便赶过来了。 艾薇愣了愣，转而看向站在一旁满脸凝重的樊静静，尴尬地说了声：“早！” “给，是大头帮你捡回来的。”樊静静举起手里的背包。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艾薇双眼放光，一把推开吴婉婷，拿着包转身回了客厅。她翻出包里的手机，插上充电线。 吴婉婷跟在她身后，抽抽咽咽地进了门。 “屋里好闷呀。”樊静静说着，拉开阳台的落地窗，清新的空气夹着雨丝飘了进来，屋里的空气这才流动起来。 一坐下，樊静静就迫不及待地发问。艾薇只得将告诉白冰的话，原样又对她说了一遍。 听完艾薇的经历后，两人瞪着眼睛，齐刷刷地惊呼：“你到底是怎么上岸的呀？” “嗯……我真不记得了，可能是……神仙打救吧。”艾薇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两个人的嘴张成o形，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手机能开机了，艾薇把两人晾在一边，自顾自地翻查着微信。几十条未读信息，没有一条是欧文发来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肯定是手机掉海里了，艾薇安慰自己道，尽量往乐观的方向去想。她想打电话去酒店，但当着两人的面，又怕她们问东问西。 吴婉婷哭过一轮，又恢复了往日的泼辣劲，开始吐槽胡紫玥和吴有为。 “你差点都没命了，他俩还诬陷你不听指挥、搏出位，在部门里到处叫嚣要处分你，真是没人性。” 艾薇只顾着看手机，嘴上心不在焉地“嗯嗯、哦哦”，仿佛她说的这些事与自己无关似的。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吴婉婷气得大叫。 “听着呢，听着呢。”艾薇敷衍道。 樊静静像看穿了什么秘密似的，故作神秘地问：“你是不是在给他打电话呀？” “他？你说谁？”艾薇心里一惊，装傻地问。她可不想被这两个八婆看出点什么。 又到了“百科全书”发挥的时间，樊静静一下子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说：“帮你捡回背包的人呀。你知道吗？昨晚大头为了找你，在雨里跑遍了大半个山头，脚都崴肿了，差点耽误了直播。” “回头我请他吃饭，慰问一下。”艾薇一笑而过，樊静静说话向来比较夸张，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没想到啊，大头平时闷声闷气的，原来这么在乎你呢。”樊静静半开玩笑地试探道。 吴婉婷也跟着起哄：“没想到大头平时闷声闷气的，关键时刻男友力爆表呦！”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们开玩笑。”艾薇眼风带刀地扫过两个人。 樊静静缩了缩下巴，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昨晚有一个男人，疯狂地打电话来台里找你，我都接了不下十个。” 艾薇奇怪地问：“男人？谁啊？” “头条上发了‘女记者灾区失联’的新闻，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失联的记者就是你，不断地打电话来打听你的消息，听语气像是特别关心你，急得不得了。” “不会是我爸吧？”艾薇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不是，听声音是个年轻人。”樊静静得意地嘿嘿一笑，“他一开始不肯透露身份，在我的反复逼问下，说自己姓迟，是你的校友。” 艾薇心里不免失落，老爸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一手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姓迟？校友？没有印象。她又问吴婉婷：“姓迟的校友，你认识吗？” 吴婉婷也摇摇头，“也许是暗恋你的粉丝？”她的眼眶被睫毛膏染得黑黢黢的，样子有点滑稽。 发给欧文的信息仍是有去无回，艾薇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没心思也没精力再应付她俩了。 “你，回去卸妆。你，回去上班。我，在家睡觉。”艾薇三两句就要两人打发出门。 “我在你家卸妆不行吗？”吴婉婷问道。 “我家没有卸妆油，走走走，你看你的脸，都快成小丑了。”艾薇不耐烦将她往门口推。 “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们打电话。”樊静静起身跟了上去。 吴婉婷一步三回头，进电梯前，又转头嘱咐道：“想吃什么发信息告诉我，我下班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叫外卖。”话音未落，艾薇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第八十六章 我是他女朋友 她百度了柏悦酒店的电话，立刻打了过去。 “请再帮我转接一次吧。” “小姐，已经帮您转了五次了，客人应该不在房间，请您稍后再来电吧。” 酒店房间的电话也没人接。 难道……艾薇烦躁地挠挠头，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去医院了？ 她窝在沙发里，懊悔地长吁短叹，要是留了莉莉安的联系方式就好了。 干等了一上午，没有欧文的半点音信。酒店的接线生一听到她的声音，便流露出警惕的语气，每次问一大堆相同的问题后，才极不情愿地将电话转接到欧文的房间。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我是他的同事，他手机关机了，我只能打他房间的电话。” “女士，请您理解，我们有责任保护客人的隐私。” “……” 房间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她失落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胃里涌起一股酸水。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下午到现在，自己粒米未进。拉开冰箱，只剩一盒牛奶，还有半包不知放了多久的面包。管不了那么多，先吃了再说吧。 冰凉的牛奶流入体内，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抗议。她又赶紧嚼了几口面包咽下去，以示安慰。 去酒店看看吧，也许欧文在房间里，只是不想被打扰，拔了电话线？她抱着一丝希望地想。 时针指向十一点时，她背着包出了家门。 这鬼天气，根本打不到车。家里离酒店虽然不远，但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她转了两趟公交，折腾到酒店时，裤腿和鞋子全湿了。 酒店前台是个单眼皮的秀气男生，态度虽然彬彬有礼，但在原则问题上一点都不肯通融。 房间里的电话无人接听，艾薇软磨硬泡了半天，单眼皮就是不让她上楼。 “我是他女朋友，我要进房间拿我的东西。”艾薇瞎编道。 “不好意思，没有客人的同意，我们是不能让您上去的。”单眼皮笑眯眯地说。 “他不接电话，我怀疑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许是在房间里晕倒了。真出了事，你们担得起责任吗？”艾薇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向前探着身子，用威胁的口气说道。 “您放心，工作人员每天上午会清扫房间，如果有意外状况，会立刻报告的。”单眼皮不紧不慢地说。 艾薇拿他没办法了，语气软了下来，恳求道：“你通融一下吧，我就上去看一眼。我把身份证押在你这里还不行吗？” 她从包里翻出钱包，工作证也顺带着掉了出来。 单眼皮瞄了一眼她的工作证，“电视台”三个字赫然在目。他马上用警惕地眼神看着艾薇，声音低而尖锐地呵斥：“这里不欢迎记者，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要叫保安了。” 完了，被当成狗仔了，艾薇彻底败下阵来。 铂悦酒店有珠澳市最好的客房和俱乐部，经常接待政要、名流和明星，引得各路狗仔长期在附近出没。 去年，一个网站娱记伪装成保洁员，偷偷溜进酒店房间，偷拍了某明星的不雅照。照片流传出去后，引得一片哗然，给酒店惹了很大的麻烦。 自那以后，为了确保住客的隐私，酒店在安保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对记者更是严防死守。 先回办公室再说吧，艾薇怏怏地，拖着脚步朝门外走去。 ****** 迟明又倒了杯浓缩意式咖啡。因为担心艾薇，他一夜无眠。 昨晚看到她的现场连线后，他不由自主地，关注着电视台的整点新闻。可连续两档新闻播完，都没再见到她出现。 正失望间，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推送的新闻：“女记者灾区失联，疑似坠崖身亡”。 夺人眼球的标题令他心头一颤，不详的预感在脑海里盘旋，不会是艾薇吧…… 沉寂已久的心，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可怕的念头缠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方寸大乱。 头条、微博、贴吧，能看的他都看了，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地刷新消息。 房间里的电视一直开着。整点新闻又开始了，女主播的话音传入耳中：“您可以通过我台微博、微信参与互动，也可以拨打热线电话……” 迟明灵光一闪：对了，可以打电话去电视台问问。 在电话中得知，自己的担忧竟成了事实，他心里就像着了一团火，电话一通接着一通。 第八十七章 心焦 直到凌晨五点，迟明才从艾薇的同事口中得到她获救的消息。他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苦笑自嘴角浮出。一切都没有改变，自己仍旧爱着她。他能骗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的心。 服务员送来的早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已经凉透了。迟明坐在桌前，将就着吃了几口。 食物在嘴里尝不出一点味道，也不知是因为凉了，还是因为自己疲倦得失去了味觉。 雨下得昏天黑地。没有了太阳的东升西落，令人时间感不佳，慵懒得就想蜷着不动。 他洗了个冷水澡，头脑恢复了几丝清明。上午没去公司，手头积压了不少工作。疫苗的研制要按步骤推进，对“恒”计划的调查更是不能耽搁。 司机已经等在公寓门前。迟明一身深蓝色西装，快步穿过大堂。沿途的服务生与他微笑问好，他正要点头回礼，目光越过服务生的肩膀，落在斜前方的前台接待处。 他脚下一顿，心脏如擂鼓般狂跳。是她，他一眼便认出，那是艾薇的背影。 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迟明终于安下心来。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问候一下。他沉吟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我是乔先生的女朋友，我要进房间拿我的东西。” 迟明站在艾薇身后，这句话清晰地传入他耳朵里。他的心猛地一揪，转身朝门外走去。 砰一声，门童为他关上车门，司机开动了车子。 车子刚开出十几米，坐在后排的迟明突然向前探出身子，语气急促地对司机说：“等等！先别走。” 司机减慢了速度，将车停在路边，扭头问：“您忘带东西了？” 迟明摇摇头，“能在这儿稍停一下吗？我想……等一个人。” “当然，您随意。”司机踩下脚刹。 车外大雨瓢泼，雨水打在车身上，发出枯燥的沙沙声。 迟明失神地望向窗外。我在等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却给不出答案。 正思量间，艾薇从公寓大堂走了出来。她撑起一把蓝色的伞，顶着风走进雨里。 雨水模糊了车窗，遮挡了视线。迟明索性打开窗，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比大学时清减了许多，纤瘦的身体在风雨中更显单薄，脚下轻飘飘的，被风吹得像要飞起来似的。 艾薇已经走远了，迟明仍定定地望着车外。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伤感与惆怅。 天边不时传来低沉的雷声。雨水从窗外不断地飘洒进来，打湿了迟明的半边身子，可他像感觉不到一样，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司机转过身，递给他一盒纸巾，“您擦一下吧，衣服都淋湿了。” 迟明回过神，关上了车窗。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被空调的冷风一吹，传来阵阵凉意。 “咱们走吧。”迟明轻声说。 “您要等的人呢？” “她……已经走了。” 迟明揉了揉眉心，心中一个声音喃喃地说：事过境迁，又何必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自心底涌出，心情比头顶的乌云还要晦暗不明。 ****** 艾薇在酒店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就像压着块大石头，惶惶不可终日。她站在公交站台上，神不守舍地望着站牌，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她不想回家，一个人呆着更会胡思乱想。站了半天，她坐上了开往电视台的公交车。 一回到办公室艾薇就后悔了。她被同事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昨晚的事。有的人是真的关心她，有的人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昨晚的事她真的不想再提，每回答一次，欧文那惨白的脸便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可一屋子人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盯着她，她想逃都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按理说不能够啊，塌方地点距海面少说也有十来米，你是练过高台跳水吗？” “风浪那么大，你居然没被淹死……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觉得这事太神奇了。” “啧啧，这不是神奇，简直就是灵异。” 他们越是大呼小叫，艾薇的心就越难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揪扯着她的心。欧文为什么音信全无？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最坏的猜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艾薇，冰姐找你呢。”樊静静冲她挤挤眼，打着白冰的名义及时将她解救出来。 第八十八章 好奇怪的梦 天鹅座恋人正文卷第八十八章好奇怪的梦艾薇立即会意，逃一样冲出办公室，来到机房外的阳台上，想淋淋雨让头脑冷静下来。 白冰正在机房里审片，余光瞥见艾薇的身影，站起来跟了过去。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休息吗？你还跑来这里淋雨？”白冰伸手将艾薇拉了回来。 艾薇尴尬地摸了摸头，灵机一动回答道：“我来……拿我的手机。”她眼眶发青，脸色蜡黄，憔悴得让人心疼。 “快回去睡一觉。”白冰体贴地说，“你看上去状态很不好，这两天不用来上班了。” “嗯。”艾薇无精打采地应道。能连着休息两天，这要是放在从前，她会兴奋得跳起来，可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咦？”白冰歪着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今天怎么没看见欧文？刘总好像有事找他呢。” 艾薇心下一抖，又扯出一通假话：“呃，他家里有重要的事，说是要请几天假。”既然谎已经撒出去了，就不得不接着圆下去。 白冰点点头，没再多问。欧文毕竟是个身份特殊的实习生，她也没打算对他过多要求。 “冰姐。”艾薇想起吴婉婷的话，怯生生地问道，“昨晚的事，我会受处分吗？” 白冰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她，看得艾薇心里发毛。 “你的问题，我和刘总还在商量。你正好趁这两天反省一下，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吃新闻这碗饭。”一阵沉默过后，白冰终于开口。 正好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她，白冰在心里琢磨。在外人面前，她会极力维护自己的下属，但关起门来，她可是个铁面无情的上司。 艾薇霎时软了半截。屋漏逢雨，诸事不顺啊！要杀要剐能不能给个痛快，接下来的两天可怎么熬呀，她在心里哀叹。 白冰的手机响了，她踱步到一旁。此地不宜久留，艾薇趁机想溜，又被白冰拎了回来。 “哎，你先别走。”白冰三两句后就挂了电话。她见艾薇的裤腿还是湿的，放心不下地说：“雨太大了，我让采访车送你回去。” “谢谢冰姐。”她噘着嘴，露出撒娇的表情。 艾薇坐在采访车上，浑身困顿无力。她把脸贴在车窗上，茫然地望向窗外的街道，眼眸像蒙上了一层烟雾，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路上的车一下子多了起来，挤挤挨挨地。艾薇抬眼望去，前面就是中心医院，它门前的那条路，永远都像个缓慢移动的停车场。 医院……艾薇来了精神，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去医院看看，没准能找到欧文。他是美国国籍，如果真是住院了，应该不难查到。 “李师傅，我就在这里下车。”艾薇一边说对司机说，一边打开车门。 “离你家还远着呢，你下车干嘛？”李师傅奇怪地问。 “我有急事要去趟医院，谢谢您送我。”她撑起伞，跳下了车。 “要不要等你……”李师傅话还没说完，艾薇已经关上车门，一溜烟跑远了。 中心医院、人民医院、友谊医院……她抱着一丝希望，跑遍了市里的几家大医院，得到的答案一律是：没有您要找的人。 从最后一家医院出来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轰隆隆——雷声又起，震得人心惊。 她唉声叹气地走在雨里，某种熟悉的心绪涌上心头。五年前，穆天泽突然离去的时候，她也如现在这般担心、彷徨、无措。 回到家后，艾薇手脚冰凉，浑身不住地发冷。在三十度的气温下，她蜷缩在厚被子里，还是冷得牙齿直打颤。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夜里还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浮现出欧文带着她在海里逃生的情景。 他是那么地不顾一切。睡梦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很疼。 ****** 下了三天三夜的雨，终于停了。 飞机开始下降，机舱的广播里响起了机长愉快的话音。欧文被广播的声音唤醒，摘下眼罩，掀开毯子坐起身来。 到马德里后便马不停蹄地工作，这还是他三天内头一次合眼。脑海里依稀残留着一个梦，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他回忆着梦中的情景，梦里很黑，一个女孩背对着他。她在找他，可无论她怎么移动，自己永远站在她身后。她急得手足无措，他想帮她，想看看她是谁，可身体却无法动弹。 好奇怪的梦，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莉莉安还安稳地躺在座位上，看样子睡得很香。不一会儿，一个金发碧眼的空姐走到她的舱位旁，温柔地将她叫醒了。 “困死了。”她坐起身，拨了拨头发，哑着嗓子嘟囔着。 第八十九章 我回来了 飞机平稳着陆后，在跑道上缓缓滑行。欧文朝悬窗外望去，地面是湿的，不久前应该还下过雨。 在马德里的调查比预计的顺利，如他所料，那批试剂中有几种成分相当可疑，有可能是制作违禁药的原料。 时机到了，接下来，该去华美公司看看了。他在心里盘算着。 两个人在机场分手。临走前，欧文交代莉莉安，“给华美基因放假消息，就说竞争对手研制的cvd疫苗，已经完成第三阶段临床试验，不久后将上市发售。” “好，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莉莉安问道。 “华美基因得出点乱子，记者才有机会接近它。”他沉声道，英俊的脸上透着阴冷之色。 “哦，我懂了，你这叫唯恐天下不乱。”莉莉安咧着嘴坏笑。 欧文白了她一眼，又沉声叮嘱道：“别忘了我让你查的人，尽快把资料给我。” “再给我两天。”莉莉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欧文回到酒店公寓，时间刚过早晨八点。管家青檀敲门进来，开始布置鲜花和早餐。 他从浴室出来时，青檀还没离开房间。她站在餐桌边，表情像是有话要说。 “有事？”欧文偏着头问。他穿了件白色的浴袍，胸前紧致饱满的肌肉隐约可见。 青檀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总喜欢戴一副黑框眼镜，也许是为了遮盖眼角的细纹。 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公寓楼下等了他三天，还自称是他女朋友……她在心里掂量着，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铂悦酒店工作了许多年，有钱人的桃色纠葛她见得多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知而不言，是她这行需要紧守的规矩。 “说嘛。”欧文看穿了她的心思，撒娇似的扬起嘴角，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青檀感到骨头一阵发酥。尽管她已不再年轻，但在欧文面前，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他的这双丹凤眼，可真能魅惑人啊，她暗自偷笑。 “你不在的这几天，有个姑娘天天来楼下等你。眼巴巴的，都快成望夫石了。”青檀绘声绘色地说道。 欧文点点头，眼中却含着疑惑。 他当然知道青檀说的是谁。在这个城市，除了艾薇，他并不认识别的什么姑娘了。可她为什么天天来等我？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由于走得匆忙，临走前他并没有跟艾薇打招呼。他总是想着，只要确定她平安无事就行了，自己离开个两三天，她不会在意的。 “她还说……说她是……是你女朋友。”青檀一边说，一边试探着欧文的反应。 “我知道了。”欧文长眉一扬，嘴角浮出浅笑。女—朋—友，他在心里反复玩味着这几个字。 青檀走后没多久，欧文也穿戴齐整出了门。 ****** 两天假期一晃而过，今天是上班的日子了。虽说是放假，艾薇可是一天也没闲着。欧文没有回酒店，市里的各家医院也都打听过了，找不到他的踪影。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一直用这句陈词滥调安慰自己。 正准备出门，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显示收到新的信息。她点开信息的一瞬，心脏剧烈地膨胀、收缩，仿佛世上一切都抵不过这条短信。 【我回来了。】是欧文发来的短信。 【你在哪？】她飞快地发过去三个字。 【你楼下。】他也回过来三个字。 艾薇抓起包，随便套了双鞋，甩门朝外奔去。她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刻见到他。 她连电梯都等不及，横冲直撞地从楼梯下到一楼，远远就望见了他。 藕荷色的衬衣，浅灰色的领带。他双手抄在裤兜里，笔直地站在林荫道上，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出众。 她不由放慢了步子，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明显感到脸颊发烫，似乎并不是因为跑得太急，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缠绕在心间。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被雨水洗过的天蓝得清澈透亮。熹微的晨光透过树枝，细细碎碎地洒在他身上。 待到离得近了，艾薇见他眉心轻蹙，冷峻的面容如深山大雪，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接近的寒意。 她脚步一顿，忽然觉得他是如此陌生，仿佛变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曾认识的人。 正晃神间，欧文看见她了，随即面露微笑地朝她走来，先前的森冷一扫而光，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亮眼。 第九十章 我错了…… 两人隔着半尺的距离，面对面站定。 艾薇仍在急促地喘气，光洁的鼻翼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欧文用探询的眼神望着她，等待她开口。 “你……”她半垂眼帘，慢吞吞地问出一句：“身体还好吗？” “还不错，你呢？”他眉梢一扬，脸上露出笑意。 “你这几天去哪了？”她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急切地问道。 “哦，公司有点急事，我出了趟差。”他淡淡地说。 “你好歹告诉我一下……”她瘪着嘴嘟囔道。 “走得太急，忘跟你说了，sorry。”他慵懒地耸耸肩，语气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为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寥寥两句就被打发了。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艾薇一肚子话生生被憋了回去，心中不免泛起委屈。 “对了，我听说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冒充我女朋友打探隐私。”欧文见她闷闷不乐，想揶揄她缓解一下气氛。 一句玩笑话，艾薇却当真了。“冒充”两个字直戳她的自尊心，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你没事就好，我上班去了。”她说罢甩头就走，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在他面前。 欧文不明所以，连忙追上去解释道：“喂，生气啦？我开玩笑的。” 艾薇埋着头，反而越走越快。 欧文觉得不对劲，上前拉住她的手臂，说：“别这么小气嘛。” 艾薇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气鼓鼓地说：“对，我不仅小气，而且还很愚蠢。” 两人站在人行道中间，俨然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路人投来猎奇的目光，一个眼镜男一步三回头，等着看好戏似的。 欧文瞥了眼镜男一眼，眼神如闪着寒光的利刃，眼镜男像是被摄了魂似的，吓得一个哆嗦，扭头便走。 欧文将艾薇拉到路边的树下，哄小孩一样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抚道：“乖，你是全世界最大度、最聪明、最可爱的人。” “我就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人！明知道你神通广大，还傻乎乎地满世界找你，担心你有事，怕再也见不到你。”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欧文怕自己听错了似的问道：“你……担心我？怕再也见不到我？” “对，没错！我担心得要命，可是你倒好，优哉游哉地出差去了，你去之前倒是说一声啊！”她歇斯底里地责难道。 他愣了愣，眼波流转中透着一丝温柔，压低声音说道：“对不起，我错了。” 艾薇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一腔怨气烟消云散。她咬着嘴唇不说话，低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圆。 “还生我的气啊？”欧文见她不说话，撒娇似地问道。 “不，我不应该生气的，你救了我，我还没谢你呢。”她噘着嘴小声嘟囔，一抬头，迎上他炽热的目光。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怔，各自偏过头，陷入沉默。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提醒他们：时间仍在流淌。 “你气色不好，都有黑眼圈了。”许久后，欧文开口道。 艾薇垂着眼帘，兀自向前走去。一向大大咧咧不在乎形象的她，此刻心里竟不由懊悔：出门前为什么没有打扮一下。 两人沿着林荫道，缓步向前走去。落了一地的凤凰花还没来得及清扫，像一席火红的地毯。微风拂过时，她能闻见他身上的香味，那味道辛辣、张扬，又充满诱惑。 艾薇刻意与欧文拉开距离，但走着走着，又不知不觉撞上他的胳膊。她羞涩地躲开，又偷偷侧过头，瞄一眼他的反应。可他只是满怀心事地望着远处，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一两百米的人行道，两人竟走了十多分钟。欧文在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要去哪里？” 艾薇宛如大梦初醒一般，呆立了几秒后才说：“上班。” 欧文指了指身后，“我的车停在那边。” “我……坐公交。”艾薇半推半就地说。 “跟我走，我们同路。”欧文语气轻柔，伸手去拉她的手腕。 被他的指尖触到的那一瞬，艾薇觉得头皮发麻，心脏怦怦直跳。她像触电般倏地向后一闪，两颊泛起红晕。 欧文将一切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线，调转方向，背着手往回走去。 第九十一章 我想了解你 工作日的早晨，交通一如既往地拥堵。欧文的车走走停停，在车流中龟速行进。 车子迎着太阳向东行驶，阳光自正面直射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脸颊的热度还没褪去，艾薇尴尬地扭头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两团绯红，如耀眼又羞涩的朝霞。 欧文眼风一扫，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些，若无其事地问：“上午有采访吗？” “没有，但九点半有例会。”前方的车龙一眼望不到头，她担心会迟到。 “我早上看了新闻，咱们在大澳湾的努力没白费。”欧文抛出个扭转气氛的话题。 聊起正事，艾薇这才来了精神，“多亏你的劝说，张大成及时站了出来，工人们全部得救了！丁友才和邓达实被拘捕，市里已经发布了公告，要彻查事故原因。” “两条负面新闻加在一起，星河集团的名声彻底臭了，先是对顾客非法拘谨、使用暴力，现在又在滑坡事故中见死不救，故意隐瞒真相。”欧文满意地深深点头。 “对了，我还想问你呢。”艾薇一脸认真，“丁有才和张大成谈话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视频是谁拍的？又是谁发上网的呢？那天就咱俩在跟踪他……” “现场那么多记者，盯上他的肯定不止你和我。”欧文打断了她。 “还有别人？我怎么没看见。”艾薇翻着眼皮回忆。 “别想那么多了，事情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才是最重要的。刘建勇和白冰怎么说？打算如何奖励你？”欧文问。 “哪来的奖励，”艾薇无可奈何地说，“听说还要处分我呢。” “为什么？”欧文惊讶地问。 “说我没有事先请示，不守纪律，擅离职守。”艾薇闷闷不乐地说。 欧文声音提高了八度，“岂有此理！对记者来说，有什么能比追求真相更重要？”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习惯了，做什么都是错。”艾薇吁了口气，自我解嘲道。 “我可以帮你证明，当时的确是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留给我们事先请示。”他思考片刻后，说道。 “别——”艾薇立刻阻止道，“你千万别说任何话。” “又怎么了？”欧文不解地问。 艾薇深吸了口气，稍作犹豫后说道：“我跟冰姐说了，你因为临时有事，在现场没呆多久就回家了。所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跟你都没有关系。” “你这是……”欧文恍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这是在帮自己保守秘密。 “你一个实习生，就别为我操心了。”艾薇半开玩笑地说。 “我哪能不操心，你要是被处分了，我跟着谁实习啊。”欧文略带忧心地说。 既然聊起这个话题，艾薇索性继续问道：“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大的风浪，一般人早就被卷入海底淹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般人的？”欧文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 “啊？”艾薇眨着眼睛，眼睛里充满惊愕，“你什么意思？” 欧文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的微笑，“逗你玩的，这你也信？” “喂！”艾薇的语气中带着恼怒，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谁跟你开玩笑了。” 欧文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要低估人的求生本能，我本来就是游泳健将。” 艾薇不甘心地争辩道：“可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毫发无损，你带着我这个累赘，还能在几米高的风浪中游上岸，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我当时看见，你的眼睛会发光……” 前方亮起红灯。欧文踩下刹车，一脸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受惊过度，产生幻觉了？” “没有，我看得很清楚！我们上岸后，你晕过去了，体温低得像冰，正常人不可能有那样的温度。”艾薇仍旧坚持道。 欧文耍赖似的摊开双手，“反正你我现在都没事了，你就别在乎过程了。” “不，我在乎，我想了解你。”艾薇脱口而出道。 欧文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了解我……什么？” 艾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瞪着眼睛心虚地说：“不行吗？我是你的老师，我不但要了解你，还要修理你呢。” “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欧文偏着头，语带挖苦地问。 艾薇被他噎得没话说，反倒噗一声笑了出来。 第九十二章 你是最棒的 欧文斜着身子凑近她，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散发着夺人心魄的魅力，“别天马行空地瞎想了，能大难不死，是因为咱俩运气好。” 艾薇像被催眠似地点头。尽管仍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东西，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服她：也许真的是我的幻觉。 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前方的车流已经向前挪动了好几米。欧文启动车子跟了上去，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靠在窗框上，专注地望着前方。 艾薇来回打量着他，他那坦然自若的表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车子总算驶上了环城高速，速度提升了不少。欧文加大油门，向着电视台疾驰而去。 他脑子里思索着艾薇所说的“处分”会有多严重。 按照他下一步的计划，需要利用她的记者身份进入华美公司。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她被调离或停职，那可就麻烦了。 然而，欧文的顾虑很快就被消除了。 刘建勇在例会上，宣布了“抗风抢险先进个人”的候选人：一个是艾薇，另一个是胡紫玥。 艾薇甚至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既开心，又充满忐忑。 胡紫玥能成为候选人是毫无悬念的，但自己怎么可能被选中？不是说要处分她吗？ 坐在旁边的樊静静凑了过来，对她耳语道：“我听说这次是冰姐亲自出马，差点和刘总撕破脸，才让你当上候选人的。” 艾薇惭愧地垂下头，冰姐像个严厉又慈祥的家长，可自己却不争气，总是令她失望。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新的信息。她点开一看，是欧文发来的。 “抬起头，你是最棒的。” 艾薇猛地一抬头，发现欧文坐在斜前方，正回头注视着自己，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星辰大海。 对上他的目光的那一瞬，她脑子里火花四射，某种细小而零乱的情愫潜入心间，越扎越深。 ****** 例会一结束，艾薇便迫不及待地找到白冰。 “身体好点了吗？”白冰坐在机房的电脑前，正忙着审看午间新闻的稿件。 “嗯嗯。”艾薇朝她挪近了两步，怯怯地说，“冰姐，先进个人还是别报我了，我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白冰轻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但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恐怕改不了了。你只是候选人，结果如何还不一定呢。” “能当上候选人已经很光荣了，呵呵。”艾薇讪讪地，又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原本还以为会受处分呢。” “我可从没说过不会处分你。”白冰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艾薇倒吸口凉气，恳求道：“我知道错了，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千万别不让我当记者。” “你知道错了？你说说，错在哪里？”白冰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 “我无视组织，无视纪律……”艾薇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停。”没等她说完，白冰打断了她的话，“这就是你反省了整整两天得出来的结果？” 艾薇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搬把椅子过来。”白冰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艾薇赶忙搬来一把椅子，挨着她坐下。 白冰指尖轻敲着桌面，说道：“记者暗访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尽量不要暴露身份。让你事先向部门汇报，不是为了管束你，而是为了保护你。暗访过程中，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困难，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多危险，我们有多担心。没有人知道你在哪、干什么去了。但凡你事先吱一声，那种局面都不会出现。” 白冰的一席话令艾薇受益匪浅，她不住地点头，“冰姐，我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以后一定改掉冲动莽撞的坏毛病。”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听到你说‘我错了’三个字。你回去写一篇论文，用你的真实经历分析研究暗访技巧。还有，本周内报来令我满意的选题。”白冰干脆利落地下达了指示。 “好，我这就回去写。”艾薇的心情豁然开朗，积压了两天的焦虑被一扫而空。 “去吧，我忙着呢。”白冰挥挥手，眼睛回到电脑屏幕上。 艾薇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从身后抱住了白冰，激动地说：“冰姐，谢谢你。” 后背传来的温度令白冰浑身一僵，她自己都记不清，多久没有人如此亲昵地拥抱过她了。 第九十三章 她看上你了 艾薇从机房一出来，便看见守在门口的欧文。 “怪我咯，考虑不周，事先应该跟部门打声招呼的。”他微然一笑。 “你又偷听别人说话？”艾薇白了他一眼。 “什么偷听，还加个‘又’？”他挑了挑眉。 艾薇径直往办公室走去，欧文紧跟在她身后。走廊里的灯坏了一盏，闪着忽明忽灭的光。 “你看这样好不好，选题由我来负责找。”欧文边走边说道。 艾薇心中窃喜，面子上却有点挂不住，嘴硬道：“不必了，咱俩到底谁是实习生，我还用你帮忙？” “那好吧。”欧文也不再坚持，甩开步子向前走去。 “不过看你这么有诚意，就给你个机会将功赎过。你有什么好选题，快说。”艾薇追了上去，口气软了下来。 “我不想说了。”欧文故意卖起了关子。他高傲地扬着下巴，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艾薇急了，催促道：“告诉我嘛。” “我一个实习生，懂什么呀。”欧文语气中带着揶揄。 “你敢玩我，坏蛋。”艾薇朝他的手臂挥出一拳。 “啊！”欧文惨叫一声，抱着手臂弯下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艾薇着实被他吓到了，上前一步，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那天晚上受伤了？” 欧文将头埋在胸前，一句话不说，但背部开始不停地抖动。 艾薇愈发担心，焦急地问道：“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欧文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憋不住哧哧地笑出声来。 “你！”艾薇方才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下，“玩我很过瘾是吧。” “还不错，哈哈。”欧文强忍着笑意。 “懒得理你。”艾薇说话要走。 欧文猛然上前一步，将她逼到墙边，“相信我，我保证能找到大新闻。” 他的嗓音低沉而极富磁性，艾薇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脑子里一阵微醺般的眩晕。 “嗯？”欧文凝视着她的眼睛，在等待她的回答，浓密的睫毛令眼睛更显狭长而深邃。 艾薇半张着嘴，选题的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只剩面前这张完美无瑕的脸。 “咳咳。” 身边传来几声干咳。 艾薇惊得一个哆嗦，向后倒退一步，脑袋重重地撞在墙上。 “嘶——”她疼得直皱眉，抬眼看去，吴婉婷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你好。”欧文儒雅地一笑，向她颔首问好。 吴婉婷也被他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傻乎乎地咧着嘴，“好，挺好。” 艾薇假装没看见她似的，一脸正色地对欧文说：“时间不早了，去办公室讨论一下选题。”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吴婉婷才半开玩笑地对欧文说：“有情况，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看上你了。” “哦？在下受宠若惊。”欧文谈笑自若，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用暧昧不明的关系拴住艾薇，对他来说事半功倍，反正两人间的关系注定充满了谎言与利用。 不管使出什么手段，目的终归只有一个：完成任务。但此时此刻，在他心底的某处，居然涌现出一丝不忍。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恢复了惯有的冷峻。 ****** 艾薇回到办公室，几同事正在电脑前写稿子，发出敲打键盘的哒哒声。 樊静静不在，办公室里异常安静，艾薇轻叹一声，还想找她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呢。 她回到卡位坐下，心情仍然起伏不定。她俯下身子，从桌上的化妆镜里看着自己，竟吓了一跳：她的头发蓬乱，双颊绯红，活像个马戏团的小丑。 我一上午就是这副模样呀，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抓起樊静静桌上的梳子，将头发梳理整齐。 接着，她又拉开自己的抽屉，翻出一盒不知放了多久的粉饼，仔细地给脸上涂了一层粉。 她再次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眼波婉转，肤白如雪。打扮一下还是挺好看的，她对着镜子傻笑。 等等，我疯了吗，大白天照镜子干嘛？她后背一阵发凉。 “哼。”胡紫玥不是何时走了进来，冲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艾薇站起身，问好道：“紫玥姐，早。” 看到她这张楚楚动人的脸，胡紫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该好好照照镜子，就你也配当先进个人？” 艾薇识相地垂着头，并不与她争辩。相处了一年多，她对胡紫玥的冷嘲热讽已经免疫，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她总是针对自己。 第九十四章 邪不压正 胡紫玥见她低眉顺眼的，态度越发傲慢，声音像金属相互摩擦一样刺耳，“部门马上要进新人了，这个月你再做不出像样的新闻，就等着走人吧。”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艾薇顺从地答应道，让她发泄一下也好，毕竟自己成了候选人，抢了她的风头。 “我告诉你……”胡紫玥忽然放低了音量，眼睛瞄着门口的方向，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柔声细气地说，“你呀，资质虽然差一点，但好好努力的话，会有进步的。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我，知道吗？” 艾薇满心奇怪，余光瞥见有人走了进来。 “欧文，早啊。”胡紫玥一脸媚笑，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原来如此，艾薇吁了口气，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 “你好。”欧文礼貌地点头问好，但目光冷冷的。 胡紫玥充满期待地邀约道：“地铁十七号线下周开通，我策划了一组报道，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报道组？” “遗憾，艾老师已经给我布置了选题，我抽不开身。”欧文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艾薇胆战心惊地来回扫视着两个人，想说点什么补救，又怕越描越黑。 胡紫玥被晾在一边，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扭头离开了办公室。 “你不是让我别得罪她吗？”艾薇望着胡紫玥的背影，小声嗔怪道。 欧文抱起手臂，轻蔑地说：“这个女人太可恶了，据我的观察，她只会些下作的小伎俩，没什么杀伤力，以后不用怕她。” 艾薇撇撇嘴，“你说不怕就不怕啊，你实习完拍拍屁股走了，我还得每天看她脸色呢”。 她正说着，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一条短息。 短信的署名是孟晴。这名字好熟，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艾薇看着短信的内容，不由瞪圆了眼睛。 “姐姐，我爸爸已经进监狱了，他以前借了好多高利贷，爷爷把所有存款都给他们了，可钱还是还不清。我和爷爷每天被追债人的骚扰，快撑不下去了，你能帮帮我们吗？我在珠澳五中上学，这是我爷爷的手机号，希望你能联系我。” 她想起来了，孟晴，就是自己在天台救过的小女孩，她爸爸是那个炒股亏了钱要跳楼的人。 欧文见她瞪圆了眼睛盯着手机，问道：“谁啊？” “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我救过她……哦，不对，我也差点掉下楼，有人救了我们俩，可不知道是谁。”艾薇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故事太长太离奇，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欧文一看到孟晴的名字，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想再救她一次吧？”他的语气中有些不耐。 “那是自然，她既然能找我，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艾薇豪情万丈地说。 欧文一脸黑线，试探着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种事连警察都管不了，你一个小记者，别瞎掺和了。” “怎么会是瞎掺和？高利贷是违法的，曝光它们本身就是个好选题，再加上还能救人，这叫一举两得。”艾薇反驳道。 看着她一脸无知的样子，欧文叹了口气，也不知应该好气还是好笑，“你跟高利贷讲法律？他们可比你懂法，都在打法律的擦边球，才不怕记者曝光呢。” 艾薇挠了挠头，不以为然地说，“我先找孟晴问问情况，邪不压正，我就不信对付不了那帮人。” “也对，就当和她叙叙旧，那……好走不送。”欧文见她冥顽不灵，兀自回到电脑前坐定。 艾薇知道这事靠自己肯定没戏，她拉着他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一起去嘛，哪有实习生不跟着老师的道理。” “不去不去不去，我可没工夫管闲事。”欧文甩开她的手，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实习规定第三条：严禁不听指挥，小心我开除你！”艾薇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我好怕呀。”他假装抖抖肩，不屑地抬了抬眉毛。 “呦，你要开除谁啊？”黄静静笑嘻嘻地走进了办公室，“欧文，你别怕，我们编辑部张开双臂欢迎你。” “你别添乱，我那是开玩笑的。”艾薇白了黄静静一眼，硬生生把欧文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走吧，我先跟你说说我和孟晴是怎么认识的，那天的事啊，简直像拍电影一样刺激。” 欧文被她生拉硬拽地拖出门，临走前无可奈何地朝黄静静做了个苦脸，用嘴型比划道：“救我……” 第九十五章 我不想退学 叮—— 下课铃响了，班主任老师合上课本，手指优雅地扶了一下眼镜，注视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下周就是本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了，这次是全市联考，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成绩排名会直接决定你们高三的分班。大家周末一定要按照我刚才划出的重点，仔细查漏补缺。咱们班是全年级的优秀班级，这次联考绝对不能掉队，不仅要保持正常的实力，还要争取超水平发挥。” 同学们齐刷刷地点了点头，有的人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有的人则眼神飘忽，满腹心事。 “好，放学。”女老师宣布，紧接着又望向教室的最后一排，说道，“孟晴，你留一下。”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两个女生凑近了小声嘀咕道：“沈老师留下孟晴有啥事？” “你没听说吗，她爸虽然进了监狱，但欠了好多高利贷，追债的人把电话都打到校长那里去了。” “啧啧，真丢人，看她还敢不敢像以前那么傲气。” “就是，这次联考，她肯定考不了第一。” 孟晴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等教室里的最后一个同学离开后，才挪步到讲台前。 “沈老师，您找我有事？”她垂着眼睛问道，其实老师找她做什么她心知肚明。 “孟晴，你家里的事还没解决？”沈老师叹了口气。 “嗯……快了。”孟晴心虚地嗫嚅道。 “那些人真是太嚣张了，给我打电话还不够，竟然还给校长打电话。”沈老师虽然气愤，但语气中明显带着怨气。 孟晴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与自卑，“他们，他们还给张校长打电话了？” 沈老师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但回家再跟家里大人说说，你爸虽然在监狱里，但你妈妈呢，还有别的亲戚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好。”孟晴没底气地应了一声。她不是没找过妈妈，可她给了十万块钱后就再也不接电话了。家里的亲戚也是能躲就躲，避而不见，这个时候谁还能帮她啊。 “那帮人已经来学校闹过一次了，影响很不好，校长说再这样下去……”沈老师面有难色，迟疑了片刻才说，“会不得不考虑让你退学。” 孟晴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明年就要高考了，如果现在被退学，自己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沈老师也有些于心不忍，以孟晴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不是难事，可她现在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学校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影响全校的学生啊。 “别哭了，现在哭也没有用。赶紧回家，让大人们想想办法。”沈老师劝道。 孟晴垂着头，朝校门口走去。她终于理解爸爸为什么要自杀了，原来生活真的能把人逼到如此绝望的境地。 “孟晴，孟晴。” 刚走出校门，她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后背一阵发凉，头也不抬地快步朝前走去，可那人穷追不舍，快步跟了上来。 不行，不能再在学校范围内闹出事情了。孟晴把书包一扔，发疯一样地朝前跑去。 刚跑出百十来米，她的胳膊被一只手拉住了，只听那人气喘吁吁地说：“你别怕，我是艾薇，艾薇姐姐。” 艾薇姐姐？她心中闪过一道光，脚下陡然一顿，差点一个趔趄摔了出去。 孟晴缓缓转过身，身后站着的，真的是曾经救过自己的记者姐姐。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红了。 艾薇平复了一下呼吸，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走，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欧文拎着个红色的书包，站在不远处，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朝自己走来。 他拍拍书包上的尘土，将它往孟晴怀里一塞，揶揄道：“小丫头反应挺快的嘛，每天这么练下去，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了。” 孟晴双手抱着书包，窘迫地咬着下嘴唇。 艾薇瞪了他一眼，连忙打圆场道：“这是欧文哥哥，我的实习生。他是外国人，说话没什么礼貌，你别怪他。” 孟晴抬眼快速瞟了欧文一眼，小声打招呼道：“哥哥好。” 欧文嘴角一扬，“乖！看你这面黄肌瘦的样子，走，哥哥带你去吃点好东西。” “哎，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吃什么由我来决定。”艾薇抢先说道。 第九十六章 猪肚鸡走起 三个人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小街巷。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巷子两边开满了形形色色的小餐馆，小龙虾、烧烤、麻辣烫、煲仔饭，空气中飘荡的烟火味令人食欲大增。 艾薇带着孟晴，径直走进一家小店。欧文抬头看了眼招牌，上面写着“翠翠猪肚鸡”。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道：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爱吃这种东西。 一进到店里，老板娘便热情地迎了过来，“艾记者，好久没来了，气色不错呀。” 艾薇长吸了口气，“好香啊，我早就想来了，不过最近……”她回头看了眼欧文，嘿嘿一笑，“有点忙。” 店面不大，只摆得下五张桌子。三人坐在一张小圆桌前，艾薇连菜单都不看，直接点菜道：“翠翠姐，一煲猪肚鸡，加猪粉肠、猪腰花，再多放点胡椒。” 欧文一听到她点的这些东西，条件反射般地一阵反胃。 “好嘞，还是喝啤酒吗？”老板娘边记边问道。 艾薇看了一眼欧文，“呃，我们今天豪气一把，你们店里最贵的酒是什么？” 老板娘推荐道：“要不要试一下我老公泡的龟蛇酒，滋阴壮阳，可见效了。” “那……给这位先生来一壶？”艾薇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欧文。 欧文抬手一挥，拒绝道：“免了，有小孩子在，不宜喝酒。” 十几分钟后，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肚鸡端到了三人面前。艾薇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招呼道：“来来来，先喝点汤，孟晴你多吃点，别客气啊。” 欧文舀起一勺闻了闻，嫌弃地皱着鼻子，对艾薇抱怨道，“这汤有股臭味。” “你别胡说，这是极品美食，吃起来可香了。”艾薇说话便喝了一大口汤，烫的直翻白眼，却还是露出满足的表情。 孟晴还有些拘束，低下头小口喝着碗里的汤。 艾薇见欧文半天不动筷子，夹起一块猪肚，蘸了酱料，举到他嘴边，“欧大小姐，你吃一口嘛，真的很好吃的。” 见她一脸诚意地望着自己，欧文无奈地张开嘴，嚼都不嚼直接吞了下去。 “怎么样？”艾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不怎么样。”他瞥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矫情，外国人可真没口福。”她转头小声对孟晴吐槽道。 “咳咳——”孟晴刚想接话，不想却被呛了一下，弓着背咳了几声，两片蝴蝶骨突兀地支棱着。 “慢点吃，不着急。”艾薇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发现她瘦得只剩骨头了。 孟晴摇了摇头，苦着脸望向艾薇，“姐姐，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我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 “凭什么？就因为你爸的高利贷？”艾薇愤愤不平地问。 孟晴点点头，开始讲述这段时间以来的惨痛经历。 “爸爸借了一百万高利贷，用来补股票的亏空，原以为短时间内股市反弹了，就能把钱还上，谁知被越套越深，不但亏的钱没赚回来，借来的钱也折进去一大半。 爸爸进监狱前，家里的房子、账户上剩的钱都被法院没收，用来填补被盗用的公款，还哪来多余的钱还高利贷。 爷爷拉着老脸问亲戚们借了个遍，加上他自己的养老钱，勉强还了五十多万，可追债的人说这点钱连利息都不够。爷爷打算卖掉自己的房子，可如果连现在住的房子都卖了，我和爷爷就要流落街头了。 追债的人每天给家里的亲戚、朋友发无数条骚扰短信，在家门口写大字，还跑到学校去闹事，给校长和老师打电话、发短信。老师今天已经找我谈话了，这事要是再不解决，学校就要开除我了。” 孟晴一边说，一边哭，店里的老板娘都听得连连叹气。 艾薇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问道：“你怎么不报警？” “爷爷报过警，警察来了两次，可他们说如果没有造成人身伤害，属于民事纠纷，他们管不了，只能去法院解决。”孟晴说。 “那就去法院告他们。”艾薇说。 “法院……”孟晴咬着嘴唇，一副无望的表情。 “不是孟晴去告高利贷，而是反过来，等他们先提出起诉。”欧文见艾薇啥都不懂，解释道，“这种案子是出借方起诉借款方，可高利贷公司都是一帮地痞流氓，签的合同利息奇高，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他们才不会去起诉呢，是能用下流的手段逼迫借款人还钱。” 艾薇翻着眼皮琢磨了半天，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九十七章 他不是我男朋友 “既然合同是违法的，在新闻里曝光他们，公安局不就能介入了吗？”艾薇提议道。 欧文问孟晴：“借款合同你手里有吗？” 孟晴摇摇头。 “没有借款合同，连出借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曝光？”欧文皱着眉头说。 “那……那孟晴你问问你爸，当时借钱的是哪家公司。”艾薇对孟晴说。 孟晴瘪着嘴，委屈地说道：“爷爷去问过了，我爸说的那个公司，网上根本查不到。” “这种公司很狡猾，为了躲避警方的视线，过段时间就会将公司连同债权转让，摇身一变成为一家新公司。”欧文说。 “你不是说你爷爷还了他们五十万吗？有没有收据？”艾薇又问。 “没有，他们说这点钱连利息都不够，只有还了本金才给收据。”孟晴又摇摇头。 “岂有此理，分明是欺负你们一老一小！”艾薇义愤填膺地说。 “你们如今是待宰的羔羊，不把你家吃光榨干，高利贷是不会罢手的。”欧文说。 孟晴双手抱着头，哽咽着说：“完了，没希望了，我肯定会被学校开除的。” 艾薇见状立刻拍着胸口保证道：“你别怕，这件事我来帮你解决，不会让你小小年纪就辍学的。” 欧文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做不到的事别乱许诺。 艾薇见他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脸上忽然露出喜色，指着欧文说道：“对了，欧文哥哥神通广大，他能想办法帮你。” 欧文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抖，嘴里的水差点没喷出来，心中暗恨：她坑自己也就算了，非要把我也拉下水。 孟晴转头望向欧文，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彩。她翕动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本应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在喉咙里滚动了半天，终是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两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欧文放弃挣扎似的吁了口气，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是—真—的。” “太好了，有欧文哥哥出马，肯定能收拾那帮坏蛋。”艾薇得意扬扬地对孟晴说道。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说话留点余地？”欧文嗔怪道。 “我这叫近朱者赤，你说话不一贯是这个口气吗？”艾薇反驳道。 “……”欧文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黑着脸，两条眉毛似要拧在一起。 孟晴被两人的话逗乐了，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来回看了看两个人，怯生生地对欧文说：“哥哥，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欧文干咳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能帮你解决问题，哥哥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 “别光顾着说话了，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艾薇心情大好，给两人各盛了一碗肉。 孟晴毫无战斗力，欧文更是连筷子都不动一下。一顿饭吃到最后，砂锅里的肉剩了大半。 买单的时候，老板娘一脸歉意地问：“艾记者，今天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吃，他俩……可能是吃不惯吧。”艾薇找借口道。 老板娘瞄了一眼欧文，笑盈盈地说：“你和你男朋友真是般配，男的帅，女的靓，羡慕死人咯。” 艾薇忙不迭地摇头，压低声音说：“他不是、不是我男朋友。” “你就别不好意思了，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啥时候带男生来吃过饭。”老板娘捂着嘴笑道。 “他是我同事，一起吃饭很正常。”艾薇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老板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同事？我看不像，他对你那个细心哟，一会儿加茶，一会儿递纸巾的，好甜蜜哟。” “您小点声，我们真的只是同事啦。”艾薇急得额头直冒汗。 老板娘仍旧不死心，脸上仿佛写着千言万语，“我看人很准的，如今这世道，好男生可抢手了，你千万别错过。” 艾薇用手机扫过付款码，佯作淡定地说：“您就别替我操心了，追我的人可多了，都排着号呢。” 说话间，她余光一瞥，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刀般朝自己杀将过来。她惊得扭脸望去，见欧文正与孟晴闲聊，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看。 幻觉？自作多情？艾薇心下一抖，差点多付了一个零。 第九十八章 情侣？假扮的…… 晚饭后，两人一起送孟晴回家。事不宜迟，利用这个机会，也许能遇上来逼债的小混混。 不出欧文所料，刚走到离她家不远处，就看见两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男人站在楼下。两人嘴里叼着烟，一边看手机，一边时而左右张望。 “又是他们！”孟晴吓得躲在艾薇身后。 艾薇安慰道：“没事，我们送你过去，我来收拾那两个黄毛。” 她拉着孟晴，气势汹汹地要往前走，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欧文弓下腰，双眼注视着看着孟晴，“我和艾薇姐姐就送你到这里，你要振作起来，像平时一样跑回家，千万别往后看。” 艾薇不明所以地说：“为什么啊，咱们送她回去，顺便教训一下那两个混混，让他们以后不敢……” “你要想帮她，就按我说的办。”欧文打断她道。 孟晴吓得浑身发抖，怔怔地望着欧文。他眼神坚毅，眉目间流露出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 “好。”孟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对艾薇说：“姐姐，我可以的。” 艾薇放心不下地看向欧文，见他神色淡定，对着孟晴微然一笑。 “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立刻大声喊出来。”她嘱咐道。 孟晴背着书包，低头快步朝楼栋走去。两个黄毛远远就看见她了，将嘴里的烟头往地上一吐，抄着手朝她走了过去。 “今天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想躲着我们？”其中的高个子拦住她的去路，用手拍了一下她的头。 孟晴依旧低着头，推开他的胳膊要往前走。 另一个矮胖子揪住她的书包，阴阳怪气地说：“哥哥们在这儿等了你一晚上，肚子还饿着呢，你也不表示表示？” “嘿嘿，拿不出表示，我们可就要吃你啦。”高个子淫笑着恐吓道。 两个小混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孟浪的话，时不时动手动脚地拍她一下，推她一把。 艾薇气得眼睛直冒火，说话便要冲过去帮忙，欧文一把拉住她，说道：“冷静，不要坏事。” “这种情况你还让我冷静？”她焦急地反问道。 “放手！”一声尖厉的吼叫像刀一样划破长空，所有人都被震得一愣。 “别碰我！”紧接着又是一声怒吼。 艾薇和欧文寻声望去，只见孟晴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用书包砸向一个黄毛。 两个黄毛也被她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还没待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有好心的路人过来指指点点。 “你们干什么，敢在这里欺负小孩。” “哪里来的流氓，报警，赶快报警。” “先叫保安。哎，保安，快过来看一下。” 孟晴见势撒腿就往门洞跑去，两个黄毛也不想惹麻烦，灰溜溜地边走边说：“开个玩笑，误会，是个误会。” 艾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牢牢地拉着欧文的手，掌心都攥出汗来了。 “呃……”她赶紧撒开手，难为情地垂着眼睑。 “走。”欧文复又牵起她的手，跟在两个黄毛身后。 “我们去哪？”艾薇不解地问道。 “跟着他俩，先摸清楚他们的老巢在哪。咱俩刚才要是暴露了身份，接下来就不好办了。”欧文道。 艾薇恍然大悟，心却在怦怦直跳，“可……可你为什么要牵着我的手？” “从现在起，我们假扮成情侣，这样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欧文朗然道。 “假扮情侣？做……做什么？”艾薇脸红了。 “暗访啊，拜托，还能做什么，不是你夸下海口要帮孟晴吗？还把我也硬扯进来。”欧文不耐烦地说。 “哦对，暗访，没错没错，看我这脑子，咋就没想到呢，哈哈。”艾薇语无伦次，一脸假笑地掩饰尴尬。 两人手牵着手，跟在两个黄毛后边。艾薇浑身僵直，走起路来不自觉地变成同手同脚。 手心没过一会又出汗了，她真恨不得把手给剁了。她想放开手擦一下汗，可刚松开一点，又被他牢牢抓紧。 “别动，自然一点。” “呃，我是想……” “嘘，别说话。” 第九十九章 我懂你 两个黄毛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走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 “呸，真晦气。”高个子恨恨地说，“一老一小那穷酸样，哪辈子才能还得起钱。” 矮胖子笑嘻嘻地说：“小丫头长得真水灵，每天来撩逗撩逗也挺不错的。” “真没出息，咱俩进公司这么久了，老干这种活能捞到什么油水。”高个子道。 “哥，干点啥才能有油水啊？”矮胖子问。 “肯定是去赌档当托儿啊，每天不仅能挣小费，介绍赌鬼去公司借钱还能挣提成呢。” 矮胖子听了后一脸向往，“咱俩怎么才能去赌档干活？” “就是被这死丫头害的，咱俩要是能收得上来钱，大哥一高兴，就让咱去了。可现在拖了几个星期了，一毛钱没收到，大哥不削咱俩就算不错了，还想去赌档。”高个子气鼓鼓地说。 “明天再去她学校闹，我就不信那个死老头子不卖房。”矮胖子提议道。 “就这么办，走，先去填饱肚子。” 两人勾肩搭背进了一家烧烤店。欧文和艾薇站在店外的阴影处，透过店铺的窗户，观察着两人的动静。 艾薇赶紧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假装拍打身上的灰尘。 欧文暗自发笑，故意问道：“你的衣服很脏吗？” “嗯，是啊，刚才不小心碰到路边的……的……”艾薇一副冥思苦想状。 欧文掏出手帕递了过去，“我看你是胡椒汤喝多了，烧心。” 艾薇抿了抿嘴，接过手帕攥在手里，嘟囔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吃，白费了我一番好意。” “跟你说过本少爷不吃猪下水。”欧文不悦地说。 “切，娇气。”艾薇撇撇嘴。 欧文抬眼望向远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愁绪，“小时候在工地打工的时候，工头顿顿都给我们吃餐馆剩下的过期内脏，这些东西我都吃怕了。” 艾薇蓦地愣住了，心里一阵自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噘着嘴，像承认错误似的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吃的。” 欧文偏着头，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不知者不怪，以后凡事听我的就行了。” “嗯。”艾薇乖顺地点点头，忽然又意识到哪里不对，“我听你的？咱俩谁是老师？” “你说呢？”欧文反问。 艾薇咽了口口水，心中暗暗琢磨，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什么都教不了欧文，反倒是跟着他学了不少采访技巧。 说归说，可面子不能丢啊，她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实习规定第四条：不准质疑老师的教学方法，听你的意见是在锻炼你。你说说，我们接下来是什么计划？” “刚才那两个黄毛说，他们公司除了高利贷，还开了地下赌场。”欧文说。 “什么？他们还敢开赌场？”艾薇问。 “高利贷公司通常都跟赌博、洗黑钱有牵扯，要不哪有那么多现金流用来放贷。”欧文解释道。 “赌场、高利贷……那我们该做些什么？”艾薇茫然地问。 “现在开始收集他们放高利贷的证据，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但如果从曝光地下赌场入手，能够迅速将他们的非法勾当一网打尽。”欧文说道。 好一招围魏救赵，艾薇心中万分佩服，表面上却摆出老师的架子淡定地说：“嗯，孺子可教，就按你说的做。” 欧文轻嗤一声，转脸望向烧烤店，继续监视两个黄毛。 艾薇默默地退后了一小步，从身后看向他的侧脸。他的脸隐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轮廓分明，眼眸中映衬出霓虹灯的光芒，深邃而明亮。 她不由暗自思忖，都说曾经经历苦难的人，会修炼出一副慈悲心肠，也许欧文就是这样的人吧，他虽然表面冷漠傲慢，但其实内心比谁都善良。 “他们买单了，准备出发。”欧文对她说。 艾薇回过神，见两个黄毛摇摇晃晃从店里出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欧文搂着她的肩膀，跟在两人后面。 “哥，咱俩还回公司吗？要不直接去我朋友开的桌球室，就在这里附近。”矮胖子问道。 “蠢蛋，不回去签到，今天的工分不要了？”高个子骂道。 “这么早回去，万一碰见大哥，又要被骂一顿。”矮胖子戚戚然道。 “有什么事我顶着，你别说话就行了。别又像上次一样，说多错多。” “嘿嘿，哥，我知道了。” 第一百章 人不可貌相 两人边走边聊，时而互相推搡着打闹两下，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转入一处狭窄的街巷。 忽然，高个子停住脚步，往身后望去。 只见一对男女靠着巷墙，女的把头埋在男的胸前，男的亲昵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哥，你看啥？” “狗男女。” 高个子瞪了一眼，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快放开我，他们走了。”艾薇稍稍抬起头，目光越过欧文的肩膀。 欧文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等着两人离得远了，才发号施令道：“走。” “这里太安静，我们不能跟得太近了。”他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艾薇在那短短的一分钟内，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简直快要窒息了。她的心在剧烈地跳着，也不知是因为怕被那两个黄毛发现，还是因为两人间亲昵的举动。 “有必要演得这么真吗？”她难为情地嗫嚅道。 “当然有必要。”欧文抬抬眉毛。 又拐过了两个巷口，两人远远看见黄毛进了一栋十多层高的大厦。走进了一看，这栋大厦颇为陈旧，大堂仅有十来平方，楼层指示牌已斑驳掉色。 欧文扫了眼楼层指示牌，大厦写字楼的租户，都是清一色的咨询和中介公司。 一个头发灰白的保安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你好，我们……是朋友介绍来的，想来借……哦不，想咨询点事。”欧文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地说。 保安上下打量着欧文，了然一笑道：“现在都下班了，你们明天白天再过来吧。” “可是我们有点急，能不能先上去咨询一下？”欧文着急地问。 “你朋友给你介绍的是哪家呀？”保安问道。 欧文眼风一瞥，说道：“恒通。” “恒通早下班了。”保安摇头道。 “不会吧，刚才我还看有人上去呢。”欧文指着电梯，提高了音量。 保安脱口说道：“那是狗哥的……呃，那是金辉公司，他们公司比较特殊，一般晚上十点后才下班。” “金辉？我朋友也跟我提起过，我去金辉问问也行。”欧文一脸兴奋地说。 “你还是明天再来吧，这个点他们的业务员早下班了。”保安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谢谢，我明天再来吧。”欧文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艾薇使了个颜色，一副萎靡的样子离开了大堂。 两人走出大厦，拐到大楼的侧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开始商量对策。 艾薇迫不及待地问，“金辉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公司？” “基本可以确定，我看了，大厦里亮灯的就一家公司。”欧文点头道。 “我上天眼查看一下。”艾薇拿出手机开始查询。 金辉注册的是一家投资咨询公司，涉及外汇、抵押、融资、中介服务等业务范围。 “外汇就是洗黑钱，抵押融资就是高利贷，我看啊，八成就是这家公司。”艾薇肯定地说。 欧文看了看时间，刚过九点，“保安说他们一般十点后离开公司，我们守在这里，一定能有发现。” “刚才那个保安看你的时候我好紧张啊，你看你这一身讲究的，哪里像是去借钱的。”艾薇紧张兮兮地说。 欧文穿了一件裸色的点纹衬衫，一条深灰色的西装长裤，加上黑色暗花领带和袖袢，看上去时尚又不失格调。 “人不可貌相，好多欠了一屁股债的人，平时都打扮得特别光鲜。”欧文轻笑一声。 艾薇抿着嘴想了想，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没过多久，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不一会儿，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男人从大厦里走了出来。 领头的男人四十来岁，皮肤黝黑，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眉间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他身后跟着的人里面，果然有刚才那两个黄毛。 “狗哥，您请上车。”高个子黄毛一个健步窜到车前，拉开了车门。 男人上车前拍打着他的脸说：“小子，下个月底前能把钱收回来，哥自然会重用你。” “谢谢狗哥，我们一定好好干。”高个子满脸堆笑，一个劲地鞠躬。 “没错了，金辉就是我们要找的公司。”欧文对艾薇耳语道。 艾薇听到高个子一口一个“狗哥”，回想起保安的话，心里也有数了。 车子开走了，剩下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各自点了根烟，聚在门口开始聊天。 第一百零一章 想玩捉迷藏吗？ 狗哥离开后，一个手臂上有纹身的男人被围在中间，俨然一副老大的模样。 纹身男抽完烟，开始给其余的人派活。 “你俩明天去警告那老头，不把房子过户给我们公司，就抓他孙女去做鸡。”纹身男交代道。 高个子黄毛搓搓手掌，嬉皮笑脸地保证道：“强哥，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妥。今晚让我和阿呆去赌档见识见识，也算提前熟悉一下业务。” “你个小王八蛋，就知道拍狗哥的马屁。”纹身男把烟头一扔，骂道。 当听到“赌档”两个字时，艾薇兴奋地扯了扯欧文的衣袖。她还想再听清楚一点，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外探去。 “哪敢啊，我俩全靠强哥栽培。”高个子点头哈腰地说。 “阿坝，”纹身男招呼道，“今晚人手不够，等会带他们去赌档望风，暂时顶一下。” 高个子顿时泄了气，没想到被派了这么一个苦差事，这个时节整晚守在街口望风，不被蚊子吃了才怪。 “哼，不想干？”纹身男看他苦着脸，冷笑一声问道。 “想想想！”高个子哪敢说个不字，赶紧弯腰说道，“我俩这就去。” “行了，各自该干嘛干嘛去。”纹身男一声令下，一群人作鸟兽散。 艾薇见他们要走了，又扶着墙向外探了探身子，谁知脚下一个不稳，人差点飞了出去。 欧文见状飞快地拉了她一把，她又往后一仰，顺着惯性撞进了他的怀里。 “小心点，笨手笨脚的。” 艾薇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嗔怪，温热的呼吸顺着她的耳根蔓延至脖颈，后背不由得一阵酥麻。她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靠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喂，你走不走，再不跟上去他们就走没影了。”欧文拍了拍她的肩膀。 “哦。”艾薇站直身子，如梦初醒般地低声呢喃，“走，咱们快跟上去。” 欧文指指马路对面，对她说：“我跟着他们找出赌档的位置，你先回台里做个报备，然后把摄像机带过来。对面有个便利店，一小时后我们在那里会合。” “不，我和你一起去。”艾薇摇头道。 “听我的，两个人目标太大，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欧文坚持道。 “好吧，你自己小心点。”艾薇担忧地说。 “这次千万别再轻举妄动了，老老实实等我回来。”欧文不放心地叮嘱道。 ****** 艾薇双手托着下巴，透过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街道。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欧文还没有如约出现，手机打不通，也没信号。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忧心忡忡地想。 黄毛、纹身男、面相不善的刀疤脸，她越想越觉得不安，提起放在脚边的器材包，往门外走去。 艾薇回到金辉公司所在的大厦，抬头望去，大楼里已经没有灯光了。 刚才那帮人，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了，她望着面前的长而昏暗的街巷，努力地回想。 夜已深了，街巷里路灯幽暗，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深吸了口气，把器材包跨在肩上，贴着墙往前走去。 刚走到一半，眼前倏地闪过两道黑影，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细看间原来是两只野猫。别自己吓自己，她拍拍心口，安慰自己道。 街巷走到尽头，面前出现一左一右两条分岔路。该走哪一条呢？艾薇驻足沉思，正苦恼间，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这声音太熟悉了，她欣喜地转过身，果然是欧文。 他从街巷的那一头快跑过来，眉头紧蹙，面露焦灼之色，开口便责怪道：“你怎么又不等我？” 艾薇吐了吐舌头，“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你也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担心你，就出来找找看。” “你别让我担心就阿弥陀佛了，我在地下赌场，哪来的手机信号。”欧文沉着脸，一把抓过她肩上的器材包背在身上，独自朝左边的岔道走去。 艾薇快步跟了上去，问道：“真生气啦？” 他轻哼一声，梗着脖子不看她。 “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也不敢了。”她扯扯他的衣袖。 欧文顿住脚步，眼中仍有愠色，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可恶。” “嘻嘻。”艾薇冲着他傻笑，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心里觉得特别开心。 欧文略一思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知道错了，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不许发表意见。” 艾薇没心没肺地一摆手，“行行行，都听你的。你找到赌档在哪了吗？ “当然。”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捉迷藏。” “什么？”艾薇吃惊地问。 第一百零二章 实习规定第五条 欧文笃定地一笑，说道：“我先报警，在警察快到之前，我们把望风的人引开，让警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艾薇赞同地点点头，“这个主意好，等警察将赌场控制住，就是咱俩出马的时候了。” “今晚真是天助我也，他们派了两个菜鸟望风。”欧文说道。 “你是说那两个黄毛？”艾薇问。 欧文点头，“一会儿我假装偷拍他们，把他们惹毛了，咱俩就开始跑，他们一定会追过来。” “好。”艾薇一脸的跃跃欲试。 “话说你跑得快不快，不行还是我自己上吧。”欧文看着她纤细的身量，故意激她道。 “当然快，我小学还拿过校运会短跑冠军呢，你别打算又不带我玩。”艾薇当即反驳道。 “小学……”欧文呵呵一笑。 两人轻手轻脚地向赌场靠近。赌场开在一处废弃的厂房里，厂房的窗户都被封得严严实实，大门一关，完全看不出内里的乾坤。 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厂房，两个黄毛正百无聊赖地守在路口，地上扔了一堆烟头。 矮胖子在地上蹦个不停，一会挠挠后背，一会抓抓肚子，嘴里不住地诉苦道：“痒死我了，蚊子今晚真是大饱口福了。” “行了，消停点吧，越抓越痒。”高个子无精打采地说。 “哥，我饿了，能去买点吃的吗？”矮胖子搓搓手，问道。 高个子又点了根烟，点头道：“你去吧，顺便买点花露水回来。” 矮胖子一下子来了精神，“哥，你吃啥，我给你带回来。” “不用，给我买两包烟就行。”高个子道。 “好嘞。”矮胖子一路小跑，像解放了似的，朝大马路的方向跑去。 从这个地方到路边的便利店，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半个小时，欧文估算着，看了眼时间，距离报警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估摸着警察应该差不多到了。 等矮胖子走远了，他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对着高个子黄毛一通乱拍。 黄毛被闪光灯闪得睁不开眼睛，怒气冲冲地问：“谁啊，干嘛呢！” 欧文没理会他，白晃晃的闪光灯依旧闪个不停。 “都说了让你别拍，小心老子揍你！”黄毛被激怒了，把嘴里的烟一扔，说话就要冲过来。 欧文拉着艾薇，撒腿就跑。黄毛想都不想就开始追。 虽然有欧文拉着自己，可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刚跑了一两百米，艾薇就觉得双腿发软，喘不过气来。 欧文见黄毛被甩得远了，又将速度慢了下来。艾薇刚歇了口气，只见黄毛已经追上来了。 欧文又开足马力，带着她飞一样拐进一个巷子。两人躲在巷口，等着黄毛追过来。 艾薇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身上全是汗，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欧文却平静如常，身上还背着装器材的大包，跑起来像在散步一样。 “就你这体力还短跑冠军呢？”他揶揄道。 “我……我……”艾薇气喘如牛，连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来了，快跑。” “等等……” 两人就这样跑跑停停，将黄毛越引越远。直到听见远处的警笛声，他才停了下来，宣布道：“大功告成。” 黄毛已经累得摊在地上动弹不得。艾薇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晃晃悠悠地站都站不稳。 欧文无奈，将她背了起来，大摇大摆地从黄毛身边走过，往赌场的方向而去。 艾薇趴在他的背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问道：“喂，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刚才有必要跑那么快吗？” “没错，谁让你不听指挥的。”欧文直说道，毫不掩饰内心的小邪恶。 “你……你等着，你现在违反了实习规定第五条——欺负老师！”艾薇气得直翻白眼。 “你休息够了是吧？我放你下来了。”欧文要挟道。 “你敢，我死都不下来！”艾薇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咳咳，你想勒死我吗？” 第一百零三章 不吃糖心里也是甜的 刺耳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将深夜中的城市从睡梦中惊醒。十几辆警车停在废弃厂房门口，厂房的大门已经被打开，门口蹲了一地的人，清一色都被戴上了手铐。 “您好，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艾薇拿着话筒，对一个队长模样的警察说道。 “记者这么快就来了？你们消息够灵通的。”警察笑着说。 “我们先进去拍一些画面，等会出来再请您介绍一下详细情况。”艾薇说。 “行，你们进去吧。”警察对她挥挥手。 厂房里果然别有洞天，赌场装修得富丽堂皇，灯光通明，摆了十几张赌桌，还有老虎机和台球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气，是烟味、汗味、纸币的气味和贪婪的欲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警察正在赌桌前查封赌资，赌客们个个垂头丧气，抱着头蹲在地上。纹身男被两个警察押着，正在录口供。 艾薇对欧文抬抬眉毛，眼睛瞟向纹身男，嘴角露出得意的浅笑。欧文点点头，打开摄像机着手拍摄画面。 ****** 采访完成后已经快天亮了，两人马不停蹄地回到电视台，赶发早间新闻。 通过在网上查找的资料，加上对地下赌场案的调查采访，欧文在白板上画出一个思维导图，与艾薇讨论新闻稿该如何下笔。 导图的中间是“金辉公司”，从它开始发散，列出了它旗下注册的六家子公司，这几家公司注册的经营范围是互联网金融、按摩水疗、中介咨询服务等。 金辉公司的法人张维，外号沙皮狗，二十年前曾因盗窃、故意伤害等罪名多次入狱，六家子公司的法人也都有案底，其中三人与张维有狱中交集，剩下的人又与张维有亲戚关系。 此次警方破获的地下赌场的经营者，就是其中一家子公司的法人，还是张维的小舅子。 子公司公开的经营范围是互联网金融，通过赌客的口供得知，赌场会半介绍半强迫地给他们贷款，年利息超过百分之六十。 “一家名义上经营互联网金融的公司，实则开设地下赌场，发放高利贷牟利，还涉嫌暴力催收。由此推论，它的母公司金辉和其他子公司，也必定与违法犯罪脱不了干系。”欧文指着导图分析道。 “没错，这明摆着是一个犯罪团伙。” 艾薇敲动键盘，在文档系统中写下新闻的标题：“警方深夜破获一地下赌场，嫌犯或涉及黑恶犯罪势力集团”。 新闻稿从警方破获地下赌场说起，抽丝剥茧，将金辉公司的整个涉黑链条揭露出来。 白冰对这条新闻很感兴趣，一大早不到六点就回到台里亲自审片。她看完成片后连连点头，稿子一个字都没改。 “稿子写得滴水不漏，画面也很有冲击力，从地下赌场案分析出一个庞大的涉黑网络，这条新闻做得非常出色，你们辛苦了。”白冰赞许地说，将新闻列为早间的头条。 “谢谢冰姐，我们一点都不辛苦。”艾薇眉眼一弯，此时的成就感是任何事都没法比拟的。 她咧着大嘴，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活像一个表情包。欧文斜眼觑着她，表情虽滑稽可笑，但她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感染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怎么变得和她一样幼稚，他边笑边自嘲道，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久都不曾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艾薇在直播间一直等到新闻播完，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办公室。一进门，便看到一只褐色的纸袋放在她的桌上。 她打开袋子，是自己喜欢的抹茶蛋糕，还有一杯拿铁咖啡。应该是给我的吧，她左右看了看，办公室里没别人了。 “快吃吧，昨晚消耗了那么多体力，多补充点糖分。”欧文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还好意思说。”艾薇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比吃了蛋糕还甜。 “我刚才上网看了，咱们的新闻播出去没多久，金辉公司就上了今天的热搜。”欧文说。 “真的？”艾薇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我先代孟晴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帮忙，她的麻烦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解决呢。” “吃完就回家休息吧。”欧文淡然一笑。 艾薇摇摇头，“不了，我得密切关注今天的舆情，孟晴肯定在等我的好消息。” “一晚上没睡，不补觉怎么行？” “我现在一点都不困，精神极其亢奋。” “出了那么多汗，总得回去换件衣服吧。”欧文皱皱鼻子，一副嫌弃的表情。 艾薇抬起胳膊闻了闻，衣服果然有股酸酸的味道。她稍显尴尬地咧了咧嘴，嘴硬道：“挺香的啊，是你鼻子出问题了吧？” “你在我背上赖了那么久，是香还是臭我能闻不出来？”他俯下身子凑近她，不依不饶地反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执念是毒药 艾薇愣了愣，他的脸近在咫尺，皮肤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使人不由沉溺其中，几乎忘记了呼吸。 昨晚的记忆忽而跳入脑海，两人间亲密的举动，还有他找到自己时那焦灼的眼神…… 心跳陡然乱了半拍，她的手一抖，将杯里的咖啡洒了一身。 欧文连忙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关心地问：“没烫着吧，赶紧擦一下。” “没事，看我这毛手毛脚的，我去一下洗手间。”艾薇一脸狼狈地摇摇头，起身往门外走去。 大雨过后，潮湿的地面被太阳一晒，室外像蒸笼般闷热。 艾薇站在机房外的阳台上，每一寸毛孔都暴露在湿热的空气中，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难受。 有种强烈的情感在心中萌动，她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压制。不会的，没可能，我想多了……心中能找出无数个理由，可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喜欢上欧文了。 “哎呦喂，你在蒸桑拿吗？”吴婉婷从推开机房的窗户，冲她喊道。 艾薇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又别过头，没有搭理她。 吴婉婷从机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她的眼前，“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呀。” “我烦着呢。”艾薇蹙眉道。 “我比你更烦。”吴婉婷也苦着脸，“咱们能不在阳台上呆着吗，我热得快中暑了。” 两人来到化妆间，二十来平米的房间，里面摆了三张带大镜子的梳妆台，还有换衣服的小隔间。这里算是吴婉婷的私人领地，除了化妆师，没有人会随便进来。 吴婉婷锁好门，与艾薇并排坐在镜子前。 “说说吧，你有啥烦恼？”她一边说，一边用纸巾印干脸上的汗。她此时没有化妆，素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更显妩媚动人。 艾薇拧着眉头，欲言又止地开口，“我好像……好像喜、喜欢上了……” “你喜欢上了欧文，不是好像，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吴婉婷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 艾薇惊愕地眨了眨眼睛，结巴着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在背后编排我？” “笑话。”吴婉婷不屑地嗤了一声，“我是谁？你在我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好吧？” 艾薇脸上泛起红晕，低着头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你以前不是说讨厌他吗？”吴婉婷坏笑着问。 “我以前只是不喜欢他的做派，但后来跟他接触久了，发现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臭屁，其实内心特别善良，所以……”艾薇羞赧地低着头，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吴婉婷得意地笑着，自我吹嘘道：“我可不是马后炮啊，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他了，就凭你看他的一个眼神，我就能猜到你的心。” “我现在该怎么办？”艾薇闷闷不乐地问。 “什么怎么办？你向他表白被拒绝了？”吴婉婷问道。 艾薇白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呀。” “那就更好办啦。”吴婉婷直起腰，拿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直接向他表白，让他明白你的心意。” “你还说了解我，我现在烦恼的根本不是这个。”艾薇不耐烦地摆摆手。 “那你烦恼的是？”吴婉婷用探询的眼光盯着她。 “穆天泽不是回来了吗。”艾薇幽幽地说。 “回来又怎样？你要跟他重新开始吗？”吴婉婷问道。 “至少，至少我要找他问清楚，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艾薇嗫嚅着，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这些年来，她的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虽然不是有意在等穆天泽回来，但她的潜意识里，也许真的对那段感情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的天，你是从哪个星球来的奇异人种？”吴婉婷一拍脑门，作出崩溃的表情。她拿起桌上的口红，在化妆镜上挥手写下两个英文单词。 “看着里。”吴婉婷指着镜子上醒目的字迹。 “moveon……”艾薇望着大红色的字母，默默地在嘴里重复着。 “我觉得英语里的这个词特别传神，moveon——继续前行。”吴婉婷一脸认真地说，“让你的心往前走吧，顺流直下也好，逆水而上也罢，至少没有辜负青春，起码能对得起未来的自己。”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如果可以收放自如，那还算爱情吗？”艾薇喃喃地问道。 “执念是毒药，你只是不甘心，不服气。”吴婉婷越说声音越小，眼中闪现自嘲与失落。 第一百零五章 总算翻身了 艾薇发现她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问道：“你呢，还是为你弟出国的事烦心吗？” 吴婉婷摇摇头，“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艾薇这才注意到，吴婉婷右手的中指上，多了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她心下明了，皱着眉头问道：“那可不是小数目，是他给你的？” “嗯。”吴婉婷露出心虚的表情。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直觉告诉艾薇，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人家对你不错嘛，又买车，又出钱供你弟上学，下一步就该谈婚论嫁了吧。” “谈婚论嫁”四个字是吴婉婷的死穴，她眼里露出类似绝望的神色，下巴绷得紧紧的。 “你说话呀。”艾薇催促道，看她这副表情，愈发觉得事情不妙。 “他没法跟我结婚……”吴婉婷沉吟着，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艾薇。难以启齿的秘密在嘴边徘徊，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艾薇一下子明白过来，那男人事业有成，年纪不小，还不能见光。这些条件加在一起，傻子也能猜到她现在处于何种境地。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艾薇绷着脸，强按住心头的怒火，“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知道吗？” 道理吴婉婷当然懂，自己是新闻主播，一旦绯闻缠身，也许永远也上不了主播台了。可她已经一步步越陷越深，沉沦在那个美妙又危险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已经离婚了。后来隐约感觉不对，才知道他没有离婚，只是老婆孩子都在国外。我真的试过无数次要离开他，可最后都狠不下心。”她努力为自己辩解着，但理由又是那么苍白无力。 “是因为钱吗？把钱和车还给他，从此两不相欠。人生还长着呢，为了眼前这点利益，值得吗？”艾薇劝道。 吴婉婷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蔫蔫地趴在化妆台上，“一开始，我也总是用钱当借口麻痹自己，后来才逐渐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他成熟、风趣、有魄力，身上的一切都令我着迷。” 艾薇冷笑一声，“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大骗子，这种老男人花招多的很，你能不能清醒点啊。” “我很清醒。”吴婉婷执拗地说，“他那么完美，我才是真正能配得上他的女人。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嫁给他。你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求你了。” “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如果打你一顿能让你醒过来，我现在就动手。”艾薇已经被她气得欲哭无泪了。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稍等。”吴婉婷应了一声，用卸妆油擦去镜子上的字迹，前去开门。 化妆师amy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件干洗完的衣服，是吴婉婷出镜穿的西装上衣。 “呦，你俩锁起门说什么秘密呢？”amy开玩笑地说。 “她刚才在试衣服。”艾薇连忙解释道。 吴婉婷看看时间，离午间新闻只剩不到一小时。她深吸了口气，迅速调整好心情，坐在化妆台前。 这就是她选择的人生，不管遇到再难过的事，只要出现在镜头前，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最好的状态留给观众。 艾薇默默地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吴婉婷叫住了她，笑着对她说：“你记住，要表白，要moveon哦。” 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吴婉婷那个灿烂的笑容，艾薇都会喉咙哽咽，悲伤得无法自已。 ****** 警方破获地下赌场的新闻在电视台播出后，引起了市里的高度重视。警方顺藤摸瓜，成立了专案小组，调查“金辉案”背后的涉黑犯罪集团，以张维为首的36名主犯相继落网。 周一的例会上，刘建勇隆重表扬了艾薇，地下赌场的新闻不仅拉高了收视率，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更为警方办案提供了有力的线索。 “我们就是要做这样的新闻，曝光社会的阴暗面是记者的天职，希望大家以后能潜下心，做出高质量、有影响力的报道。”刘建勇在会议上说道。 散会后，黄静静第一时间凑到艾薇身边，咋咋呼呼地说：“总算打了个翻身仗，这个月的最佳稿件非你莫属。” “嘿嘿。”艾薇不好意思地笑笑，指着身边的欧文，“片子是欧文和我一起做的，要是没有他，我一个人可做不来。” “还挺谦虚的嘛，你俩到底谁是实习生？”黄静静来回扫视着两个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欧文轻笑一声，朝她勾勾手指，“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去讨论一下下一个选题。” “又有好选题啦？说来听听。”黄静静抢先问道。 “暂时保密。”欧文神秘兮兮地说。 第一百零六章 我享受孤独 两人回到办公室，面对面坐下，欧文递给艾薇一叠准备好的资料。 “中国生物企业携手世卫组织专家，成功研制世界首例cvd病毒疫苗……”艾薇在心里默念着资料上的内容。 cvd病毒是近段时间的热点话题。目前，感染cvd病毒的人数在持续上升，单是珠澳一个市，就出现了几十个确诊病例，全世界范围内已经有近万起病例。 “这条新闻契合当前热点，不但有很强的关注度和话题性，还能安抚民众的恐慌情绪。”欧文在一旁说明道。 艾薇认真地浏览重手中的资料。欧文从旁观察着她的表情，她将策划案从头读到尾，对里面的“华美基因”四个字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啊！chiming，原来他的中文名是‘迟明’。”她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这个世卫专家。” “你认识他？”欧文稍显惊讶地问。 艾薇点点头，嘿嘿笑着说：“不过他不认识我啦，我只是在杂志上看过他的介绍。他虽然年轻，但已经是生物科学界小有名气的科学家。” “哦？他……长什么样子？”欧文试探着问道。 艾薇摇摇头，“没见过，这人挺奇怪的，自嘲长得丑，杂志上没有登出他的照片。”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穆天泽就是迟明，欧文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我倒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年纪轻轻就能登上《自然》杂志的年度人物榜，太了不起了。”艾薇满怀期待地说。 “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欧文佯装不知地附和道。 “咱们什么时候去采访，今天下午？”艾薇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急，华美基因还没有正式公布消息，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先把采访提纲做出来。”欧文从容地说。 “这种新闻肯定有无数媒体在盯着，等消息正式公布出来，我们还能抢到独家嘛。”艾薇急吼吼地催促道。 “放心，独家肯定是我们的。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应该做做功课，详细了解一下华美基因。”欧文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又十分笃定。 艾薇向上翻着眼皮，想了想，又不太肯定地说：“哦，我想起来了，华美基因好像是我爸工作的公司。” “好像是？你是你爸亲生的吗？”欧文笑着揶揄道。 艾薇大喇喇地解释道：“他们这一行跳槽是家常便饭，我爸又难得回家一次，搞不清楚很正常啦。” “也就是说，虽然你爸在华美基因工作，你却对这家公司一无所知。”欧文摆出失望的表情。 “没关系，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给我提供最核心的资料。”艾薇不服气地拿起手机，踱步到走廊上。 没过一会，她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怎么样？”欧文问道。 “呵呵。”她讪讪地，眼中闪过一丝沮丧，“他没接电话。”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爸是个科学家。”欧文看似不经意地问。 “嗯。”艾薇点点头，“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他从事哪方面的研究，也跟疫苗有关？”欧文不失时机地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反正他的理想可远大了，他常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就是为科研而生的。而我，只是他人生中一件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从小到大，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半年。”她苦笑着说。 “看来你我的童年都不怎么愉快。”欧文低声应和道。 对了，欧文是个孤儿，艾薇有些心酸，以为自己又提起他的伤心事了。 “你是怎么长大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先是住在孤儿院，十六岁以后，在社会上辗转流离。后来，一位美国大叔与我投缘，带我去了美国。” 欧文的眼中闪着淡淡的愁绪，他所说的“美国大叔”，就是ar组织挑选特工的导师。 “你小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艾薇轻声叹道。 “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享受这份与生俱来的孤独，它让我感到平静。”他坚毅的眼神中，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艾薇听着他的话，脑海中竟幻想出一只高傲又孤独的鹰。她搜肠刮肚地思索着，想说点什么能令他开心一点。 “相信我，你不会永远孤独下去的，至少你还有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转了转眼珠，脸上露出顽皮的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种便宜你也占？”欧文眼尾一挑。 两人相视而笑，眼眸中映出对方的笑靥。 第一百零七章 我一定是昏了头 许久后，艾薇收起笑容，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 她那真挚的眼神令欧文的心倏地一紧，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慢慢滋长。 我跟她说这些话做什么？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在她面前袒露心扉。 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刻开始，两人间的气息有了奇妙的变化。 他清了清嗓子，脑子迅速转换了频率，“先去吃午饭吧，你手里的资料已经很详尽了，下午咱俩分头行动，你写采访提纲，我跟采访对象确定时间。” “respect！”艾薇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吃午饭时，艾薇接到了孟晴的电话。 “姐姐，我和爷爷都看了你做的新闻，那些坏人真的都被抓起来了吗？”孟晴在电话那头激动地问。 “当然是真的，这几天还有没有人去骚扰你们？”艾薇问道。 “没有了。”孟晴说。 “那就好，以后再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吗？”艾薇嘱咐道。 “姐姐，谢谢你和欧文哥哥，我也不知道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你别想那么多，你只要好好上学，照顾好爷爷，我和欧文哥哥都会为你高兴的。” “姐姐，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新闻记者。”孟晴笃定地说。 “好，我们一言为定。”艾薇竟有些哽咽。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个记者界的菜鸟，有一天也能成为别人眼中的榜样。 欧文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也不由泛起一股暖意，但随即又无奈地摇头苦笑，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我一定是昏了头了，他想。 ****** 艾薇花了一下午时间，阅读了大量关于华美基因和cvd疫苗的资料，写好了采访提纲。欧文与华美公司也敲定了采访时间——第二天下午两点。 欧文看了采访提纲后，提出了一些修改，“除了采访华美公司的研发人员，再增加几段视频连线采访，采访疾控中心和卫检委的专家，询问目前病毒的传播和防控情况。” “嗯，嗯。”艾薇在本子上记下。 “还需要采访一到两个生物医学界的专家，请他们谈一下疫苗的安全性问题。还有，让包装组做一个病毒的三维动画模型，增加片子的生动性。” “好，我把提纲再完善一下。”艾薇又回到电脑前。 欧文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屏幕上的文字。这次采访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垫脚石，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才算正式进入主题。 明日的华美公司之行，记者是他伪装身份的外衣，他的主要任务，是在华美基因的中枢机房安装黑客软件。 莉莉安会从旁协助，可欧文做事极度谨慎，从来不会给自己出错的机会。他还要利用夜里的时间，反复确认明天的行动计划。 欧文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公寓里灯火通明，莉莉安正慵懒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摆着啤酒和零食。 “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半天呢，来喝一杯吧。”她兴奋地举起啤酒罐，眼眸乌亮有神。 欧文瞥了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松了松领带结，径直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他啜了一口酒，问道：“准备得如何？” 莉莉安眯眼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我办事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好。”欧文微微颔首，一谈起工作，他的面容始终是冷峻的。 “听说你最近大发慈悲，跑去帮别人惩恶扬善了？”莉莉安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又在探查我的行踪？”欧文语气不悦地问。 “人家是关心你嘛。”莉莉安噘着嘴，撒娇似的说道。 “从现在开始，克制住你无谓的关心。”欧文冷冷地说。 莉莉安面露窘态，讪讪地解释道：“我是觉得奇怪啦，你怎么没找我帮你调查资料。” 欧文傲然一笑，“对付那种小角色，不需要你出马。” “对了，你让我查的人，有眉目了。”莉莉安说。 第一百零八章 好离奇的身世 “说说看。”他感兴趣地说，正巧明天在采访时要与迟明碰面，提前摸清他的底细最好不过。 莉莉安瞳孔的颜色一变，半空中出现了一块透明的屏幕。屏幕上显示出迟明的几张照片，接着是关于他的资料。 莉莉安在一旁解说着，“迟明，生物科学家，专攻基因学方向的研究。公开的信息我就不多说了。”她快速略过前面的内容，“他原名穆天泽，父亲穆远航，是南中国最大的医药公司——普瑞制药的董事长。曾在穆家工作的司机说，四年前，穆天泽主动与穆远航断绝父子关系，并将名字改名迟明。没过多久，迟明去了美国，此后与穆家也再无联系。” 欧文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不禁问道：“你查到原因了吗？” 莉莉安接着说道：“他的身世好离奇，我花了不少功夫呢。他为什么突然改名换姓，还得回溯到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起绑架案。你看，这些是那起案子的卷宗。”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张发黄的纸，当时还没有电脑，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迹。 “二十三年前，穆家出了一件大事，穆远航刚满三岁的儿子被绑架了，作案人是穆家的保姆。” 当时穆家的产业刚起步，虽说不像现在这般实力雄厚，但在珠澳市也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难免树大招风。 警方在三天内便破了案，虽说逮捕了作案的保姆，可孩子却没了踪影。保姆在东躲西藏的过程中，由于惊慌过度，竟然将孩子弄丢了。 接下来的半年多，穆远航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儿子，开出了三十万的赏金，在那个年代算是一笔巨款。就在穆家上下濒临崩溃之际，希望出现了。 有人给穆远航爆料说知道孩子的下落，孩子被人贩子卖到了一百公里外的西坪村。穆远航看了那人提供的照片后，欣喜若狂，确定就是儿子穆天泽，立刻将线索交给了负责办案的刑警。 解救孩子的过程非常顺利，这家人的户主名叫韩大江，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与现在的老婆迟玉萍是二婚，两人结婚才半年，这个孩子是迟玉萍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何来路他也说不清。而迟玉萍当天出门办事，并不在家。警方只得先将孩子带走，等找到迟玉萍后，再做出处理结果。 然而几天后，事情出现了转折。一个农村妇女哭闹着来到穆家，这女人正是迟玉萍。她坚称孩子根本不是穆家的儿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欧文望着屏幕上那张褪了色的照片，照片里眉目愁苦、头发花白的中年女人，就是迟玉萍。 莉莉安又调出几份文件，是迟玉萍当年的笔录，“迟玉萍儿子的名字，正是迟明。” 据迟玉萍所说，儿子是她未婚生下的私生子，所以没有户口，但的确是她的亲生骨肉，绝不是买来或拐来的孩子。 可没有人能证明迟玉萍的话。她的父母都已去世，只有一个嫁去外省的妹妹，并不清楚她的情况。而她口中孩子的亲生父亲，更是一口否认与她的关系。 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很丢脸的事，迟玉萍称自己偷偷生下孩子后，独自带着他在外打零工谋生。所以，也没有亲戚或邻居可以证明她的话。既然无法证明孩子的来历，不仅孩子要不回来，迟玉萍还面临买卖儿童的罪名。 警方采集了三人的毛发样本，送到珠澳市华新司法鉴定中心，进行亲子鉴定。 “结果你肯定能猜到。”说到这儿，莉莉安停下来喘了口气，“亲子鉴定的报告显示，穆远航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欧文举起手中的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可二十年后，穆天泽主动放弃优渥的生活，与穆家脱离关系，还将名字改为迟明。从这一点看来，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令迟明相信迟玉萍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没错，虽然前因后果发我还没有查清，但我发现一处非常值得关注的线索。” 莉莉安手指一划，频幕上显示的文件被放大了，“你看，这是当年的dna亲子鉴定报告，鉴定人栏的签名是艾丙青。” 欧文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再次确认道：“是我们正在调查的艾丙青？是不是同名同姓？” 莉莉安肯定地点点头，“我查了艾丙青的履历，二十五年前，他确实任职于华新司法鉴定中心。这份司法鉴定报告，正是出自艾丙青之手。” 欧文的脑海里回想起艾薇的话，他隐约感觉到，当年两人分手的原因，或许与迟明的身世有关。 第一百零九章 于心不忍 天鹅座恋人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于心不忍莫非艾丙青对鉴定结果动了手脚？可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欧文暗暗思忖，脑子里忽然蹦出穆远航开出的三十万赏金。 他对莉莉安交代：“你查一下当年给穆远航爆料的人，还有那笔赏金的流向，也许会有惊喜。” 莉莉安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如果说艾丙青伪造了鉴定结果，他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钱。我现在就去查赏金的去处。” 她刚迈出步子，就被欧文揪着衣领拉了回来。“别着急，先把明天的事安排妥当再说。” 两人忙到深夜。莉莉安走后，欧文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出神。 如果迟明离开艾薇是因为那份亲子鉴定，其中的爱恨恩怨还真是道无解的难题。明天两人在华美基因碰面的那一刻，他想必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而她，也会再一次被他刺伤。 想到这些，欧文竟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时间的城市安静得出奇，岑寂的黑夜将一切声音吞噬殆尽，他只能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矛盾，但没有成功，满脑子仍是艾薇瘪着嘴伤心流泪的样子。 哎——他一声长叹，索性站起身，一跃而起跳入泳池。哗一声，泳池中水花四溅。夜间的池水温度清凉，他平躺在水面上，静静地凝望着夜空。 一弯新月悬在空中，像一把孤独又冷酷的刀。 ****** 咚咚——几下敲门声响起。 一声洪亮的“请进”从门内传来，迟明推门走了进去。早上刚到公司，他便接到魏学健的电话，邀他来办公室聊聊。 办公室大约有五十平米，因为是顶层，房间的天花板很高。临街的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可以远眺雅源江的景色。 “迟博士，快请坐。”魏学健从办公桌前起身迎了过来。他穿着短袖的休闲t恤，露出古铜色的手臂，健壮的体型丝毫看不出人过中年的痕迹。 打过招呼后，迟明在沙发上坐下，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脚边。他观察着房间内的陈设：家具高雅简约，墙上挂有三幅油画，有印象派的风景画，也有风格怪诞的超现实主义油画。除了画作，书架上、办公桌上、室内的四角处，陈设着几件题材、大小各异的雕塑。 高大开阔的房间，布局讲究的灯光，乍一看，还以为走进了一间画廊。 迟明心中有数了。正如情报显示，近两年来，魏学健为了结交权贵，经常现身艺术品拍卖会与艺术展会。一来二去，收集了不少绘画与雕塑作品。 他坐得笔直，一边环顾办公室，一边赞叹道：“您这里布置得真有艺术格调，想来花了不少心思。” “嗨呀，哪里谈得上格调，我就是喜欢瞎买东西，弄得办公室跟仓库一样。”魏学健谦虚地回应道，眼里却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女秘书小杨敲门进来，将两杯现磨咖啡放在茶几上。 “您需要加糖和奶吗？”她对着迟明甜甜地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仿佛少看几眼会吃亏似的。 小杨穿了件v领的真丝衬衣，俯身放咖啡杯时，轻薄的衣料向下一垂，衣服里的春光若隐若现。 “不用了，黑咖啡就好。”迟明将目光移开，望向一侧的书架。 小杨正要转身离开，魏学健招呼道：“再拿两支雪茄过来。” “谢谢，我不抽烟。”迟明推辞道。 魏学健仰头大笑两声，调侃道：“迟博士年纪轻轻的，应该无拘无束才是，可不能太清心寡欲了呀。” 迟明摇头不语，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 魏学健一边与迟明寒暄，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虽说在那晚的宴会上已经见过，但那种场合闹哄哄的，没有机会与他深谈。 第一百一十章 点到即止 两人闲聊了一阵，魏学健进入正题，询问起疫苗研制的进展。迟明简要地说了情况，疫苗的研制相当顺利，已经完成了实验室研制阶段，目前正在进行临床前研究，包括理化检测和动物试验，预计下个月便可进入人体临床试验。 “多亏了你的大力支持，研制工作比预期提前了许多，我代表公司上下，衷心地感谢你。”魏学健听完后，面露喜色，言辞中对迟明大加恭维。 迟明颔首回敬说：“团队里的科学家都非常优秀，能与他们共事，是我的荣幸。” cvd疫苗的研制是个世界级课题，竞争异常激烈，国内外许多著名企业与科研机构都参与了此次角逐。魏学健更是不惜重金，在此项目上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力求通过这个项目，为华美基因打响国际知名度。 华美基因成立不足五年，作为业界的后起之秀，能够与众多实力雄厚的老牌生物医药公司比肩，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许是老天相助吧。不久前，华美基因得到世卫组织的青睐，入选年度“全球优才计划”。 作为这一计划的成员，可以得到来自世卫组织的支持，包括技术与资金等等。cvd疫苗的研制，正是有了迟明博士的协助，才能在短时间内顺利完成研发，跑在竞争对手前面。 未来三年，华美基因计划推出十几种新药，将大力开拓欧美市场。“世界首例”这块金字招牌，相当于一个活广告。 cvd疫苗对华美基因的意义还远不止这些。公司刚起步的那几年，为了迅速完成原始积累，做了许多不太光彩的生意。 如今公司的发展渐入佳境，凭借自主研制的疫苗和药物，还有基于基因科学的高端体检、生育健康等医疗服务，收入稳步增长。 当公司不再为生存问题发愁，魏学健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开始疯狂地追求名誉和地位。 他变得热衷公益，乐此不疲地参加学界论坛，偶尔还能争取到发表演讲的机会。他为了包装自己，专门聘请了国内最好的公关团队，一步一步地打造专业、有社会责任感、敢于担当的企业家形象。 有了cvd疫苗项目，他便可以利用这一名头，跻身国际一流的学术论坛，与众多国际大腕们比肩。 魏学健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夹起雪茄吸了一口，在口腔中品味了数秒，眯着眼睛缓缓吐出烟气。 迟明见他心情不错，伺机提出道：“我来公司这么久，还没见过艾丙青博士，不知魏总可否为我引荐一下？” “你想见艾丙青？”魏学健脸上闪过一丝警惕的神色。 迟明向他投去诚挚的眼神，“我读博士时，曾拜读过艾博士的几篇论文，心中很是敬仰。我的一项研究遇到些瓶颈，他是基因学方面的专家，我想向他讨教讨教。” “这……还真是不巧。”魏学健又吸了口烟，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艾博士正在研制一种新药，目前正处于攻坚阶段，可能抽不出时间。” “新药？是什么类型的药物？”迟明感兴趣地问道。 魏学健稍作犹疑，随口编了个理由：“治疗老年痴呆的药物，我听艾博士的助理说，他只要一进实验室，至少六个小时不喝水、不进食，甚至不去厕所。有时为了完成一个完整实验，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 “都是同行，我明白的。”迟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他可不想引起魏学健的丝毫戒心。 魏学健又言之凿凿地说：“这个药一旦研制成功，利润非常可观。当然啦，公司也不仅仅是为了挣钱，能治好老年痴呆症，也是给社会和家庭减轻负担，利在千秋的事情嘛。” “您说的对，这种药的确前景广阔。”迟明附和道，心里却腹诽，魏学健说瞎话可真是不用打草稿。 “你放心，等他忙完这一段，我来安排地方，咱们聚一聚。上次为你接风，我看你根本没喝好，下次一定要补上。”魏学健圆滑地话锋一转，毕竟现在要靠迟明给公司干活，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事得罪他。 “您费心了。”迟明点头，啜了口咖啡。对魏学健的试探点到而止便可，以免打草惊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手信 迟明拎起脚边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只精美的木质盒子，放在魏学健面前，“这次承蒙魏总的照顾，我带了一个小手信，一点心意，实在不成敬意。” “哟，迟博士真是有心。”魏学健放下雪茄烟，漫不经心地拿起木盒，拨开盒盖上的小搭扣。待盒盖打开的一瞬间，他的喉结动了一动。 魏学健一眼就认出，迟明所谓的“小手信”，竟是法国新锐艺术家akeyaeckert的雕塑。作品以乳白为底色，造型是两条盘旋交错的线条。 akeya如今是艺术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风格多元，善于将新技术与新材料运用于艺术创作，作品可谓一件难求。 魏学健想起去年苏富比的秋拍，一件akeya早期的雕塑作品，成交价能比起拍价翻个两三倍。 “这……哪里好意思，太贵重了。”他嘴上客套，心里却已乐开了花。 迟明优雅地一摆手，“您客气了，不嫌弃的话，在办公室里摆摆也算有趣。” “看来迟博士也是个艺术品爱好者，有机会咱们可得好好交流一下。”说话间，魏学健已经双手将雕塑举在眼前，细细品味着。 迟明见他看得如此仔细，心里陡然一阵紧张，后背渗出冷汗，指尖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 几分钟过去了，魏学健的眼里始终写满欣赏和喜爱，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他那爱不释手的样子，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迟明稍稍安下心来，眼光落在房间内的几个大书架上。这东西会被他安置在哪里呢？他暗暗思忖，脑海中不由出现林登的脸。 “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魏学健，在言语间暗示他，这东西很适合放在他的办公室。” 这是林登将雕塑交给他时，对他说的话。 刚拿到这东西时，迟明着实惊叹于它的科技含量。雕塑其实是个监控设备，可以全方位、全时段地监控房间内发生的一切。经改造后，雕塑底座中，藏有比针尖还小的纳米摄像头与拾音器，所记录的画面和声音，通过无线网络传至云平台。雕塑所用的感光材料，可以吸收光线进行充电。 迟明稳住心神，用轻松自然的语气介绍道：“说起这件作品的来头，与您的身份倒也相映成趣。这是akeya为纪念dna双螺旋结构发现六十周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设计，由当下时兴的3d打印技术完成的作品。” “没错，我在杂志上见过这件作品的介绍，用的是什么材料来着？”魏学健向上翻翻眼皮，脑子里在搜寻着什么。 迟明接话道：“是日本最新研制出的光固化树脂。这种材料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氧化，也许几十年后，就不是现在看到的颜色了。” “哦？”魏学健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会变成什么颜色？” “这正是它的趣味所在，颜色的变化取决于温度、湿度和光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还是未知之数。”迟明笑着说。 “有意思，不愧是大师呀。当代艺术大多都不知所云，能将科学与艺术融合在一起的，还真是不多见。”魏学健赞叹道。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左摆右放地试了几次，最后选定了一个位置，转身问道：“迟博士，放在这里怎样？” 迟明也站起身，歪着头看了片刻，笑着赞许：“我觉得不错，和墙上的那幅画挺搭的。” “我是个做基因生意的人，这雕塑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吉祥物嘛。”魏学健风趣的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盯一盯试验数据，告辞。”目的已经达到，迟明找借口离开。 “那我就不多留了，咱们改天再聚。”魏学健与迟明一同走出办公室，将他送到了电梯间。 一进电梯，迟明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靠在电梯的箱壁上，顿时觉得身心俱疲。 他平时说谎话都会脸红心跳，如今接受这卧底的任务，确实力不从心，何况对手还是狡猾精明的魏学健。 “叮”一声，电梯停在了十八层。 迟明走出电梯，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孙绍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场如救火 “嘿，我正要找你呢。”孙绍维神色匆匆，快步向他走来。 “有事？”迟明问。 孙绍维缩起肩膀，像忽然矮了半截似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下午得劳你大驾，帮公司一个忙。” “我没空。”迟明问都没问是什么事，转身要走。 孙绍维赶紧拉着他的胳膊，急眼道：“你这个人，我都没说是什么事，干嘛一口拒绝呀。” “因为我了解你的套路。”迟明背着手，一脸不屑地说，“大学时，你逃课让我帮你签到、考试作弊拿我打掩护、脚踩两只船把我推出去当炮灰时，脸上都是现在这副表情。” 孙绍维讪讪地，手指擦擦鼻尖，“嘿嘿，我这点陈年糗事，还值得占用迟大科学家的脑容量？” 迟明眼含深意地望着他，“这只是冰山一角，你的轶事，写成书还得分上下册。” “别开玩笑了，我真有要紧事找你帮忙。”孙绍维苦着脸，双手合十，做出请求的动作。 “边走边说吧，我赶着回实验室看结果。”迟明耸耸肩，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孙绍维心里窃喜，快步跟了上去。大学同吃同睡了四年，他对迟明的性情同样了如指掌。他这个老同学最讲义气，只要装得惨一点，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跟你说啊……”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孙绍维拜托迟明帮的忙，还得从前天晚上的一个饭局说起。酒桌上的一位朋友私下向他透露：华美基因最大的竞争对手——升谷科技，也在全力推进cvd疫苗项目，一周内将发布研制成功的消息。 虽说是个小道消息，孙绍维也不敢掉以轻心。魏学健早就给他下过死命令，“世界首例”的争夺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疫苗从研发到上市，大抵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解决从无到有的实验室阶段，研发时间可长可短，跟难度与技术实力相关。 当产品初步研制成型后，进入以动物为试验对象的临床前研究，也就是第二阶段。 通过一系列动物测试后，才能启动第三阶段的临床研究，也就是以人为测试对象的阶段。临床研究的受试者，是不同年龄和性别的健康人，试验项目也更加复杂。 孙绍维连夜赶回公司，召开了部门紧急会议。有人在会议上建议，抢先发布疫苗研制成功的消息。 可目前疫苗的研发仍处于第三阶段，受试样本的数量还达不到要求，急着对外发布消息，后续的测试中一旦发现安全性问题，公司难免沦为业界的笑柄。 但这个项目对公司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而且有迟明坐镇，相信临床试验一定不会出现波折，孙绍维最终决定兵行险招。 他与同事商量了大半夜，第二天又询问了研发部的人员，最后采取的策略是：先对本市媒体放出消息，不在央媒与互联网平台大肆宣传。这样日后既有回旋余地，也能试探一下升谷科技的虚实。 电视台的记者得到新闻线索后非常给力，不到一天时间，就做出了详尽的报道方案。 采访时间定在了今天下午，孙绍维左思右想，还是得请迟明出镜说几句，这才显得够分量，但要说服他接受采访，还得花点功夫。 第二期临床测试样本已经出来了，迟明的工作台上并排摆了两台显示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他坐在屏幕前，正在用sas软件分析数据结果。 孙绍维耐着性子陪在一旁。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他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就两个问题，只占用你十分钟，呃……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孙绍维显得有些急躁。 迟明在键盘上又输入了几组数字，方才放下手头的事情，转脸看着他，“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第一，疫苗还没完成第三阶段测试，我不同意急于向媒体发布消息。第二，你了解我的个性，我最不喜欢抛头露面。” 孙绍维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当我求你了还不行吗？电视台的记者下午就到，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你这是在绑架我。”迟明反抗道。 “我哪敢绑架你，明明是在央求你嘛。”孙绍维苦着脸，死缠烂打地说，“我分管市场和品牌推广两个部门，两座大山压着我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下个月我还要该表公司去美国推广新药，要是没有‘世界首例’这块招牌，不出一个回合就被ko了。你就看在昔日情义的份上，帮兄弟一把，好不好？” “这些年，你唯一没退化的，就是坑兄弟的技能。”迟明闭起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绍维心知事情成了，搓了搓手掌，喜形于色地说：“来，我跟你说说采访的内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取所需 天鹅座恋人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各取所需迟明离开后，魏学健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新得的宝贝。 最近公司的发展一切顺利，老婆昨晚打电话说，儿子期中考试又得了全a的成绩。 他忽然感到一阵膨胀，人生似乎进入了一个诸事顺遂的快车道，除了…… 手机响了起来，魏学健看了眼来电显示，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此刻若有什么能令他烦心的，就只有她了。 “喂。”电话铃响了好一阵后，他才按了接听健，声音冷冷地，“我在公司……你别这么任性，我不是说了嘛，需要等待时机……行了！我正开会呢，晚点再说。” 没等对方说完，他已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回茶几。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足！魏学健打心眼里厌恶地想。要想个办法尽快甩掉她。 在魏学健的生活中，除了艺术品收藏与高尔夫，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嗜好——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 这些年来，他身边莺莺燕燕不断。年轻时为了他惹回来的风流债，老婆没少跟他吵架，几次都闹到差点离婚的地步。 后来孩子大了，他的事业也越做越大，老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现在老婆陪孩子在国外读书，他更是过起了毫无拘束的单身生活。 大半年前，在公司的新品发布会上，他认识了一个电视台的女主持。他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对她展开了狂轰乱炸的追求。 昂贵的首饰、名牌包、高档轿车、频繁出入各种豪华会所，两人很快便打得火热。 魏学健时常狂傲地想，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能不为自己的魅力和财力所折服。 这段感情的蜜月期持续了将近半年。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女孩变得不安分了，她不再满足于做他的情人。 刚开始时，魏学健保持了十足的耐性，当她是耍小姐脾气，大把大把地给她塞钱。 可一来二去，他发现物质的刺激对她不起作用了，她像中了邪一样，哭着喊着，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令魏学健十分心烦。他由始至终报着玩玩的心态，从没想过，也永远不会有离婚的念头。 他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怎么可能再娶一个女人来管住自己。况且离婚对他来说无异于自毁长城，财产、孩子、公众形象，没有人值得他这么做。 既然她如此不知好歹，也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反正漂亮女人就像河床边的鹅卵石，多得数都数不清。 面对他的冷落与疏离，她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从一个可爱娇俏的美人，变得哭哭啼啼、神经质，活脱脱一个不可理喻的怨妇。 尤其是最近几天，她几次三番地打电话，威胁说要自杀，要把事情闹大，弄得他不胜其烦。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他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门被轻缓地推开，一抹杏粉色的裙角抢先飞了进来，接着是镶着水钻的精致鞋尖。 “魏总，您找我呀？”一句甜得发腻的声音。 “王博士，气色不错嘛。”魏学健斜着眼睛，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王艳迈着小碎步来到他面前，胸前的长项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在魏学健身边坐下，嘟起嘴轻怨道：“好什么呀，总也见不到你，伤心死了都。” 一股甜丝丝的香气扑进魏学健的鼻子，他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你换香水了？” “嗯。”王艳腼腆地缩着下巴。她穿了条无袖的连衣裙，两条白嫩的手臂像削了皮的莲藕。 魏学健盯着她的手臂，心里痒痒的，又伸手捏了捏，酥麻的感觉从手心一路窜到脑门。 “我今晚正好没应酬，你早点下班，咱俩一起走。”魏学健在她耳边轻声说。 “真的？”王艳心里乐开了花，魏学健已经半年多没约过她了。 她猛地直起腰，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又自觉失态，掩着嘴扭过脸去。 魏学健继续揉捏着她的手臂，力道越来越大，用挑逗的语气问：“晚上想去哪里吃？” 王艳趁势向他靠了过去，娇滴滴地说：“外面的饭菜你天天吃不嫌腻呀，不如去你家，我下厨做几道家常菜？” “好啊，我求之不得。”魏学健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 “我下班先去买菜，然后直接过去。”王艳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里得意极了。 最近一段时间，魏学健很少叫她去他家，王艳隐隐感到他有了新欢，却也不挑明。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与其说她与魏学健是情人，不如说是合作伙伴，各取所需。 能进能退，相时而动，才是她的做人之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代号“恒” “你的车也开了好几年了吧，喜欢什么新款，自己去换一辆。”魏学健知道近段时间冷落了她，给点甜头笼络一下是必要的。 “谢谢魏总。”王艳眼睛眯成一道弯，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 看着她温顺的模样，魏学健心里暗暗思忖，还是这样的女人适合自己，聪明、懂分寸、知进退，也从不会触及他的底线。 “中东汇过来的钱到账了没？”魏学健转而问起了正事。 王艳是魏学健绝对的心腹，既负责暗中监视艾丙青，又负责打理“恒”计划的财务。 “刚到账，我正要跟你说呢，艾博士最近疯狂地买设备，买材料，花钱如流水。什么透照器、测序仪、dna打印机、dna合成器，一出新款就立刻让我下单，前两个月让我买黑猩猩，还指定要老猩猩，费了我好大力气才走私进来。”王艳一通数落道。 “研发进行得如何？”魏学健又问。 “他把crispr数据都加密了，我看不到，但我感觉应该快成功了。他只要一进实验室，就像打了鸡血似的。里面气压那么低，还得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我呆两个小时就喘不过气了。他五十多岁的人，连续干上十小时都没问题，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打了兴奋剂。”王艳说。 魏学健翻着眼皮想了片刻，交代道：“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钱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 王艳不解地问道：“研发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不是越有利吗？毕竟每年都有钱进账……” “短视！”魏学健打断了她。他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响了。 魏学健走到办公桌前，接起电话，“秦总，好久不见……” 王艳知趣地站起身，冲他颔首示意，往门外走去。 魏学健一边讲电话，一边朝她使了个别有深意的眼色，意思是：今晚见。 出了总裁办公室，王艳边走边琢磨，魏学健说自己“短视”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想违背协议，私自将技术卖出去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恒”计划的幕后金主，是中东一个极端宗教组织，这些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华美基因成立之初，为了尽快赚取第一桶金，经常通过黑市交易，承包欧美公司违法的基因研究项目。 欧美等发达国家对基因科技的立法相对完善。科技的发展是把双刃剑，考虑到生态环境、资源保护和社会伦理等问题，许多研究项目在国外是被法律禁止的。 例如活体克隆，既然没有找出与之对应的伦理答案，就必须控制它的野蛮生长。 前些年，基因科技的立法在国内相对滞后，人力、物力等研究成本也较低，一些中介机构打起了中国的主意，将欧美国家禁止研究的课题和项目转移到中国。 大约五年前，一个中间人找到魏学健，说要给他介绍一单大生意。客户来自中东，愿意提供数亿美金的支持，研究使人长生不死的基因药物。 项目代号“恒”，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不管研发成功与否，魏学健每年能获取研究经费的百分之二十作为酬劳。如果项目研发成功，客户会额外支付三亿美金作为报酬。 在魏学健看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傻子才会拒绝。可他只是个生意人，说白了对科学一无所知，自然看不穿当中暗藏的危机。 正是通过“恒”计划，魏学健结识了艾丙青。魏学健并不怎么过问实验室内的事情，除了对资金的掌控，研发的工作全权交给艾丙青负责。 艾丙青出身中医世家，父亲曾是老家双庆县远近闻名的中医。八十年代中期，艾丙青从医学院毕业，被分配到珠澳市人民医院的检验科工作。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的热潮，他工作了两年后，又被省里选中，作为公共卫生领域的优秀人才，派赴美国公费进修。 艾丙青回国后，进入中科院下属的基因组研究所，从事人类基因组和遗传病学方向的研究。他当时是国内为数不多的海归博士，一心想有所成就。 但由于种种原因，几年下来，并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的成果。他心有不甘，将原因归咎于医学院的体制，认为是单位的条条框框束缚了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剑走偏峰 艾丙青过完四十三岁生日后，从研究所辞职，与民营企业合作，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自立门户从事研究工作。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剑走偏锋，研究活体克隆、crispr基因编辑等技术。 如此又过了五年。他的确做出了不小的成绩，在基因编辑领域有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但由于他的研究存在巨大的伦理争议，被国际知名学术期刊和研究机构唾弃，甚至被业界同行笑称为哗众取宠的小丑，本人的声誉一落千丈。 没有机构愿意再给他提供科研经费，实验室面临关闭的境地。就在这时，艾丙青遇见了魏学健，两个野心勃勃的人一拍即合，一个想成为亿万富豪，一个梦想改变世界。 “恒”计划令艾丙青如获新生，他觉得自己前半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它做的铺垫。虽然他很清楚，长生不死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恶果，但他坚信，这是人类进步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恒”计划启动之初，王艳就被指派给艾丙青做助手。魏学健对科研与技术并不在行，王艳是生物学博士，除了管理财务外，还可以帮他监督研究工作的进展。 艾丙青也不傻，他从不过问钱的事，却不让王艳接触技术的核心机密，研究团队全是他从自己的实验室带过来的。 魏学健出手阔绰，这些年钱王艳没少赚钱，但由于不做科研，在学校练就的一身武功算是废了。不过她倒是乐得如此，她可不愿意每天蓬头垢面地呆在实验室里。 “王博士，您这条裙子可真漂亮呀。”迎面走来一个刚入职半年的女职员，一脸谄媚地恭维道。 王艳听着十分受用，耸耸肩，微笑着说道：“你今天口红的颜色也很不错呀，是很难买的限量版吧？” 第二十四章 新闻人的每一个早晨，都是从会议中开始的。 结束了早间的编前会，白冰又马不停蹄地召开采访部例会，将在编前会上讨论后确定的选题分派给记者。 出乎白冰的意料，艾薇今天主动报了选题——世界首例cvd疫苗研制成功，这可是一条重磅新闻。 华美基因在昨晚公布消息，称公司研制的首例cvd病毒疫苗已经成功，一月内便可完成注册，投入量产。 白冰看完艾薇做的报道方案，赞许地点点头。除了报道事件本身，方案还策划了一系列人物专访，其中会重点采访世卫组织派来的专家，还会用视频连线的方式，采访国内生物医学专家和主管部门的官员。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能迅速做出详细的报道方案，对许多资深记者来说也不是简单的事。 白冰针对手中的方案，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她刚发表完意见，有人坐不住了。 胡紫玥跳了出来，言之凿凿地说：“冰姐，cvd病毒的报道一直是我负责，这条选题我可以再设计一下，在这周内做一组系统、全面的连续报道。” 她的建议符合新闻报道的内在规律，白冰听后也十分认可，说道：“你说的没错，再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胡紫玥不愧是资深记者，立刻便想好了报道框架，狮子大开口地要求道：“我们要多角度、分层次对cvd病毒疫苗做出一组系列报道，这涉及大量的采访，今天的采访至少需要两名记者，两名摄像，还要灯光师的配合，人物专访如果不打光，成片效果太粗糙。另外，家里留两名记者，一人负责梳理前期对cvd的报道内容，用作新闻的背景和铺垫；一个负责搜集整理其他研发机构的新闻，尤其是国外的机构和实验室，凸显首例疫苗诞生于中国的意义。” 按照胡紫玥的计划，至少需要七个人。白冰有些为难地说：“临时抽出这么多人，恐怕有点难度。” 胡紫玥掐着指头，便算边说：“现场的采访我来牵头，让林潇配合，摄像让大头和欧文负责，灯光师也没有问题，我跟技术部的陈主任打声招呼就行了，留在家里的记者……”她的眼光看向艾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快帮帮我 艾薇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明明是她报的选题，昨天忙活了一整天，胡紫玥半路截胡还不满意，竟然要把自己踢出局？她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从眼前飞过的几只乌鸦，心里愤懑地想：果然是不祥之兆。 胡紫玥稍停了两秒，挑着眉毛说：“艾薇和樊静静留在台里，负责背景梳理和资料收集。” “不行！”艾薇气得浑身发抖，抗议道：“这本来就是我和欧文找的选题，为什么我不能去采访？” 胡紫玥习惯性地对她翻了个白眼，“难道你认为背景梳理和资料整理不重要？那可是最考验记者基本功的。” 艾薇被她噎得没话说，求救似的望向欧文，眼神似乎在说：快帮帮我。 谁知欧文不仅没说话，反而避开她的视线，抱起双臂事不关己地坐着。他好像在看投影屏幕，又似乎哪儿都没看，眼神空空洞洞的，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他怎么回事啊，平时在刘总面前都会为我说话，这次明明是我俩一起策划的选题，却又一言不发。艾薇闷闷不乐地想。 樊静静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道：“一个副主任，居然和记者抢选题。” 胡紫玥不甘示弱地说：“我是为了工作，对事不对人。我们组都连续几个月落后了，你们大家难道不急？这么好的选题让艾薇去做，万一又搞砸了怎么办？” 在座的记者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林潇更是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紫玥说的没错，我们要做，就要做出精品。” 欧文忽然开口，“艾薇昨天策划选题的时候，已经收集了许多关于疫苗的背景资料。” 艾薇见欧文终于说话了，心里一乐，挺直了腰，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既然如此，她做资料片应该是得心应手，我觉得没有问题。”欧文话锋一转，居然站在了胡紫玥一边。 正面受敌已经难以招架，后背又被自己人捅了一刀。艾薇气得差吐血，板着脸重重地往椅子上一靠。 白冰也没想到结果变成这样，她看得出来，艾薇非常在乎此次采访，而且本来就是她用心策划的选题。 为了不打击艾薇的积极性，白冰想了个解决办法，“既然选题是艾薇报上来的，还是让她去现场锻炼一下。紫玥你带着林潇和艾薇去华美基因，家里的工作由我和静静负责。这条选题非常好，大家努把力，争取首战告捷，成为今晚新闻的头条。” 听到白冰的安排，欧文嘴角微动，静若止水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 “可是……”胡紫玥皱着眉头，显然还想争辩。 白冰一抬手打断了她，脸上带着笑容，“紫玥，说起来你得感谢艾薇。cvd的报道一直是你在跟进，可疫苗的最新消息却是艾薇先发现的。” 这几句话棉里藏刀，不漏声色地告诫胡紫玥：没有及时发现新闻点，是你的失职。 胡紫玥自知理亏，不好再争辩下去了，敷衍一笑后说道：“那就辛苦冰姐亲自出马了。” 问题解决了，而艾薇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想不通欧文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昨天两人还在并肩战斗，一起加班到深夜。他最清楚她为这个选题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散会后，胡紫玥立即扔给艾薇一大堆事，美其名曰：让你锻炼一下。 下午出发前，艾薇要按胡紫玥的要求，修改采访提纲、写出稿子的初步框架，还要安排好灯光、化妆、采访车等一应事宜。 胡紫玥没有安排任何人帮她，连欧文也不知去向。照此节奏，午饭肯定是没时间吃了。 稿子写好后，被胡紫玥批得一无是处，反复修改了三遍，她还是不满意。 无论是不是有意刁难，艾薇都不想与她计较，省得再惹出事端，只得按照她的要求继续修改。 中午时分，同事们都出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只剩艾薇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埋头码字。 “还差点火候，我来帮你改改。” 低沉而慵懒的说话声从身后传来，艾薇手下一抖，电脑频幕上瞬间出现了几个错字。 猝不及防间，欧文已经弯腰凑近，双手伸向键盘，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她的手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假洋鬼子？ 艾薇蹭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一脸怨气地瞪着欧文。上午积压到现在的委屈和怒火，如被狂风吹旺的火苗，呼啦啦一下子直冲头顶。 “你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欧文歪着头，佯作不解地问。 “我自己写，不用你管。”她赌气地说，用胳膊肘推开他，坐回电脑前。 “这里再加点事例。”欧文像没听见一样，用手指点了点电脑屏幕。 “我说了不用你管。”艾薇黑着脸地吼一声。 欧文抿着嘴唇，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 老半天没有声响，艾薇以为他真的走了，又抹不开面子来往身后看，一股邪火全部发泄在键盘上。 “你是在锄地还是在打字，键盘快被你敲烂了。”欧文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他没走……艾薇不由地松了口气，却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地继续敲打着键盘。 “我帮你写吧，你赶紧去吃点东西，离出发只剩半个小时了。”欧文索性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了，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艾薇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舌尖发苦，胃里像着了一团火。 她像个落枕病人一般僵着脖子，并不转头看他，只从牙缝里挤出“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欧文望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稿子三两下功夫便改好了，按下打印键后，欧文目光一扫，见艾薇的记事本摊开放在桌面。他盯着本子看了片刻，拿过来翻看起来。 字写得又急又乱，但一看就是女生的字，潦草却不失娟秀。四五页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全是有关cvd疫苗的消息。 功课做得挺认真的嘛，他欣然一笑。 欧文又往前翻了几页，发现一幅素描，画中一个男子仰卧在地，双目紧闭、嘴唇微张，表情看起来很痛苦。画中人的眉眼越看越熟悉，他心中纳闷道，她画的这个人，是我吗？ ****** 午后一点半，采访车驶出了电视台大门。七座车被挤得满满当当，三个记者、两个摄像、一个灯光师外加一大堆设备。 “好久没见过这么庞大的阵容啦，今天有什么大新闻？”司机刘师傅兴奋地打听道。 林潇抢着说道：“刘师傅，能让紫玥姐出马的都是大新闻，跟阵容无关。” “对对对。胡大记者可是咱珠澳的名人，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必有大事发生。”刘师傅附和道。 胡紫玥扬起眉毛，视线从手里的稿子上收了回来，转头对艾薇说：“最后这一版改得勉强过关，指导你写稿子，比带十个实习生还费神。” 艾薇默默地挤在后排一角。她知道，胡紫玥只不过是想耍耍威风，自己并不需要回应她什么。 大头坐在艾薇与欧文中间，脚下堆着灯架和脚架，怀里还抱着一盏镁光灯。 欧文扭头想跟艾薇说点什么，但她的脸被灯罩挡的严严实实，便也作罢了。 林潇自从知道采访对象中有迟明，兴奋得忘乎所以，一路上都在吹捧自己的偶像。 “他颠覆了全世界对科学家的印象，智商有多高就不用1说了，颜值也堪称登峰造极。”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胡紫玥翻了下眼皮，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毫不夸张，你见了真人就知道了。据可靠情报显示，他目前是单身，但是眼光极高，外号‘冰山美男’。”林潇一副自我陶醉的表情。 “呵呵，不会是取向有问题吧？”刘师傅奸笑着说。 “怎么可能！”林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瞪得溜圆，“人家前女友是法国人，哈佛博士。” 胡紫玥脸上闪过一丝称心的笑，似乎被她说动了心思。 林潇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他是美国科学院最年轻的华裔院士，才二十五岁，就获了美国的“国家科学奖”。”她生怕别人听不懂，加重语气重复道，“美国国家科学奖耶，什么概念，仅次于诺贝尔好不好？好几家藤校都邀请他去当教授，他在纽约的实验室，每年有无数大公司争着给他投钱。” “美国？这人是洋鬼子呀？”刘师傅听得津津有味，又插进一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是你，我是我 “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对了，还是明德大学毕业的呢。”林潇斜眼说道。 “中国人？中国人跑去美国做什么实验？还得美国佬的奖？”刘师傅咂咂舌头说道。 “刘师傅你别逗了，科学无国界你懂不懂？在美国一样能为国争光。”林潇翻了个白眼。 “我看这叫崇洋媚外！科学家就应该为祖国效力，你看钱学森、华罗庚，还有……对，还有杨振宁，不都回国做贡献了嘛！”刘师傅越说越起劲，吐沫星子都飞到挡风玻璃上了。 林潇被他气得哭笑不得，真是鸡同鸭讲，懒得跟他废话，顺着他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对。等会见到他，我一定劝他回国发展。” 刘师傅得意地耸耸肩。虽说初中文凭都是买来的，但在电视台工作久了，他也把自己当成半个文化人，尤其喜欢在开车的时候与记者们探讨一番国家大事，刷刷存在感。 后排快被挤成馅饼的三个人，对前排的爱国主义大讨论完全提不起兴趣。 大头低着头玩手游，欧文和艾薇各怀心事，分别望着车窗外出神。 胡紫玥却被林潇说得心里痒痒的，不禁想快点看看迟明的庐山真面目。 半小时后，采访车抵达华美基因总部大厦。 临下车前，胡紫玥对车上人进行了分工。 “我和林潇负责人物专访，艾薇和欧文根据稿子的内容，拍十五到二十组空镜头。记住，一定要有实验室内的工作场景，尤其是仪器的特写。” 艾薇早就猜到结果会是如此，用力点了下头，表示“我知道了”。能跟着过来，已经是谢天谢地，哪还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空镜头我一个人去拍就好了，让艾薇跟你们去采访。” 身边人突然冒出一句，艾薇感动得眼看要热泪盈眶。好兄弟！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头，用眼神给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不行，你跟我一组拍专访。”胡紫玥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大头的提议。 “专访欧文可以拍啊。”大头语调平静地反驳。 胡紫玥不想得罪欧文，不置可否地问：“欧文，你什么意见？” 艾薇立即转过头，期待着他说出“没问题”三个字。不就是拍个专访嘛，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谁想欧文竟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拍专访是多么高难度的活儿，我才刚实习几天呀，对机位、布光、构图、景别什么的完全没概念。我还是跟着艾薇老师，先学习怎么拍空镜吧。” “你！”艾薇快被他气疯了，咬着牙说道，“没概念你还拽出一堆专有名词？” 欧文一脸无辜，带着一副浑然天成的菜鸟气质。 胡紫玥则对大头挑起眉毛，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大头的哥们义气就此被扼杀在襁褓里，无奈地冲艾薇耸了耸肩。 车子在大厦门前停住，发出“吱”的一声。这辆车已经跑了快十年，比车里所有记者的工龄都长。 胡紫玥扬起下巴，颇有气势地拍了拍手，“所有人，打起精神，开工。” 一个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西裤，脸型瘦削的小伙子，早已等在门口。 几个人下了车，他给每个人递了张名片后，一行人便被引着往大门内走去。 艾薇边走边看手里的名片，这人的名字挺有趣——易奔奔，品牌推广部高级经理。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的爸妈是想让他成为短跑冠军吗？ “你在笑什么？”欧文凑近她问道。 艾薇的脸立刻绷了起来，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把欧文甩在身后。 这一幕被大头看在眼里，他幸灾乐祸地对欧文小声说：“我上次得罪她，她半个月没跟我说话。” “你是你，我是我。”欧文傲慢地扬着头，大步向前走去。 大头被他噎得一愣，自讨无趣地撇撇嘴。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魔鬼实验室 一行人在易奔奔的引领下，穿过办公楼的大堂，来到电梯间。从进入电梯间开始，每走一步都需要身份识别。 易奔奔发给没人一个张访客卡，“各位，公共区域的门禁，可以刷卡进入。” 电梯间的入口处是一扇玻璃门，易奔奔将拇指放在识别器上，“嘀”一声，玻璃门自动打开。 一共有八部电梯，两边各四部，分单双层运行。进入电梯后，也需要通过指纹识别，才能到达权限范围内可去的楼层。易奔奔再次将拇指放在识别器上，接着按下15楼的按键。 狭窄的电梯里，几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易奔奔为了调节气氛，笑着解释道：“我们公司的安保很严，原则上每个员工只能去跟自己工作相关的楼层。” 艾薇眨眨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呀？” 易奔奔推了推眼镜，一副自豪的表情解释道：“我们公司的冷藏库里，有几百万份生物基因样本，公司还拥有全世界安全等级最高的p4实验室，里面藏有许多烈性传染病病毒样本，比如埃博拉、天花、鼠疫等等，这些统统都需要特级安保。” 胡紫玥和林潇都听得一脸茫然。 艾薇由于功课做得足，与易奔奔聊了起来，“p4实验室果然名不虚传，行业内都管它叫魔鬼实验室。我听说从门口到核心区，要通过足足十道门，这是真的吗？” 易奔奔眼睛一亮，“艾记者很专业呀，我们的工作人员进出实验室都是全副武装，穿的就像宇航员一样。” “没错，他们一进一出，每次光换衣服就得一个小时。”艾薇饶有兴致地接着说道。 胡紫玥和林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嗤笑一声，眼中分明流露出嫉妒。 欧文用余光扫到两人的表情，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电梯说话间已到达15楼。穿过一条长走廊，一行人被领进了一间会议室。会议室朝南，光线很好，目测有三四十平米。 原有的长方形会议桌被挪动了位置，紧贴着一侧的墙壁，十几张椅子叠放在角落里。大半间屋子都被腾空了，空旷的场地中，摆着两张黑色的椅子。 “已经按你们的要求布置好了，还有其他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易奔奔说。 胡紫玥点点头，“谢谢，场地没问题了。” 林潇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印好的稿子、记事本、话筒、化妆包，铺了一桌的东西。 “你俩先把设备支起来”，胡紫玥一边指挥着大头和灯光师，一边拿着采访计划与易奔奔一项项核对。 “首先，我需要了解疫苗研发的全面情况，大概要花一小时。我要见做具体研发工作的人员，不要领导层，很多细节领导层没有并不清楚。” 易奔奔微笑着表示：“没问题，相关人员我们已经安排好了，等你们准备好了，我就通知他们过来。” “一小时后开始人物专访，一共是四个人，每人大约十五分钟。名单和采访提纲已经给过你们了，有问题的话现在可以提，我们再做沟通。”胡紫玥接着说。 “明白，这一项也已经落实好了。”易奔奔利落地答道。 “我们还需要拍摄一些你们公司的画面，除了实验室和办公区，还有没有资料馆或者展示厅之类，能显示企业文化的地方？”胡紫玥又问。 “当然，公司特别重视企业文化，我们的展览馆占地三千平米，里面展示了公司历年来的专利技术、研究成果和人才队伍。公司还有国内最大的生命科学图书馆和基因博物馆。博物馆内不仅展示了人类基因的演变，还有植物、动物、微生物和海洋资源等生物样本和物种遗传资源库。当然，这些场馆并不对外开放，只有公司员工和vip客户才可以进入。”易奔奔眉飞色舞地介绍道。 听到易奔奔的话，正在帮忙布灯的欧文手下一顿，眼里闪过一抹满意的神色。 第一百二十章 完美宝宝 “很好，有了这些内容，再加上任务专访，足够做三期的连续报道了。”胡紫玥说完，抬眼看了看刚架好的镁光灯。 艾薇仔细聆听着胡紫玥的每一句话，虽说她不喜欢胡紫玥的为人，但她工作起来那股专业、干练的派头，还是很让她佩服的。 易奔奔搓搓手掌，像个谦卑的推销员，“对了胡记者，我们的摩漫体检中心也非常值得一看，你看能不能拍几组镜头，顺带着在新闻里提一嘴？” 胡紫玥心领神会，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企业都想借势宣传一下自己的产品。她爽快地答应：“好说好说，我会在片子里适当提及的。” “谢谢，太感谢了。孙总，哦，就是我们市场部的总监，他特别交代过，各位记者忙完后，请一定要去体检中心感受一下，我们为各位安排了铂金体检套餐。”易奔奔热情地邀请道。 林潇从电脑前抬起头，感兴趣地问：“你说的是基因体检吗？” “嗯没错。”易奔奔点点头。 胡紫玥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基因体检是最近兴起的高端医疗，听说仅基础检测套餐也得上万块。 “万一测出我二十年后会得癌症，我这心理压力得多大呀？”林潇口没遮拦地说道。 易奔奔摆摆手，憨笑着解释：“人类的基因中储存了与生命有关的所有信息，除了身高、长相、遗传疾病这类基本信息，甚至连离婚的几率、自杀倾向、酒量的大小等等，都可以在基因中找到答案。基因体检只是帮我们预测未来的健康状态，比如安吉丽娜朱莉，检测出自己有基因缺陷，是罹患乳腺癌的高危人群，所以选择了切除乳腺。当然这是极端的例子，我们大部分人只要根据检测结果，在饮食、生活习惯方面做出调整，就可以达到预防疾病的目的。而且啊，基因技术的前景是不可限量的，未来通过crispr编辑技术，也许能从胚胎开始改造，制造出一个你理想中的完美宝宝。” 林潇半张着嘴，听得很入神。 “我们的服务远不止疾病检测。比如天赋基因检测，可以测出你在运动、语言、音乐、交际、领导力、记忆力等方面的能力，说不定通过检测，你会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易奔奔继续介绍道。 “哈哈，我们都二十几岁了，又不是小baby，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呀。”林潇噗嗤一笑。 易奔奔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说：“如今不都讲究终身学习嘛，如果你天生语言能力过人，现在开始学个三五门外语，也是不在话下的。还有几项在女性中很受欢迎的项目，比如肥胖基因、酒精代谢、抗衰老能力等，有了这些数据，对各位美女日后保持身材，交际应酬和美容护肤，都是很有帮助的哦。” “全套项目坐下来，得花很长时间吧？”林潇问。 易奔奔竖起食指，在眼前左右晃了晃，“各位只需要填一份简单的表格，然后留下血液样本，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分钟。等体检报告出来以后，各位再根据自己的时间，来一趟体检中心，我们的分析师会根据检测结果，为你们度身定做一套健康管理计划。” “真是挺有趣的，现在的生物科技太神奇了。”林潇跃跃欲试地望向胡紫玥。 “各位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现在去通知相关人员过来。”易奔奔看了眼手表，说话便要往门外走。 “好，麻烦了。”胡紫玥冲他微笑颔首。 易奔奔出门后，胡紫玥和林潇拎着化妆箱去了洗手间。机位与灯光也布置好了，大头和灯光师小蔡面对面坐着，抓紧时间联机对打一局游戏。 欧文走到窗前，从会议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华美基因的另一栋大楼。 易奔奔所说的图书馆和博物馆，都在对面的科研楼。欧文当然不关心什么基因博物馆，那栋楼里有他今天真正的目标——华美基因的中枢机房。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希望这次的采访能顺利结束，不要节外生枝。欧文双手抄在兜里，出神地望着窗外。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作多情？ 艾薇斜眼瞄了欧文几眼，想过去跟他讨论一下拍摄的事，但心里的火还没消，又迈不开步子。 她走到大头旁边，推了推他的手臂，“大头，你帮我跟欧文说，要拍的镜头太多了，我俩要分一下工。” 大头眼睛盯着手机，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没长嘴哦。” “我不想跟他说话。”艾薇闷声说。 “为什么？” “反正他得罪我了。” “你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又不是你男朋友，凭什么让着你啊。”大头想起刚才欧文的态度，阴阳怪气地说。 艾薇像是被点中死穴一样，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连大头都看出来自己自作多情？她悻悻地走出门外，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憋闷。 她忽然想起吴婉婷的话，小声反复念叨着那个英语单词：“moveon，move……” “艾记者，工作之余还不忘背单词呀，佩服佩服。”易奔奔笑嘻嘻地说，身后跟着两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应该是来接受采访的研究员。 艾薇尴尬地笑笑，跟着他回到了会议室。 采访流程都安排妥了，胡紫玥与研究员坐在会议桌，事先沟通一下采访的内容，林潇在一旁记录。 易奔奔领着艾薇和欧文，穿过空中廊桥，来到对面楼的研发中心。艾薇一路上绷着脸，并不跟欧文说话。 欧文主动拍拍她的肩膀，问道：“咱们分工……” 他还没说完，艾薇像触电一样往旁边一弹，眼中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还在生我的气啊？”欧文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有啊，呵呵，好好地我生你气干嘛，我俩又不是什么关系……嗯，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老师，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与你计较的。”艾薇语无伦次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有些狼狈。 什么啊，她这又是唱哪出？欧文嘴角一抽，陪着笑脸道：“那就好，那就好。” 艾薇垂着眼睛，又道，“你说的对，等会我们俩分工合作，效率高一些。” “没问题。”欧文听了正中下怀，爽快地答应道，他最需要的就是单独行动的机会。 两人在易奔奔的带领下，来到对面的科研楼。刚走到入口处，又是一道安检。 “他们是电视台的记者，不需要走安检。”易奔奔对保安摆摆手说道。 欧文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公司怎么像监狱一样？” 易奔奔嘿嘿一笑，“你们有所不知，除了实验室需要严格防护，商业间谍也防不胜防，去年公司被盗走一项核心技术，损失惨重啊。从那以后，我们又提升了安保级别。” “真的有间谍这回事？”艾薇惊讶地睁圆眼睛，“我以为他们只活在电影里呢。” “他们的手段可猖狂了，比电影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把我们公司害惨了。”易奔奔说。 “比如呢？”艾薇啧啧嘴，与易奔奔聊了起来。 “他们乔装成……” 欧文有意放慢脚步，与两人拉开了距离。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了我的身份，会不会怨恨我……他揣测着艾薇的态度，不由感到心烦意乱。 别想这些没用的，打起精神执行任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假新闻 欧文和艾薇商量好分工后，分头去拍摄需要的画面。 艾薇先去数据分析室拍摄，欧文目送她离开后，一转身走向消防楼梯，径直上到十八楼，动作快得像一只瞄准目标的猎豹。 十八楼是中枢机房的所在地，华美基因的网络系统有三道防火墙，除非对机房的服务器动手脚，不然很难从外部直接侵入。 根据莉莉安收集的情报，机房管理员每日上午、下午分别来机房检查两次。 华美基因千盯万防，还是没想到机房的服务器会成为最薄弱的环节。 欧文躲在距离机房五米的墙背后。他看了看表，三点半，管理员每天下午三来例行检查，一般半个小时后离开。 等了大约五分钟，两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从机房里走出来，背对着欧文，往电梯间走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欧文快步走到机房门前，轻眨一下眼睛，启动通信系统，对莉莉安说：“机房门口，行动。” “收到。” 耳中传来莉莉安的声音。 她坐在一间十来平米的房间里，面前是一面巨幅全息投影，投影屏幕被被划成数十个分区，还没有显示画面。 欧文在机房关门前，就用干扰器控制了门禁，房门此时是假锁状态，一推就打开了。 欧文身子一闪，进了机房。机房整齐地排列着几百部服务器机柜，嗡嗡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他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将带有黑客软件的芯片插进机房里任何一部服务器，未来华美公司所有的监控、门禁、电脑系统都在他的掌控中了。 ar的黑客芯片只有一粒米大小，嵌入服务器后几乎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装好了，你测试一下。” 莉莉安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输入一连串指令，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她面前的投影屏瞬间点亮，显示出华美大厦所有监控摄像头的画面。 “任务完成。”她回复道。 “多测试几遍。”他嘱咐道。 欧文在仓库内稍作停留，待莉莉安对程序再次测试，才准备离开。 “准备出门。”他示意莉莉安看监控，确定门外没有人。 “了解。”莉莉安应道，但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欧文刚出机房门，余光便扫到一个人影，从侧面的走廊倏地一拐，朝自己快步走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迟明。已经没有时间避开了，欧文淡定地关上机房的门，朝电梯间走去。 两人面对面擦肩而过。欧文虽没有与他对视，但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 乘电梯下了楼，欧文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莉莉安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 “他清清楚楚看见我从机房出来，而且那个人与我有一面之缘，万一他觉察出什么，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我拜托你以后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从不和废物合作知道吗？” 莉莉安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只是一个劲的道歉，“我的错，我走神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again，out!（再出错，就出局！）”欧文低吼一声。 任务已经完成，他得抓紧时间完成拍摄工作，一会儿还要去跟艾薇会合，拍一段记者出镜。 艾薇刚刚拍完实验室里的镜头，与一个研究员攀谈起来。 “疫苗还在临床实验阶段？”艾薇怕自己听错了，又加重语气问了一次。 “对，预计下周会进入三期临床，最后的一千五百名受试者已经安排好了。”实验室里的研究员推了推眼镜，表情木讷地看着艾薇。 艾薇心里暗暗吃惊，看过大量的资料后，疫苗的研究流程她很清楚，一款疫苗研制出来后，一定要通过动物测试和人类测试两个试验阶段。 小时候也听老爸聊过这些话题，什么动物测试又失败啦，找不到合适的受试者之类的。 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又询问了几个工作人员，他们的说法是一致的。 艾薇在心里盘算，第三阶段的测试还没完成，也就是说疫苗没通过人体安全性测试，那不能算研制成功。这条新闻一旦播出去，我们岂不是成了新闻造假，跟着华美基因一起背锅？ 这可不行，她决定去找胡紫玥，终止今天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