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丝绾遗梦》 楔子 我惊叫出声,遽然睁眼,却只见一片漆黑,我伸手一抓,徒有伤悲。 原来,与他的前尘过往不过是一场梦罢。 泪无声滑过脸际,滴落在沉闷夜色中,我朝窗外望去,往事纷至沓来 第一章 心作万缘起 江辞,32岁,单身,大龄剩女,大学教授,主修历史。同时,是一名孤儿。 江辞为人孤僻,寡言少语,常年板着一张脸,学生都不太喜欢她。 再加上其身世和性格原因,身边朋友更是少之又少,虽也不至于没有,却没有一个是她真正交心的。 江辞的生活平平淡淡,规规矩矩,没有波澜,没有涟漪。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一直刻苦读书,依靠福利院的养育和政府的帮持得以考上大学,再凭借自身努力考上了研究生和博士。 后面寻求安稳,当了大学教授。平平无奇,波澜不惊的一生。 是的,是一生,对她来说,这一生已然足够了。 江辞性子冷淡,没有什么追求,如此一来倒也算是活得舒适,只是难免有些寂寞。 只是闲坐时会探究生活的意义,忙碌时会感叹岁月蹉跎,甚至于梦中都在感叹人生几何。 如此思来,顿觉此番人生索然无味至极。 既然无味,活着,又有什么好呢? 江辞将自己的小公寓收拾得一尘不染,随后望了一眼碧蓝的天空,莞尔一笑,其实还真有些不舍,但不舍些什么,江辞却答不上来了。也罢,也罢。 江辞安静地躺在床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安眠药,尽数吞去。 夏季最是聒噪了,汽笛声,蝉鸣声,鸦雀声,还有令人烦扰的人声它们互相交织缠绕,扰得人生厌。 如今偃了气息,倒又觉得这夏季分外凄凉了,汽车不鸣笛了,夏蝉不聒噪了,连鸦雀也哑了声息。 江辞看见自己安静的躺在床上,没了气息,手中药瓶骨碌碌滚落,朝客厅滚去,江辞朝药瓶追去。 药瓶卡在沙发脚下,江辞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见她的手穿过瓶身,药瓶却仍卡在沙发脚下,一动不动。 江辞恍然一笑,摇了摇头,是了,是了,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掉了。 “江辞?” 听见有人唤她,江辞惘然抬头,只见一白净男子左手持铁链,右手掌着本小本子立在她身前。 白净男子看了看江辞,再看了看手中的小本子,再抬头痴痴地望着江辞,兀自喃喃道:“咦,难道拘错魂了?” “呃,请问你是?”江辞见他自言自语,抓耳挠腮,一时间有些茫然。 白净男子抬头直直地望着江辞,“多少岁了。” “32。”江辞答道,看眼前这人的扮相,估计是来拘魂的阴差。 白净男子蹙了蹙眉,又将手中的小本仔细翻了翻,疑惑道:“按道理来说你还有43年可活啊,为何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白净男子上下打量着江辞,一眼便瞧见了江辞脚边的药瓶,白净男子上前将药瓶取出。 回过头,刚好望见屋子里躺着的江辞,再晃了晃手中的空药瓶子,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白净男子从口袋里取出笔,在小本子上快速写下几个字:服药而死。 写完字后白净男子将笔一收,拿起方才放在地上的锁魂链,对着江辞道:“递手过来。” 江辞将手递过去,白净男子一把拷住她,拉着她朝地府走去了。 恍惚间,江辞转头,瞥见电视上放映着早间新闻:知名企业家沈…… 眼前一片黑,后面的内容已看不真切了,只隐约记得好像有猝死两字。唉,算了算了,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无关人罢,不足记挂,不足记挂。 唔,电视忘关了,不知会不会电路负荷,引起电路短路,然后起火爆炸,会不会把自己烧成灰烬?嗯……会连累到街坊邻居吧…… 胡思乱想间,两鬼便来到了地府之中。不是说地府通黑一片不见日月吗,怎么她所到的这地府瞧着与人间无异啊。 除了少上几朵云和一个太阳外,倒真找不出什么区别。 只见前方横着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长河上方悬着一座大桥,桥上只见人来,不见人往。 桥尽头有一处小摊,小摊上是成排的自动饮水机,桥上小鬼排着队,次第饮水。 不过登时,江辞便将先前的疑虑统统抛散了。 “现在地府都这么先进的吗?”望着眼前这副光景,江辞慨然。 “唉,”白净男子喟然太息,将手背负在身后,高深道:“不仅你们阳间倡导与时俱进,我们阴间也是如此啊。眼见着高科技遍地爬,让我们这种只会拘魂的小鬼是越来越难做了啊,连孟婆这个铁饭碗行业都大大缩水了,难啊,悔啊,恨啊!” 白净男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松了江辞手上的铁链,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这是忘川河,那是奈何桥,桥头放着自动售货机,售的是孟婆汤,要钱的啊。” “初次到访,身无分文。”江辞抖了抖袖子,无奈摊手。 “俗,俗不可耐!蠢,蠢笨如驴!”张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 “阴间只收冥币,不收人民币,像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穷鬼收的则是你们的头发。” 白净男子捋了捋江辞的头发,欣喜道:“今天这批小鬼的头发都很是不错,看来明天又有鲜汤喝了。” 江辞一把拍掉他的手,“可我看这桥上也没有收头发的小铺啊。” “喝过孟婆汤后,会有其他阴差领你去孟婆办事处交头发的,不用担心,我们阴间的效率可是杠杠的。”白净男子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好了,我就领你到这了,你自己顺着队伍排队吧,我要去拘魂了。”交代完毕,白净男子转身便走。 照着白净男子的话,江辞排起了队。 今天拘的魂多了些,排了好半天,江辞才生生挪了半步。就这样苦苦地熬着,等着,终于,要到她了。 江辞刚要往前踏上一步,不料前方小鬼尽数向她倒来,江辞一个不稳跌向后方,后方小鬼也接连倒下。 四周一片怒骂哀怨哭诉声。江辞起身,望见前方众多阴差押着一个男子朝东南方走去。 再听得前方几个小鬼议论,大意知晓了原委。原来是那男子不愿喝孟婆汤,执意说自己没死,要回去,挡了半天路,扰了秩序,上头便派阴差来将他抓了去。 怪不得刚才排了半天队也不见队伍动半步,原来是有人在闹事。 那男子被好几个凶神恶煞的阴差给架走了,看架势是要将他下油锅炸啊,或是下阿鼻地狱饱受折磨?唔,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江辞储思良久,前头的小鬼已尽数喝完了汤,江辞却未挪半步。后方小鬼催着江辞上前,江辞稀里糊涂应了声,快步跑向前去,全然忘记了要喝汤。 前方阴差回过头来见江辞立在小摊前不动,再见到她身前那不知是谁撂下的空碗,不禁皱眉,怒道:“喝完了就赶紧走啊,别浪费时间!后头还有一大堆鬼呢!” 江辞恍然惊醒,刚要接一碗汤,背后之人却不耐烦的将她推走,江辞一脚踏出了奈何桥,前方阴差便来为她引路。 唔,没有喝上孟婆汤 江辞站在桥头,望着后方络绎不绝的小鬼,再望了一眼严阵以待紧盯着她的阴差,思忖片刻,唉,算了,不喝也罢,不喝也罢! 江辞跟着领路阴差来到孟婆办事处,找了个位置坐下后,从内屋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女子手持一把上了锈的剪刀,见着江辞,那女子眉头微微蹙起。 走至江辞身后,女子没有急着剪发,而是柔着声音问江辞:“姑娘是自杀来的吧。” 江辞恍惚一笑,点了点头。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那女子又继续说道。 其实江辞并不好奇,但出于礼貌,她还是问出了口:“你说。” 女子莞尔一笑,拉过江辞的手,卷起她的衣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一定很痛。” 江辞看着她,倏尔一笑,轻轻抽回手,道:“不痛。” 女子会心一笑,替江辞顺着头发,轻声道:“此心常看得圆满,此心常放得宽平。烦恼之场,何种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蝎蹈空花。” 江辞抬眸,望着镜中的自己,忽觉有些陌生。 江辞喃喃:“多谢。” 女子拿过一旁的剪子,道:“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前尘往事将就此搁浅。” “挺好的。” 女子微叹,“若是你肯敞开胸怀去看,你会发现,还是有爱你的人的。” “看不了了。”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她,看不了了。 女子拉过江辞颊边一缕秀发,清浅一笑。剪了一缕江辞的颊边秀发,细心包好后又退回屋内去了。 退回去前,女子同江辞说了最后一句话:“日后,你可同我再来取,我替你存着。” 江辞不知所以,只呐呐地答了一声“谢谢。” 不知怎的,分明只是剪去一缕头发,江辞却觉心胸舒畅了不少,有种从未有过的释怀之感,恍若新生。 是错觉吗? 江辞重新捋了捋头发,一种莫名之感油然而生。 阴差见江辞呆坐着,似乎在想些什么,格外入神,再想着今日的魂着实多了些,不免出声提醒她该走了。 闻得此声,江辞恍然,赶紧起身,同他走了出去。 阴差将江辞领了出来,嘱咐她:“如今你也喝了孟婆汤,交了钱了,再往前方走五百米左右,有一个托生办事处,三天内,你可以随时去托生。”交代完毕,阴差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辞立在孟婆办事处门前,在心中仔细思量了片刻,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决定原路折回把孟婆汤补上。 奈何奈何,果真奈何,这奈何桥真是名如其身,让人无可奈何。眼见着暮色渐浓,鬼却不见少上几个。看来还要再等上些时日了。 江辞兀自立在江边,吹着来自阴间的寒风。 夜色稠得像化不开的墨,除了能看见些发着绿光的眼睛外,江辞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双绿眼睛带着一阵风从江辞身边擦过,江辞一把拉住来人,道:“你好,请问在这阴间该如何视物啊,我初来乍到,还不知晓其中道理。” 那鬼怔了怔,呆愣了好一片刻后才开口惊疑道:“江辞?” 嗯?这声音有些熟悉,“拘魂阴差?” “是我,你怎么会看不见啊?” “我也不知道啊。”江辞无奈道。 “按道理来说凡是喝了孟婆汤的鬼怪都能在夜间视物的啊,为何你就这么独特,难道是因为你是服毒自杀的缘故?”白净男子的绿眼睛扑闪扑闪,眼睛里印着的都是真诚认真。 “我没有喝孟婆汤“ 白净男子的眼睛扑闪着,“难道你还对人世间有所留恋?” “不是,说来话长。”江辞望着白净男子的眼睛,“如果我没有喝孟婆汤就去投胎会怎样?” “没喝孟婆汤是投不了胎的,入轮回就必须过忘川,踏奈何桥,喝孟婆汤,还要斩青丝,也就是斩断前世情根。” “那我现在就去喝孟婆汤,不过我看不见东西,你可不可以引我过去?” “没用的,忘川只许进不许出,你是踏不上奈何桥的。”白净男子叹息一声,“难办了。” “没办法了吗?” “倒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你到托生办事处,选择托生,然后系统会显示你没有喝孟婆汤,大多数情况下呢,会给你三条路选。第一条是托生到古代,攻略三个系统指定的人物。 第二条是回到现在的人世间完成三个系统指定的特殊任务。第三条则是穿越到未来攻略三个系统指定呃,也不一定是人物,可能是机器人也说不定,不过也不碍事的。 完成任务后你就能够重新过奈何桥了。”顿了顿,白净男子又道:“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些超纲任务,是什么我给忘了,反正不推荐你去就行了。” 江辞沉默片刻道:“就没有一点阴间的任务吗?” 白净男子蹙眉,道:“有,但不推荐。” “什么?” “下忘川捉冤魂。” “这有什么难的?”江辞不解。 “忘川水极阴极寒,寻常小鬼是受不了的,且下方聚集的是连地府都管制不了的冤魂,凶恶无比,实在不推荐你去。”白净男子直摇头。 江辞杵着下吧,储思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个小小的阴差怎么会知道这些?” 忽感被歧视了,白净男子不满一哼,双手抱胸,道:“爷好歹也在这里待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哼!” “十、十几年?!”江辞大惊。 此刻虽瞧不清他的面容,但依稀记着今天见着他时,他的模样。 一袭清爽白衫,下身着灰黑色中长裤,唔,好像还穿着一双名牌鞋子,江辞竟不晓得,原来鬼也可以这么时尚的。 再想着他的模样,唔,似乎是标准板寸头,长得有鼻子有眼,瞧那模样大概是二十三岁左右,待了十几年,往前一推,都可以追溯回改革开放时期了。呔!老妖精! 兴许是看出了江辞心中所想,白净男子不满嘟囔道:“我虽然活得久了些,哦,不对,是死得久了些,但我心态还是很年轻的啊!” “噗呲!”江辞忍俊不禁,终是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 谢他替她解了一番疑惑。 “不客气。”白净男子露出一口大白牙,这回江辞倒是看得真切了。 白净男子看着江辞,忽然惊叫道:“原来你也会笑啊!” 江辞浅笑,道:“怎么?我会笑有什么奇怪的吗?” “是挺奇怪的。”白净男子喃喃,今天将她拘回来时,见她那一脸丧气的模样,他都不愿同她多扳话。本以为她是个高冷厌俗的人,不过此番看来,似乎并不是。 听得此话,江辞也不觉生气,摸了摸颊边,江辞会心一笑。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此鬼倒是个热心肠的鬼,也算是帮过她,记个名字,来日若有机会,便馈他一个小小恩情。 “张渊。”白净男子又是咧嘴一笑。 “江辞。” “我知道。” 两鬼相视一眼,爽朗一笑。 天空泛白,张渊辞别江辞拘魂去了,见了亮,江辞便朝托生办事处走去。 果然如张渊说的那般,系统检测出来江辞没有喝下孟婆汤,因而给她列了诸多选择。 江辞想都没想,直接选择托生到古代,毕竟她主修历史,对于古代更为得心应手些。 半空中传来一阵空灵的声音:“江辞,女,32,托生架空朝代,限时六个月,目标,攻略江湖侠客杜衡、慈清王沈若、皇上沈御。” 等等!架空?那我的知识不就是没用了?! 还来不及思考,江辞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仍是一条大河,却不如忘川那般阔大,但胜在清澄。 “醒了?”头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江辞抬头望去,“张渊?!” 第二章 入王府 “是啊,是我。”张渊呈透明状,飘在空中,满脸郁郁之色,无奈的连声叹息。 江辞单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问题问得好。”张渊飘至江辞面前,怒目瞪着她,愤愤道:“都怪你!” “我?”江辞疑惑的指了指自己。 “可不嘛!因为你阳寿未尽,再加上是服毒自尽,人间阴德又好,可以有回转的余地,但我却兀自将你拘来,没有向上级打报告。 还没有叮嘱你一定一定要喝孟婆汤,没有告诉你这件事的重要性,疏于职守,因此我也被贬来当你的系统。”张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唔,听你这样说来,似乎错不在我。”江辞条理清晰,未被张渊诓骗到。 “确实不在你,但我就是恨。我好不容易才当上的阴差,就这样被你搅黄了,我能不气吗!”张渊气鼓着嘴,将头偏向一边去,不再看江辞。 当然得气了!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气!气得牙根儿痒痒! 得亏他是只鬼,若他是个活人,他得气得将这一地的草皮都给啃掉! 江辞望着气鼓鼓的张渊,终是妥协,服软道:“好了好了,算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张渊微微偏头,见江辞满眼真诚,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嘛。” 张渊落了下来,正色道:“好了,为了返回阴间,我得和你交代一下背景。” “什么背景?” “朝代背景,以及,你的背景。”张渊指了指江辞。 江辞点了点头,一脸认真,“你说,我听着。” 张渊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我们身处的是大徵王朝,当今圣上沈御,慈清王沈若,江湖侠客杜衡,都是你的攻略对象。限时六月。其中,重点来了,敲黑板,记笔记!” 江辞象征性的比了比记笔记的姿势。 张渊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攻略沈御时你的身份是丞相之女,也就是皇上的第二死对头的女儿。沈御是新皇,根基不稳,与沈若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两人同为皇子时,沈若的声望就远大于沈御,沈御是太子,自然把沈若视为劲敌。巧的是先皇走得急,没来得及立下诏书就驾崩了,沈御就顺理成章的当上了皇上。 朝中党派林立,大多支持沈若,但由于沈御是先皇钦定的太子,悔返不得,因而倒让沈御讨了个便宜。而那个丞相则是一心想要拥护沈若当皇上的,说是沈若的党羽也不为过。 新皇沈御早就想除掉丞相了,但由于丞相根基太稳,动摇不得,只得从他大女儿入手。而你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让沈御爱上你~当然是有一定难度的了,毕竟想要重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另外两个人呢?” “另外两个人相比于沈御倒是容易一些了。首先是慈清王沈若,野心昭彰,眼里心里都只有皇位,而且貌似是个断袖,我说的是貌似啊,人物介绍上就是这么写的,喏,‘疑似断袖’。唉,也是挺困难的。攻略她时你还只是他府上的一个小小婢女,啧啧,可怜。 最后一个就是江湖侠客杜衡了,来无影去无踪,攻略他时,你就是你。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他的行踪,然后和他互生情愫。好了,你可以选择最先攻略对象了。”张渊笑眯眯的看着江辞,颇有一些幸灾乐祸之态。 江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分析道:“沈御难度太大,放在最后,杜衡行踪不定,放在第二比较好,首先攻略沈若吧。” “哦~为什么~”张渊好奇询问。 “杜衡是侠客,沈若是王爷,你也说了他野心昭彰,幕僚怕是不会少,我率先将他攻略,然后央着他招募杜衡,如此一来不是水到渠成了~”江辞抖抖眉毛,自信一笑。 “还挺聪明。”张渊点头赞许,甚是满意。回家有望了!不必解放了! “那是。不然你以为我的博士是白修的啊~” “诶~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自杀啊,我想问你好久了。”张渊突然便将话锋一转。 这一问,倒将江辞问倒了,江辞略一思忖后才道:“唔,我也有些忘记了,现在我也说不上来,先前死的愿望还很强烈,但不知怎的,现在回想起来心中却没有什么想法了,倒有一点豁然开朗之意。” “可能是你去孟婆办事处斩了青丝,断了前尘,所以现在才想不上来。”张渊了然道。 “你先前不是说斩青丝等同于斩情丝吗,若是不知情为何物,我该怎么攻略他们?” “严格说起来,那缕头发断的是你的前尘,与现在无关。” “那就好。”江辞伸了个舒爽的懒腰,走到河边想掬一捧水洗把脸,却被水中人儿吓了一跳。 江辞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捏了捏自己小巧的鼻子,触了触红艳艳的嘴唇,揉了揉滑嫩嫩的皮肤,终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叫声引来了张渊,张渊看着一脸欣喜的江辞,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这是我少年时的模样!”湖水映射的她有一叶弯眉,有一目星辰,有一脸的稚嫩清纯,那是少年才有的美好模样。 似想到了什么,江辞捞开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果然,光洁如玉。 江辞失魂般来回抚摸。 “哦,忘了和你说了,在古代15岁便算是成年了,因此系统便为你设定了17岁的模样,毕竟你的真实年龄在这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张渊道。 江辞忽然正色道:“严格来说是男子20岁为弱冠之年,也就是男子成年。女子是15及笄,行及笄之礼方算成年。” “我、我知道了。”张渊无奈。 “不好意思,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了,就忍不住说道了几句。” “没事没事,也算是长知识了。嗳,先不谈别的了,你既然选择了率先攻略沈若,那我们就快点赶到沈若府上吧,咱的时间可不长,得抓紧了。” 张渊提脚便要走,江辞却站在原地不动,张渊疑惑回头,江辞满脸认真道:“不应该有个传送带吗?” 张渊嗤笑道:“少看些仙侠剧,我们这是现实世界,只有徒步,没有传送!” “啊~唉……好吧……”江辞恹恹回道。 一人一鬼飞速赶往慈清王府。 终于抵达终点站,江辞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背过气去。她也不知为何要亡命奔赶,分明不急的,但张渊却似与她作对般亡命奔赶,江辞的好胜心一下子便涌了上来,与他拉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张渊还算好的,毕竟疲累时他还可以飘着,但见着江辞不要命的狂奔,他也只能紧跟着,真真是累坏了。 张渊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呼~好了,好了,我已经帮你选了率先攻略沈若,现在你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慈清王府了,他们会自然而然的认为你是慈清王府的丫鬟,不会有人拦你的。” “当真?”江辞将信将疑。 “当真。” “好。”江辞顺了几口气,静立片刻,待彻底平息后便大摇大摆的进入慈清王府内。 “站住。”门前守卫一把拦住江辞。 江辞一脸谄媚的笑着,“两位大哥,我是采办丫鬟,方才出门置办了几匹布,这才回来得稍晚些。”江辞以为他们是因着自己回来晚了才盘问她的,因而便解释道。 哪晓得看门守卫冷冷道:“你身着奇装异服,不是王府人员。” 江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穿之物:棕黄色风衣外套,内衬浅黄色小碎花裙,脚上踩着随意套上的人字拖,怪不得刚才跑得这么累 江辞立时抬起头,换了一副娇羞的表情,眨巴眨巴眼,捏着嗓子道:“方才我是同王爷一起外出置办的布匹~”眨眼,垂眸,低头,扭腰,自然顺畅。 果然天分都是逼出来的。 在此之前江辞都不知晓自己竟可以这么妩媚的。 两个守卫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一把拎起江辞,朝远处扔去。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王爷喜的是男色! “蠢,蠢笨如驴!”张渊双手环胸,及时落井下石。 江辞揉了揉屁股,不予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道:“帮我个忙。” “什么忙?” “附耳过来。” 张渊竟乖巧地将耳附了过去。 江辞贴近张渊耳际,小声说道:“翻墙~” 嘁,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计呢,不想竟是爬墙,张渊无力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要翻墙就翻,要我帮什么忙,我随时可以穿过去的。” “我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帮我环视一下王府内况,帮我找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然后再帮我放个哨。如何?”江辞挑挑眉。 “嘁,如果被抓了,我可不会管你的!”张渊将头扭过去,一脸傲娇。 “哎呀,好了好了,被抓了算我的,算我的,快去吧您。”江辞摆手催促道。 张渊撇撇嘴,嘟囔道:“唔,先说好了,我才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哼!” 嘴巴如此说着,身体却很诚实。 话还未落实,人却已飘出了半里地。 江辞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口嫌体正直的人儿啊。 张渊走后,江辞找了个隐蔽的墙角,这一蹲,就是半个时辰。 实在无聊时江辞便数地上的蚂蚁,蚂蚁数完后,江辞便数地上的沙砾,沙砾数完,江辞便开始摆弄起自己的头发。 唉,再不快些来,怕是头发也得被数完了。 江辞真真熬不了时,只能干瞪着眼,静静等待。 正待无聊放空自己,忽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江辞旋即瞪大了眼,面露喜色,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只见张渊款款而来,满脸惊悚,见着江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捂着嘴。 “查到了吗?”终于见到张渊,江辞站起身来,腿已经蹲到麻木了,起身时还有些颤颤巍巍。 张渊左看右看,神神秘秘地靠近江辞,压着声音道:“果不其然,房子里好多男子。” “先别急着盖棺定论,照他的野心而言,定然是有几分计谋的,说不定这些男子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江辞冷静分析。 张渊摸了摸下巴,附和点头,“咦,倒是有几分道理。” “先不说这个,你可找到地方了?” “找到了,但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还是直接带你去吧,跟着我,我知道怎么走比较隐秘。”张渊飘在前头带路。 一人一鬼鬼鬼祟祟地走着,虽说过于猥琐,但好在是有惊无险的。 “到了。” 张渊将江辞带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我看过了,这里只有一间废弃厢房,鲜有人来,除了每十分钟巡逻一次的值岗卫兵经过外,几乎没有人来,我进去探看一下,时机合适了你就翻进去。” 江辞比了个ok的手势。 等了片刻,听得张渊在那头吹哨,江辞将鞋一脱,往墙内一甩,噔噔噔踩着墙壁翻了过去。因为墙内是一片杂草,倒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翻进来后张渊又带着江辞去到下房处,“捡”了件丫鬟衣服穿着。 江辞才刚换好衣服,大门便倏地被推开了,来人是个年近半百,体态臃肿的妇人。那妇人快速地扫射四周,目光直直地定在江辞身上,上下来回扫视,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过来。”妇人朝江辞唤道。 嗯? 江辞左看右看,却没有见着旁人。再看那妇人的眼神似乎叫的是自己?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妇人颇有些不耐烦了。 江辞小心走过去,之前看那些大宅院及深宫恶斗,此类妇人都是趋炎附势,狐假虎威之辈,最爱戏弄旁人,如今蹚到了,定要十分小心才是。 江辞作出一副小女人样,低眉顺眼。 果然,妇人很是受用,叉着腰,作势道:“大家都在前院忙,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偷懒?!” 此人也不知是什么职位,江辞一瞬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开口胡诌道:“回阿嬷,方才我在前院伺候着,不小心打翻了汤碗,汤水溅到衣服上了,怕辱了王爷的面子,特地回来换洗。” “现在可是换好了?”妇人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江辞,末了,还不忘满意地点点头。 “换好了。” “换好了便随我来!”不待商量,妇人拉着江辞便走。 “这是要去哪啊,阿嬷?”江辞迈着步子紧紧跟着。 这一问便问到点子上了,妇人似打开了话匣子般,开始滔滔不绝讲述着:“那男宠不知怎的,莫名向我们发难,说要找个清秀小娘子给他解闷,平常也不见他这样失常,现在想起他方才那副怒急的模样,还真是有些心悸的。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迟了怕是要挨板子。”说着妇人便加紧了脚步。 江辞立马刹住脚,甩开妇人的手,“阿嬷,我不愿!” 妇人只瞪了江辞一眼,却又快速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柔声道:“阿嬷是在帮你啊,你看,这深宅大院的,想要熬出头怕是不能想了,那位男宠虽说位份名声是难看难听些,但架不住受宠啊,你若得了他的蒙恩,荣华富贵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妇人伸手虚空一抓,眼里有说不尽的贪婪。 沈若总往那跑?唔,好机会。趁机巴结上那男子,再攀着他的藤接近沈若。嗯,机会就在眼前。 江辞立马变了副神态,低眉扭腰,不甚风骚,款款点头。 妇人赞许的点点头,拉着她朝西厢房走去,边走边说道:“你若是得了恩惠,可不要忘了阿嬷今日的提点啊,你既唤我一声阿嬷,心中自是看重我的,我也同唤你一声阿囡,还望日后不要忘了我俩今日的交情呐~” “阿囡自是不敢忘的。”江辞盈盈笑道。面上如此,心中却厌恶无比。 妇人将江辞领到一扇紧闭的门前,语重心长道:“阿嬷就帮你到这了,接下来就指望着阿囡你了。”说完拉过她的手,慈爱地抚了抚,方才离去。 待妇人完全走远后,江辞便厌恶的擦了擦手,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江辞转身,意欲敲门,却在手碰到门板的时候顿了下,停下来,理了理服饰,整了整面容,清了清喉咙,捏着嗓子朝里唤道:“公子?公子~” 第三章 杜衡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声。 江辞端起笑容,款款入内。 只见屋内一俊秀男子面红耳赤,气息急促,趴伏案上。见江辞进来,头也不抬,闷着声音说道:“将将衣服脱了去。” 说及此时那男子似觉有些不妥,旋即又道:“倒、倒也不必脱了!不过” 嗳?一来就这么劲爆吗? 江辞有些被吓住了,她只想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做个攻略罢了,可并不想失身啊! 见江辞迟迟不动,俊秀男子疾言催促:“快些!” “看样子是遭人陷害被下了春药。”耳边传来张渊幽幽的声音。 “怎么看出是被人陷害的?”江辞压低了声音。 “你没看出来他看都不愿看你一眼吗,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愿意就这样将就了你。”张渊将江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定在她一马平川可供万马奔腾的胸前,啧啧摇头。 江辞气恼,重重咬着牙齿,“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欸,先别急着堵我了,倒不如先收拾了这番烂摊子再说。你没看到他已经不耐烦了吗。”张渊顺手一指。 只见那男子已抬起头来,面色潮红,紧皱着眉头,死死咬着嘴,看了一眼江辞,复又低下头,兀自呢喃着。 唔,果然还是得先把这个麻烦给解决掉。 江辞剜了张渊一眼,恨恨道:“随后再找你算账!” 张渊嬉笑着摊摊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模样。 “唔,你莫不是惧怕我?”俊秀男子忽然开口道,沉思片刻,复又开口:“或是你怕我,唔怕我不负责任姑娘你,大,大可放心,我杜衡向来说到做到,今日杜衡在此立誓,若姑娘愿舍身救我,我杜衡日后定定为姑娘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唔” 杜衡!原来他便是杜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江辞试探着问道。 “千真万确!” “那好!” “你不会真要献身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张渊快速地捂住眼睛,一下子便红了脸,连同耳根也红了一片。 “你想什么呢!”江辞瞪了他一眼后便快速走到俊秀男子跟前。喃喃念道:“莫要怪我无礼。”说着便伸手解去他周身衣物。 “姑娘放心摆弄杜衡,杜衡定不” 呔,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怎的如此下流! 江辞不禁老脸一红,别开眼,将他衣物快速脱下,留下亵衣亵裤保底,然后快速冲出房门打了一盆热水,回到房内,将杜衡一点一点拖上床去。 “不劳姑娘费心,在下,唔在下自己动动身!”杜衡艰难翻身,岂料一个不稳将江辞压翻在地。 两人四目相对,杜衡咧嘴一笑,“姑娘长得倒是有唔,有几分俊俏,就是这眼睛唔,分外大了些,有些吓人。待,待我闭上双眼,便、便可。” 杜衡闭上双眼,将头压了下去,江辞快速别开脸,一把推开杜衡,呔,登徒子! 江辞好不容易推开杜衡,将将起身,杜衡便撑着身子,立起身来,迷蒙着双眼,痴痴地将江辞望着。 “姑娘,在下已,已闭上了眼,你放心摆弄便可”杜衡乖乖将眼闭上。 江辞气恼地叹了一口气,反倒笑了起来,好,任我摆弄,好,好得很!今儿个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江辞撸起袖子,仿佛是铁定了心要好好整治他一番。 江辞废了好一番气力才将杜衡拖到床上,想了想,还是把亵衣也给褪下了。 唔,亵裤也不必留了。别开脸,然后快速而精准地将裤子扔覆在杜衡肱骨之间。 江辞将热水端过去,将杜衡的脚泡在其中,后又出门端了一壶凉水,托起杜衡的脑袋,将水吨吨吨地灌下。 “唔“杜衡挣扎着将水吐掉。 哼,这可由不得你了!江辞一把捏住杜衡的嘴,宛如一个恶毒后妈,恶狠狠的将水一碗接一碗地灌进他的嘴里。 待一壶水全饮尽后,江辞一把将杜衡砍晕。再重新打了一盆热水,时刻保持着杜衡双脚的温度,寻了一个扇面,断断续续地为他扇着凉风。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些时日,杜衡的药性才稍稍退了些,足以见这媚药药效之烈。这到底是对自己有多么的不自信啊,竟下了这么重的剂量。 眼见着杜衡面上潮红渐渐褪去,张渊在一旁啧啧称奇,“真有你的,差点以为有活春宫可以看了。”言辞之间不乏惋惜。 江辞没好气地瞪了张渊一言,“也算是误打误撞了,竟真让我遇见了杜衡。”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张渊幽幽道。 “为什么?” “你别忘了目前你主攻的是沈若,若让沈若看见你和他的男宠厮混在一起,怕是”话未言毕,焦急的敲门声应时传来。 “杜衡,杜衡?杜衡……杜衡!”门外男子焦急喊道。 呔!江辞恶狠狠地瞪了张渊一言,用口型比出几个字:“你这个乌——鸦——嘴——!” 张渊无奈将手一摊,反正他也看不见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江辞急得团团转,躲?躲! 江辞扫视了一遍四周,扫到某处时,眼睛一亮。 门外之人见久无动静,便暴力撞开门,不过几下大门已摇摇欲坠,再几下,大门轰然倒塌。 门外之人一下子便蹿到杜衡跟前,本是紧绷的脸却倏地笑了,只见杜衡寸缕不着呈大字样瘫倒在床。 沈若的嘴角挂起丝丝笑容,捂嘴咳嗽,故作正经。 沈若用手挑起锦被覆在杜衡身上,轻轻晃了晃杜衡。 唔,杜衡悠悠转醒,单手撑着床面悠悠起身,锦被顺势滑落,杜衡一惊,本是迷蒙混沌的眼,一下子便清明了。眼疾手快扯住锦被,遮住不着寸缕的身体,方才松了口气。 “沈若?你怎么在这,唔,方才那女子呢?”杜衡晃晃头,迷糊道。 暗处的江辞呼吸一窒。 “女子?”沈若眼睛一眯,回头望了一眼四周,见门窗安好,屋内摆件安置有理,便回过头来答道:“我来时独独见你一人,未曾见着其他女子。” 杜衡晃了晃脑袋,扶额道:“罢了罢了,”杜衡瞟了一眼破败的门扇,谨慎道:“我们换个地方交谈罢,此事甚为蹊跷。” “嗯。”沈若点头,转过头走出门去,待杜衡穿戴完毕后,两人离去。 电视剧里都是坏人离去后,女主角松了一口气,放缓了气息,引起了坏人的注意,如此想来方才那沈若一脸谨慎的样子,怕是还要回来查探一番,江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果然,不过片刻,沈若便折了回来,仔细望了望四周,还将衣柜打开查探了一番,临出门前复又探头过来看上一眼,见无异样,方才将门扇立起,合拢离去。 待他完全走远后,江辞才敢大声喘息,从窄小得只容半掌探入的书柜底下爬出,缓了口气道:“呼,这个沈若当真是谨小慎微得很,看来要攻下他还得下一番苦心思。” “可我看那沈若对杜衡倒是上心得很,恐怕真的是断袖了。”张渊忧虑道。唉,如果沈若和杜衡真的是断袖,他们二人想要回去怕是遥遥无期了难啊,悔啊,恨啊。 “放心吧,那两人都不是断袖,正常得很。” “你怎么知道?” “秘密~”江辞神秘一笑。 张渊不满冷哼,“不愿说就算了,我还不稀得听呢!” “欸,对了,你先前没有告诉我,如果我没有将他们全部攻下会怎样。”江辞忽道。 “唉,会永远的留在这里。”张渊抬头,愁绪盈眸。 此地男人甚多,甚多,他实在不爱此处。 “那倒也不错啊。”江辞坦然一笑,此地,甚好。 “不错个大头鬼,你害得我丢了铁饭碗,应当补偿我,应当送我回去的!”张渊急道。 “嗳~好了,好了,逗你玩的,会送你回去的了,放心放心~” “哼,这还差不多。” 江辞靠近门窗,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一眼日色,道:“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快些到下房去吧,不然就要露宿街头了。” “下房?什么下房?”张渊不解。 “笨,就是下人住的房间了!”江辞补刀,顺带解释了一番。 张渊一敲脑袋,“又长知识了。” 好在夜色不算深,下人还没有歇息。江辞的身份早已换作了慈清王府内的普通婢女,因此她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众人仍是低头忙碌着,各司其职,倒是一直立在旁边指挥大家的妇人一眼就瞧见了江辞。 见着江辞,立马走近,亲切道:“阿囡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说着还将江辞上下打量了个遍,着重打量了一番她的脖颈处,甚至有伸手探看之势。 唔,现在根基不稳,不能轻易开罪于人。这老妇人这么亲近我怕是想从我身上捞些好处,反正我也是要攻略杜衡和沈若的,倒不如借借她的势,为我添上一把火。 心里头有了计量,江辞抬眸,娇羞一笑,羞涩道:“大人让我先行回来,似乎对阿囡印象还不错,若是再添上一把火”后面的话不必言明,妇人自会知晓其中含意。 妇人顿了顿,思虑片刻后忽朝江辞展颜一笑,热络道:“我们母女二人齐心合力,定当所向披靡,有用着阿嬷的地方,阿囡尽管说便是~” “阿嬷说的是。”江辞羞涩一笑,别了别脸,抖了抖肩,扭了扭腰,少女韵味,凸显无疑。 夜深,江辞难眠。 “你还没睡呢?”张渊疑惑问道。 “你怎么在这,这是丫鬟睡的房间,你还呆在这未免失当了些。”江辞压着嗓子说话。 张渊两手一摊,“如果我说我是碰巧路过的,你信吗?” 江辞摇头,显然不信,四下看了看,忽道:“恰好你在这,陪我出去走走吧,刚好商量一下对策。” “好。” 一人一鬼寻了个僻静角落,有夜风轻轻拂过,乱了江辞的几缕碎发。 江辞随意将头发绾起,凝眸望着夜空,道:“沈若多疑,想要接近他怕是难上加难,倒是杜衡好糊弄些,兴许我们可以借刚才的事来接近杜衡,然后借着杜衡接触沈若。唔,只有六个月的时间,浪费在沈若身上的时间不能太多,两个月就行。” “咳咳,忘记跟你说了,我身上可以实时显示他们三人对你的好感度。” “是吗,那为什么我看不见。” “只有我能看见,我可以转述给你。” “那你说吧。” “沈若和沈御就不用说了,肯定是零,杜衡比较好攻略,对你的好感度是10。” “按道理来说,沈若才是我的主线,我可以同时开主线和支线的吗?” “这俩人可以但沈御不可。” “为什么?” “攻略沈御时,系统为你设定的身份是丞相之女,所以你只能以丞相之女的身份来攻略他。”张渊一本正经地讲述着。 江辞附和点头,“如果平时不小心碰到了,会怎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沈若是王爷,想要攻略沈若,肯定要和他密切接触的,和他密切接触,难保不会引起沈御的注意。 “不会怎样,他只记得你是沈若身边的小丫鬟,并不知你就是丞相之女。” “唔,那你说我该如何顺理成章的接近杜衡,才会显得目的性不强?” 张渊摇头,表示无奈。 早就料到靠他无益,江辞兀自在心中思忖了片刻,计上心来。 第四章 计上心头 “杜衡中了媚药,这事有疑点,看沈若的面色也不太好,想必是皇宫里那人出手了,如今蹚了这趟浑水,定要十分小心才是。”江辞道。 张渊点头称是。 翌日,卯时,江辞惊醒。 “姑娘,醒醒,该起床劳作了,鸡都啼了好几遍了。”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见江辞仍赖在床上,而其余婢仆早已起床劳作去了,便走过来出声提醒她。 将将入睡的江辞倏然惊醒,半睁着眼,望着前方之人,喃喃道:“唔,几点了?” “啊?”小姑娘不解。 唔,忘了,穿越了,清了清嗓子,江辞改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姑娘和善一笑,道:“卯时三刻,对了,你是做什么职务的啊,先前好似没有见过你?” “洒扫的,昨天刚来。”江辞信口胡诌。 “我叫宛春,前年来的,也是洒扫丫鬟。”宛春咧嘴笑着,明眸皓齿,眼泛星光。 见她笑得如此灿烂,江辞心下一动,笑道:“我叫江辞。” “江辞,我们该走了,你刚来还不清楚,我们王爷最是勤政了,每日寅时起床上过早朝后就会到书房看书批折子,在书房中一坐就是一天,我们得提前赶去书房扫尘,你快些收拾吧,我等你。” 宛春就近坐下,百无聊赖地捻着头发。江辞快速穿戴衣饰,洗漱完毕后便挎着宛春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除宛春和江辞外还有两个小丫鬟在整理书籍,宛春和江辞负责扫洒。 江辞心不在焉地打扫着,手动,心也在动。 沈若整天呆在书房?唔,得想个办法接近他才是。 江辞缓缓靠近宛春,笑盈盈道:“宛春姐,书房每天要打扫几次啊?” “叫我宛春就好,我刚过16,不算大。书房每日卯正和申初打扫一次,是轮番打扫的,单数时是我和季如还有翡翠,双数是玲珑她们。 方才我见你一个人睡在那,怕你挨骂,才拉着你来的,一会儿打扫完后你可以找容妈妈帮你编个‘行事录’,对照录编劳务。” “容妈妈是?” “昨天同你说话的那个啊,我看你们格外熟络,还以为你们是亲戚呢,怎么,你不认识她吗?”宛春起身,洗了洗手帕,换个位置继续擦拭。 “唔,我才刚来,怎么可能认识她嘛。”江辞紧跟其后。 “那你得好生对着她,这个容妈妈” 宛春谨慎地左看右看,贴近江辞的耳朵,用手挡着嘴,压着嗓子道:“这个容妈妈小肚鸡肠,最爱使弄人,你可千万别惹到她,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说完宛春还不忘撇撇嘴,看样子显然是先前遭容妈妈使弄过。 “谢谢。”江辞朝宛春甜甜一笑,宛春回以一个温煦笑容。 房中四人仔细地擦拭着桌案,整理书卷。 打扫完毕后,江辞忽感不适,捂着肚子同她们作别。待三人走远后,江辞便快速溜到昨夜同张渊呆至深夜的地方。 张渊早在此地等着江辞了,见着江辞忙迎上来,道:“我偷偷查看过了,果真如你所说,是那皇帝老儿下的药,本来是要害的是沈若,但昨天沈若外出,恰好杜衡到书房找沈若商议些什么,口渴极了就将那碗药水喝了去,才出了你那桩糗事。” 江辞没好气地白了张渊一眼,“就只查探到这些?” “听我细细为你道来。”张渊诡秘一笑,“昨天我们分别后,按照你的吩咐,我悄悄潜入沈若房中,结果就看到一出好戏。” 想到这,张渊的脸瞬间涨红,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那沈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男子,让他们呃,在,在床上打架,对,打架还令他们放声大叫,他则和杜衡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商议着什么,我不敢看下去,稍稍呆了一会儿就走了,结果才刚出门就看见一个仆人扮相的人在飞鸽传书,我就猜到可能是皇宫的密探。” 江辞沉吟:“沈若对外宣称是断袖,沈御疑心重,便下药诈他,沈若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 “这些门阀贵族果然心机深重。”张渊慨然。 “你说杜衡是江湖侠客?”江辞想到了些什么。 “对啊。” “有没有更深的介绍?” “我看看,啊,有,我念给你听:‘杜衡,江湖人士,潇洒放浪,无拘无束,来无影去无踪,踪迹不可察,师承武当,江湖地位颇高。’哈,还有一条,母胎单身!” 张渊不禁大笑,再往下看去便没有了,张渊便同江辞说道:“没有了,系统显示就这些。” 江辞晃晃脑袋,还是理不出头绪,“唉,不想了,不想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完成攻略就行了。”嗯,思想清明。 “现下我便将沈若和杜衡给一锅端了!”江辞握拳,势在必得。 江辞回到下房,找到容妈妈。 “阿嬷~”江辞甜甜唤道。 “阿囡?怎么了?”见着江辞,容妈妈脸上绽着迎合谄媚的笑。 “阿嬷,我是昨天刚来的,还没有编录呢。”江辞作委屈状,“阿嬷昨天也说了我俩要齐心合力,你看?” 容妈妈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拉过江辞的手,慈爱地抚着,柔声道:“阿嬷给你安排,放心~” “谢谢阿嬷~” 耶,搞定!江辞嘴角微微翘起,掩盖不住的喜悦。 容妈妈果然将江辞安排在了杜衡的身边。 第二日,江辞早早起床,梳了个精美的发髻,端着个甜甜的笑容,端着盥洗盆,庄重地敲响早就修整一新的门扇。 柔柔唤道:“杜公子~” 房门缓缓打开,杜衡迷蒙着眼,头也不抬,“谁呀?” “小辞,伺候您洗漱的~” “嗯?我不需要伺候,你忙去吧。”杜衡这才抬起头,准备关上屋门,眼睛扫到江辞脸上,微皱着眉,喃喃道:“欸?” 这个女子?唔,有些熟悉 杜衡瞪大双眼,端详着江辞的脸,江辞就任他看着,维持着僵硬又略微甜美的笑。 嘴,鼻子,眼睛眼睛?眼睛! 忽然,杜衡惊叫一声,一把拉过门扇,啪嗒一声,将门锁了个实在。杜衡红着脸倚靠在房门后,大力拍着胸脯,长长吁了一声。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 杜衡再次打开门瞄了一眼,呔,不是幻觉!正欲将门关上,江辞伸手将门一挡,杜衡关门力度太大,江辞吃痛,连忙抽出手来。 见着江辞受伤,杜衡无奈叹息,将江辞一把拉进屋内,末了又伸出头去探看一下外头情况,见无人经过,方才安心将门关上。 “杜大人躲我干嘛?”江辞撇撇嘴,揉着受伤的手。 杜衡从床头取出一个瓷瓶,丢给江辞,“涂上。” “小辞是个下人,岂能随便用主子的东西。”江辞垂头,一副可怜样。 “给你用你就用。”杜衡拉过凳子坐下,屁股刚挨着凳子,脑海中又出现那日的那副模样,那日好像坐的就是这张张凳子,呔!杜衡惊跳起来,一把踢开凳子。 “大人这是?” “呃,晨间运动,晨间运动呵呵”杜衡不敢看江辞的脸,兀自别开脸去。 江辞端着盥洗盆走向杜衡,将盥洗盆放置在桌上,拧了拧脸帕,抬头凝视着杜衡,“看样子大人恢复得很好,倒是不负奴婢那日的悉心照料。” “咳咳!”杜衡干咳,掩饰尴尬,脸却红了一大片。 江辞试了试水,道:“大人再不洗脸,水可要凉了,要是凉了,奴婢还要再去打一盆来,大人不想自己的恩人这么辛苦吧~” “恩、恩人?” “是啊,大人那日可是说了,若是奴婢愿舍身救您,您就为奴婢鞍前马后,赴汤蹈火~”江辞眨眨眼,甜甜一笑。 “可,可你未曾,未曾舍身啊”杜衡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舍身”两字几乎是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所以大人是希望奴婢献身吗?” “没,没有!没有的事!”杜衡连忙否认。 “那大人便是承认了那日奴婢的救命之恩?”江辞将头探过去,直直撞入杜衡眼底。 杜衡的脸瞬间涨红,滚烫似火烧,只得连连退步,急忙道:“我杜衡向来说到做到,你既救了我,我自是会回报于你,只是,只是你不可将那日之事说出!” “放心吧,大人,奴婢是个有分寸的人。”江辞又理了理脸帕,道:“大人,水就要凉了,快些洗脸吧。” “你放在那吧,我自己洗。” “遵命~” 杜衡试探着走过来,见江辞并无异动,便胡乱洗了把脸,洗完后将盆向外一推,“我洗好了,你可以走了。” “奴婢还要为您更衣呢~” “这便不必了。” “大人,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若是伺候不当,容妈妈怕是要责骂我了。”江辞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低低啜泣着。 “你直接禀明是我的指令就是了,她不会为难你的。” “大人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 杜衡扶额,喟然,也罢也罢。就任着她更衣罢,总不会吃了他吧。 杜衡摊开手,任江辞摆布。 江辞替杜衡更完衣服后,简单为他绾了个发髻,便告退了。 “欸,等等。”杜衡出声。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杜衡拿起桌上的小瓷瓶,一把扔给江辞,道:“不要唤我大人,唤我杜衡便可。” 江辞接过药瓶,道了声谢后说道:“这样不合规矩,奴婢还是唤您大人的好。奴婢就先行告退了,稍后再为您安置早膳。” 唉,杜衡低低叹息,满脸无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怎么样,怎么样,他对我的好感度有没有提升?”出了门,江辞赶紧追问道,嘴角有掩不住的笑。 “你做了什么?”张渊脸色不太好看。 “欸?怎么了,没有提升吗?”见着张渊便秘一般的脸色,江辞忽然便不笑了。 “下了两个点,他对你的好感度只有8点了。”张渊摊手,无奈摇头。 “欸,难道他不吃这套?不急,我再试试。” 通过向厨房的小学徒打探,江辞了解到了杜衡的口味:重口味,无辣不欢。 不过现在还是早上,吃些清淡的会比较好,待午饭时再为他置办些辣食。江辞从厨房里仔细挑拣了些清淡养胃的吃食。 见她如此细心,想不爱上她都难。 江辞颇为满意地笑了。 “大人。”江辞不再柔柔呼唤,改成了正常的腔调。 “进。” 江辞沉默着将吃食布好,静静立在一旁。 杜衡看了一眼江辞,见她立在一旁,心下莫名彷徨,不敢动碗筷。 江辞仍本本分分地站着,目不斜视。 屋内气氛莫名压抑和尴尬。 杜衡好不自在,干咳了几声,看向江辞,“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江辞眨眨眼,正色道:“食不言,寝不语。大人还是快些吃完,奴婢好收拾碗筷。” “唔”杜衡无话可说,只得快速将饭吃完。 收拾碗筷之际,江辞问道:“大人今日可有什么活动,早些告知奴婢,奴婢好为您做些准备。” 嗯?杜衡眉头一皱,冷着声音道:“怎么?要打探我的踪迹?” “大人不要多想,奴婢自今日起便是您的贴身侍女了,自是要问明您的行程,如此才好提前做些安排。大人若是不便告知,奴婢不再问询便是。” “除了每日三餐和早晨洗漱外,你都不必来了,我不习惯受人服侍。”说罢杜衡起身,向外走去。 第五章 南下 看着杜衡渐行渐远,江辞颓然摇头,“唉,看来得重新换个计策了。”江辞一脸颓丧。 “你想换什么计策?”张渊双手环胸,在半空中浮浮荡荡。 江辞敲敲腮帮子,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笑道:“偶遇!” “偶遇?” “对,就是偶遇。”江辞洋洋一笑。 正午时分,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抬眼望去,一片澄蓝,嗯,是个起舞的好日子。 “你还会跳舞?”张渊投来质疑的眼神。 “想不到吧,我德艺双馨。”江辞得意一笑,傲娇抬头。 “你打算跳舞?用舞姿勾引沈若?” “什么勾引,会不会说话!”江辞剜了张渊一眼,嗔道:“我才不会用这么俗的伎俩呢。我可是提前打探好了的。今日沈若急急忙忙出门,想必是沈御又召见他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算过了,他回来必然会经过这个花池,到时候你帮我放个哨,我好适时跳入池中,让他来个英雄救美,然后就借报恩的名目”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以身相许!我说对了,是不是?!”张渊兴奋打断江辞的话。 江辞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我的意思是借报恩的名目接近他,然后和他日久生情,哈哈哈哈。”江辞仰天长笑。 江辞在花池边嬉弄了片刻后,张渊急急来报,说沈若正朝这边走来。江辞对着张渊打了个手势后便朝花池跌去。 “救命啊,救命啊!唔我不会游泳啊,救命啊!”江辞死命扑腾着,在池水中沉沉浮浮。 沈若信步而来,听见呼救声,朝花池看去,见有人跌落其中,立马跃入水中,将江辞一把捞起,抱着她朝岸边游来。 “姑娘,醒醒,姑娘?”沈若轻轻晃着江辞,江辞却不见清醒,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江辞轻轻咳了两声,吐了几口池水,悠悠转醒。 刚一睁眼见着沈若,便要同他行礼,沈若微微摆手,道:“你身子弱,不便行礼。” 江辞微微颔首,捏着嗓子道:“谢过王爷。” 沈若点了点头,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江辞摇摇头,“无碍。” “可能起身?”沈若已然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江辞。 江辞单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岂料一个不稳又跌坐在地。沈若凝眸望着她,沉思片刻后,才将她整个抱起。 “王爷?”江辞内心一颤,面露绯红。 “抱歉,唐突了。”沈若依然面不改色。 沈若抱着江辞直奔西厢。 嗯?怎么不去医馆?江辞虽不解,却不敢询问。唉,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啊。不敢怒,不敢言。 片刻后,沈若在一扇江辞特别熟悉的房门前停下。不妙! 果然 “杜衡!”沈若唤道。 房门缓缓打开,“怎么了?欸?怎么是你。”杜衡一眼就看到了江辞。 “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答道。唔两人目光相视,下意识便别开了眼。 沈若挑挑眉,“嗯?” “唔,好吧,认识。”杜衡低下头,一脸的难为情。 “先帮她驱一下寒气,等下再同我说道说道。”沈若将江辞放下,一把塞到杜衡怀里。 杜衡撇撇嘴,扶着江辞坐下,从书桌下拿出一个大药箱,翻翻捡捡,最终拿出一个白瓷瓶,不情不愿地递给江辞,“喏,驱寒药。” 这丫头,不过两日便坑去了他的两瓶药,可叫他心疼死了。杜衡不满地暗暗恨了江辞一眼。 江辞接过药瓶,道:“谢了。”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江辞哀怨的望了杜衡一眼。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全让他给毁了。 沈若坐过来,看了一眼杜衡,道:“说吧,怎么认识的。” 杜衡低低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沈若全程不语,始终一个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现下正是非常时期,沈御一个劲的打压他,前些天才下药诈他,今天又召他进宫,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没啥好事。 江辞又是前天才进的王府,刚刚编录在册,一下子便与两人结了缘,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蹊跷。 完了完了,又搞砸了。 徒有学历,没有情商,又有何用。江辞啊江辞,这将会是你一生的败笔!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杜衡言简意赅,很快便讲述完毕。杜衡言毕后,沈若向江辞投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目光,江辞微微偏头,不敢直视。 呔!好骇人的眼神!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怎的如此骇人! 江辞干干笑着。 沈若忽然温煦一笑,道:“姑娘还会医术?” “咳咳,一点点,一点点,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呔,这笑容也分外骇人了些!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沈若还是端着一贯温和的笑。 下逐客令? “好些了,好些了,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江辞向沈若和杜衡分别行了个礼,沈若微微点头。 退出门后,江辞朝张渊使了个眼色,张渊会心一笑。 是夜。 江辞借着零星月光来到先前约定的地点,张渊适时出现。 “可探查到了什么?”江辞问道。 张渊接口道:“沈若说汉江发大水,当地百姓民不聊生,皇帝老儿派遣他南下治水,直说此次南下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接着又谈到你。” “我?说我什么?”江辞蹙眉。 “说你有些可疑,此次南下要带你一起去。先不说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相较于他们,你的危险系数更高。” 张渊叹了一口气,道:“沈若对你的好感度降到负五了,杜衡好感度归零。不得不说,你真厉害。” 江辞蹙着眉,眉目之间盈满愁绪,“是我心急了,光顾着攻略,忘记统筹全局了。虽说他们对我起了疑,但此次南下未免不是一个机会,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做?” “沈御肯定是下了杀心的,这一路定不太平,不如趁此机会以表忠心。”江辞眼中精光闪现嘴角微微勾起。 “你打算以身试险?”张渊惊疑。 “不探虎穴,安得虎子!” 一道夜风刮过,便是夏至的深夜,也还是有些寒冷的,更深露重,夜风噬骨。 这两日江辞倒是安生了些,除了每日例行公事外,便是同张渊呆着,谈谈过去,说说将来,颇为雅致。 第三日时,江辞像往常那样服侍杜衡穿衣洗漱。 在为杜衡更衣时,杜衡突然道:“你可有什么心愿?” “大人为何这样问。”江辞走到前头,为杜衡系上腰带。 “先前你帮过我一次,我就要随王爷南下治水”杜衡微微低眸,注意着江辞的一举一动,见她并无太大反应,便接着道:“此去路远,短期之内怕是回不来了,想趁这几日圆你一个愿想,以报答那日的搭救之恩。” “奴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一直服侍大人罢了。”江辞顺水推舟道。 “哦~”杜衡将江辞一拥入怀,附耳低语:“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想与我一同南下~” 江辞连忙挣脱杜衡,急急跪下,忙道:“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此次南下,我要你同我一起去。”杜衡直言。 江辞惊疑抬眸,“大人?” 杜衡将江辞扶起,替她捋了捋鬓间碎发,“我想你同我一起去,你不会拒绝吧?嗯?” “怎,怎会,奴婢,遵命。”江辞面颊泛红,眼波盈盈,不胜娇羞。 “后天启程,我等你。” “是。” 杜衡嘴角勾起,请君入瓮。 江辞微微偏头,嘴边泛起一层笑纹,将计就计。 时间密密麻麻穿针而过,终是到了第三天了。江辞一早便起身了,随意收拾了下,捡了几件襦裳打包好,便挎着小包出门了。 此次南下,沈若只带了杜衡和几个江辞不相熟的男人,当然,还外加一个江辞。唔,看来是微服出行了。 见着江辞,杜衡走过来,替他接过包袱,开口问道:“可会骑马?” “不会。”江辞摇头,眼神可谓是十分诚恳。 “此次南下,意在治水,不便太过招摇,只备有一架马车,你便与王爷同坐一辆马车罢。”杜衡指了指后方。 江辞顺着望去,除几匹良马外,便是一顶其貌不扬的小轿子。江辞点了点头,便朝后方走去。 此顶轿子装饰得甚为奇怪,前方放置轮子的地方被改成了立柱,两匹良马各拉一方木辕,没有落脚的地方。 江辞一时不知该如何登上马车,呆愣了片晌。 见外头长久没有动静,车内之人便撩开幕帘,温和笑道:“将手递过来,我牵你上来。” 江辞将手递过去,借着沈若的拉力,踩过木缘,一脚蹬上去。终于登上了马车。 江辞登上马车后,一行人便启程了。 车内,江辞如坐针毡。呔,这个王爷看着和善无害,实则颇有城府,此类人士,心思最是缜密,和他呆着的每时每刻都让江辞倍感煎熬。 两人静坐无言。 良久,沈若才从书中抬眸,望着江辞,道:“姑娘不会武功?” “唔,奴婢从小体弱,习不得武。”这马车的用处竟是用来试探她的?! “伤寒可好些了,没有落下什么顽疾吧?”沈若突然转了话题。 “劳烦王爷挂心了,出了些微的咳嗽外,奴婢并无大碍。”江辞答得中规中矩,滴水不漏。 “在外便叫我公子吧,不必称呼王爷。” “是,公子。”江辞低眉顺眼,温顺极了。 又是一阵静默,沈若觉得有些乏味,便又看书去了,倒是江辞,百无聊赖,大气也不敢出,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江辞睡得好不安稳,但因着这几日都过分劳心费神了,江辞还是忍着没醒,趁此机会,补补觉,舒缓舒缓神经。 迷迷糊糊中,江辞感到马车停了下来,地面平稳了,不再颠簸了。 “姑娘,到驿站了。”沈若轻轻晃着江辞,一手撩开幕帘,望了望外景。 “唔?”江辞悠悠转醒,待到完全清明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向沈若赔不是。沈若轻轻一笑,道:“出门在外,不必拘谨,下车吧。” 沈若将脚轻轻一踮,稳稳落地,旋即转过身来,问:“可要我扶你。” “不必了,公子,奴婢可以的。” “好。”沈若朝旁边一让,江辞起身跳下,平稳落地。 其余几人纷纷下马,两男子牵过其余马匹,连同牵拉马车的两匹马,朝马厩走去,杜衡走到沈若身边,道:“我过去看看。” “嗯。”沈若懒懒应了一声。 不过片刻,杜衡转来道:“只有两间空房了,”说罢瞥了江辞一眼,朝沈若道:“委屈王爷了。” “不碍事。”沈若浅浅一笑。 杜衡转过身来,看着江辞道:“你一个人住一屋,可会害怕?” 江辞摇摇头,道:“不怕,大人随意安排便是。只是我一人便占了一间屋子,怕是不妥。” “你的意思是想同我住一屋?”杜衡挑眉,戏谑一笑。 “大人说的什么话。”江辞微微偏头,面颊爬上两抹桃红。 唉,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同这些小年轻调情,还要装作害羞的样子,也真真是难为我了。 江辞内心慨然无比,慨然无比。 第六章 黑店 只余两间客房,江辞一人住一间,沈若一行人挤一间,这样看来,江辞倒是占了便宜。 店小二原是站在门外迎接顾客的,但瞧那打头之人如此贵气,心下料想此人定是不俗之人。思及此,店小二便谄笑着迎出门来,热情地将众人引到房前。 两间客房恰巧挨着,几人站在门前。沈若轻轻一笑,用温和如三月春风的语气问道:“姑娘想住哪间客房?” “哪有下人先选的道理,理应公子先选,奴婢不敢僭越。”江辞轻轻欠身,赔了个礼。 “出门在外,不必拘束。” “还是公子先选吧,奴婢是个粗人,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既如此,我便先选了。”沈若微微一笑,朝右边客房走去,其余男子则紧跟其后。杜衡走在最后,末了,转过身来对江辞嘱咐道:“早些睡,明日寅时起身。” “是”江辞恹恹回道。唉,当真苦命,自从来了这边,便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每天不是寅时就是卯时起身,真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所幸啊,这样的苦日子只有六个月。真真是万幸了。 江辞抬头望天,辨了辨日色,太阳斜斜倚挂西山,天际闷红一片,正是日暮时分。肚子适时传来饥饿声,唔,肚子饿了。 今天一天都在赶路,行至半道还睡着了,以至于今天滴水未进。亏待了谁都不能亏待了自己,趁着夜幕未降,先去寻些吃食吧。 出于礼数,江辞轻轻叩响隔壁房门,问询道:“公子可要吃些饭食?” “不必,你若饿了便先吃吧。”沈若淡淡应道。 “是。”得了允诺,江辞快速跑下楼去,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坐着。 小二识得江辞是和沈若一行人一起来的人,再想着沈若那贵气凌人的样子,立马谄笑着迎过来,热忱地问询着江辞的喜好,着力推荐她本店的特色菜。 江辞想着反正也是沈若他们付钱,便无比阔气的大手一挥,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全都要!” 这几日受的苦,承的憋屈她要一一吃回来! 店小二立时喜上眉梢,亲切应道:“得叻!” “客官可还要些点心?”店小二凑过头来,眼绽精光,是宰人的精光。 “都要都要!”江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快快退下。 “好叻,客官,您稍等~”店小二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头顶扎着的小发髻一颤一颤,煞是可爱。江辞看着,满足地笑了,嗯,帮助别人,快乐自己,此话不假,着实不假! 接了一笔大单子,店老板恍若春光拂面,搓搓手,端着一壶小酒,堆着讨好的笑容来找江辞攀话。 “贵客~”老板笑得好生夸张,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后了。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江辞的心情格外的好,便也回以一个爽朗的笑容,道:“有事吗?” “无事无事,不过是怕您一人无聊,过来同您闲聊闲聊罢~” 江辞见着他手上端着的小酒壶,知晓他是过来诓她多花些钱的,想着反正不是自己花钱,自己一个人干吃也确实无聊,便欣欣然点头,“嗯,确实无聊。” 得了江辞的应允,老板赶忙拉过椅子,就近坐下,看着江辞,指着自己手中的酒壶,笑道:“小店规矩,点满菜谱所有的菜,赠十年窖藏女儿红一壶。贵客您尝尝~” 老板拿过江辞面前的小瓷杯,为她斟了满满一杯酒。 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香醇芬芳,似花香,似竹香,余香缭绕,沁人心脾。 好醇香的味道! 江辞从未喝过酒,第一次闻得酒味,不禁有些激动,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直呼好酒。 芬芳馥郁,醇香淡雅,浓而不烈,好酒! 老板笑眯眯地接过江辞空掉的酒杯,又为她斟了一杯。 江辞觉得杯子太小,不满地啧了一声,直接拿过酒壶喝了起来。 “贵客海量,海量,哈哈哈哈。”老板高兴得拍起了掌,此时的江辞在他眼中俨然是一个行走的金块,好大的金块,会饮酒的金块。 江辞一口饮尽,咂吧咂吧嘴,晃晃酒壶,晃晃脑袋,唔,没酒了,“再来一壶,不,十壶!再来十壶!”江辞豪气道。 “得叻!贵客,您稍等,我这就去酒窖为您取酒!十年窖藏老酒,保您喝得尽兴!” “快去快去!”江辞摆摆手,催促着他。 “你会喝酒吗?”张渊忧心道。望着江辞绯红的脸,不禁摇头叹气。 “唔,会喝,会喝,我酒量好着呢!”江辞打了个酒嗝,吃着才刚上来的小菜,吃着吃着忽然就顿住了手。 江辞惊恐转身,直直瞪着张渊,一脸惊悚,“你,你是谁?” 张渊正想说话,江辞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呲牙笑着,“嘘,我逗你的,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鬼!我也是,嘻嘻。” 张渊无奈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不出声的好,就任她喝吧。正好,他也想看她出出糗。想到这,张渊不禁窃笑。 “唔,你是鬼,我也是鬼,欸?我是鬼我是鬼?我是鬼!呜哇!”江辞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嚎啕道:“我才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呜哇!” 江辞的哭声宛若警车长鸣,生生吓了张渊一跳。 眼看着江辞越哭越猛,张渊赶紧柔着声音哄道:“是是,我是鬼,我是鬼,不哭了啊,不哭了,我是鬼,我全家都是。”张渊咬着牙,尽力咧嘴笑着,让他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凶恶。 江辞止住哭声,朝张渊咧嘴一笑,“嘻嘻,我逗你的。” “你!哼!”张渊气闷,双手环胸,不置一言。 “唔”江辞摇摇头,晃晃脑,继续吃着小菜。 老板和店小二拎着十壶小酒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江辞见着酒壶,立时开颜。 谁知才喝了不下两壶,江辞便彻底神志不清了,一个劲摆着手说不喝了,喝不下了。老板柔着声音道:“贵客,这不成啊,小店规矩,开封即食,概不退货。” “唔,不喝了,不喝了明早还要,还要赶路呢”江辞阖眼,趴卧在桌。 “可小店规矩如此,小本生意,还望贵客多多体谅,照拂照拂鄙人~您看” “明天,明天让我老板全额付了,他,呃,他有钱,有钱!”江辞立起身,比了个厉害的手势,旋即又栽倒下去。 “哎哟,多谢贵客~贵客可是醉了?要不要我差人扶您回房呐?啊?” “唔嗯,回房,回房,呃,明天早上还要赶路呢。”江辞喃喃说道。 “张小二!” “欸——” “扶这位姑娘回房。” “好叻!” “仔细照拂着!” “得叻!” 张小二扶着醉醺醺的江辞上楼,为她打开屋门,岂料才刚打开屋门,便见一个不明物体朝他飞来。张小二没来得及看清,不辨来物,立马惊叫出声。刷刷刷,眼前几道人影闪过。 “唔!”张小二一个闷哼,便晕了过去,甚至都来不及惊惧。 张小二向下倒去,身后的杜衡一把搂住张小二身旁醉醺醺的江辞。酒气铺面而来,杜衡微微皱眉。 杜衡看向沈若,沈若眸光一敛,右手正拎着方才从江辞房中飞出的那只白鸽。 沈若旁边的人身体微颤,呼吸一窒。沈若朝他看来,那人立时跪下,低头不敢言语。 沈若朝杜衡微微点头,便朝内屋走去,身后其他人则押着那跪地男子,紧跟其后。 杜衡亦朝他点了点头,进入江辞房内,将江辞安置好,临出门时未注意脚下,踩了那张小二一脚,杜衡略一思忖,晃醒店小二。 张小二微微睁眼,后颈和腹部同时传来阵痛,张小二倒吸一口凉气,揉揉后颈,摸摸小腹。清醒间见着面前立有一人,赶紧起身。 “你方才走到门口,不知怎的就晕倒了。”杜衡信口胡诌。 “唔”是这样吗?张小二疑惑眨眼。 “咳咳,”杜衡微微咳嗽,“烦请帮我端碗醒酒汤来。” “哦,好的,客官,您稍等。”敬业的小二不顾自身疼痛,赶紧起身打汤去了。 “嗯,快去快去。” 张小二拔腿奔赴楼下,杜衡进入屋内,为江辞掖了掖被角,见她枕头有些滑落,便想为她理上去,岂料手才碰着,便觉出异样。 杜衡拿过枕头,向里一翻,一张字条赫然醒目。正欲打开时,张小二敲了敲门,出声道:“客官,醒酒汤来了。” “嗯,就放在那吧。”杜衡随手指了指桌子,默默收拢字条。 张小二走进来,放置汤碗后便转身离去。杜衡端过汤碗,便要扶着江辞喝下。 彻底醉酒的江辞早已不省人事,嘴巴紧紧闭着,以至于醒酒汤洒了满身。 杜衡无奈,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脑海中却突然晃过一幕景象。杜衡扶起江辞,诡秘一笑,“你不仁,我不义!” “唔唔!唔!咳咳!”醉酒地江辞忽然急促咳嗽,想把汤水咳出,杜衡却越灌越狠,嘴角也越咧越大。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将汤水全部灌完后,杜衡满意起身,心满意足的长吁了一口气,“神清气爽!” 张渊在一旁观望着,啧啧称叹。 天刚蒙蒙亮时,杜衡便破开江辞屋门,拖着江辞下楼,出门,登上马车,全程拖着。 “唔”江辞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醒了。”沈若头也不抬,直看着书。 “欸?!”江辞惊疑,忙看一眼四周,这才知道自己正坐在马车内,忙道:“我这么在这?” “昨夜你喝得酩酊大醉,直到今晨也不见醒,怕扰了你的兴致,便没有叫醒你。”沈若撩开窗帘,望了望天,“不过巳时,尚早,姑娘可以再睡片刻,到午膳时我再叫你。” “不必了,不必了,呵呵,咳。”江辞干笑,尴尬得不知所措,只一个劲捏着自己的衣角。 欸,面料不太对,江辞低头一看,惊叹,衣服怎么换了?! 江辞惊恐抬头,吞吞吐吐道:“公、公子,我的衣服?” 许是看出了江辞心中所想,沈若不免一笑,道:“那件脏了,替你重新换了一件。” “谁、谁换的?”江辞紧了紧衣裳。 沈若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答道:“店主夫人。” 听得这个回答,江辞松了一口气。攻略不攻身,还好还好,名节还在。 隔着柔软的衣料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江辞欣然道:“这家店的店主还挺好,管吃管住还管穿。” 江辞嘿嘿一笑,她看出了这件衣服不是她的,衣服有些老旧,尺码有些大,不太合身,但穿着倒甚是舒服。 “”沈若的脸忽然便黑了,他抬眸望了江辞一眼,眉结郁色,欲言又止。 江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试探着问道:“欸?公子这是怎么了?” 沈若眉间溢出几缕郁郁之色,腾出一只手捏了捏眉角,低喃道:“唔,这家店是黑店。” “公子为何这样说?”江辞显然全然忘了昨日的所作所为,一脸的单纯和无辜。 “唉,不谈也罢。”沈若低低叹了口气,又埋首看书去了。 江辞见沈若一天都是如此郁郁,便在抽得闲暇时询问杜衡原因。 江辞犹记那日杜衡的眼神,其间满是“你怎好意思问,你怎的如此恬不知耻”的责怪,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对她蠢而不自知的同情? 第七章 山贼拦路,以身试险 沈若一直看书,江辞又不能同张渊言语,真真是难受极了。 终于坐不住了,江辞开口打破沉默:“公子看的是什么书啊?”江辞捧着满脸希冀,痴痴地凝视着沈若。从她眼中可明显看出她的内心,似乎在呼唤着“快说话,快说话,我快郁闷死了!”此类话语。 “《水经注》。”依旧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不缓不急的声音。 唔是本过于官方的地理杂志。 “公子可还有其他书册?”江辞试探着开口。 “《山海经》、《雍录》、《太平寰宇记》。”沈若头也不抬地说道。 呔!怎么都是地理杂志! 奈何实在无聊,也没有机会任她挑选了,且将就着看吧。江辞干干一笑,开口道:“公子可看完了《山海经》?”江辞伸手轻指。 沈若瞥了江辞一眼,将书递给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念过书?” 唔,忘了,古代女子几乎是没有机会念书的,况古人一直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旧思想,因此能识字看书的女子倒是不多。 江辞抬眸,对上沈若审视的目光,不自然地咳了几声,支支吾吾道:“倒是、倒是念过几年。” “还不知道姑娘是哪里人也?” 沈若眸光一敛。来之前他曾查过江辞的过往记录,却一无所获,只单单知晓她的名字。此女,甚疑! 江辞下意识动了动小拇指,这是她思考时特有的动作。 江辞扯开话题道:“奴婢自幼便失了双亲,在私塾旁边长大。教书先生见奴婢可怜,便收养了奴婢,奴婢也因此学得一些知识。”此话不假。 江辞确实自幼便失了双亲,私塾私塾,换个说法就是福利院了,福利院的叔叔阿姨见她可怜,便送她上学,她也因此习得一些知识。嗯,此话不假,句句真话。 沈若轻轻拨弄书卷,翻页声清晰可闻,狭小的空间忽然便阔大了几分,竟隐隐听得几声回响。 只听得沈若用懒懒地声音问道:“哦~那位先生是何许人也。” “先生……先生早已仙去,他的名讳,奴婢不便告知,还望公子恕罪。”江辞稍稍欠了个身,作赔礼之态。 沈若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为何?” “先生是个粗人,怕他的名讳辱了公子的耳。” 沈若抿笑,将书卷翻了过去,两页纸相合,发出细微声响,伴着这声音,沈若道:“唐突了,姑娘莫怪。” “公子说的哪里话。”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你又犯浑了!”张渊扯着嗓子,嗔怪江辞。 江辞打开书本,遮住脸,侧过头来,望着张渊,用口型比道:“为什么这样说?” “昨天“张渊开口一一道来。 原来此次南下带着江辞不过是为掩人耳目罢了。 那日下药之人另有其人,但沈若却无法知晓是何人所为,恰巧江辞撞上枪口,种种迹象都像极了内鬼,沈若和杜衡也确实怀疑过江辞,但细细想来又不太合理。 为了查出内鬼,沈若和杜衡便演了这一出戏,江辞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诱饵罢了。 不过在昨夜发生那事以前,江辞也确实是有嫌疑的。 好在昨天那男子全都招了。昨日他趁着江辞下楼觅食,悄悄潜入室内,在她枕头内放了一张字条,还放了只信鸽在里面。 等到江辞回来时,打开房门,信鸽飞出来,发出声响,就会惊到隔壁的沈若和杜衡,到时候人赃并获,任凭江辞有一百张嘴也难辩清白。 谁料江辞是个贪杯鬼,喝得醉醺醺的,还得靠店小二搀扶回房,一下子便洗清了嫌疑,因此罪责便全由那男子担了。 听完后,江辞不禁喟叹,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啊。 “你还好意思说!刚才你又引火烧身,玩火自焚了!” 江辞朝张渊吐吐舌头,“我不知道嘛。” 张渊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看她。 自从来了这后,江辞是越来越笨了,屡屡犯浑。可气死他了。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回去了。张渊气急,不愿再同江辞呆着,飞身一跃,透气去了 唉,江辞摇头叹息,脑袋不灵光了,不灵光了啊。 “吁——!”赶车人紧急勒住马绳,健马立即仰首惊嘶起来,马车重重跌坠下来。正在摇头晃脑的江辞一个不稳,向前跌去,沈若赶紧伸手将她一把捞住,给拉了回来。 “发什么什么事了?”沈若冷着声音,眉头微蹙。 “有山贼拦路,来者不善。”杜衡勒马来到马车旁,声音有些沉重。 沈若撩开幕帘,借着这光,江辞也看到外面景象。呔!黑压压一片,好生骇人。只见那为首之人咧着一张嘴,笑得好生放肆。 那人见着马车内的沈若,吐了一口口水,嘲弄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为首之人停了话语,身后小弟顺势接道:“留下买路财!” 震天的声音,惊得鸦雀乱飞。 为首之人挑衅一笑,朝沈若昂了昂首,仿佛在说:你斗不过我,还是早些认怂的好。 沈若失笑,拱了拱手,道:“在下刚刚省亲回来,身上倒还剩些盘缠。”说着沈若从便腰间取下一个钱袋,掂了掂,递给杜衡,杜衡接过,驱马上前,扔给那土匪头子。 土匪头子接过钱袋,放在手中,上下抛弄,打开来看,不屑一笑。他将那钱袋向下砸去,指着沈若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乞丐呢?这点钱,打发要饭的都不够,还想拿来糊弄我?嗯?!” 江辞分明感受到了沈若周身的怒气,只见沈若温雅一笑,依旧是用那温和得不辨喜怒的声音道:“在下一介俗人,哪敢糊弄大人。只是小人出门出得急,又携家带口的,盘缠用得实在快了些。”说着,沈若便携了江辞的手给土匪头子看着。 那土匪头子朝前探了探头,眼神迷离了一下,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沈若添油加醋:“我夫人身怀六甲,在下才刚陪她回娘家省亲回来,带的盘缠着实不多,还望大人看在小人携家带口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土匪头子双眼迷瞪了一会儿,眼骨碌左右转了转,朝旁边的男子点了点头,吩咐道:“画像拿来!” 旁边小弟忙从怀中掏出画来,土匪头子接过画像,正欲查看。 呔! “哎吆!夫君,夫君,辞儿肚子好痛,胎儿,胎儿在动!”江辞一把拉过沈若,挡了沈若的面,急急惊呼。 沈若缓过劲来,偏过头去,抱着江辞痛哭起来,“夫人,夫人!你怎的了?夫人!你莫要吓为夫啊!” 杜衡忙驱马过来,协同演戏。只见杜衡急急呐喊:“夫人,夫人怕是受了惊吓,骇到腹中胎儿了,大人,孩子怕是,怕是不保!” 江辞咬咬牙,狠了很心,拔出头上的发簪,握在手中,吐了一口浊气,成败在此一举! “啊!”江辞握着发簪,心一横,狠狠将那发簪刺向自己的大腿。 “血,血!夫君,血!” 戏剧性的一幕,看呆了一群山贼。土匪头子手中的画像啪嗒落地,显然被骇住了。 江辞抹了抹大腿的血,再抹了抹沈若的手,沈若一窒。 江辞对他使了个眼色,沈若转过头来,用满是鲜血的手抹泪,哭喊道:“大人!还望大人体谅,内人突然大出血,胎儿怕是不保,还望大人能够网开一面,速速放行!” 杜衡插话道:“大人,再不救治,夫人怕是,怕是也会唉!”欲言又止,妙!妙哉! 土匪头子呆愣在地,旁边小弟见势忙道:“帮主,那人来信说的是大概明日才会经过此地,这些人早了一日,衣着又甚是朴素,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不如就此放行罢。” 土匪头子略一思忖,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后面小弟连忙退让。 沈若佯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狂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人再此先替犬子谢过大人了!” 土匪头子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得了让行,沈若等人赶紧驱车离去。 “不要太快,稍稍慢些。”沈若低低嘱咐道。 “是。”马车夫应道。 沈若放下幕帘,抱住江辞,欲言又止。 江辞喘了口气,“大人若要谢我还请改日再谢,我这血就快流尽了,再不救治,我就真的要去了。” 沈若哑然失笑,忙从下摆处扯出一匹布襟替江辞包扎伤口。 “得罪了。”沈若别过头去,伸手撩开江辞的襦裙,因为别过脸去了,沈若无法视物,摸了半天,也摸不准伤口。 “大人还是正脸过来吧,你这样摸,我都快被你吃干抹净了。”江辞低声道。 “唔。”沈若的脸霎时便红了一片,扭捏着转过脸来,“冒犯了!” “还是,还是我自己包吧。”江辞接过布襟,撩开襦裙,褪去亵裤,吸了一口气,勒紧了大腿。 呼,还好刺的不深,不然这深山旷野的要是不慎感染了病菌可怎么办,还好掌握了分寸。江辞庆幸地舒了口气。 沈若微微偏头,见着江辞在咬着牙包扎伤口,心口微微躁动。 “江姑娘”欲言又止。 “公子不必道谢,这是奴婢该做的。”不探虎穴,安得虎子。这一刺,值当! “还是我帮你包吧,你的手法不对,这样会阻断血液流径,稍不注意,你这腿就会废了。” “呃,可” “不碍事。”沈若重新拆了江辞的布襟,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瓶,打开,在江辞的伤口上抖了抖,抖落些许粉末。 “这是止血散。”沈若交代道,手上动作却不停。只见沈若左右手交替着,不过片刻便包扎完毕了。 嗯,果然专业。 “多谢大人。” “该是我谢你才对,江姑娘。”沈若莞尔一笑。 江辞微微别过脸去,指了指放置在一旁的亵裤。沈若了然,红着脸偏过头去。 “江姑娘请便。” “他们追过来了!”杜衡在窗边低语道。 “加快速度,绕远路。” “是。” 第八章 此路绵长,漫漫无期 山贼应该是没有想到沈若他们会绕远路,行至分轨之地时,不假思索地便选了近路。沈若一行人也因此逃过一劫。 “大人刚才演技可真差。”脱了险后,江辞不禁打趣道。 沈若微微皱眉,道:“那是我平生最复杂的表情了。” 江辞想到沈若那张不是淡漠生疏的假笑就是不苟言笑的脸,不禁笑出声,“那可真是为难大人了。” 沈若低低叹息,无可奈何,微微一笑。 有风轻轻吹过,吹起幕帘,乱了江辞的几缕头发,沈若不自觉伸手去抚,四目相对,时光静好。 “咳咳。”沈若掩嘴咳嗽,“抱,抱歉。” 唔。 “不碍事。” 这是要成功攻略的预兆?江辞兴奋握拳,转头望向张渊,口型比道:“好感度!” 张渊指了指沈若,说道:“10。”随后又指了指窗外,“15。” 啊江辞略微失望,努力了半天才涨了这几个点啊。唉,此路绵长,漫漫无期啊。 张渊给予江辞一个肯定的眼神,表示再接再厉。 江辞得意一笑。 沈若撩开窗帘,唤来杜衡,道:“改道傅水。“ “好。” 沈若放下窗帘,继续看书。 “唔”为何去傅水呀,是改路了吗?唉,只敢疑惑,不敢言谈。 沈若头也不抬,解释道:“他们既能在佘山堵我们,便能再堵我们一次,不如改道行走,照他们的思维,估计想不到我们会改道。” 欸?江辞惊疑。沈若既然看出了她的疑问,还给她解释了,嗯,有戏! 江辞作恍然大悟状,长长地“哦~”了一声。 沈若失笑。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好在是一路平安,虽然颠簸了些。 “到了。”沈若将书放下,撩开幕帘,率先跳下去,转过身来,敞开手道:“我扶你。” “不必了,公子,奴婢自己可以的。” “我扶你,你腿上有伤。” “唔,好吧,那公子你可要接稳了。” “嗯。” 江辞缓缓靠坐下来,沈若一把揽过江辞,将她稳稳抱在怀中,踏步向客栈走去。 唔,这个怀抱,有些温暖江辞将头轻轻一靠,沈若察觉,微微低头,不置一词。 今天客房倒是足了,要了五间客房,然,江辞在最左边,沈若在最右边且紧挨着杜衡,中间两屋又是些江辞不相熟的人。唉,此路绵长,漫漫无期啊。 这一夜难得的平静,不过起身时间又提早了些,天际还是一片雾蒙蒙时,江辞的门便被哐铛铛敲响了。 “江姑娘,该动身了。” 江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地应了声“是”后,便起身穿衣穿鞋。收拾完毕后,打开房门,见着沈若一行人立在她的房门前,等着她。 “害公子久等了。”江辞欠身赔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沈若微微一笑,道:“江姑娘客气了。”言罢,转身朝楼下走去。杜衡留在末尾,拐了拐江辞的臂膀,赞叹道:“昨天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江辞回以一笑,“杜大人谬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哪里哪里,你担得起。我虽是江湖跑马客,见过不少人,但却鲜少见着像你这样的奇女子。”杜衡探头过来,重新将江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嬉笑道:“我以后唤你小辞可好?” 江辞微微向后退去,拉开些许距离,故作疏远道:“天下如此之大,奇人如此之多,奴婢真真担不起杜大人这样的夸赞。不过,杜大人还是唤我江辞的好。” 欲拒还迎! 杜衡贴近,“还是唤小辞的好,我有意认你作干妹妹,你可愿意?” 干妹妹? 江辞面露难色。 “不愿意吗?”杜衡直直看着她,“你别误会,我向来如此,见着喜欢的人,便想同他做朋友,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我喜欢你当真喜欢得紧。” 杜衡笑得十分爽朗,说话也说得十分直爽,可越是这般爽朗才越是证明了杜衡对她并无那份情谊。 好像文不对题了,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吗? 江辞微微欠身,“杜大人实在太抬举奴婢了,不过还是多谢大人的赏识,奴婢在此谢过了。” 江辞快步走上去,因着腿上有伤,一个不稳,险些跌倒,杜衡忙走过来,将她扶住。 “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江辞正欲开口,杜衡出声阻断:“不愿说便罢,我向来不愿强人所难,但心里也是认定了你这个妹妹了,小辞。” 杜衡对着江辞清朗一笑。 彻底偏离主题了。江辞苦涩一笑,不置可否。 因着加快了脚程,又提早赶路,不过巳时三刻沈若一行人便抵达了汉江下游附近。 汉江下游有一座城,命唤平城,因着涝灾的缘故,城门前不见多少人进,却有不少人携家带口外出。 更为奇怪的是,门口士兵见着了进城的人还要拦下来仔细盘问一遍,接着还要拿出一副画像比对着来人,仔细对比两三番后似是确认了什么,对着后面人摇摇头,摆摆手,确认放行。 如此重复着,也不嫌乏味。 沈若一行人将车马停在距平城百米远的小丘旁,借着隆起的小丘挡住了身形。 见着城门前此番景象,不难猜出其间意欲。 沈御还是皇子时便同沈若在暗自较量着,如今当上了皇上,为稳根蒂,自是百般刁难沈若,恨不能将他杀之而后快,朝中大臣有心的,哪个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这平城的城主欧阳德更是沈御最为忠心的马前卒,沈御派遣沈若来此地治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瞧着门前此番景象,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江辞一个外人都看得真真切切,更何况当局者沈若了,江辞偷偷瞧了沈若一眼,却只见他仍是笑着,持着一如往日的温煦的笑容,只是眼底是寒意似乎更深了些,唔,好一出年度大戏。 抱着局外人的心态,江辞倒想看看沈若该如何应对。想着沈若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江辞不禁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非常时刻,忍! “欺人太甚!”杜衡出声怒斥。 沈若微微蹙眉,似乎在琢磨些什么。 汉江发源于长岭,长岭是大徵王朝最为阔大的雪山山脉,连年冰雪,每到春夏两季,长岭底下的冰雪就会消融,正是汉江的汛期。 汉江分支众多,联通南北,但因着南方地势低平,大多向南游去。 平城是汉江最终抵达的地方,原先此地唤作汉江平原,但因着此地水源颇丰,土地肥美,大徵王朝的人便在此建了一座城,便是现在的平城了 汉江的委地便在平城之内,囚于一座水库内。 沈若前些年在外游方时,曾慕名来过此地,见过那座水库,修得不算大,平城的雨季又在阴历五六月份,刚好对上汉江的汛期,因而此地常年害涝。 但传言去年司马德上位后,重新修了一座水库,平城已不再复发涝灾了,如今不过才一年罢,怎的又重新害了涝,其中原理,委实值得推敲一番。 “去原城。”沈若淡淡道。 “是。”杜衡应承,众人驱马朝中下游的原城驶去。 来之前江辞曾找容妈妈普及过大徵王朝的地理,也晓得其中几分原委。 为何找容妈妈,容妈妈一介粗人又怎会知晓大徵王朝图志,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日江辞得了杜衡的邀约后,便想着自古才女最是吊人胃口了,古人虽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但见着有才又贤惠的女子,哪个不爱,哪个不赞上几句。 想着此次出行又是沈御的圈套,若是江辞可以助上一把力,定能得了沈若的赏识,得了赏识,还怕不能名正言顺的接触他吗。思及此,江辞便去找容妈妈借了几本书。 容妈妈是慈清王府的管事妈妈,位同管家,但又小于管家,常年受那管家欺压,早有翻身起义之心了,却苦于没有对策。 江辞借着想要趁此机会拿下杜衡亦或是沈若助她母女二人走上人生巅峰的绝佳理由,怂恿容妈妈为她找来了一本《大徵王朝地理图志》,恶补了两天,勉强记着一些内容,其中记得最为清晰的便是这汉江的始末原委了。 再结合一下沈若同沈御之间的“爱恨纠葛”,大意知晓了他改道原城的原因了。 原城距汉城十五公里远,位于汉江中下游,原城雨季稍微早些,在阴历四五月份,和汉江的汛期错开了些,因此倒是不常发生涝灾,民生极好,百姓安居乐业。 且因着它距平城较远,怕是沈御也想不着沈若会舍近求远。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江辞不知晓的一点:当初沈若在外游方,虽是打着游历山河,探访民生的理由,实际上却是为了拉拢人心,以夺皇位。 而原城的城主张远山先前就仰慕沈若的才德,早就盼望同他见上一面了。恰逢前些年沈若外出游历,去过原城,同张远山交好,借着此番天时地利人和,原城是再安全不过了。 众人又一次颠颠簸簸,抄远路,赶小路,躲官兵,终是平安到达原城。 原城城门外倒是一切安详,看起来自然非常,但沈若为人小心谨慎,因而他们再一次将车停在百米开外,借着地势,遮挡身形。 沈若亲笔写了一张字条,交予杜衡,命他进城将它亲手交到张远山的手上。杜衡点头,接过字条,正欲走掉,沈若略一思忖,道:“小心行事,莫要叫人看到。” “是。”杜衡郑重点头,几个旋身便不见了踪影。 先前知晓杜衡是位游侠,该是有些功夫的,不想竟如此深厚,不过几个旋身,江辞都还未来得及眨眼,便瞧不见他的踪迹了,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想起来先前张渊曾同她说过张渊师承武当,果然是名门出高徒。 众人在原地修整,没了马路颠簸,江辞的心反而静下来了,这一静下来,就不免多想。 江辞越想越觉得近日来所发生的这些事不对劲,这一路过来也未免过于平坦了些,除了些许小波澜,倒真没有发生什么太过惊险的事。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第九章 密林会友 沈御是新皇,根基不稳,为稳帝位,为获民心,应当会作出一些决策或是实施减赋税轻徭役等拉拢民心的计策。 此次大水正是彰显他帝王之色的绝佳机会,可他却让给了他的死对头沈若,这不太合理。 换个思路,他是想借着这次治水除掉沈若,可这一路走来又实在过于太平了些,那平城外的一番景象怎么看都有些刻意,似乎是故意演给沈若看的,欲盖弥彰! 还有那个山贼!对,这事是最为可疑的,那山贼分明瞧见了沈若的脸了,再说了沈御肯定早些时日就将那幅画送去了,他们肯定提早看过。 沈若的容貌不说惊为天人,但瞧见一眼定会难忘,再加上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族之气,只一眼,只一眼便能辨识他的身份。 那山贼既能占山为王,肯定是有些眼力见的,定不会瞧不出沈若的身份。 况那日沈若的那袋银钱从外表看去,就知道其份量之重,那群山贼却将它掷于地上,不屑一顾。可疑! 那日沈若故意放缓了车速,虽是给她解释了,但现在想来却又十分不合常理。那些人肯定会在他们走后将画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上一遍。 可沈若他们放缓了车速,行进了三刻钟左右才出得那片林子,那些人若有心,怕是早就追上来了,却在他们出了林子后才追上来,还选了条近路追去。 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会兵分两路,他们却只选了一路。 这不正常,及其不正常,仿佛是故意放走他们的。 沈若也不正常。 那日江辞刺腿的举动显然吓了沈若一跳,但他眼中的惊疑不像惧色,不像喜色,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之色,似是那种意料之内却又在意料之外的惊喜之色。 仿佛是确认了什么,又仿佛在探究着什么。这样想来倒是可怜了她那日的倾情演出了,她似乎才是真正掉进圈套的猎物。 沈御埋下的圈套,江辞不可知,沈若想的对策,江辞不可知。她唯一知晓的便是,沈若,是个狡猾的狐狸。别看外表一副无辜纯情的样子,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那日山贼拦路,沈若没有硬敌,而是演了一出戏,看他那日的表情似乎是得心应手,胜券在握的。 可怜的江辞,不知其中原因,为表真心,一时蒙了双眼,狠狠地刺了自己一簪,如今想来,真真是蠢得可怜,蠢得可怜吶。 沈若定能看出平城的刻意之举,如此参来,原城也定不太平,起码比平城好不了多少,他却选了原城这条路,意欲又是为何。 不敢说参透全部,但大意却是理清了的。 不敢再想下去,江辞闭目养神起来。江辞的脑袋都快炸裂了,想她当年通宵达旦,挑灯夜读,迎战高考时都没有这般过度用脑过。 唉,权谋算计,伤人伤己,伤人伤己啊。 沈若一行人在荒郊处等了近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杜衡。 只见杜衡飞身而来,对着沈若低声道:“王爷所疑不假。” 沈若了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扇面,淡淡道:“起身,入原城。” “是。”杜衡应承,翻身上马,正欲勒马启程,江辞忽然出声:“且慢!” “嗯?”沈若微微偏头,向她看来,“沈姑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江辞咬着嘴唇,思忖片刻,望着沈若,忧心道:“这是请君入瓮啊,公子,此去,怕是”江辞顿住,不再往下说。 沈若微怔,旋即笑道:“江姑娘好生聪慧,不过不必忧心,本王,唔,我自有安排。”沈若朝江辞投来宽慰的眼神,温煦一笑。 “唔”好吧,是她多虑了,沈若为人多疑,城府又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她担心的不是沈若,是自己啊。 无故卷入这场无声的争斗,真的是欲哭无泪啊。若是不小心将焰火波及到她,她可如何是好啊。 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脑子还不太够用了,可如何应对啊。真真是叫人为难。 仰天欲哭,却是无泪。 车马才行至城门前,便瞧见了急急赶来的张远山。 “慈清王爷大驾光临,下官张远山,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人未到,声先至。 车内,沈若看着江辞,道:“你是女子,不易露面,便留在车内罢。” 古代女子确实不轻易露面,这算是为她着想吗。江辞微笑,点点头,回道:“是。” 沈若轻轻一笑,撩开幕帘,下了车,同张远山好一番道叙后,终是入了城。 到了张远山府上,于理,江辞还是下了车。见着江辞,张远山一惊,看向沈若,疑惑道:“这位是?” 杜衡抢道:“舍妹,杜辞。” 江辞偏头望去,恰好对上杜衡那一双吊梢眼,杜衡朝她使了个眼神,勾唇邪邪一笑。 唔,吃亏便吃亏罢,为了大义! 江辞端着庄重温和的微笑,朝张远山福了福身,笑道:“张大人。” 张远山捋着胡须,回礼道:“杜姑娘。” 沈若适时出声,“杜姑娘一路车马劳顿,有些累了,还望张大人能为杜姑娘单独劈出个厢房来。” 张远山承道:“这是自然,下官早已为王爷备下厢房,还请这边走。”张远山走至侧旁,伸手为沈若引路。 “嗯。” 张远山将沈若等人引至客房,到达一幢外表极致辉煌奢华房前,道:“这间是王爷的。” “嗯。”沈若微微点头,朝房内走去。 张远山仔细地望了江辞一眼,将她引至隔壁,道:“这间是杜姑娘的。” 江辞微微一笑,道:“劳烦大人了。” 张远山回以官方一笑,“不劳烦,不劳烦。” 言罢便领着其他人去寻自己的房间去了。 江辞推门而入,嚯,果真气派。 汉白玉立柱,精巧花纹镂刻其上,墙壁为淡朱色,勾勒些许花纹,古香古色,淡雅留芳。 特别是那床,又大又舒适,江辞朝上一坐,温软至极。好床。 先前同那些丫鬟一同居于下房,睡大通铺,又硬又挤,这几日随着沈若南下治水,倒是改善了不少,但也还是不够舒服,起码不如家中的席梦思来得舒服。 如今这床却是又温暖又柔软,还足够宽大,看来这一觉将会睡得十分踏实。江辞内心十分慨然,十分慨然啊。 “你可别真睡了过去啊,还有正事要办呢。”张渊见江辞拉过铺盖就要睡过去,忙出声提醒。 江辞立起身来,仰着头,看向张渊,疑惑道:“什么事?” “你忘了我们刚才的计策了!” 江辞挠挠头,道:“唔,没忘,没忘。你先去打探一番,我先睡会儿。”言罢,倒头睡去。 “你别睡太沉,万一有人欲行不轨你就惨了。” “放心,我有分寸,快去快回吧。”江辞懒懒应道。 方才在等杜衡归来时,江辞假意肚子疼,向沈若告了个假。 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唤出张渊,同他讲了此事的诸多疑点,并让他仔细探寻探寻张府,江辞认定原城和城主张远山肯定有猫腻。 两个时辰后,张渊折转回来,唤醒江辞,同他交代所探查到的消息。 “果不其然,这个张远山有猫腻。” “仔细说说。”江辞倒了一盏茶,轻轻抿着。 “我去时正见着张远山在招待着沈若,我觉得无聊便将他的府邸上上下下逛了个遍,你猜怎么着。”张渊打了个迷糊。 “怎么着?”江辞附耳过来,满眼希冀。 “什么也没发现。”张渊两手一摊,无赖一笑。 “请你认真点。”江辞一眼瞪过去。 张渊止了嬉笑,正色道:“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现,但我再折转回去时,却看见张远山朝府外走去,我就紧跟着他。你猜怎么着。” “他发现了。”江辞及其敷衍地应道。 “还真是!”张渊咧嘴一笑,兴奋说道。 “怎么会?”江辞皱眉,待瞧见张渊那兴奋的模样后便又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快点说吧。” “没开玩笑,真的。这个张远山也太谨慎了些,我跟了他一路,大概有半个小时之久,他光回头看就看了,嗯” 张渊抬头,细想片刻后道:“大概有三十五次,不,应该比这个还要多。害得我都差点以为他发现我了呢。” 江辞蹙眉,用手托着下巴,沉声道:“他这是做贼心虚。” “确实。”张渊在空中转了一圈,紧接着道:“我跟着他走入一条阴森小道,然后就看见他拿出一根竖笛,连吹了三下,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就唰的一下飞了出来,真的是唰的一下。”张渊手脚并用,形象生动地比划着。 “然后呢?” “然后我就听见张远山说:‘我妻儿可还好?’” “他被威胁了?” “嗯,那个男的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他尽快想个好办法,快点把沈若给杀了。再听下去大意就是张远山一直央着那个男的要见一见他的老婆儿子,男人不许,并且再一次告诫他,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杀了沈若,就要了他老婆孩子的命,啧啧,那个凶狠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给你学学。” 张渊又开始比划了,真真是形象生动,叫江辞笑得前仰后合。 “恐吓了张远山后,那男的就又飞走了,张远山倒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后又擦擦眼泪回来了,估计也快到了。欸,对了,回来的路上我还看见了一个人。” “谁?” “杜衡。” “他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吗?” “肯定啊,杜衡就在他们后面的大石头旁,那俩呆瓜都没有发现他。还学人家密林会友呢,咦~”张渊吐吐舌头,一脸嫌弃。 江辞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门响了。 “杜姑娘,该用晚膳了。”张远山的声音。 “就来!”回了张远山的话后,江辞转头,对着张渊道:“张远山刚才既等不及去见了那个男子,今晚肯定还会再去一次,劳烦你再跑一次了,但是我要你跟的是那个男子,不是张远山,记住。”说罢便要开门出去。 “你就不怕他下毒?” 江辞自信一笑,道:“他还没有那么蠢。” 江辞推门出去,发现沈若站在门前等着他,却不见张远山。 “张大人呢?” “唤其他人去了,我们走吧。”沈若转身,先行一步。 “嗯。”江辞紧跟其后。 第十章 月移花影约重来 七八月份的夜是暖的,是噪的。 犹记得江辞服药自杀那日,也有夏蝉在外鸣叫,聒噪极了。那时的江辞似乎一心想着寻死,任何景物,声音在她看来都是那样的惹人烦,如今换了一副场景,换了一副心境,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些声音格外动听了,似乎,是生的气息。 江辞突然自嘲一笑,仔细算来,她是死了的,怎么会有生的感觉呢?若是完成了任务就会重新回到地府,回到地府便预示着她要重新托生,转世为人,意味着她会彻底忘却前尘往事,唔,不知怎得,竟莫名有些落寞。 唉,江辞不免低低叹息了一声。 闻得此声叹息,沈若偏过头来,“是有什么心事吗?” “啊,没有没有,只不过是这里的夜晚有些噪,轻轻叹了一声罢了。” “你不喜欢热闹吗?” “也不是。”江辞低下头来,“奴婢先前生活的地方比这还要吵,唔,如今离了家,倒还真有些思家。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家唉,算了,没什么。” 沈若轻轻笑道:“说吧,我听着。” 说吧,我听着。我听着 江辞心头一动。我听着? 这话,先前从没人对她说过,除了她的好朋友江扶外,甚至是没人愿意同她多说几句话,如今却有人愿意听她述说。虽说可能是无心之语,却让她的心着实暖了一下。 江辞释怀一笑,道:“奴婢先前生活的地方车马众多,每天人来人往,外头不是车马声,就是喧闹声,夏天的话会再添一些蝉鸣鸟叫,当时只觉得聒噪,如今身处异乡却又觉得倍感思念,这些蝉鸣,此时听来,竟别有一番风味了。” “如此说来,我那里同你说的倒也差不多。” 王府?不像啊,安静得很。 沈若看出江辞的疑惑,轻轻笑道:“我说的不是王府,是另一个地方,一个很美的地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低下头来,不再言语,眼底有掩不住的落寞,这是江辞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情绪。 “公子?”江辞试探着出声。 “嗯。”沈若轻轻应着,眼底的落寞已藏了回去。 “抱歉提及你的往事。” “无碍。”沈若宽慰一笑,继续朝前走去,“快到了。” “嗯。” 两人并肩行着,终是到了大堂。沈若江辞两人因为谈话耽搁了一会儿,张远山杜衡他们早已坐好,见着沈若,张远山赶紧起身前来招待。 “王爷。” “嗯。” 张远山为他留了正位,自己原是坐在他身旁的,如今见着他和江辞一路笑着过来,心下思量了一番,便起身要把位置让给江辞。 江辞立马婉拒,道:“小女位卑,担不得此位,倒是多谢张大人的一番美意了。”说罢便朝杜衡旁边的空位坐去。 女子本是上不得餐桌的,这张远山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竟把她也请过来了。 不过好在一番推杯换盏下来,除了些许官家客套话,此番倒是吃得畅快,并无什么节外之事。 江辞吃得心满意足,官家伙食果然不一样,日后做了那沈御的妃子定要借势好好吃上一吃。 无关之人慢慢离了宴,只留下沈若和张远山二人。 杜衡同江辞并道走了回去。 回到房屋,江辞唤醒熟睡的张渊,道:“该你上场了。” 张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无奈低叹,抱怨道:“我才睡了几分钟,你怎么就回来了。” 不满归不满,还是照做起身,只是嘴巴仍在不住嘟囔着。 江辞恍若不闻,道:“他现在在大堂和沈若交谈。” “唉,我这就去。”张渊喟叹,向外飞去。 趁这闲暇之际,江辞又重新捋了捋思绪。 沈若,待人接物十分妥当,就是温柔和煦间又带着十分明显的淡漠疏离,面对此类人要格外小心,不能被对方看穿心思,只可软磨,不可硬攻。 杜衡,不似外表看着的那般直爽,心有城府,也是个利害之人,不过好在此人爱憎分明,只是对江辞的爱似乎爱得有些偏离了。 江辞无奈扶额,弄错方向了? 难道杜衡更喜欢小鸟依人类型的? 好像也不是。记得那日江辞扮作他的丫鬟去服侍他,他对她的好感度不升反降,看起来并不吃那一套。 莫不是喜欢男子?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就被江辞给掐灭了,不对,也不对。那日他身中媚药,找的是女子,而不是男子,显然不对。 可是看他和沈若的相处日常,他对于沈若似乎有些过分的言听计从了,莫不是,喜欢沈若?! 呔!好生可怕,这个想法好生可怕! 江辞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吓到了,若杜衡真的喜欢沈若,她岂不是要同他抢男人?! 这是什么年度震撼大剧,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自己不愿做横刀夺爱之人,也断断不愿作那棒打鸳鸯之人。 阿弥陀佛,待事成之后,再好好向他们赔罪吧。江辞心虚的闭上眼,面朝八方拜了拜,但愿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怜的江辞,生在福利院,长在福利院,向来孤僻,不知晓人情世理,却偏要她做此类任务,真真是为难她了。 江辞面朝八方拜了拜,目光飘到轩窗处,见着月色透进来,料想外面定是星辉一片,难得心静如此,不出去巡走一番,倒真是有些辜负此番良辰美景了。 临走前,江辞巡望了屋子一周,略一思忖,走过去,将烛火灭了,并把被子理好,佯装成在睡觉的样子。 整理完毕后,江辞踏出去,才刚行进两步,江辞又顿住脚步了。想了想,折了两根枝条,一根横在窗户前,一根横在房门前。 全部安置妥当了,江辞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对张府毕竟不熟,且如今的张府疑点重重,因而江辞只能在就近的凉亭台榭处兜兜转转,好在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润,光辉灼灼,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江辞走至林荫深处,寻了个靠水的凉亭坐下,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正在神游之际,忽然听得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沈若? 江辞转头,见着沈若逆着月光立在她面前,瞧不见脸。 “今晚的月亮,很美。”江辞偏过头去,将下巴搁在阑干处,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你呢。” “一样。”沈若坐过来。 此番美景,此番良辰,此番意境,正是培养感情的大好时刻啊。江辞正欲开口说话,沈若却忽然起身,淡淡道:“该回去了。”言罢,拂袖而走。 这就回去了?也罢,回就回罢。 沈若走至道上,忽地停了下来,朝还呆坐在原地的江辞道:“夜深了。” 言下之意便是,夜深了,该走了。 这沈若今日是怎么了,竟连她赏景这样的闲事都要管了?江辞无奈起身,跟在沈若身后。 谁知江辞才刚走两步,便听得后方有风声掠过。 江辞向后望去,清晰看见一黑影闪过,那黑影手中刀刃在月光下闪了闪,刀光打在江辞脸上,江辞怔了怔。 沈若停住脚,偏过头来,仍是用那不咸不淡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刚才” “大概是你眼花了吧,走吧。”沈若打断江辞的话,转过身,朝前走去。 可她分明看见了,沈若应该也看见了。 莫不是有人要对她下手? 可她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 神思间,两人已走至房门前。江辞正欲开门进房,沈若却倏然道:“明天我打算去平城,你留在这。” “是。”江辞福身应承。 沈若微微点头,便打开屋门,进房去了。 不让去便不让去! 江辞将门推了个半开,从缝隙间挤过去,才刚进屋便一阵冷风袭来,整个屋子的温度直直降了几分。 “呔!你的阴气太重了。”江辞紧了紧衣裳,朝几案走去,将烛火引燃后便拉过凳子坐下。 “那是你没关窗的原因。”张渊不满回道,缓缓飘至江辞身侧。 江辞转过头去,果然,窗门敞开,江辞起身,关上窗扇,冷冷道:“我关了的。” 江辞蹲下,捡起掉落地上的树枝条。这是她离开房间前特意卡在窗扇前的,门扇前她也卡了一根。 江辞走至门前,门扇前的那根枝桠还在。 江辞微微蹙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那人还没走远,你追出去看看。” “好。”张渊立时穿墙飞去。 房内,江辞眉头紧皱。 刚才在那亭台旁,她分明瞧见了一个黑影,恰好沈若从那经过,是沈若唤她回来的,沈若肯知道些什么。 江辞赶紧跑出门去,叩响沈若的房门。 “门没锁。”沈若淡淡的声音传来。 看来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了,江辞一把推开门,只见沈若和杜衡对面坐着。见她来了,沈若便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江辞走过去,顺势坐下,看着沈若,欲言又止,终是说道:“刚才” “我知道。”沈若插嘴道。 “你知道?” “嗯。”沈若点头,“我方才行至半道见你一人在那坐着,本想就此走掉,却无意间看见一个人影隐在你身旁不远处。” “那你?”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沈若微笑着望着江辞,“聪明如你,应该是想到了些什么,对吧。” 江辞蹙眉,她确实是猜到了,但她不敢说,也不便说。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些权谋算计与她全然无关,她并不想蹚这趟浑水,但现在却偏有人要拉她入水。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的帮助。”沈若直言道。 第十一章 守株待兔,火上浇油 江辞惊疑。江辞自然知晓他与沈御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她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本只想攻略沈若与杜衡后就重新换个身份攻略沈御,全然不参与这些权谋算计,却不想还是被沈若拉下了水。 而且此时他还对她直言他的计划,这是完全信任她了? 不,沈若多疑,就算确认她不是沈御派来的奸细,也不可能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 这个计划,可能只是沈若所有计划中的一小环,而江辞,就是这一环中的一颗小棋子。 “不愿意吗?” “公子但说无妨,奴婢是公子的人,自该任凭公子差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探虎穴,安得虎子。 沈若慰怀一笑,“明日我同杜衡起身去平城,你留在此地。到时候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测的事,若是不慎,你会有生命危险,你可还愿意?” 沈若眼底有不加掩饰的探究。 “公子既吩咐了,奴婢照做便是。” “我会派人保护你的,不必担心。” “多谢公子。” “无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沈若温煦一笑。 “是。”江辞起身,朝外走去,将将拉开大门,却听得一声急呼:“欸,等等!”杜衡的声音。 江辞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杜衡,“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杜衡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拉过江辞的手,将它放于江辞手上,郑重道:“小心行事。” 江辞心头忽然一暖,微笑道:“谢谢大人。” “嗯,回去吧。” “是。”江辞开门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恰巧张渊也回来了。江辞关上门,掩了门窗,坐在几案旁,道:“看到是谁了吗?” “张远山的人。我刚飞出去便看到他朝正房那边跑,我一路跟着他,果然见他进了张远山的房间。确认是张远山的人后,我就回来了。” 江辞点点头,“那你刚才可有什么收获。” 张渊诡秘一笑,“收获挺大。” “说来听听。”江辞一手把玩着桌上的白玉瓷杯,一手托着腮。 “如你所料,张远山前脚刚和沈若交谈完,后脚就又跑去找那个男人了,一开始还是说想见自己的妻儿,然后又问些‘他们还好吗’之类的话,我觉得无聊就没有仔细听。 到后面还是那个男人觉得不耐烦了,才打断的他,然后就问他想好怎么杀沈若了吗。” “张远山怎么说?”江辞抬眸。 “他说,”张渊莫名瞟了江辞一言,笑道:“他说沈若和你关系匪浅,你又是杜衡的妹妹,不如将你抓来,威胁杜衡,把杜衡引开,然后趁沈若外出治水时把你扔下河,引沈若救你,再趁机开闸放水,淹死你们两个,造成沈若不小心溺亡的假象。” 江辞气愤得锤了锤几案,怒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张远山!” “别急,还有。” “你说。”江辞仍是气得握紧了拳头。 “那个男人在听到张远山这个计策后冷冷一笑,说:‘你可知那慈清王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那一脸正经的样子可笑死我了,哈哈。”张渊想到那时的景象,再想到那男子一脸正经,满脸自信的模样,不禁放声大笑。 江辞却是紧紧皱着眉头,冷声道:“那个男的是沈御的人。” “你怎么知道?”张渊好不容易止住了笑。 “你还记得之前杜衡中媚药那件事吗。” “记得。” “那药本是要害沈若的,却不小心被杜衡吃了去,沈若肯定知道是谁下的,他只是将计就计,配合杜衡演了一出戏,这戏是演给沈御看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的就是让他相信,他沈若,是个断袖。” “那,那相信这个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但肯定和接下来的计划有关。”江辞揉揉额头,“你继续说。” “张远山显然不太相信那个男人说的话,但还是应承了,还说明天就能想出个万全之策,还望他放心。最后临走时又嘱咐那个男人一定要保证他妻儿的平安,不要忘了答应他的。 张远山走后不久,那个男的也跟着走了。我跟着他,看到他爬进一个特别隐秘的山洞,那山洞还真是别有洞天,从外面看时,完全看不出有个山洞,而且过道又窄又暗,不想竟越走越敞亮, 走到最里面时,我看到好几十号黑衣人在里面,乌泱泱的。到了山洞,我就想趁机找一下张远山的妻儿,还不用找,一眼就看见了。” “还活着吗?” “还活着,但是和死了差不多。两个人气息奄奄,像病死的老狗一样趴在地上,那些黑衣人还时不时过去踹上两脚,可把我给气死了!”杜衡叉腰,一脸的义愤填膺。 “怕是事成之后,张远山也活不了了。” “你说对了。” “嗯?”江辞疑惑。 “原先那个男人是这群人的领头人,听那些黑衣人叫他什么李大人,我就叫他李扒皮吧。这个李扒皮心黑得很,他说张远山的计策一点用也没有,到底是留不得,还是赶紧做了他比较好! 紧接着又提到你,说你是杜衡的妹妹,杜衡的武功他们领教过,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就想把你给绑了,拖延杜衡。接着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听的了就回来了。对了,回来的时候我又遇到了杜衡。” “嗯?在哪遇到的?” “王府。我看见杜衡时他正从府外回来,鬼鬼祟祟的。我想看个究竟,就一路跟着他,结果他只是去不远处的小湖边洗了个脚。” “他洗脚做什么?” “不知道。”张渊两手一摊,摇摇头,“他洗完脚后就回来了,我觉得没必要跟下去了也就回来了,然后你也跟着回来了。”张渊朝江辞努努嘴。 江辞眉头拧得更紧了,不禁站起身来在房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沈若让她待在此地,看来是已经知晓张远山的计划了,这是打算将计就计?可是有什么用呢?为何不直接拆穿的好,此行目的不是治水吗? 让她在这里守株待兔,目的是什么?难不成他和张远山有仇,想借此机会治他的罪? 唔,看白天那副哥俩好的样子,也不像啊。 沈御?! 目的是沈御,沈御才是她待的“兔”! 怪不得杜衡会送她匕首防身,原来防的是沈御。张远山肯定不会轻易动她,真正要动她的人是那个李扒皮! 刚才来她房间的是张远山的人,那方才在凉亭处的便是李扒皮的人马了,看来两方人马都按捺不住了,沈若肯定是知道的。 江辞现在莫名其妙成了计划的关键,这两方人马都想抓江辞,引杜衡,杀沈若。 可这两方人马的目的分明是一样的,为什么不直接协通一气呢? 江辞紧拧着眉,在房中不住地来回走着,嘴里不断喃喃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张渊见她这样来来回回走着,不免心烦气躁,便大声吼道:“你干嘛呢,我都快被你绕晕了!” 江辞抬头,见着张渊在对她破口大骂着,却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他的嘴在不断地说着什么,江辞突然灵光一闪。 一句话直直撞进她的脑海:“两个人气息奄奄,像病死的老狗一样趴在地上,那些黑衣人还时不时过去踹上两脚。” 两人气息奄奄 这个李扒皮根本就不想留张府一家人的活口! 不如 江辞诡秘一笑,计上心头。 江辞抬头,看着还在破口大骂的张渊,笑道:“我想到了!” “什么?”张渊正骂得爽呢,却冷不丁瞧见江辞笑得这么开心,一时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可还记得去那个山洞的路?” “记得。”张渊挠挠头,心中犯了糊涂。 “那洞里有多少人?” “大概二三十号人吧。” “二三十号人”江辞不住重复着。 二三十号人,明天捉她只需两人,一人主,一人辅。剩余二十人抓杜衡,其余几号人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沈若完全绰绰有余。看来是都安排好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张远山先动手,两方人马相碰,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才区区两个人,张远山,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了。 江辞唇角缓缓勾起,对着张渊道:“走,我们去会一会张远山。” “啊?为什么去会他啊?”张渊挠头,又犯了迷糊。 “秘密~”江辞一脸得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张渊道:“你先等我一下。” “你要干嘛。” “借字据。”江辞笑得一脸奸诈。 江辞开门出去,来到沈若的房门前。嗯?灯还亮着,还没睡呢。江辞轻轻叩响隔壁沈若的房门。 “进。” 江辞推门而进,杜衡还在那坐着。见着江辞,杜衡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沈若慢悠悠地倒了一盏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借张字据。”江辞轻车熟路的拉过凳子坐下。 “哦?”沈若满脸兴味。 江辞咧嘴嬉笑,道:“给你添一把火。”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沈若失笑,起身从书桌旁拿过纸笔,“说吧,你要写什么。” 江辞歪着脑袋,思量了片刻后道:“你妻儿在我手里,若想要他们活命就帮我把杜辞绑来,明日巳时,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哪里?”杜衡开口道。 “不知道,我瞎编的。”江辞将双手一摊,摇摇头。 “你怎么知道他妻儿不在了?”沈若走过来,将字条递给江辞。 江辞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笑意更深,道:“按礼仪女子是上不得餐桌的,但是他却让我上了餐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家中的女眷都不见了,但不可能一下子都不见了。 所以我猜测他只有一个正室。按照他的年龄推算可能还有个女儿或者儿子,我写妻儿又没有指明是女儿还是儿子。” “这未免牵强了些。”沈若道。 江辞哈哈一笑,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江辞卖了个关子。 “什么?”杜衡忍不住出声问道。 江辞狡黠一笑,道:“张大人的胡子又长了些。” “胡子?又长了些?什么跟什么呀。”杜衡一脸的疑惑。 沈若哑然失笑,解释道:“她的意思是张远山的夫人不在了,没人替他打理了,所以有些凌乱了。” 顿了顿,沈若补充道:“还有就是张远山无心打理,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是如此。” 江辞赞许地点了点头,“公子果然聪明。” “什么呀,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杜衡不满嘟嘴,伸出手来,“把我的赤寰拿来。” “什么赤寰?” “那柄短刀啊。” “不给,大人既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了。泼出去的水可是收不回来的~”江辞嬉笑起身,作势要走。 杜衡撇撇嘴,嘟囔道:“算了,肉包子打狗。” “那奴婢便在此谢过大人的肉包子了,明天我定用这肉包子好好打一打那些爱咬人的小狗。”江辞朝杜衡福了福身,便赶紧开门闪了出去。 屋内,沈若失笑,瞥了瞥脸色铁青的杜衡,笑意更深了些。 江辞打开门,朝张渊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你借的什么字据?”张渊围着她绕了好几圈,也没有瞧见她身上的字据。 江辞狡黠一笑,“秘密~” “不说就算了。”张渊双手环胸,将头向右一扭,傲娇道:“我还不愿意听呢。” 张渊似想到了什么,望着江辞道:“屋里有纸和笔的呀,你干还嘛要去隔壁借啊?” 江辞莫名看了张渊一眼,“还是有些聪明的嘛,差一点你就要猜到了。哈哈,快给我讲讲他们对我的好感值。” “嘁。”张渊不屑地“嘁”了一声,望了望好感值,突然就变了脸色,一脸惊喜的看着江辞,围着她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绕了好几圈,“你做了什么?!” “哎呀,快说吧,涨了多少。”江辞急切道。 “啧啧,不得了,不得了,你终于开窍了,杜衡直接涨到四十五,沈若涨到三十,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辞忍不住哈哈一笑,得意道:“赐你四字真言:少说多做。” 江辞假意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高深一笑,这一笑可谓是深藏功与名啊。 “好了,出门去吧,去会会这会咬人的小狗~” 一人一鬼猥猥琐琐出门了。蹑手蹑脚将门打开,蹑手蹑脚出门去,蹑手蹑脚东躲西藏。 “你说你一个人这么猥琐就行了,干嘛要拉上我啊,我是鬼,他们又看不见我。”一直跟着江辞佝偻着腰,垫着脚,东躲躲,西藏藏的张渊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江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又没叫你和我一起躲,是你自己条件反射这样做的,一看你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改不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张渊惊疑。 “还真让我猜对了?”江辞一脸的不可置信外加一点鄙夷之色。 “我每天晚上偷看你换衣服时就是这样佝着腰,垫着脚,东躲躲西藏藏的。”张渊笑得好生无赖。 “滚。”江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终于到达张远山的卧房外,江辞偏头,指了指那扇半开的轩窗,低声道:”快帮我把那扇窗吹开。“ “你当我是什么啊?鼓风机吗?”张渊瞪大了双眼,不满控诉。 “不是吗?那你平常是怎么吹我的衣裳的。”江辞挑挑眉。 “我吹的是你的头发!”张渊意欲争辩,却越描越黑。 “哦?” “好吧,我吹就是了。”张渊撇撇嘴,一脸的无可奈何。 张渊飞至那扇半开的轩窗前,鼓足了气,呼——! 吹了好半晌,窗扇还是纹丝不动。 张渊朝江辞望去,摊手,摇头。江辞举手,握拳,胳膊肘向下一坠,用口型比道:“加油,你能行!” 嗳,张渊认命,继续卖力地吹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也不知吹了多久,窗扇总算是动了,似乎动了一毫米? 嗯,加油,再接再厉。 张渊卖力吹着,直至吹到面红耳赤,吹到缺氧昏厥,窗扇终于是完全打开了。远处的江辞朝张渊比了个ok的手势,招手让他回来。 自己则不知从哪捡了跟藤条,将字条绑在石头上向大开的窗户砸去。 “砰——!”精准入篮。 “谁呀!谁这么缺德!”静谧地夜空响彻着张远山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快跑!”江辞朝张渊招招手,快步向前跑去。 翌日辰时,乌云压顶,山雨欲来。 江辞抬头望了望乌云盖顶,青黑一片的天,摇摇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沈若出了门,见着江辞趴在窗台上摇头晃脑的,不禁笑道:“你在做什么?” “凉雨何冥冥,黑云复浩浩。”江辞摇了摇头,直直地望着沈若,“你小心些,可能要下雨了。” 沈若轻轻一笑:“你也是。” 杜衡也走了过来,看了江辞一眼,担忧道:“我这心啊,总不踏实。你可一定要随身带着我的赤寰啊,不许弄丢了,我回来还要找你讨回的。” 江辞浅笑,“放心,就算我回不来了,你的赤寰也会回来的。”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赶紧呸掉。” “好了,你们快些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沈若杜衡对望一眼,朝江辞点了点头。一行人离去。 先前来时是沈若杜衡,还有七名男子,第一晚时少了一名,还剩六名,现在他们身后却只剩两名,看来是留了四名给她呢。 江辞抬头望了望天,风雨,就要来了。只不过这风雨要淹的不知是谁。 江辞关了窗,躺回床上,不过片刻,雷雨大作。 沈若和杜衡行至正厅前,张远山早就在此候着了。 见沈若一行人走来,赶紧迎上来,躬身道:“王爷这是?” 沈若淡淡道:“我此次南下,为的是治理平城的水患,水患一日不治,百姓便一日不安,这事,耽搁不得。” “王爷所言极是。”张远山应承着。 沈若浅浅一笑,抬眼一望,刚好看见张远山额头上鼓起的红包,佯作担忧状,道:“大人这是?” 张远山摸了摸额头那块鼓起的包,干笑道:“昨夜不小心磕的,天太黑了,不太看得清。” 沈若身后的杜衡掩嘴轻笑,不用猜,定是那江辞做的。 沈若温和道:“虽是季夏,但最近的天黑得着实快了些,大人可要小心些。” 张远山的脸黑了一黑,干干一笑,应道:“王爷所言极是。” 沈若抬头望了望天,道:“今日的雨来得有些急,本王的车马有些简陋了,还望张大人能为本王备辆车马。” “是,下官这就去办,还望王爷稍等片刻。”张远山朝沈若福了福身,向后退去。 待张远山一行人走远后,杜衡附身过来,贴近沈若,低语道:“全部安排妥当了,只是江辞那边” 杜衡有些担忧,在她看来江辞就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她一介女流怎能对付得了这些糙汉子。 说来都怪他,若不是那日他故意将她说做是自己的妹妹,她也不会卷入其中。 沈若朝杜衡莞尔,宽慰道:“放心,她不会出事的,她远比你想的,还要聪明。” “但愿吧。”杜衡还是放心不下,抬眼望着前方,烟雨蒙蒙,窥不见前路。 沈若一行人端坐在堂前,雨水自屋檐处连片滚落,滴洒在地。一颗雨滴落下,弹起水花,溅洒在沈若衣摆处。沈若的眉头皱了皱。 江辞,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就在这时,张远山走过来,对着沈若躬身道:“王爷,已经备好车马了,就在门前。”。 “嗯。”沈若微微点头。张远山赶紧撑开伞,为沈若遮挡急雨。 众人行至门前,沈若止住脚步,对张远山笑道:“大人先回去吧,本王不过是去查探一下发水原因,稍晚一些就会回来。” 张远山躬身,沈若上了马车,张远山将伞递给沈若,道:“这雨下得有些大,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王爷还是把伞带着比较好。” 沈若轻轻一笑,深深望了张远山一眼,张远山递伞的手微微一颤,沈若轻笑着将伞接过,低声道:“多谢大人了。” 张远山垂下脸,道:“王爷客气了。” 车马向前驶去,渐行渐远。 第十三章 全局 江辞起身,悄悄打开窗扇,窥了一眼青黑的天,唔,马上就是巳时了,也不知沈若他们启程没有。 关了窗扇,江辞从胸口前掏出那把赤寰,将匕首拔出,指尖轻轻抚过,再将刀收回,放置回胸口前。 “计划能成功吗?”张渊忧心忡忡道。 江辞朝他宽慰一笑,道:“相信我。” 张渊撇撇嘴,哀叹道:“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不太信得过那沈若。” “哦?为什么这么说?”江辞挑眉。 “你不觉得沈若就是在利用你吗?” “我知道。”江辞浅浅一笑,“但谁又知道,我不是在利用他呢。” “什么意思?” “沈若野心勃勃,城府深厚。这一路走来,每一步,每一环,都是他的计谋。 他明知道原城比平城还要危险,却偏要来原城,其中意欲你可参明白了?”江辞笑盈盈地望着张渊。 张渊挠挠头,思忖了好一会儿也参不透,摇摇头,道:“好像有了那么一点思绪,但是仔细想来,又想不透。” 江辞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张远山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来原城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最聪明的地方,也就是这整个计划最出彩的一点,就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没错,将计就计!看着他貌似着了沈御的道,实则不然,真正着了道的是沈御。怪不得沈御如此提防沈若,想方设法也要置他于死地,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就利用他了?” “附耳过来。”江辞朝张渊招招手,张渊附身过去,就在这时,叩门声响起。 “杜姑娘,该用早膳了。”是一个甜美却略带些许颤抖的女声。 江辞张渊对眼一看,江辞轻轻出声道:“来了。” 江辞坐在几案旁,托腮道:“进。” 木制的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些许微弱的吱吱嘎嘎声。一只着黑色长靴的脚率先踏了进来,接着另一只脚也跟着踏了进来,那人在门前站定,一动不动。 江辞转头看去,目露惊恐,不住向后退去,险些跌倒在地,颤声道:“你、你是谁!你要干嘛!” 全身裹着黑衣的男子轻蔑一笑,用低沉得可怕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我、我警告你,我、我可是杜衡的亲妹妹,是、是慈清王的人,你别乱来啊!”江辞已退无可退, 黑衣人笑意更甚了,黑衣人将目光牢牢锁在江辞身上,一个闪身便冲到了江辞的面前,附耳低语道:“找的,就是你~”言罢,一个掌刀劈下去,江辞斜斜歪倒。 黑衣人一把揽过江辞,朝府外“飞”去。 几个跳跃,几个俯奔,黑衣人便将江辞带到了约定的“老地方。”到达目的地后,黑衣人将江辞一把扔到地上,随后跪地恭敬道:“大人,人已带到。” 张远山转过身来,捋了捋下巴处的几缕胡子,微微点头,道:“嗯。”随后又微微侧头,朝身后男子点了点头。 后方男子接到示意,点点头,走到江辞面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盖子取开,对着江辞的鼻子熏了熏。 “唔”鼻下传来刺鼻的气味,江辞难受得赶紧捂住了鼻子。 见江辞醒来,黑衣人又退回到张远山后侧。 江辞已全然清醒,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四周,杂草丛生,很是荒芜,看来就是张远山和李扒皮“密会”的地方了。 江辞并没有被捆住,料想是他们认为她一个弱女子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威胁吧,所以并没有对她设防。 江辞起身,抬眸直直望着张远山,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朝张远山莞尔一笑,轻声道:“张大人。” 见江辞没有丝毫的惧色,张远山微微一怔,脑海里倏地腾升起一个不好的想法,莫不是沈若已经识破了他的计划?! “张大人很惊讶吗?”江辞轻轻一笑,反客为主,“该惊讶的不应该是我吗。” 既然被识破了,那便没有什么可伪装的了,张远山面色骤然一变,沉声道:“便是叫你识破了又能如何。” 说罢便从腰间取下竖笛,正欲吹奏,江辞却突然出声道:“且慢!” “嗯?”张远山微惊。 “大人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并不。”张远山冷冷一哼,拿起笛子便要吹奏。 “你若不想你的妻儿有事,就最好不要吹响这笛子。”江辞不紧不慢地说着。 张远山一惊,直直望着江辞,“你什么意思?” 江辞轻轻一笑,缓缓走过,贴近张远山,轻声道:“你的事,他的事,我都知道。” “他?谁!”张远山紧皱着眉。 “李大人啊。” “你究竟是谁?”张远山微微向后退去,身后的黑衣人尽数上前,一脸谨慎地瞪着江辞。 “上官。” “上官?哪个上官?”张远山目色一窒。 “自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上官。”江辞嘴角微微上扬。 上官这个姓在大徵朝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只是现下这个场景却显得非常独特。大徵王朝的太尉便是上官氏。 上官云青为当朝太尉,是前任骠骑将军,后因年事已高而悬车告老,先皇念着他对大徵朝的奉献便赐他“太尉”一职。 虽没什么实权,但因着他的资历人力,当朝文武官员无不敬重他,算是说一不二的主。说起来,沈御能当上皇帝,一半功劳全在他。 上官云青曾同先皇并肩作战过,因而感情无比深厚,且上官云青是出了名的忠心,沈御既是先皇亲册的太子,便要理所当然地登上那至高之位,任何人都忤逆不得。 当初若不是因为他的介入,怕是会再上演一场“玄武门之变”。 不过上官云青是上辈的人,上辈的人再荣耀终究是福泽不了后代的。上官一家虽子嗣众多,却无一个才能出众者,全是些庸乏之辈,再加上上官云青年事已高,怕是活不了几了年。 若是上官云青去了,上官家怕是也会随之而“去”。 当朝位高权重者一是丞相赵子年,二是太尉上官云青,上官云青一去,上官一族便会因此旁落,到时候沈御便会令择贤才,扶持上位,用来同丞相赵子年相较量。 若真是如此,赵子年的处境便会更加困难。 江辞只有六个月的时间,她可等不到上官一族的渐落,她要亲手将他们一族“覆灭”。然后再从中作梗,阻挠沈御选贤才,择忠臣,让他无枝可依。 而那时的自己早已化作赵子年的大女儿赵施夷,只需要她再略施薄计,策反赵子年,助沈御安定河山,再加上先前的姻亲,亲上加亲。 如此一来,沈御同赵家的隔阂便算是消了。消了嫌隙,让沈御爱上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摧毁上官一族。 上官族的没落是必然的,她不过是稍稍加了些火候罢。 张远山的脸色彻底变成了青黑色,心中思绪万千,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上官云青是一代忠臣,怎么可能会插手这些事。 他直直望着江辞,摇摇头,道:“你怎么确定你是上官大人的人。” 江辞莞尔,道:“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大人随我去一个地方便会知晓。” 张远山低头思忖,面色变幻莫测,良久,终是抬头,沉重地点了点头,朝江辞道:“还望杜姑娘前方带路。” 江辞微微一笑,走至前方。在张远山等人看不见的地方,江辞偷偷朝张渊比了个口型:“带路。” 张渊点头,带着他们朝山洞处行进。 片刻,众人停在一杂草蓁蓁处。 江辞朝张远山笑道:“张大人,此地便是李大人的巢穴了,您的妻儿就在里面。”江辞指了指那荒草生得最盛之处,眼见着张远山就要扒开那掩饰之物,江辞忙出声制止道;“此地甚险,大人还是做些防备的好。” 张远山止住前行的脚,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江辞一眼,挥挥手,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涌来,很快便占满了这一片荒野。 张远山再次看向江辞,江辞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江辞的准许,张远山马上令人扒开那遮掩之物,谁知那人才刚近前,还未来得及伸手便被一箭射死了。 张远山等人惊得连连后退。 张远山转头瞪着江辞,江辞无辜耸肩,正色道:“早就提醒您要小心防备了。” 张远山怒挥衣袖,就地拣去一块石头朝洞内砸去,又是几箭射来,得了上回的教训,大家都学聪明了,早在石头掷出之时便寻了个好去处躲着了,因而倒是没有人被箭刺着。 江辞低叹,对张远山说道:“大人多慢上一分,您的妻儿便越是痛上一分。” “你什么意思!” “李大人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不需要我提醒您吧。” 张远山皱眉,朝黑衣人招了招手手,黑衣人得了命令便一拥而上,纷纷朝那洞内涌去。只不过此番却不再似先前那番不过几道箭矢罢。 黑衣人一拥而上,箭雨不间断袭来,来势汹汹,既密且集。幸得张远山带来的人马较多,不过登时便破关而入。 出于方才的教训,张远山先派人去前方查探情况,谁料那人去了不过片刻便急急奔转回来,面上一片哀色。 只见他带着哭腔道:“大人,夫人和少爷,夫人和少爷已经没了生息!” 听得此话张远山连连向后跌去,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幸得后方有人将他扶住。 张远山一把甩开众人,朝前奔去。江辞等人紧跟其后。 还未走至最深处却忽然听得张远山一声恸哭,悲绝至极。江辞眉头一皱,赶紧向前跑去。 待看清眼前景象时,江辞只觉眼前一黑,心血上涌,心中是又悲又愤。 第十四章 流水无情送轻舸 只见张远山匍匐在地,嚎啕不止。他的妻儿则衣不蔽体横躺在大道间,身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有用绳勒的,有用鞭抽的,有用手抓的,有用牙咬的 张远山哭声响彻洞间,见者动容,闻者哭泣,在场之人无不低头默哀,不敢再看。 有一貌似领头之人走上前去,脱去外层衣袍,将它覆于大人小孩身上,其余人见此,纷纷效仿。 张远山仍是哭着,好不悲惨。那率先脱去外袍的男子忽地崴过头,直直瞪着江辞,冲过来,一把抓过江辞衣襟,将她狠狠摔到地上,怒吼道:“是你,是你,是不是,是不是你!说!”男子将江辞抓起,再一次摔到地上,比上一次更狠。 江辞被摔得肝胆俱裂,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男子还想上前摔打江辞,却听得一声低吼:“住手!” 那男子微怔,不可思议地看向张远山,疑惑道:“大人” 张远山早已起身走了过来,微微摆手,将江辞扶起来,替她掸去身上尘埃,躬身恭敬道:“还望杜姑娘指点一二。” 江辞望着他,低低叹了一声。他和张远山并没有什么仇,仔细说来,她对张远山的印象很不错。张远山对她恭敬有加,虽绑了她却没有为难她,她也看得出张远山并不想伤她。 张远山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一个被权力欲望所牵连的可怜人罢。 江辞揉了揉被摔得生疼的屁股,沉声道:“想必大人心中已有了答案吧。” 张远山微微哽咽,沉声道:“我已知晓。” 江辞喟叹,左看右看,接着又看了一眼张远山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远山点头,遣散了周遭的人。 待洞中只有两人时,江辞才道:“昨日那封信是我写的。” “我猜到了。”张远山红着眼眶,沉声应道。 江辞看着他,道:“我并不是上官族的人。” “那你”张远山欲言又止。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敌人就好。杀你妻儿的人,想必你也清楚罢。慈清王此次南下的原因并不简单,李大人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证明。 普天之下最忌惮慈清王的人是谁,你比我还要清楚,因而”江辞看了一眼张远山,缓缓道:“李大人究竟是谁的人,你应当晓得。” 张远山的眸子恍若今晨的乌云,有风雨欲来之势,“是他。” 江辞点头,道:“我在慈清王府做事,因而也知晓一些事。慈清王为自保对外宣称自己好男色,你信吗?自是不信的,没有多少人相信。他,更是不信。 为了验明此事的真实性,他下过媚药来试探他,慈清王识破后却假意中招,他也由此信了他的龙阳之好,因而便将他派来治水。” 江辞目光一转,看向横躺在地的张远山的不满十五岁的儿子,沉声道:“他想让慈清王身败名裂。” 江辞仰头闭目,叹道:“欧阳德膝下只有一个幼学之年的女儿,你却刚好有一个结发之年的儿子,况,你支持慈清王” 张远山微微一颤,险些又站不稳。 江辞赶紧扶住他,待他站稳后又接着道:“我们来时,平城门前大张旗鼓地检验来人,目的便是不让慈清王进那座城,将他引至原城,其中意欲,不参自透。” 张远山紧了紧拳,声音冷冷沉沉:“杜姑娘此间意味,可是愿意助张某一臂之力?” 江辞点点头,“我想我们目的该是一样的。”江辞轻笑,道:“我要让他众叛亲离。你要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赶到平城,助李大人一臂之力。” 言罢江辞从怀中拿出赤寰,将它递给张远山。 张远山皱眉接过,不解道:“这是为何?” 江辞道:“这是杜衡赠我防身之用的。等你到了平城,将它在杜衡面前拿出,说我已被你们扔至汉江,再过片刻便要放水将我淹了,要想救我,就随你们去一个地方。 这时你还要引李大人的人马过去,便说杜衡太过厉害,怕你不敌,向他借一些人,多借些,最好只留一两个人给他。”顿了顿,江辞接着道:“这把刀事后你要还我,不可弄丢了。” “好。” “还有,留一口气给他,将他放了。” 张远山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应了下来,“是。” “最好无意间向他透露出上官族人插手其中的事,不要叫杜衡和其他人知晓。”江辞补充道。 张远山抬眼,深深地望了一眼江辞,沉声道:“是。” “你回府再多带些人,埋伏好,到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把杜衡引过去时,寻个机会说明你的身份。” 想了想,江辞从发间取下那日刺她的发簪,将它递给张远山,道:“若他不信,便将此物示他。引过去时不可伤他。” “是。” 江辞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我在府上等你们,便不随你们去了。” “多谢杜姑娘!”张远山朝江辞郑重抱拳,唤来两人,将自己妻儿抱起,共同向洞外退去。 江辞望着他们一点一点远去,心中哀伤,尽数涌来,偏头望去,瞧见那一片绯红,此间画面,尽数涌现。 羞惭、悲愤、怨怒、绝望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可怜身外人 但愿这个游戏早些结束吧,结束了就不会在看到这些画面了。 江辞出了山洞,站在洞外,轻声道:“出来吧。” 霎时,四个男子出现在她的身前,稳稳立着。 江辞出声道:“现下我已平安无事了,你们快些赶去平城保护你们的主子吧。”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决断。 江辞坦坦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再晚些去,你们的主子怕是要出事了。” 四人朝江辞拱手,飞身而去,不过片刻,便彻底消失在江辞视线所不能及之处。 “走吧。”江辞朝张渊道。 “回张府吗?”张渊疑惑。 “不回,张府还有李扒皮设下的人,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去茶馆吧,喝喝茶,等他们凯旋。”说罢,便提脚朝前走去。 沈若一行人沿着汉江而行。今日虽下了些大雨,却不见汉江有任何发水之势。沈若朝杜衡轻轻一笑,道:“你办事倒是办得利落。” 杜衡得意勾唇,道:“那是自然。” “那件事你可办妥了。” “全部安置妥当,只待你一声令下。” 沈若莞尔,“你办事我自是放心。”沈若沉了片刻,忽道:“你是如何策反他的?” 江辞得意一笑,道:“昨日我本想将他一并打晕的,谁料他突然跪地,说愿协助我查办欧阳德。我自是不信,他却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将它递于我,说里面写满了欧阳德过往犯的事。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发现那上面竟将欧阳德生平所做的坏事写了个尽。我便问他为何如此,他忽然就红了眼眶,说那欧阳德前些日捉来一个女子,要她做他小妾。 那女子不愿,欧阳德便强上了她,那女子受不得如此侮辱,便投江自尽了。那女子便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深爱之人。” 沈若微微一叹,“如此,却也是歪打正着了。” “这倒是省了我们的力气,可别忘了后面还有一关要过。” 沈若笑了笑道:“说的也是。” 杜衡回以一微笑,眼睛一扫,扫到沈若身侧的伞,眉头一蹙。沈若顺他目光望去,见着那伞,笑道:“这怕是他最后的善意了。” 杜衡叹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谁不是呢。” 杜衡撩开窗帘,抬头望天,意味深长道:“这雨怕是要停了。”这迟来的善意怕是无用了。 车中人不再言语。车马在磅礴大雨中向平城驶去。 车马一路颠簸摇晃,终是在云消雨霁、彩彻区明不久后到达了平城。 车马就停在平城城门前,车马停稳后,沈若一行人下了车马,城门大敞着,门外门内却不见一人。与初来那日相比较,着实冷清了不少。 沈若扫了一眼周遭,见无异样,便道:“走吧,进城。” 四人提步向前走去。将将走至半道,便见着欧阳德从远处走过来。 只见那欧阳德走上前来,对着沈若躬身道:“不知慈清王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吶。”话虽如此说,语气却没有半分恭敬。 沈若淡淡道:“免礼。” 欧阳德抬身,看着沈若,笑道:“王爷可是要去水库查看?” 沈若笑了笑,道:“不是。” “不是?那王爷是来?” “来惩犯人。”沈若笑得云淡风轻,话也说得云淡风轻。 只是这话落在欧阳德耳中,却是如雷贯耳。欧阳德干干一笑,道:“不知王爷要惩的是哪个犯人。” 沈若抬手,杜衡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册,交于沈若手中。沈若接过书册,打开来看,笑了笑。接着将书册闭上,直直看着欧阳德,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十五章 将计就计 欧阳德全身一抖,颤声道:“王爷、王爷这是何意?!” 沈若轻声道:“平城刺史欧阳德,受赇枉法,欺压平城百姓,剥夺田客资产,强买强卖,强抢民女并将其诱奸,罪该如何啊。” 欧阳德立时喊冤,直道:“冤枉啊,王爷,实属冤枉吶!下官为官清廉,一身正气,怎会行如此脏污之事,怎会吶!” “冤枉?你的意思是说本王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咯?”沈若冷着声音道。 “不是,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 “不必说了。”沈若出声阻断,轻笑道:“再加一罪,以下,犯上。” 欧阳德向后跌去,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骇人。 沈若冷冷望着他,轻笑。 欧阳德止了笑声,宛如毒蛇一般紧紧盯着沈若,“既然王爷如此不分皂白,便不要怪下官无礼了。”欧阳德摆了摆手,身后之人尽数向前,持刀瞪着沈若。 沈若摇了摇手中折扇,笑意更甚,望着欧阳德,摇摇头,道:“谋杀亲王,罪加一等。此番,足以诛你九族了。” 欧阳德冷冷一笑,“王爷可是糊涂了,现下的局势可是你寡我强啊。” “是吗。”沈若轻蔑一笑,“啪”一声将折扇合上,拍了拍手,众人立刻倒戈。 欧阳德一惊,怒瞪这些将兵器对准自己的人,怒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何!” 其中一明显领头之人不屑道:“大人还不知道吗,局势,反了!我,也反了!” “陆清河,你,你可知道你在干嘛!”欧阳德气急败坏,伸着食指直指那名名唤陆清河的武将。 陆清河嗤笑,一把打掉欧阳德的手,道:“大人可是糊涂了。”陆清河贴近欧阳德,咬牙道:“大人糊涂了,清河却清醒得很!” “你什么意思。” “大人可还记得五月二十八那日发生了些什么!” “那日,那日那人是你?!”欧阳德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我,确实是我。这几日我没有哪一时哪一刻是不想杀你的,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陆清河退后,冷眼望着欧阳德。 那日陆清河亲眼瞧见阿月(陆清河的青梅竹马,周月影)被欧阳德逼得跳了汉江,自己却无能为力,夜半愁绪万千,终是难饮此恨,便提了一把刀想趁夜将他杀了。 无奈那日李扒皮半夜造访,陆清河掩不住身形,险些被杀,好在抓他之人是他手下之人,才堪堪逃过一劫,只是心中的仇恨却越积越大。 偏巧昨夜是他值班,无意间瞧见一人翻跃城门直奔水库,他便追了过去。只见那人关了水库闸阀后便溜进兵士寝居之处,眼见着他拿出一瓶不知名的东西似要熏死那些兵士,他便赶紧出来制止,表明来意。 为表诚心还献上了这些日收集的欧阳德的犯罪记录。那人将它收下后便叫他配合他演一场戏,交代完毕后便隐了去。 回去后他便同他手下兵士交代了全盘计划,这些兵士都是他培养出来的,再加上欧阳德去年才担的此位,根基不稳,上位后还借势为非作歹,不得民心,百姓怨声载道,早有反叛之心,这些兵士听此计划,自是全部听命于他,任他安排。 一切水到渠成。 欧阳德连连后退,跌坠在地,兀自狂笑着,不言不语。 沈若轻轻一笑,朝陆清河道:“将他拉下去吧,客人马上就要来了,不要扰了客人的兴致才是。” “是,王爷。”陆清河拱手,抬手一挥,便有人上前将疯疯癫癫狂笑不止的欧阳德拖了下去。 清理完毕后,众人朝刺史府走去。 扫径以待,请君入瓮。 城门一如方才,大大方方地敞开着,静待君来。 片刻后,李正廷姗姗来迟。 陆清河迎上前去,躬身道:“李大人。” 李正廷点点头,左顾右看,却不见来人,便道:“欧阳德呢?” 陆清河笑道:“在正厅候着呢。” “呵,好大的架子!”李正廷气而拂袖,冷冷一哼。 陆清河赔笑,“大人教训得是,请随我来。”陆清河走至身侧,意欲引路。 李正佁然不动,冷冷道:“慈清王可有来过。” “尚未。今晨的雨大了些,想是耽搁在路上了。”陆清河静静道。 “你在说谎!”李正廷向后撤去,冷眼瞪着陆清河。 陆清河立时跪下,诚诚恳恳道:“大人说的什么玩笑话,便是借小人一百个胆也不敢欺骗大人啊。” “那门前那车辙痕迹你作何解释!” 陆清河冷静道:“怕是他们趁我等不注意偷偷进了城罢,小人也是刚到这儿,还未来得及探查情况。” 李正廷皱眉,显然不信,正欲开口逼问,却听得身后一身急呼:“李大人!” 张远山? 李正廷转身望去,见张远山急急奔来。 待张远山站定后,李正廷不满道:“你来作何。” 张远山笑道:“大人,下官前来助您一臂之力啊。” 李正廷的眉却皱得更深了,直直望着张远山,不言不语。张远山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陆清河,淡淡一笑,道:“慈清王现在何处?” 陆清河正欲开口,却听得一声轻笑道:“李大人,张大人。本王便在这,不知两位大人寻本王是有何事吶?” 沈若同杜衡款款走来,沈若轻摇着折扇,笑得好不风流。 沈若方才在暗处一直观看着,这李正廷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眼见着张远山又赶了过来,怕陆清河招架不住,便现了身。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变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正廷微微皱眉,瞪了一眼陆清河后便看向沈若,躬身道:“下官李正廷见过慈清王。”张远山亦朝沈若行了个礼。 “佐领大人客气了。”沈若轻笑,“不知两位大人寻本王所为何事啊。” 李正廷笑道:“下官前来监察王爷治水进度,不知王爷的水,治得如何了?” 沈若合上折扇,扶额郁郁道:“今日的雨下得有些急了,昨夜刚修好的堤坝,又遭洪水冲了。” “那王爷可要加快进程了,下官今日才来,却见这城内人烟寥寥,门户紧闭,商贾不兴,市廛不征,如此下去,怕是会殃及国本啊。” 沈若莞尔,轻摇折扇,“大人所言极是,实不相瞒,方才本王已查明了原因,原是那水库闸阀忘记关了,闸阀一关,水通畅了,国本,也通畅了。” 李正廷的面色一黑,干干笑道:“王爷英明。” 沈若看向张远山,道:“张大人远赴来寻本王,不知所为何事啊。” 张远山顿了顿,从袖中拿出赤寰,呈给沈若,道:“杜姑娘托下官将此物交予杜公子。” 杜衡面色一凛,拿过赤寰,怒目瞪着张远山,冷着声音道:“她现在何处!” “汉江河畔。”张远山道。 “你将她怎么了!” “下官并未将她怎样,是她不小心跌入了汉江水中。”张远山静静陈述着。 “你!”杜衡气急,正欲上前一把揪住他,却被沈若拦了下来。 “她在何处。”沈若道。 照此番局势,自是无法单独引开杜衡了。张远山抬眸,正了正色,道:“被我扔到汉江里了,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开闸放水了。” 言罢,张远山从袖中拿出江辞交给他的簪子,将它递给沈若,道:“王爷若不想她有事,便随我来。” 沈若眸色一敛,勾唇轻笑,“还请张大人前方带路。” 张远山走至前方,擦过李正廷身侧时拉了拉他的袖摆,递了一张字条予他。 李正廷皱眉,跟随其后。故意放缓了步伐,待走在最末尾时才将字条打开,只见上面写到:将计就计。 这个计将的就是张远山的计。 张远山原本计划着将江辞绑了,引沈若下水,造成沈若不小心溺亡的假象,如今看来,倒是更适宜用张远山的计。 李正廷原本的计划是引沈若入原城,抓来张远山的妻儿,再将其奸杀,嫁祸给沈若。既然沈若对外宣称有龙阳之好,那他便将他它坐实! 诬陷是沈若奸杀了张远山的儿子,继而又奸杀了他的妻子,张远山气急与沈若拼命,杀了沈若后由于惧怕便畏罪自杀,如此一来便死无对证了。 再加上平城的城主欧阳德行为败坏,沈御早就想治他的罪了。 李正廷此番南下其一是为了杀沈若,其二是为了治平城,整原城。 借沈若今日来平城治水,将沈若在此地杀掉,再治欧阳德一个管制防护不力之罪,趁此拉出他的过往罪责,一石三鸟,此计堪称完美。 谁晓得这张远山却突然出现,坏了他的计策。看样子沈若也早就到了,看先前陆清河那般反应,贪生怕死的欧阳德怕是早就被策反了,若真是如此,局势对他倒是当真不利了。 倒不如先用张远山的计策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也罢,也罢,现下是骑虎难下了,不如直接将他做了的好。一不做二不休,既出手了,便要将它做尽做绝才能收手。 李正廷望着前方的沈若,狠狠紧了紧拳头。 第十六章 一朝种子落,坐见天地绿 张远山本在前方引路,却被李正廷拉了下来,两人走在最末端。待前方之人走远后,李正廷才道:“你怎的来了!” “昨夜下官收到一封手信,手信上的内容是让下官今晨巳时到元林小道一晤,有要事相商。”张远山答非所问。 “你去了?”李正廷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去了。却没有见到来人,唯有一张字条,压在石头下。我将它打开来看,上面只写着‘杀沈若’三字。” “可有署名?” “上官。”张远山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递给李正廷。李正廷接过,打开来看,确如张远山所说,上面只有‘杀沈若’三字,下方落款‘上官氏’,并无名字。 “你怎的就确定是上官氏的人了?”李正廷将字条揉碎,不屑一笑。 张远山道:“下官自是不信的。不过无论他是谁,既然目的同我等一样,那便不足为惧,不必忌惮。” 李正廷直直看着张远山的眸子,探究意味明显至极,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什么破绽,却什么也没发现。他的眼中只有一汪古井,一汪幽深沉寂的古井。 李正廷忽的一笑,道:“先不必管他,倒是你,计划如何?” “一会儿我将他们引至汉江河畔,只消一声令下,便可。” 李正廷挑眉,戏谑道:“你今日怎的如此果断了。” 张远山眸子沉了沉,好不容易扯出一丝笑,道:“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李正廷爽朗一笑,豪爽地拍了拍张远山的臂膀道:“远山兄好胆识,好谋略,李谋佩服,佩服。” 张远山却不笑,任他拍着。两人无话可说后,张远山便上前引路去了。 沈若杜衡一路走来却难得的平静。 张远山将众人引至汉江中下游的一处亭台旁。 张远山望了望日色,道:“还有三刻钟。”张远山看向李正廷,兀自笑了笑,笑得骇人。 李正廷皱了皱眉,朝张远山使了个眼色,张远山微微点头。朝沈若道:“王爷,实不相瞒,下官并未挟持杜小姐。” 沈若了然一笑,不作回话。他早在张远山将发簪递予他的时候就猜到了,杜衡亦然。 那发簪的特别之处只有沈若杜衡江辞三人知晓,张远山却将此物拿了出来,料想是江辞的主意了,再联想昨夜江辞那番举动,是江辞无异了。 看来,江辞安全了。 李正廷面色骤然大变,连连后退,眼神在三人间不断来回,最后死死地定在张远山身上,怒斥道:“张远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远山面色不复往常,只见他阴沉着脸,瞪着一双泛红的眼,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该清楚的!” 李正廷眼神微微闪躲,沉了沉眸,却轻笑道:“我该清楚什么,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实话告诉你,是他将我带去那的,是他让我知晓了你们全部的计划,是他让我将你杀了的!”张远山破口叱道。 “呵,张大人莫不是拿我当傻子糊弄了!上官大人的为人如何我心中自是有数的。”李正廷不屑一笑。 “我何时说是上官大人了,上官家可不止一个上官大人一人吶。” 李正廷的面色微变,却仍是梗着脖子笑着,道:“张大人好深的心机,你真当我会信吗。你将他供出来不就是希望我中了你的道嘛。”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也活不了了。毕竟,死人是开不了口的。”张远山怒极反笑,笑得张狂,笑得骇人,转过身摆了摆手,道:“拿下。” 此话一出,隐在周围的人立马蹿了出来,同李正廷所带来的人打做一团。沈若一行人则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杜衡轻声附耳道:“可要出手?” 沈若笑了笑,道:“不必,动手了,反倒说不清了。”这一出与他先前计划的虽相差甚远,但好在,都是无需他亲自动手的。 张远山早就做好了埋伏,不出片刻,李正廷周遭的人已被尽数剿灭,只余李正廷一人。 李正廷虽被擒住,却仍是一身傲骨,不肯跪下,李正廷面露讥笑,望着张远山,不急不徐开口道:“你可知你的妻儿还在我的手中。” 张远山紧了紧拳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道:“李大人若想寻死,直说便可,不必激我!”张远山一把将他推开,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看来你已经看到你妻儿的尸体了。”李正廷不住狂笑,讥诮道:“你可知他们临死前的神情,你可知他们临死前还在唤你的名字,你可知他们遭受了什么? 哦~你知道,你肯定知道,你别说,你老婆,还真是风韵犹存吶!那身姿,那身段,还有,诱人的漫骂声!嘻嘻,你儿子,也是不错的~只是可惜,只是可惜他都不会叫唤,唯一一次出声都是叫你的名字,教我听着了,心下都是一悸啊。” 张远山的手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却不说一语。 “怎么?在回想你老婆死前那享受的样子?还是你儿子死前那销魂的模样,啧啧,莫要想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怕是今后,都无人再唤你一声相公还有父亲了,哈哈哈哈!”李正廷不住狂笑着,不住激着张远山。 “住口!”张远山转过头来,一拳挥出,精准而狠烈地挥在李正廷的脸上,力度之大,竟生生打落了李正廷的几颗牙齿。 李正廷吐了一口血沫,仍是讥笑着,仍是不住的激他,恼他。 张远山却不再理会,只抬头望了望天,沉着声音道:“还有不到一刻。” “你想作什么?!”李正廷谨慎道。 张远山不作回话,静默无言,只紧捏着拳头,抬头望着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掉,流逝在张远山的静默无言间,流逝在李正廷的破口大骂间,流逝在沈若和杜衡的袖手旁观间。 张远山再次抬头,沉声道:“午时三刻了,该放闸了。”张远山轻轻一挥手,走上来两人将李正廷架起。 李正廷已猜出他意欲何为,也不再反抗,只是笑,“张大人好本事,那日同我说的计策原是用在我身上,那我将愤怒撒在你妻儿身上自是无可辩驳的!” 张远山怒目瞪着他,狠狠握拳,“砰”!李正廷已被扔进汉江之中。闸阀已然打开,江水席卷而来,很快李正廷便被江水卷至远方,没了踪迹。 一直沉默的沈若忽然出声道:“大人这是要放他一条生路?” 虽是开了闸阀,但这水势却有些小,再加上下游水浅,李正廷的手脚也没有被绑住,他只需奋力一游便有很大可能获生。 张远山回沈若道:“不过是让他多活几天罢!”那张字条被他涂了毒,在李正廷接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的结局,也注定了自己的结局。 他非良善之辈,也非怯死之人。 沈若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解决了李正廷,张远山便同沈若辞别,回府去了。 张远山走后,沈若同杜衡重新回了平城。去解决一些该解决的人,和事。 张府。 张远山将将行至大堂便看到正在悠然饮茶的江辞,张远山上前,朝她恭敬一拜。 江辞本是在茶楼饮茶的,但由于过于无聊,便提早回来了,来的时候自是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专挑小道走。后来算准了张远山回来的时间,便现身出来等他。 见张远山朝她郑重一拜,江辞吓得赶紧将他扶起,“张大人这是作什么。” “先前张某多有得罪,还望杜姑娘海涵。”张远山朝她拱手。 江辞莞尔道:“大人说的什么话,你并没有得罪我,再说了,事出有因,我自是不该同你多加计较的。” 江辞顺势朝后望去,不见来人,疑惑道:“他们呢?” “想是还有些正事要忙。” 江辞点点头,道:“大人可办妥了?” 张远山眉头微拧,作难道:“出了些许意外,但好在有惊无险。” “办妥了便好。”江辞宽慰一笑。 上官青云是出了名的忠心,若要将拉他下马,想要一朝一夕完成自是不可能的,这只是第一步罢。 这一步不过是在沈御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 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发芽。 第十七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大概申正时分,日色稍暗时,沈若和杜衡才回到张府。沈若前去找张远山谈事了,杜衡则来到江辞房前,叩响江辞的房门。 江辞将门打开,见着杜衡站在门外。 江辞和舒一笑道:“大人。” 杜衡亦回以一笑,并从怀中掏出赤寰和那枚发簪,递给江辞,道:“物归原主了。” 江辞只接过发簪,却将赤寰推了回去,笑道:“现下才是真正的物归原主了。” 杜衡微怔,忽然咧嘴一笑,一把拉过江辞的手,将赤寰放置在她手中,并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正色道:“波出去的水哪有往回收的道理,我既将它赠予了你,便是你的了,你且收着吧,留着作防身用,实在不行作观赏物什也可啊。” 江辞见推脱不过,便将赤寰收了,笑道:“那奴婢便却之不恭了。” 听见”奴婢“二字时杜衡忽地变了脸色,佯作忿愠状道:“先前不是同你说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妹妹了嘛!” 江辞一愣,笑道:“我当那是公子的玩笑话。” “那不是玩笑话,我是有意认你作我妹妹的,怎么,你不愿吗?” 江辞说不出话来,她内心确是不愿的,但却不能说出来,若说出来了他定要向她追问个缘由,如此一来反倒麻烦了。 江辞干干一笑,道:“公子无上尊贵,奴婢只是一介草民,怎能跟公子相攀互。” “你从来都是这样!”杜衡气恼。 欸? 江辞微怔。她怎样了,为何这样说她。 杜衡喟叹,道:“我有心与你结交,便是不看重这些虚无的阶名的,你却总爱拿这堵我。再说了,仔细说来,我也是一介平民,不过是因着一些缘故才为王府效力的。” 杜衡一脸真挚地望着江辞,道:“可否给我一个你拒绝我的理由。” 望着一脸真挚得满脸纯情的杜衡,江辞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绵叹道:“大人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江辞向他微微福礼,转身将门关上。 江辞无力抱头,满脸愁苦。 呔!木头脑袋!我是要攻略你啊,不是来和你称兄道弟的!呔! 嗳,看来日后得同他保持些距离了,还是先将沈若攻略了的好。 江辞无奈摇头,有些窥不见前路了。 门外杜衡正待蓄势待发满腔情感,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看着紧闭的大门,杜衡挠挠头,心下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一个想法直冲天灵盖。 仔细先想来江辞对他似乎有些异样的好,同他嬉笑,同他玩闹,唔,甚至还关心他的安危,再联想先前那些莫名接近他,亲近他的举动,莫不是,莫不是江辞对他有非分之想?! 这难道就是她百般拒绝自己的理由?! 杜衡的大脑又重新演示了一番方才江辞拒绝他的场景,然,此番场景中江辞哀怨愁苦的面容却换作了娇羞百媚、欲拒还迎的之态。 杜衡不禁打了个冷战,望着这紧闭的房门,忽地觉得胆寒。我把你当兄妹,你却贪馋我的身子! 看来日后需得同她保持些距离了,莫要让她再肖想自己了。 真是一场南辕北辙的内心戏! 正厅内。 “张大人往后可有什么打算。”沈若轻抿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 张远山微微叹气,“且走且看吧。” 沈若抬眸,目光扫过他沧桑的脸庞,道:“张大人今日怎突然就变卦了。” 张远山面色微凝,面露苦涩,低叹道:“是下官愚笨了。”张远山起身,走至门扇前,负手而立。 目光悠远,一眼望去,却是万般愁苦。 沈若随其身侧,站定,却不说一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张远山开口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王爷恕罪。” “事出有因,本王也并非乏礼之人。”沈若微顿,接着道:“虽有不妥,但本王仍是想问询一番,今日张大人所言那‘上官大人’是为何?” “诈他一诈罢,这也是多留他几日性命的原因。” 沈若看了他一眼,眼中探究意味明显。 张远山微微叹气,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张远山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封,递交给沈若,郑重道:“这封信若有可能,还望王爷有朝一日能够替我昭示天下。”张远山满目神伤,却又目露希冀。 沈若接过,却未打开,将它收入怀中后,随后朝张远山正色道:“嗯。” “多谢。”夫人去了,儿子去了,他已无力苟活于世了,只盼日后沈若能替他圆了这份心愿。 沈若悄然扫了他一眼,面色复杂,迂久才道:“斯人已矣,还望张大人莫要过于伤怀。” “王爷说的是。”虽是这样答着,心下却仍是一片悲伤。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俩人安静站着,不再言语。 良久良久,久到堂前燕过几回,院中花落几轮。 沈若紧了紧袖中包裹紧密的信封,沉吟道:“张大人” “嗯?”张远山偏过头来。 堂前麻雀低飞,携了枝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栀子花枝桠,将它献给了另一只麻雀,两雀在风雨中渐渐隐去。 到正午时分,雨更大了些,江辞撑着把油纸伞,站在张府门外,看着立在屋檐下的张远山,朝他微微一笑,张远山亦回以一个淡笑。 所谓的“治水”也治成了,沈若的计策也完成了,他们,该回去了。 来时艳阳高照,去时却是阴雨绵绵。 江辞上了马车,撩开幕帘,再次望了张远山一眼。 车马远去,张远山依然立在门前,望穿烟雨。 江辞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正了正衣冠,好生坐着。 沈若微微偏头看她,道:“怎的愁容满面的。” 江辞叹道:“看着张大人形单影只地立在雨中,心中的愁苦便一下子涌了上来。”江辞喟然太息。 沈若挑眉,侧耳倾听。 那日江辞虽平安归来,却并未同他交代她的经历,看此番意味,似要同他倾诉一番。 江辞无精打采地托着脸,莫名地看了沈若一眼,缓缓说道:“张大人的妻儿死了,死相凄惨。” 江辞顿了顿,接着说道:“是被是奸杀” 沈若面色微凝,迂久才沉着声音道:“我,猜到了。” 江辞知晓在古代,人命如草芥,卑微至极,但她,还是不能接受。 昨日那幅画面仍历历在目,想起张远山的夫人和他的儿子如同残破玩偶一般瘫倒在地,浑身腥红,双目难瞑,江辞不免心痛。 “我知道不该问,但”江辞抬头,直直看着沈若,正色道:“奴婢想知道公子来原城的真正目的。” 此话一出,江辞便后悔了,这话,怕是会绝了她的后路。 她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小小使女罢了,竟如此冒犯一个王爷,按理,该诛三族了。 果然,沈若的面色一下子便变了,只见他冷冷道:“你不该问的。” 江辞也不敢言语了,只得低下头,空气如冬季的汉江一般,凝固成冰渣,寒凉至极。 迂久,听得沈若一声低叹,道:“事出有因,这个结局实非我愿。” 江辞微怔,沈若这是在同她解释? 江辞抬头,对上沈若炽热的眼眸,倏然一笑,道:“公子不必向奴婢解释的,是奴婢僭越了。” 沈若哑然,不再言语。 车马颠簸,向前驶去。 有落花飘来,零落尘泥中,被过往车辆碾作尘土,一切往复,只有香如故。 第十八章 战 “前方便是佘山了。”沈若望了一眼窗外,淡淡道。 江辞也撩开幕帘,看了一眼,是了,是那日遭拦的路段。 回程果然比第一次行进来得快些,分明是今日辰时才起身,现如今方才酉初时分,却已行进了二分之一的路程。 若是再加紧些,怕是明日巳时就能回到王府了,当然,前提是不眠不休。 沈若看了江辞一眼,兀自道:“日色有些暗了。” 江辞回过头来,看着沈若,道:“公子在说什么?” 沈若头也不抬,低垂着眼,道:“没什么。” 江辞悻悻偏头,不说便不说罢。 在车内呆坐无聊,江辞还想撩开幕帘,手才放上去,正欲将其撩开,却听得一声急呼:“吁!” 车马又被紧急勒住了,江辞一个不稳,头重重向下敲去,结结实实磕在窗沿上,瞬间便鼓了一个老大的包。江辞吃痛抬头,幕帘随风扬起,抬眼望去,又是黑压压一片。 江辞将帘角压下,借着一点缝隙观看,发现外头人员密集,远比上回翻上几番。 本是余晖正好时,这群人的突然出现却让天地重新换了一幅颜色。原是金光灿灿风貌,此时却已换作了黑云盖顶之貌。上方黑云盖顶,下方也不逊色半分,甚至有敢同天地争辉之貌。 夕阳斜斜打下,印在为首之人脸上,将他的凶恶愈发衬得明显了。浓密的大眉毛,细斜的眼睛,眉骨上方还有一条不小的伤疤,斜斜拉下来,扯到耳后,虬髯的大胡子已完全遮盖住了他的嘴。虽看不全他的面貌,但从他危险眯起的眼睛来看,此人凶险异常。 上次看得不全,竟觉得他有些过分蠢萌,如今仔细看来,倒觉得他异常凶狠了。 江辞收回眼神,望了望沈若,忧心道:“这是来绝咱的后路了。” 晾是沉重冷静如沈若,此时也不禁变了脸色。他已瞧见了前方阵势,看那架势,这是要将他彻底斩杀了。 车外响起杜衡的声音:“此战,险!” 只一个“险”字便叫江辞的心凉了半截,连杜衡此等侠客也直说“险”,更不必说她一个弱女子了。 正待思虑后路之际,那山贼已开了口,狰狞着笑道:“慈清王,别来无恙啊~” 沈若将门帘撩开,轻笑道:“全承你那日放行的福。” 山贼笑得更放肆了,笑道:“说起来,我也是承了王爷您的福。” “哦?”沈若微微挑眉。 山贼咧着嘴,道:“承了王爷的福,兄弟们也好久没有开荤了。”说着山贼举起手中的弯月刀,用舌头舔了舔刀刃,笑得瘆人。 “阁下所言之意,便是今日不能放我等过行了?” “您说呢?”山贼畅快一笑,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目光朝车内探去,道:“那个小娘子呢?可还在啊,哈哈!” 忽被点名,马车内的江辞浑身一颤,鸡皮疙瘩瞬间便掉了一地,寒毛一根接连一根,立正站好。 沈若眸光一敛,冷着声音道:“阁下可是忘了,你口中的小娘子可是本王的内人。” “哈哈哈哈,王爷莫不是真当我是傻子?那日不过是配合你演了一出戏罢,我还没当真呢,您可别先当了真。”说着,山贼便翻身下马,向车马处走来,杜衡闪身一挡,冷眼看着他。 “都说好狗不挡道,王爷这狗怎的如此不识趣吶~啊,莫不是,这狗随了主人?”山贼咧嘴一笑,眼底讥诮意味明显至极,配合着脸上的伤疤,更是狰狞至极。 沈若终是说道:“阁下何必出言辱人,若要战,战便是了。” 山贼笑得更为放肆了些,“王爷好大的口气!”山贼将沈若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不禁仰天大笑道:“王爷您这副小身板可挨不了我的一个拳头。” 山贼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摸着大胡子笑道:“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将那小娘子让给我,我保你一个全尸,可好?” 沈若不禁嗤笑出声,闭了帘子,道:“原话奉还,我且留你一个全尸。” 此话一出,杜衡立时吹了一个哨子,四方竹林方蹿出无数黑影,虽比不得山贼来得多,但也勉强能应付一番。 山贼左右环看了一遭,怒极反笑道:“我当你真有一身傲骨呢,不想竟是早就有了埋伏。也罢,此战,你,必败!” 说话间,山贼便抽出了腰间的弯月刀,照车马一砍,杜衡一个闪身,一个旋转,拔剑虚空一挡,便将山贼的全力一击给挡了回去。 山贼连连后退,忽地笑道:“大侠好功夫!不过,那可不是我的全部实力,接下来这招你可要看稳了,这招我将它叫作‘凌霸斩’!” 说罢山贼提刀照杜衡斩去,此刀来势迅猛,力道之大,几乎可见空气中绽放火花了,杜衡见势却是躲也不躲,反倒起身迎了上去,起剑一击,一拨,一旋,几番使弄下,这钢铁利剑似化作丝巾披帛绕着山贼的弯月刀直直迎上去,照着山贼的喉咙一刺,山贼反应过来,瞬间扭过身子,才堪堪躲过。 却因着此前使力过大,一时不稳,朝后跌去,杜衡顺势闪身至他身后侧,拿剑直抵他的后背。 噗呲! 利剑刺入,刺痛传来。 山贼立时立稳身形,向前进一步,拔出长剑,转身一把握住长剑,提起大刀照势一砍,杜衡冷笑,双手紧握剑柄,向右一旋,山贼立时吃痛得松开了手,举刀的右手也顺势落下,擦过裤腿,划掉一片布巾,削下一片皮肉。 杜衡轻松抽出长剑,背负在后,不屑冷笑,嗤道:“虚张声势。” 这幅场景叫江辞看到了,江辞已震惊得全然合不拢嘴。先前知晓杜衡武艺高强,不想竟强到如此地步。 那山贼看着魁梧至极,方才他挥出那一刀便要将这车马砍碎,她已明显感到那刀风之大,方才想着怕是要葬身于此了,不想杜衡竟轻松就化解了,且看着游刃有余,真真是深藏不露啊。 江辞对杜衡的仰慕不禁又上了几分。 在山贼出手之际,他身后的小弟也纷纷出了手,现下此地已乱作一团。 山贼跪伏在地,听见杜衡的冷嘲热讽,不禁气忿,不待修整片刻便提刀照杜衡劈去,杜衡向右一闪,正欲出手,哪料山贼不避不躲,直直迎着杜衡朝他劈来的利剑,山贼提刀之际另一只手却凝了一阵掌风,重重朝拉车的健马拍去,健马受了惊,立时嘶鸣,仰首便朝前方冲去。 山贼接下杜衡的剑,虽吐了好大一口血,却咧嘴得意一笑,道:“这才是虚张声势!” 杜衡立时飞身将他狠狠一踢,赶去拉住受惊的健马。山贼被踢出老远,立马踮脚向后一踩,方才稳住身形便立时飞身上来,一把抱住杜衡的脚,狰狞着笑道:“咱俩的战争可还没有结束呢!” 杜衡气急,立时拔剑照着山贼的头颅狠狠刺下,山贼侧身一避,利剑擦着他耳廓落下,霎时鲜血淋淋,山贼的耳朵也应声落下。 便是落下一耳,山贼也只是嚎叫一声,便提刀照杜衡下肢砍去,杜衡再次飞身而起,照着他后背跺去,将他踩在脚下,不待山贼反应过来,便一剑刺下,瞬间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杜衡将剑拔出,鲜血喷洒,溅洒在杜衡脸上,杜衡照势一抹,一脚抵在山贼头颅上,山贼已全然咽了声息,死透了。 杜衡提脚便将他踢飞,一个飞身向前追去,不料才提脚欲飞,身前身后便涌来一大批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杜衡眯了眯眼,目露凶光。 话说这边,拉车的马受了惊,不住向前奔驰。江辞见势立时冲向前方,趁马奔跑的势头不算太强,拿出赤寰,一把将缰绳砍断。 奈何此车构造十分清奇,缰绳杂乱,将将砍断一根,惊马失了准,整个车身便向右一崴,江辞一个不稳,向前跌去。眼见着就要栽倒出车外,沈若一把将她捞住,由于惯性两人狠狠向后撞去。 坚硬的木板着实让沈若的脑袋受了一番苦。 沈若吃痛着起身,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同江辞道:“你我一同砍下,用尽所有力气,不要收力。待缰绳全部断了以后便立时破窗而逃。” “好!”江辞应道,立时便起身,蓄力砍绳。 两人一同落刀,尽数将缰绳砍断,本是疾奔的车马霎时失了准心,没了拉力,车辕向前栽去,江辞还未来得及反应,沈若立时将她拦住,一把撞开窗扇,扑到在地,狠实团了几圈,才堪堪停住。 车马粉碎在地,沈若江辞不知滚到何处。 但看杜衡这边,因着敌众我寡的缘故,着实废了一番心神。 才杀一波,又上一波,杜衡的体力也渐渐不支了,身上也中了几道伤,鲜血汩汩外流。 杜衡撑着身子,晃晃脑袋,怒视着团团将他围住的人,心下一凛,微凝片刻便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立时吞下。 将将吞下药丸,杜衡便朝身前山贼劈了过去,全力一击。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着一地的污血。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星辉日月下,鲜血污河中,独他一人立身其中。 杜衡抬眸将四周仔细一望,见再无活人,方才向下瘫倒,狠实摔了下去。 狼嚎山野,悲戚至极。 第十九章 寻杜衡 雨滴接连不断打在江辞的脸上,江辞虚虚睁眼,却是一片昏黑,四下寂静得可怕。 江辞堪堪起身,才感知到沈若竟死死地压着她,江辞抬手将他一推,却摸到一片粘稠,惊得霎时便收回了手,再试探着将手覆上去,温热的感觉从指尖直直传到心头,狠实叫她骇了一跳。 “沈若?沈若!沈若?!”江辞连忙推搡着瘫软的沈若,推了一时半刻却还是没有响应。 江辞颤抖着将手覆在他鼻下,呼,还好,还有微弱的鼻息。 江辞艰难起身,一把抗起沈若,朝深林未知处行去。 与其说是抗,倒不如说是拖 她方向感算不得好,方才一时惊吓,望了记路,如今天色又这般昏暗,看这天色,怕已是子初时刻了,若再不寻个好去处,照这番雨势下去,再减一些温度,沈若怕是小命不保了。 沈若受了如此重的伤,自己却只是擦破了些许皮,许是沈若护着她,若他真死了,她岂非得负疚一辈子。 这可不行! 江辞方想唤出张渊,让他寻个路,连唤了几声却不见响应。江辞霎时便慌乱了,晾是机智冷静如她,此时遭遇这番光景,也不免惊上一番。 沈若伤了倒是其次,迷路也是其次,最为重要的是张渊怎会不见了?! 张渊不是灵魂吗,怎会突然消失不见了?! 冷静,冷静,愈是如此愈该冷静,现下应先寻个山洞,若再寻不到住处,沈若此命怕是休矣。 江辞拖着沈若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进着,借着微弱星光探着路。 奈何这片山头平坦至极,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也寻不到一个山洞,就连一个可以挡雨的去处都没有。 越走越无奈,江辞干脆不走了,寻了一片稍微密集些的林子坐下,褪去身上衣物,覆在沈若身上。 现下得了宁静,江辞方才能仔细探寻沈若身上的伤。江辞伸手去探,想找出血流来源,翻找半天才发现,原是后背被剌了一个大口子,皮开肉绽,血便流了出来。后脑勺也微微凸起,料是磕在石头上了。 江辞裁下一片衣襟,将沈若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撕开他的外衣,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着。 岂料手方才伸至沈若前胸,忽然便被一把捏紧,只听得沈若沉着声音斥道:“放肆!” 欸?江辞微惊,赶紧抽出手想查探一番,却发现沈若又昏了过去,原是立着个架子吓她罢了。 呔!这个沈若,平时冷着脸对她便罢了,现如今身负重伤也不忘吓她一吓。江辞顿时气恼地推了他一把。 推也推了,还是得继续为他包扎! 终于包扎完成,沈若的鼻息也稳了些,江辞重重吐了一口浊气,重新为他捋了捋衣服,替他仔细盖着,确认无误后,才放心睡去。 有冷风刮过,一路席卷。 “啊啾!”江辞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搂了搂身子,继续睡着。 “江辞?江辞!”沈若轻轻晃着江辞,见沈若打了个喷嚏,哑然失笑。旋即取下身上覆着的衣裙,将它盖在江辞身上。 摸到胸前那一道紧实的布匹,沈若微微动容,穿好已破破烂烂地衣物后,沈若将江辞轻轻晃醒。 “江辞,江辞。”沈若出声唤道。 “唔。”江辞不满呓语,睁开迷蒙的睡眼,待瞧见四周一片荒芜后方才惊醒。 江辞立时惊坐起,定眼瞧了瞧四周,似想到了什么,偏头望去,见沈若正笑吟吟地望着他,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到底比昨天好上一些。 “唔,你醒了啊,怎么醒得这么早,伤好了吗?”江辞连续发问。 沈若失笑,道:“好些了,多谢江姑娘的救命之恩。” “该是我谢你才对。”江辞回道,仔细看了看沈若,道:“你转过身来,我瞧瞧,昨夜星光太暗了些,没有仔细探看你的伤口,我现下再重新看看。”沈若还未反应过来,江辞已“上下其手”,将他的“绷带”给解开了。 沈若面上一红,却不说些什么。 “啧!”江辞倒吸一口凉气,昨日未仔细看,现下周遭明亮,借着这光仔细来看,才发现他伤得着实不浅。后背被硬生生剌了一道口子,约莫有半指长,皮开肉绽,白花花的肉向外翻绽着,还在向外渗血。 江辞不忍再看,赶忙替他包扎好,道:“我们需得寻个医馆消下毒,好生治疗一下,以免得了破伤风。” 沈若将衣服穿戴好,道:“还是先去寻杜衡吧,昨日那帮匪徒阵势太大了些,谅他武艺再高,也难敌这么多人。” 江辞蹙眉,忧心道:“昨夜我是随便寻的路,看这周遭场景,我们怕是在密林深处,我不太认得这路。” 沈若失笑,道:“巧的是今日日头好了些,佘山在东,照着这日头走便好了,我来辨路,你跟着我就好。” “好。”江辞扶着沈若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淌过小河,越过小丘,绕过沼泽,穿过密林,终是来到昨夜大战之处。 只见此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染红了一片绿林,好不瘆人。 江辞不敢多看,快步淌过去,一处一处寻,却寻不见杜衡的踪影,一遍一遍唤,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寻了良久,却无所获,江辞颓然倒地。沈若蹒跚而来,道:“那边有血迹,想是他的,我们去看看。” “好。” 两人立刻循着血迹而去。 将将走至半道,便听得后方一阵快马蹄疾,沈若倏地便将江辞按倒,同她比个噤声的手势,江辞立时乖乖缓了声息。 沈若自深草丛中探头,抬眼望去,见着此番骑马之人,眉头一蹙。江辞小心抬头,向前望去,这才知晓沈若为何蹙眉。 竟还是那群山贼! 怎的还没有死绝! 看此番架势,他们似在寻找些什么,那帮山贼在此地探寻了片刻,忽然便成群朝前方奔去了,看这去向是在找杜衡! 料想是这帮人前来善后,发现杜衡没死便前来追寻他。 杜衡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他们得在这帮山贼之前找到杜衡。思及此江辞一把拉起沈若,道:“我们得快些,杜衡现在很危险。” 沈若蹙眉道:“我们还是兵分两路的好,且由我来引开他们,你去寻杜衡。” “不可!”江辞急急驳斥回去。 沈若微怔,却还是坚持道:“他们目的在我,我不能将你同杜衡都牵扯进来。你快些去,再晚一些,杜衡的危险便更甚一些。” “说了不可便是不可,我有办法能够快速找到他。” “什么办法?” 江辞指着前方岔路道:“你看那条路,是先前我们改道傅水的路,杜衡的血却在另一条路上,谅是他伤势再重,也不可能流一个晚上,那应是他故意洒下的,目的便是引这些追兵过去,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在上次我们休息的客栈附近等我们。” 沈若顺势望去,果然如江辞所说,沈若笑道:“你倒是有几分聪明的。” 江辞得意一笑。 两人互相搀扶着向傅水行进。 追兵到被引另一条道上,这条小道倒是清静安全了不少。两人一路蹒跚行进,行至半道见着一赶路客,沈若便取了腰间玉佩同他买了那匹马。 赶路客心满意足离去后,江辞疑道:“你还会骑马?”看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先前学过一些。”沈若笑道,拉过马匹,道:“这马没有鞍鞯,我先托着你上。”说罢便一把揽住江辞,将她往马背上送去, 待江辞坐稳后,沈若才艰难上马,道:“这马没有缰绳,你且抓着它的鬃毛,安稳一些。” “好。” 待江辞彻底坐稳后,沈若一拍马屁股,马匹仰首嘶鸣朝前奔去。 得了马匹的助力,不过登时两人便到了傅水附近。两人下了马,将马栓在一处稍稍荒芜的地方,方才进入城中。 “还是小心些的好。”沈若出声道。 “嗯。” 两人四处躲避人群,左转右折,终是到了那日暂居的客栈前。 江辞道:“你太过显眼,见过我的人比较少,我先去探查探查,你在此地等我。” “好。”沈若点头。 江辞寻了小水潭,洗了把脸,重新绾了一遍头发,正了正衣襟,方才向客栈方向行去。 在客栈周围绕了一圈,并无发现,江辞进入客栈内,寻了个小二问道:“你可曾见着一个身高约八尺,丰神俊朗的男子?” 那小二摇了摇头,便继续服侍客人去了。 江辞无获而归,见着沈若,只摇了摇头。莫不是方向错了?杜衡究竟去了哪,身负重伤他又能去哪? 沈若略一思忖道:“他肯定会来这的,这是距离佘山最近的驿站,他定是因事耽搁在路上了,我们且等他片刻。” “也只能如此了。”江辞微微点头。 “还是先寻个医馆治下你身上的伤吧。”江辞道。 “嗯。” “还有看病的银钱吗?”江辞抬眼,看向沈若。 沈若摇头,道:“想是昨夜不慎遗落了。” “嗳。”江辞无奈摇头,屋漏偏逢连夜雨,也罢也罢,该到她出手的时候了。“你且先等我片刻。” “你要作什么?”沈若疑惑。 江辞忽然神秘一笑道:“赚钱。” 第二十章 碰瓷 怎么赚?”沈若不解。江辞却不言语了,只见她径自朝前走去,在路口徘徊了一会儿,忽然见着一穿着略显富贵的人,两眼霎时放光,江辞摩拳擦掌,故意朝他撞去,旋即便直直栽倒在地。 那富家公子一下便惊了,方想提步离开,江辞却忽然大喊道:“撞人了,伤人了!快看吶,这有个人伤人了就想跑!大家快来看吶!” 江辞的大嗓门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聚了过来,见着立在那不知所措的公子哥,众人惊疑。窃窃私语道: “这不是周家二公子吗?” “是啊,是他,仗着自己家有两个臭钱,天天逛花楼,为非作歹,你看现在,撞人了还想走。” “可看他周身也没有什么车马啊,怎么撞的这姑娘?” “不知道啊。” “看样子这个姑娘伤得还不轻,瞧她那可怜的呼声。” 众人你一嘴我一舌地讨论着,将周平深描述得不堪至极。 周平深气急,指着江辞怒道:“分明是你撞的我,你这姑娘好人不作,却偏要来讹我!”说着周平深便扬手作势要打她,岂料手才行至半空,江辞却忽地吐了一口鲜血。 周平深霎时便被骇住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周遭百姓见此景象连连向后退去,继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远处的沈若瞧见江辞狠实吐了一口鲜血,知晓她不是装的,立马冲进人群,将她打横抱起,而江辞早已没了声息,晕过去了。 沈若抬头,直直撞上周平深惊慌失措的眼眸,冷着声音道:“阁下撞伤了我的内人,该当如何!” 沈若自然知晓不是他撞伤的,看此番架势应是方才江辞倒地倒得太过用力,触着了昨日受的内伤,才会口吐鲜血。 周平深将将对上沈若的眼眸,便被他眸子里骇人的寒气给震住了,哆哆嗦嗦道:“你,你莫急,我治他便是了,前方便是医馆了,我们还是先将她抱去医馆吧。”周平深上前去意欲接过江辞,沈若抬眼一瞪,周平深讪讪收回手来,走至前方引路。 三人行至医馆,找了个老中医为江辞诊治。 老中医瞧见周平深,戏笑道:“今日是吹的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 周平深黑着脸道:“你莫要打趣我了,我今日本分得很。” 老中医轻嗤,显然不信。 沈若无心看他们互相挤兑,便及时出声道:“烦请医师替我内人诊治一番。” 老中医正了正色,上前为江辞号了个脉,捋了捋胡子,道:“不过是受了些内伤罢,” 老中医仔细看了看江辞的面色,道:“之所以吐血,想是被撞得太重的缘故。”老中医又看了一眼周平深,又是一声嗤笑。 周平深讪讪低头,不敢言语。 沈若望着老中医道:“劳烦您了。” “不碍事,医者职责罢。你且先将她抬至内室休息片刻吧,我去柜上为她开几服药。”老中医道。 “好。”沈若一把将江辞抱起,抬脚便走,临走前望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周平深道:“你也同我们一起,医药费还得你出。” “是,是”周平深虚虚应着,委实可怜。 沈若将江辞抱进内室,细心替她捋了捋衣摆。 江辞虽吐了一口血,但其实也不至于昏迷,但不知怎的,方才一口血吐出,竟觉得思想一片混沌,眼睛也开始迷蒙了,果然,不消片刻江辞便彻彻底底昏了过去。 “江辞,江辞江辞!” “嗯?”江辞垂死病中惊坐起,恍然睁眼,却只瞧见一片仓黑,四下寂静得可怕。 “谁?谁在叫我?!”江辞惊疑出声。 “我!”张渊从江辞身后闪到身前。 “张渊?!你到哪去了?”见着张渊,江辞原本纠成一团的眉忽然就舒缓了。 张渊摊摊手,道:“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这。我们的性命好像关联了,昨天你从马车内滚下的时候,生命体征微弱,我的身体也开始随着变透明,再然后我也跟着你晕过去了,刚刚才醒来的。” “什么意思?”江辞蹙眉。 “就是说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江辞拍拍臂膀,捶捶小腿,认真道:“可我觉得我全身舒坦得很,并没有什么不适啊。” “那是因为你现在是灵魂出窍的状态,笨死了你!”张渊着实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我又死了?!”江辞惊疑,下意识惊跳起来。 “没有没有,只不过是晕过去了,是我把你拉进来的。” “你拉我进来干嘛?”江辞的眉头又紧紧纠结在了一起。 “刚才你吐了一口血,刺激到我了,我才苏醒的,但是现在我还出不去,就把你拉进来和你说一声,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不用担心。”张渊眨巴眨巴眼,咧嘴一笑。 “你可以让我的灵魂出窍?”江辞显然抓错了主旨。 “你本来就是个灵魂,要是认真论起来,你现在那副身体也不是你的。” “那照你的意思说来,倒是我占了别人的身体?” 张渊杵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后,道:“是,也不是。”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江辞觉得他今天所说的话都很莫名。 张渊正色道:“名姓编录榜上查不到此人。”张渊是江辞的系统,约莫于一个行走的“户口本”,大徵王朝的人都被他登记在册,一查便知。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快点把我送回去才是,我还要去找杜衡,还有沈若,他也受伤了,现在肯定急坏了。” 其实并没有,沈若气定神闲得很。 只见沈若坐在一旁的杌子上,悠闲自若的喝着茶。喝茶闲隙,沈若抬眸,看了一眼周平深,淡淡道:“阁下可有意见。” 忽然被唤名字,周平深双腿不禁颤了颤,接着战战兢兢应道:“不敢,不敢有意见” “那便快些去吧。”沈若朝他和煦一笑,声音也软了几分。周平深却狠实打了个冷战,应了一声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江辞将将转醒便瞧见这诡异一幕,不禁好奇道:“那人怎么这么怕你?” 听得此声,沈若转头看去,见江辞正要起身便将她按下,道:“你身子太弱了,还是先休息片刻罢。” 沈若转身回去,继续喝着小茶。沉顿了片刻后忽道:“这周平深爱逛花楼,总是闯祸,常惹他父亲不快,现又将你撞吐血了,我不过添了把火,便将他唬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沈若微微偏头,朝右前方看去。江辞顺着看去,才看到一个小老头正蹲坐在那,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那小老头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便抬起头来,刚好对上江辞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小老头旋即咧嘴一笑,道:“江夫人。” 江辞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沈若道:“是他告诉我的。” 江辞又望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沈若,道:“我伤得不重,倒是你,可医治了?” 沈若微微莞尔,道:“治了。” 小老头又转过头来,欣欣然领功道:“我治的,我治的!” 沈若哑然,朝那小老头道:“倒是多谢林老了。” “不客气。”名唤林老的小老头咧嘴一笑,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既替我整治那臭小子,便是我林老的朋友。” 沈若微微一笑,吹了吹冒热气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这番景象到叫江辞看得个莫名其妙。 就在这间隙,江辞忽地一拍大腿,急道:“杜衡呢?还没有找到他呢!我们怎能安坐于此!” 沈若回道:“叫人去寻了,你既受了伤,还是安分些的好,他会找到我们的,莫慌。” “他会找到我们的?什么意思?” “我沿路留了些印记。”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江辞疑惑,这一路几乎全靠她搀扶着他,江辞自然知晓他的一举一动,怎的不知道他竟留了印记。 “想来是你不够细心。”沈若淡淡道。 第二十一章 灵魂出窍 “好了!”林老突然出声,只见他欢喜的转过头,看着沈若道:“我磨好了,你快些拿去煎吧。” 沈若起身走过去,弯下腰捻了捻碾槽里磨碎成渣的草药,微微蹙眉,道:“还有些渣滓,不够精细,再磨一会儿。”说罢又转身喝茶去了。 林老原本欢喜的面庞一下子便化作了苦瓜脸,恹恹道:“我不要磨了,累死我了!待我去唤个小伙计罢。” 林老起身,捶肩抖腿向外走去,哪晓得才刚走半步就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人。 只听得那林老扬着声音道:“才出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怎的又回来了!” 那年轻人正想解释,林老又拔高了声音道:“哦~我知道了,你懒劲又犯了是不是!快去找,不然你小心我告诉你爹,让他把你这个月的月例给扣光!” “嗳,从父!您能不能别老争对我啊,我这个月真的安生得不得了,你看,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周平深说着便转起了圈,还指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给林老看。 林老又是一声嗤笑,道:“我不信,快去找!”林老说着说着便将他往外撵,周平深敌不过,赶紧大声号叫道:“江公子,我找到人了!江公子!” 听得此声呼唤,沈若身形一闪,不过霎那便在周平深面前站定了,沈若四下看了一番,却不见来人,清冷着声音道:“人呢” 见着来人,周平深一把推开撵着他的林老,咧着嘴极尽谄媚的朝沈若笑着,道:“果然如江公子所料,我去时正见着他在那百福客栈的柴房旁站着,我刚想过去同他打声招呼,哪晓得他突然就一头栽倒了下去,天晓得,我可碰都没有碰他的啊!”周平深赶紧澄清道。 沈若还是皱着眉,不辨喜怒。 周平深暗暗吞了吞口水,讪讪道:“好吧,就,就碰了他一下,就一下,真的”周平深的头已经快垂到胸口了。 “怎么没把他带回来?”沈若忽道。 “我、我也想啊,可,他、他太高了,身上又有好多刀伤,我实在不敢碰他,而且”而且这条街都是他老爹的商铺,若是叫那些伙计瞧见了他带着一个满身伤痕的男子,怕是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我去将他带回来,你便代我熬一下药,多谢。”不待他反应过来,沈若便一下子没了踪迹。 周平深苦着一张脸,看了看林老,似委屈、似讨好道:“从父” 林老一脸嫌弃,道:“打住,你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哦,对了,你将就帮我碾一下药,我这老腰都快散架了,改天记得叫你爹为我再添几个伙计来。”言罢,林老也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周平深哭丧着一张脸,拖着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室内走去。 江辞在内室将外头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周平深进来,江辞不自觉老脸一红。 听那林老的描述和此番对话倒能品出他几分品性,想来该是个纨绔子弟,一个家管严的纨绔子弟,似乎还是个太过单纯的纨绔子弟。 想到自己坑害了这样一个单纯少年,江辞内心不禁涌伤几丝微弱的愧疚之情。 周平深走进室内,见着江辞直勾勾的盯着他,两眼对视,江辞忽地便偏转了头,周平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想训她几句,脑海里却倏地冒出沈若的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一下子便萎了气势,冷冷一哼便碾药去了。 江辞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见他没有同自己算账便自顾自睡觉去了。 翻来覆去仍是睡不着,江辞烦闷,却不能同那周平深说话,毕竟周平深落得此番处境倒是拜她所赐,如此说来,算两人有仇也不为过。 思绪飘忽间,江辞便想试着探唤张渊出来,原是不报希望的,哪晓得心下才刚有这个想法,张渊便突然冒了出来,噙着欢谑的笑直勾勾地望着她。 江辞一喜,忙道:“你怎么知道我方才想唤你的?” 张渊正欲说话却听得一烦闷的男声道:“我哪里知道你要唤我,你唤我作什么!” 张渊疑惑转头,恰巧对上周平深回转过来的不耐烦地目光,只见周平深气闷着瞪着江辞,一脸的坏脸色。 “他是谁啊?”张渊指了指蹲坐在角落的周平深,小声道。 江辞摊手,小声说道:“说来话长。”随后江辞朝周平深干干一笑,道:“我未曾想唤你,方才是你听错了。快磨药吧,不然一会儿林老回来,药还没有磨完你就惨了。” 周平深复又瞪了她一眼,嘟哝道:“要你管。”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认认真真,本本分分地磨起了药。 周平深转了过去,江辞便收回了目光,望着张渊小声道:“你好了?” “没有。”张渊摊手,接着道:“虽然还没有好全,但起码能出来了,在里面可憋死我了。” 江辞的眼珠滴溜溜滚了一圈,忽然诡异一笑,直直看着张渊,眨巴眨巴眼道:“你可以再试着将我拉出体外吗?”倘若真能灵魂出窍,于她而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窃取机密信息,偷听皇家秘辛,偷窥美男玉体咳咳,不存在的。 张渊挠挠头,为难道:“其实刚才我就是想和你说句话,结果稀里糊涂就把你的灵魂拉出来了。” 江辞绞着手,直勾勾地盯着张渊,道:“你再试试吧。”江辞再次眨巴眨巴眼,好不真诚。 张渊干干一咳,偏过头去,不自然道:“好,我、我试试。” 说着张渊便转过头来,靠近江辞,附在她耳际,低声唤着“江辞”二字。 江辞试着闭上眼睛,听着张渊的呼唤,脑袋忽然便混沌了,江辞微微睁眼,却什么也瞧不清。 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似有一个圆圈由远及近,将她环环嵌住,江辞忽感呼吸一窒,不自觉翻了一个白眼便彻底晕了过去。 待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江辞惊喜的上看下看,发现自己周身呈透明状,江辞见着自己的身体正躺在那,安详地闭着眼,忽然心口一窒,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便涌了上来,那日自杀的画面全程涌现。 窗外,树梢蝉鸣,马路车鸣,屋舍人声;屋内,钟摆哑然,电视寡默,人,更是缄默不言,四下一片寂静。江辞将药一口吞尽,闭着眼等待着药效发挥窒息感,好强烈的窒息感 仿佛沉溺深海,又似乎被人用被子死死地捂住了头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这兜头盖脸的窒息感江辞双眼轻轻阖上,身形微微摇晃 “江辞?江辞?江辞!”这声江辞同那日的江辞相重叠,江辞身形再一萎,又是一阵深深地无力感朝她席卷而来。 张渊大惊,眼瞅着江辞的魂魄愈发稀薄将要散去,赶紧推着她的魂魄朝她的肉身扑去,灵魂肉体一经接触,瞬间便融为了一体,江辞却仍不见醒。 张渊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再唤一声江辞了。 是他大意了,江辞虽说早已死了,但在此地却又是真真切切地活着的,这样茫然将她的魂拘出体内,到底是不妥的,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若真出了什么事,可叫他如何心安,如何心安吶! 第二十二章 将花揉碎掷卿前 “呼~终于磨好了。”周平深虚虚抹了一把汗,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转过头来似炫耀地对江辞道:“喂,臭八婆,我可替你把药磨好了啊,说吧,你要怎么感谢我!” 四下一片寂静,不见回应。 “喂!臭八婆!臭泼妇?悍妇?”周平深皱着眉头一次一次更改着称呼。 还是没有回应,甚至连一声鼻息都没有。 “什么嘛!”周平深气闷起身,这才瞧见江辞正平平稳稳地躺在床板上,安详得不得了。周平深忿愠着走过去,狠实推了她一把,还是不见反应,再推,仍是那般平静,我再推! 来来回回推了好几把,仍是不见反应,周平深忽然大脑一窒,一个想法至脚底板横冲直撞到五脉经络再到天灵盖,轰!五脉经络碎了,崩!天灵盖塌了。 周平深颤抖着将手探过去,小心翼翼覆在她鼻子下方。没、没有气流,没有、没有呼吸了?!周平深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另一个想法再次直冲脑海。 从父,找从父,对,找从父! 周平深连滚带爬夺门而出,寻了大大小小几个院子,终于将打瞌睡地林老给揪了出来,不待林老反应过来,便将他连拉带拽一路拖到内室。 两人在江辞面前站定,周平深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平躺着的江辞,林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揉了揉发红发烫的屁股,哀怨地瞪了一眼周平深。 周平深不予理会,只一个劲摇着他,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神不断在两人间来回转。 林老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快点说,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你就等着扣完这一年的月例吧!” 周平深吞吞吐吐道:“臭、臭八婆,她、她、她她” “她她她,她什么她!” “她、她、她,她死了!”周平深总算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林老霎时便瞪圆了双眼,倒吸一口凉气,回转过身,颤颤巍巍地探了一下江辞的脉搏,呔! 林老转过头来,怒目瞪着周平深,狠实吸了一口气,铆足了劲恶狠狠地碾踩周平深一脚,怒而摔门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你这辈子都别想要钱了!” 周平深一脸莫名,眼睁睁地看着他探手出去,再看着他转过身来将自己狠实踩上一脚,接而忿愠转身离去,临行前似乎还对他放了狠话?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这臭八婆死了,死了啊! 不是说医者仁心吗?怎的身前有一个方死不久还可救活的人却见死不救呢?! 周平深已被深深骇住了,他的脑袋甚至已经开始演示往后那些可想而知的苦难的日子了。 情景一: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跑路,如此一来小命可保,但往后的日子可就难捱了。也许是流落街头,沦为乞丐,也许是变作流民,四处逃蹿,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若是运气好一些,说不定还能捡着别人剩下的米面馒头,然后就着泔水桶里的菜食吃下,边吃边流泪,边吃边感叹沧海桑田 情景二:趁沈若还未回来,出去砍一捆刺荆,裸着上身,将那荆条背负其身,待沈若归来时,便立即涕泗横流,以头抢地,跪求原谅。如此一来大不了遭一顿皮肉之苦,然后往后的日子再背负一些心理罪就好了,对,就好了,就好了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不要背那荆条,我不要往后都活在哪滔天的罪恶中!我才不要担这份罪!我不要担罪 眼泪说来就来,果然,我真是个不争气地男人啊,呜呜呜! 问世间情未何物,直教旁人生死相许啊! 害了别人的夫人,自己也得陪葬啊! 这算个什么理啊! “喂,你怎么了?”江辞疑惑出声。 方才昏了半天,险些丧命,多亏得那张渊一个劲地唤着她,才又将她唤醒。哪晓得才一睁眼,便瞧见这周平深在那嚎啕大哭,好不伤心,不知道的,兴许还以为他在为自己哭丧呢。 “我伤心啊,我难过啊,我悲催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呜呜呜呜!” “你难过些什么啊”江辞微微皱眉。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先前深信不疑,如今瞧见周平深这般哭泣,她倒是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假了,分明男人才是水做的! 瞧瞧那喷涌不尽的泪水,若不是亲眼瞧见,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一个男人竟是如此能哭的,教她一个弱女子都要逊上三分。 “你死了,我能不伤心嘛!”周平深顺口一答,显然没有过脑子去答。 “我、我死了?!”所以这真是在为她哭丧了? “对啊,你死你、你、你、你!”周平深的脑袋就像一个上了锈的发条,艰难而生硬地转过头来。 待瞧见江辞安生地立在他身前时,不禁双眼一瞪,一把将江辞拽过来,狠狠地拍打她的背,欣喜道:“太好了,太好了,你又活过来了!太好了!呜呜呜”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往后的日子又是一片美好了。 醉香楼,寻芳阁,柳花巷,他还去得,他还去得! “你们在作什么!”沈若难辨喜怒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待这声音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落入周平深耳朵时,周平深立刻汗毛倒竖,一把推开江辞,连连后退,跌撞在门板上。 周平深战战兢兢偏头望去,待瞧见沈若那张森寒的阴罗脸时眼前又飞过一幅画面: 他方行至醉香楼,先前同他交好的阿香姐姐一把推开他,一脸鄙夷道:“你可莫要挨我了,我都知道了,你竟勾引有夫之妇,我实在瞧不上你这等人,即便你是当朝皇上我也是瞧不上的,莫说你是周家二公子了!” 受了挫地周平深行至寻芳阁,他最为喜爱的阿姐茉莉也同阿香一般将他驱撵,柳花巷甚至都不许他踏足半步! 此生,到这便足矣了!往后的苦日子,我实在遭受不住了!周平深垂头,一副了无生趣、生无可恋之态。 江辞看了一眼沈若,没有答话,注意力全被他怀里的杜衡给吸引了去。 只见那杜衡衣衫褴褛、伤痕遍体,看着虚弱至极,头和手都已经快垂到地上了,江辞连忙起身,想要查探一番杜衡的身体状况,哪晓得又是一个不稳,险些跌坠下来。 沈若赶紧将她扶住,但仍是紧紧皱着眉,一脸不快。 江辞推开沈若,拉过杜衡的手,朝沈若道:“快些寻个医生来吧,我看他虚弱得很。” 沈若蹙了蹙眉,道:“已经来了。”此话方出,便听得林老急促地喘息声,只见他一手扶着门扇,一手杵着腰,气喘吁吁道:“老朽,今日、今日可算是被、被你们这帮小崽子给玩坏了!” 一语言毕,林老便挎着个药箱赶了过来。沈若欲将杜衡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江辞连忙拽住他的衣摆,道:“那里太过狭窄,还是放置在这床上的好,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腾个位便可。” 说罢,江辞赶忙起身,为他让位。 沈若不置一词,沉默着将杜衡移上床去。 林老靠近杜衡,用镊子小心翼翼将他陷在肉里面的衣料挑出,眼见着上衣就要被全部挑开了,沈若忽然出声道:“你先出去吧,这里不适于你。” “哦。啊,为、为何?”江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应了声,待反应过来时便质问沈若为何。 沈若沉着脸道:“男女授受不清。” 这时一心专注于“事业”的林老也转过身来,附和道:“对啊,男女授受不清,况江夫人早已同江公子结了亲。” 什么?结亲?! 江辞满脸疑惑,朝沈若望去,沈若却是看也不看她。 也罢,也罢,反正她也不愿看这残忍一幕,出去就出去呗。 江辞退了出去,走至门扇前时,见跌坐在地神志不清的周平深时眼珠忽然骨碌碌一转,诡秘一笑,一把将他拽起,拖着他出了门。 第二十三章 辞君水云间,逢作天上月 周平深似个木偶般,任她拖着,拉着,拽着。 不过短短一瞬,他就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再到天堂,再到地狱,紧接着又回转到人间的艰难历程,人这一生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人生不过浮浮沉沉罢,不过多的是沉,少的是浮。 很显然,经此一“战”,周平深已然从一个富家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懂思善辩的哲人。 江辞双手环胸,噙着抹欢谑的笑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周平深被她盯得害怕,悄悄挪远了些,拉开两人的距离。珍爱生命,远离女人。阿弥陀佛。 “你很怕我?” 周平深虽不答,但从他僵硬的躯体和怂惊的眼神可以看出,此话诚然。 “你怕我作什么?”江辞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 “我何时说我怕你了!”周平深梗了梗脖子。他确实不怕江辞,但他怕沈若。这沈若也不知有什么魔力,竟教他害怕得很。许是他那张阴阳怪气的脸着实骇人了些吧,嗯,定是这样的。 “你莫不是还记恨着今日之事?” 江辞不提还好,一提及此事,周平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了扬手,忽又放下了,垂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喟叹道:“古人常言‘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先前我还不信的,如今见着你却是愈发的深信不疑了。” 先前确是不信,醉香楼的阿香姐姐温柔贤淑,寻芳阁的茉莉阿姐善解人意,柳花巷的晴芳阿姐温婉可人至极,这三人在他看来,说是天上仙也不为过,他从未想过将这三人同“祸水”一词相牵连,现如今却要将这词绑在江辞身上。 江辞算不得红颜,全然是那祸水。 江辞失笑,道:“你若如此说,我尚且可说‘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你仔细思来,是不是如此。” 歉意是要表的,这话该怼还是得怼,只需稍稍拿捏些分寸便好了。 “你!我哼!”周平深忿愠,怒而拂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将我撞得吐了好几口鲜血,我不同你计较,你倒反过来如此辱我,到底谁是小人还未可知呢。” 唔,江辞下意识捂嘴,此番嘴又快了几分,分寸也没掌握好,尚且忍住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分明才一口血,哪里来的好几口!”周平深无力辩驳。 “你说一口便是一口,但到底说来,还是你撞的我。”江辞疏朗一笑。 “我你你无耻!无耻至极!”周平深辩得面红耳赤,自知争不下去便恨恨剜了她一眼,偏过头去,不再看她,不再同她搭话。 江辞的嘴角已咧到了耳后根,尽力憋着,不笑出声。虽说此番叫他过来是同他致歉的,但看他此番表现委实是可爱了些,教人忍不住想捉弄一下。 以前只当“可爱”一词是形容女子的,现在却觉着男子也未尝不可。这周平深便是实实在在担得这一词的。 虽是尽力憋着,但江辞还是忍不住笑出了些许声音。 周平深闻得此声,更是气恼,梗着脖子倔强地瞪了江辞一眼,怒道:“你又笑我作甚!你不要以为你是那江逢的夫人我便不敢奈你何!” “江逢?”江辞微微蹙眉,眉间满是疑惑。 这江逢莫不是沈若? 先前确是同他假扮过一场夫妻,但照如今的局势看来,这夫妻倒是不必假扮的,但他不仅扮作她的郎君,更是更改了名字,江逢,江逢江辞,辞君水云间,逢作天上月。此番名字倒是别有深意,这莫不是要开窍的节奏? 周平深挑眉,戏谑道:“你莫不是连你相公的名字都不记得?” 江辞傥朗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平日里我都唤他江朗,日子久了些,忽然听得此名,有些生疏罢。” “嘁!强词夺理!”周平深又是一声嗤笑,眉间满是鄙夷。 江辞舒眉一笑,道:“你说如何便是如何,按理来说,我是长辈自是该礼让你一番,不同你这等小辈相计较的。不过我拉你出来可不是要同你理论争执的。” 周平深向后挪了几步,谨慎地盯着江辞看,紧了紧衣裳道:“你、你想作何!我自知我比江公子还要美上几分,但我对你着实没有兴趣。” “”江辞怒极反笑,嘴角的弧度又上挑了几分,换了原先正经的模样,改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傥荡一笑道:“你同江朗比自是俊上三分,这我也无可辩驳。” “真的吗?你也这样认为?”周平深倏尔一笑,眨巴眨巴眼,直勾勾地望着江辞,眼里含着的希冀就快要盈出双眸了。 到底是小孩,果然好骗。 江辞点头,好不真诚道:“这是自然,我向来不说假话的。” 周平深咧嘴灿烂一笑,恍惚间,竟觉得比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到底是个孩子,单纯天真,不过寥寥几语便教他高兴成这个样子,若是再给他几颗甜蜜饯儿,怕是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 不过,如此倒是有利于她计划的实施,甚好! 从先前的对话来推算,林老同周平深是叔侄关系,再看这药房面积之广,没有些许余财怕是建不出的,况月例这东西,向来是富贵门庭才有的。 再看这周平深的做派,俨然一膏粱子弟,因此推来,这周平深家不是地主老财就是官阀贵族。 对于江辞来说,此等人群,只可交好,不可交恶。若是用得好了,便是一把斩杀四方的利剑,若是用得不好,倒也无所谓。但凡事都是趋利避害而行之,有便宜却不去争取讨要,这莫非是愚人行为。 况这江南之地,物美水肥,商贾繁兴,能在此地扎根者,多是善谋之人,若能因他而结交到他的父亲,于江辞而言更是再好不过了。 江辞作得一副深情貌,眸浸蜜意道:“拉你出来不过是想同你说声对不起罢了,今日到底是我糊涂了,气血翻涌,一不小心就乱了心神。” 周平深微微挑眉,探寻的目光从上到下,将江辞扫了个遍,倏尔一笑道:“方才你还伶牙俐齿的,怎的不过半刻却又换了一副模样,你莫不是那曲影阁的女伶,唱戏唱惯了,到我这改不过来了?” 纨绔子弟果然是纨绔子弟,句句带刺,还刺得人生疼,所幸她心胸大,气量足,才能不被这等奸徒所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江辞端起一贯温和的笑容,尽量将声音放平放稳道:“照你此番说来,确是有些像的,我既听得诽语,自然也听得忠言。此番到底是我鲁莽了些,我同你道歉,便是自省的表现。 你如此说我,便是策勉我的表现,我自该同你致谢。一番论一番,歉意已表,接或不接在于你。至于谢意,我自该认真理达,此番策勉,委实感谢。” 周平深微怔,呆愣原地,面色多般变化,迂久终于正色道:“你、你如此客气,倒、倒教我、教我好生尴尬。” 江辞不免失笑,道:“说我伶牙俐齿的是你,说我客气的也是你,周公子倒也同你话里那般,多变得很。” 周平深忽然缓了一口气,面色和缓了不少,“你还是这般样子教我习惯些,你既同我道了歉,我也不是无礼之人,我便勉为其难接受了罢。” 周平深捋了捋袍子,就地坐下,也不愿同江辞再搭话了,纯属自讨没趣。这个女人就像六月的天一般,说变就变。 江辞此番倒是畅快,解了一个小疙瘩,虽不能算上同他结交了,但起码也没有交恶,这个结果倒是尚可。 第二十四章 男儿本色 俩人安静片刻,沈若便推门而出,拿了一罐碾磨好的药粉递给周平深,道:“拿去煎了。” 周平深不情不愿地将药接过,不满嘟囔道:“这又不是我的药” 沈若凝笑,威胁道:“你从父让我转告你下月” 沈若还未说完,周平深赶忙出声阻道:“我知道了,你莫要再说了,我煎便是了!”周平深偏头,看向江辞,忿愠道:“这是你的药,你得同我一起煎。” “哦,好。”既是自己的药自己煎便是,江辞也不想劳烦别人。江辞伸手想要将药罐接过来,沈若倏尔出声道:“有要紧事给你,这药还是让他煎的好。” 沈若淡淡地瞥了一眼周平深,周平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恹恹道:“此事我一人便可完成,你还是、还是忙你的要紧事去吧。唉”可叹啊。 周平深深深叹了一口气,抱着药罐朝药房走去,其背影有说不尽的寂寥。 唔,此情此景倒让江辞忍不住赋诗一首。 赋的倒不是自己的诗,是旁人的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嗯,此番赋诗委的应景了些,江辞哑然失笑。 沈若轻轻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也不要闲着。” 江辞偏过头来,仰视着他,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若微微蹙眉,眉目间有些许不悦,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去柜上抓一味三七来,约莫二两,自己看着抓。”一语言毕,快速转身,潇洒至极。 江辞悻悻摸了摸鼻子,便抓药去了。 将药抓来后,江辞叩响房门。 沈若将门打开,看了江辞一眼,转身道:“进来。” 江辞随着沈若走进去,本想着此地该有少儿不宜的画面,哪晓得一切竟正常得不像话:杜衡已然换好衣衫,靠坐着床板,见她进来,正噙着抹软笑,直直望着她; 林老接过江辞手上的药复又走到角落磨药去了; 沈若端坐太师椅上,轻轻抿了一口茶,抵着头,也不说话。 这副过于平和的场景倒让江辞有些手足无措了。 沈若抬眼看了一眼江辞,淡淡道:“呆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寻个位置坐下。” 江辞微微挑眉,捡了个就近的小杌子挨着杜衡坐下。此番,正是嘘寒问暖攻略男人的大好时刻! 杜衡见着江辞朝他靠坐过来,不禁笑道:“不过才一日不见,怎的如此粘我了。” 江辞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想着开玩笑。” 杜衡咧嘴一笑,道:“我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无论发生什么,当持乐观之态,也叫男儿本色,你一介女儿家想是不懂的,哈哈。” 一旁喝茶的虽然冷不丁呛了一口热茶,看了一眼杜衡,哑然失笑。 “唔”江辞抬眸,莫名望了杜衡一眼,戏谑道:“你莫不是伤到了脑子。”江辞抬头去探杜衡额间温度,体温正常,这脑袋怎的就不正常了呢? 杜衡攒聚着眉头,不解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若江辞互相对望一眼,笑而不语。倒是一旁一直听墙角的林老忍不住出声道:“杜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活得如此恣意洒脱,老朽佩服,哈哈!” 杜衡的眉头皱得愈发深刻,杵着下巴思考迂久,也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发笑,不满出声道:“你们作何笑我,笑得我好生糊涂!” 江辞终于止住了笑,正色道:“你遣词造句甚为精妙,特别是‘色’这一字,更为绝妙!” 杜衡总算懂了他们为何莫名发笑,正欲发难,周平深冷不丁便闯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汤,破开大门,好不潇洒。 “药熬好了。”周平深降汤药放置在一旁的几案上,周平深扫了一眼四周,不解发问:“你们在笑什么?” 沈若轻咳一声,淡淡道:“日色有些暗了,将药喝了,便去偏房歇下吧。”这话是对江辞说的。 江辞偏头望了望外头日色,日色还算敞亮,几朵红云飘浮在空中,日头垂挂山头,隐一半,露一半,颇有一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江辞目光在沈若和周平深间来回流转。唔,沈若似乎对周平深有些意见啊,这莫不是错觉?算了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沈若才是她主要攻略的对象,可实在得罪不起。 江辞望着沈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沈若面上漫上一抹满意的笑。 江辞同沈若一齐走了出去,江辞默默随在沈若后侧。 走得片刻,沈若忽然出声道::“杜衡此番伤势有些重,但行程也不可耽搁,再休息两日便要启程。” 江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沈若忽然停住脚,站定,江辞一不留神向他靠去,好在江辞反应及时,立时弯腰向后倒去,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有扑到沈若身上。 沈若微微皱眉,悄悄收回正欲搀扶江辞的手,冷冷道:“走路小心些。” 俩人又沉默不语地走了一小段路。沈若将江辞带至后院地一间客房处,道:“便是此处了。” “哦,好。”江辞怔正欲推门,沈若却忽然道:“尚且不知他们是何人,我便同他们化了个名”沈若微顿,复看了一眼江辞,又道:“叫江逢你日后在他们面前唤我江逢便好。” “好的,我知道了。”江辞莞尔一笑道。 沈若却仍呆站在原地,眸子有些晦暗不明,江辞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要紧事,便同他一齐站着,也不言语。 良久,沈若轻叹,呢喃道:“早些睡吧。”言罢,不待江辞做出回应便转身远去。 江辞立在原地,看着沈若逐步远去,心中思绪万千。 沈若今日行为颇有些怪异,平常对她虽不至于过分热忱,但也算是亲疏得当,哪想今日却对她摆这份臭脸,阴阳怪气的,莫不是她又哪里惹到了他? 仔细想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失当的地方,相反,江辞自我感觉极好,认定了确实没有在什么地方,什么事情上面得罪过他。想来该是这个男人周期紊乱了。 可惜的是张渊又长眠去了,如若不然,她定要好好看看他对自己的好感度,再好生揣摩揣摩这个心思复杂程度堪比女人的男人。 想到沈若,江辞心中便是一阵苦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 江辞无力抬头,望了望天,唔,方才还一片晴好,怎的突然就阴云密布了,这天倒真是变脸变得快了些,同那沈若一样! 夜色掩映下来,遮住满地尘埃,窥不见的地方,似有阴谋在滋生。 第二十五章 铁汉与痴汉 沈若三人修整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早晨动身启程了。 沈若不知又使了什么手段,竟叫周平深为他们寻来了一辆马车,外观虽算不上奢华,但内置确实极为奢靡的,倒也真是苦了这个“家管严”的公子哥了。 因为杜衡受了重伤,无法驾马。沈若的身份又非同一般,岂能屈尊降贵为两个平民驾马。 江辞就更不用说了,典型的现代宅女,估摸着在此之前都不曾见过活着的、真实的马。 无奈,周平深又充当了一回冤大头,给沈若三人雇了一个马夫。此番,才终于修整完毕。 几人登上马车,朝京都驶去。 车内景象还是如同先前那般,沈若埋头看书,江辞阖目假寐。两人各司其职,沉默不语,倒让突然出现的杜衡显得有些多余。 杜衡终是不满出声道:“你们好歹说句话呀,难不成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惜字如金’的吗?” 车内气势如此压抑,教他也跟着压抑了起来。 沈若抬眸,轻睨了他一眼,不作言语,复又沉湎于书籍中了。杜衡向来如此,奈不得寂寞。 杜衡见无人理他,便将目标转向江辞,正欲说话,江辞却率先开了口。 江辞睁眼,直勾勾地看着杜衡,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先前一直想问你,沈公子到底留了什么印记给你。” 江辞为这事已经烦扰了将近两天的时间了,可奈何沈若这几日怪异得很,她又实在不敢去招惹,只能借此时机问一下杜衡了。 “什么什么印记?他未曾留有印记给我啊。”杜衡疑惑,看向沈若。 沈若失笑,看了一眼江辞,道:“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强的求学之心。其实那日我并未留下什么印记,不过是随意推衍了一下罢了。” 傅水一带,他们唯一熟悉的去处便只有那一处客栈了,这点,不用猜也能知晓。 那日江辞没有寻到杜衡,不过是因为杜衡身上有伤,走得慢了些。 所以,所以那日他是逗弄她的! 这沈若什么时候这么恶趣味了!江辞悻悻瞧了一眼沈若,饱含哀怨。 不想自己聪明一世竟糊涂一时,只怪那时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后句了,全在贬低了她的智商的那一句。 沈若抿嘴浅笑道:“不过是想试你一试,不想你竟真落入了圈套。”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江辞微微蹙眉,做哀怨状道:“公子也真是好兴致,当真是难为您了。” 得了得了,杜衡又被忽略了,也罢也罢,沈若看书,那么他也看书! 杜衡偷偷捂嘴笑了笑,偷偷摸摸从怀中掏出一本被翻得卷边的话本,开始吃吃看了起来。 江辞头一次见着杜衡看书,不免有些疑惑。要想杜衡是个侠客,是个舞刀弄枪的货,怎的现在竟看起了书,还看得如此痴迷。 江辞默默靠头过去,想要窥上一窥! 嗬!好家伙!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言情小说吗。 江辞捂嘴窃笑,不禁发声道:“不想你还有颗少女心啊。” 沈若闻言抬起头来,瞧了一眼书皮,唔,《梁祝化蝶》。沈若不禁哑然,瞥了杜衡一眼,笑道:“何时养的这个习惯。” 杜衡方才从书中抬起头来,见两人都在看着自己,颇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道:“前日周兄来找我,赠了我几册话本,正巧我也闲得无聊就随意翻了一翻,不想竟由此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说完,杜衡还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道:“可惜走得急,忘带了。这册话本还是方才临行时周兄赠予我的。” 杜衡颇为爱惜地抚了抚书皮,恍若手中握的不是泛黄卷边的话本,而是一道加封万亩田地的圣旨,其间爱意,盈满双眸。 一旁地江辞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铁汉也有柔情啊。 江辞摇头,啧啧叹了两声道:“这本书颇为催泪,你可莫要教它赚取了你的眼泪。” “啊?真的吗?”杜衡惊疑。 江辞还以为他打起了退堂鼓,以为看不到铁汉落泪了,不免有些惋惜,恨自己嘴又快了几分。 哪晓得杜衡突然痴痴一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先前周兄赠我的书都过于腻味了,我也有些腻烦了。不想他竟如此懂我,临行前还赠我一册催泪话本。” 乖乖,铁汉变痴汉了。 沈若江辞对望一眼,皆笑出了声。 马车一路疾驰,一日不到,三人便到了帝都。 三人是今日辰正出发的,到时恰是日晚时刻,因着天际已经昏黑一片,王府侧门怕是早已关闭了,众人只得行正门。 入了正门便代表着沈若治水归来,明日就要上那朝堂周旋去了。 三人下了车,并道行着。 杜衡行至西厢,往西厢房那段路便叉在正道间,杜衡便先行一步了。 沈若居正房,正房在东边,仆人所居的下房恰巧也在东边,不过不是正东,是正东偏南,如此说来,两人也算是顺道。 两人顺道走着,互不言语。 月光斜斜打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抻得又细又长。 江辞早就悄悄放缓了脚步,随在沈若后侧方,月光这样打下来,倒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 将将走至分叉道,江辞福了个礼转身欲走,沈若却忽然叫住她,沉默迂久才道:“我每日寅初上早朝,辰正时分回来,你每日只需稍稍来早半刻替我温杯茶、研研墨就好。” “啊?哦!好的,好的!遵命王爷!”江辞受宠若惊,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要让她当他贴身丫鬟的节奏啊! 这个木头脑袋莫不是开窍了?! 江辞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沈若瞧见了,倏尔一笑,心下竟莫名有春风拂过。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忽然觉得留她在身旁,似乎,也不错。 天边月色漫下来,洒下一地银光,点缀了痴人的梦。 今晚,好眠。 次日丑正,沈若起身,穿戴好衣衫便上早朝去了。 江辞一觉睡到辰初,推开门扉,辨了辨日色,嗯,起得早不如起得巧,现下收拾一番,刚好赶得上沈若下早朝。 江辞此番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当上了沈若的贴身丫鬟,身份一下子便显赫了起来,连容妈妈都开始对她礼让三分了,倒真让江辞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的快感。 唔,照此说来,以后若当了那沈御的妃子怕不是每天都要八抬大轿,脚不沾地? 如此想来,倒也十分美好。如若有可能,兴许连饭菜都要别人嚼碎了喂她。 唔,饭菜倒也不用别人替她嚼碎,还是自己亲自抄嘴的好。但脚不沾地,用雕辇抬着她出行,倒是极为不错的。 看来得再加把劲了,成功之日既是享福之日,早些将沈若攻略,便可早些享清福,美好生活指日可待啊。 江辞照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伸懒腰,随意梳洗了一番,便朝着美好生活行去了。 第二十六章 三拜 寅初时分,玉轮悬挂在四野幕布之上,周遭星斗只有零星几点,便是京都此时也是灯火全熄,阖家进入梦乡了。 天上零星星斗同地下几缕星火遥相辉应,竟衬得这诺大的京都有几分难言的凄凉。 邃慕沉沉之下,众人奔走。 五品及五品一下的官员大多都借着月色,拎着盏小红灯笼穿越半个京都赶赴皇城例行公事;三品下五品上的,或走或骑;三品以上的则大多坐着绿呢大轿,好不威风。 众人行至午朝门前次第待朝。 待至卯时钟声应时响起,各官员依次入朝,例行朝会。 沈若是亲王,位居一品,自是行在前头。当朝并不只他一个亲王,只不过大多给遣到了外地,现今留于京都的亲王只他一个了,当然,他仅是个有名无实的亲王罢。 所谓的“早朝”在以往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形式罢,但在今日,却是他的拨云之日。这朵云,他要将它覆在沈御头上。 沈若在前方站定,抬头,凝眸望了望那无上尊贵的御座,缓缓勾唇,笑了。 待众官员次第站好后,沈御才款款入座。 只见沈御身着一件以玄色为底的十二纹章的冕服,头戴冠冕,垂旒之下是一双斜斜上挑的凤眼,眼含万里波,风一动,浪便随风涌,偏要将你淹没其中,才止浪涌。 凤眸微转,打眼扫过周遭,最后却是定在了沈若的脸上。 四目相对,火花迸溅。 众官员无比恭顺地行了朝礼,便开始上奏表意。 前些倒是些无甚紧要的事,沈御虽不说听得心不在焉,但也可明显看出其志不在此。 果然不过片刻沈御便抽闲问道:“慈清王此次南下治水,‘治’得如何?”虽眼眸含笑,却并无笑意。 沈若走向御座正前方,微微作揖,正色道:“收获颇丰,不过”沈若微顿,不作言语。 “什么?”沈御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回陛下,臣此次南下治水确实收获良多,不过臣治的不是水,是人。” “这是何意。” 沈若从袖中掏出一册奏表,双手捧着呈示沈御。一旁内侍见状赶紧过来双手捧过奏表,恭恭敬敬地呈递沈御。 沈御接过,打开来看。 见沈御打开来看,沈若便续道:“臣此次南下意在治水,不想竟顺带查出一起密案。平城居汉江下游,汉江委地囚于平城水库内,却因水库修缮不好,常年发水。传言自去年欧阳德上任后重新修了一座书库,平城已不再发水。 臣直觉此次发水过于蹊跷便趁夜去查看,不想水库竟大开闸阀,任江水洪泻。稍一细查便知是那欧阳德有意而为之,因着此事臣便擅自将欧阳德捕了,还望陛下莫怪。”沈若微微福礼。 “慈清王此事做得甚好,朕又怎会苛怪你呢。” 沈若抿笑,接着说道:“臣自以为欧阳德没有这个胆子,便顺藤摸瓜一查,竟真让臣查出了那幕后之人。”沈若微顿,暗自瞥了沈御一眼,接着道:“便是佐领李大人!” “李正廷?”沈御将奏表“啪嗒”一合,眯着眼,沉声说道:“王爷可知,凡事讲求一个证据。” 不怪沈御掩不住面色,只怪沈若触了他的逆鳞。谁人不知那李正廷是他的人,既是他的人,又岂能容别人如此诬蔑。 沈若忽笑,另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呈给沈御。 沈御打开来看,面色霎时一沉,却还是含笑道:“这是?” “李佐领同欧阳德来往的密信。下方还盖有印章,确凿无疑。” 沈御再次将奏表打开来看,眉毛纠结,不作言语。 沈若却接着说道:“李佐领位居重位却有谋逆之心,暗自勾结平城刺史欧阳德,意欲谋害平城百姓,及臣!” “你?慈清王这是何意。” “臣此次南下两次遇伏,皆在佘山。佘山比邻松山,松山先前长期被山贼占据,但自前年由李佐领接管后,便回归了太平。李佐领有踔绝之能,连同佘山的一些宵小都被他给震住了,还两地百姓安宁。 原想是山贼逃窜,重做良人,不想竟是重聚一处,做人马前卒。此次伤臣之人便是那原先的山贼,是那李佐领暗自蓄养之人。”说罢,沈若又从其“百宝袋”中拿出一羽令牌。 沈若将它呈给沈御,沈御定眼一看,只见那令牌上方赫然镂着三字:佐领军。 沈御面色不复方才,难看极了。 李正廷位居佐领,是从四品武将,大徵王朝尚文,习武之人少,武将更少。 前年李正廷横空出世,应试得中,恰逢松山山匪横行,沈御想试他一试便遣他去除荡山匪,哪晓得他紧凭一己之力便荡平了松山所有孽贼,连同佘山也被他威慑住。 李正廷一战成名,自此一路高升。看得出,沈御有意扶他。 此番将他拉下马,便是狠狠削了一把沈御的锐气。 虽说李正廷已命不久矣了,但由此伤了沈御的锐气也不是不可。 沈御沉默不语,面露郁愠之色。 一旁站定的步军校上官子慕忽然出列,出声道:“慈清王只因一羽令牌便断定那帮山贼是李佐领的人,怕是不太妥当啊。” 此言一出,其余之人纷纷附和。 端于上座的沈御此时也将目光投过来,细细审量着沈若。 沈若嘴角忽绽出一抹笑,道:“此番物证在,还有人证立在门外,静待陛下宣临。” 沈御微顿,定定看了一眼沈若,却什么也看不出,终是沉声道:“宣。” 一旁内侍应声,捏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宣!” 此言一出,谓“人证”者款款入内。 只见那人款款挪步至大道中央,朝沈御郑重一拜。沈御面色又是一番变换,眸中是惊色,是疑色,是愠色。 那人开口道:“下官张远山叩见陛下。”接着又是一拜,郑重极了。 张远山先前曾交付一封信件给沈若,沈若当时打开来看过,上面如是写着:下官自知命不久矣,此前欲写一封奏表上达天听,若是不慎被截,还望王爷替我呈于公堂。临表涕零,万般感谢。 仅几句话,附几页纸,几页泪痕遍布的纸,几页写满李正廷罪行的纸。 那几滴泪不知是为妻儿枉死而流,还是为君要臣死而流 沈若知晓那封信定然是要被截的,这封信也是要呈于公堂的。张远山盼的不过是沈若有朝一日能替他昭雪沉冤,这一日兴许是沈若执掌天下之日 既然信会被截,人,估摸着也会被截,倒不如连同人证一齐带到。 张远山是典型的忠臣,便是沈御要害他,他也只是控责李正廷,关于沈御,全篇只字未提。 君臣之情让他痛不欲生,妻儿枉死令他悲不自胜,两相权衡,却是没有轻处可取,最终,只得饮恨而终,盼来日有人替他沉冤。 沈若要扳倒沈御,自是不会放过此番机会,好生游说了他一番,才将他请动。知晓他会被截杀,便遣了一批隐卫护他,哪晓得最终竟差点让自己殒命。 如此说来张远山倒是欠了他一条命。唔,三条,得算上杜衡和江辞。 思及此处,沈若竟颇为郁郁地瞟了张远山一眼。 张远山却不知晓沈若此刻的心理活动,只见他从袖中掏出几页纸,呈递给沈御,接着道:“五月二十八日,李佐领找到下官,命我借慈清王南下的好时刻,将他铲除。下官不愿,他竟搬出下官的妻儿来威胁我,出于私心,下官做出了一些有愧于王爷的事。” 说及此时,张远山看了沈若一眼,眼含歉意,接着又望着沈御道:“下官设计淹死王爷,但计策还未实施便亲眼瞧见下官妻儿枉、枉死此时下官才算明白,李佐领并未想要留我一家活口。” 张远山眼眶泛红,几朵泪花几欲落下。 缓了还一会儿才接着道:“奈何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李佐领投毒害我,奸杀我妻儿,蓄养山贼,谋害慈清王,这一桩桩一件件,足诛九族!” 说着张远山便拉下左肩衣襟,半隐半露处有阴黑印记赫然。 此话一出,此印一现,朝堂四下一片寂静,左右竟无人敢言。 沈御端坐上方,掌着卷纸的手紧了紧,此番人证物证俱在,李正廷,他是保不了了,倒是可惜了如此良才! 沈御郁郁扶额,揉了揉眉心,作悲恸状道:“朕会着人清查,还卿一个公道,若真如卿所言,朕定会将他严惩不贷,给卿一个交代,同时,也给慈清王一个交代。”沈御又看了沈若一眼。 此言,避重就轻,怕是难有下文了。 张远山面色微动,沉声道:“下官,叩谢陛下!”张远山轻拂下摆,朝沈御郑重一拜,此拜,又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时,额顶红印清晰可见。 沈御微微蹙眉,心下有几分不悦。 沈御将奏表递给一旁站定的内侍,内侍心领神会,又捏紧了嗓子,嘶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见无人再出一言,内侍便又喊道:“退朝——!” 沈御率先起身,附身对内侍低语了几句什么便拂袖离去。 张远山迟迟没有起身,仍是跪着,待沈御彻底走远后,才缓缓起身,身形一僵,微微摇晃,沈若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张远山正欲道谢,却一口鲜血溢出嘴角,张远山伸手擦了擦,喟然一笑,眉目间有道不尽的沧桑。沈若靠近了,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全白了。 张远山对沈若恭敬地福了个礼,不作一语,转身离去,身形微晃。 沈若看着他萧索落寞的背影,一股愧疚之感涌了上来。 说到底,他也有愧于张远山。 在他和沈御都是皇子时,张远山钦慕于他,与他交好。沈御登基后,张远山便不再同他往来,断了联系。 交好沈若,不过是出于欣赏。 断了往来,却是出于忠心。 可惜这些,沈御并不知道。想必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由此而放过他。 说来,到底是可惜了这一代忠臣。因着沈若的缘故,枉送了一家三口的性命。 方才那三拜,估计也是他尽的最后的君臣之谊了。 一拜君威。 二拜臣命。 三拜天地乾川,恩怨自此消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第二十七章 黑色生活 浩浩乾坤上,黑云飘荡,白日透不出光。 荡荡玄黄下,走兽四散,万里长岭掩不住秋叶萧萧。 沈若独自立在大殿下,似在等待些什么。 内侍立在上方,端看着沈若。 待群臣全都走光后,内侍才走下来,靠近他,对他低语道:“陛下有旨,宣慈清王上南书房商议治水事宜。” “是。”沈若抿笑应承着。 几缕南风过境,掠过敞开的窗扉吹乱了案上的几卷纸,卷纸纷飞,江辞见状赶紧闭上窗扉,捡起四散的卷纸。 捡至最后一张时,见纸上内容,江辞微惊。正欲细看,却听得身后有人出声道:“你在作什么?” 是沈若的声音。 江辞一惊,赶紧将那张纸掩在一沓纸下,转过身来福了个礼,笑道:“方才风大了些,吹散了几案上的卷纸,我才刚拾起,您便进来了。” 沈若随意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一沓卷纸,道:“下次找个砚台压着便好。” 沈若朝里屋走去,睨了江辞一眼,道:“替我宽衣。” “是。”江辞走过去,替沈若褪去朝服,随意捡了件以玄色为底色用金丝线绣着的复合菱形纹的长袍要为沈若穿上。 见江辞选了件玄色底的衣裳,沈若微微不悦,蹙眉道:“这件太颜色太暗了些,选那件黛螺色的,雅丽一些。”沈若伸手一指。 江辞只得将手中衣服放下,选了那件黛螺色的衣服。 江辞将衣服抻开,只见上方用银色丝线沿衣襟、袖口、下摆处绣着朵朵大小不一的祥云,祥云上方有白鹤振翅欲飞,看起来确实是雅致了不少。 江辞略微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替沈若穿上。穿戴完毕后,江辞便静立一旁,等待着沈若的差遣。 沈若见她良久没有动静,不禁蹙眉,道:“你一直站着作什么?” 江辞微怔,她不是已经替他更完衣裳了吗。 还未等江辞回答,沈若便道:“替我褪了这冕弁,重新绾个发髻。” 唔,江辞走至沈若跟前,犯起了难。 她未曾替男子绾过发髻,便是自己的发髻都是随意绾的,说来到底多亏了宛春教她如何绾发,可宛春只教她绾女子发髻,未曾教她绾过男子发髻啊。 见江辞迟迟不到,沈若颇有些不耐,沉声道:“你这又是作何?” “唔回王爷,奴婢、奴婢并不会绾男子发髻” 沈若哑然,失笑道:“既是作了我的贴身婢女,便该知晓迟早要替我绾发的。还有,你应当了解我的喜好,我向来不爱那些暗沉沉的颜色。”沈若微微一瞥,看了一眼那件玄色衣袍,道:“这件衣服是朝服,寻常场合穿不得,太过庄重了。” 江辞应承着点点头,沈若寻了个凳子坐下,轻叹道:“你先替我将这冕弁褪了,压得我生疼。这你该是会的吧?” 江辞点头,小心翼翼将冕弁取下。 冕弁一经取下,沈若的头发便随之散落,一缕发丝轻轻扫过江辞手心,竟有鹅毛拂面之感,又似三月春风,轻抚湖面,柔姿百态。 竟教她的心莫名痒痒。 江辞竟不知,一个男子的头发既然可以这么柔软,教她一个女子都要逊色三分。 沈若不知从哪拿出个白玉冠递给江辞,道:“随意盘个发髻便可。” 唔,看来是推脱不得了。 江辞接过白玉冠,心中仔细思量着先前所看的电视剧里那些男子的发髻,许是有些紧张,江辞一下子竟全都想不起来了。 脑海中只有那日在客栈吃酒时那店小二蹦蹦跳跳的身影,还有那随之上上下下的“丸子”。唔,杜衡绾的似乎也是这种发髻,不管了,随意绾吧。 出于美观之意,江辞替他分了些头发垂下来,其余的则绾作“丸子”,再将白玉冠覆其上,用发笄簪住。大功告成! 江辞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下甚是满足。 真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瞧不见他正脸,却莫名觉得,他定是又“美”上了几分。 头发绾毕,沈若起身,朝几案走去,唤来江辞,道:“研墨。” “是。” 江辞承道,默默研起了墨。 沈若埋首不知在写些什么,江辞方想瞅上一两眼,沈若便忽地抬起了头,看着江辞认真道:“你今日绾这发髻着实让我受了些皮肉之苦,下去你再好生琢磨琢磨。” 说着沈若便将手中卷纸递给江辞,道:“这是我的喜好,记着。” 江辞接过来看,微微蹙眉,面露困窘之色。倒不是沈若的喜好有多刁,而是太过模糊了,上面只两字:雅致。 雅致这词说广不广,说窄,却着实不窄啊,这教她该如何下手,从何处下手啊。 看出她眉间几缕郁郁之色,沈若失笑道:“我平常偏爱淡雅之色,也喜素净一些的装扮,朝这方面下手便可。” 沈若端起一杯茶吃了起来,茶方才入口,沈若便眉头一皱,道:“这茶凉了些,你得注意些,我吃茶向来喜欢热的,不喜欢凉的。” 沈若将茶放下,顿了顿,接着道:“我不爱吃肉,膳食多备些素菜。我也不爱用香料,往后莫要在我房中点香,唔,就连你的身上也不可以涂抹香料,我闻不得,还有” 沈若滔滔不绝地讲着,江辞听得两眼发直,一心只想找个地缝钻着,等他什么时候说完,自己再什么时候钻出来。 可显然,沈若意犹未尽。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人?怎么这么多怪癖! 不爱吃肉便罢了,连她涂抹香料都要管,这未免管得太宽泛了些! 这到底是作丫鬟还是作囚奴! 沈若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忽觉口干,刚拿起茶杯欲饮茶,却突然顿住了,抬头看着江辞道:“重新换杯热茶来。还有,端些素食来,我有些饿了,下次记得早些备膳食,这些理应在辰初时分就该备好的。” 妈婆子! 啰嗦老太爷! 江辞在心中腹诽,并暗暗恨了他一眼,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一贯温和的笑容,连连应着“是”。 待沈若全部交代完毕后,江辞才退了出去,这一退,当真让江辞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江辞长长排了一口浊气,耳根子总归算是清静了。以前只当沈若是个假正经的伪君子,不想竟还是个啰里啰唆的妈婆子! 做他的丫鬟可真够受气的! 江辞朝厨房走去,厨房的小伙计见江辞过来,忙走过来道:“江阿姐这回需要些什么?” 承了沈若的势,周遭的人总是莫名恭维她,亲近她,还亲切地唤她“江阿姐”,虽说唤得是有些俗气,但架不住他们唤得好听啊。 一声“江阿姐”硬教他们喊得抑扬顿挫,不过短短三字竟教江辞硬生生听出了小曲昆调的感觉。这让江辞很是受用,不禁也享受起了狐假虎威之势。 江辞似领导下乡查岗般,朝那小伙计微微点头,道:“王爷平常爱吃些什么,都给我上一份。” 小伙计面露难色,有些为难道:“王爷平常对膳食没什么要求,要说有什么喜爱的,那大概就是喜爱吃素食了”小伙计挠挠耳朵,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好像,好像是喜欢吃凉拌藕丁。可是现下才六月打头,距采藕还差些时日。” 江辞蹙眉,接着问道:“除了这个就没有了吗?” “似乎还有、还有小米粥”小伙计微微一顿,旋即又道:王爷、王爷身份尊贵,喜好、喜好是不能随意透露的” 小伙计被疾言厉色的江辞吓得泫然欲泣,说出口的话不免沾了几丝颤音。 眼见着小伙计就要哭出来了,江辞于心不忍,终是说道:“诶呀,好了,好了,那就随意上一碗小米粥吧。” 闻言,小伙计一喜,连忙应道:“好叻!” 不过片刻,小伙计便将一碗热气腾腾地小米粥端至江辞面前,江辞接过,顺带拿起方才放在小火炉旁温热的茶罐朝书房走去。 江辞腾不出手叩响房门,便在门外站定,唤道:“王爷。” “进。”沈若懒懒应道。 江辞用脚将门踢开,将食盘放下,取下粥和茶,起身问道:“王爷是要现在吃吗?” 沈若懒懒抬眸,望了一眼江辞手中的粥食,微微蹙眉,不悦道:“换掉,我不爱吃粥。” 嗯? 江辞不可思议瞪眼! 见她没有动作,沈若又道:“马上就到巳时了,我却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可方才你不是饮了一口茶了吗?!”江辞终于忍无可忍,出口辩驳。 沈若微微挑眉,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戏谑道:“我说的是水,可不是茶。”沈若将案卷一合,起身道:“好了,既然你不愿侍我,那我便自己动手好了,不过~明日你就不要来了。” 欺人太甚!江辞握拳,胸中凶气郁结。 江辞忽地展颜一笑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奴婢乐意至极!乐意至极!”江辞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就地撕碎,却偏偏只能维持一副乐意至极的模样。 沈若睨了江辞一眼,忽然咧嘴笑道:“我要吃那‘竹叶香菇蒸饭’,快些去做好端来。” “是。”江辞勉力笑着。 “去吧。”沈若坐下,打开案卷,又埋首其中了。 江辞应了声便退出门去,哪晓得才将将走至门口却听得沈若道:“慢着。先将茶端予我。” 江辞再次紧了紧拳头,回首却是娇娇一笑,甜甜应道:“是~” 江辞将茶端了过去,便赶紧退下了,生怕沈若再唤她一句。 好在沈若还算有些人性,没有再使弄她。 终于将那所谓的“竹叶香菇蒸饭”端了上来,江辞满心以为这下算是安宁了,不想沈若眉头又是一皱,冷冷道:“这香菇太过黑了些,我不喜欢,重新换份白净的来。” 江辞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牙关也是咬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要紧。 一切都是为了大计,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忍便是了! “这饭怎么有些糊了?换掉!” “唔这饭也太咸了些,换掉。” “唔”沈若眉头微皱。 江辞眼巴巴地瞅着,生怕他再说出那两个字。 终于,沈若眉头一展,笑道:“此番倒是没有什么怪味了,不过”沈若眉头一挑,江辞直觉大事不妙。 果然 “茶水喝完了,再去为我温一壶来。” 沈若勾唇懒懒一笑,有说不尽的妖娆与道不尽的狡黠,像极了一只刚偷了腥的狐狸 这一天,是江辞迄今为止,最为黑暗的一天。 犹记得那一天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普照万里。可当江辞将将踏出房门时,天空便霎时乌云盖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辞唤那一天叫做“黑色生活开始的第一天”! 第二十八章 婚约 红云褪去,夜色如黑丝般慢慢织覆上来,不过一会儿,就掩了整片天。 一缕夜风透过半掩的窗扉钻了进来,凉意覆盖,沈若微微偏头,将半掩地窗扉完全打开,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沈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百无聊赖站在一旁的江辞,出声道:“过来替我掌灯。” “啊?——哦”江辞应道,忙从一旁的立柜上取下一盏油灯,将它点燃,放置在距沈若较近的右上方。 沈若抬头将江辞深深一望,幽幽道:“你莫不是对我有成见?放这么近是想将我给烤熟吗?” 江辞不作言语,默默将灯盏移远了一些。 恰逢有夜风吹过,江辞顺手将大敞的窗扇一关,沈若又冷不丁出声道:“由它开着,替我寻件外袍来。” 江辞亦不作言语,默默寻了件看起来素雅得不能再素雅的外袍来给沈若披上。 沈若抬眼,漫不经心一瞥,又似漫不经心一问:“怎的?莫不是我惹你不快了?” 你知道就好! 江辞内心如是想着,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全拿去喂狗!不,这还不够!她还要再狠狠踩上几脚,吐几口唾沫,用唾沫将他淹死!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 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再加之两人地位悬殊,一个王爷,一个丫鬟,若是不慎惹怒了他,少不了要挨顿罚的,也就是有时口快了些,堵了他几句话,但往往话一脱口就悔了,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眼前这人可是她的祖宗啊,怎么能够开罪于他呢! 且不说他是王爷,他可是她要攻略的对象啊,若是惹他不快,惹他厌烦江辞实在不敢想啊,不敢想,便是再无奈,也只能强撑着,浅浅一笑,应道:“没有没有,伺候王爷,奴婢欢喜得很,欢喜得很。” 欢喜跟在沈若身边,哪里来的欢喜。 沈若将笔随意搭在砚台上,起身,走出门去,莫名飘来一句:“你说的话过于官方,我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了。” 江辞紧紧随在他身侧,见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不加思考,便赶紧回了一句:“奴婢自是句句真话,不敢欺瞒王爷。” “哦~”沈若失笑,转过身来,目光有些灼灼,在月色的映衬下,竟平添了几分炽热。沈若默然几分,忽然一笑,道:“我想知道,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欸? 江辞一惊,眸光微闪,见着沈若灼灼的目光,忽然一窒。 他、他莫不是又怀疑我了? 是我做得太过明显了吗? 江辞心下几番计较,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一副纯真无害的笑,作真诚状,道:“奴婢哪能有什么目的,若真要说上一个目的来,那便是钦佩王爷了。” “钦佩吗”沈若喃喃,走出门外,忽又回头道:“哪个‘倾’?” “自是‘钦羡’的‘钦’了。”江辞觉得他有些莫名,却又说不上来。 沈若失笑,喃喃道:“原是那个‘钦’啊,我还以为”沈若微顿,忽又改口道:“你为何会钦佩于我?” 好机会! 趁此时机好好赞达他一番,博他一番好感。 江辞眨巴眨巴眼,无比赤忱道:“王爷才高识远,文似李太白,有欲揽青天之势,颇具奡兀之风;貌似嵇康,有‘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之范;德似” 江辞还未说完,沈若便立时出声阻断了她过分奉承的话,颇为幽怨道:“你的话总是过于官方,我不爱听。” 这沈若到底是个怪人,如此洋洋洒洒之词竟然说太过官方! 也亏得他是个王爷,若是她以往的学生敢这么说她,她定要板着脸将他恨上几眼,再在心里将他记上一个大不敬之罪! 如此一来方才气消! 江辞忽然间明白了先前自己为何如此不讨喜了原来她先前也是一个同沈若一般令人厌烦的人啊 看着沈若的背影,江辞暗暗恨了一眼,却还是掐着嗓子道:“奴婢说的可句句属实,句句是真啊!” 吹了几许凉风,沈若清醒了不少,复又转身回去,在经过江辞身旁时顿了片刻,才又出声道:“你这真话倒不如假话来得自在,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虽被斥得莫名其妙,但好歹得了准许,可以先行离去了,这对现在的江辞来说可是莫大的恩赐啊,简直比那明晃晃的玉盘还要大上几分,教她着实欢喜。 江辞欢欢喜喜地应承了一声便赶紧离去了,生怕再多留一分一刻,好似这个地方有魔鬼似的,不过好像还真有啊 沈若进门,掩了门窗。看向一旁,忽的一叹,伸手从今日纷飞的那一沓纸中选取出一张过分特别的纸,默然看了几眼,叹笑一声,将它撕得七零八碎。 江辞走在路上,开始回想着今晨所见的那张纸,那上面的内容着实骇了她一跳,让她至今也无法平静。 那纸竟是张情书! 看那娟秀的字迹便知是一位颇具温婉典雅气质的女子写的,虽只看了几眼,但江辞却已大致知晓其中内容。 大意便是他们的婚约已提上了日程,但那女子实在想他得紧,恰巧这几日她母亲要上山礼佛,她得了准许,可以随母外出,想约他一同去礼佛,好借此以慰多月不见的相思之情,顺带增进一番感情,为往后的幸福生活打下夯实的基础。 这该死的沈若竟有婚约! 不不不,该死的是我才对啊! 俗话说宁拆十坐庙,不毁一桩婚啊!可她倒好,这一毁就是三桩。虽然杜衡没有婚约,但她到底觉得有些奇怪。沈御倒还好,毕竟是个帝王,后宫三千佳丽着实是正常了些。 可可她内心还是挣扎啊! 那女子这番露骨,这番坦荡言出自己心中所想,这在古代,可是实打实的女中豪杰啊,此番豪爽不造作的女子她是着实喜爱啊,这教她该如何下手,如何下手啊! 不下手不是,下手也不是,真真是教人心烦! 孽债啊! 江辞气闷的踢了一脚就近的小石子,见那小石子在低空中呈半弧状缓飞,最后又徐徐落地,在与地面碰撞的瞬间迸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顿觉趣味盎然。 借着月色拢了一堆小石子,似发泄般狠劲踢着。 踢得忘情了竟没发觉身旁站了个大活人。 待石子完全踢完,江辞还想去捡来再踢一番,将将转身便撞进一个男子的怀抱。江辞一惊,赶忙后退,向他致歉。 那男子轻轻一笑,道:“你倒不如先抬头看看我,同我致什么歉。” 听得此声,江辞惊疑抬头,杜衡?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眼见着黑云愈浓,月色也黯了几分,马上就到子时了,杜衡怎么还在东院呢。 听此一言,杜衡嘴角越咧越大,笑道:“这句话该是由我问你才对,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西院来干嘛?莫不是想我了?”杜衡微微挑眉,戏谑一笑。 杜衡本来在院中好好的练着剑,忽听得几声细微响动,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呢,起身过来查看,意欲好好将他教训一番,不想竟是江辞这个“小贼”。 本想好好戏弄她一番,却见她踢石子正踢得不亦乐乎,便不想出声打扰,就由她踢着。 “啊?西院!”江辞大惊,赶紧左右环看一番,这一看当真不得了,这院中景象和东院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而是几千几万点啊! 东院哪里来的这么大一棵桂树,哪里来的这么一条大路,哪里来的这一汪小池! 不想她竟绕了半个圈到这西院,可真是气糊涂了! 江辞垮着脸,撇撇嘴,好不哀戚。 见她这番模样,杜衡却是愈发想笑,不禁笑出了声,戏道:“你莫不是迷路了?啊哈哈哈——你可真好玩,从东院到西院可要拐八个弯,九个折,这你也能走错,要走错你也该是走到北院去才对啊,你当真是要笑死我啊!” 杜衡笑得前仰后合,四仰八叉,好不夸张。 江辞的脸彻底黑了,也无心同他嬉闹下去,眼瞅着马上就要到子时了,下房估摸着也要关门了,她得赶快赶回东院才是。 江辞狠狠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莫要再笑我了!若不是我要赶着回去,我非得好好同你讲一番‘道理’不可!” 杜衡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杆,正色道:“这么晚了,不如我送你?” “不劳烦大人了,我还是识得路的!” “你就不怕,有鬼~”杜衡举起双手扮了个鬼脸意欲吓江辞一跳。 江辞无奈一叹,无比关怀的看了他一眼,道:“鬼倒是不怕,我呀,就怕大半夜遇着您这样的人。” 见江辞没有被吓着,还无比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杜衡顿时便萎了气势,失意地撇了撇嘴,道:“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得送送你,即便这是王府,也不一定太平的。” 江辞挑挑眉,仔仔细细地将杜衡一望,赞叹道:“不想你竟有如此暖心的一面。” “你别多想啊。”杜衡连连退后,摆手道:“我不过是看那戏本上的侠客都偏爱来‘英雄救美’那一套,一下来了兴趣,想尝试一遍罢。你可不要对我起什么歹心啊!我只当你是妹妹的。” “嘁!我对你也没有兴趣。”江辞冷冷一哼,白捡一个守卫,不要白不要。 江辞走在前头,道:“大人可要快些跟上我的步子哦,我可不会等你的。” 到底是和杜衡相处愉悦些,爽快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必奉承讨好,自在极了。 “怎么反倒成你做主了!”杜衡赶忙跟上来,颇为不悦地嘟囔道。 江辞幽幽地瞥了他一眼道:“在我们那儿,都是妹妹做大的,你既认了我作妹,便要随我一起从了那里的理。” 杜衡面上一喜,眉梢几缕春色荡漾,欣喜道:“你今日怎么这么爽快?!”杜衡“腾”一下跳到江辞跟前,眯着眼,一脸狐疑,却还是掩不住笑意,稍稍变了变脸色,才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江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先前求我作你妹妹的是你,现在我答应了,你却说我不怀好意,当真是教我寒心。”江辞做了个捂心窝子的动作,满是悲怨。 见江辞此番反应,杜衡赶紧改换了个笑脸,嬉笑道:“诶呀,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啦,你肯认我作兄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哈哈哈。” 唉 江辞轻轻摇了摇头,幽幽的瞥了眼喜笑颜开的杜衡,内心叹道:你是开心了,可我却是无比难过啊。一个有婚约,一个对我无意,这可教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第二十九章 礼佛 可叹江辞人微言轻,整日挨那沈若莫名其妙飞来的一记眼刀,却又不能飞回去,可叹,着实可叹啊! 思及此处,江辞是越想越气,紧咬着牙齿,狠狠地怼了那墨盘两下。 此番动静自是又引来了沈若的注意,沈若将手中案牍搁下,看了她一眼,清浅一笑,道:“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江辞也不想故作开心,便微微一叹,道:“可能是这几日的日头大了些,天色有些闷燥吧,竟叫我莫名有些心烦。” 才不怪这天气呢!怪的分明是你!都怪你,教我这几日也未曾开心过! “唔”沈若莫名睨了江辞一眼,颇为烦忧道:“你这是何意?” 欸? 难道又被过分解读了? 江辞意欲开口辩解,却听得沈若一声轻叹,旋即幽幽道:“看这天色,料想后日该是明媚晴好的日子,不如你便随我去一趟乾清寺,礼一下佛吧。” 沈若抬头,直直望着江辞。 礼佛? 乾清寺? 还要我陪你?! 这这是要我当着你未婚妻的面抢你啊! 呔!身为人民教师的我可做不得此等亏心事!万万做不得! 江辞连忙福了个身,疏敬道:“多谢王爷一番美意了,只是奴婢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同王爷一起去了,还望王爷恕罪。” “嗯?”沈若微微挑眉,虽是被拒了,面上却莫名浮上一抹笑意,轻轻咳了一声道:“若我偏要你去呢?” “王爷之命,莫敢不从!” 人微言轻,人微言轻啊! 你便是要我去死,我都忤逆不得啊,更何况只是小小的礼佛了。唉 沈若轻笑,不再言语,复又提笔批起了案牍。 这沈若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的,明知她认字,连批阅案牍此等大事都不兴避一下嫌,这到底是信任她,还是试探她啊? 唔定是在试探她! 反正她对这些权谋算计也无甚兴趣,便由他试探吧,哼! 江辞默默研着墨,目不斜视,心如止水。 也不知磨了多久,江辞的手都有些发酸了,轻轻甩了甩手,一个不慎便将墨条上未干地墨给甩到了沈若灰白的衣袍上。 江辞惊骇捂嘴。 糟了,忘记放墨条了! 这下,可真是要死定了 预想的斥责并没有到来,只听得沈若一声轻叹,道:“你倒是会上色,我正打算做件水墨风的衣袍呢,你却给我送过来了。” 欸? 沈若竟这般大度!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若虽大度的不同她计较,她心中却还是有几分惴惴,江辞歉歉道:“王爷宽宏大量,不同奴婢计较,但奴婢还是该要致歉的,这衣裳我这便将它拿去浣洗。”说着江辞便要动手。 沈若目光漫过来,嘴角竟挂着些许浅浅淡淡的笑意,只见他颇为欢喜地一笑,道:“你若就此洗了,这墨漫下来,我这件衣袍不就得毁了?” “是奴婢愚钝了。”江辞赶紧欠身行礼,“那王爷说该怎么办。” “这件衣袍到底是脏了,你去卧房重新为我寻件。“沈若轻飘飘望了江辞手中的墨条一眼,低喃道:“还是换件深色的吧” “是。”江辞福了个身,推门出去。 将将推开门,便被那毒辣的日头照得睁不开眼,江辞掩面,暗暗窥了一眼日色,嗬,好家伙,毒辣得很。 这人毒辣也就罢了,都季夏时分了,这太阳怎的还这般毒辣呢! 莫不是真的见不得她半分好! 江辞下了门槛,朝卧房走去,心下可谓是思绪万千。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知那好感度到底是涨了还是降了。 唉,定是没有涨的。 沈若天天这般欺负她,定是看她不爽,怎么可能会涨嘛。 就算要涨,涨的也该是仇恨值才对! 说来,杜衡这方面也是搅得稀碎,实实在在地偏离了轨道 唉,不想这简简单单的攻略竟教她搅得比搅拌机里面的果肉还要碎。 真真是愧对“博士”这个称号。 江辞低头,铆足了劲将那小石子狠实一踢,小石子在半空画出一道完美的半弧线,最后成功落入一方小池中,激起了不小的浪花。这般美妙的浪花,着实让江辞欢喜了一把。 “你进步还挺大~” “什么进步?”江辞下意识答道,忽感不对,惊诧抬头,张渊?! “你好了?!”江辞欣喜出声。 闻言张渊呲牙一笑,道:“我早就好了,只不过最近没有什么大事,所以我就一直在睡懒觉,没有出来。” “也得亏你没有出来”江辞斜斜垮着肩膀,满脸哀怨,悲戚道:“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又惹到那个沈若了,他现在天天捉弄我,还乐此不疲,我真的是要被折磨疯了!” 张渊挑挑眉,戏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啊~” 打是亲,骂是爱? 江辞惊疑抬眸,目露欣喜,磕磕巴巴道:“你、你是说、他喜欢我?!” 张渊弹了个响指,赞扬道:“不错不错,进步很大,回家有望,回家有望了,哈哈哈!” 唔 江辞忽然便沉默了,蹙着眉,喃喃道:“我觉着不像,你看他每天这么使弄我,怎么可能是喜欢我呢。我先前看的那些电视剧里面,男主都是对女主百依百顺、百般呵护的。” “你不信我,还不信系统吗?上面可显示了,沈若对你的好感度是61。”张渊右手比了个六,用左手比了个一。 “真的?!”江辞顿时喜上眉梢,喜不自胜。 “自然!” “那、那杜衡呢?”说及杜衡,江辞反倒更没底气了。 “六十”张渊蹙眉,喃喃道:“咦,怎么反倒比沈若还要少了呢?” 张渊目露疑惑,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辞看。 听此一言,江辞低低一叹,绕过他朝卧房走去,叹道:“说来惭愧,我做了他的妹妹。” 张渊脸色突变,像吃了几十斤苍蝇一般难看,不住呢喃道:“你做了、他的妹妹?!” 张渊赶紧追上去,急急追问道:“我不过是睡了两三天,你怎么就成了他的妹妹?你难道不想回去了?” 江辞从那红木桁上选取了一件玄青色的衣袍,瞥了一眼一脸惊骇的张渊,又是一声轻叹,沉声道:“我算是参透了,这‘情’之一字啊,有三不得:急不得,求不得,贪不得。凡事啊,还得顺其自然。” “呸呸呸,你说的什么话!”张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急急斥道:“你可不能这般丧气,我们可还得回去啊,就算你不回去,我也得回去啊。” 说着说着,张渊不免染上了几分哭腔,颤着声音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当上的阴差,却被你就此毁了,到现在都没地诉苦呢。你倒好,毁了一次还想再毁第二次,竟然想一直留在这里,你这哪里是‘顺其自然’,分明是不求上进!” 张渊的眼泪说来就来,待一语言毕时,脸颊已覆满泪水。 江辞见那张渊哭得好不悲戚,顿时是又急又气。 急,急他一个男子哭得如此悲戚。 气,也是气他一个男子哭得如此悲戚! 活了这么久,除了影视演员,当真是没有再见过哭得如此真真切切的男子了。 “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气!我不过是暂时丧气一下罢了,你倒好,竟然还哭了!” 张渊抬手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可以哭了吗?莫斯科都可以有眼泪,我怎么就不可以有眼泪了!” 张渊越说越上头,泪水似一汪活泉,汩汩喷涌。 江辞霎时便急了,万般无奈下,只得软了声音,连连慰道:“好了好了,我真的只是气不过那沈若这样欺我,气不过我如此无用,气不过我一个人民教师竟沦落到要靠抢别人老公过活的地步,我不过是稍微泄一下气罢了,真的没有要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的想法啊,我会完成任务的,你放心好了!” “真的?”张渊敞开指缝,透过指缝将信将疑的瞅了江辞一眼。 “真的!”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殊不知美人也有难过的关啊。 这美人啊,最难过的就是狗熊关了! 江辞着实气恼,人毒辣,太阳毒辣,这阴森森的鬼怎的也跟着毒辣了! 闻言张渊面上一喜,连忙抹去眼泪,目光灼灼,一脸热切,道:“你再说一遍!” 江辞无奈,虽是不愿,却着实怕了他的眼泪,一脸哀怨、毫无感情的念着:“我会完成任务,我会送你回去,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丧气了” 江辞忽然抬头,莫名的瞟了张渊一眼,接着说道:“还有,我不会再让你流泪了。” 她怎敢,她又怎敢呢! 这男子流起泪来,比女生还要猛上三分。再加之这张渊长得白白净净,流起泪来竟莫名有几分黛玉妹妹的风貌,唔善哉善哉,此念着实罪恶,着实罪恶。 怎能将男子同女子联想在一起呢!太不敬了! 张渊不知她内心想法,见她一脸虔诚,顿时喜笑颜开,挑眉咧嘴道:“好了,你也不要太内疚,哈哈哈,忘了告诉你,我呀,从小泪腺发达,眼泪说来就来,刚才不过是唬你罢了。” 听得张渊此番话语,江辞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再斥他半分。 唉,又何必同他多做计较呢,最终苦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莫斯科没有眼泪,北上广不相信眼泪,她江辞,最是害怕眼泪。 江辞满含幽怨的瞥了张渊一眼,无奈摇头。 第三十章 已觉春心动 江辞将衣服取了回来,将将要推开门,忽听得杜衡的声音:“她又来信了?” “嗯。” 这一声吓得江辞赶紧止住了动作,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贴墙听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若略微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想同她断了这份亲事。” 亲事?! 沈若的未婚妻! “你就不怕”杜衡没有再说下去,只蹙着眉。 “我不喜欢她。”沈若道,默然几分,略一思忖,又道:“我不喜欢被束缚再说了,我,不属于这里。” “你又犯浑了。你的决定我自然是做不了主的,我只想劝你思虑清楚些,不要忘了,在外人看来,她可是舍命救过你的,恩将仇报可不是什么好事。于你不利啊。” “我会同她讲清楚的。”沈若偏过头,眼波流转几分,默默将窗扉打开。 杜衡朝他走近,撇撇嘴,道:“你莫不是嫌弃她的身世?” “我从不讲究这些不过,同她成亲于我而言,确实诸多不利。” “但这是先皇替你定下的,你该如何悔返?” 沈若轻笑,道:“先皇已然入土,我的意愿,怎能由个死人做主。” 此话一出,吓得杜衡赶紧将窗扇阖上,压低了声音道:“知晓您胆子大,但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啊!” 乖乖,这沈若胆子也太肥了些吧,竟然毫不避讳。这是真的要反了啊! 日后做了那沈御的妃子定要提醒他多加提防这沈若,莫要教这江山被沈若夺了去。 唔其实夺与不夺于她而言倒无甚坏处,总之莫要在她当妃子的时候来抢夺就好了,她可不想以身殉国啊! 因着杜衡沈若刻意压低了声音,江辞便什么也听不见了,仔细一想,时间拖得似乎有些久了。若再不出现,挨眼刀是小,遭怀疑是大,好不容易挣来的好感度可不能再降了。 思及此,江辞赶紧起身,敲了敲门,出声道:“王爷,衣服取来了。” 良久,沈若才轻轻应道:“嗯。” 江辞推门而进,杜衡见着江辞,不禁粲然一笑,江辞亦回以一个浅笑,接着对沈若道:“王爷是要现在换下吗?” “嗯。” 江辞走过去,为沈若褪去外袍。 沈若淡淡睨了她一眼,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知晓他又在试探自己,江辞轻飘飘答道:“王爷的衣裳大多过于淡雅,想找件深色的着实不易,因而便耽搁了一会儿。” 沈若轻笑,道:“这个谎撒得倒是挺像样。” 江辞微怔,下意识就想福礼狡辩一番,但转念一想自己方才藏得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会发现自己呢,显然又是在诈自己。 如此思来,江辞不禁笑道:“王爷又在说笑了,你瞧这件衣服颜色虽暗却不失雅致,花纹虽繁却不显落俗,奴婢可是下了好一番心思呢。” 江辞为沈若更完了衣,沈若就势坐下,轻轻呷了口热茶,笑道:“原来如此。” 沈若抬眸,望了一眼杜衡,笑道:“不若后日你也随我一起去?” 杜衡不答,看了一眼江辞,道:“你可要去?” 江辞虽疑惑他为何问自己,却还是恭敬答道:“王爷既去,奴婢哪有不去的道理。” 强权之下,岂有民理! 江辞慨然不已,慨然不已啊。 杜衡蹙眉,道:“本是不想去的,不想连你也要去,我若不去,你怕是难捱。” “公子何出此言?”江辞替沈若重新斟了一杯茶。 “那女” 沈若及时出声打断:“这怕是他的托辞罢。”沈若轻轻睨了杜衡一眼,抿笑道:“你想去便去,不必寻什么托辞的。” 杜衡微微拧眉,撇撇嘴,嘟囔道:“你说的有理,我又辩不过你。” 沈若又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哼。”杜衡轻哼,转身离去。 沈若将茶杯推向一旁,道:“今日这茶颇有些浓。” 已然知晓沈若脾性的江辞赶紧应道:“奴婢这就去换。”说罢拿起茶壶抬脚便走。 沈若却一把将她唤住,道:“你倒是机灵了许多,可我并无换茶之意。” “啊?那王爷是?” “以后都换这浓茶吧有些好喝”沈若微微蹙眉,显得有些别扭。 “是。”江辞回过身来,又默默替他斟了一杯茶。 沈若提笔批起案牍,将将写下几字,忽然顿住,似自语道:“你后日记得穿得素雅些。” “是。” 沈若住了笔,抬头看江辞,道:“你不好奇吗?”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吗?江辞着实不解。 “为何要好奇?”江辞出声。 沈若失笑,却不作言语,默默批起了案牍。 江辞先前虽有幸同沈若南下过,却是一心扑在“事业”上,无心赏花玩水,说来也是十分可惜。今日既然得空外出,便要将先前所错过的风景给加倍补回来。 听闻那乾清寺的栀子花最是一绝,虽说已是季夏了,那花却依然灼灼。 江辞没有什么爱好,却偏爱这些美丽的事物,其中最为偏爱的就属栀子花了。 这栀子花生得似白玉般无瑕,香气又颇为淡雅,若非要拿个什么物什来比,大概便是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了。 高雅雍容,秀致清丽。 每每见得如此无瑕之花,江辞的内心不免一阵慨叹,世间怎有如此完美之物,想那赵国的和氏璧同它比起来,也是尚有不及的。 一想到马上就要身处栀子花丛中,江辞禁不住笑出了声。 沈若淡淡睨了她一眼,道:“今日怎的这么高兴?” 忽被点名,江辞不免敛了神色,故作雍容道:“一想到要同王爷一起外出,心下不免激动了一番。” 这个马屁拍得甚是响亮,虽说有些恭维之意,却教沈若莫名一喜,微微勾起嘴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得故作正经,干干咳了几声。 迂久,沈若才道:“今日这番马匹拍得倒是不错,往后若是再多恭维几句,会更好。” 一旁的杜衡忍不住出声道:“你何时这般不正经了。” 沈若浅浅一笑,道:“向来不正经。” “乖乖,这就是陷入爱河的男人啊!”一直在一旁观望的张渊啧啧称叹,忍不住绕着沈若转了好几圈。 回到江辞身边是还是在不住咂嘴称叹,道:“以前只觉得他太过正经,虽然经常对你笑,却笑得过分虚伪,不想坠入爱河后竟然变得那么不正经了,啧啧。” 江辞不便开口说话,只能干瞪着眼让他不要再乱说胡话了。 张渊却似没有看见般,继续说道:“可惜一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人,日后你离了这副身躯,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江辞这个人,也真是可怜了他。” 日后你离了这副身躯,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江辞这个人 不会再有她这个人了? 江辞微微怔凝,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有些困惑,不太明白这个任务进行的意义是在何处,是为了重生吗? 可她本来就不想活了啊 是为了张渊? 江辞抬头,瞥了一眼正喋喋不休疯狂吐槽沈若的张渊,一股异样的感觉慢慢爬了上来,似小虫般钻进她的心室,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她。 这算不算是玩弄别人的感情? 江辞不太明白,她向来孤僻,身边无甚朋友,于“情”之一字,更是无甚见解,做事也是不讲情只讲理的。 情 到底是个什么理? 江辞抬头望了沈若一眼,恰同沈若对上了目光,心下忽然一颤,似海岸的浪轻轻拍了她一下,又似云端的鸟轻轻挠了她一下。不,应该是春日的风轻轻拂过,在她心田之上漾起了一层涟漪。 好生奇怪,好生奇怪。 这感觉莫不是心动?! 江辞恍然抬眼,却见沈若仍在望着她,浅浅地笑着,竟莫名的温柔。 江辞面上立时覆上一抹绯红,羞得立时低下头,不敢再望他一眼。 莫不是、莫不是真的心动了?! 要不得,要不得!实在要不得! 实乃罪过! 可罪过些什么呢? “你怎么了?”张渊总算吐槽完了,一回头方想找她聊天,却见她兀自低着头,耳根子竟红了一大片,不禁有些好奇。 江辞微微偏头,直直望着张渊,似有千言万语将要喷薄而出,却只能无望地眨着眼。 “你想说话?” 江辞点头。 张渊摸了摸下巴,储思片刻后颇为自信地开口道:“你很赞成我刚才说的话,也想吐槽一下他!是不是,我说对了是不是!” 江辞摇头。 “你不赞成?” 江辞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犹豫一会儿后,江辞直直摇了一下头。 “什么嘛!你是和那个妈婆子处得太久了吗,怎么和他一样奇奇怪怪的。”张渊颇为不满地嘟囔道。 唉!江辞喟然太息。 果真是猪一样的队友。本来有一汪苦水要倒的,看他这番模样,江辞已然无望。 反正绯红也褪下去了,倒不必遮遮掩掩了。 趁这档口,江辞又偷偷望了沈若一眼,见沈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那酥酥麻麻的感觉早就跑了个干净,内心忽然就平静了。 唔估计是自己想多了。 仔细算来,自己也已经32岁了,人家却是一个正当少年的小年轻,唔不想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做了那牛粪?! 这一做还就是三坨牛粪?! 呔! 现在哪还敢有什么心动啊,不心悸都算不错的了! 善哉善哉,日后若回了地府,可莫要让那阴差知晓此等大逆无道之事,若是知晓了,怕是要进那油锅炸上一炸,委实不妥,委实不妥。 江辞又忍不住合上手,朝上天拜了一拜。此拜,可谓虔诚至极。 江辞先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现下却俨然成了一个信教徒众,每每遇到一件不顺心的事都会拜上一拜,自从做了沈若的丫鬟后,拜得是愈发频繁了。 第三十一章 山洞 “你在作什么?” 见江辞双手合十不住参拜,口中还念念有词,杜衡不禁出声问询。 江辞抬眼,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这人向来胆小,每次出门都要拜上一拜,祈求神灵佑我平安。如此,方能放心出门。” 哪里是祈求什么神灵,祈求的不过是下油锅炸时油温莫要太高,谅是她再皮糙肉厚也是经不住的。 杜衡失笑,道:“虽说过于迷信了些,但此番你拜得却是十分有理的。” 嗯? “公子这又是何意?” 他最近说话都过于莫名,教江辞听得云里雾里的。 杜衡暗暗瞥了沈若一眼,见他并无甚异样,便放心说道:“一会儿若是有人问起你的身份,你便说是我妹妹,她定不会拿你怎样的。” “啊?她?是谁啊?” 莫不是沈若的未婚妻? 听杜衡此番形容,那个未婚妻莫不是个母老虎? 沈若看过来,云淡风轻地说道:“杜衡说得不错,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他妹妹,倒是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杜衡点头,接着道:“沈若有个未婚妻,叫姜南风,骄纵任性得很,最见不得他的身边有其他女子了,你虽长得普通,但到底还是个女子,总归是要小心些的。” 杜衡这话方一说出口,便将江辞给堵死了。满含幽怨地瞪了他两眼,郁郁不语。 话说 沈若对外不是声称自己是断袖嘛?怎么还会有未婚妻呢? 先前杜衡说那女子救过他,还说她身份卑微身份卑微之人又怎么能同一个王爷联姻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江辞开始莫名期待。 车马停了下来,沈若撩开幕帘,一阵莫名的香味扑鼻而来,沈若抬手轻轻扇了扇,微微蹙眉,道:“到了。” “走吧。”杜衡转过头来对江辞唤道,说完便率先下了车。 江辞跟着下了车,还没站定便听得一声略显娇媚的呼唤:“若哥哥~” 若哥哥? 唔真真是一个好称呼呢。 江辞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正扭着腰肢踱步过来,不甚柔美,颇有惊鸿欲飞之姿、弱柳扶风之态。 衬着这光彩艳丽的天和那山清水秀的景,竟莫名有种画中仙的感觉。 莫说男子看得神魂颠倒,就连女子看了也要就地拜服。 “唉。”沈若还未来得及出声,杜衡倒是率先叹起了气,喟道:“果然是一点没变。” 唔不想杜衡竟是个坐怀不乱之人。 江辞悄悄挪了步子,靠近杜衡,拐了拐他的手,窃语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头啊?” 江辞压低了嗓子,杜衡也莫名跟着压低嗓子,喁喁道:“大徵王朝第一商贾的女儿——姜南风。” 怪不得先前说身份卑微呢,原是商贾之女啊。 商贾之女 “噗嗤!”听到这个身份,江辞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杜衡不解。 江辞贴近他,私语道:“我说怎叫这名字,原是因着这个名堂。” “什么名堂?” 江辞捂嘴轻笑道:“有首诗啊叫《南风歌》,其中有一句是‘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意思是说有南风吹来就会发财,如此想来他阿爹倒也是个人才。” “噗呲!”杜衡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道:“原来是这个名堂啊,我以前还觉着这名字意境不错,不想竟还有生财之意。” 杜衡止了笑声,忽又道:“那你可参出我名字里的意味了?” 江辞随意答道:“你?你名字是味药材,用得好了是良药,用得不好就是毒药。” 杜衡恍然,轻轻一笑,低喃道:“你说的似有几分道理。” “若哥哥~杜公子这位是?”姜南风已走了过来,率先朝沈若施了个礼,接着对杜衡浅浅一笑,在看到江辞时眉头莫名一皱,毫不顾忌地上下扫量着她。 见着她姿色平平、身材平平,穿着打扮也甚为普通,眉目之间不免夹着了些许不屑。 饶是好脾气如江辞此刻也不禁拧起了眉,方才还对她有一派好印象,哪晓得她如此毫无顾忌的上下扫量自己,好不尊重。 江辞微微别过脸去,不愿看她。 沈若意欲开口说话,杜衡却率先抢了话语,道:“舍妹,杜美人。” 哈? 杜美人? 这是什么称呼? 江辞着实惊了,满脸惊骇,一脸惊疑,险些丧失语言功能。 沈若失笑,回过头来望了江辞一眼,笑道:“杜姑娘倒是担得起这个名字。” 姜南风掩嘴轻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呵呵呵”江辞只一个劲干笑,暗暗掐了杜衡一爪。 姜南风又将满目柔光投到了沈若身上,莞尔一笑,不甚娇柔道:“家兄不日就要结亲了,家母特来礼佛祈福,此前家父是不许奴家外出的,不过此次却特令奴家跟来。” 说着说着姜南风不禁掩起了面,娇娇一笑。 沈若却似没有听见,清朗道:“替我向令尊令堂问好。” 姜南风颇为幽怨地撇了撇嘴,道:“家母在法堂听百川法师演讲,若要问好,不如我们一同去。” 沈若忽然笑了,转过头来,望了一眼江辞,道:“美人意下如何?” 姜南风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其间满是疑惑,还有毫不掩饰的探究。 江辞却是呆住了,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让人倍感羞耻的称呼。只干干一笑道:“我听我哥的。” 江辞看了一眼杜衡,拐了拐他的手,道:“大哥意下如何。” 杜衡皱眉,不客气道:“不去。” 本以为姜南风会面露尴尬,不想她竟大方一笑,道:“想来杜公子是不喜欢这些文腔文调的,南风也是一样。听闻乾清寺的栀子花最是一绝,现下正逢花期,不若一同去赏吧?” 姜南风看向江辞,道:“杜姑娘你说呢。” 江辞眉头微皱,这姜南风对她总有莫名的敌意,若和她处一块儿,难免不自在,但自己只是一个小丫鬟,代表沈若这个王爷做决定又不太好。 可真教人为难。 杜衡瞧出了她的忧恼,又适时出声道:“舍妹不爱赏花作乐,倒是偏爱听佛诵经,不若你俩去吧,我同她去听佛罢。” 此话倒是合了姜南风的心意,虽杜衡的话同先前的托辞相冲突了,姜南风却不作计较,只笑道:“杜姑娘倒是颇有雅兴。” “姜小姐过誉了。”江辞颇为疏敬地回了一句。 杜衡见势旋即又道:“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了。”说罢拉过江辞欲走,沈若却突然出声道:“且慢。” 杜衡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目露不解,道:“怎么了?” 沈若上前一步,对着江辞道:“美人姑娘莫要走得太远了,半个时辰后记得到大雄宝殿前会合。” 沈若对江辞的新称呼显得非常满意,唤得非常亲切。 唉,江辞喟叹。此行不是来抢亲的,此行是来玩乐的,还是莫要同他多做纠缠的好,江辞恹恹应了声“是”后便率先拉过杜衡跑路了。 “你跑得这么急作甚?莫不是真要去听佛诵经?”跑得稍远些后,杜衡一把拽停江辞,忍不住出声问询。 江辞稳了身形后,方道:“自然不是,我只不过是不愿同他们多呆罢。本想去赏花的,不想他们也要去,看来我们只得另寻个去处了。” “想赏便赏,躲他们作甚,我带你去,保证比他们快,还不会教他们发现。” “真的?”江辞眨巴眨巴眼,满眼希冀。 “自然。”杜衡一把揽过江辞,道:“闭眼。” 江辞乖顺地闭上了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有似有风声掠过,伸脚一探,却踩了个空。 莫不是正在天上飞? 江辞虚虚睁眼,正欲查看,却听得杜衡道:“莫急。” 欸? 这是何等神人?自己不过将将有睁眼的念头罢,还未来得及睁眼,他怎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 心下念头还未思完,杜衡便又开口了,道:“睁眼吧。” 这下江辞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睁眼了,这一睁,可当真是不得了。 只见周身一片混沌,瞧不见光。扑鼻而来是烂泥沼的气息,不时有冷风掠过,将将吹过江辞身边,江辞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江辞蹙眉,捂着鼻子,道:“这是哪?” “乾清寺的排水沟。” “排水沟?!” “对啊。”杜衡显然没有觉察出江辞的不对劲,继续道:“不过已经荒废很久了。前面拢起了一个小丘,距花圃不过百米,打个小洞倒是可以勉强一观。” 杜衡走上前,拉过江辞袖摆,道:“栀子花太过矮小,周遭又没有大树遮蔽,只能寻这里了,虽然臭了些,但好在隐蔽啊。” “我倒是好奇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江辞亦步亦趋跟着他。 杜衡回头粲然一笑,道:“前些年来过这,所以就比较熟悉。” 走了不过几步,杜衡忽然便止住了脚步。江辞疑惑,探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杜衡摸了摸下巴,道:“我记得先前没有这条路的啊。” 江辞定眼望去,原是条分岔路,见杜衡满脸疑惑,江辞不禁出声问询道:“你不认路吗?” “太久没来了,我也忘了,唔随意选一条走吧,走不通再回来。”杜衡看向江辞,咧嘴笑道:“你来选吧,我气运一向不好的。” “那便选右边吧。”男左女右,男左女右,教她来选,那便选右喽。 “好。” 两人摸索着向前,走得似乎久了些,就在江辞打退堂鼓想转回去时,杜衡却道:“到了,你且退后,由我凿个小洞。” “哦,好。”江辞默默退后。 只见杜衡取下腰间佩剑,一把握住刀鞘,用刀柄狠劲一砸,原本坚固的小丘立时破了一个小洞,周遭也瞬间明亮了不少。 江辞正想凑头过去查看,却听得杜衡一声惊疑,兀自喃喃道:“欸?好像走错地方了。” 第三十二章 怅然 “你说什么?”江辞走过来,意欲查看一番,杜衡自动退至一旁。 江辞附眼过去,透过方才凿开的小洞观看情况。 只见距他们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间幽暗狭小的暗室,由于视线过于昏暗,因而江辞什么都看不清,仅能断定那是一间暗室罢。 “这应该是别人存放物品的地方吧,我们重新换条路走,再不快点时间就过了。”江辞转身就走,显然对这个暗室没有什么兴趣。 杜衡却是一直紧皱着眉头,江辞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过来,便出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杜衡大手一揽,推着江辞向外走去,转到方才岔开的另一条路。 江辞回过头来瞥了一眼那方小洞,目光旋即转向张渊。两人目光交汇,张渊点点头,向那暗室飞去。 两人折转回去,选了另一条路,此番倒是选对了,只不过身处臭水沟中,又只能靠一方小洞观赏,饶是那花再美再香,江辞都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赏也赏了,玩也玩了,江辞大意算了一下,相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于是便拉了一下杜衡的袖摆,出声提醒道:“时间快到了。” 杜衡显然也无心观赏,见江辞提出要走,便乐见其成地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退了出去,将将走了不过十米远左右,杜衡忽然道:“小辞,不若咱俩比个赛吧。” 江辞挑唇一笑,故作兴味状,道:“比什么?” 见江辞来了兴趣,杜衡笑意更甚,眉目间是掩不住的笑意,偏还要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敲了敲脑袋,道:“不然比咱俩谁先到大雄宝殿吧?” “嘁。”江辞双手环胸,“不比,你会武功,我比不了。” “为保公平,我不用武,如何?” “不行,便是你自断一腿也要比我快上三分,怎么比都是我输,不妥,不比!”江辞冷冷一哼,崴过脸去。 杜衡咬着牙捏着江辞的脸,切齿道:“你要如何才肯比?” 江辞一把打开他的手,无赖一笑,道:“你还没说赢了有什么奖励呢。” 见江辞似有回转的余地,杜衡不禁戏谑道:“方才不是不比吗?” “那便不比了。”江辞转过身去,作势要走,果然杜衡一把拉住她,恨恨地磨着牙齿,道:“我赢了你就得叫我一个月的‘大哥’,有人没人的情况下都得叫!如若是你赢了”杜衡蹙眉,“唔我、我就割爱将我典藏的话本一一赠与你!” 似觉不妥,杜衡又赶忙补充道:“不不不、是一本,不是所有!一本,就一本!” “不要!”江辞嫌弃皱眉,“如若是我赢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至于是什么条件我还没有想好。” 杜衡撇嘴,道:“那这么想来,我岂不是亏了?” 面上如此说,心下却是一番暗爽,只要不要他的话本,就一切好说。 “那便不比罢!” “比!”杜衡切齿嚼牙,终是说道。 得了便宜,江辞爽利一笑,豪爽地拍了拍杜衡的肩膀,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来啊。” 此话方一撂下,江辞便没了踪影。 杜衡见状赶紧朝另一方奔去,边跑边道:“换路走,比谁先到!” “好!”江辞遥遥呼应。 作势跑了几米远后,江辞便停了下来,微微偏头,最后望了一眼后方,挑唇一笑,志在必得。 此战,不战自胜。 百花圃距大雄宝殿不过几个转折,算不得远,反正终会赢的。胜券在握的江辞不禁放慢了速度,悠哉游哉地走着。 方才那水沟的味道同以往烂泥沼的腐臭味不同,分明还夹杂着些许腐物霉烂的味道,江辞虽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直觉告诉她肯定不简单。 那暗室虽过分昏暗了些,但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江辞清楚看见里面放有一尊棺材! 不过江辞对这些事向来不感兴趣,因而倒也不甚在意,不过杜衡的一番反应倒教她来了兴趣。 不管怎么来说,到底是自己讨了便宜,杜衡白白欠了她一个条件,不,应该是两个,先前那个也要算,总归是要讨回来的,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啊。 江辞愈想愈是欣喜,喜上眉梢头,欢喜不知休。 何谓乐极生悲,乐至极点,悲从中来。 江辞乐颠颠地走着,哪知一个不慎,脚底一滑,一脚踩空,竟生生从那石阶上跌坠落下。幸得已走了一半,不过是从正中跌坠罢,还算不得痛。 如此想着,心下倒是爽利了几分。 何谓苦中作乐,此番便是。 怎么就摔倒了呢,真倒霉。 江辞抬头,望了一眼方才跌倒了地方,有些许打滑的痕迹,江辞下意识抬脚一望,原是沾了些许青苔。 嗯? 江辞眉头忽然一皱。 这鞋上怎么还有些许暗红? 江辞就着台阶一坐,脱鞋,捡了根枯枝沾了沾那抹暗红,凑近鼻尖,嗅了嗅。 唔江辞眉头紧拧,连忙捂住口鼻,将那枯枝随手一丢,好臭,好一股腥臭味。 腥臭?腥?腐臭棺材! 江辞大脑忽然便空白了。 那腐臭味道着实过于浓烈了些,定然不是简单的排泄物这么简单。 加之那小沟过于阴暗潮湿了些,容易滋生细菌,降解快,如此一来,倒不失为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那个洞怕是个藏尸洞罢! 江辞迟缓低下头,看了看歪倒在地的鞋,嫌恶地皱了几下眉头。还好前方有一汪小池,不然今天就该打光脚了。 江辞重新寻了根枯枝,叼着鞋,一摆一崴地朝那小池走去。 毕竟不是橡胶鞋,鞋子质量没保障,虽然嫌弃,但江辞并不想打光脚回去,因而只能简单涤荡一下,将血污荡去。 总算清理干净了,江辞已经单脚撑了半刻了,显然已受不住了,鞋子将将清理干净,江辞也不管它周边受潮,立马便穿上了。 唔耽误了好些时日,虽说是赢定了,但也不能耽搁得太久,还是快些去吧,莫要教那沈若等急了。 何谓一场欢喜忽悲辛,便是乌云将将退散,狂风却涌了上来。 何谓人生何处不相逢,现下便是。 心下将将念叨沈若,沈若便来了。 就在江辞对面不远处,正同那姜南风攀谈,看那眉目间的春色,喜不自胜的面色,怕是恰逢桃花正旺时,若是此时陡然出现岂不是棒打鸳鸯,不妥不妥,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江辞转身,将将提脚,一个念头便蹿了上来。 不妥?有何不妥? 自己来到这,目的不就是为了棒打鸳鸯吗? 唔这样说来到底有些缺德。 自己只不过是去取取经罢,难得见那沈若笑得如此开心,若是学得这逗人欢愉的本领,回去讨他欢心,惹他怜爱,功成之日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况,她完成任务后就会消失,对他们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啊。 呔! 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想法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江辞心下几分颤动。不想自己内心竟是如此邪恶的,怎会有夺人所爱这样恶心的想法! 简直有愧于自己人民教师的身份啊! 罪过罪过! 江辞不免又朝上天拜了几拜。回过头见他们聊得不亦乐乎,眉间春色涤荡而出,一时竟颇有些怅然。怅然自己竟能狠心打破这副美好景象,怅然自己竟能生此邪恶想法,怅然自己 怅然自己什么? 为何怅然自己? 江辞捂了捂心口,不太明白。 算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任务什么时候进行都是一样的,还是快些赶到宝殿吧。 沈若微微抬头,恰好瞥见江辞离去,眉头微蹙。 姜南风掩面娇娇笑着,道:“若哥哥这话说得当真有趣。” “是吗。” “自然。”姜南风莞尔,“若哥哥这样有趣,又这般有才华,能同若哥哥结、结亲,真真是南风几世修来的福气!” 姜南风又是一番掩面,配上那面颊上的几缕桃红,不甚娇羞。 微风轻拂,异香迭来,沈若眉头又是一蹙,“你这香太浓了些。” “啊?”姜南风疑惑抬头,“若哥哥在说什么?” “下次换个香吧,你这香粉味有些重。”说罢,提步走去,“时间快到了,他们怕是等急了,走吧。” 姜南风赶紧跟了上去,想同他再扳话几句,沈若却全然没了兴趣。 江辞赶到大雄宝殿后不久,沈若同姜南风也到了,倒是杜衡一直没有出现。 见江辞只身一人,沈若便出声问道:“杜衡呢?” “他同我比赛,结果比着比着就不见了。” 沈若哑然,“什么比赛?” “看谁先到这儿。”江辞拉了个杌子,正要坐下,见沈若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讪笑两声后连忙起身,将杌子推向他,嬉笑奉承道:“王爷请坐,请坐。” 沈若望了一眼江辞的鞋,摆手道:“不必了,你坐吧。” “啊?”江辞受宠若惊,“这可以吗?” 这莫不是有诈? “嗯。”沈若淡淡道,再望了一眼江辞的鞋,蹙眉道:“鞋子怎么湿了?你方才去了哪儿?” 第三十三章 鶼釵 江辞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脚,方才没注意,现下才发现鞋子被水浸透,已经全湿了。 江辞抬头,随口一答:“去小河边洗了个脚。” 沈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方才不是说是去听佛吗?法堂就在旁边,小河却在百米开外。” 沈若将江辞上下扫量了一遍,又道:“你同杜衡说了什么,或是你威胁他了?他竟会甘愿输给你。” 江辞怔凝,方才一嘴快就将这事给忘了。 江辞讪笑着起身,讪讪道:“起先听了一会儿,后来觉得无聊就去那小河边赏玩了片刻。至于杜大哥为什么会甘愿输给我,王爷这话可有点贬低奴婢啊奴婢虽然不会什么功夫,但腿脚还是挺利索的。” 沈若轻嗤,走至一旁,取下三柱宝香,递给江辞,道:“今晨那副虔诚的模样,我当你有颗向佛心,不想在佛前还是谎话连篇。” 江辞接过宝香,正欲点燃做敬佛之用,余光一瞥,却见那姜南风正恨恨地盯着她,这骇人的目光直教她背脊发凉。 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辞干干一笑,将沈若递过来的香全给了姜南风,姜南风面上立时绽笑,正欲接过,沈若却冷冷道:“杜姑娘这借花献佛的本领倒是一绝。” 沈若走过来,将江辞的手给推了回去,把自己手中的香递给姜南风,笑道:“快些礼完,好去找伯母,伯母怕是等急了。” “伯母”姜南风失魂般重复道,忽而柔柔一笑,道:“好。” 两人并肩而立,跪坐在草蒲之上,焚香拜佛,好不真诚,好不甜蜜。 江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待他们拜完后正欲敬香参拜,沈若却道:“你同杜衡后来,我们先去法堂听讲了。” 说罢便伸出手,意欲携着姜南风。 姜南风受宠若惊,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娇笑着携过他的手,走出门去。临出门时却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江辞一眼。 莫名挨了一眼的江辞鼻头一皱。 这沈若好生奇怪,叫她来这会合,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奚落她,最后还将她一个人留在这,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江辞气闷着点了香,拜了佛,将杌子挪至角落,苦等着杜衡。 这杜衡又是怎么一回事,都这么久了,还不来。 张渊也是,怎么还没回来呢。 江辞急得左看右看,心下竟隐隐有些发慌。 不过,转念一想,杜衡武功高强,虽还负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般人是奈何不了他的,况这乾清寺人来人往如此繁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定会有人发现的。 张渊是一缕魂魄,旁人连看都看不见他,更别说奈何他了。 唔多心了。 话说张渊这边。 张渊收到江辞递过来的眼神,心领神会,朝那暗室飞去。将将一进去便觉一阵阴冷,谅他是一缕魂也着实受不住那阴寒。 那暗室如江辞所见,除了一副棺材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本想折转回去,余光一瞥,忽觉怪异,偏头望去,是一堵砌得密不透风的墙。 仔细望来,这墙的颜色与一旁的墙似乎有些差异,张渊心下疑惑便穿墙而过。 那墙后面原是一条隧道,顺着那隧道走,竟一路直通天王殿。 张渊一缕魂魄见着这么多的神佛像,心中一阵颤抖,不敢再探,只得颤颤巍巍、飘飘摇摇的原路返回了。 哪知刚刚折回来便撞见同样是原路返回的杜衡,不见江辞,张渊大意猜到了什么,便又随着他再探了一番密道。 杜衡将那堵泥墙凿开,进了暗室,见着棺材,绕着它转了好几圈,几番思虑下,终决定将它打开。 张渊好奇凑过去,待看清棺材面的东西时,整个脸皮都纠在了一起。 还以为是具干尸或是骨灰坛什么的,不想只是一封信罢了。 杜衡拿出信,看了看封皮,得意一笑,将它装进袋中,似宝一般,好生护着。 见他将这信护得这么好,张渊不免好奇,凑头一看,“密函”两字赫然,顺眼向下一瞧,“道绪”二字映入眼帘。 “道绪”张渊喃喃,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在哪见过呢?一下子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张渊思量半天也思不出个头绪,索性作罢。 而杜衡将那信收至怀中后便开始探查四周。 寻了半天也寻不出个什么名堂,见耗费的时间有些多了,再不走的话江辞怕是要怀疑了,杜衡一脚踏出去,又觉不妥,回头望了一眼,打眼扫过周遭,终是见着了那堵颜色略有差异的墙。 杜衡抬脚走过去,仔细比对了一番,终是确定了这堵墙有些怪异,但现下并不是一个探寻的好时机,不若今晚再来一探。 打定注意杜衡便退了出去。 其实这一系列的事并不耽搁时间,真正耽搁时间的是——砌泥墙! 那堵泥墙本已干透了,砌得也颇为实在,杜衡却一把将它敲散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引人怀疑,杜衡只好重新把它砌好。 砌墙的泥过于干燥,粘附性不强,杜衡气恼,无奈之下只能借着那臭水沟的水来和泥,那水沾了粪便,沾了腐物,还混有鲜血,五味杂陈,着实不好受。 几番捣鼓下总算是砌完了,时间也过去了大半,想着江辞肯定等得不耐烦了,杜衡赶紧飞身奔去。 将将奔至一半忽觉异样,定眼看了一下周身,咦,脏乱不堪,忘记清洗了。 于是乎,杜衡又折转回来,好生清洗了一番,但无奈身上臭味过重,脏污之处过多,几番思虑下觉得不妥,毕竟这味太冲鼻了,若被有心人发觉的话,怕是不妥。 于是乎,杜衡急急奔下山,张渊见他奔得过于急忙,以为他又要干一番大事业,忙跟了上去。 不想杜衡只是跑进一家裁衣铺,重新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行头罢。 张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着实可气。 方才见他奔得这么急,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不想只是换件衣服罢。 该忙的忙完了,杜衡提脚欲走,又觉不妥。眼骨碌一转,计上心头。又赶忙奔去首饰店随意捡了个簪钗,这才放心离去。 不过短短几柱香的时间,江辞却觉沧海桑田,海不是那个海,田不是那个田,她也不再是那个她了。 杜衡! 这两个字现下已成了她心中大忌,若有人敢在这时提起,她定要将那人捉来,狠狠鞭挞! 江辞紧咬着牙,目露危光,凶狠至极。 说时迟那时快,心下刚刚念叨着他,意欲将他千刀万剐,杜衡便不适时的出现了。 只见杜衡昂首阔步走来,气宇轩昂,精神抖擞,好不飘逸。 “小辞,我来了~”杜衡欢喜出声道。 听着这声音,江辞心中遽然冒起一股无名业火,转过头,怒目瞪着他,起身随意抓了个物什向他砸去,杜衡一把抓住,拿在手中看了看,道:“这可不兴摔啊,这可是敬佛贡品呢。” 杜衡走过来将它安置好,看着江辞,嬉皮笑脸道:“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我虽然来得迟了些,但是是有缘由的啊。” 说罢杜衡拿出藏在身后的簪钗,将它递给江辞。 江辞冷冷一哼,别过脸去,道:“不要以为随意拿个小玩意就能将我哄好!” 笑话,她是这么随意的人吗! 自然不是! 杜衡嬉笑着拉过她的手,道:“算我错了,不若我再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江辞眉毛微动,眸子微转,稍有动容。 “三个!”江辞毫不客气开口道。 “好!”杜衡应得也是干脆。 见杜衡应得这么干脆,江辞忽觉自己上了当,似乎亏了。 吃什么也不能吃亏啊,江辞立马改口道:“不成!五个,五个!” 杜衡轻笑,道:“那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我又不是君子,何须守信,五个,就五个!”江辞双手环胸,颇有一副地痞流氓的风范。 杜衡扶额,故作郁郁状,艰难开口道:“好,五个就五个!”说罢还不忘捂着心窝子,做一副苦痛状。 江辞总算舒了心,将手一摊,道:“拿来。” “什么?” “簪子啊!” “噗呲!”杜衡欢喜一笑,将簪钗递给江辞。 江辞接过簪钗,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竟是一对比翼钗,两股合成,中间缀一翡翠,如鸟翼双飞。 江辞抬眼,望了一眼杜衡道:“你随意挑的?” 杜衡以为她识出了些什么,忙扯谎道:“自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来得这么晚。” 江辞爽利一笑,将簪钗收好,道:“算你识相。好了,先去法堂吧,王爷同姜小姐估摸着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杜衡皱眉,“我们去那干嘛?不去!” “王爷说了等你回来后就去找他啊,你不去,就是抗旨。”江辞拉过杜衡就要走。 杜衡屹然不动,撇嘴,不屑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他不会奈我何的。” “为什么不去?”今天一天杜衡都好生奇怪,似乎一直躲着沈若。 莫不是两人起冲突了? 可也不像啊,今天早上分明还好好的。 杜衡咂咂嘴,幽幽道:“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姜南风,我不想和他们待一块儿。” 第三十四章 结亲事由 江辞皱眉,看着如小媳妇般幽怨的杜衡,心下忽感不妙,一个怪异的想法渐渐攀升至脑海。 这杜衡莫不是吃醋了?! 难道沈若的龙阳之癖不是装的?是真的! 江辞瞪大双眼,直直望着杜衡,惊骇不已,吞吞吐吐道:“你、你莫不是!” “什么?” “没、没什么。”不能戳穿,若戳穿了教他的面子往哪搁。 原以为是同女子抢亲,不想真正的竞争对手竟是杜衡,可叹,可恨,可悲啊! 杜衡看了一眼江辞,见她面露惊骇,知晓她定是想歪了,不禁没好气道:“我只是觉着这姜南风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非常虚伪罢。对于这种人,我是着实喜欢不起来。” “可我瞧着她还算好啊,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嘁,你是没见着。”杜衡撇嘴,满脸鄙夷。 “哦~”江辞挑眉,兴味盎然,“说来听听。” 杜衡打眼扫过四周,惴惴然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我总觉得在佛祖面前私议旁人太过掉面了”。 “噗呲。”江辞失笑,“原来你也怕掉面啊,我还以为你不知羞呢。” 杜衡冷冷一哼,道:“我懒得同你一个女儿家置气。”杜衡走出门外,大致一览,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辞面色骇然,惊惧直呼:“我可不会再信你了。” 那臭水沟到现在都还令她心有余悸呢。 杜衡不说话,转过身,一把拉过江辞,踮脚起身,不过几个跳跃,几次眨眼,就到达目的地了。 两人立身于回桥之上,回桥下方是潺潺流水,偶有草鱼金鱼成群游过,好不恣意。 回桥两岸栽种着杨柳树,虽已过了花开时节,但那枝条却还是颇有一番韵味的,随着清风翩翩起舞,有微风送香来,和着如此美景,当真教人快意无比。 “这是哪里?”见此美景,江辞忍不住出声道。 “放生池。”杜衡环看四周,见仅有七零八落的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由他俩密里调油,我们便在这罢,去不去都无所谓的。” “这会不会不妥,万一王爷追究起来,我不是又要遭殃了。”江辞惴惴然。她可经受不了沈若的折磨了。 “不怕,若是他追究起来,我就说全是我的主意,他不会拿你怎样的,走吧。”杜衡将江辞推下桥,走至杨柳岸边,席地而坐。 待坐稳后,江辞还是忧心道:“你可要保我啊,我这个小身板可是受不了折磨的。” “你放心便是,我此番推你来这,便是保你。”杜衡随意折了一根柳枝条,拿在手中左晃右晃。 见他晃得好生恣意,江辞也忍不住折了一根,随他一起晃起来,“什么意思?话说你还未同我讲那姜南风的事呢。”江辞看着杜衡。 杜衡幽幽开口道:“姜南风和沈若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可他们”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商贾平民。 “起先那姜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不过后面就落魄了,落魄了之后就凭借着之前积攒的人势做起了布匹贩卖的生意,嘿,这一个不小心啊,就成了大徵王朝的首富!”杜衡一拍大腿,感慨道。 “那他们是从小就立了婚约的?”江辞又重新折了一根柳枝条,拿在手中,晃了起来。 “对啊,指腹为婚呢。姜母同煦贵妃是金兰之友,感情深厚。煦贵妃怀沈若时,姜中正官至正三品侍郎,可威风了呢。姜母又时常进宫探望煦贵妃,你也知道,深宫无深情。姜母的频繁探望让煦贵妃的心温暖了不少。 于是煦贵妃就同她说待他们两个日后都有了孩子,就同性结金兰,异性结姻亲。可惜煦贵妃生下沈若后不久就去世了。两年后姜母怀孕,诞下了姜南风。先皇承煦贵妃遗愿,就为他俩立下了婚约。 本是金童玉女、才子佳人,不想那姜家不争气,几年后被查出贪污朝廷饷银,就此革去了姜中正的官职。俩人身份悬殊,本来是没有可能了。不想啊,转机来了!” 杜衡一激动又狠实拍了一下大腿。手中枝条“啪唧”被拍断了,江辞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将手中多出来的柳枝条递给他。 杜衡笑嘻嘻地接过,喟叹几声后继续说道:“大徵王朝不尚武,王子皇孙里面会武功的没有几个,沈若就是其中最弱的一个。”杜衡撇撇嘴,显然对沈若不会武功这一事实分外嫌弃。 “可惜,他对自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知晓自己不会武功,还偏爱出门游玩。侍卫也不多带几个,可想而知,自然是遭遇了劫匪,险些丧命。偏巧姜南风随母上山礼佛,见着沈若命悬一线,立时冲了过去,生生替他捱了几刀。 姜母见状赶紧喊人过来帮忙,那群劫匪自知不妙,便赶紧跑了。后面就不用说了,姜南风为救沈若险些丧命,再加之俩人本来就有婚约在身,管她是平民,还是草寇,这婚啊,都是赖不掉的。” 杜衡抬头望天,好不怅然。 “为何要赖掉?姜家虽为商贾之家,但财力盈余,人力富足,再说了,人姜小姐长得也分外貌美,身段婀娜,比之九天玄女也是尚无不及的。” 虽然自己同那姜南风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情敌,但该说不说,姜南风长得确实是十分漂亮。不过据说京城最美的人是那赵丞相的女儿赵施夷,也就自己之后将要附身的人。 如此说来,自己倒还是占了个便宜,竟混了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想着自己曾占有这么一副好皮囊,心下不禁兴奋起来。 “嘁!当初的我和你一样的想法,不过后来因着一件事我就对她彻底改观了。”杜衡轻嗤道。 “什么事?”江辞窃笑,这话不用套,它便自己跑来了。 杜衡再次环眼望四周,确认无认识的人后,才压低了声音窃语道:“那场劫杀其实是场谋杀,是阴谋。” “你是说姜南风舍命救王爷是场阴谋?” “对!沈若对姜南风虽无男女之情,但是俩人既有婚约在身,若将它退了回去,姜南风日后怕是无人敢要了,于是乎沈若便承了这婚事。不过呀沈若后来调查那日的劫杀,想查出幕后指使人,这一查可当真不得了,发现竟是姜南风指使的。 原是她已年近十七,同沈若的婚事却一直没有着落,这一着急,就使了这出奸计,这等危险的女人岂能伴于身侧。沈若方想将此事呈于先皇,不想,先皇当晚就崩了,唉命运弄人啊。” “那这样说来,姜南风现在已经十九岁了啊?这回莫不是又是来催婚的?” 古代女子有13、14结婚的,有15、16生孩子的,19岁确实可以说是剩女了,难怪姜南风对沈若这般殷勤。 杜衡赞赏地拍了拍江辞的肩膀,赞道:“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江辞拍掉他的手,道:“可这件事与你又有何干系?你为何会如此恨她呀?” 杜衡又是一声喟叹,道:“我跟在王爷身边也有两个年头了,这两个年头立里我是见惯了姜南风的花招。不是装病,就是装柔弱,唔有时候还想霸王硬上弓哩!” “嗝!——” 江辞一个没忍住,打了个绵长的嗝。 江辞讪讪一笑,道:“这个消息有点骇人,我一下没忍住,你继续,呵,你继续。” 杜衡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而且啊,她还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知道王府为何这么多男子,却没多少女子吗?” 难道不是因为沈若谎称自己的断袖的缘故? “为何?”江辞道。 “因为凡是同沈若有过接触的女子都被她拖去花楼卖了!你说骇人不骇人!” “那那我不就惨了?” “所以啊,你大哥我这不就随你出来了吗。沈若这段时日一直由你服侍着,同你也算是亲近了,难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马脚,若你得了她的注意,啧啧,那后果,我都不敢想。” 闻言,江辞倏尔朗朗一笑,道:“那小妹在此便谢过大哥的救命之恩了~” 杜衡假意做推脱之势,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若真要谢我,不如”杜衡挑眉,眼泛星光。 “什么?”定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杜衡从怀中掏出一卷话本,快速翻到末尾前页,道:“这梁祝的结局太过美好了,我不太喜欢,你可否推荐我几册结局凄婉悲苦的话本?” 江辞拿过话本,看了几页,啧啧道:“都被你翻烂到如此程度了,你还说你不喜欢?” 杜衡拿回话本,好生护着,道:“这不是,里面也有一些稍微悲苦一点的情节嘛,但我觉得剂量不够,你再推荐我几册话本嘛。” “唔”江辞阖目冥想,“我也是好先年前看的了,现在也不怎么记得了,好像是叫什么《文君夜奔》,对的,就是《文君夜奔》。” “真是个凄婉卓绝的爱情故事?”杜衡狐疑。 “真是!”江辞立了四指,指天发誓。 “那好!”得了好故事,杜衡美滋滋的笑了。 江辞却是乐颠颠的笑了,这《文君夜奔》哪里是什么凄婉卓绝的爱情故事,分明是为世人所歌唱赞颂的千古爱情故事。她已经可以想见杜衡看完这册话本的表情了,定然十分精彩。 末了,江辞又补充道:“我许久没看,也有些忘了,你看完了记得同我说一下观后感啊。” “稳妥。”杜衡喜滋滋地应道。 第三十五章 表意 沈若携着姜南风出了宝殿外,在江辞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沈若淡淡将手撤了回来,轻轻拍了拍触过她的地方,微微蹙眉。 见他抽回了手,姜南风微怔,转过头来意欲问他一番,不想刚好瞧见他紧皱着的眉头,心下立时寒了几分,吞吐道:“王爷,你你这是” 沈若抬头,道:“去找姜夫人吧,把该讲的讲了,该做的做了。”说罢,提脚便走,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姜南风眼泛泪花,紧了紧拳头,揪着衣摆,随他走着。 乾清寺是京都最大最为繁盛的寺庙,每天都有人来有人往,香客络绎不绝。 乾清寺的高人不少,其中最为出名的就属百川大师了。 今天恰逢他开坛演讲,法堂里里外外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两个大活人了。 沈若同姜南风立于门外,看着前方人头攒动,沈若微微叹息,道:“稍后再来吧,瞧着这光景,一时半刻是散不了的。” 沈若再次拂袖转身走掉了,姜南风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一次握紧了拳头。 成败兴衰向来由人不由天,她姜南风最不信的就是天,最不服的就是命。 沈若! 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姜南风倏尔一笑,娇艳似罂粟,似饮血而开,常盛不败。 沈若折回大雄宝殿,却不见江辞。走近殿内,摸了摸那小杌子,尚还温热,应是前脚刚走。 沈若转身,恰好撞上迎上来的姜南风,姜南风身娇体弱,一个“不慎”,连连后退,最后竟生生跌坐在地。 沈若冷眼看她这一番如行云流水般的表演,待她落稳后,才缓缓出声道:“姜小姐可摔到哪儿了?” 姜南风抬头,眼眶微红,有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将落未落,可人得很。 身旁一名男子见状不禁上前想将她扶起,姜南风却微微摆手,自己扶着门沿站了起来。待站稳后,姜南风咽回眼泪,朝沈若柔柔一笑,道:“南风不碍事,倒是王爷,可磕着哪儿了?” 说着便迎上前去,要为他检查一番。 沈若连忙摆手,道:“无碍。你身子弱,不如去旁厅休息片刻吧。”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姜南风有些受宠若惊,眼眶的泪花不再打转,而是夺眶而出。姜南风喜道:“王爷、这是、这是在关心我吗?” 沈若不答,引着她去了旁厅。 沉默了一会儿后沈若忽道:“姜小姐大可不必如此伏低做小的,以你的家世和才情定然能够找着一个爱慕你的、优秀的男子。” “王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听得此话,姜南风登时便张大了双眼,任眼泪流淌着。 眼泪自脸颊滑落,滴落在沈若手心,竟是那样滚烫。 沈若默默将它擦去,道:“你我都知晓,都明白,此番我来这的意味也明显至极,你该是明白的。早些说出来,对谁都好。” “我不明白!”姜南风失态大吼,吼完后方觉失态,连连捂嘴道:“我、我的意思是王爷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接纳我一下呢?” 沈若目光幽然,有些答不上话来,又是一阵沉默,迂久迂久后才缓缓道:“以前或许可以,但现在,却不再可以了。” “是、是因为杜姑娘吗?”姜南风紧紧抓住沈若的袖摆,目光灼灼,渴望着他给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江辞? 是江辞吗? 好似不是吧…… 做这个决定前,江辞于他不过是陌路人罢,所以,应该不是因为江辞吧…… 沈若竟有些答不上来了。 沈若没有回答,只道:“与旁人无关,只不过是我自己改了主意罢。”轻轻拨开她的手,抽出袖摆,径自朝门外走去。 东风徐徐,日薄西山。 柳条已经摇摆,江辞杜衡依旧在热切地聊着,笑着。 其间不时发出现畅快的笑声。 谈得正烈时,江辞忽然出声道:“话说,你为什么会来到王府啊?我观你武功高强,又无慕权之心,为人正直,率性坦荡,王府于你而言,似乎更像是牢笼呢。 突然转换了话题,杜衡微微怔凝,待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轻笑。杜衡低下头,复又抬头,而后轻转过头,看了江辞两眼,手滑到腰间,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手指不住的上下摩挲着,喟道:“报恩。” “报恩”江辞喃喃。 杜衡仰头,又是一声轻叹:“这是一个非报不可的恩。” 杜衡抽出佩剑,用指腹轻轻抹过剑身,玄铁所制的剑在落日的余晖下熠熠生辉,颇有些刺目。 若是杜衡身处江湖,或许也该如它一般耀眼夺目吧。 可惜,两者都被尘封了。 江辞不言,由他感慨。 现下这番压抑的情景,无声更胜有声。 果不其然,一小阵沉默后,杜衡耐不住,幽幽开口道:“我其实不喜欢这些权谋争斗” 江辞托腮,微微偏头,注视着他,缓着声音道:“你说,我听。” 一汪沉静透彻的湖水就此泛起波澜。 杜衡偏过头,看着江辞,倏尔笑了,欣欣然道:“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仗剑天涯,一把剑,一匹马” 杜衡看着江辞,眸光竟有些星火泛滥,江辞微怔。 杜衡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过头来,叹笑道:“一个人。” “仗剑天涯,走马江湖,好生恣意,若是可以,我也想同你这般,潇洒随性,不拘泥于世俗,不贪慕于名利,不纠结于情仇。” 外加超脱生死,不慕红尘。 可惜不能。 江辞恍然摇头。 杜衡几声长笑,豪气万分地拍了拍江辞的肩膀,道:“我才不似你口中那样洒脱随性呢,我这人啊,固执刻板得很,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了。” 听起来其中似乎大有文章呢,江辞正欲开口问询一番,不想后方竟冷不丁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们在干嘛?” 杜衡和江辞齐齐打了个寒颤。俩人颤颤巍巍转头,同发声那人对上眼后旋即离开,眼神四散飘忽,再不敢同他对眼。 而杜衡吓得早已将搭在江辞肩上的手给收了回去。 江辞轻轻拐了拐杜衡的手,嘁测道:“你不是说天塌下来了由你顶着吗?现在天塌了,你快些去顶吧。” 杜衡将她拐了回去,掩嘴道:“天塌下来自有我为你顶着,可这回不同,这不是天塌,这是地陷啊!” “你怎么这么不靠谱!我可被你坑惨了!” 方才那番感慨全不在了,那番深情似乎也付诸东流了。 “放心,他不会拿你怎样的,大哥在呢。”杜衡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就是因为你这番话我才出现在这里的!你还好意思再说?”江辞伸手过去狠狠掐了一下他腰间的肉。 杜衡吃痛起身,再次同沈若对上了眼。 沈若“啪”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眉目带笑。 “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呢。”沈若轻喃。 见状,江辞连忙起身,福身作揖,十分虔诚地说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来得正是时候,奴婢方才还同杜大人夸您呢。” “哦,夸我什么。”沈若踱步下来,靠近江辞。 江辞稍稍挪步,向后退去,嬉笑恭维道:“夸您长得俊秀不凡,为人又十分呃,好!为人十分好!还夸您体恤下人,宽宏大量,从不与人计较。” 沈若嘴角的笑痕越绽越大,声音却越来越冷:“这夸的可不是我啊,我可担不起。” “是您,是您,这话呀,只有王爷您能担得起,您若担不起,天下又有几人能担得起呢。”江辞已然冷汗涔涔,这下完了,捅蜂窝了! 沈若“啪”一声将折扇合上,眸子转动,瞥向杜衡,幽幽道:“武功高强,无慕权之心,为人正直,率性坦荡,不拘世俗” 沈若抬眼望着江辞,轻声道:“可还要我说下去啊?” “不、不用了”江辞连连摆手。 怎的连夸一下旁人都不行了,自己不过是偷溜出来半日,稍稍忤逆了他一下罢,怎的这副鬼样子,真真骇人。 在这“九死一生”之际,江辞忙向杜衡投去求救求助的恳恳切切的眼神,杜衡却是无奈摊手,直直摇头。 江辞颇为哀怨地剜了他一眼,而后绝望地闭上了眼,只希望痛苦快点降临,再快些离去。 预想中的苛责打骂没有来临,反倒是“迎来”了沈若的轻轻一叹:“我不过是语气重了些,一时间没有拿捏住分寸罢了,你何必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啊?” 江辞睁眼,不明所以地望着沈若,这番转变着实惊到了她。 虽是受了惊,江辞却还是得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状,道:“之所以做出那副表情不过是希望王爷您能惩罚得更尽兴一点,好让您不要有后顾之忧。” “佛祖虽不在眼前了,但也不代表你就能随意打诳语。”沈若轻描淡写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走远了。 江辞撇了撇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连带着杜衡。 第三十六章 乾清寺的秘密1 日头全然落了下来,星辰布满天际,一弯下弦月悬挂于邃慕之中。 “今晚便在这歇下吧,明日再走。”沈若淡淡道。 “是。”江辞轻轻应道。 一位僧侣将沈若一行人引至廊院下榻。因着今日是百川大师开坛演讲的缘故,廊院客房明显不足,不过好在沈若有未雨绸缪之能,提早便定下了三间客房,因而倒无需为无落脚之处烦恼。 倒是苦了外头一大群人。 沈若一行人悠哉游哉地走至客房前。江辞偏过头来,望着一众人羡慕嫉妒幽怨的目光,心下一阵爽利,抬头望了一眼沈若的背影,忽觉衬着这样一棵大树,倒是不错。 江辞点头,恩,十分不错。 大树底下好乘凉,此话不假! “到了。”小僧侣已将他们引至目的地了,于是便适时出声道。 “多谢师傅。”沈若同他微微作揖,小师傅礼貌的回了一个礼后便离去了。 三人房间相邻,沈若居中,杜衡居右,江辞居左。 临进门前,沈若对江辞嘱咐道:“今日寺院人员杂多,无甚要紧事切莫外出,早些歇息。” “是。”江辞应了一声后便率先进入了房中。 寻了个马兀坐下后,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舒爽地擦了下嘴,江辞看向张渊,道:“说吧,都看到了些什么?” 张渊接口说道:“暗室里面有一口棺材,棺材里面有一封信。” “信?什么信。”江辞习惯性地用小指敲敲桌板。 张渊挠头,道:“上面写着‘密函’,落款处是‘道绪’,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分外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 “密函?道绪?”江辞眸子敛光,“那上面可还有官印?” 只张渊歪头细想,忽道:“确实有!不过样式我也记不清了。” 江辞点点头,道:“我估摸着那道绪应该是个皇帝的名号。” “啊,对!”张渊激动得应和道,“道绪是老皇帝!我就说嘛,怎么这么熟悉。先前我还查看过他的资料,发现他慕道,所以他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道绪’。” “他慕道?”江辞眉头一皱。 “对啊,怎么了?” “那他的敕令怎么会在佛寺呢?又怎么装在棺材里?而且”江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喃喃道:“而且那里应该发生过命案,估摸着是在前两天。唔或者是有受过伤的人去过那儿” 那里的味道并不算刺鼻,若是真的有人死在那,应该有骸骨才对,可她并没有看见。 况杜衡是个习武之人,对血腥味应该更为敏感才对,如此想来,应该不是死人,而是有人在此疗伤。 江辞遽然抬头,望着张渊道:“你快去沈若那儿,盯着他!” “啊,好。”张渊应着飞了出去,将将行至门外,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又立马飞了回来,看着江辞,正色道:“那个暗室还连通着一条密道,我顺着查去,发现终点站是天王殿。还有,杜衡好像也发现了那个密道。” 江辞单手拖着腮,小手指不住敲着桌板,喃道:“你先跟着杜衡,他今晚肯定有所行动。” “好。”张渊应下,飞了出去。 上官一族并似乎并没有受那事的波及,在朝中的地位依然稳固,张远山估摸着因为妻儿的缘故早就自戕了。此行江辞似乎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姜家为大徵王朝第一商贾,财力盈余,人力富足,若是同沈若结亲,无异于如虎添翼。加之,俩人结亲是先皇亲下的旨,谅是沈御也不得干连。 如此一来干涉了沈御,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沈御失了势,于她而言,颇为有利。 江辞阖目,脑海里不住播放着今日湖上沈若同姜南风谈笑风生的画面,微微皱眉。 看样子,沈若对这婚事也挺满意的 唔,不对,那日沈若分明说了他要将这亲事退了,似乎还说同姜南风结亲,于他而言,诸多不利。 姜家虽为商贾之家,但势力颇为壮大,怎会不利呢? 这沈若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沈若果然怪异,竟将江辞绕糊涂了。 江辞拍拍脑袋,心下一片混沌。 唔不然去那天王殿探探? 待在王府,甚少有机会外出,先前或许可以,可现在做了那沈若的贴身侍婢,想要外出,怕是难办。 况这乾清寺修于山间,山高路远,便是出了王府,凭她一人之力,走个三两天也是到不了的。 现下天时地利人和已然齐全,不趁这大好时机探秘,简直就是罪过! 江辞心下几番计较,思来想去,觉着这个想法甚是不错。于是,双手握拳一敲,打定了主意。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沈若,江辞,俩人不约而同的朝天王殿奔去。 待至夜深,万籁俱寂时,江辞出了门。 江辞轻手轻脚将门掩上,奈何那门年头着实有些久了,便是放轻放缓了动作,也还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嘎吱”声。 江辞吓得寒毛倒竖,立时探头四下望去,仔细望了望沈若门前,见无甚动静,便稍稍缓了心悸。 还好,还好。还好没有将他吵醒,这个时辰,估摸着也已经睡了吧。 江辞顺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朝天王殿奔去。 江辞走远后,沈若开了房门,看了看江辞虚掩着的房门,眸光一敛,追她而去。 因着百川大师的缘故,客房供应不足,廊下、宝殿、宝楼处处都躺满了横七竖八的人 望着这一番场景,江辞无奈喟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插空落脚。 终于到了那天王殿内,江辞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密室入口。 找了许久却仍是找不着,江辞叉腰站立。 心下又是一番思量。 此番来得晚了些,路上又因着一些事耽搁了行程,依照杜衡的速度,估计也快找到那个密室了,顺着那密室走,应该很快就会到达天王殿,若是不小心同他照面,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看来只能日后得空再来一探了。 江辞再次四下环看,仍是一无所获,知晓不能再耽搁了,便又折转了回去。 立柱后的沈若见江辞撤了出来,忙侧身躲避,愚钝如江辞,压根儿没发现竟有人跟了她一路。 沈若目光幽然,深深地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眸光忽然间便黯淡了几分。 待江辞走远后,沈若便进了那宝殿内。 将将进入,便听得一声轻响,沈若连忙退至门扇后方。 静待片刻,见没了声响,沈若悄悄探出头来,见着来人,眉头一皱。 江辞才刚出去,杜衡便走了出来,时间掐得刚刚好,是巧合吗? 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江辞又为何半夜来此呢?方才急急忙忙的,是在找些什么呢? 沈若走了出去,拉过杜衡,躲至一旁,嘁测道:“你方才是从哪出来的?” 杜衡伸手一指,道:“那。” 沈若顺眼望去,是一面地板,掩在一张案桌下,无甚异常之处。 沈若轻声道:“替我把风。” “好。” 沈若走了过去,仔细摸了摸那面地板,严丝合缝,颜色同一旁的地板无甚差异,便是仔细望来也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沈若贴耳于地,敲了敲地板,耳下传来一阵空灵悠远的声音,下方显然是一间密室。沈若蹙了蹙眉,便是知晓了这面地板的不同之处,却苦于无法将它打开。 严丝合缝,根本没有能够撬开的地方。 沈若偏头,望了一眼隐在门后把风的杜衡,轻声道:“你确定是这?” 杜衡走了过来,摸了摸那面地板,点头,“是从这儿出来的没错。不过这似乎是出口,不是入口,入口应当是旁处。” “为何这样说?” “里面有一按钮,将它按下,这面地板会自动开启。不过仅有六弹指的功夫便立时合上了。” 他方才在密室内发现这一按钮,出于谨慎便好生观察了片刻,实在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便将它按下了。 按下之后,地板便自动打开了,杜衡不敢轻举妄动,观察了片刻,见无异样,正欲出来一探究竟,不想那地板竟噔一下又给合上了,直直吓了他一跳,差点教他脑袋分家。 唔,现下想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毕竟方才他已经将头给伸了出来,若是自己再慢上一分,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沈若摸了摸下巴,道:“这机关做得如此精妙,定不是一人所为,怕是”沈若心中有个想法,一个危险的想法。 “什么?” 沈若抬头直直望着杜衡,道:“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 听得“两年前”这几个字,杜衡眸子一敛,有火光蹿了上来,杜衡沉着声音道:“不会忘!” 方才在下面他就想到了,可他又不敢细想。 沈若扯了扯杜衡的袖摆,提醒着他,“我知道这两年来你不好过,这件事一直是你心里的疙瘩,但即便真是他们,你也不可轻举妄动!” 杜衡紧了紧拳头,沉郁道:“我尽量。” “我不要你尽量,我要的是确定,一个确定的答案,你万不可私自行动,不然我们多年来的布划谋策就白费了!” 似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将杜衡淋了个畅快,心中的火苗也全然熄灭了。 “是!” “先回去吧。”沈若看了看月色,出声道。 “是。” 两人回到了客房内。 杜衡有些心不在焉,沈若同他搭了几番话,也不见响应。 沈若微愠,沉着声音道:“我需得告诉你一件事。” 杜衡还是没有响应,沈若敲了敲桌板,杜衡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沈若,道:“什么?” 沈若敛着眉,扶额道:“江辞有问题。” 第三十七章 乾清寺的秘密2 听得此话,一旁的张渊面色立时便沉暗了,心下骇然不已。两只耳朵立时竖了起来,细小的眼睛也登时有了神。 杜衡皱眉,一把抓过沈若的手,忽觉不对,又放了回去,沉道:“什么意思?” 沈若揉揉额角,显得颇为疲惫,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今日我在房中静坐,忽听得关门声响,紧接着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待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我推门去看,发现是她。” “江辞?”杜衡惴惴道。 “恩。”沈若点头,接着道:“我随她走了一路,最后停在了天王殿。她似乎在找些什么。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也在找那个密室。” 沈若杵着下巴,若有所思。 沈若抬眼望了杜衡一眼,蹙眉道:“奇怪的是她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出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兴许是凑巧呢?”杜衡微顿,接着道:“兴许是我同她心有灵犀呢,毕竟我们是兄妹嘛” 杜衡越说越没底气,越说越混乱。而后杜衡气恼地抓挠着头发,望着沈若,恹恹道:“你继续。” 沈若倒了杯茶水,轻呷两口,淡淡道:“没有什么可继续的了,这就是全部。” 杜衡也顾自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看了沈若两眼。沉默不语,不住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 沈若轻呷一口茶水,望了一眼杜衡,沉声道:“明天试她一试。” 杜衡抬头,“怎么试?” “附耳过来。” “完了完了,你闯大祸了!”张渊一进门就急惊风似的嚷嚷道。 江辞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出声道:“怎么了?” 张渊奔过来,急道:“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 江辞放下瓷杯,心下忽觉不妙,蹙着眉头,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说呢!你应该问的是沈若是怎么知道的!”张渊气得直跺脚叉腰。 江辞揉了揉额角,细细思索。 看来是方才的一番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都怪自己太过大意了,过于急切了些。 江辞抬头,直直望着张渊,道:“快给我看看他的好感值。” “诶呀!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好感值啊,我的姑奶奶!”张渊恨铁不成钢地急斥道。 江辞把玩着瓷杯,道:“我的目的不过是攻略他罢了,既然惹了怀疑,那攻略也没必要进行下去了,反正他对我已经动心了嘛。” 江辞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本来是想求个优分的,哪晓得出了这档子事,那要个及格也是极为不错了。” “什么及格不及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满分一百,我得了六十一,这不就是及格了吗?”江辞望着他。 张渊气得跳脚,急急缓了口气,无奈说道:“你是不是对‘情’之一字有什么误解啊?感情这回事是可以用分数来衡量的吗?那六十不过是个心动值罢了,动心容易,动情难啊!” 张渊捋了捋,又接着道:“他不过是对你刚开始有了一点好感罢,根本没有什么感情,现在好了,事情刚有起色,又被你打回原点了!” “动心?动情?”江辞蹙眉,“那意思是我还得同他继续周旋?” 江辞敲敲桌板,先前知晓沈若对她的好感值是六十一,还以为已经够了,之所以留下来不过是为了借势扳倒上官云青,还有监视沈若,哪晓得竟只是动个小小的心?! 看来还得再同他继续周旋一番了。 江辞抬头,打断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的张渊,道:“你把事情给我从头捋一遍,从你出门那一刻开始捋起。 张渊喟叹,幽怨地望了一眼江辞,“好。” 张渊同江辞商榷完毕后便穿透墙壁,进到了沈若房中。 沈若正在批改侍从送过来的案牍,一脸的端正严肃。 张渊见状凑过去看了两眼,见着那密密麻麻的古汉字,顿觉七窍冒烟,眼花缭乱。晃了晃脑袋,抽离了视线。 寻绕几周,沈若还是如个机械人般端坐在那批改案牍,张渊觉着无趣至极便再次穿透墙壁进到杜衡房中。 杜衡倒是有趣极了。 在房中负手走来走去,不时点头,不时摇头。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愁容满面,有趣极了。 张渊兴致勃勃地观看了片刻,险些忘记此行目的。好在杜衡忽然似顿悟般敲了敲头,急急朝沈若房中奔去,张渊见得此景才记起此行目的,遂又再次随杜衡穿了过去。 杜衡见着沈若,忙道:“今日我同江辞去赏花,因为一些缘故,我便带她去了那条小水沟那。” 沈若抬头,放下手中案牍,走了过来,拉过马兀坐下,细细品着茶,“你说。” 杜衡也顺势坐下,继续说道:“那小水沟里面有两条道,一条通花圃,一条不知通向何处。我过后支开了江辞,又去查看了一番。” “有什么发现?”沈若道。 “里面有口棺材,棺材里面有封信。”杜衡从怀中拿出信封,交给沈若。 沈若接过,当看见上方的字时,眸绽精光,喃喃道:“道绪”沈若将信拆开来看,张渊见势也附头过来,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的仔细斟酌着。 奈何那字都过分生僻繁杂了些,张渊全然不认识,只得努力把那些字形记住,哪晓得才看了不过片刻,沈若便将它仔细折好,收了起来。 张渊好生憋气。 沈若将信收好后,会心一笑,喜道:“此行收获着实不小。” “原来这就是你让我来的目的啊。”杜衡郁郁地瞥了他一眼。 沈若浅浅一笑,道:“是,也不是。”沈若轻呷了一口凉茶,看了看手中的茶,微微蹙眉,“你继续说。” “我之后又仔细翻找了一周,不过什么都没发现,正要走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有一处的砖石砌得颇为突兀。我上前一瞧,仔细辨了辨,发现那处的砖石颜色有些新,应该是后面砌上去的。 我摸了摸,堆得还挺严实。本来想把它破开的,不过转念一想,时间耽搁得有些久了,怕再不回来会引起江辞的怀疑,所以又赶紧折回来了。不过我打算一会儿再去查探一番,里面肯定有秘密。” 沈若打开折扇,轻轻浅浅地扇着,沉道:“晚些时间再去,今天山寺的人太多了些。” “恩。”杜衡应道,歪着脑袋,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杜衡忙道:“那小水沟有人去过。里面有血迹。” “血迹?” “嗯。不过看颜色,似乎是前两天留下的。还有,那砌暗室的泥土太过干燥坚硬了些,应该不是近期砌的,估摸着那受伤的人是无意间闯入的。 我看那泥墙应该只是做简单的遮挡作用罢,既不是出口,也不是入口。出入口肯定在别处。” “你去查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教人给发现了。” “嗯。”杜衡点头,似又想到了些什么,杜衡又道:“对了,你同姜南风的婚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沈若蹙眉,欲拿过茶杯品茶,手指触及是一片冰凉时又立时收了回来,淡淡道:“来得不是时候,没有见着她。” “那便多呆几日吧,刚好可以仔细查探一番那密室的究竟。” “嗯。” 俩人又闲聊了片刻,着实无甚可聊的了,沈若又开始批改案牍了,杜衡也觉着无趣,就又折回房间了。 张渊跟着杜衡回了房间。 待至夜阑人静时,杜衡换上一身便衣,出门去了。 杜衡走得太快,身形又如鬼魅般,飘闪不定,张渊跟不上,所幸便直奔目的地。 待到达时杜衡已经在寻找破开那密室的开关了。 几番寻找无果下,杜衡意欲将那堵墙给破开,力至半道又堪堪停下,仔细思索了片刻,觉着不妥,又细细搜寻了一番。 杜衡仔细巡望着这狭小至极的暗室,待看到那口纯黑色棺木时,眸光一敛。 杜衡伸手摸了摸棺木,定眼一看,只染了些微的灰尘。细细摩挲一番,手上沾染的灰不多,灰尘有些浅,仔细看来,这口棺木确实过于亮堂了些,应该是时常有人触碰的缘故。 杜衡绕它行了半圈,几番思索,终是再次将它打开来看。 还是同先前那般,无甚奇特之处。 杜衡在棺木前站定,摸了摸棺木盖板,思索不出个门道,不如进去查探一番? 此番想法甚好甚妙。 杜衡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 杜衡屈身望着那棺材盖板,伸手摸了摸,还是无甚奇特之处。遂又翻了个身,仔细摸索着棺身。 当摸到一个略微凸起之物时,杜衡眉心一敛,轻轻按下,霎时,棺材底板向下翻去,杜衡一个不慎向下坠去,待反应过来后,杜衡立马凌空翻了个身,稳住身形,平稳落地。 张渊见状也赶紧随他而去。 待看清眼前之景时,张渊心下又是几番骇然,原来上面那个只是障眼法,下面这个才是真的密室。 怪不得呢,怪不得那堵墙后除了一条绵长无尽头的暗道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原来玄机都藏在这棺材之下啊,大意了大意了。 杜衡稳住身形后,从腰间取下火折子,将它吹燃,借着这光,杜衡才看清周遭之景。 第三十八章 乾清寺的秘密3 原是一个空旷的密室啊。 这密室的空间足有两个书房那么大,四周除了摆着些许瓦罐和丹瓶外便再无一物了,显得犹为空旷荒败。 杜衡抬脚走过去查看,就着瓶身,伸手一揩,揩了满手灰。 还未来得及收回手,早有一只蜘蛛顺着瓶身爬了上来。 杜衡微惊,赶紧一个反手将它捏死。借着火光,仔仔细细地巡望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竟堆聚了一簇蜘蛛卵。 杜衡嫌恶的挪开脚,拿剑将粘附在鞋子上的蜘蛛卵挑走。 终于挑干净后,杜衡不敢再轻举妄动,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走着 杜衡这才发现这偌大的密室竟遍布着蛛网,到处爬满了蜘蛛卵,仔细看来,空气中还飘满了灰尘。 看来这里已经荒废得有一段时间了。 杜衡随手翻了一番那些瓶瓶罐罐,却无甚发现。 再看那些丹瓶,上方的印记赫然。见着这印记,杜衡双眼登时胀大数倍,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微微握拳,额上有青筋裂出。 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又腾升起来。 张渊见他似有动怒之兆,觉着好奇,便看了一眼那些丹瓶。张渊发现每个丹瓶身上都有一个火红色的印记,看起来似乎是某个门派特有的标记。 张渊在脑海中搜查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其出处。 原是武当派的印记! 怪不得杜衡这么激动,原来是见着故土之物,一下子失了神。 忽然,杜衡用力将那些丹瓶使劲一推。 哗啦啦——! 丹瓶似多米诺骨牌般层层跌坠,碎成渣子,破裂声此起彼伏, 张渊被骇了一跳,怔怔地望着杜衡。 只见杜衡痛苦的抱住脑袋,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巴在不住喃喃着什么,张渊附耳过去倾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张渊杵着下巴,细细思索着。 这杜衡莫不是有什么秘密? 杜衡师承武当,拒“名姓编录榜”上记载,其是名孤儿,是被武当派的掌门杜明捡回来的。杜衡同杜明感情深厚,情同父子,不过可惜的是,杜明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两年前武当一脉不知何因竟被赶尽杀绝,杜衡也不知何因侥幸逃生。奈何名姓编录榜只记生平,不记死因,所以张渊也未可知其缘由。 再看这杜衡此番痛苦之色,这死因,怕是别有文章。 莫不是与这寺院有关?张渊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密室之景。 杜衡已缓了过来,缓了声息,平了面色。 杜衡冷眼看着碎成渣子的丹瓶,重重一哼。转身走向别处去。 这密室已再无可探寻之处了。杜衡意欲退出去,却发现那棺材底板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任他用剑劈用脚踹,十八般武艺使了个遍,也不见响应。 杜衡仔细观测了一番,却什么也没发现。 看来出口另有其处。 又是一番苦苦摸索,还是一无所获。 杜衡不再使用蛮力,蹲坐地上,仔细思考着。 杜衡抬头,细细环看着四周:右边堆放着一小堆瓦罐;正前方是一堵墙,墙边立着一个空柜子,空柜子上方结满了蛛网;左边放着一个小储物柜,储物柜上方堆放着些许瓦罐丹瓶,周遭则铺满了蜘蛛卵。 见着成群堆叠的蜘蛛卵,杜衡忽然福至心灵。 蜘蛛是既能在此繁殖,便说明此处有水源,有吃食。 那棺材板联通外界,但是却严丝合缝,莫说蜘蛛,便是蚂蚁也不一定能爬出去,所以可以断定的是出口另有其处。 是哪呢? 杜衡杵着下巴,冥思苦想。 忽然间,灵光一闪。 杜衡偏头朝左边角望去,就是那处! 方才那里堆聚了一大堆蜘蛛卵,那处定与外界相通! 杜衡走过去,将蜘蛛卵拨开,借着火光,仔细探看。果然,瓦罐堆叠之处,有些许光亮透出。 杜衡将储物柜挪开,一个齐他腰际的洞门赫然。杜衡弯腰进入其中,待直起身来看清周遭时,杜衡的面色又暗了几分。 本以为得以离开了,不想竟是一环嵌一环。 出了大密室,又进了间小密室。 此间密室约莫八尺宽,仅有一方石梯,杜衡顺着石梯攀援而上,又进入一条连绵密道之中。这条密道就是张渊今天进入的那条密道。 顺着这条密道走,就能出了这层层嵌套的地下密室。 杜衡终于走到了尽头,却找不到出口,又是几番摸索,终于发现了出口。 杜衡按下按钮,地板缓缓打开,杜衡不敢轻举妄动,静待了片刻,见无异样方才放心伸过头去,哪晓得刚刚探头出去,那案板便“砰”一声砸了下来,吓得杜衡赶紧缩回头来。 杜衡再次按下按钮,摸熟了这案板的套路,杜衡一将它按下,便赶紧跃身出去。 出了密室,杜衡方想将试着将那地板再次打开来看,沈若便突然现了身,同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两人回到了客房内。 杜衡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沈若同他搭了几番话,也不见响应。 沈若敛着眉,扶额直说道:“江辞有问题。” 杜衡起初不愿相信,还为她辩解,不过后来还是决定试她一试。 沈若看着杜衡,道:“附耳过来。” 杜衡将耳附了过去,沈若压低声音说道:“尚不清楚她的目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沈若眸子微转,“你明日密切关注着她,盯紧她。” “好。” “明日配合我演一出戏。” 杜衡微微偏头,“什么戏?” “明日我假意下山,你同江辞留在这,过后你也假意离开,看她会不会再去那密室。” “好。” 听完张渊的一番叙述,江辞默默低头,开始思考对策。 这乾清寺于她而言并未甚奇特之处,她之所以去那,不过是出于好奇罢,便是她没有听见此番对话,第二日她也不会再去了。 还以为是什么惊人的对策呢,不想只是个雕虫小技罢。 “就这么简单?”江辞皱眉。 “重要的不是这计策,而是你被怀疑了啊!你要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助它生长啊。” 江辞沉默着敲了敲桌板。 此番不去那天王殿便好,但这也并不能消除他们对她的疑虑,看来还得再使一出苦肉计了。 上次那出苦肉计使得甚好,不过牺牲有些大了。 唔不如重新换了法子。 江辞眼波流转,计上心来。江辞抬眼看着张渊,出声问询道:“你可还会拘魂?” 张渊蹙眉,莫名道:“会啊,怎么了?” “可能确保我的生命安全?”江辞追问。 张渊偏头,不禁想起上次将江辞拘出体外,险些害她小命不保,想及此,张渊不禁一个哆嗦,连连摇头,道:“不敢保证。” “我只能拘死人的魂,在这里你是个活人,如果再贸然把你拘出来,你可能真的会死。我指的死不是魂魄离体,而是魂飞魄散,你懂吗?” “唔既如此,你便多练习几次吧。” “你疯了?!”张渊大惊。 “快些,不要废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死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江辞见他这般婆婆妈妈,不禁出声力斥。 反正她也是一个死过多次的人了,再多承受一次也无妨,大不了落个香消玉殒罢! 张渊紧咬着嘴唇,拧着眉,不置一词。 江辞接着游说道:“你莫要担心,我气运一向很好的,你尽管试,不要有后顾之忧。” 张渊抬眼仔细望着她,那日她灵魂消散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虽说是有惊无险,但也着实骇到他了,此番他可没有什么把握。 “你还想不想回去了?!”见他还是一副郁结的样子,江辞不禁拔高了声音,继续游说着他。 “想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江辞及时出声阻断,“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成功便成仁。我们的时间不多,最好来个一击制敌,如此方可永绝后患。” 张渊紧了紧手,沉默良久,终是说道:“好!” 江辞爽朗一笑。 翌日卯时,有侍卫自山下送来案牍供沈若批阅。 侍卫在途经江辞门前时,住了脚,叩响江辞房门,出声道:“江姑娘,日上三竿了,该起床服侍王爷了。” 侍卫静待片刻还是没有响应,再等了片刻,侍卫又开口道:“江姑娘,日上三竿了!江姑娘!” “唔!”江辞揉了揉猩红的眼,听得屋外已唤得不耐烦的侍卫的声音和那急促的敲门声,忙应道:“哦好,马上!” 终于得了回应,侍卫止了叩门的动作,道:“江姑娘动作可要快些,王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说罢,侍卫提脚便走,下山去了。 江辞赶紧翻身下床,脚将将一落地,便一个不稳,向下栽去,张渊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奈何张渊只是一缕灵魂,压根碰不得江辞。 江辞还是栽倒在地,膝盖青红一大片。 张渊努努嘴,抱怨道:“叫你不要那么拼命,你可倒好,折磨到大半夜,这下好了,精气神都虚了,我都不敢再将你拘出来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江辞揉了揉膝盖,缓缓起身,笑道:“无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不过区区一点伤罢。” 第三十九章 乾清寺的秘密4 张渊撇嘴,道:“其实……”张渊抬眸,望了江辞一眼,兀自喃喃道:“不回去,也无所谓的……” “什么?”江辞起了身,看见张渊在那低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忙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张渊摆摆手,“你快些收拾吧,沈若肯定等急了,他开始怀疑你了,你再慢些,怕是又要刁难你。” 江辞晃了晃臂膀,松了松筋骨,道:“我只盼望着这任务快些结束,我想到皇宫享福了。” 江辞一面穿衣服,一面问道:“话说,六十是动心,那多少是动情啊?” 见着江辞换下亵衣,张渊赶紧背过身,红着脸回答道:“因人而异吧,有些人是七十,有些人就是八十,每个人对感情的衡量价位都不一样。如果有人对你动情了,系统就会提示你任务完成了,会自动帮你切换任务的。” “这么方便?”江辞穿好衣服走过来,就着床沿坐下,换上鞋子。“那有九十或者是满分的吗?” 江辞是个完美主义,凡事都力求尽善尽美,如若能混个九十或是满分自是极好的。 感知到江辞换好了衣服,张渊缓缓转过身来,幽幽地瞥了眼江辞,揶揄道:“你把这当成什么了?考试吗?” “有什么差别吗?”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张渊满脸兴味,直直望着江辞。 江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淡淡道:“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我看过猪跑啊。” “这可不一样。”张渊抱臂,故作高深道:“感情啊,可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像风,看不到,但你又能切实感受到。像雾,你看得到,却摸不到。像花香,摸不着,看不着,但你闻得着,你知道它就在你身边。它像世间万物,却胜似世间万物。” 江辞起身洗漱,饶有兴味的睨了张渊一眼,戏谑道:“看来,咱张哥还是个情场老手啊。” 张渊身形一顿,呼吸一窒,继而恍惚一笑,喃喃:“其实……我也不懂的。” 梳洗完毕,江辞已无心同他打趣,正了正衣襟,推门出去。 在沈若房前站定,江辞缓了缓声息,正欲叩响房门,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赶紧止住了动作,急惊风似地朝大斋堂走去。 见江辞跑得如此着急,张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转过身跟着她一路疾跑。 不想江辞竟在斋堂面前停下,张渊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你饿了?” 江辞转过头来淡淡睨了他一眼,揶揄道:“笨!” 江辞走进去,同一位饭头僧讨了壶热茶,末了又道:“师傅,可否借小灶一用?我家公子偏爱热茶,廊院距这又有些远,我怕回去的时候,这茶已经凉了。” 那饭头僧点了点头,将江辞引到火灶前,“施主请便。” 江辞同他施了个礼,道:“多谢师傅。” 还未到饭点,火烧得正旺,江辞将茶壶置于其上,在一旁“煽风点火”,加大火势。 “你在干嘛?”张渊忍不住开口问道。 “温茶啊。” “可这茶本来就是热的啊,你还烧它干嘛。”张渊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江辞诡秘一笑,伸手探了探那茶盖,张渊见状立时惊呼:“你干嘛?!不怕烫吗你!” 江辞的手将将触到那滚烫似火的茶盖,烫得立马蜷回了手,赶紧将手含在嘴里。 “遭报应了吧。”张渊没好气的冷哼着。 “你懂什么,这不过是苦肉计的第一步罢。”江辞含糊不清地说道。 待指尖的痛觉减弱了些,江辞才将手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凉水盆中泡了泡。接着拿过一张抹布盖过茶壶,将它提溜出来,放置在食盘上。 再看一眼被烫熟的手指,唔……起泡了。 张渊凑头过来,低低咒了声:“该!”接着轻轻呼出一口冷风,替她消减灼热之感。 江辞受宠若惊,颇为惊诧道:“你吃错药了?” 张渊这才觉出不妥,赶紧退身,红着脸急急辩道:“我不过是怕你被烫死了,不能带我回去罢了,你、你不要多想!” 江辞咧嘴一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有多想,还想感叹你终于有一点人性了呢,不想你还是只担心你自己。” 江辞端起食盘朝廊院走去。 张渊微微怔凝,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张渊恍惚抬手,望了望自己几近透明的手,摇摇头,失落一笑。 江辞来动沈若房前,叩响房门,沈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姜南风便迤迤然走过来,开了门。 本是春风和沐的脸在见着江辞的一瞬便垮了下来,顿似乌云盖顶。 姜南风扫量了江辞一眼,在见着她手中的食盘时,忙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尽量柔着声音道:“给我吧,我替你端着。“ “欸。”江辞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手已伸至食盘上,正欲将它夺过去。 江辞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人,更何况这壶热茶可害她受了不少苦,来之不易呢,岂能教她夺了去。 江辞稳稳把着食盘,屹然不动。 姜南风见状,忙加大了力道,见还是夺不过来,不禁恼怒,正欲“撸起袖子加油干”,江辞趁这空隙一把拍掉她的手,把食盘彻底夺了过来。 姜南风气恼不已,恨她一个小小婢女都敢忤逆自己,方想要教训她,忽想及这人毕竟不是她府上的,便偷偷瞥了一眼沈若,见他无动于衷,不禁暗笑。 姜南风提脚照江辞的脚尖踩去,江辞侧身闪避,姜南风一击不中,忙一个抬手,将那食盘打翻。 江辞一个不稳,食盘跌落在地,茶壶翻滚,热茶飙洒,眼见着那滚烫热茶就要波洒在江辞和姜南风身上,一旁的杜衡立时闪身过来一把推开江辞。 江辞倒是脱了险,倒是可惜了那姜南风。 只见她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热茶全洒了出来,一大半全溅在她裙摆上,其纤纤玉手不免遭此横祸,红了一片,水泡似春笋般一个一个冒了出来。 姜南风先是呆愣,待那钻心刺骨的痛自柔荑处传来时,姜南风忙一个劲甩手,直呼疼痛,涕泗横流。 杜衡见状忙跑去那几案前端来一壶凉茶,将它波洒在姜南风红肿的手上。 一时的清凉过后,疼痛更迭而来,姜南风捂着手,泣不成声,其间还不忘抬头将江辞狠狠地恨上一眼。 江辞默默摸了摸鼻子,恰逢杜衡瞥过目光来,见着江辞手上的烫痕,立时拉过她的手,急忙道:“怎么还是烫到了?痛吗?” 说着还不忘替她吹上两口气。 江辞讪讪将手收回来,干干一笑,道:“不痛不痛,你还是仔细照看着姜小姐吧,我觉着她比我还痛。” 杜衡撇了撇嘴,没有动作。 沈若坐在一旁,看完了整场闹剧,一直默不作声。见着杜衡江辞这番亲切,其眉头不禁一蹙。 沈若默默起身朝姜南风走去,自袖中拿出一瓶膏药,蹲下身,拉过她的手,替她仔细涂抹着膏药。 姜南风惊得立时止了哭声,满脸惊诧,一瞬不瞬地望着沈若。 沈若淡淡出声道:“一直这样看着我,你不痛?” 姜南风面上浮上一抹羞色,柔柔低喃道:“不痛。” 江辞立在一旁,觉着不妥,出声道:“王爷……” 话还未说完,沈若就起了身,回过头来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江辞心下一窒,有些吞吐道:“回、回哪?” 沈若将药膏交付于杜衡,转身回到座位上,“隔壁。” 江辞嘴唇翕动,欲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默默道了一句“是。”便默然回了房间。 杜衡看了一眼沈若,沈若朝他微微点头,杜衡领会,追江辞而去。 杜衡叩响房门,江辞起身将门打开,见着来人,江辞微微一笑,道:“大人。” 杜衡蹙眉,“你叫我什么?” 江辞转身回到座位上,沾了沾杯中茶水,涂抹在烫伤的食指上,淡淡回道:“大人啊,怎么了?” 此番不知又是些什么计策,兴许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合着来探她。 江辞轻轻喟叹,看了一眼已走过来的杜衡,心下竟莫名有些委屈。 不想她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竟会在这件小事上栽跟头,想着沈若那副冷漠的模样,竟还有些许委屈,真真是奇怪,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杜衡拉过江辞的手,将手中药瓶打开,欲为她涂抹药膏,江辞忙将手抽回,道:“不过是一点小伤罢,大人就不必浪费此等上好的膏药了。” 杜衡眉头轻轻一蹙,还是将她的手给强硬掰了过来,替她涂抹着膏药,呐呐道:“你在置什么气?” 江辞也不再反抗了,任他涂着,听他这样说,撇撇嘴道:“我哪有置气,你方才也瞧见了,分明是那姜南风挑的事端,王爷却反过来怪我。” 听见江辞这番颇有些孩子气的言论,杜衡哑然失笑,道:“他哪里怪你了?” “他恨了我一眼。”江辞喃喃,“是因为我伤着她心上人的缘故吗?” 江辞捏了捏衣角,既愤懑,又委屈。 杜衡抬头幽幽望了她一眼,道:“那姜南风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自然得多担待她一些了。” 杜衡指了指一旁的膏药瓶,继续道:“喏,你看,沈若差我送来的。他这人怪气得很,性子闷,你莫要同他计较,不然吶,最后受伤的还得是你。” 江辞咂咂嘴,嘴角缓缓上扬,却还是禁不住嘟囔道:“他是个王爷,而我只是个小小丫鬟,哪里敢同他多加计较啊。他不同我计较,我都要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找他的麻烦,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第四十章 乾清寺的秘密5 “你知道就好。”杜衡起身,将药瓶向前一推,道:“你休息一会儿,过午时分沈若就要下山了,记得出门送行。” “我不用同他一起回去吗?”江辞佯装一脸震惊的模样。 “是前朝有些事需要处理,过后还会再来的,带着你多有不便。”杜衡推门出去,临出门前又转回头来说道:“既然受伤了就不要乱跑了。” 江辞乖顺地点了点头。 待杜衡走远后,张渊开口道:“需要我跟着他们吗?” 江辞摇了摇头,“不用。”余光一瞟,瞟见那瓶药膏,忽觉有春风拂面而过。 “怎么?你不打算用苦肉计了?” “会有人用的,她比我们还要着急。”江辞轻笑。 “谁?姜南风吗?” 江辞抬头看了一眼张渊,赞赏道:“不错嘛,变聪明了。” 张渊得意昂头,咧嘴一笑,欣欣然道:“小爷我一直很聪明。” 已是季夏末尾,日头余威渐弱,风力却强盛了起来。 正午时分,日头被云层掩了去,风光正好,有东风徐徐。 江辞一行人将沈若送至山门前。 沈若住了脚,回过头,笑道:“好了,不要再送了。”沈若偏转头,看向江辞,道:“不若你也同我一起回去?” “是。”江辞说着就踏步上前,沈若忽又道:“不必了,此去路远,带着你,多有不便。” “是。”江辞止住脚,呐呐应道。 这个沈若,临行前也不忘试她一试,果然狡诈。 东风劲吹,吹得北边的竹林沙沙作响。 眼见着沈若就要上那马车,姜南风赶紧上前道:“若哥哥……”姜南风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沈若回过头来,看向姜南风,问道:“怎么了?” 姜南风用那只完好的手捏了捏手帕,忸怩道:“不若南风同您一起去吧?这样沿途也好照顾你。” 沈若清浅一笑,疏朗道:“不必了,路遥马瘦,姜姑娘身娇体弱,恐受不了如此颠簸。” “那、若哥哥何时回来?”姜南风不死心的追问道。 沈若目光悠然一转,瞥至江辞,勾唇轻笑,回转过目光,对姜南风道:“兴许两日,也许三日,不定。” 姜南风面露苦色,福了福身,颇为不舍道:“若哥哥一路小心。” 沈若点了点头,登上马车。 在众人的注视下,马车远去。 待马车走远后,姜南风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江辞一眼。 江辞不愿理她,转过身去,拉过杜衡就要走,姜南风却忽然拦至她身前,浅笑道:“杜姑娘。” 江辞望着她,不置一词。 姜南风看了一眼江辞身旁的杜衡,眼珠骨碌碌一转,回转过头来,对江辞道:“今日之事,是南风做得不对。南风再此先行谢罪。南风摆了个赎罪宴,专门用来‘款待’杜姑娘的,不知杜姑娘可否赏脸,移步一叙?” 杜衡冷冷一哼,拉过江辞就要走,江辞却屹然不动,暗暗拉了拉杜衡的袖摆,对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江辞转过头对姜南风舒朗一笑,欣欣然道:“那件事我也有不对之处,本该是我同姜小姐赎罪的,如今姜小姐亲自赔罪,美人我怎有拒绝的道理呢。” 听得“美人”一词,杜衡禁不住笑了出来,待看见两人都疑惑的看着自己时,杜衡旋即止了笑,干干一咳,讪讪道:“我想起了一件开心的事。” 江辞淡淡睨了他一眼,对他道:“不然你先回去吧,我同姜小姐还有话要说。” 杜衡颦眉,嘴唇翕动,意欲说些什么,江辞却率先抢嘴,同他嘁测道:“她既拉下面子同我道了歉,我若当场拒绝岂非拂了她的面子。放心,我既应下了,便是有保全之策的,莫要担心。” 江辞眨了眨眼。 杜衡撇撇嘴,“那你可得早些回来。”说着,杜衡幽幽望了一眼姜南风,给予警告。 江辞不禁心中一暖。 杜衡虽同沈若一起试探自己,心中却还是相信她的,还是关心她的。此番无条件的信任,教江辞心中好生温暖。 江辞不禁温煦一笑,柔着声音道:“知道了。” 待杜衡走远后,姜南风回过身来,对江辞轻轻一笑,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下山吧。” “嗯。”江辞点头。 看姜南风此番急切的样子,已然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姜南风那封信写了也有好些时日了,他们又是延后了好几天才来的,估摸着她们就要回去了,现如今沈若却因着她的事假意下山,姜南风肯定是等不及的,如若她猜得没错,姜南风怕是又要故技重施了。 此番拉着江辞下去,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一个洗脱她嫌疑的幌子。恰巧江辞也有苦肉计要施展,倒不如借她的势给自己添上一把火。 如此即可消了自己的嫌疑,又可除掉姜南风,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收了沈若的心,可谓是一举三得啊,何乐而不为呢。 江辞幽幽瞥了姜南风一眼清冷一哼,谁叫你先算计我的,此番你的算盘怕是打错了,哼。 姜南风全然不知江辞心中所想,见着江辞爽快点头,不禁面上一喜,忙亲切地挎过她的手,道:“山下的‘仙味楼’菜肴最是一绝,我已提前预定好了,不过路途颇有些远,还是坐车去吧。“ 姜南风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丫鬟身形微微一颤,忙点了点头,赶紧跑开了。 不过片刻,那丫鬟便引这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走了过来。 那马车通体为蟹壳青色,幕帘上有淡淡秀荷,淡雅清丽,雅致怡情。 江辞轻飘飘瞥了一眼姜南风,悄然一笑,这车恰合了那沈若的审美,那“仙味楼“又是提前订好的,若不是因为她,此时站在这的人该是那沈若才对。 “走吧。”姜南风亲昵地揽过江辞,迫不及待地拉着她朝马车走去。 …… 姜南风撩开幕帘,看了看天,面上有些急切之色,“杨伯,再快些。” 不过才短短一刻钟,她已催促了十余次了。 料是江辞也有些不耐了,更不用说那老伯了,只听得那杨伯无奈喟叹一声,虚虚应道:“是!” 杨伯扬鞭打马,健马受此刺激,立时仰首嘶鸣,快步蹄疾。 “看这天色,还尚早呢,姜小姐为何如此急切?”江辞幽幽道。 将江辞诓上了这车内,姜南风已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了,听得江辞说话,姜南风暗暗摸了摸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蹙了蹙眉,颇有些不耐道:“家母管得严,酉时之前必须归门。” 姜南风已不愿同江辞过多攀谈了,她心里可还记恨着她呢。她将头一偏,枕在窗扉前,阖目假寐。 …… “吁!”杨伯一声急呼,勒马急停。 姜南风一个不稳,头重重磕在那窗檐上,起了一个红包,江辞有了先前的经验,在听得一声急呼后,立时把住窗檐,稳住身形,因此倒没有遭受什么苦。 见着小姐受了伤,旁边的小丫鬟忙将她扶起,悲泣道:“小、小姐,您、没事吧?” 姜南风瞪了她一眼,厉声问询道:“出什么事了?!” 车外杨伯颤着声音道:“有、有山匪!” 听此一言,姜南风竟面上一喜,忙撩开幕帘,果然,沈若遭伏了! 姜南风急急忙忙下车,江辞欲跟下去,小丫鬟却伸手将她一拦,道:“杜姑娘不会武功,刀剑无眼,恐伤了你,姑娘还是呆坐在这的好。” 江辞蹙了蹙眉,不作反应,只撩开幕帘,观望外头境况。 姜南风还未冲上前,只站在车旁,似在找寻机会冲上去,来个美人救英雄。 江辞静静观望着,却觉不妥。 沈若不会武功,由几个侍卫团团护着,目前看来倒是安全的。 但照长远来看,沈若那方势头明显不利。 那所谓的山贼穿的不是便装,而是通体黑衣,以黑布掩面,单单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神似凶兽般,凶恶无比。 这眼神,好生熟悉。 江辞小指微动,敲敲膝盖,灵光一闪。 是了,是了,这眼神同那日拦路的山贼的眼神一模一样,凶恶狠戾。再看那招式,直逼要害,刀刀毙命! 瞧那沈若面色凝重如斯,怕是也知晓那帮人的来头。 这压根儿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劫杀哇! 已看出其中利害的江辞心下已然生出几分怯意。 她确是想来个英雄救美,但她却不想就此枉送自己的性命,便是她已死过了一次,已视生命如粪土,她也不想为个无关之人枉送自己的性命啊。 此番交易,委实不妥,需得再掂量掂量。 车下的姜南风也不禁顿住了脚步,她也觉出了些许不妥。这帮人下手太过狠厉,刀刀致命,刀势又诡异至极,似乎……不是她雇的那帮人…… 姜南风紧了紧手,看了看已显颓势、节节败退的沈若,暗暗咬了咬嘴唇。 这个男人她恋了十九年,自她出生,他俩就被栓绑在了一起,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为了嫁给他,她可谓是受足了苦,挨足了痛。 此番管对方是何人,沈若,她是必须要救的! 是成是败,就要看天了! 她姜南风向来不信命,不信天,现在却全要倚仗那天了。 沈若已然不敌,生生挨了一刀,身边侍卫也一个接一个的全倒下了。 脸色万年不变的沈若,此时也面露骇色,看样子,已是强弩之末了。 姜南风已冲了出去,显然是要拼命一搏了,倒真如江辞先前所想那般,这姜南风除了些许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外,还真是一个女中豪杰。 那她……是不是也该要冲出去,搏上一把呢? 江辞望了望立于血流之上的沈若,他身边只有一个侍卫了,对方却还剩三人,三对一,沈若必败。 她若也随那姜南风冲上去,小命怕是也不保。再看一眼沈若,有风略过,吹迷了江辞的眼,江辞恍惚间想起沈若赠她四个护卫防身,负伤的沈若抱着她越过密林寻杜衡,沈若于月下问她“钦是哪个‘倾’”…… 摸了摸怀中的药膏瓶子,江辞心中微有动摇。 罢了罢了,冲便冲罢,贱命一条,不要也罢。 算是报你这些时日的照拂之恩了。 第四十一章 乾清寺的秘密6 她江辞虽算不得良善之辈,却也是个知恩必报之人。 江辞提脚欲跨出去,那小丫鬟又伸手过来,将她拦住。看样子这小丫鬟还摸不清局势,还以为她要抢她家小姐的功呢。 江辞转过头,面露厉色,急斥道:“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没有瞧见这局势?你若再拦我,耽搁了我救王爷的时机,便是害了‘弑杀亲王’之罪,此等罪责你可担得起?!” 那小丫鬟浑身又是一颤,有泪欲出,手却悄然收了回来。 江辞睨了她一眼,毅然下了车。 姜南风已然冲了过去,江辞赶紧快步疾跑至她身前,拦住她。姜南风恨恨地瞪着她,急怒道:“你要做什么?!” “你冲上去能干嘛?添乱吗?”江辞忍不住出声怒斥。 方才还夸她为女中豪杰,现下她却如此鲁莽,到底是有勇无谋! “总比你在这作壁上观、说风凉话的好!”姜南风一把推开她,朝前奔去。 江辞冷哼,趁她不备,一掌劈下。 姜南风回过头,瞳孔紧缩,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悠悠倒地。 江辞看也不看她,转过身来,跑回马车前,对那老者道:“老伯,借马一用。” “啊?哦——”杨伯险些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赶紧下了马,将手中缰绳交给她。 江辞接过缰绳,拿出赤寰,冷不丁开口道:“不想受伤就快些出来。” 小丫鬟浑身又是一颤,噙着泪花,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江辞看了她一眼,忽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家小姐埋伏的人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小丫鬟面色一窒,瞬间惨白,手足无措,眼神四散,吞吞吐吐道:“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莫要同我装蒜,你们的技俩我都知晓!”见她不诚实,江辞又斥道。 小丫鬟已然流出两行清泪,被江辞这样一吓,眼泪更似决堤般,终于肯开了嘴:“是、是在这,但、但……” 江辞连忙抬手将她打住,“你直说该如何唤他们便罢,不必兜圈。” 瞧着姜南风也不是无脑之人,应该会留有后手。 毕竟这乾清寺人来人往繁密至极,那些人也摸不准沈若到底坐在那一辆车马中,也摸不准他行得快还是行得慢,想来这也是姜南风迫不及待向她示好拉她下山的主要原因。 她提早来了,好放个准信,确保万无一失。 姜南风这边倒好解释,那沈若又为何偏走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呢? “击、击木三下,便、便可。”小丫鬟往后缩了一缩。 没有时间容她多思考了,江辞同那小丫鬟招了招手,道:“过来。” 小丫鬟试探着缓慢移步上来,江辞一把拉过她,附耳低语道:“一会儿我将套绳砍断,激怒这马,分散他们注意力,你快步跑开,唤出那帮人。” 江辞又看了她一眼,末了,补充道:“我家王爷早就知晓了你们小姐的招数,这正是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莫要不给面子。该当如何,你权衡一番。” 小丫鬟浑身一战,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说了一声“是”后赶忙逃开了。 江辞转过头,“老伯,可否帮我一同解这套绳,你这结打得太过繁杂了,解起来有些麻烦。” “好,你解左边,我解右边,这样快点。”杨伯出声道。 “嗯。”江辞点头,翻过车辕,走至左边,在套绳前站定,她并不打算解下,而是直接用刀砍下。 江辞铆足了劲,提刀砍下。 一鼓作气,手起刀落,一气呵成。 车辕应声落下。 杨伯顺眼看过来,见着那车辕应声落下,断口平滑,不禁赞叹道:“姑娘好功法!” 江辞讪讪一笑,看着那断口,微微蹙眉,再看了看手中的赤寰,舒眉一笑。 原来这刀,这么厉害啊。 脱离了套绳的束缚,那马儿扬了扬蹄,势有破竹之势。 得罪了! 江辞心中默念,扬手朝那马儿的大腿跟狠劲一刺。 马儿受了惊,抬腿向后一蹬,江辞避闪不及,被一脚踹中,跌坐在地。 虽是被踹中了,但好在踹中的是左臂,不是前胸,还好。左臂骨头硬朗些,捱得了痛,前胸若被踹中,免不了要吐一口血的。 不幸中的万幸。 江辞如是安慰着自己。 江辞单手撑地起身,见着那马已跑了出去,正对沈若那个方向,遂单手围至嘴边,做扩音之用,号道:“公子快闪!——” 沈若扭过头来,见着那受惊的马儿立时崴过身,旁边侍卫见状赶紧拉着他闪避一旁。 那三个恶贼恰在沈若对立面,只听得“踏踏”的马蹄声,只觉得脚下似有细微的颤动,却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待沈若二人闪身,那三人才觉出不对。 看清猛冲过来之物时,其中一高头大马者不屑冷笑,单脚点地,一脚飞踢,直指健马头颅。 两力相冲,健马竟不敌。 立了片刻,轰然倒地,尘灰四散。 待灰尘散去后,其余二人又包抄而上,将沈若二人围住。 高头大马者余光一瞥,瞥见呆愣原地的江辞,目闪凶光。只见他左右环看两眼,似在传递些什么暗号。 俩同伙接收了暗号,一齐点了点头,缩小了包围圈,高头大马者抬头望着江辞,目光阴鸷。 虽瞧不见他底下面容,江辞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笑! 高头大马者足尖点地,一个踮步起身,朝江辞俯奔而来。 江辞只觉周遭有猎猎风声,眼前似有黑风掠过,再一眨眼,江辞的喉咙已被扼紧! “唔!”江辞似一只扑棱大鹅,轻而易举便被箍住了脖子。江辞被捏得满脸通红,说不上话来。 江辞艰难转头,瞧见那男子毒辣的双眸,狠戾的眼神,心下不禁一颤,出师未捷身先死! “咳咳!”江辞使劲掰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功。 眼见着沈若那边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只余沈若一个立在原地。 江辞恨啊,恨这大徵王朝为何尚文不尚武,为何! “不要再挣扎了,无用的。”高头大马者低低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可怕。恍若寂静的黑夜里,忽听得一声婴儿啼哭般令人惊悚。直教江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唔!”江辞忽然放了手,兀自咧开嘴笑了笑,左手悄悄向后移去。 高头大马者一把反捏住她的手,用力向后一折,江辞手臂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江辞冷汗涔涔,一声闷哼。 高头大马者轻轻一笑,“胆子挺大,可惜……无甚大用。” 江辞扯开嘴角,朗朗一笑,嗄道:“没有人同你说过,‘大凡临阵休轻敌’吗?!” 一语言毕,江辞右手握着的赤寰已深深刺入高头大马者的臂膀,末了,江辞又加重了力道。 高头大马者吃痛松了手,江辞得以喘息,一把将刀拔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看另一边,救兵已赶了上来,同那二人厮斗在了一起,沈若已然解了危机。 高头大马者已反应过来,赶紧起身一把抓住江辞,江辞连滚带爬向后缩去,顺带一脚踢去,直直踢在高头大马者的脸上,同他先前踢马姿势如出一辙。 高头大马者阴恻恻一笑,一把拽主江辞的脚,喑哑着嗓子道:“我不仅听过,我还知晓下一句,‘恐丧吾家无价珍’,现下,当同你讲!” 江辞被倒吊起来,失了重心。高头大马者手忽的一松,来不及思考,江辞下意识用手护助头颅。 砰! 江辞直直跌坠。 虽用手护住了头,却还是免不了磕破擦伤。经此一震,先前郁结的鲜血全涌作一口,吐了出来。 江辞只觉气血翻涌,头昏眼花,手酸脚痛。 昨夜加紧了练习灵魂出窍,今天又着实耗费了一番心神,江辞忽觉心累神乏,有昏昏欲睡之势。 天地化作一片虚无,迷蒙中觉着沈若朝自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 唔……到底还是为他害了命,着实不值当啊。 …… 四下苍茫,阴风凉凉。 身边有风掠过,阴寒至极,似还有呜呜咽咽的声音,好生骇人。 冷风吹袭着江辞,呜咽声似立体环绕音响,在江辞的耳边环绕。 江辞拧眉,双手捂耳,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片漆黑。 江辞心下一惊,她、她莫不是瞎了?! 江辞抬手晃了晃,有些许白影一闪而过。 还好还好,没瞎,眼睛还在。江辞无比庆幸地拍了拍胸脯。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有风不住刮过,江辞不禁打了个寒战,紧紧地搂住自己。 她现下身处何处?! 江辞摸索着起身,轻松便站了起来,也不觉着酸痛。 江辞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竟、竟完好如初?! 不,似比先前还要轻松了几分! 这是浴火重生了?传说中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辞惊喜不已,喜不自胜。 张渊幽幽飘了过来,见着一脸喜色的江辞,本是哀愁的脸色却换作一片莫名,“你在高兴些什么?” 虽看不见来人,听这声音,江辞却轻易辨出其人。 江辞爽利一笑,道:“我身上的伤竟然全好了,我甚至觉得我的身体比先前还要敏捷,好神奇!” 张渊眉头忽的一垮,有泪涌出,转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你……你已经死了……” 第四十二章 乾清寺的秘密7 “你、你说什么?!”江辞有些不可置信。再摸了摸自己的手,好凉,摸了摸自己的脸,凉,透彻心扉的凉。 江辞嘴唇微微颤动,看着前方,眼底是一片茫然……死了?! 就这样死了? 怎么……怎么心里面会有一些不舍呢?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江辞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再加上那日督促着我练习拘魂术,灵魂频繁出体……”张渊抬头,望了一眼江辞,低头抹了抹泪,嘟囔道:“回天乏术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知道我这样说得不对……” 江辞颓坐在地,忽似想起了什么,忙道:“那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张渊道:“还没有,不过你已经死了,也回不去了,也算是完成了吧。” 江辞蹙眉,瞧不见张渊,她只能摸索着朝声源靠近,“你确定?” “自然。”张渊继续道,“走吧,该回地府了。” “回了地府后我该去哪儿?”江辞出声问询。 “呃……这个嘛,我也不知晓,毕竟我也只是个阴差嘛。”张渊为难地挠了挠头。 江辞顿了顿,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在地府生活了有五十年了吗?” “啊?有这么多年?啊、不,我是说原来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啊!”张渊急急辩口。 江辞忽然粲然一笑,伸出手,道:“我看不见路,你拉着我。” 张渊“哦”了一声,伸出手,拉过江辞欲走。 江辞却一动不动,张渊转过头来,正欲问她怎么了,江辞却忽然使力,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张渊一个不稳跌向江辞,江辞赶紧闪身,张渊狠狠摔倒在地,江辞顺势翻身而上,骑坐在他身上,一把箍住他的脖子,厉声询问:“说!你是谁?!为什么冒充张渊!” “张渊”脖子被捏得生疼,挣扎着捶了捶江辞的手,江辞稍稍缓了点力道。 得以喘息的“张渊”忽然阴恻恻的笑了笑,嘶道:“我何时说过我是张渊了。” 江辞眉头紧拧,再一用力,直接将他的头敲在地板上,寂寂夜色中,平地一声响,清脆响亮。 “张渊”吃痛捂头,眼见着江辞还要再敲一回,忙举手投降道:“我投降我投降,我说!我不过就是个来拘魂的阴差罢了!” 江辞轻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实话!” “真的!比真金还真!”“张渊”忙竖起三根手指立誓。 江辞稍稍松了手,“那张渊呢?” “张渊……张渊他还没死呢,你先死了,所以你才会来到这。” 江辞一声轻嗤,道:“你装得倒挺像,我不想听你过多废话,直接告诉我怎么出去就好。” 听此一言,“张渊”反而笑了,幸灾乐祸道:“你已经死了,是出不去的。” “我本就是灵魂,何来死去一说,便是死,也该是灵魂消散!”如若她猜得没错,面前这个小鬼应该是假的,且盗有她的认知。 江辞知晓的,他也知晓,江辞不知晓的,他也不知晓。 果然,小鬼疑惑地挠了挠头,面露难色。 小鬼抬眼望了望江辞,忽道:“你在诓我!我才不会中了你的计,你死了便是死了!” 江辞轻笑,“你别忘了我先前缘何死的,既然我先前是自杀而死,便是说明了我无求生之心,我求死还来不及呢,何至于骗你?” 江辞松了手,起身,道:“既然你也同我挑明了身份,那你便将我拘走吧,反正任务也是完不成了,不如早些回去的好。” 江辞伸出手。 小鬼双手撑地起身,上上下下扫量着江辞,终于,一声喟叹,道:“好吧,你赢了,从你发现我不对的那一刻你就赢了。你其实……还没死……” 江辞勾唇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在可以将我送出去了吧。” 小鬼无奈摊手,“我可没法子,我只是个幻象而已。” “什么意思?” “你本来是要死的,只不过先进入了一个幻象,你自己编织的幻象,想出去,只能你自己打破,我可打破不了。” “那我该如何打破?”江辞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的认知全来自于你,你都不知晓的,我又怎会知晓。”小鬼嘟囔,“不然我也不会被你坑害到了。 江辞蹙眉,蹲坐在地,开始思考。 既是幻象,便是假的,是不是一直在心里面暗示自己它是假的,就可以了? 唔……似乎不对。 自己已经知道这里就是幻境了,可这幻境却无甚变化,显然无用。 “你过来。”江辞同那小鬼招了招手。 小鬼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干嘛?” “你从一开始就知晓这里是个幻境,你也是假的?” “不然呢。”小鬼颇为不满地嘟囔道。 江辞笑了,灿烂至极。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小鬼才是幻境的核心,但他继承的却全是她的思想,江辞清楚的知道这是个幻境,那小鬼也知道。 因为心中坚定它是个幻境,它才会存在,若自己从心里否定它,它岂不是就不存在了。 只需要暗示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就好了! 心理暗示要先放松,再不断默念心中所想,潜意识里也要坚持那个思想,于混沌中持清明。 心理暗示是一种目标追寻机制,目标越是清晰和肯定,潜意识收到的信号就会越清晰,而潜能量也就越能迅速地迸发,帮助你实现目标。 此时的江辞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养成了在无所事事时就会看书的好习惯。技多不压身,此话诚然。 江辞浅浅一笑,阖眼冥想。口中不断默念着“一切为真。” 心口同时暗示,双管齐下,事半功倍。 …… 江辞觉着周遭逐渐温暖起来,阴风渐远,呜咽渐息,身上似乎也开始回暖了。 试着睁开眼,江辞看见自己身处一片纯白中。 江辞试探着微微挪步,江辞方一挪步,前方便迅速崩溃坍塌开来,有欲裂之势。 这是……成功了? 幻境崩塌了? “你成功了。”是张渊的声音,不对,是那小鬼的声音。 “幻境消失了你会怎样?”江辞忍不住问出了声。 “当然是随它一起消失喽。”小鬼无所谓道,“不过,消失之前有必要让你看一看我的模样。” 江辞还未反应过来,小鬼已飘至她眼前,他的面孔,清晰可见。 一指剑眉下是双多情的桃花眼,挺拔如峰的鼻子下是似花般娇嫩诱人的嘴唇……竟是他! “你!……” 小鬼和煦一笑,幽幽道:“不要再逃避了,请直视你的内心。” 说完这话,小鬼便朝后飘了去,随这幻境一起泯灭于混沌中。 幻境由此消泯。 幻境消失,江辞也回归了肉身。 缓缓睁开眼,入眼是红木天花板,左右环看,看这雅致秀丽的陈设,再闻这满是书卷墨盘的熟悉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沈若的卧房! 江辞大惊失色,赶忙翻身下床,却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一直守在一旁的张渊欲伸手扶他,却被被其声响引来的沈若抢先了一步。 只见沈若跨步进来,见着江辞摔倒在地,忙将她扶起。 低斥道:“怎的这么不小心?” 江辞身形一颤,完全不敢抬头,只任由他摆布着。听见他说话,江辞只觉着耳边一片嗡鸣,已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话。 江辞只觉自己陷入了猛浪激流中,无论怎么使力,都游不出来,一个猛浪打来,她便溺了水。 又觉自己落入了一片蓬松细茸中,越使力陷得越深,越使力越无力,直至被彻底掩埋。 见江辞木讷讷的,全然没有反应,沈若不禁蹙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同她额头的滚烫相撞,激得江辞连连退后,身形瑟缩。 下意识抬头一瞥,那张脸同幻境中的脸完美重合,竟教江辞心头莫名一颤。 那幻境由她所生,由她所成。 那小鬼同张渊一般性格,同张渊一般声音,这是江辞潜意识所想,可那脸……那脸却不该是沈若的脸。 她已然知晓了,她……动心了 她是来完成任务的,迟早会回去的,这里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构的,她怎么能够动心呢!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江辞摸了摸胸口,感受到她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着,似有冲破皮囊,跃出胸腔之势。 这颗心……好像不属于她了…… “你怎么了?”沈若又将她拉了过来,再次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似火。沈若蹙眉,唤来下人,令那下人去将大夫提来。 “你想喝水?”沈若试探着问道。 江辞摇摇头。 “想出门?” 江辞摇摇头。 沈若安静下来,端坐在一旁,他不知江辞想做些什么,只得在一旁安静等着。 迂久的沉默中,江辞开了口:“王爷,您可以先出去吗?我想……想自己一个人坐一会儿。” 沈若顿了顿,终是点了头,道:“好,我就在门外,有需要随时唤我。” “嗯。”江辞点头。 沈若退了出去,顺带将门掩上,临闭门前,深深地望了江辞一眼,江辞恍惚间听见,似有微微的叹息声。 看着沈若将门掩上,没了声息。静默半响,江辞幽幽道:“我做了个梦。” 第四十三章 乾清寺的秘密8 “什么梦?”张渊接口道。 江辞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梦见我死了。” “你应该是进入幻境了,你是灵魂,除了一些道家法器外,没有什么能将你杀死。” 江辞点了点头,道:“那幻境的小鬼总一个劲坑我,诓我说我死了,我险些便信以为真了,好在我留了个心眼,试了他一下。” “幻境里的小鬼一般由你心中所想所幻,和你的思想高度契合,你竟能轻松识破,看来是长进了不。”张渊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由她所想所幻? 那沈若的面容……竟是她日夜所想?! 她竟然已痴狂到了这个地步! 江辞怔怔立着,思绪游离,面露惶恐。 “你怎么了?”见着江辞面色难看至极,张渊以为她方才苏醒,恐有不适,忙出声问询道。 江辞兀自扯开话题道:“我昏睡了多少天了?” “三天。”张渊飘至她身前,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有心事?你在幻境里面看到了什么?” 江辞望向窗外,一声喟叹,也不打算隐瞒了,直道:“我梦见一只小鬼,那小鬼有你的声音和你的性子,却是……沈若的面貌。” 江辞只接触过张渊这一只鬼,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将其他的鬼都同他归类在一起,这脸……江辞却是实实在在想的是沈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见既所想。 她终于知道先前被埋怨的委屈来自哪里了……原是,来自他啊。 终于目露惊骇,面色百般变化,好不容易定了神,才吞吐道:“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江辞点了点头,她虽不知喜欢究竟为何物,但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开始为他所变化。 江辞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却也犯不着为了他三番两次的涉险,如今,倒是可以解释了。 “可这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你的喜欢……落不着什么好处的。”张渊蹙眉。 “我知道。”江辞恍惚一笑,“你先告诉我这两天的变化吧,待我想个好计策,早些把任务完成,早些回去。” 张渊点了点头,道:“那日那个小丫鬟搬来了救兵,使沈若化险为夷,不过你却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将你救下后,他便快速赶往山下的药店,急急忙忙提了个郎中来救你。 那样子,恐怖极了。后面就是将你救起,然后说什么能不能醒就看你的命数了此类话语。” 张渊看了看江辞,继续道:“沈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将你带回王府,他日夜照看着你,连朝堂也不去上了。 后面杜衡也跟着回来了,听到你重伤难治的消息就赶忙跑来看你,眼眶那叫一个红。我看呀,你这个任务已经是完成一大半了,就只差临门一脚了,你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这几日你就一直守在这吗?”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张渊面色蓦的一红,颇为别扭的点了点头。 “沈若也一直在?” “嗯。”张渊再次点头。 “那杜衡呢?” “杜衡待了两天,今天又上乾清寺去了。” “他们在这里的时候有说到些什么吗?” 张渊歪着脑袋,仔细澄思起来,“你昏倒没有多久,杜衡也赶下山来了。沈若直说你没有嫌疑,杜衡本来就相信你,且你又救了沈若,他更是笃信不疑。 接着又说到什么怀疑身边有奸细之类的事。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后面索性就不听了,反正与我们无关。” 江辞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张渊一眼,幽幽道:“沈若他们的怀疑没有错,他身边肯定有奸细,但至于是谁,这就不好说了,毕竟那日在他身边的人可被山匪杀了个精光。” 似想到了什么,江辞又道:“姜南风呢?” “她啊,随她母亲回去了。哦,对了,沈若和杜衡有说到这次没有找到机会将‘退婚’这件事说清楚,等改日他再亲自登门拜访,将事情说清楚。 而且在姜南风走的时候,沈若还单独同她说了些话,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我有些忘记了,但依稀记得姜南风在听完那些话后,面色就突然变了,一个劲的抹眼泪,说话也说得不清不楚的。 但沈若却是一脸的无动于衷,看样子是铁了心要退了这门亲事。你说他图的什么啊,这姜家贵为大徵王朝第一商贾,有钱有势,虽不及他一个亲王高贵,但好歹有钱啊,这钱给我多好,我还能给他推磨呢!” “他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先不谈这个,我目前只想知道那密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你在那密室中看到了好多丹药瓶子?” “嗯,上面还有‘武当派’的钢印,杜衡在看到这些个钢印后,突然就像发疯了一样,抱着自己的腿,开始细细呜咽起来。” 江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绪、乾清寺、密室、丹药瓶罐、武当山、杜衡…… 突然—— “我知道了!” “什么?你知道了什么?”张渊不解发问。 “我有一个猜测,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你倒是说啊!”张渊急切道。 “古往今来有多少仁人志士为权力而争斗,他们斗得头破血流,不过都是为了那一方宝座罢了,好不容易得到了,自是会想办法稳固他,你猜,会是什么办法?” 江辞朝张渊挑了挑眉。 张渊歪头思忖。 稳固王位…… 乾清寺…… 道绪…… “我知道了!长生不老丹药!”张渊激动道。 “不错。”江辞点头,“道绪慕道,武当派正是道教门派,善炼奇丹。道绪肯定知晓武当派的本事,我猜啊,他肯定有让武当派的人替他炼制丹药。” “如果我没有猜错,武当派应该被灭门了吧。” “确实。”张渊点头道,“但是系统只载生人,不记闲事,所以我也不知道武当派是如何被灭门的。” “你可知道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故事?” “知道,你是说……武当派炼不出长生不老丹,所以就被那老皇帝灭门了?!” 江辞点头,“不错,我怀疑事实就是如此。不过我更倾向于武当派知晓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所以旁敲侧击告诉道绪,但是道绪恼羞成怒,认为他们欺骗他,一怒之下就将武当给灭门了。 武当派是正派,炼的也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益智养神的丹药,像长生不老药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武当派是断然炼不出,也不会炼的。 通常与皇帝作对,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武当派被灭门倒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何他会将那密室修于乾清寺中。乾清寺过于庞大,香客多,人流量大,修在那,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张渊摸了摸鼻子,无不哀戚道:“老皇帝将大徵王朝所有的方士、道士、道派都给屠杀了。” 江辞拧眉,握了握拳,“倒是……意料之内。” 所以,将那密室修于乾清寺倒是一个无奈之举喽? “我知道杜衡为什么会帮助沈若了!”江辞急道。 那日杜衡同她说过,他之所以留在沈若身边是因为他要报恩,报一个非报不可的恩。 杜衡师承武当,虽不是什么道士、方士,却也是武当派的一员,按理,也是该被斩杀的。 但他却幸免遇难,想来应该是被沈若给救了。 他也知晓沈若的野心,之所以帮助他,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报仇。 不过…… 杜衡也同他说过两年前道绪突然就死了,没有任何征兆,武当派也是在两年前被灭门的……莫不是杜衡动的手? 唔……好像不太像。 若真是杜衡动的手为何他见着那印有武当派印记的瓶子时却是那般反应,这不合常理。 张渊说他们在那密室捡到一封信,难不成那封信与道绪的死有关? “你可还记得那信中内容?”江辞看向张渊。 张渊颇为羞愧的挠了挠头,惴惴道:“那信上的字全是古繁体字,我看不懂……正想把它们记下来的时候,沈若就把信给收了。” “唉。”江辞无奈喟叹,“记不住倒也无妨,反正事情已大致理清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到底与我们无关。不过……” “什么?” “虽说是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但嫌疑却还没有完全被洗清,这件事,肯定在他们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要想彻底攻略他们,需得将这事解释清楚才行。” “怎么解释?直说?” “怎么直说?难道要我直接告诉他我是穿越来的?麻烦你开动开动你的脑子好不好!“江辞没好气的瞥了张渊一眼。 “不可不可,穿越这件事可是万万不能透露的,一旦透露,这个世界就会坍塌瓦解。”张渊急急摆手。 “什么意思?”江辞蹙眉。 “这个世界只是个虚假的世界罢,你要是将你的身份透露出来,一旦有人细想,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是假的。 同你所构思的那个幻境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们坚信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不可以让他们产生一点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想法。不然啊,这个世界是会崩塌的。” “竟是这样吗……“江辞喃喃。 第四十四章 计策 “你的喜欢落不着什么好处……” 张渊的话犹在江辞耳边萦绕。 既是落不着什么好处,不如就地斩断的好! 江辞看着张渊,道:“你帮我看一下沈若对我的好感度。” 张渊颦眉,撇了撇嘴道:“你之前就是因为太过关注好感度,才经常弄巧成拙,反正当他真的喜欢上你的时候,系统就会提示你任务完成的,现在还是由它顺其自然吧。” 由它顺其自然吗…… 也罢,也罢,便顺其自然吧。 张渊看着江辞铺满愁绪的脸,忽的生出一个想法来。 张了张嘴,却又将那话咽了回来。 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仔细算来你还剩五个月的时间,不过我劝你还是快些的好,毕竟沈御不是这么好攻略的。” 张渊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 江辞低头思忖,沈御确实不好攻略。 帝王薄情,向来不为情爱所扰,况还是对家之女。 看来还需得在他身上多花费些心思。 江辞点了点头,道:“确实,我不该在沈若这浪费过多的心思的,沈御才是关键。” 张渊舒眉一笑,好不开心。 江辞道:“得想个办法挑拨沈御和上官族的关系。” “怎么挑拨?你现在可连外出的机会都没有啊。” 江辞看了看自己的腿,笑道:“现在有了。” “就算是有了,你外出也是无济于事啊。”张渊摇头,“这些达官显贵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这不是有你吗。”江辞朝张渊努努嘴,咧嘴一笑。 张渊面色蓦的一红,忸怩道:“我?我能干嘛?” “你不是载有这大徵朝的人物生平嘛,同我仔细说说上官步铭。” 上官步铭是上官云青的嫡孙,上官子慕的嫡次子,在这一代小辈中论算是顶好的,因而也被寄予了厚望。 上官家已逐渐没落,全靠上官云青在撑着。倘若上官云青一去,上官家将就此成为一个传说,不复当年。 上官步铭是上官云青最为喜爱的小辈,若是能将上官步铭拉下水,便是从根本上扳倒了上官一族,这样一来,倒不用费尽心思离间上官族同沈御的关系了。 嗯,甚好。 江辞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到江辞的话,张渊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喃喃道:“上官步铭,年18,心性纯良,喜乐舞,善骑射,于乾玄一年应试得中探花,同年担任从八品典仪,至现在已关升至从七品典仪。” “乾玄一年?“江辞喃喃,“那一年得中状元的是谁?” 张渊皱了皱鼻子,嘟囔道:“李扒皮。” 江辞禁不住噗呲一笑,喜上眉梢,“原来如此。” “什么?”张渊挠头,不解。 “亏我先前还费尽心机想要拉上官云青下马,现在看来,不用了。”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江辞的话总教他猜得莫名其妙。 江辞轻笑,洋洋道:“大徵王朝先前重文轻武,政治体制存在巨大弊端,隐患极大。沈御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自他上位后便开始实施了一系列的重武政策,李正廷逢了个好时机,一举得中便任了个从四品官职,前途无量啊。 按理说来上官步铭应该也是不错的,可惜的是他生于上官家。这历代皇帝啊,最为忌讳的就是功高盖主之臣。道绪同上官云青交情深厚,赐予上官云青无上殊荣,这于上官一族来说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至少现在已显弊端了。 你看同样是应试得中,虽说名次不等,但相差也不算大,却是一个任从四品,一个任从八品,这打压之势已是十分明显了。” “所以说是不必再打压上官云青了吗?” “打压还是要打压的,毕竟我们时间不多,不过倒不必弄什么‘离间计’了,他们之间早已生了嫌隙。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做一剂‘催化剂’,加速上官族的没落。你刚才不是说上官步铭喜乐舞吗,如此说来,他应该时常出没于柳巷之地。” “我觉得不是。”张渊摇头否定道,“上官云青刻板固执,家教甚严,是不允许自家子弟出没于这样污秽地界的。 况且那个上官步铭又是小一辈中最卓绝出众的人,身上可担负着上官一族复兴大任呢,更是不能出没于此。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是时常出没于马场才是,毕竟他善骑射嘛,自然也喜欢看别人骑马射箭咯。”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江辞点头附和,“不过光知道他常出没之处还是不行,需得再深入了解,你那册子上没有关于他的描写了吗?” 张渊摊手,摇摇头,道:“这个簿子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写一大堆,还说了什么大徵王朝的起源、先祖发迹史此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得我迷迷糊糊的。” “那只能再麻烦你喽。”江辞笑眯眯地望着张渊。 张渊只觉后背发麻,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先提起来了。 江辞轻咳两声。 张渊讪讪一笑,忙压住早已抬起的脚。 江辞打起了感情牌,揉了揉眉角,作忧心状,道:“我知道你这些天时常奔走颇为辛苦,不过为了咱的回家大业,还是得再辛劳一番。吃得苦中苦,方为鬼中鬼。你不吃苦,我不吃苦,那谁来吃苦。 你不要说我,你看我,脖子这青肿了一大块,手还给掰折了,腿也是给摔断了,我现在连厕所都去不了,更不用说调查上官步铭了。此等重任只能托付于你的身上了,毕竟,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嘛。” 江辞一会指自己的脖子,哎哟哟叫了两声后又指了指自己的手,紧接着又指自己的腿,轻轻捶了捶,最后再星星眼望着张渊,满目崇拜。 张渊小小的“嘁“了一声,嘟囔道:“我先声明啊,我才不是因为你说好话才答应你的,我只是……只是富有责任心!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张渊将头一横,双手抱胸,作傲娇之态,却莫名有些别扭。 江辞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 听从江辞的话,张渊迫不得已出了门,循着系统给出的指示终于找到了上官府宅。 哪晓得到了上官府宅后,地图却自动闭合了。张渊立在府宅中央,巡望着这偌大的上官府,一时间便晃了神。 恍若一叶扁舟独自游于沧海之上,孤苦无依之感霎时便似急浪,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张渊只觉四周涌起的风浪马上就要将他这艘小船给打翻了,那猛浪更有随时要将他倾吞之势。 眼泪水浅的张渊的眼眶霎时就红了,虽然很争气的没有留下来,鼻子却兀自开始抽抽。 正待想要回返之际,江辞的声音突兀的在耳畔响起:“此等重任只能托付于你的身上了,毕竟,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嘛。” 不行,可不能教她瞧不起,再宽阔的海总有靠岸那一日,在宽大的府宅总有游完那一日! 张渊紧了紧拳,眼泪终于被憋了回去。 撸起袖子加油干,响应党的号召,他是政府批定的四好青年,怎能教这小小的磨难给打败了呢。 定了决心的张渊开始游览探寻这偌大的上官府宅。 本是信心满满的张渊,却在几个回合后败下阵来,失了信心。 缘其为何? 因为他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圈,却总是绕回原点,这教张渊一度怀疑自己遭遇了鬼打墙,可转念一想,自己便是鬼,哪里来的什么鬼打墙! 无奈,还是只能再寻。 张渊只觉头昏脑胀,有昏昏欲睡之势。定眼一看,似乎还能瞧见头顶的星星在围着他一个劲的转,转得好生快。 张渊无奈喟叹,提了口气,继续寻着。 终于,寻了几个弯,张渊终于见着一个相貌俊朗,身形挺拔的男子。看那不凡的气度,想来是上官步铭不错了。 张渊一路跟着他从长廊处走进卧房中,见着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临关门前还左看右看,似有什么秘密似的,一下子便教张渊来了兴趣。 张渊激动得穿门而过,却见着了这辈子都令他难以忘怀的刺目画面,虽同那日在沈若房中见着的相比是小巫见大巫,可也着实教纯情的他骇了一跳,连连退出屋外,直拍胸脯,大喊阿弥陀佛。 激动得朝苍天拜了三拜,这才教他放宽了心。 呔!不想这上官步铭看起来一副善良无害的样子,却是这般浪荡。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此等苟且之事,怪不得方才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原是如此!呔! 可虽是如此,为了完成监视他的任务,张渊还是不得不贴着门扇,听墙角。 张渊越听面色越红,只觉心血澎湃至极,内心似浪涌,有翻江倒海之势。 张渊暗自捏了捏拳头,揉了揉太阳穴,作清心明目之用。 心里盘算着,若再听不出什么机密之事,便不再听了,这上官步铭全然是个浪荡子,实在没有什么大才之能,不值得耗费心神。 正这般想着,里面那娇俏女子冷不丁出了声,柔柔道:“大人,今日我又瞧见那上官步铭去那怡芳楼了。” 那男子冷冷一哼,道:“待我来日得了确凿证据,将此事公告天下,我看他该如何自处!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还能似现在这般盛气凌人!” 此番话语又教张渊惊了一惊,这人竟不是上官步铭!既不是那他耗费如此心神在这听墙角又是为何?! 想起方才那颠鸾倒凤、此起彼伏的声音,张渊忽觉气闷,再无方才那气血翻涌之势。 呔! 白白浪费了时间! 第四十五章 苦命鸳鸯 自己刚才一时糊涂,见着他衣冠华美、气宇不凡,一时忘了仔细探寻,便随了他一路,真真是大意了! 张渊懊恼不已,懊恼不已! 方才已勉强记着那路了,现在好了,又给忘了,白忙活一场了! 张渊气得捶胸顿,却在这当口,脑海当中灵光一闪—— 今日我又瞧见那上官步铭去那怡芳楼了…… 怡芳楼? 又? 想来这上官步铭该是那怡芳楼的常客喽,张渊可算是灵光了一回。 这上官家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怪不得会没落! 张渊冷冷一哼,决定去那怡芳楼外堵他,他就不信堵不到了! 张渊急急忙忙朝那怡芳楼奔去,恍若一阵风,不过眨眼间便没了踪影。看来这几日跑业务跑得过于繁忙,倒教他练就了“飞毛腿”。 终于来到了那怡芳楼外。 看着那莺歌燕舞、亚肩迭背的怡芳楼,再看那满身脂粉俗气,笑得花枝乱颤的各色莺莺燕燕,张渊不自觉身形一抖,有鸡皮疙瘩似雨点般扑簌簌落下,洒了满地。 先前在那上官府宅中的所听所见悉数涌了上来,似发酵的面团般在他脑海中膨胀、扩大,直至将他五官五感彻底堵塞,令他满头满脑全是那幅画面。 张渊气得抓耳挠腮、左右摇摆,却偏无法将它赶出脑外,最后只得恨恨捶脑,由它在脑海中不住放映。 稍稍静了静心,吐出一口浊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张渊双目紧闭,双手捂耳,飘了进去。 飘至那楼中,张渊试探着虚虚睁眼,这一睁眼,可不得了。 这怡芳楼虽不似上官府宅那般阔大,那般复杂,这美女却着实比那上官府宅的多,不仅多,还精。 张渊定定看着,差一点就陷了进去,直至看见那一张淡漠疏离却还总是挂着和煦的笑的脸时,张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张渊眉头似螺旋般紧紧拧在一起,看着那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人影,张渊撇了撇嘴,十分不客气地呸了一声。 这沈若竟如此表里不一! 看他对那姜大美人一副无动于衷甚至还颇为嫌恶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不想竟是个衣冠禽兽! 这样的衣冠禽兽可不能教他祸害了江辞,得提早告诉江辞他的原形,叫江辞提高警惕才是! 张渊转身就走,飘至一半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忙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低斥:“该死,差点又忘了!” 张渊看着已行至二楼进入一间香房的沈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贼兮兮一笑,兀自喃喃道:“我居然分心了?该死!那等事能有江辞的终身大事重要吗?当然没有!” 张渊点了点头,已然又打定了注意。望着沈若离去的背影,张渊晃了晃身子,遂飘了上去,随他进入那香房内。 本以为又是什么香艳的画面,不想竟只是好端端地坐着喝茶。 张渊凑上去,围着沈若转了几圈,目光飘至一旁的青年男子身上,上下打量着他。 嗯,衣着华贵,俊朗飘逸,气宇不凡,瞧那小脸蛋,白里透着红,一丝瑕疵都瞧不见,看来是个白面书生啊。 目光再一转,瞥了瞥一旁静静弹琴的妙龄女郎,只见她手指仅是一转一挑一拨,一曲清歌似莺啼鸟啭,声声入耳。 眼波一探一收一敛,竟似拂案杨柳娇羞不胜,又似潋滟晴光,百般娇媚。勾唇浅笑,一笑百媚横生。 张渊啧啧叹了两声,转过头看着沈若,又是两声啧叹。 这沈若未免也太会享受了些。 王府吊着个江辞,外头又吊着个姜南风和这个小姑娘,且个个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原来古时候的公子哥都是这么享受的啊! 张渊是既羡慕又愤恨啊! 暗暗剜了那沈若两眼便要出去,沈若却适时开了口,淡淡道:“上官大人。” 上官?! 张渊猛一回头,眼神不住再两人间来回,最后死死定在那身着蓝白衣袍的男子身上。 沈若继续道:“考虑得如何了?” 上官步铭紧紧抿着嘴唇,看了看在一旁弹琴的曼妙女子,捏了捏拳头,一口冷酒灌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沈若早料到还是如此,只浅浅一笑,抿了口茶,起身,撩开珠帘,看了一眼弹琴女子,笑道:“柳姑娘。” 柳涔涔微微福身,回道:“王爷。” 沈若轻轻摆手,笑道:“柳姑娘的琴艺又精进了不少。” 柳涔涔手微微一颤,面色微变,却还是笑道:“王爷谬赞了。” 一旁的上官步铭目光顺着看过来,定在柳涔涔身上,眼神缱绻温柔至极,两人眼神交汇,有春光蛰裂。 沈若逌然回过头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清浅一笑。 “听闻上官大人前日刚升了两阶的官。” 沈若在上官步铭的正对面坐下,“上官大人这是想通了吗?” 上官步铭收回目光,面色几分黯淡,摇了摇头,终是开口道:“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若浅笑不答,轻轻呷了口茶,忽道:“这茶……有些凉了。” 柳涔涔忙起身道:“奴家这就去为王爷热茶。” “嗯。”沈若点了点头。 待柳涔涔远去后,沈若才继续道:“上官步铭,从七品典仪。官阶虽低了些,但照大人的年纪和才能,官至四品不过是时间之长短罢。” “王爷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 “不过”沈若话头一转。 上官步铭蹙眉,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得那沈若又继续道:“女子芳华二八,柳姑娘瞧着已过了那个年龄,怕是不能再等了。” 上官步铭微微偏头,不作言语。 “我也不想同你绕弯子。”沈若向后望了一眼,道:“王司农近日来这怡芳楼来得可是过于频繁了些。” 上官步铭藏在衣袖里的手禁不住一颤,连说出口的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王爷这、这是何意?” “柳姑娘可是怡芳楼的头牌,这楼里的生意大半都由她照拂着,想赎她……”沈若轻笑,“难!” “至于大人你,怕是会更难。”沈若直视上官步铭,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温煦,反而多了些伤人的锐气。 上官步铭阴沉着脸,低头不语。 沈若兀自道:“王司农官阶比你高,又是出了名的好色,家中妻妾成群,想再纳一个妾,于他而言,不过是吃口茶这么简单。”沈若轻抿一口冷茶,颦眉道:“况且,他不缺钱。” 王守明,从三品司农,掌钱谷之事,又称大司农。家中余财数之不尽。钱财于他,不过是贱如牛毛之物罢。 终于,上官步铭紧了紧拳头,起身作揖,咬牙道:“请王爷再宽限下官几日,七日后,下官再来寻大人,给大人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若起身,将他扶起,笑道:“大人客气了。” 沈若走至房门前,又回过身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的为人。” 上官步铭点了点头,道:“下官明白。” 沈若勾唇浅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沈若刚走没有多久,柳涔涔就端着一壶热茶走了上来,没有见着沈若,柳涔涔疑道:“王爷呢?” “回去了。”上官步铭走过去接过食盘,将它放置在桌子上,拉过柳涔涔,软着声音道:“我会想办法的。” 柳涔涔轻轻抚了抚他的面庞,轻声道:“三郎,我信你。” 上官步铭面上终于浮上了笑意,他将头轻轻抵在柳涔涔肩颈处,呢喃道:“我上官步铭,此生唯你不娶。” 柳涔涔周身一颤,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大颗大颗扑簌簌滚落,倏尔咧开嘴角,甜甜一笑,“嗯。” …… 张渊回到房中,见着江辞,欲开口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唉! 张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江辞看了看他,道:“怎么了?” 张渊又是一声喟叹,才道:“我发现了对苦命鸳鸯。” “哦?”江辞挑眉,“不是让你查那上官步铭的底细吗?怎么还查出了对‘苦命鸳鸯’?” “这上官步铭啊,就是苦命鸳鸯中的一只。” “你说。” 张渊将上官步铭同那柳涔涔的事一字不差地全倒了出来,却将沈若那档子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说完还不忘偷偷瞧上一眼江辞的反应。 听完后江辞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甚至还开始低头揣思起来。 “所以说上官步铭任了个从八品官职不是因为沈御的有意打压,而是他自找的?”江辞眉头蹙起。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这样。”张渊点头。 “这样一来还是得花心思离间他们啊。不过……”江辞勾唇浅笑,“倒是找了个突破口。” “什么突破口?” “上官步铭喜欢那个青楼女子,不过他的身份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若真想同那女子在一起,怕是得舍弃他所拥有的一切,但是他的身上还背负着复兴上官族的重任,被寄予了厚望。 两权相较,凡是有责任心的都该选那家族重任,他却为这儿女情长所扰,还同上官族的死对头沈若来往,看来,他还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想对付他,可太轻松了些。” “你想怎么做?” 江辞看了一眼张渊,诡秘一笑的,道:“借刀——杀人!” 张渊惊得捂嘴,“你想干嘛?你想杀了上官步铭?还是那个柳姑娘?!” “这只是个比喻!”江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哀怨道:“不过我现在腿脚不便,又只有七日的时间,肯定恢复不过来,沈若也肯定不会答应放我出门的。” 江辞郁郁捶了捶腿。 第四十六章 喝药 说曹操,曹操到。 江辞刚刚提到沈若,沈若便推门而进。 江辞见着沈若,已无先前那般悸动,心下已然平静了不少,起身作势要行礼,沈若忙走过来,按住她,道:“不必了。” 沈若就近坐下,看着她,道:“恢复得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适?” “恢复得很好,劳烦王爷挂心了。”江辞看了看四周,又道:“王爷,奴婢在这多有不便,还是……还是回下房睡着比较好。” 沈若蹙了蹙眉,将刚刚端起的茶杯重重搁在案桌上。 “我已将你的卧房调至东厢了,不过你现在腿脚有伤,不便行动,还是先暂歇在这里的好。” 江辞点了点头,而后又抬眼望了望沈若,嘴唇微微翕动,待看着他阴沉沉的脸时又兀自闭了嘴,郁闷地哼唧了两声。 沈若忽而笑了,端起茶杯,优雅地撇去浮沫,自杯盖与杯盏的缝隙中偷偷窥了两眼江辞,低头浅笑。 沉默良久,江辞还是决定开口,看着沈若,惴惴道:“王爷,奴婢想外出……” 本以为沈若会义正辞严地否决她,再甩给她一张坏脸色,不想沈若只是轻轻蹙了蹙眉,接着看了她一眼,低头思索片刻后,抬头,道:“可以。” 欸? 竟这么轻松的吗? 江辞有些不敢置信,复又试探着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看着她此番小心翼翼地样子,沈若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江辞顿时喜上眉梢,喜道:“多谢王爷!” “不过……”沈若话头再转,扶额佯作忧伤状。 “什么?”江辞的心又被高高吊起。只他一句话便可决定她的心是坠下尘泥变肉泥,还是飞至云端作祥云。 沈若看了看江辞夹着木板的手臂和被子下估摸着已肿成猪蹄的腿,正色道:“你需得再休息两日才可外出。” 说着,沈若叩了叩桌板,门扇被轻轻推开,有一小厮至外头走来,只见那小厮端着食盘朝江辞走近,那食盘上方分明是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药汤。 自他推门进来那一刻江辞就闻到了那浓烈的药草香。 再看了看那同她头一般大的碗,江辞不禁颦起了眉头,脸色已青黑一片。 又到了该死的喝药的环节了。 小厮已走至江辞跟前。 沈若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将药汤放下。 小厮会意,小心翼翼取下汤碗,将它放置安稳后,赶忙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沈若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回转过头来,看着江辞道:“该喝药了。” 江辞紧抿着唇,看了看那碗乌漆嘛黑似能将她毒死的药,一握拳,一咬牙,探身过去欲将它拿过来一饮而尽,沈若却突然伸出手将她拦住,道:“莫急。” 江辞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沈若端过汤碗放置在身前,用羹匙一勺一勺地细致地匀着汤药,放在嘴前轻轻吹了吹,才递至江辞面前。 江辞怔怔望着他,有些许地不知所措,耳根子也跟着不争气地红了一片。 “王爷、您、您这是……” “你手脚不便,我不过是顺手之举罢,切勿多想。” 此番话语虽叫江辞心头略微梗塞了些,却也教她放宽了心。 她向来承不得别人的好,若有人对她好,她会忍不住百倍奉还。若有人惹了她,她向来不去过多计较,除非屡犯她的底线,她才会开始还击。 若是沈若开始对她好,她当真是要疯掉。所以沈若还是对她坏些比较好,起码能教她心宽。 江辞舒眉一笑,道:“王爷身子金贵,做不得此等事,还是奴婢自己动手的好。”说着江辞便要接过沈若手中的羹匙。 沈若见她递过来的手,面色蓦然一沉,握着羹匙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江辞见他没有退让之势,默默收回了手,沈若却忽的大手一张,将她收回的手一把包揽住。 江辞大惊,连连抽回手,沈若皱着眉头,松了手。 虽是收回了手,江辞的心却还是忍不住砰砰地跳着,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她的心口,是洪水猛兽吗?竟撞得这般凶猛! 江辞抬头,四目相对。江辞蓦地撞进一汪幽幽碧潭中,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后赶紧偏过头去,为掩尴尬,只能干干一咳。 此番耳根连同脖颈都红了一片,唯那面皮白净得很。 一旁的张渊早已觉出空气中的暧昧,瞥见此番光景,知晓不能再呆站在其中了,幽幽瞥了眼江辞,讪讪退出门去。 沈若舀了一勺汤药,递至江辞唇前,江辞微怔,却还是乖乖张了口。 汤药的苦味至口腔处四散开来,逸入喉腔,跌至腹中。 江辞五官纠作一团,差点现了原形变成元谋人。 看着江辞这番夸张的表演,沈若没好气道:“有这么夸张吗?你若不愿喝,直说便是,何必做出此番表情。” 江辞拧着眉头,不满嘟囔道:“奴婢确实不愿喝这药,但也深知是非喝不可的,又怎会费力不讨好在您面前表演一番呢。” 见沈若还是一脸的质疑相,江辞又道:“不信的话您自己尝尝,看看是不是奴婢夸张了。” 话一出口,江辞便赶忙捂住了嘴,知晓自己又失口了,不禁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番。 江辞话一出口,传至沈若耳边,沈若面色便瞬间窒凝了,看了看江辞,再看了看手中的汤碗,抿了抿唇,默默舀起汤药,尝了尝,面色骤变,已然变作先祖模样。 沈若喃喃:“确实苦了些。”沈若抬头看着面露惊色、目光呆滞的江辞,一脸正经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还是得喝。” 说罢又将羹匙递至江辞面前。 江辞垂眼看了看那羹匙,暗暗吞了吞口水,迟迟不敢张嘴。 看了看沈若,别开脸道:“王爷,我……” “嗯?”沈若微微挑眉。 他自然知晓江辞为何迟迟不敢下嘴的原因,但偏要装作不知。 沈若嘴边泛起浅浅的笑纹,似入纸的墨,层层渲染开来。 咬了咬牙,江辞还是决定一口吞下。反正她是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什么大世面没有见过,不过是小小的借物亲吻罢! 不!才不是亲吻! 你在想什么呢,江辞! 江辞暗暗斥了斥自己,生生将那可怕的想法压了下去。 喝了几口汤药后,江辞的面色已然如那汤药一般黑了,终于,江辞忍不住开了口:“王爷……您行行好,给奴婢个痛快吧,您这般喂食于我而言着实过于痛苦了些,无异于凌迟啊……” 沈若闻言,顿时失笑,掩嘴咳了咳,将已轻了一半重量的汤碗递给江辞,道:“喝吧。” 闻言江辞顿时喜笑颜开,接过汤碗,仰头,吨吨吨喝了起来。 长痛不如短痛,痛快了不少。 江辞探身欲将空碗搁置在一旁的案桌上,沈若又适时伸过手来,接过空碗,道:“我来。” “欸……王爷,您……” “嗯?”沈若将空碗放置在一旁的案桌上,似听见江辞唤他,偏过头来,一瞬不瞬地望着江辞。 “没、没什么。”江辞连连摆手。 沈若正过身来,自袖中拿出一颗饴糖,轻轻剥开外层糖纸,递至江辞唇前,“吃了。” 江辞虽又被骇到了,却还是乖乖的张嘴将它一口吃下。 沈若满意地点了点头,替江辞掖了掖被角,道:“好好休息。”沈若拿过一旁的汤碗,起身便走。 沈若已走了有半刻之久,江辞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口中的饴糖早已化作糖浆,随口水一起流入腹中,可那甜味却实实在在的留在了她的口中,此刻回味起来已微微泛着苦味了。 江辞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案桌,抿了抿嘴,痴痴笑了。 那甜味已过,分明口中已有些苦涩,心却是甜蜜蜜的。 张渊不知何时飘了进来,看着捂着被子痴痴笑着的江辞,眼底有光划过,同那天际的流星一起坠落,溅起满地灼人的烟火。 沈若自朝堂上回来,去看过江辞后便又回到书房批阅案牍了。 日丽中天之时,杜衡从乾清寺赶了回来,还未来得及掸去周身灰尘便赶忙奔往书房。 急忙忙推门而入,见着沈若,杜衡忙道:“查到了。” 沈若将书放下,眼神示意他将门关上。 杜衡这才注意到门还大开着,原是刚才自己太过急切,情急之下竟忘了关门。杜衡转过身去探头左右环看了一番,见无异样后忙将门实实关合。 沈若也将那常作敞开之态的门扇拉拢阖上。 看了看杜衡,道:“慢慢说。” 杜衡走过来,拉过一旁的杌子坐下,压低了声音道:“确实是那小倌。” “人呢?” “找到他时他已经服药自戕了。”杜衡一声喟叹,“证据全被销毁了。” 沈若颦起眉头,起身走至壁边的立柜旁,蹲下身,至最底处取下一卷书,随手翻了翻,“他逼得越来越甚了。” 杜衡也跟着走了过来,看了看沈若手中的书卷,“那封信” 沈若将夹在书卷中的信取出,仔细辨了辨,良久后才道:“烧了。” “为何?!”杜衡不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信,为何就此烧了。 “中计了。”沈若轻叹道。 杜衡蹙眉,伸出手,“我看看。” 沈若自书卷中取出那封信,将它递给杜衡。 杜衡接过,细细揣摩起来。 第四十七章 水火不容 杜衡仔细看了看信中内容,其大意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崇深性劣,心智不稳,无兴国之才,无爱民之仁,非贤能者矣,实难堪此大任,为保社稷,几经揣思,欲废黜其太子之位,还命于天。 朕深察慈清王崇明之仁善,有担社稷中兴之责耶,则欲立其为太子,承朕宏愿,袭圣生德,用陪贰朕躬,以对扬休命,可不慎欤!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 “有何不妥?”杜衡忍不住开口问道。 通篇下来,皆是贬沈御赞沈若,且已明确表达了立他为太子的强烈意愿,有此一信,可谓万事成吉。 他实在未曾觉出有什么不妥。 沈若道:“遣词用语虽同先……父皇无二般,但我仍是怀疑此信真伪,再连同之前遭伏之事,更是坐实了我心中所想。” 沈御几番相逼,皆是为了逼他谋反。 此信真伪还未可查,便是真的,他无兵无权,也奈何不了他,一旦谋反,便是死路一条,如此倒遂了沈御的愿。 若是假的,不仅丧命,他更是要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怎么算来,怎么不妥。 若是还将这封信留着,难保沈御不会突然出个什么缘由来翻查王府,一旦将此信查出,他便要背负那谋逆之罪,其罪可诛,岂不是又遂了他的心愿。 结合沈御前番万般逼他,几次设计伏他,连同出门礼个佛也要设计他来看,沈御已然是容不下他了。 前番他的臂膀李正廷便设计要害他,被他当众揭穿,已是扫了他的面,更是警醒他莫要再动手了,若是他再动手伤他,有心人一眼便知是他下的手,可他偏要逆水行舟,揪着这个节骨眼动手。 显然两人已势同水火,再难相容了。 沈若锋芒太盛,也难怪沈御不容。 虽说先前沈御也是万般容不得他,但也没有到此疯狂境地,此番,是势要除他了。 况这密函只做草拟之用,还未经三省之手,是否有用还未可知。 所以,此信不仅无甚大用,反而还会祸害他,倒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好,如此也教他查不出个什么猫腻,也难安罪名。 他尚可苟且一段时日。 沈若紧了紧拳,顿了顿,接着道:“且……这封信来得太过轻易,恐是个局。” 再者那沈御也并非信中那般不堪,难保不是沈御自己写的,诓他们入局。仔细思来,确实有这番可能。 杜衡将信收好,道:“烧了虽更保险一些,但我却觉着还是留着的好。暂且由我保管着,之后再寻个好地方将它好生藏着,我总觉着它会有大用。” 沈若看了眼杜衡,终是点了点头,一手攀附至他右肩头,轻轻拍了拍,郑重道:“好。” 杜衡将信收至怀中,看了看沈若,道:“看你今日脸色不太好,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提及此事,沈若面色不禁沉了沉,提步朝几案走去,拉过杌子坐下,揉了揉眉角,道:“赵施夷要入宫了,就在九日后。” 杜衡一同走过去,听见沈若的话,不禁颦起了眉头,不置一词。 沈御几次三番为难沈若,知晓赵子年偏帮沈若,在朝堂上也多次为难他,现如今娶他女儿入宫,便是有了钳制他的筹码。 赵子年最为疼爱的就是他的大女儿赵施夷,曾为了博她一笑还闹出过许多乌龙,为了他的女儿,难保他不会奔叛。 唔……虽说赵子年不是此等人,但也还是小心为好。 沈若知晓杜衡在想些什么,便道:“赵子年不是这样的人,我担心的是他会处处顾及赵施夷的安危,顾此失彼。” 虽然赵施夷嫁入皇室是迟早的事,但未免也太快了些,还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倒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你打算怎么办?”杜衡又道,“可有应对之策?” 沈若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嗯。”杜衡点了点头,似想到了什么,忙道:“小辞呢?可还好?” 提及江辞,沈若没来由一笑,眉头舒展了不少,道:“好了大半,精气神足着呢,才刚允许下床就忙着练习走路了。” “她练习走路作甚?莫不是又不安宁想要外出了?” 沈若抬眼仔细望了望杜衡,幽幽道:“你倒是挺了解她。” 杜衡昂了昂头,欣欣然道:“自然,我可是她大哥。” 沈若轻笑摇头,复又伏首案中。 见沈若又忙着批阅案牍了,杜衡便也识时务地退下了,想着反正也无事,倒不如去看看江辞。 杜衡走后,沈若忽然抬起了头,看着一侧的书卷,微微颦眉。 杜衡来到沈若卧房前,条件反射地推门而入,推至一半忽觉不妥,赶紧又将门阖上,退了出去。 末了,郑重其事的轻轻叩响房门。 屋内江辞笑道:“请进。” 杜衡这才欣然推门而入。 自昨日大夫告诉她,她可以尝试着下床走走后,江辞便激动得整夜无眠。 后来所幸便不睡了,拄着鸠杖在房中来回踱步,练习走路,至现在已走得十分顺畅了,若不是仔细看来,倒真觉察不出她腿瘸之事。 江辞累得满头大汗,此时正坐在杌子上,拿着蒲扇来回扇风。 杜衡见了,哑然失笑,忙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蒲扇,替她扇了起来,边扇边问询道:“可有觉着不适?” 杜衡替她扇风,江辞倒落得个自在,听他开口问询,心情畅快的江辞欢喜地摇了摇头,欣欣然道:“没有不适,畅快得很。” 杜衡又是一声朗笑,道:“我是愈发崇拜你了。” “哦?何出此言?”江辞兴味盎然。 “你同我过往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江辞内心虽十分欢喜,面上却是一副失了兴味的样子,撇了撇嘴,道:“你一直箍在这王府内,你能见着多少个女子。” “我见过的女子虽不多,但我识人的本领却是极好的,从一开始见着你时,我就觉着你与常人不同。”杜衡一脸正经地说道。 江辞不禁掩嘴一笑,道:“我们初见如此特别,在你看来我自然是与旁人不同了。” 提及此事杜衡不禁面上一红。 此事到现在都还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沈若曾几次追问过他,他都不愿同他细说的,怎的如今反倒主动在江辞面前提起了呢! 真真该死! “你还是将那事忘了吧……算是给大哥留个脸面。”杜衡抬头,眼巴巴望着江辞,诚恳至极。 江辞却是直摇头,道:“没门。” 杜衡仍是不气馁,掐着嗓子央着江辞。 “你就忘了吧,大哥求你了……不然,不然大哥再许你一个愿望?” 江辞抬眼看了他两眼,略一思忖觉得还有利可图,忙道:“四个!” “成交!”杜衡立时欣喜应道。 江辞却阴恻恻一笑,道:“忘是忘不掉的,我只是承诺你不在人前提及此事罢了。” 杜衡幽怨地瞥了眼江辞,撇了撇嘴,道:“那便折中,只许你两个愿望。” “成交。”江辞喜道。 杜衡忽觉自己中计了,愤而起身,将手中蒲扇顺势一扔,重重一哼。 江辞掰着手指道:“迄今为止,你已欠了我九个愿望,唔……太多了,存不下了,需得用掉一个。” 江辞抬头看着杜衡,诡笑道:“首先,先命你继续替我扇风,扇到我满意为止。 “你!” “嗯?” “好!”杜衡紧咬着牙,一屁股坐了下来,替江辞扇着风。 面上虽是一脸愤懑,手中的力道却掌得刚刚好。 江辞满意地点了点头,觉着这样的日子煞是不错。若是可以,她倒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大哥。”江辞忽然开口。 江辞很少主动叫他大哥,此番冷不丁开口,倒是教杜衡骇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甜甜应了一声“欸~” 江辞道:“你喜欢逛花楼吗?” 江辞能清楚感觉到他这话一处,四周空气便瞬间窒凝了,连同杜衡的皮肤也开始皲裂了,仔细看来,似乎还能看见有碎屑掉落。 良久,杜衡才道:“我不爱去这些烟花之地,你问这作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意一问。” 良久良久,杜衡才又惴惴开口道:“王府可是……亏待你了?” “啊?”江辞疑惑,“大哥何出此言?” 见江辞一脸的纯善,杜衡兀自挠了挠头,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呢。” 江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杜衡作势去扶,江辞赶紧摆手道:“王爷好不容易才许我外出,我可不能出什么幺蛾子,需得再仔细练习一番。” 杜衡默默收回了手,道:“你想外出告诉我一声便可,何须如此麻烦。” “大夫说了,多加锻炼利于身体恢复,我可不能事事倚仗着你。” “这有什么的,我又不嫌你。” 江辞转头,幽幽地望了眼杜衡,笑道:“可我嫌你。” 在江辞的自立自强下,和杜衡的帮助下,江辞终于得见了久违的阳光,虽然见着的是快要落山的残阳,但当那抹暖意实实地打在江辞身上时,却教江辞欣慰无比,心中想着无论是残阳还是寒月,只要得以外出喘口气,她都是能够接受的。 夜幕降临,杜衡作别了江辞,朝西厢走去。 江辞回到房中静坐片刻,看了看夜色,低声道:“张渊。” 第四十八章 吃醋 “嗯,怎么了?”一直静站在一旁的张渊适时出了声。 “我觉得……这个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人家杜衡还只当你是他妹呢!”虽是这样说着,但张渊却也能明显感受到,任务就要结束了。 他不止一次想过是否要窥探一番两人的好感度,却总在将要得手时急忙止住。他也不知为何,但他就是不敢看。 心中总有一个念头,那个念头总在他动妄念时警醒着他:“动不得。动不得。”他却不知动不得的到底是什么…… “可能吧,我多想了……” 江辞起身,继续练习着走路。 …… 生生又捱了一日,江辞总算能自如走路了,虽然还是有些颠簸,还是需要鸠杖的协助,但好歹已经能够自如行走几公里了。 虽是过于夸张了些,但事实与叙述也不算大相径庭。 此时的江辞正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艰难地把着食盘朝厨房走去。 “大李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名唤“大李子”的小伙计刚一听见声音就忙不迭跑向大门口,果然见着江辞又立在门外,正小心翼翼地探脚走过来。 大李子立时迎上前将她搀住,顺带接过她手上的食盘,扶着她一步一步向厨房走去,边扶边小声嘟囔道:“王爷交代了,不许你再到处乱跑了,你怎的又来了呀?” 江辞咧嘴笑了笑,宽慰道:“我已经能够自如行走了,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 江辞昨日闲不住,觉着就禁锢在一隅之内着实有些压抑,便自顾自在沈若卧房和王府厨房之间来回走,结果一个不小心踩着了厨房门前的积水滩,险些滑倒。 沈若得知后气得又将江辞关了禁闭,连同厨房这帮小伙计也被关了禁闭,到今日才可出去。 要不是今日食材用光了,他们需出门采办,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会在这待上一辈子。 见着江辞,大李子心里面委实有些颤颤。 不禁又想起了昨日他们几个大老爷们窝缩在一起取暖的画面,可真是可怜至极。 那时他甚至想若他是个乌龟该有多好,随身背着个小家,一累一困,四脚一缩,就地翻个身,安稳睡去,该多么怯意啊,何须在这同几个爷们互拥取暖! 可惜,想归想,终是不成。 大李子不免叹了口气,回归现实,道:“那也不成,我可得好生扶着你,以免你又出了什么意外,咱这一屋子人可担待不起啊。” 说着,大李子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死死把着江辞,立直了脊梁骨,争取做一根合格的鸠杖,替代她手上那根,给她以最安稳的防护。 江辞扭了扭臂膀,想挣脱他,大李子却愈发使劲。 终于,江辞忍不住道:“我只是来讨几盘菜的,你将我箍得这样紧,我该怎么端菜嘛,好端端的右手也要被你箍坏了。” 大李子这才讪讪收回了手,眼神却还是死死地定在她身上,就差将眼珠子抠下来,附着在她身上了。 江辞被盯得毛骨悚然,微微别过脸去,朝一旁的老师傅道:“一盘凉拌藕丁,多糖少辣,一壶热茶,记得滤掉茶叶……哦,还有,茶要浓茶。” 说完,江辞便自顾自走至角落安静待着。 大李子见江辞自觉地呆站在角落,很是欣慰地笑了笑,转身欲走,江辞却突然朝他招手,笑眯眯道:“大李子——过来,过来。” 大李子乖顺地走了过去,挠挠头,“怎么了?” 江辞笑眯眯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煞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已经暗地里观察他好几天了,昨天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来实地勘察一番罢。 大李子约莫十六七岁,身体还未发育完全,才不过一米六高,身材瘦小,同她一个女子差不多。 想来他的衣裳她穿着该是合身的。 想及此,江辞不免猥琐地笑了笑,呲牙咧嘴的,教大李子看得莫名其妙,脚底直泛凉气。 大李子惴惴然开口道:“江阿姐,你唤我过来是要干什么啊?” 江辞忙咳了咳,正色道:“借我几件衣服穿穿。” “啊?”大李子惊骇失色,“这……这不妥吧……”大李子不自觉裹紧了衣裳。 “有什么不妥的,借我穿穿,我会还给你的就是了。” 大李子臊红了脸,忸怩道:“可、可我已有心上人了,这样、这样不合适……她会误会的……况、你、你是王爷的人,我也不敢喜欢你啊……” 江辞没好气地拍了拍他浑圆的脑袋瓜,斥道:“脑袋没长全,小心思倒不少,我就是想出个门,觉着穿女装不方便,就想来同你借件衣裳穿穿,你想什么呢!你直说借不借,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江啊姐了?嗯?” 大李子捂着脑袋,委屈道:“借……” “这还差不多。”江辞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大李子以为她又是来扇他脑袋的,忙双手护头,向左侧闪避。 江辞手至半空却收了力,轻轻替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尘,笑道:“说,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你江阿姐替你牵绳。”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李子既借了她衣裳,她便还他一个礼。 大李子好不容易复了原色的脸立时又给羞红了,连同嘴也跟着磕巴了,吞吞吐吐好半天,江辞才终于听清他话里尤其突兀的那两个字——宛春! “好家伙!有眼光!”江辞颇为自豪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臂膀,谁知他臂膀处全是硬骨头,打得她手生疼,险些两只手都要坏了。 “说到做到,姐给你牵红线。”江辞信誓旦旦承诺道。 “不、不用了,我、我就想静静看着她就好,多谢江阿姐的好意!”大李子将头扭向一边,藏回眼底的落寞。 “真的?”江辞试探着问。 她已许了他一个愿望,他既不要,那可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真的!”大李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江辞掩不住面上喜色,咧着嘴大笑,喜到难控时还欲上手拍打一番他的臂膀,手刚至半空又讪讪收了回来。 “小江,好了!”老师傅唤道。 “欸,好叻!”江辞走过去,正欲用那只完好的手端起食盘,却是做无用之功。 那食盘本身便有些重量,再加上一壶热茶,一碗凉菜,更是重上加重,江辞实难堪此重任,于是又出声唤道:“大李子——过来帮我下,我端不动!” “哦,来了。”大李子走过来,替江辞端起食盘,江辞欲接过,大李子却道:“我帮你端着吧,这食盘太重了些,你伤还没好,另一只手可再伤不得了。” 江辞倒是乐得个自在,欣欣然道:“好。” 两人结伴出了门。 大李子实在害怕江辞又再出什么意外,毕竟到时候担责的可是他们啊。因而大李子一只手端着食盘,一只手搀扶着江辞,向书房行进。 两人一路上畅快地聊着,江辞总是时不时套大李子的话,问他同宛春那些不得不说的事,每每提到宛春,大李子便会禁不住面臊,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答话,似个小娘子般。 江辞见着总是要朗朗一笑,再颇为欣喜地拍拍他的臂膀,奈何手实在抽不出来,便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 这副场景在旁人看来,倒颇有些像大官人调戏小娘子,不过也确实是如此。 不同的是,江辞才是那大官人,大李子是那小娘子。 终于到了书房前,江辞抬手欲叩响房门,却发现那大门本就是敞开着的,正疑心这大门为何敞开着呢,沈若便冷不丁出声道:“进来。” 江辞忙堆着笑走了进去。 大李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江辞后面,生怕他会摔倒,若是当着王爷和他的面摔倒,他岂不是会落着个看护不力的罪,这他可实实担不起啊,因而他贴江辞贴得愈发近了。 沈若在一旁冷眼看着。 江辞走得太过着急,一个不慎,向前跌去,大李子赶忙揽过她的腰,将她扶住。 江辞回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道:“多谢。” 大李子也笑了,摇摇头,道:“不用。” 大李子邀功似地看向沈若,却见着沈若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满眼怨恨,脸色阴沉至极。 大李子心下颤了颤,脚也不自觉一抖,默默低下头,将那食盘放置在案桌上后赶忙退了出去。 由于太过紧张,退出去时还绊了一下门槛,险些跌倒,江辞看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转过头却见沈若正直直望着他,脸色同那锅底灰一般黑。 “王爷……”江辞低下头,喏喏道。 沈若却不再看她,拂了拂袖,拿起一旁的紫豪笔,在宣纸上画起圈来,越画心头便越是烦乱。 沈若气闷搁笔,抬头直直望着江辞,好一会儿才道:“关门。” “是。”江辞应了声,忙拄着鸠杖,一瘸一拐地走至门前,将门关上。 将门关好后,江辞又一瘸一拐回到原地,乖乖站好。 现下她正有求于他,可得把他伺候好了,千万怠慢不得。且任由他发着脾气吧,她忍便是了。 江辞脸上始终堆着谄媚讨好的笑。 江辞抬头,见着沈若还在看着她,忙又低下了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这副样子教沈若看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连同方才他在路上瞧见的他俩那副亲昵的模样,心头是愈发笃定他俩准有奸情,沈若冷冷一哼。 第四十九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王爷?”见沈若一直不说话,江辞试探着开口。 沈若抬头,看着她,不置一词。 江辞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菜,低声道:“要凉了。” 沈若瞥了一眼那食盘上的菜——凉拌藕丁、一壶热茶。茶还在冒着热气。沈若轻轻勾起嘴角,复又将它压了下去。 沈若看了眼满脸讨好的江辞,不自觉笑了笑,道:“无事献殷勤。” 见沈若终于笑了,江辞也算是松了口气,忙拄着鸠杖一步一步上前,靠近沈若,替他轻轻捶着肩膀,道:“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现如今奴婢的腿脚已恢复了大半,这些活计也该担起了。” 沈若顿了顿手,放下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辞,道:“想出门了?” 江辞喜上眉梢,吃吃笑着,奉承道:“王爷英明。” 沈若挑挑眉,拂了拂袖,伸手朝江辞大腿探去。 江辞大惊,赶忙向后退去,沈若却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动作不停,仍在向她的腿探去。 江辞一动不动,瞪着眼睛死盯着他的手。 沈若按了按江辞的膝盖骨,江辞一声嘶叫,全身也跟着一颤。 沈若抬头看了看江辞,道:“这腿还伤着,”沈若起身,眼神瞥至江辞胸前,再由胸前移至已取夹板现下正低垂偃气的左手,蹙眉道:“不许。” “已经好了!您看!“江辞据理力争,试着抬腿。 她之前练习过无数次抬腿,虽总有些困难,但好歹也能抬起,所以此番抬腿除了吃力些,到底还是抬起了。 江辞昂昂头,欣欣然道:“王爷您看,自如着呢。”江辞欢喜地指了指自己那艰难抬起距地面几厘米高的腿。 沈若随意瞥了瞥,还是坚定道:“不许。” “王爷,可是您……您答应过我的啊。”江辞吞吞吐吐道。 沈若挑了挑眉,再看了眼江辞,终是说道:“我是答应了你,可那也得等你身体完全好了,我才放心放你出去。不然你若又磕到哪了,可教我……教那为你诊治的老医师多痛心。” “他痛心什么?” “痛心你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痛心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王爷您就放心吧,您也叫那老医师放心,我真就只是想出门散个心,转几圈就回来了,不会出什么事的。”江辞眼巴巴望着沈若,末了又补充道:“再说了,那老医师也说了,让我有空多外出走走转转,说是有利于身心健康……” “我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您……” 江辞低垂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看此番架势怕是出不了门了,这沈若果然不好糊弄。 眼见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自己却被困于这王府之中,不得外出。 也不知道那上官步铭怎么样了,有没有和他的小娘子在一起,有没有被那上官府宅中的人给抓着把柄……她还需得从中作一番梗呢。 沈若深深看了眼江辞,闻得她一声叹息,蹙起了眉,良久,终是妥协道:“真想外出?” 闻言,江辞一喜,赶紧抬头,欢喜的上下捣头,“嗯!” “可以,不过……” “什么?” “需得找个人陪着你。” 需得找个人陪着她? 该找谁呢? 杜衡? 肯定不行! 杜衡虽外表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内心却是谨慎无比的,若是被他发现她外出是想同上官族的人来往,她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那还有谁呢? 宛春? 更是不行,她是一个女子,定然不能去那等烟花之地! 突然—— 江辞灵光一闪,心中已然有了最为合适的人选。 江辞喜道:“那不然便叫大李子陪着我吧,就是方才端菜的那位。” 见沈若的脸顿时就黑了,江辞以为他看大李子瘦小怕防护不周,忙又补充道:“我同他聊得来,他心也细,肯定能仔细看护我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王爷。” 此举,无异于补刀。 果然,沈若的脸更黑了,黑得能滴出墨来。 沈若抬眸,郁郁地看了眼江辞,低头似发泄般捏了捏手中的笔。 啪嗒—— 紫豪笔应声折断,其声至桌前传至江辞耳中,教江辞心头一惊,却又不知沈若这是为哪般。她已伏低做小到此地步,他为何还是一脸阴沉,还折笔吓她,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为何不叫女子陪你,为何偏是他?”沈若道。 至此,江辞也约莫觉出了沈若似对大李子有意见,虽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但她还是需得小心应付着。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依她看来,男人心,同样也是如此。 喜怒无常,往复如斯! 江辞道:“方才大李子同我说昨日没有看护好我,想将功赎罪,我这不想着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嘛。” “真是如此?” “奴婢哪敢骗您啊。”江辞一脸真诚样。 沈若微微勾唇,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将功赎罪有的是机会,你是个女子,还是由女子陪同着你比较好,至于他,”沈若轻笑,“正好扫马厩的那人前些天闹了肚子,马厩这几日乱了不少,叫他去扫,刚刚好。” 江辞暗暗撇了撇嘴。 他俩果然有仇! 昨天她还见着那扫马厩的小厮呢,他俩还打了招呼,他还热络的要扶江辞走一段路,看样子可健康得很。 这沈若分明是想公报私仇。 不过想着沈若方才那副阴沉沉的模样,她是断然不敢再招惹了。 江辞默默在心里为大李子祷告了一番,盼他好运。 “那王爷派谁陪着我呢?” 沈若略一思忖,道:“那个日日同你玩闹的小丫鬟我看着就不错,就她吧。” 此话一出,江辞雀跃非常,却还是忍住没有表现出来。 若是其他女子她还不好糊弄,但若是宛春那个单纯的小丫头的话,只需她两句话便可将她哄得团团转。 如此一来倒也对她构不成什么影响,有也似无。 江辞欣喜应道:“是。” 沈若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至一旁的菜食,搁笔起身,走至案桌旁,仔细看了看,浅浅一笑。 江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见沈若吃得很欢,料想他心情该是很好,忙又道:“王爷。” “嗯。”沈若心情确实很好,很是欢喜地应了声。 若是平常他或许只是淡淡地睨江辞一眼,等着她将之后的话讲完,讲完之后再一番刁难她,可现下他竟然很欢喜地应了她声“嗯”,想必心情是非常不错了。 江辞嘿嘿一笑,抛出话头,道:“奴婢想今日就出去。” 沈若立时搁了筷,偏转过头,淡淡地睨了江辞一眼,不作答话。 流程来了。 江辞道:“今日这日头颇好,奴婢就想出去走走转转。奴婢自上月来到这就鲜少外出,也想趁此机会出去见见世面。” “想见世面?”沈若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后一句上。 “昂!” 沈若看着江辞,忽然认真道:“待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去见大世面。” “多谢王爷美意。”江辞还欲说些什么,沈若却率先答了一声“嗯”。 沈若拉过茶壶,欲倒一杯茶,眼疾手快的江辞见此情形赶紧抢先一步,替他斟满了茶。 热络地将它端至沈若面前,小心摆好。 沈若微微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杯茶。将它端起,轻抿一口,而后才道:“早些回来。” “啊?!”江辞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怔。 沈若浅笑,复又道:“酉初前必须回来,过时不候。” “是!谢谢王爷!”江辞大喜过望,忍不住蹦跳起来,谁知脚才刚踮起,便受不住力向右崴去,沈若赶紧一把拉住她,不想竟承不住江辞的力道,同她一起跌倒。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沈若眼疾手快地拿手护住了她的头颅,因而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沈若炽热的气息喷洒在江辞唇上,江辞怔怔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竟有春光自此乍泄开来,似有什么东西在恣意生长,将两人紧紧裹缠住。 沈若一时也愣了神,竟不自觉微微俯下头去,双眼微阖。江辞大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把将他推开。 沈若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微微偏过头去,扶地起身,同时将江辞扶起。 两人对面而立,江辞脸已红得如蒸笼里的虾,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悄悄看了眼面色同样酡红的沈若,心又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似有战鼓在心中雷动,号角在一旁助威,鼓励着她快些做出行动。 江辞赶紧捂了捂胸口,想把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给压下去,却是无用之举,那颗心就快要跳出她的嗓子眼了。 耳边尽是她砰砰的心跳声! 江辞惶恐万分。 再不辞别她怕是真的会犯错! 江辞赶紧福身作礼,同沈若道别。 沈若也觉自己失了礼,不敢看她,只低低应了声“嗯”。 得了允许,江辞赶紧拄着鸠杖摇摇摆摆地快步跨出门去,逃也似的,一溜烟就没了影。 有凉风自大敞的门处吹进来,吹散了沈若一身的旖旎。 沈若转过身,看着江辞逃离似的背影,轻轻摸了摸鼻尖,浅浅一笑。 柔情似水,有人坠入其中,还不自知。 第五十章 悲欢异,欣喜同 “逃出生天”后,江辞定了定神,拐了个弯,走至西厢。 来到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地门前,江辞站定,叩响门扉。 却是一颗石子沉入大海,毫无回应。 看来杜衡并不在。 江辞转身,走至半道,忽又想到了什么。 上次便见杜衡在那院中练剑,最近又无甚要紧事,说不定他正在那练剑呢。倒不如去碰碰运气。 江辞一瘸一拐朝西院走去。 还未来得及进入院中,就听见了飒飒的长剑破空声。 快步走去,果然见着杜衡在那练剑。 只见杜衡凌空一踢,一个旋身,长剑直指江辞。江辞尚来不及做出反应,此剑便向右一偏,错开了她。 杜衡旋至江辞身后,立时收了剑,跳到江辞面前,欣喜道:“小辞!” 江辞浅笑,“大哥。” 江辞这声“大哥”喊得是愈发熟络了,然而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杜衡眉梢轻挑,愉悦道:“再叫一声。” “大哥!”江辞又很是爽快的应了声。 “欸——”杜衡吃吃笑了起来,一脸欣慰,喜不自胜,得意地拍了拍江辞的臂膀,却正巧拍在了江辞负伤的左边臂膀上。 江辞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衡才意识到她还有伤在身,赶忙掌住她,不住揉着她的左边臂膀,关切道:“可还疼?” 江辞轻轻推开他,道:“不疼。” 杜衡虽收回了手,却还是一瞬不瞬的关切地望着她。 江辞松了松肩骨,看向杜衡,埋怨道:“你又弄伤我了,你可得赔偿我。” “那我再许你一个愿望如何?”杜衡忙道。 “不要。”江辞摇了摇头,心中早就有了较量。“你欠我的愿望多了去,不缺这一个,你需得赔我一些我欠缺的东西。” “什么?”杜衡不解,忽又想到了什么,忙又惊呼道:“话本?!” 江辞摇头,也不打算同他打哑谜,直接开口道:“自是赔我医药费喽!我也不是贪财之人,再加上你又是我哥,算个便宜价,给我五两银子就好了。” 江辞摊开手掌比了个五。 “五两?”杜衡挑眉。 “怎么?很多吗?……那不然四两?三两?”江辞步步退让,她也不懂这个朝代的金钱是如何汇算的,方才看那杜衡的脸色不太好,莫不是这五两纹银于他而言已是天价? 见杜衡还是一脸的菜色,江辞撇了撇嘴,做出最后的退让,“那你给我二两也成。” 杜衡仍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见她又做出了退让,顿时失笑出声,敲了敲江辞的头,道:“区区五两,你可是看轻了我?” “啊?”莫不是他还是个财大气粗的主? 江辞抬眼偷偷瞄了眼杜衡的穿着,虽然也同那沈若那般朴素淡雅了些,但却一眼就能瞧出那面料是顶奢至极的,再看那腰间佩剑,那闪闪发光的莫不是宝石? 杜衡竟如此豪气?! 她好像亏了! 这是江辞一番分析下来后得出的第一,也是唯一一个答案。 江辞眼睛骨碌碌一转,又道:“那不然便十两吧。” 杜衡不答话,仍是笑着看着她。 看着手足无措却又据理力争的江辞,杜衡心头忽地升起一个念头——他决心戏弄她一番。 杜衡以手抵额,喟然太息,十分怅惘,缓缓道:“若是之前,你莫说十两,便是一百两我都可以给你,可现在啊……”杜衡抬头望天,欲言又止,末了,只一声叹息,哀婉至极。 “那现如今是?”江辞惴惴然。 杜衡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叹道:“唯两袖清风矣!” “你做了什么?”江辞一脸狐疑之色。 “自是买了话本……”杜衡忽地顿住了,有往事自脑海中撕裂开来,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杜衡看向江辞,嘟囔道:“先前你同我推荐的那册话本一点儿也不伤情。” 江辞面露骇色,忙吞吞吐吐解释道:“那、那……兴许是我记错了,毕竟我也是好久之前看的了嘛……一时记混了也是想当然的嘛……” 见江辞急急辩白,杜衡又是一声轻笑,道:“不过后来我又去书肆寻书,竟寻到了它的下册。你同我说的那册只说到了两人私奔,其后结局模糊其词,我私以为是个美好的故事,不想竟忽然看见其下册,心下好奇便将它买了回来。” 说到这,杜衡忽而发笑,稍稍正了正色才又继续说道:“还好我将它买了回来,才得以看见后面的剧情,到底还是个悲伤的故事。” 杜衡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其后结局。 江辞皱眉,“虽然是许久前看的书了,但我记得两人最终是在一起了啊,何来悲伤之说。” “许是你的悲伤同我的悲伤不同罢,在我看来只要一人生了异心,那这段感情便似山间草芥,毫无价值不说,稍有不慎还会割伤自己。” 杜衡又道:“先前看那梁祝的故事读来确实悲伤,但两人却是一心坚定着对方的,读来倒是欣慰更胜于悲伤。如今读这司马文君的故事却是令我怅惘不已。” 江辞附和着点了点头,虽见解同他多有不同,但也是十分赞成他的说法的。 杜衡抬头,看向江辞,喜道:“你可还有类似的书,全推给我吧!” 江辞似觉出了什么,拧着眉头,道:“你不是没钱了吗?” 杜衡一顿,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还在逗弄她说自己没钱了呢,如今却又央着她将所知话本全推给他,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衡悔怒捶手,看着江辞,讪讪道:“兴许是我记错了,也许、可能我还存有一些钱呢……你觉得呢……” 江辞似杜衡之前那般,双手环胸,似笑非笑。 “好吧……”杜衡咂咂嘴,“全是戏弄你的……”杜衡自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双手奉给江辞。 江辞一把拿过,打开看了看,嚯!金灿灿的,险些闪瞎她的眼。 江辞放在手中掂了掂,险些又将她的手给掂坏了。 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看向杜衡,道:“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你多加计较了。念在你比较有诚心的份上,我便再赠你几册书吧。《西厢记》同你所喜很是契合,定能赚你不少眼泪。 还有一册我不知其名字,只大概知晓其故事,说的是陆放翁同唐婉的故事,你来日再去书肆翻找一番,应该能够找到。” 虽亏了些许钱财,但却得了几卷故事,于他而言,赚了! 杜衡欣喜一笑,道:“吾妹知我,欣慰至极。” 江辞稍稍福礼,道:“大人言重了。”言罢,奔逃而去。 虽是瘸了腿,其速却不减当年,甚至更胜当年。 一路自是跌撞不少,但好歹又“逃出生天”了,江辞欣欣然拍了拍胸脯,又拄着鸠杖朝厨房走去了。 此处倒不得不称赞一番沈若的办事效率了,其话放出不过半刻,大李子便被“请”到马厩了,不知其因的大李子只得任劳任怨地清扫马厩,欲哭无泪。 江辞扑了个空,当得知其被八个壮汉抬至马厩时,忽觉自己犯了大错,已无颜面再见他,遂又灰溜溜的瘸着腿逃走了。 事已至此,她自然能猜出其中大概意味了。以后,怕是得同他陌路而行了。 唉! 江辞禁不住一声喟叹。 再次辗转,来到下房处,一把拉走正在吃午饭的宛春,不待解释,拽着她又是一阵狂奔。 沈若已给了她出门期限,她可耽搁不起了。 再看沈若对大李子的处置,这显然是沈若给她的下马威啊,她若真敢晚归,这两条腿怕是真要瘸上一辈子了。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江辞拽着宛春连跑带跳终于出了王府,七拐八拐几个弯后,江辞才算是安了心。停下来,连连喘气。 宛春也没好到哪里去,分明生着两双好腿,虽不算长,但也够轻巧,平常跑腿之类的活计她干得也是分外游刃,如今却栽到了江辞这个瘸腿伤手的人手里。 急急喘了几口粗气后,宛春直起腰杆,试探着轻轻敲了敲江辞的伤腿,受此一激,江辞立时全身一颤,紧接着双腿一软,跌跪在地,激起好大的灰尘。 宛春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扶起,不住地朝她道歉,急得泛起了泪花。 好不容易站稳后,江辞才道:“方才跑得太快,倒没觉着什么,这一歇息反而还出事了。” 江辞朗朗一笑道:“你同我道什么歉,我这腿本就是伤腿,刚才跑太快,怕是又要加重些伤势了,跌倒也是情理之中的,又不关你的事。” 江辞捏着袖子替宛春擦了擦眼泪,又道:“今日我特求王爷放我俩出来玩耍一天,眼见着一天已然过半了,一时情急,来不及解释,才慌忙将你拽了出来,你莫要怪我才是。” 听此一言,宛春大喜,忙一把抓住江辞的手,江辞又是暗暗吸了口凉气,虽绞痛万分,江辞却竭力忍着,不将它表现出来。 江辞此时的内心却是慨叹不已。 只觉自己的腿不瘸,心给瘸了。 这一个二个喜虫上头都会忍不住朝她动手动脚,总爱拍她肩膀,捏她手掌,若是日后得了机会,她需得将它一一讨回来。 “真的?!”宛春欣喜异常。 平常他们一个月才可外出一次,江辞才来了一月有余,却接连着得以外出,可羡煞了他们一众人,不想今日这好事竟主动落在了她的头上,可真教她欣喜无比,竟一时忘了分寸。 待瞧见江辞隐忍的面孔时才慌忙收回手,却还是掩不住其间喜色。 第五十一章 怡芳楼 “不、不好意思,又弄疼你了。”宛春十分歉然。 “不碍事。”江辞浅浅一笑,环视了一下四周,仔细听了听,人声稀少,未闻车马声,应该离市集还有段距离。 时间不多了,得再快些。 “宛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啊?”江辞看向宛春。 提及此,宛春不禁面露憧憬之色,欣欣然道:“满江楼的‘清炖羊肉’最是一绝,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了……”宛春忽然转过头,直直望着江辞,眼神炽热无比,江辞已经能猜出她下一句话是什么了。 只听得,宛春喜笑道:“我想再去闻一闻!” 果然。 “远吗?”江辞问道。 “不远,”宛春环视了一下四周,已知晓了她们正身处何地,遂道:“就在对面那条街!”宛春伸手一指。 江辞顺眼看去,隐约能看见几许流动的人流,距人头大小估计,目测离他们不过十几米远,还行,并不为难她。 “走吧。”江辞拄起鸠杖就要朝前走去,宛春见状赶忙走过来,扶住她,笑道:“我扶你。” 江辞亦浅浅一笑,由她扶着。 行至满江楼门前,宛春忽然站定,江辞欲向前去,宛春却把住她,示意她停下。 江辞不解其意,歪过头看着她。 只见宛春闭上了眼,用心感受着风力。 有风吹来,扬起她鬓边毛发,虚虚睁眼一看,头发朝向右边。 宛春嘿嘿一笑,看了看门口迎客的小伙计,见他还没有注意到他们,赶忙拉着江辞朝右边走去。 宛春故意将脚步放得很轻,还回过头提醒江辞脚步放轻点,江辞虽不解其意,却还是照做了。 宛春将江辞拉至侧门处,掩好身形后,赶紧探头出来,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馥郁浓香由鼻腔处一路窜至肺脏,最后再混入胃中。 起初是一阵寒凉,伴随着些许羊肉清香味,混合着西风一同饮下,一路畅通,直至腹胃底处,“结结实实”的饱腹感自腹胃处传来。 稍稍逗留了一会儿,其气再次萦回而上,窜至口腔处,憋成一口气,有喷薄之势。 宛春终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江辞大惊。 闻个西北风也能闻饱,这宛春果然神人是也。 宛春讪讪一笑,摸了摸假胀的肚子道:“我闻好了,咱走吧。” “你不吃?”江辞看了看香味飘来的地方,再看了看宛春的肚子。 宛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里的东西太贵了,吃不起,只能闻一闻。” 江辞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宛春的肚子,道:“我请你。” “啊?”宛春惊诧,忙道:“我知晓你的好心,但这里的菜价定得实在是太高了,只有像王爷那样的皇亲国戚才能吃得起……咱还是走吧。” 江辞笑道:“我既承诺了你,就肯定能够请得起你,走吧。” “不必了、不必了,这里真的太贵了,便是你真的请的起,咱也不能去,太贵了,会破费的,有那钱不如买两床褥子来得实在。”宛春推着江辞就要往回走。 “哎呀,不碍事,走吧。”江辞拉过宛春就走。 宛春几番犹豫,终于还是被欲望给打败了,踱着小步紧紧跟在江辞身后。 见着江辞两人,那迎客的小伙计会心一笑,忙迎上来道:“可还是同往常一样?” “什么?”江辞不解,抬头看那小伙计一脸热络殷勤的模样,江辞忽然明白了,原来是看中了她们身上的衣服啊。 不,应该是看中了宛春身上的衣服。 江辞前些日子受了伤,已经换了身宽松轻便、布料柔和的衣服了,倒是宛春走得急,还未来得及换便装。 那冷艳艳的天蓝色,一瞧,就知道是沈若那厮选的。 看样子沈若时常派人来此采办了。 不过沈若那厮平常惯爱吃些素食,这羊肉的膻味又重,他怕是不喜欢,所以—— “不用!我们今日是自己来吃的。” “自己?”小伙计蹙眉,好心提醒道:“我们这的菜食选用的可都是上等料,那价格自然也同样上等,你们……”小伙计没有说下去,但其下的意思,明眼人都懂。 听此一言,本就心志不坚的宛春又被动摇了几分,轻轻扯了扯江辞的袖摆,微微摇头。 江辞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转过头来,看着小伙计道:“既然来吃了,该备的肯定是备齐了,你就放心吧。” “这……”小伙计有些为难,还想再劝她一番,江辞却又道:“哪里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说着,江辞轻轻掂了掂腰间的荷包,以显示显示她的份量。 银两碰撞的叮当声响彻其间。听惯了银钱声的小伙计一耳就能辨出其份量。 小伙计顺眼看了看江辞腰间的荷包,当见着那充盈胀大的荷包时,小伙计立时眉开眼笑,对着江辞鞠了个躬,伸手兜了个半圈,道:“里边请。” 江辞点了点头,拉着宛春往里走去。 为了便于脱身,江辞单独要了个包间,叫宛春点了几个菜,随意吃了些后忙装着肚子痛溜身了。 江辞已率先叫张渊在周围溜达了几圈,已摸清了周遭地势,一经脱身的江辞赶紧跑去最近的药店买了点迷药,而后又折转回来,将那迷药悄悄放进茶水中,将宛春给迷晕了。 待宛春彻底晕过去后,江辞才撤身离去。 江辞跑去最近的成衣铺买了件颇为华贵纷奢的男子服饰,顺带叫他们帮忙她打扮了一番,对着铜镜照了照,嗯,颇为俊美。 江辞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临走时忽觉着这鸠杖过分显眼,恐会留下把柄,于是乎,江辞又唤来店中小伙计,拿了些钱财予他,命他替她找来一根全新的鸠杖。 下伙计乐呵呵地接下了,不过片刻便拿来了一根全新奢华的鸠杖,江辞掂了掂,份量轻,手感好,甚好。 于是,财大气粗的江辞又赏了他些小钱,命他替她将原先那根鸠杖还有她的衣裳全部藏好,小伙计受了恩惠,自是乐颠颠的全都应承了。 全部处理妥当后,江辞就急急朝那怡芳楼奔去了。 时势造就英雄。 江辞从未想过她竟如此有潜力,有恒心,有耐心,刻苦坚强不服输。 便是拖着个伤残之腿和拖着个残破之躯,也阻挡不了她干番大事业的决心。 江辞甚至觉得若是让她去参加残奥会,她兴许还能拿个好名次呢! 看来她很有运动的天赋嘛。 你看,这才不过半刻,她便已经到了怡芳楼门口,虽然这段路程不远,可于她而言却是如通天大道般,又远又阔,好在,她有恒心。 江辞来到怡芳楼门前,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见着一帮人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一个二个全朝她抛媚眼,抖手帕。 平常习惯了闻天地浩荡之气的江辞一下子被这么多莺莺燕燕围住,一下子被这么多各味奇香萦绕,不禁教她失了神,丢了魂。 鼻子翕动,一个个喷嚏接连不断地涌来。 周围女子见势赶紧捂住鼻子,朝后退了退,待江辞完全恢复后复又涌了上来。 只见其中一个女子一把抓住江辞,朝她靠了靠,宣示道:“我先瞧见的,应是我的!” 其余女子见状也赶紧涌过来,使劲扒拉着江辞,似要将她五马分尸般。 江辞颇为惊骇,连连惊呼,然而却是无用之举,根本没人听得见。 眼见着真的要被五马分尸了,求生的欲望涌上脑门,江辞铆足了劲,大吼道:“住手!” 路上行人止了步,皆侧目过来;楼上姐妹皆止了笑,俯身窥探;身旁女子皆缓了声息,停了手,直直望着江辞,大眼瞪小眼。 江辞没奈何,一声喟叹,道:“你们争我作甚!都将我弄疼了!” 这些女子这才注意到江辞竟拄着拐杖,连忙退后,替她腾了位置,避免碰着磕着伤着她。 拨开了距离,得了些许自由,江辞总算是松了口气,喘了几口气后便直起腰杆朝大厅走去。 哪晓得这帮女子竟也随着她一起进入内室,步子是寸步不离,目光是如影随形,可教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实实掉了一地。 进了大厅,正在招呼客人的老鸨一见着江辞,顿时两眼发亮,忙迎了上来,谄笑道:“哟,公子,新面孔啊~”说着老鸨就要上手去摸那江辞白嫩嫩的脸,江辞被吓得连连后退。 老鸨的手滞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时,一时有些尴尬。 一旁的姑娘见着了,赶紧将脸凑过去,任她摸了一番,老鸨这才顺势收回了手。 被拂了脸面,老鸨也不生气,一张虽半老却犹存风韵的脸仍是噙着笑,老鸨看着江辞,道:“公子有些害羞啊。” 江辞笑了笑,拱了拱手道:“第一次来,有些生疏,多多体谅,多多体谅。” “哦~”老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是温婉的,还是可人的?或是泼辣的?” 老鸨的手自江辞胸前划过,江辞吓得赶紧捂住了胸,因而其手只轻轻划过了江辞的手臂。 其略微尖锐的指甲自江辞细嫩的手臂上划过,竟教江辞心底一阵酥麻。江辞不禁抖了抖身子。 第五十二章 一览众山小 老鸨又调笑道:“抑或是像我这样的?”说完,老鸨不禁掩面笑了笑。 江辞虽是一个女子却也被她撩拨得脸红心跳、面红耳赤。 江辞吓得赶紧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缓了一会儿才道:“素闻怡芳楼的花魁靓丽美绝,琴音也最是一绝,好不容易来一次,自是不能负此一行。” 老鸨笑了笑,道:“那公子可是来错时辰了,咱家涔涔啊,已经被包下了~”老鸨看了看江辞,又道:“涔涔是不错,可咱家的萱萱也不差啊。” 说着老鸨一个眼神朝其右侧飘去,江辞顺眼瞧去,原是方才化解了两人尴尬的那个女子啊。 刚才门口的那场“抢夺战”似乎没瞧见她,应该是一直在大厅的。 看起来总归比她身旁的这些如狼似虎的女子好些,那暂且先就她吧。 江辞点了点头。一个眼神示意张渊,张渊亦点了点头,朝二楼飞去。 老鸨笑了笑,将那萱萱轻轻朝江辞推去,柳萱萱也顺势扑倒在江辞身上。江辞下意识伸出手来揽住她。 柳萱萱羞涩一笑,将头埋进江辞胸口出。 江辞大惊,意欲将她推开,她却已经抬起头来,略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面色有些晦暗。 周遭女子见势也只能撇撇嘴,不满地嘟囔几句后,皆作鸟兽之散。 见周身旁女子尽数散去,江辞这才松了口气。 江辞看向柳萱萱,柳萱萱亦看了江辞一眼,若有似无的扫过她的胸口,而后浅浅一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柳萱萱便将手搭上江辞的手臂,颇为亲昵。 江辞微微一怔,稍稍挣扎了一番,拉开了些距离。 两人一同上了二楼。 这怡芳楼的楼槛修得过高了些,江辞走得好生困难,每提一脚,便似有人在捶打她的脚一般,疼痛难忍。 其膝盖又似有钢钉穿透其中,固定着它的位置,每每抬脚,便会伴随着一阵撕裂的痛,其疼痛之感直直穿透至她眉心之处。 江辞不禁冷汗直冒,一手掌住那红木扶手,稍稍缓了缓气,复又向上爬去。 今日这运动量实在太大了些,也难怪她捱不住,就这状态走几步都难,她一会儿可要怎么回去啊! 江辞已然窥见回府后的景象了…… 唉! 难啊。 江辞摇摇头,又继续走着。 一旁的柳萱萱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半个身子靠近她,借着力顶她向前走去,同时也免她一个不慎向下摔去。 怡芳楼不仅楼槛修得高,路也颇为弯绕,要不是有柳萱萱领着她,估计得耗费掉她大半时间才能找到出路。 此时的江辞不禁有些忧心张渊,忧心他是否能再找着柳涔涔,或是找着她…… 终于走至柳萱萱的香房门前了,两人一同站定。 柳萱萱偏过头来复杂地看了江辞一眼,江辞同她对了眼,见她面色复杂,一时间不知是何意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柳萱萱早已回过头去,将门打开了,撤开拉着江辞的手,轻轻福了个礼,道:“请。” 江辞率先走了进去,柳萱萱继而跟上。 江辞走至圆桌旁坐下,柳萱萱走近,端起茶壶,替她斟了一杯茶,而后坐下,偷偷瞧着她。 两人就这样静坐,空气一时窒凝,江辞被她盯得发麻,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因而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柳萱萱也只能一杯接一杯的替她斟茶。 终于,柳萱萱开了口:“公子……为何会来这?” 江辞咧嘴一笑,故作男子的豪爽之态道:“男人嘛,好色!来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柳萱萱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江辞,而后掩嘴轻轻一笑,道:“姑娘不必同我装了,我已然知晓你的身份了。” 江辞大惊,本想再继续装下去,可当她抬眼望着柳萱萱时,竟瞧见她眼里深深的笃定和满眼的澄明,可见心中已然明了。 江辞一声长叹,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她大方承认了,柳萱萱又是一笑,道:“姑娘年纪虽小,这身形……”柳萱萱目光又飘至江辞胸前,掩嘴轻轻一笑,道:“却着实令我汗颜。” 江辞吓得赶紧捂住胸口,悄悄低下头去看了看。 乖乖,先前没有注意到,如今经她提醒,恍然一看,才发现这副身体身形竟如此骇人,这可比她在现代时的身体还要夸张许多啊。 她分明已经缚住身形了,不想它竟还如此屹立,莫说令那柳萱萱汗颜,就连她自己也跟着汗颜了。 遥想她先前那副瘦弱贫瘠的身躯,虽不至于形成盆地窝凼,但也几乎无异,再看现如今这副身躯,唔……当可用一首诗来形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侧目望去,偷偷瞄了一眼柳萱萱的身材,果真如那诗所云:一览众山小! 见江辞此番反应,柳萱萱又是一笑,道:“姑娘倒是可爱得紧。” 忽然被夸,还是被一个女子夸赞,江辞面色又是一红,不知该回她些什么,只得抿嘴轻轻一笑。 柳萱萱看了看江辞,嘴唇微微翕动,眼中波光流转,竟含有些许的期待,待见着江辞纯善的脸时,忽又恍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江辞见她几番挣扎,不禁出口问询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柳萱萱看了看江辞,摇了摇头,又替她斟了一杯茶道:“姑娘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柳萱萱的手微微紧了紧。 江辞眉头微蹙,瞥了她一眼,虽然她看起来可亲,但她也不能事事向她抖落。 江辞砸砸嘴,道:“我家大哥管我管得严,轻易不许我外出,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溜出来,见这里好生热闹,心下好奇,便驻足门前,望了一会儿。哪晓得……” 重又想起刚才那副画面,江辞面色青了几分,喝了几口茶,缓了缓才道:“哪晓得这里的人分外热情了些,一见着我便似蜜蜂瞧见了花蜜般,全朝我涌过来,使劲扒拉我,我险些以为我就要被她们分耳食之了呢。” 闻言,柳萱萱又是一笑,噙笑望着江辞,道:“咱这里平常尽来些达官贵人,个个啊……” 柳萱萱左右仔细望了眼,见无甚异样,才伸长了头,探过身去,附耳戏说道:“个个长得肥头大面的,脸上滑腻腻的,全是油膏,姐妹们一下子瞧见你这么个清秀的‘公子哥’,自是个个过来争你。” 柳萱萱坐正了身子,又掩唇轻轻一笑,“可没成想啊,你竟是个女儿身。” 柳萱萱又看了一眼江辞的胸口,想了想,终是起了身,走过去,替江辞捋了捋头发,江辞身形顿时一窒,不敢动弹一分。 柳萱萱道:“下次再扮作男儿身时,记着将头发撩至前头,盖一盖,莫要教人瞧出来了。” 理完后,她又坐了回去。两人又似之前那般静默无言。 江辞慢慢呷着茶水,静静等着张渊,可张渊迟迟未来。 空气中飞满了一种名为“尴尬”的因子,想了想,江辞道:“萱萱姐长得这么美,那这的花魁涔涔姐该有多美啊?” “看过《红楼梦》吗?” 柳萱萱这话岔开得有些莫名其妙,江辞一时不解,只呐呐答道:“看过。” “她便似那黛玉妹妹一般——有两弯似蹙非蹙的肙烟眉,和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常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莫说男子,便是我见着了,心下都会一颤。” 柳萱萱的眼微微泛光。 “真想见着这样的美人儿啊。”江辞故作向往之色。 柳萱萱轻轻一笑,道:“每日这个时辰总有人来找她,下次你换个别时辰来,说不定能见她一见。” “说不定?” “恩。”柳萱萱点点头,又道:“除了那个姓王的外,还总有个男子常来找她,不过我也只是远远见过其背影,瞧着很是俊朗不凡呢。”柳萱萱捂嘴笑了笑。 只远远瞧见过他…… 那应该是上官步铭不错了。 连这楼中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看来他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呢,怪不得先前那人一直抓不着他的把柄。 嗯? 既是好生保护着自己,又怎会找个让人轻易就能瞧见的地方呢? 江辞端起一杯茶,微微抿着,借这茶杯挡住了眼。江辞斜眼朝右侧微敞的窗扉望去,能瞧见对面是间香房,打扮得倒是很古雅,不过过于朴素了些,既是花魁,又怎会住在那个地方呢。 江辞将茶水一口饮尽,复又倒了一杯,身形稍稍朝左倾去,微微斜眼,从大敞的的窗户望去,能见着一回廊,便是她们最先折上来的那条回廊,远远的地方好像有几间香房在隔岸对望。 可隔得实在远了些,她瞧得有些不真切,因而并不能准确辨别出其具体装扮。 又将那茶饮尽,柳萱萱习惯性地替她斟了一杯,见她就要端给自己,江辞忙递手过去,将手掌轻轻覆在她手上,止住了她欲起的手,道:“不必了。” 那温实的触感自手上传来,一直麻至她心底,柳萱萱微微一颤,慌忙将手抽了回来。 第五十三章 当局者与旁观者 江辞以为她因为自己是个女子而嫌弃她呢,默默撇了撇嘴,理了理别扭的小情绪,复又端起惯常温暖和煦的笑,道:“萱萱姐不爱去别处吗?” 柳萱萱看了一眼江辞,道:“有客人时偶尔会去别处转转,没客人时则多半待在这房中。” 经常待在房中…… “不乏味吗?”江辞问道。 柳萱萱笑了笑,道:“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乏味的。再说了……”柳萱萱微微顿了顿,复又接着说道:“在这房中倒是乐得清静,讨了个自在。” 柳萱萱抬头,凝望着天花板,幽幽道:“方才你也瞧见了,我若在外面闲逛,难保不会被妈妈推给别的男人。 平常涔涔总是闭门谢客,妈妈也奈何不了她,因而总拿我当挡箭牌,把我往别的男人怀里送……” 说及此,柳萱萱轻轻一叹,低下头来,喃喃道:“你别介意,我在这里憋得实在是太苦闷了,好不容易来个女子能同我说上两句话,我才一时忘了形,你可切莫记怪。” 说着,柳萱萱便将已斟满的茶朝江辞面前推去,作赔礼之用。 江辞接过,轻轻呷了一口,道:“怎会,我平常也总呆在深闺后院中,很难接触到外界,身边的人又总是畏惧于我,不肯同我多加攀谈,我也是孤寂的很,因而倒很是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柳萱萱抬头,看向江辞,勾起嘴角,清朗一笑。 江辞轻轻抿着茶。 眼神瞟至右侧方,见那微敞的窗户,心中略微有了计较。 柳萱萱常呆在这房中,很少外出,便是外出了估计也是被那老妈妈拉下去迎客的。 像她这样的美人肯定是得挑个客人多的时候下去,也便是在夜幕十分了,再似那拍卖场的货物一般由客人竞价争抢,这种时候人流最多,也最是哄闹,那上官步铭应该不会挑选人多的时候来。 现下这个时辰才至末时,他肯定也知晓这个时辰常有人来找她,故而也不会铤而走险挑这时候来。 这样推算下来,早晨倒是最为合适的。 不过上回张渊出门的时间也是末时左右,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才找到的这怡芳楼,估摸着到的时候也该是暮晚时刻了,倒也有可能是他本着“越危险越安全”的想法,专挑那人流正盛时溜进来。 如此想来,似乎也有可能。 早晨人少,比较安全。晚上人多,便于隐匿,危险同安全互等……那么,上官步铭会选什么时候来呢? 看来还得再确定一番。 “萱萱姐平常不爱同这楼里的人讲话吗?”江辞又问。 柳萱萱摇了摇头,道:“我同她们聊不来,倒是能同涔涔说上几句,不过她总不爱出来,我也不爱同人来往,因而也不怎么能说上话。” “萱萱姐不喜欢同男人接触,又不同女子说话,那为什么不走呢?” “唉!”柳萱萱深深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容易。你看涔涔,那男子这么爱慕她,家中这么富有,也不能将她赎走。姓王的也常来找她,却也不纳她,也不知是为何。总之一句话——身不由己啊!” 平常久积的苦,一下全抖落出来,倒教她心头宽敞了不少。 她高兴了,江辞自然也高兴了。 因为她已经知道柳涔涔在何方了。 方才她言语之中已经暴露了她知道那神秘男子是上官步铭的事了,照此一推,她也定然和柳涔涔来往。 因为那老妈妈总拿她当柳涔涔的挡箭牌,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但她言语中却没有丝毫的怨恨,显然同柳涔涔交情匪浅。 前番话中她虽尽量做平静之态却也掩不住其艳羡之意,想来是很羡慕柳涔涔有人爱慕这件事的。 她称呼那王守明做“姓王的”,其间可未有一点尊敬之意,倒满是鄙视的意味,所以是断然不可能羡慕他的。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很羡慕柳涔涔有一个百分百倾慕他的男人——上官步铭! 既然羡慕,那肯定会忍不住朝她那方窥望,看那回廊处大敞的窗扇,首先便将它给排除了: 怡芳楼的老妈妈肯定也知晓上官步铭的身份,上官步铭一直没有暴露多半是依着她的庇护。若真是对面楼的话,这窗扇大敞着岂不是将对面楼的景色全框进去了。如此明显的窥望之举,那老妈妈定然是不允许的,所以断然不可能是在对面。 最有可能的便是右侧那间隔了两间香房打扮得古朴雅致的屋子,也就是她最初排除的那个。 再看那微敞的门扇,这个位置望去,刚好能就着那缝隙窥见对面全部光景,所以——那间房就是柳涔涔的居房! 已经获悉她想要的消息了,再多加逗留也无甚意义了。 江辞默默喝着茶,一杯接一杯的喝下肚,终于寻了个合适的机会,佯装肚子疼,要上厕所,同她问了那茅厕所在何处。 柳萱萱起身道:“我带你去吧。” 江辞道:“不用了,现下人多,你既不喜欢出去,便还是留在这里的好,我去去就来,不碍事的。” “这里地势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还是我带你去的好。”柳萱萱走过来一把扶住江辞。 见推托不了,再纠缠下去,怕是会引她怀疑,江辞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由她扶着向厕所行进。 本想借这机会好好探一探那处到底是不是柳涔涔所居之地,不想厕所竟同她背道而驰! 江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柳涔涔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江辞无奈喟叹一声,假意上了厕所。上完厕所回来后便率先进了房,将先前还未用完的迷药洒到那茶壶中。 江辞洒完后,柳萱萱也恰好关好了门,正走过来。 江辞假装才走至桌前,颤颤巍巍坐下,伸手欲提茶壶,柳萱萱忙先她一步,拦住她,替她斟了一杯茶。 柳萱萱将茶递给江辞,江辞却又将它推了回去,道:“我平常很少接触到外人,今日同你一见如故,我不会喝酒,便只能以茶代酒了,这杯茶,敬你!” 说完,江辞又自己倒了一杯,率先喝了。柳萱萱见状,也笑着将那茶水一口饮尽。 看着她一口饮尽,江辞扯开嘴角笑了笑。 又为二人各斟了一杯,两人杯壁相抵,柳萱萱率先饮尽。 江辞却似之前那般,借袖袍之势,挡了柳萱萱的视线,擦了个边,手伸至脖颈处,手腕轻轻一翻,杯中茶水尽数朝后倒去。 几杯茶水下肚,药效也全部袭了上来,柳萱萱已有些昏神了,身形微微摇晃。 眯着一双眼看着江辞,忽而咧开嘴笑了,欲伸过手来摸江辞的脸,手至半道却突然垂下,紧接着整个人都瘫倒在桌上。 江辞轻轻晃了晃她,试探道:“萱萱姐?萱萱姐?” 柳萱萱轻轻翻了个身,眼睫毛颤了颤,鼻息平稳。 看来已经睡熟了。 江辞拿过鸠杖架起身子,正欲走出门去,恰好撞见刚飘进来的张渊。 两人四目相撞。 江辞没好气的瞥了眼张渊,打着口语道:“你还好意思回来!” 张渊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这不是又给迷路了吗……” 江辞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下次得找个机会教你辨路,不说了,先去找那柳涔涔吧。” “欸,先别急。”张渊忙道。 “嗯?”江辞疑惑出声,“为什么?” 张渊道:“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江辞蹙眉,有些惴惴道:“沈若?” “答对了!”张渊激动一拍手道。 竟真是他…… 江辞微微撇嘴,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见江辞眉头紧绷,张渊忙又补充道:“他是和上官步铭一起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是来办正事的,并非来游戏的。 “他来干啥与我有何干系。”江辞逞道。 张渊看了看她,扯开嘴角,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他和你没有什么干系了,我不过是同你随意交代一句罢了,免得一会儿你又说我交代得不清不楚。” 江辞挑挑眉,不知可否。 张渊轻轻一笑,掩住眼中几许落寞之色。 他自然清楚江辞的内心,没人比他更清楚。 江辞最是口是心非,便是心中喜欢,口中也会百般否定的。且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同沈若的感情没有结果,所以她也在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有意无意地避开沈若。险些连她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可是却骗不过他。 没人比他还要清楚了…… 他既非旁观者,也非当局者,却将全局看在眼中。 “什么时候来的?”江辞又问。 来的难道不应该是王守明吗? “早就来的,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又再谈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本来还想继续听下去的,不过怕你等急了,这才又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啊……先是一个王守明,现在又是一个沈若,一个上官步铭。 最主要是沈若也在,可不能被他逮到了。 江辞看向张渊,道:“你再去仔细看着他们,沈若也在,我不方便出去。” “好。”张渊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复又转身,朝柳涔涔的香房飞去。 第五十四章 关系 本是想来此装作恶人调戏一番柳涔涔,抑或是借王守明的势欺压一下她,让她在上官步铭那告状,刺激刺激上官步铭,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倒将沈若这厮给算遗漏了。 不过……沈若为何会出现在这,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莫不是也同她一般,欲乱其阵,先斩其根? 若真是如此的话,倒也毋需她动手掺和了。反正就目前而言,他们的目的该是一样的——拉垮上官族。 既是这样……那她也不必费尽心思去做那恶人了。 …… “怎么?才不过三日,这便想通了?”沈若轻飘飘地瞥了上官步铭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本是约好了七日之后,这上官步铭却提前将他请来,看来,这王守明的办事效率还不赖。 沈若轻轻一笑,戏谑地望着上官步铭。 两人早已将柳涔涔给支开了,现如今,房中只余他二人,当然,还有一只鬼…… 张渊晃晃悠悠飞至圆桌上,盘着个脚,理了理衣裳,用手撑着头,微微左右摆动着,安静地听他俩打哑谜。 “王爷究竟想要什么?”上官步铭梗着一双眼,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威严一点,可他不能。 他总是那样,底气不足。特别是在面对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强上许多的人的时候,他的心总会莫名发颤。 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微微颤动的手和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已经出卖他了。 沈若轻轻地用食中二指敲打着桌子,想了想,道:“我想要的很简单……”沈若顿住。 上官步铭和张渊皆定定地看着他。 沈若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悠悠道:“你也知道,我同他……并不和睦,不过……”沈若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上官步铭的指关节已被捏得泛白了,也许是捏的,也许是紧张所致……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同你们上官族倒并无甚仇恨,犯不着与你们为敌。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情人受苦罢。再说了,我同你也算是同龄人,你的感受,我懂。” 说及“同龄人”这个词时,沈若没来由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好似他撒了一个可笑的谎般。 “王爷……”上官步铭略微动容。 沈若又道:“不过,凡事都得遵循一个理——有来才有往。我愿助你和柳姑娘双宿双飞,也希望你答应我的条件。” 上官步铭的手指关节再次泛白,同他的脸那般,不过现在又换作青色了,顿了好久,他才又开口道:“这个……恐有些难度!” 沈若将手中折扇一把打开,轻轻扇了扇,复又将它合上。寂静的屋内响彻着折扇开合的声音,空气一时凝固了。 “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你愿意,我便帮你。你不愿意,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我会将它全部忘记,当作我们从未来过。” 上官步铭眉头已皱成一道沟壑,额头的汗滴落至他眼睫上,上官步铭微微眨眼,汗水顺势滑入他的眼中。 他抬手揉了揉,揉得眼眶泛红。 正在他权衡之际,门外忽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冲冲的调谑声,最后是急急的砸门声。 柳涔涔也刚好热完茶,正端着茶走过来,听见这敲门声和调谑声,柳涔涔吓得直抖,一个不慎,食盘重重摔落在地。 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引起了一人一鬼的注意,众人皆将目光投过来。 只见柳涔涔呆呆地立在原地,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嘴唇不住的颤抖着,身子也在止不住地战栗着,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地上的热茶已淌至她脚边,渗进她鞋内了,她却浑然不知,只一个劲的哭着,甚至脸呜咽声都出不来。 上官步铭见状,赶紧过来一把抱住她,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软着声音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得了安慰,柳涔涔稍稍好些了,可偏巧这时,外面的砸门声更重了。 只听得王守明道:“涔、涔涔,我已经、已经、嗝——请示过我家夫人了,我家中人也都同意我将你娶进门了……嗝——” 屋内的上官步铭已将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了,脸色比之前更要阴沉。 上官步铭推开柳涔涔,提脚欲冲出去,柳涔涔却一把拉住他,恳求般摇了摇头。张开手,揽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 上官步铭怔愣着。 门外,王守明顿了顿,又道:“过几日、过几日我就来赎你,你可千万要——嗝——等我啊……” 王守明靠坐在门扇前,打了个重重的酒嗝,缓了一会儿又开始抡着手砸门了。 似雷鸣般骇人的砸门声再次传来,柳涔涔终于受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上官步铭大惊,忙大呼“涔涔——” 门外又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紧接着似有人将“醉酒”的王守明给拉走了,门外门内终于安静了。 上官步铭将柳涔涔抱至床上,轻轻抚着她的脸庞,一滴泪自颊边划过,滴落在柳涔涔的手背。 柳涔涔的手微微一抖,眼睫微微一颤。 整个过程,沈若都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恍若不闻。 上官步铭再次温柔地抚摸了一便柳涔涔的脸,恋恋不舍地起身。走至沈若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有前所未有的坚毅。 “王爷!”上官步铭出声道。 沈若抬眼,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恍若不闻,复又转过身去,轻轻叩响桌面。 上官步铭走至他眼前,捏了捏拳,终是道:“步铭愿意一试!” 沈若终于正眼看他了,看了良久良久,看得上官步铭头皮发麻,额间又有冷汗渗落,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揉眼。 终于,沈若轻笑,道:“明日午时,来这领人。” 说罢,沈若轻轻拍了拍衣袖,悠悠起身,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沈若出去后,整个室内的空气才开始缓缓流动。上官步铭终于得以喘息,失了力般颓坐在杌子上,眼神不住乱瞟,当瞟见眼前那一杯凉茶时,他似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慌忙拿起,一口饮尽。 一杯凉茶下肚,上官步铭才算是清醒了不少。 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口气。上官步铭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刚刚那个决定似乎将他全身力气都抽光了,现在的他,只想闭眼歇息。 张渊看了看他,摇摇头,飞了出去。 …… 江辞听见对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心下好奇,便悄悄附眼去看。依稀能看见对面有人在砸门。 不过再仔细看去,似是一人在砸门,一人在喊话,隔得太远了,江辞也听不见,再看了会儿,便有人来将那两人请走了。 其中一人负着手,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负着砸门那人则跟在后头,过来拉人的人则恭敬地跟在后头。 江辞也看不出个名头,只依稀能辨出那两人似在演戏,到底是演给柳涔涔看,还是是演给屋内的沈若或上官步铭看,她也未可知,只觉着,里面包藏着深深地黑暗。 她一向只管明哲保身,既然沈若掺和进来了,那她便抽身出去罢。 江辞摇摇头,又坐了回来。 坐了刚不过一会,便又有人敲门了,不过敲的却是她的门。 江辞清了清嗓子,粗着嗓子道:“谁啊?” 门外之人眉头微微一皱,顿了顿,才道:“不好意思,走错门了。”说罢,拂袖离去。 屋内的江辞却被那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一不小心便将手中的瓷杯给重重摔落在地。 江辞大惊,尚还来不及思考,脚步声便又响了起来,紧接着,敲门声也跟着响起。恰巧这时张渊也回来了。 张渊一脸惊骇,见着江辞惊慌失措的脸时,心下更是骇然,忙问:“沈若怎么在外头?” 江辞摆摆手,慌忙转过头左看右看,想寻个藏身之所。 门外敲门声更甚了,沈若道:“柳姑娘?”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其声钻入柳萱萱耳中,将她生生给吵醒了。 柳萱萱蹙着眉头,晃晃脑袋,有些许的不耐烦。眼睫微颤,眼见着便要转醒,江辞吓得赶紧钻入床底,都不待思考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门外,沈若皱着眉头,在心中几番权衡,终于还是又开口道:“柳姑娘,你可还好?” 听着门外的声音,柳萱萱霎时便惊醒了,是他! 柳萱萱摇摇晃晃起身,晃晃悠悠颠至门前,将门打开。 “公子?”柳萱萱侧开身子,给沈若让道。 公子? 床底下的江辞眉头深深挤在一起。 他们什么关系?这柳萱萱为何要叫他公子? 再想着刚才那番急促的敲门声,沈若似乎很担心她的安危啊…… 江辞的手悄然捏成一个拳头。 沈若屹然不动,只站在门前,眼眸微转,扫过室内场景,当看到那一根突兀立在杌子一侧的鸠杖时,眸子微微缩起。 沈若轻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轻声道:“就不进去了,来这主要是想同你说一声……” 床底下,江辞的耳朵直直竖了起来,心竟没来由的一阵砰砰乱跳。 “明日我便来替你赎身。” “咔嚓!——” 是江辞下巴碎裂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其他物什碎裂的声音。 江辞紧了紧拳头,仍竖耳听着外头两人的答话。 第五十五章 红萱露滴鹊惊林 柳萱萱先是一惊,紧接着笑容便顺着嘴角爬上眉梢,自眼角处漾开来。柳萱萱忙行了个大礼,欣喜道:“多谢公子!” “嗯。”沈若轻轻点头,目光再次扫至那根鸠杖,一个想法自心底攀升,就快要验证了。 柳萱萱目送着沈若离开,待沈若走远后,她将门关上,弯身弓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姑娘?” 江辞心中正计算着该如何蒙混过关呢,冷不丁被唤,不禁浑身一颤。 知晓是不能再躲了,遂讪讪地爬了出来。在这空当,江辞还不忘甩一个眼神给张渊。张渊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朝沈若追去。 江辞站起身来,微微别过脸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心中倒无甚愧疚之情,有的只是后悔之意,都怪她下了太多剂量给宛春,以至于那整包迷药只剩点边角沫,才让她只昏睡了一会儿便醒了。 叹只叹悔不当初,怨只怨无瞻前顾后之眼光。 柳萱萱走至江辞身前,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道:“我虽不知你为何将我迷晕,但我相信你并无恶意。” 江辞惊愕抬头,同她对上了眼,柳萱萱浅浅一笑,拉过江辞,走至圆桌前。两人对立而坐。 柳萱萱支起脑袋,似自语道:“我要走了。” 江辞知晓她是在同自己说话,因而便答道:“我听见了。” 柳萱萱微微一笑,又道:“姑娘同我家公子相熟吧?” 我家公子? 我家…… 这四个字让江辞心里酸溜溜的,微微撇了撇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轻轻一笑,道:“萱萱姐为什么会这样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啊?” “上下级的关系。” 柳萱萱的手捏成兰花状,两指似花瓣般,轻捻手帕,掩唇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其貌比先前更华美几分,其声比先前更婉转几许,至少在江辞看来是如此。 是这样吗…… 江辞略略点头。 “其实我未完全睡熟,”柳萱萱看了江辞一眼,眼神自她略微窒凝的面庞延扫至一直静立在一侧的鸠杖上,而后又收了回来。“我有听见公子敲门时你慌乱的脚步声了。” 待她将话全脱出口后,江辞反而松了口气,一颗提起的心算是又落回了实处。全赖得她有颗谨小慎微的心,便是她睡着了,也需得打着口语说话。 若是不然,怕是又得陷入迷雾深渊了。这才刚消除的闲隙可不能再卷土重来了,她可不想再犯一回险了。 江辞弯唇浅笑,道:“我同他并不相熟。我之所以慌乱,不过是以为家中长者又派人来捉我罢了。时间长了,都形成反射弧了。” 见柳萱萱面色微凝,江辞还以为她听不懂“反射弧”是何意,遂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鲜少得以外出,多半是偷溜出来的。因此家中长者总是派人来捉我,我躲习惯了,一听见敲门声便以为他们又派人来捉我了。” “是吗?”柳萱萱又是一笑。 “自然。”江辞四五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你明天还会来吗?”柳萱萱出神地望着江辞敲击着桌面的手。 明天……应该是不会来了。她来这便是来捣乱的,可看这情景,分明不需要她捣什么乱,这局面已经够乱了。 况那沈若也不是好糊弄的,答应了她一次,又怎会再答应她第二次。 便是真的答应了,她的腿也不答应啊。 江辞摇了摇头。 柳萱萱的眸子漫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色,轻轻绞了绞手帕,不死心地开口问道:“为什么?是出门比较困难吗?那不然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来日去找你……” 说及此时,柳萱萱忽似失魂般摇了摇头,喃喃道:“应该是找不到的……” 江辞有些发懵,怔怔地看着她,“萱萱姐……你怎么了?” 柳萱萱这才恍然抬起头来,看着江辞,笑了笑,道:“失礼了。” 江辞摇了摇头,道:“你若是不舒服便去歇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时间虽然还充足,可她却没有再在此停留的必要了。宛春指不定也快要醒了,若她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了,那可就坏事了。 见江辞要走,柳萱萱赶忙拉住她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江辞看着她,窥见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其中似有一丝希冀,还有几分莫名地暧昧之意。江辞看得面上发愣,心里发懵。 为何这柳萱萱总是执着于她呢? 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她也只接触过几个女子罢,其余则全是男子,她自问不曾见过她,为何这柳萱萱却是一副同她做了几百年朋友的样子。 再看那柳萱萱一副真诚的模样,若是欺骗了她……虽不知会怎样,但江辞却不想对她说谎。 她看得出,柳萱萱人很好,待她也算真诚。 可若是告诉她真名,岂不是就暴露了身份? 唔……又怎会暴露身份呢,是她想多了。 她江辞又不是什么有名之辈,只一介丫鬟罢,若非要再攀上些什么高贵的名头,那便是“王爷的贴身丫鬟”了,可这等身份是万万不足作以旁人的谈资的。 虽然沈若同柳萱萱相熟,但她江辞于沈若而言却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佳人在侧,他又怎会不解风情地提及旁的女子呢。 江辞再看了一眼柳萱萱,长吁了一口气,开口道:“江辞,江是‘过江千尺浪’的江,辞……辞是“辞君水云间’的辞。” “你知道我的名字的,‘柳萱萱’,‘红萱露滴鹊惊林’的萱。”柳萱萱笑道,意味深长。 江辞拿起鸠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叹道:“有缘再见。”一语撂下,果断转身,大步离去。 江辞走得太过决绝,以至于忘了关门。 柳萱萱怔怔地望着江辞离去的背影,待江辞完全脱离她视线所及之处时,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起身将门关上后,她走到江辞方才坐着的地方,缓缓坐下,抬起头,透过那微敞的窗扉,怔怔地望着对面。 江辞前番猜对了大半,却猜错了一些。 她从来不羡慕柳涔涔,她羡慕的,是上官步铭…… …… 张渊在沈若提步离开后不久也追随着飘了出来。 好在沈若走得并不算快,张渊飞出来时他也刚好走到楼下。定了定神,随他而去。 随他走到后门,随他登上马车,随他并坐一排。 马车一路疾驰,不过片刻,便停了下来。 张渊本以为是回到王府了,不想探头去看,见到的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定眼瞧了瞧,这楼宇颇有些眼熟,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袋都快想炸了,张渊也捋不出个头绪,后来便索性不想了,只当是这几日跑业务跑得太过繁忙了些,见到的房子也多了些,因而便有些记串了。 本以为这车便就此停下了,张渊都打算下车了,不想又给启程了,张渊只得乖乖坐好。 张渊杵着脑袋,百无聊赖。左顾右盼间忽的瞥见沈若放大的脸,顺着他的低垂的眼延展视线,瞥见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张渊心底立时便蹿上一个歹念。 张渊飘至沈若侧边,蹲下身,鼓足了气,对着沈若手中的卷纸吹了起来。 忽如其来的一阵妖风,将沈若手中还未作册的卷纸吹得四下乱飞,沈若眉头微蹙,偏过头,看着纹丝不动的窗帘,深思起来。 张渊看着沈若苦瓜似的脸,不禁捂嘴吃吃笑了起来,眼见着那些卷纸就要落地,张渊赶紧又加了把火,再次鼓起将它们吹起。 沈若皱着眉头,看了看似有生命般在半空中狂舞的纸张,又看了看似石头般纹丝不动的窗帘,心中的猜想又得到了几分验证。 沈若抬头,目光随纸而动,他已瞧出这些纸的不寻常,似有人在一旁暗暗操作一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当最后一张卷纸落地,沈若的目光至那卷纸延伸而上,最后死死地定在了张渊的身上。 玩累了的张渊将将转头,便瞥见了沈若似鹰鹫一般锐利的眼神,恍惚间竟觉自己已赤裸裸暴露于他的眼前。 张渊战战兢兢地抬手,试探着在沈若眼前晃了晃。沈若仍是死死地盯着他,不过仔细看来,那眼神似穿透了他,并没有焦点,只是锁定了一个方向罢。 张渊又惴惴然挪上前,再次晃了晃手。 感到有一阵轻微的风自他面上拂过,沈若收回目光,定眼望了望前方,抬手虚空一摸。 此番举动将张渊吓了个半死,惊得张渊连连退后,直接跌出马车外。 张渊茫然地立在小路中央,摸了摸胸口,虽感不到心脏的跳动,但张渊觉得,若是他还活着,这颗心起码跳得比江辞动心那刻还要烈上许多。 缓了缓神,张渊又飞上车去,沈若已经将卷纸全都捡好了,端正摆好静放一旁,上面还压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硬木块。 张渊撇了撇嘴,安安静静地飞至一旁,小心坐下,不敢再妄动。 屁股刚一挨着座位,马车便停下了,沈若起身,朝外走去。张渊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前面那栋楼宇他或许不识,但眼前这个小铺他却是熟悉得不得了的。虽是后门,他却一眼就辨出了这就是江辞买衣服换鸠杖的那间小铺! 他虽迷迷糊糊不记路,但他能识得人啊。此时那个先前帮江辞殷殷切切寻鸠杖的小伙计正端站在后门处,笑吟吟地迎沈若呢! 第五十六章 上官步痕 见着沈若下了车,那小伙计忙迎上前,恭敬道:“主子。” 沈若淡淡点了点头,朝前走去。张渊亦跟了上去。 随他一起进了内院,再由内院转到间小屋子处。进了屋子后,沈若重新换了身衣裳,戴了个帷帽,便又出门了。 后院另停了一辆马车,先前那辆已不知所踪。就连车夫也换了。 看此番架势,再看沈若这神神秘秘的模样,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去做。张渊咧嘴轻笑,有好戏看了。 沈若坐稳后,车夫立时扬鞭启程。 张渊全程都将头探出窗外,仔细看着沿路建筑,再仔细寻着个别突出的物什。他是不记路,但他可以记房子,记标志啊。 不过这车马行驶路程好生诡异,一会儿驶到闹市,一会儿驶到街巷,过一会儿又再折转一番,如此往复。 张渊本是信心满满的,可奈何这车马过分任性了些,走的路程也过于“任性”。张渊只觉得神经打结,又迷又疼,捂着脑袋直摇头。实在是记不住了,张渊便索性不再记了。 这沈若分明就是在兜圈子,就是为了掩盖他的身份,所以才不嫌麻烦地到处兜圈子。 张渊悻悻将头收了回来,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若。 惊觉异样,沈若偏头,朝张渊望来,四目相对。 张渊早已摸清了这沈若的路数,他只不过是个纸老虎罢,根本就看不见他,就只会瞪着个眼吓他。 张渊轻嗤两声,开始在他面前办起鬼脸来。 果然,沈若无动于衷。 看了两眼后,沈若又偏头过去了。 张渊仍乐此不疲地在他面前左晃右晃,手舞足蹈。 如此又颠簸了一路,可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张渊心满意足地长吁了一口气,学着沈若的样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站在门前,张渊抬头看了看,才发现这是方才他们在门前停驻了几秒的那个餐馆。张渊脑内神经又打结了,这次是打了个死结。 这沈若兜兜绕绕这么半圈,还不是又回到了原点,为何不一开始就在这停下呢,真真是浪费时间。这沈若做的到底是个什么怪事,偏要如此神秘? 张渊转过头郁郁地看了沈若一眼。 见沈若正蹙着眉,他也跟着蹙眉。沈若勾唇浅笑,他亦勾唇浅笑。 张渊仔细琢磨着,这沈若哪里来的怪癖,不是蹙眉,就是冷笑,这般令人生厌的坏习惯,他实在搞不懂江辞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 张渊不满地撇了撇嘴,终于不再学他。 随沈若一起进了一间饭馆,由小伙计引进内屋,走上二楼。张渊仔仔细细看着四周,只觉好生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一般面对这种情况,张渊都是直接作罢的。 张渊轻轻摇头,不再细想,随着沈若一路走上去。 小伙计热情熟络地为沈若指路,将他领进一间较为偏僻的厢房外,随后便退了出去。 张渊行到这儿,才恍然惊醒!这可不就是江辞和宛春吃饭地那座楼吗!怪不得这么熟悉呢! 张渊抬着手指开始一间一间地数着排成行的厢房,他记得江辞和宛春在的是第八间。 “一、二、三……七、八、九!”张渊面色一颤,呼吸一窒,手指也跟着萎了半截。 这第九间刚好就是沈若所在那一间! 这、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为什么今日事事这么赶巧。偏巧去的是沈若的成衣铺,偏巧去的是沈若要去的怡芳楼,偏巧这沈若要掐着这个时间来这吃饭! 若是他猜得没错,江辞估计也快要赶来了。 不行,可不能教他们两个碰上面了!得赶去知会江辞一声。 张渊提步要走,忽听得里面传来另一男子的声音:“大人。” 这声音……是那日在上官府宅中行苟且之事的那男子的声音?! 这沈若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到处和人勾结。 不是说上官云青不待见沈若,连带他的儿子儿孙也不待见沈若的吗,为何他却同他的两个儿孙处得这般近? 张渊跺跺脚,左右权衡一番,终还是决定去找江辞。 这沈若如何他不管,可别教他又怀疑了江辞才是。 而此时的江辞呢,才刚刚走到成衣铺门口。 远远的,小伙计就瞧见了着她,见着她,忙欢喜地迎出来,抚过她,欣然道:“小姐,您回来了。” “嗯。”江辞欢喜点头。这小伙计好生热情,倒教她有些招架不住了呢。 江辞走进店内,换好自己的衣裳,拿好自己的鸠杖后付过钱便走了,临走时又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停下脚步,拉过小伙计,给了他一点小赏钱。 小伙计欢欢喜喜地接过,热络地扶着江辞走了几米远。 江辞在心里估摸着宛春转醒的时间,掐着手指计算了下。柳萱萱不过半刻便醒了,给柳萱萱下的是四分之一的剂量,照这样算下来,宛春约莫会昏睡一个小时左右。 不过药效一般是因人而异的,宛春常年劳作,身体健壮,应该会提早醒来。 江辞再掐算了一下时辰,末时三刻,就快要到时间了!江辞不禁加快了步子。而另一边的张渊也不禁加快了步子。 他感应到江辞就在附近,就在不远处,得快些找到她才是。 可不能让她这个时辰回去,得避开沈若才是。 江辞急急奔跑,瘸着腿一蹦一跳。周遭百姓见了,皆避之不及。江辞所到之地自动形成了一块空地。 如此倒便于张渊寻找她了。 张渊刚刚下楼,便一路狂奔至成衣店。江辞的气味就是从成衣店那边传来的,不会错。 这才奔了一会儿,张渊便瞧见了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的江辞。 张渊见状,忍不住捂嘴憋笑起来。实在不怪他笑点低,是这江辞跑得实在过于滑稽了些,若非要具体形容一番,那大概可比作“瘸腿王八”吧。若还要再具象化一番,估计便是一只触了电的瘸腿王八吧。 蹒跚着腿,一步一步小跑着,身子时不时还颤上那么一颤。怪不得周遭人皆对她避之不及呢,看这样子似患了癫痫般。若是他不认识这个人,估计也会跑得远远的。 江辞也感应到张渊的气息了,抬头一望,果然是张渊。不过此时的张渊正立在半空中,一瞬不是地望着她,捂着嘴,吃吃地笑着。 江辞知晓他是在笑自己,也知道自己走路的姿势有多滑稽,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江辞开口道:“张渊!” 周遭行人闻得此时不禁心下颤上几分,皆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了眼江辞,遂脚底抹油,逃也似的奔走了。 听见江辞唤他,张渊赶紧飘落下来,看着江辞,缓了缓,才正色道:“别回去了。” 江辞边走边道:“为什么?” “沈若也在那!” “沈若?”江辞看了眼张渊,“他在那干嘛?吃饭吗?” 张渊贴近江辞,附耳细细说道:“在做‘地下交易’。” “地下交易?你的意思是说他在和别人密会?” “嗯。”张渊点点头,飘至江辞面前,拦住她,道:“那人就是那天我在上官府宅中遇到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说要抓住上官步铭把柄的男子!” 江辞穿过他,道:“那你快去听听看,他们做了什么交易,我随后就来。” “听这个干什么?再说了人沈若在那,你跟着去不怕被怀疑啊?”张渊又飘至江辞跟前。 “我不去才最可疑,宛春马上就要醒了,万一她找不到我,出门来寻我,恰巧和沈若撞见了怎么办,所以我必须得回去。”说着,江辞不禁又加快了步伐。 “那你叫我听他们的谈话干嘛?咱不是不掺和这些事的吗?” 江辞住了脚,认真道:“我大概知道沈若要做什么了,不过我还是得再确定一番。” “做什么?” “你去听了就知道了,快些去吧,去晚了人就该走了。” 张渊撇撇嘴,“好吧。”复又看了江辞一眼,叮嘱道:“他就在咱隔壁,你回来时动静小些。” 江辞笑着点了点头,张渊这才安心飞身离去。 张渊又回到了那厢房内。 此时的沈若已同那上官步痕谈了大半,张渊飘进来时,只见着上官步痕十分恭敬地朝沈若行了个礼。 沈若淡淡地点了点头,复又道:“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步痕知道。”上官步痕道。 张渊眉头蹙起,这沈若到底是个什么妖怪,这声音伪装得也太厉害了些吧,若不是他知晓帷帽下那人是他,兴许他还会以为坐在这的是个糙汉子呢。 他那细嗓到底是如何伪装成这般粗狂的声音的? 张渊着实好奇,忍不住围着沈若打转转。 上官步痕偷偷瞟了眼沈若,掂了掂手,小心开口道:“步痕一直有个疑惑,大人……为何要帮我?” 沈若粗着嗓子道:“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好。”沈若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捏紧,有青筋爆出。 上官步痕的眼神自他捏紧的拳头上扫过,会意一笑,又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是步痕逾矩了,还望大人恕罪。” “无碍。”沈若道。 第五十七章 书肆 江辞慢了张渊小半刻,待江辞到酒楼时,宛春已经转醒了。 醒来后的宛春看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席座,一时恍了神,呢喃了两声“江辞”,却听不见回应。 晃晃悠悠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约莫估算了一下,可知自己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宛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推开门,正打算唤来小伙计问一下江辞的行踪,不想刚一出门就和同一时间退出门外的上官步痕撞在了一起。 宛春受不住向后跌了几步,后面的江辞赶紧拖住了她。宛春惊讶转身,见着江辞,不禁面上一喜。 “江辞!” 江辞轻轻笑了笑,喘了口气,才缓过神来。江辞看了看宛春,复又将目光从宛春身上移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看的上官步痕的身上。 上官步痕眉头一皱,不满江辞看他的眼神。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后又看向宛春,斥道:“小丫头,你撞了我可还没和我道歉呢!” 迷迷糊糊的宛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同他福了福身,十分恭敬地道了个歉。 上官步痕悻悻拂袖,冷哼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上官步痕稍微走远了些,宛春才转过头来对江辞道:“你刚去哪了啊?” 江辞看了看尚还大开的隔壁的房门,想了想,拉过宛春朝内屋走去,关上门,对面而坐。 江辞看着宛春,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紧接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银簪,将它递给宛春。 宛春呆愣着迟迟不敢接过。江辞又笑了笑,道:“特意买给你的,快接啊,我手都快举酸了。” 宛春战战接过,一脸的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旋即颤颤开口道:“真、真是买给我的?” 宛春细细抚了抚那银簪表面,轻柔地摩梭着那垂掉下来的玉珠,似心头宝一般仔细呵护着。 江辞笑道:“我见你头上常年簪一木簪子,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首饰了,想着该送你一个的。找了许多家店铺,挑了许久,才算挑了个合心的。挑的时间有些久了,都害你睡着了,你可别介意。” 宛春闻言,顿时掩面,泣涕涟涟,呜咽道:“呜呜呜,江辞,你对我也太好了吧!你还有伤在身,却为我跑那么远,就为了买个簪子,你也太好了吧,真的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宛春起身,走向江辞,一把拥住江辞,道:“我宛春越为你做牛做马!不是有那么个词叫‘结草衔环”嘛,你说,你想要多少草环,我都给你!” 江辞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不要什么草绳和玉环,只要你开心就好。” 虽然确实有利用她的成分在,但江辞确实也是真心待她的。毕竟宛春才是她来到这边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一个人。 再加上宛春这人十分单纯讨喜,送她个小礼物也是合该的。 宛春感动得又一把拥住了她,大声叹道:“江辞!你也太好了吧!以后我叫你‘辞姐’好不好!或者是‘小辞’、‘大辞’?” 江辞哭笑不得,只得连连应道“好好好,都好都好。” 宛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江辞,复又回座位上细细研究起那银簪来。 隔壁房的沈若轻轻把玩着桌上的白瓷杯,耳朵直直地竖了起来。 张渊飘至对面,立在上官步痕刚刚坐着的位置上,歪着个脑袋,痴痴地望着沈若。 沈若似一座山一般屹然不动,静静坐着,并无起身要走之势。 看了好一会儿的张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耐不住寂寞,闭眼假寐起来。 沈若仍静静竖耳听着什么。终于,在听见宛春激动大喊一声“江辞”后,沈若轻轻勾唇,满意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得了确切的答案,做了想做的事。沈若起身,拂了拂袖,走出门去。 张渊看不清沈若的面容,却隐约觉着他在笑。张渊没来由一阵恶寒,全身颤了一颤。 看着沈若走了老远,张渊才穿墙而过,飘至隔壁江辞她们所在的房间,看着江辞,小声说道:“走了。” 江辞亦小心比划了个口型:“走了?” 张渊点了点头,又道:“刚走的。” 江辞点点头,抬头看着宛春,道:“宛春,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江辞偏过头,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时间还早,还可以去很多地方呢。” 宛春摇了摇头,道:“没有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啊?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可不能全迁就了我,也得去你喜欢的地方才行啊。” 江辞歪着头思考起来。 距约定时间还剩一个时辰左右,现在回去,未免太不划算了些,可她拖着个伤残之腿也不利于行动啊,也只能去个就近的地方。 可这里除了些首饰店外便全是小吃店了,她对吃食也没什么讲究,况她们已经吃得够多了,她也不想再逛什么酒楼茶馆之内一切有关食物的地方了。 江辞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掂了掂,已轻了一半了,所剩余额不多了,还能去哪呢? 见江辞好久不答话,宛春眨巴眨巴眼,定定看着江辞,不禁开口道:“你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了想,宛春又笑道:“也是,你经常同王爷还有杜大人一起外出,见过的东西和吃过的美食肯定都非常多,这些小玩意定然是吸引不了你的。” 说着,宛春不禁露出了艳羡的眼神。 沈若,杜衡? 江辞蹙眉。 虽然一直同他们外出,但她所见所闻确实不多。不过她也不喜玩乐,所以她也不甚在意这些细节。 若非要从中挑出一项爱好来,那估计就是看书了。除此之外,倒还真没有其他多余的爱好了。 看书…… 江辞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宛春,欣欣然道:“不然我们去书肆逛逛吧” “书肆?”宛春咂咂嘴。 她没上过学,大字也不识几个,平常听沈若这类有学识的人说话,她都要揣摩个半天。让她去那书肆闻那墨水腥臭、听那酸秀才讲书……这岂不是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宛春抬眼,瞥见江辞一脸热忱,想着她对自己这么好,忍痛也要给她买个银簪回来,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拂了她的意啊。 于是,宛春咬咬牙,死命点了点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江辞看着她,轻声笑了笑,道:“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的,不用勉强。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 宛春立时摆了摆头,道:“你喜欢就去,我陪你。” 江辞看着她,忽而笑了,轻声道:“好。” 两人付了饭钱,向小伙计打听了一下附近的书肆,小伙计热切指道:“往左拐走到永安巷,左手边从前往后数第七间就是了。 不过那个书肆比较小,书目不算齐全。小姐若是不嫌麻烦,也可再拐几个弯到长街巷,那里书肆多,还大。” 江辞笑了笑,道:“多谢小哥。”说罢自袋中取出一颗小银锭,递给那小伙计做小费。 小伙计欢欢喜喜地接过,立时将它放入内衣兜,热情地承了一声后复又眼神灼灼地望着江辞,盼她再问几个问题。 一旁的宛春看着江辞随随便便就拿出一锭银子给别人做小费,不禁心疼得脸上的肉也跟着心头的肉一同颤了起来。 见那小伙计还赖着不走,宛春忙出声驱赶道:“谢谢小哥,我们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你可以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可……”小伙计看向江辞,一脸不舍。 江辞笑了笑,道:“小哥还是快些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我们得走了,下次再来。” 既然金主都开口了,小伙计也只能作罢,悄悄撇了撇嘴,对她们鞠了个躬,恭敬道:“静候二位佳人下次光临。” 江辞点了点头,拉着宛春走出门去。 两人直奔那永安巷。 到了永安巷,江辞从前向后数,仔细辨了辨那书肆的位置。待定位好后,江辞又拉着宛春向前走去了。 进了小楼内,一股书卷浓墨之气扑面而来,江辞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知识的味道。 一旁的宛春同一脸享受的江辞截然相反。只见她紧蹙着眉头,捂着鼻子,憋着气,一张脸憋得通红,终于是忍不住咳了两声。 江辞拄着鸠杖快速踱步至书架旁,仔细寻找她需要的书。 虽然沈若才是主线,但杜衡也不可就此忽视了。 杜衡给了她一袋银钱,想必是没有钱再来买书了。江辞也知书荒的体验,那种感觉虽算不上痛不欲生,但也可以说是抓心挠肝了,当真不好受。 况杜衡先前曾赠过她一枚银簪,虽然也是为了应付她才买的,不过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她也该回个礼才是。 虽说用他的钱替他买礼物,有些不妥,不过一向听说江湖之人是不拘于这些繁文缛节的,想来杜衡是不会介意的。 想到这,江辞不禁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借花献佛这招果然妙哉,屡试不爽。 这里的书并么有进行分门别类,堆得比较乱,教江辞一顿好找。找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正伸手去拿,却有另一只手探了上来。 江辞转过头去看着那人,两人四目相对。 第五十八章 抉择 那男子同江辞对上了眼,立时羞红了脸,慌了神,忙将眼挪开,手撤开。 看着江辞,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辞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禁开口道:“你也想要这本书?” 江辞眼神瞟了瞟那本《西厢记》。 男子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刚刚褪去一半的潮红又再次涌了上来,连同耳根子也红了一片。 江辞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个白面书生是棵“含羞草”,别人一碰,就羞得闭上了叶。不过明显眼前这男子比那含羞草还要再羞上几分。 那含羞草好歹是有人碰了它,它才会合拢叶子。 可眼前这男子却是莫名就红了脸。她可没有碰他,顶多就只同他说了一句话。 白面男子红着脸看着江辞,同江辞对上眼后又慌张移开,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 一直听不见眼前这男子开口说一句话,江辞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江辞试探着比了比个手势,拿起那本书,指了指,后将它推给那白面男子。 白面男子知晓江辞误会了,忙开口急急辩白道:“不、不用,给、给、给你了!” “当真?”江辞转眼看了看那一册书架,发现这是唯一一本,于是不禁开口问道。 白面男子点了点头,忙绕过江辞要走,却在一个拐角处被那柜檐磕到了膝盖骨。白面男子吃痛闷哼,悄悄偏过头来看了江辞一眼,看见江辞也在看着他,顿觉面臊,慌忙转过身,快步跑出门去,连书都不看了。 后面的小书童无奈喟叹一声后,同江辞道了声歉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江辞在一旁看得莫名。 恍惚间摸了摸自己的脸,江辞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又美了几分,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宛春也似那个男子一般,红着脸走过来,羞答答地拧着衣角,不敢抬头。 江辞看了她一眼道:“为何你也跟着脸红?” 宛春捂脸羞涩一笑,却答不上话来。抬眼痴痴望着那白面男子离去的背影,后又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江辞也跟着抬头一望,恰巧捉住那白面男子落荒逃跑的一抹虚影,江辞又看了眼满脸春色的宛春,已然明白其中原萎。 原是这小丫头怀春了啊。 江辞拐了拐宛春的臂膀,道:“怎么?你喜欢他?” 江辞这般直白的话语,教宛春面色一红,似那烫熟的虾般,全身都红透了。 宛春急急忙忙开口道:“不、不可乱说的,这些话乱说不得……” “乱说不得……”宛春喃喃。 “有什么乱说不得的。”江辞撇撇嘴,“我瞧那男子面貌生得甚是不错,你若喜欢……”江辞一时堵了话头。 她一个小小婢女好似什么也做不得,差点便要夸下海口了,还好她悬崖勒马,及时止住了。 宛春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中竟含有一丝希冀。 江辞颇为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你若是喜欢便大胆去追,怕什么,不要做那副忸怩状,你这样是追不到人家的。” 宛春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是赵丞相的第三子,身份尊贵,我一介婢女怎能高攀人家。” 赵丞相? “哪个赵丞相?是那个赵丞相吗?”江辞急得一时瓢了嘴。 宛春看着江辞,莫名点了点头,道:“咱这只有一个丞相,也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丞相。” 一旁的张渊闻得前言,早已翻阅起了大徵王朝人事簿,一经翻找,果然找见了那赵子年的三子赵文锦。 上面说他是个面皮薄的人,见着女子就会面红耳赤,说话也会说得结结巴巴,因而他身旁服侍他的都是男子,迄今为止也没摸过外门女子的手。 看到这时,张渊不禁摇了摇头,哀叹一声后,长吁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这赵文锦日后若是成亲了,回想起来,怕是会泪满衣襟,悔不当初啊!” “不对,”张渊又更正道,“我觉得他很大可能不会成亲,啧啧,真是可怜。” 张渊又摇了摇头。 赵子年的第三子……也就是她日后的弟弟? 江辞兀自思忖着。 赵施夷为家中老二,赵府嫡长女,上头有个大哥,后头有个老弟。 不想这么快就见着他了…… 江辞抬头,望着那大敞的大门,怔怔出神。 这是预兆吗? 她这几日常心神不宁,总觉得离开王府的日子不远了。 可她似乎还未完全准备好。 先不说沈若尚未真心喜欢她,杜衡也只是拿她当妹妹……她将事情全搞混了,尚未来得及将这一切给扳正呢。 是不是只要一直拖着杜衡,这件任务便不算完…… 江辞看着手中书册,蹙起眉头。 手中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些。 若是杜衡对她一直是兄妹之情,这个任务会不会就一直存在,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那她是不是就可以…… 江辞抬头看了一眼张渊,张渊也恰巧偏过头来看她,四目相撞。 两目清澄,两目混沌。 冷不丁撞进张渊澄澈的眼眸中,江辞心底竟没来由一颤,紧跟着心头一窒,似被人狠狠捏着把玩一般。 江辞紧紧攥着手中书册,良久良久,不出一言。 张渊见状,赶紧飘至她眼前,满眼担忧地看着她,关怀问道:“你怎么了?” 江辞抬眼,直直望着张渊,当看见他眼底的一片澄明和满目的关怀后,不禁喟叹一声,终是松了手上的力道。 摇摇头,苦涩一笑,轻声道:“没事。” 一旁的宛春闻言,以为是同她说的,疑惑地回声道:“你说什么?” 江辞抬头,同宛春朗朗一笑,道:“我说我先去将钱付了,你在这等我。” “啊,好。”宛春点头。 江辞付了钱,买了书册,也无心再逛了,同宛春一齐回了王府。 这一路,江辞只觉神经恍惚,眼底心底都是一片混沌。她再不敢看张渊一眼。 她头一次窥见心底的黑暗,她竟不知自己也能这般自私。 往常看那些故事,一旦瞧见自私自利的人,她常会嗤之以鼻。因为在她眼中,她那未曾蒙面的父母也定然是自私的。 不曾考虑过后果,便擅自将她生下,又擅自将她扔下,未曾考虑过她,从不在意她的生死。 她后来问过福利院的院长,关于她的身世。院长告诉她,她是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她。 当时的她身上只挂着一条单薄的羊毛毯,身下是一张被人丢弃的硬纸壳,后背被磕得淤青,却也不见她哭一声。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只有院长将她抱起,从此她便在福利院长大。落了地,生了根。 这是她唯一一次询问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时有个同她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俩人都是同一天被抱来的,因而相比于其他人要更加的亲昵。 俩人一齐吃饭,一齐玩耍,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念着对方,在他离去之前,江辞从不曾羡慕过其他人。 对于那时的她而言,父母,不过是个赡养人的工具罢。 直至后来的某一天,那个小伙伴的父母突然找上门来,说他们的孩子很早之前走失了,这几年他们一直在寻找,从不放弃。 终于在前几天得知了一点消息,原来是被福利院给收养了。 小伙伴怔怔地望着那一对夫妇。 他们伸出手来想抱一抱小伙伴,小伙伴吓得赶紧躲到江辞身后。一向木讷的他总是被其他小伙伴欺负冷落,只有江辞护着他,对他来说,江辞才是他最大的港湾。 那对夫妇看着怯生生的小伙伴,黯然落泪。 女子抹了抹眼泪,柔着声音对他说,他们是他的亲生父母,现在来接他回家了。说完便敞开了怀抱。 小伙伴看了眼院长,院长笑着点了点头。小伙伴又看了眼江辞,江辞看着院长,院长也同她点了点头。 江辞知道,她将会失去他。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她讨厌自私自利的人,所以她绝对不能变成自私自利的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害了别人。 小伙伴见俩人都点了点头,再看那浑身散发着温柔和暖气息的女子,心下几分动摇,终于蹒跚着步子,向她走去。 三人相拥而泣,小伙伴糯糯地喊了声“妈妈”。 之后他们便走了。 送别他们时,江辞第一次流了眼泪。她不知道是为小伙伴合家团圆而流的欣喜的泪,还是为自己孤苦的身世而流的悲伤的泪。 也是在那天,她第一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询问院长关于她的身世。 院长喟叹一声,将她的身世和盘托出。 第一次美梦落空,第一次在夜里哭泣,也是在那一夜,她才惊觉自己长大了。 后来她再也没有询问过一次关于自己父母的事,也不曾打听过,探寻过,只当自己是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江辞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两年后,他告诉她,他们就要搬家了,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同她玩耍了。 江辞第二次为他流泪,却不是在送别时。她不敢面对那离别的场景,她害怕她会再次流泪。 她只在人前流过两次眼泪,那已经够丢脸了,她不能再丢一次脸。所以她只是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见小伙伴带着希冀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巡望四方,最后又落寞收回。她很想冲上去抱住他,说她来了。 可是她不敢。 终于,他们没有说上一句道别的话,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五十九章 挣扎 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以前或许人是孤独的,但这一次,她的灵魂也跟着孤独了。 她再也不曾向任何人袒露过心扉,直至死亡来临。 江辞无力低垂着头。 她竟然变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类人。 江辞缓缓抬起自己的手,仔仔细细翻看着,恍惚间竟觉得万分陌生。陌生的却不是那双手,而是她自己。 她对自己到底了解多少,或是,她真的了解自己吗? 这个想法滋生的一瞬间,江辞便被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 江辞这般热烈的反应吓到了一旁的宛春,宛春看着江辞,关切道:“你怎么了?从刚才到现在你就一直一副失魂的样子。” 江辞偏过头来,看了看宛春,扯开嘴角,笑了笑,“没事。”江辞朝前看去,扯开话题道:“快到了,走快点吧。” 宛春忧心地看了江辞一眼,点了点头,“嗯。”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张渊同江辞并肩而立。 张渊越是关心她,她就愈发愧疚。 江辞不敢抬头看他,只得微微偏过头去。 张渊见状以为她不舒服,忙又飘至她前头,忧心道:“你到底怎么了?从到那书店到现在,你就一直这样!书店……” “是不是那赵文锦对你说了什么?”张渊在脑海里翻寻着一切关于刚才的记忆,他记得他一直跟在江辞身边的,赵文锦一直羞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张渊又急道。 张渊过分的关怀教江辞愈发不安,心头愧疚已经盈满出框,就快要将她给淹没了。 张渊真心待她,她却有此等黑暗邪恶的想法,着实愧对于他。张渊平白无故被她牵连,沦落至此地。她却总一味的忽视他,甚至……差点就要利用他了。 她是如此自私的人,张渊却不是。 这一方小天地,于她而言,还算不错,于张渊而言,却是囚笼。周遭人皆看不见他,独独她能看见,除了她,再无旁人能救他。 无人与他言说,无人与他欢笑。 江辞明白孤独的滋味,张渊也一定是如此的。他虽不说,江辞却能感受得到。 他一定无时无刻不盼望回家,她这个罪人又怎能滋生此等罪恶想法,真真是该死。 “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你好像……不敢看我?”张渊的话莫名有些颤抖,面色几分惶恐。 闻言,江辞抬头,同张渊相对视。 目光虽定在张渊身上,却无焦距。 江辞穿透了他,遥望着远处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房屋,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张渊知晓再问不出什么,便默默退至她的身侧,故意慢她一步,痴痴地凝望着她。 眼中,有窥不到的暗流,在默默涌动。 云层掩映下来,盖住远处的山峰,氤氲叆叇,有霞光为它镀上金边,金光灿灿。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处蓬莱仙境。那些知道的,心照不宣,闭口不言。 沈若早就回到了王府,江辞和宛春回到王府时,沈若正在正厅会客。 江辞想着快到时间了,需得去露个面,告诉他她回来了。 走至回廊处时,一个小厮正端着果酒朝正厅方向走去,江辞见状赶紧拦住她,道:“王爷说了,让你再去取些水果来,这些由我带去就好。” 那小厮看了一下来人,见是江辞,便识趣地退下了。 江辞一手端着食盘,一手拄着鸠杖朝正厅走去。 走至正厅外,江辞放下鸠杖,将它靠在门侧,瘸着脚进入厅中。 江辞见沈若坐在上端,便端着食盘朝他走去。 沈若看了一下她,微微蹙了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而后眼神向右望去,示意她将这食盘端往右边。 江辞点了点头,转了个身,走至下方客人处。低着头将食盘置放其上,接着将食盘上的果酒端出来,为那客人斟上,斟满后,江辞默默将那盛满果酒的金樽递给那名客人。 客人却颤抖着不敢接过。 江辞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微半蹲的脚已受不住,眼看着就快要失力跌倒了。 端坐席上的沈若见状,轻轻咳了两声。 客人这才颤抖着将酒接过,手还是在一个劲地抖着,樽中果酒也同他的手一般,摇摇晃晃,跌出金樽,溅洒四方。 江辞忙伸出手想为他掌着,客人却遽然伸出一只手挡了她的手,急急忙忙道:“不、不用!” 江辞一时没收住力,自己的手同他的手相撞,碰在一起,温热的手感至他手掌心传来,似雷电一般,直击他的眉心。 客人惊得霎时便缩回了手,身子也忍不住颤了颤。 江辞没注意到他这一系列的反应,只注意到了那沿着边角滴淌而下的果酒,江辞一边道歉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帕,伸出手去就要擦那果酒。 客人又忙道:“不、不用了,你下去、下去忙吧,我、我、我自己来弄!” 江辞抬头,正要同他再诚挚道一声歉,却惊讶发现眼前这人便是那赵文锦! 赵文锦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原本就扑红的小脸现下更红了,“你、你、你,我、我……” 赵文锦急得说不出话来。 江辞知晓他的情况,也知晓自己再不走的话,场面怕是会越来越乱,于是忙出声道:“实在抱歉,大人,奴婢初来王府,还不太熟悉王府的规矩,做事鲁莽了些,还望大人莫怪,奴婢这就下去领罚!” 赵文锦又急道:“不、不用,我、我、我不怪你!” 座上沈若投来审示视的目光,眼睛微微眯起。 “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奴婢这就告退!”说罢,江辞起身,瘸着腿,一步一崴走了出去。 退至门外,江辞赶紧闪身至一旁,迅速倚靠在立柱上,这一得了倚靠,全身顿时便卸了力,腿开始不住地打颤,似冬夜的老寒腿一般,寒凉之感沿着五脉经络逆流而上,遍蹿全身。 江辞看了眼满脸担忧的张渊,忽然开口道:“不然你去听一听他们在谈些什么吧。” 张渊面露疑色,“为什么?我们不是不掺和这些事的吗?” “那赵文锦突然来王府,我有预感,肯定是关于赵施夷的,你去听一听,也有助于我们计划的实施。” “我们有什么计划?”张渊眨眨眼。 江辞顿住,她其实不过是想支开张渊罢了。一看到张渊,她心底便会不自觉地涌上一股愧疚,她也害怕看到张渊关切的目光,若是能支开张渊,得到一段独处的时光,她的心会稍稍释怀一点。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压抑。 “我们的计划就是‘随势而变’,形势不同了,我们的计划也要跟着不同,你快些去盯着他们,我先将书拿给杜衡。” 张渊深深地看了一眼江辞,江辞眸光微闪,避开了他深沉的目光。 “好吧,我知道了。”张渊道。 江辞似听到了终于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她不敢抬头,在原地立了良久,直到脚又受不住了,开始颤抖起来,江辞才敢抬头,见张渊不在了,江辞才算是松了口气。 拿过立在一侧的鸠杖,拄着它,一瘸一拐地朝厨房走去。归还了食盘后,江辞又朝西厢走去。 她来得不是时候,杜衡不在。 江辞只觉得腿上的酸痛又加剧了几分,终是受不住,便随意找了个草坪,一屁股坐了下去。 已经入秋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已经有些许星辰自天空边缘漫上来了,月亮也渐露真身。 有影影绰绰地云雾缭绕其间,如梦似幻。 江辞抬头,痴痴望着。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这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似乎经历了很多——利用、猜忌、袒露、交心…… 这一个月的经历,抵得上她那半辈子的经历了。仔细思来,竟觉得同那梦一般,好不真实。 会不会她已经死了,只是上天看她可怜,便赠给她一场奇妙旅行,将她一生的缺憾给补上。 不是说人生当有八苦吗,若不尝了那八苦,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人生呢。 会不会是这样呢? 若真是这样,那这里的一草一木是不是皆由她主宰?就像那个幻境一样,万物由她主宰,她是万物,万物是她。 江辞低下头来,看着脚下那片被她踩得七歪八扭的草,怔了怔神,颤抖着手去将它们扶起,却是无用之功。它们还是扭着身体,垂着头,了无生机。 江辞轻轻叹了口气,将头深深埋进两腿间。 张渊说,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可这里的一切又好真实,真实到连心痛都痛得那么实在。 到底是一场梦,还是一场旅行,或是……她将要开启的真正的人生? 杜衡回了院中,正要开门进入房内,却忽然听见低低的、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偏头看去,却见远处坐着一人,好似在哭泣般。 杜衡试探着走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背影,原来是江辞啊。 杜衡走上前去,刚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却听见一声抽泣声,他的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挨着江辞坐下,不出一声,恍若无人。 良久,江辞才抬起头,杜衡也偏过头来看她,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只一点微红,并无泪花,她的脸也很干净,没有泪痕。 江辞这才惊觉身旁坐了一人,微微转过头来,见是杜衡,轻轻一笑,又转过头去。 第六十章 明月 “你怎么了?不高兴?”杜衡问道。 江辞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高兴得很。” “那你刚才?” “我刚才来找你,但你不在,我腿又不方便,懒得来来回回走动,就随便找了个地坐着等你。”江辞看了眼杜衡,见杜衡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补充道:“等你等得有些久了,就忍不住睡了过去,刚刚才转醒的。” “真的?”杜衡微微挑眉。 “自然是真的。”江辞笑了,“我没事骗你作甚。” “好吧。”杜衡信了她的话,“你来找我做什么?莫不是想我了?”杜衡勾起嘴角,坏坏一笑。 江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说对了,可不是每时每刻都想着你嘛。” 听见江辞的回答,杜衡心头竟没来由一阵窃喜,“想我做什么?”杜衡眉梢微微舞动。 江辞自怀中取出书册,一把塞到杜衡手中,道:“给你的。” “给我?”杜衡疑惑接过,正欲打开来看,却蓦然瞥见那硕大醒目的三个字——西厢记! “你特意给我买的?!”杜衡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不可思议。 “不然呢。” 杜衡一激动,一把拉过江辞,抱着她,兴奋地拍拍她的背,本就虚弱的江辞现在更是受不住了,憋红着脸,咳了几声,一口老血差点就要喷涌而出了。 杜衡这才惊觉不妥,赶忙放开江辞,替她顺了顺气,“不好意思啊,太激动了些。” “你差点就要‘谋财害命’了。”江辞嗔道。 杜衡禁不住笑了出来,轻轻碰了碰江辞的臂膀,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 “我的好你只有深入探索了才能发现。”江辞昂了昂头,面上浮有几分傲娇之色。 “是吗?”杜衡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了眼江辞,“问你个问题。” “什么?”江辞转过头来,同杜衡对上了眼,“你问。” 杜衡看着江辞,正色道:“你如今年方几何?” 江辞挑眉,“你想听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自然是真实的。” “真实的啊……”江辞转过头,看了看天边,喃喃道:“我今年刚好十七了。”说着,江辞面上不禁一臊,以她真实的年龄来说,杜衡都该称她声“姑奶奶”了,如今却当着他的面撒这等谎,着实该打。 不曾想还未等到“倚老卖老”的年龄,倒是率先装起了嫩。 江辞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七啊……那还有三年,你就该离府了。”杜衡一样望着天边。 “离府?” “对啊,一般到了规定的年龄你就可以离开王府了,不过这得看你个人意愿,像那老管家他就在王府待了一辈子,还有些是到了年龄立即就离府的。” 杜衡转过头来看着江辞,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三年吗? 她可等不了那么久。 再说了,她若真想离去,叫张渊随意施个法,她就可以离去了,何须这么麻烦。 江辞笑道:“若真到了那个年纪,那就离府,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然后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这好像是大多古代女子都有的想法吧,这样说准是没错的。 杜衡怔了怔,忽而笑了,道:“这么随意的吗?” 江辞两手拖着腮,“这才是我梦想中的生活,平平谈谈,细水长流。” “看来,我同你不太一样呢……”杜衡语气有些哀伤。 “话说,你也该十八了吧,离了府,你打算做些什么?”江辞又道。 杜衡笑了笑,道:“我若想离府,随时都可以。不过……”杜衡看了眼江辞,又笑了笑,道:“若是真离了王府,我想浪迹天涯。我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杜衡看着江辞,眼神温热,目光灼灼,一如当初柳岸河畔前那般。 江辞微惊,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想一个人浪迹天涯呢。” “是啊。”杜衡转过头,轻轻一笑,又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太过平淡的生活,总觉得凭自己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番名堂,将这江湖搅得腥风血雨,可未曾想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杜衡叹笑了摇了摇头。 江辞看着杜衡。 好似又提及他的伤心事了。 她也大概知晓一些他的过往,虽然不多,但江辞也知道,他的内心总是哀伤大于欢欣的。 可能爱看这些过于悲伤的话本也是为了缓解过往的悲伤吧,所谓的“以毒攻毒”…… 江辞轻叹。 话题得就此打住了,她连自己都慰怀不了,更别说旁人了。本身她现在便是满心愁苦的,若是再将自身的苦闷传给他人,岂不是又“罪上加罪,毒上加毒”了? “你还年轻,可不能这么丧气。”江辞颤颤巍巍起身,杜衡赶紧扶住她,江辞摆了摆手,道:“书我也送到了,我得先回去了。” 杜衡眸子里的光暗淡了些许,却不追问她为何突然离去的原因,只道:“好,我送你。” “不用了,”江辞道,“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江辞便拄着鸠杖朝前迈去,杜衡跟了两步,江辞转过头来,朝他一笑,道:“就此别过吧。” 杜衡顿住,咧嘴清朗一笑,“好。” 张渊回到坐席上,心思却全不在其间,他平常虽糊里糊涂的,可遇到这种事,他的心思却比任何人都要细致。 江辞肯定有心事,可会是什么呢? 张渊抬头,出神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赵文锦。 好像是从遇见他开始的。 可这赵文锦他们分明才是第一次遇见,完全没有交情,又怎么会有心事呢……莫不是—— 张渊恍然。 莫不是因为那赵家——赵施夷! 前几天江辞才一脸丧气的和他说,感觉这个任务就快要结束了。如今开始和赵家的人有了牵连,也有些印证了她的话,江辞心里担心的是这个! 她让他来视听这两人的谈话,估计也是为了证实心中所想。 前番那些视听也定然是如此! 可是,同赵家相接触不就代表着将要开启下一段任务了吗……这不是预示着他们就快要回到阴间了吗,她也可以尽快投胎了啊。一切都遂了她的愿,她却好像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难道—— 她真的……喜欢上沈若了! 张渊蓦然抬头,怔怔凝望着端坐上方的沈若。 见他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族之气,眉宇间含满了男儿的英气,那张脸……仔细看来竟是如此的俊美,教他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一经对比,自行惭愧。 张渊苦笑着摇了摇头,差点就失心了,怎么偏要同他相比呢,真是不自量力。 张渊再没了听下去的心情,晃晃悠悠飘出门外,抬头望了望那明晃晃的月亮,眼泪又盈满眼眶。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月亮了……几十年了吧。 阴间是没有月亮的。 偶尔加夜班到人间拘魂时,也常能看到月亮,他却总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因为万物总会变,那月亮,却不会变,日复一日,往复如斯。 他害怕看到那月亮就会想起前尘往事,虽然前尘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但他还是害怕会想起。 来到这时,他清楚地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也尝试过抬头看一看那月亮,却总也抬不起头。 后来偶有一次鼓足了气,抬起来头,窥了一眼那月亮,却发现,内心早已平淡如水,无波无澜了。 如今再次抬起头来,却不是为了看那月亮。 泪水在眼眶不住打转,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眼看着就要溢出来,张渊的头彻底后仰,终于,眼泪被咽了回去。 待眼泪彻底消失后,张渊才再次抬头,看着月亮,笑了笑,又回到屋中,听着他们闲扯东西。 赵文锦看了一眼沈若,忽道:“王爷,关于施夷……” 沈若左右看了两眼,周遭小厮自觉福身退散,顺带将门给合上了。 本是无心听讲的张渊,却在听见那熟悉刺耳的名字时,浑身一个激灵。 张渊怔怔望着赵文锦,两只耳朵倒竖起来,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周遭无关之人尽数退散后,赵文锦才又开口道:“王爷,家父派我前来,主要是为了告诉您一声,‘若是沟渠傍路,自有明月相照’。施夷是个好姑娘,从来不是软弱之辈,还望王爷放心。” 沈若笑了笑,道:“关于丞相,我一直都很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隔空对饮。 两人这哑谜打得好生奇妙,再一次将张渊绕糊涂了。 这赵施夷如何了?什么沟渠,什么明月,这些又是什么鬼! 他先前到底是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话语! 张渊悔恨锤头,懊恼不已。 常常听人间来的小鬼说上数学课时千万不能走神,也不能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或是咫尺之类的东西,不然当你再抬起头来时,会发现,天地已换了一番新颜。 简而言之就是只那一刹那,那黑板上的数学题已经换做了你看不懂的样子,同你弯腰之前拿副模样全然不同。 初听时张渊只觉得这阳间的人也太能吹了些,哪有这么玄乎。后来听得多了,张渊也大致信了,不过心里总还是持有那么一份怀疑的态度的。 如今历了这番景象,张渊是深信不疑了。 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想来这就是那些小鬼说的人间数学课吧…… 唉—— 张渊摇摇头,好不哀伤。 这回他算是又鼓起了劲,开始认真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第六十一章 醉酒 沈若看着赵文锦,笑道:“丞相近来可还好?” “家父一切都好,劳烦王爷挂念了。” 沈若又笑了笑,对着他,饮了一杯酒。 席间又是一阵沉默。 张渊却不敢再分心了,他实在害怕又错过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若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岂不是愧对江辞。 不敢再多想下去,张渊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王爷。”赵文锦忽然出声道。 “请讲。”沈若笑道。 “后面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忙碌,关于那个……”赵文锦的面色有些为难。 沈若浅浅一笑,道:“我理解,时间还长,不急。” 赵文锦起身,朝沈若郑重作揖,道:“多谢王爷理解。” 两人复又对饮一杯。喝得有些多了,沈若白皙的面庞爬上几抹酡红,眉头微微皱起。沈若扶额,揉了揉额角,微微晃了晃脑袋,拿起旁边的解酒茶一饮而尽。 一杯凉茶下肚,沈若顿时清醒了不少。 浅浅吁了口气,又举起酒杯,同赵文锦对酌。 喝到忘情时,赵文锦忽然起身,举起酒杯,深深一叹,道:“王爷,您有所不知——” 沈若又喝了一杯解酒茶,见赵文锦似有满怀心事要倾述,轻轻笑了笑,道:“你说。” “我这几日也同施夷一样苦恼,施夷她……”赵文锦忽然顿住,一旁的张渊的呼吸同他的话语一般,也顿住了,就等着他将下一句至关重要的话给说出来。 “唉——”赵文锦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举起酒杯,也不管礼数,直接一饮而尽。 一杯果酒下肚,浓烈的蜜桃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口腔和腹腔,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似隆冬忽至的暖阳,烘烤全身,由内到外的暖。 赵文锦摇摇晃晃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似自语道:“这几日她消瘦了不少……” “是在为那件事而烦恼吗?”沈若道。 “嗯。”赵文锦点了点头,“施夷从小就倔,再加上我们又宠她,她更是无法无天。唉——” 赵文锦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这皇宫说白了就是个囚笼,她若是嫁到皇……” 眼看着他还要说下去,沈若赶紧出声咳了咳,轻声提醒道:“赵公子,隔墙有耳,言多必失。” “唔——”赵文锦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吓得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此时的赵文锦已经被吓得完全清醒了,面上的潮红也渐渐退去。 赵文锦知晓自己不能再喝下去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再喝下去,怕是会不慎走漏些什么,虽然他们同沈若交好,但也不能保证这王府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若是被那些人给听见了,岂不是会治他们个串通之罪,杀他一人是小,连坐他族人是大,这可不得了! 赵文锦拂了拂袖,扶地起身,对着沈若行了个礼,道:“王爷,下官该走了。” “我送送你。”沈若也跟着起了身,从座上走了下来。 赵文锦笑笑,道:“不用了,教人瞧见了不好。” “送到门口。”沈若已走至他身侧。 看样子是推脱不过了,“好吧,劳烦王爷您了。”赵文锦再一行礼。 “不碍事。”沈若笑了笑。 俩人渐行渐远,独留张渊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的嘴巴已经惊得可以塞下一个圆滚滚的鸡蛋了,他的头发也被吓得炸毛倒竖了,连同腿上的寒毛也是如此,活脱脱像个受惊的刺猬。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受惊了。 虽然赵文锦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他却已经猜到后面的话了。 赵施夷要入宫了! 江辞的直觉对了! 张渊猛转过头,看着送别赵文锦正在往回走的沈若,眉头深深皱起。 张渊目不转睛的盯着沈若。 沈若回了座上,以手抵桌,轻轻扶额,阖眼假寐,腹中忽然一阵痉挛,沈若眉头立时紧锁。 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沈若颤抖着手拿过一旁的醒酒茶,一口饮下,冷酒灌肚,同腹中热酒相撞,两者微微中和,腹中痉挛阵痛才算是舒缓了不少。 沈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睁眼看了下四周,出声唤道:“来人。” 立时便有小厮迎了出来。 “收拾一下。”沈若抬手指了指,说罢便提脚走了。 不过临走前他又重喝了一杯解酒茶。 他的步子略微有些虚浮,看起来似有随时会栽倒之势,可每在张渊担心他会就地栽倒时,他却总能稳稳站立。 张渊无奈摇头。 分明这么不舒服,却还强忍着不在外人面前露出来,这样的性子该说些什么呢…… 隐忍吗……还是谨慎…… 这样的人,当真会喜欢江辞吗?当真会真心对待江辞吗? 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系统却一直没有提示任务完成…… 明明江辞为他舍了两次身,卖了两次命…… 果然还是不够认真吗? 像这样的权贵,一般都是视女人如衣服的吧,想穿就穿,想扔就扔。是江辞的目的性太过明显了吗,以至于让沈若误以为她是一个随便的女子,同其他女子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才不够认真。 仔细想来,他好像更爱捉弄江辞呢,也总喜欢气她,和她唱反调,若是他的话……他定然不会这样的! 张渊摇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在心中暗暗咒骂自己。 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张渊不再随他一起走了,只立在原地望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 还是顺其自然吧,该来的总会来的。若他和江辞是两情相悦,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让江辞伤心。 张渊忽而便笑了,清澈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着隐隐银光。 江辞在外闲逛了一会儿后,觉得无聊就回到了沈若为她安排的厢房,静静等着张渊的到来。 夏季已过,初秋来临,周遭再无蝉鸣鸟叫,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一旦静了下来,心事就会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将她重重包围。 杜衡方才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依然清晰可见,那眼神是那般灼灼,似三月桃红般,璀璨夺目。 如今回想起来,江辞还是不免心惊。 她的离开,其实更多的是逃避吧,非是那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害怕将杜衡的感情拉回正轨,她已经感觉到了,杜衡开始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看她的眼神也同过往不同了。 真希望是她看错了,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睡一觉起来,一切如常。 江辞轻声一叹,此叹绵长,幽幽不绝。 江辞抬头,借着敞开的门扉,窥探如水月光。 时间恍若静止般,江辞看得入神。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那步子似踏在棉花上般,一脚轻,一脚软,没个落脚点。 江辞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听这脚步声,似有些虚浮,莫不是个瘸子? 江辞摇摇头。 不对,若是瘸子的话,该是一虚一实,可这脚步声听起来,分明两脚都是虚的,整体虚浮无力。 难道是个病秧子? 这王府里还会有病秧子? 江辞竖耳,仔细听着。 那脚步声到她门前就停止了,四周又回归了如同死水一般的寂静。周遭闷得出奇,独独能听见江辞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江辞的手紧紧握着,袖里的赤寰也严阵以待。 忽然,那人敲了敲门扉。 江辞心头一惊。她心里开始盘算着这会是哪个来寻仇的人。 是李正廷的余党?还是入府行窃的小贼? 门外忽的传来一声轻叹,那人开口道:“江辞。” 听到这声音,江辞原本紧紧吊着的心算是又落回了实处。 她还以为是不长眼的小贼呢,不想竟是这沈若。 江辞将门打开,紧紧倚靠着门扉的沈若忽感重心不稳,步子微晃,身形一坠,江辞避闪不及,被他砸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扑到在地,江辞后脑勺重重磕在那地板上,腿也被沈若压得失去了知觉,唯一侥幸逃脱一劫的只有她的双手。 江辞皱着眉头,揉了揉已经隆起一个大包的脑袋,撇了撇嘴。 抬眼看了眼双眼迷蒙、满面酡红的沈若,江辞试探着将头凑了上去,嗅了嗅,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刺得江辞赶紧捂住了口鼻。 拧着眉头推了推沈若。 沈若不满嘟囔了些什么,微微睁眼,看了看眼前之景,只觉好生陌生,沈若双手撑地,意欲起身,双手却一阵疲软,还未起到一半,复又重重压了下来。 江辞闷哼一声,只觉胸腔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感觉周遭肋骨已经被尽数压断,刺穿她的肺脏。 江辞又抬手推了推沈若。 “江辞……”沈若呢喃。 忽闻自己的名字,江辞心头微动,不自觉停了手上的动作。 “我同你讲,你认真听着。”沈若微微睁眼,头靠在江辞的臂膀之上,抬眸望了眼江辞。 江辞同他对上了眼,一眼将他望到了底。 他的眼眸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清明,这是清醒了吗? “你说。”江辞轻声道。 “我喜欢你。” 风止了,树静了,月隐了,万物退散,独留他二人。 江辞两眼发直,双手忽然就失了力,身体重重垂下。耳边尽是那句“我喜欢你——” 除此之外,似还有砰砰的心跳声,和她沉重的喘息声。 三声交叠,连绵不绝。 江辞手慌脚乱,想去压住那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却蓦地将手盖在了沈若的脸上。 沈若眉梢微动,嘴角微翘,轻声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第六十二章 演技 江辞大惊,慌忙起身,一把推开沈若,连连后退。 沈若也起了身,跪坐在地上,板起身子,直直地望着惊慌失措的江辞,眼底尽是欢谑的笑意。 “你你是醉了,还是清醒的?” 沈若笑了笑,却不答话,由于他背对着月光,江辞有些看不清你的面容,不知他是闭眼还是睁眼,不知他是笑着的,还是怒着的…… “沈若?”江辞又试探着开了开口。 沈若还是不答。 江辞微微凑上前去,用食指点了点沈若的肩膀。 沈若轻轻晃了晃,向江辞的右侧倒去,江辞吓得赶紧接住他。 沈若整个人都瘫倒在江辞怀中,江辞微微转了个身,想借着月色看一眼沈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想刚一低下头,就见沈若在瞪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眸色深沉,全然不像喝醉酒的人。 “你……”江辞正要开口说话。 沈若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江辞稀里糊涂的就跟着闭了嘴,待反应过来时,忙动了动身子,想要抽身离去,沈若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呢喃道:“不要走,陪陪我。” 江辞无奈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想走,是你这样整个身体都靠在我身上,实在让我很难受啊。” 她身上本来就还有伤,再加上今天一天都在走,腿已经不堪重负了,如今又被他压靠着,江辞感觉她的腿随时会断掉。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再这样下去,腿断是迟早的事。 闻言,沈若摇摇晃晃起身,在脱离江辞的怀抱时,还不满地撇撇嘴,“啧”了一声。 江辞也扶着门框,正要起身,沈若却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啊?”江辞被吓了一跳,立时便止了动作,抬头不解地望着沈若。 “我抱你。”沈若笑了笑,柔着声音道。 “不、不用了。”江辞赶紧出声拒绝,说话的同时也赶忙扶着门框要站起来。 沈若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道:“说了要抱就是要抱,你再多嘴也没用!” 江辞大惊,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王、王爷……” “嘘。”沈若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辞忽感身下一空,看了看沈若比手势的手,江辞战战兢兢开口问道:“王、王爷,你用的这手……是谁的手?” 沈若眨了眨眼,嘟囔道:“自然是我的手咯。” 此话刚出,江辞的身形便稳不住了,正如每个濒死之人那般,临死前总会尽力挣扎一番,江辞箍着沈若脖颈的手往上收了收,更用力了几分。 沈若见状,笑了笑,正欲说话,却一个不稳,再次栽倒在地。 沈若的额头重重磕在江辞鼻子上,江辞只觉鼻间一阵温热流淌。沈若双手撑着地面起身,两人面对面看着。 沈若微微动了动头,迷蒙着双眼,怔怔地看着江辞。 江辞微微偏过头去,右手覆上鼻尖,摸了摸,无比黏稠,对着月色照了照,是鲜艳艳的红色!触目惊心! 她被撞得流鼻血了! “咦……你流鼻血了啊。”沈若看着江辞已被鲜血抹花的脸,憋笑着说道。 江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抬手正要将它给擦掉,沈若却又忽然出声道:“别动!我替你擦。” 江辞正欲一口否决掉他,却见着沈若逐渐放大的脸孔,和愈发灼人的呼吸,眼见着就要贴上她了,江辞惊得立时推开了他,急急吼道:“你在干什么!” 沈若一脸无辜地说道:“自然是帮你擦擦血污咯。” “你那哪里是擦血,分明是占我便宜!”江辞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也不肯闲着,抻长了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沈若歪着头痴痴地看着她。 江辞亦谨慎地盯着他,害怕他再做出些什么越轨的举动。 沈若忽然笑了,似撒娇般道:“睡吧,我困了。” “睡吧?睡哪?这吗?你?还是我?”江辞指了指沈若,又指了指自己。 沈若朝江辞后侧的床的方位努了努嘴,道:“我们。” “我们?!”江辞惊呼,其声响彻。 沈若吓得赶紧扑上前一把捂住江辞的嘴,贴近她耳朵,小声说道:“嘘——小声些,我不想被别人听见。” “为什么?”江辞拨开沈若的手,看着他,疑惑道。 沈若闭上眼,将头深深埋在江辞的颈窝处,似呓语道:“他们会来和我抢你的。” 江辞裸露在外的脖颈处的皮肤被沈若的头发拂弄得瘙痒难耐,江辞微微动了动肩膀,沈若一把把住她的肩膀两端,轻声道:“我怕有人和我抢你,我抢不过……” 江辞面色立时涌上一把潮红,舌头再次打结,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我累了,睡吧。”沈若一手搭上江辞的肩膀,一只手从后面同它相扣住,沈若就这样牢牢地挂在了江辞身上,似个树懒般。 耳边呼吸声渐渐平稳,江辞轻轻抖了抖肩膀,轻声道:“沈若?沈若?” 不见回应,江辞微微偏头,几缕发丝自沈若面上扫过,沈若眉头微动,却没有醒来。 江辞怔怔望着他,良久,无奈一笑。 看样子她是起不了身了。 唉—— 江辞摇了摇头。 身子微微向后压去,伸长了手想要钩住床上的锦被,感受到江辞身体异动,沈若微微动了动头,不满呓语。 江辞立时止了已伸出去正悬在半空中的手。待沈若的呼吸又平稳了些许,江辞才又开始行动起来。 一点一点的将那锦被拖下来,其间几次几乎吵醒沈若。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江辞试了几番后,终于将那锦被全部拉了下来。 也是经由此事,江辞暗暗下定了决心——下次一定要将那被子叠得靠床沿一点!起码也要堆在个她能轻松够到的地方! 江辞将锦被拖过来,轻轻理了理后将它全部覆在沈若身上。 看着尚还大敞的房门,江辞又叹了口气,可不要叫人看见了才是。 夜风袭来,江辞稍稍朝沈若靠近了点,拉过锦被,盖住周身,倚着沈若,沉沉睡去。 此番,梦里都是香甜的。 何以见得? 自身从他俩深深勾起的嘴角里探寻得知的。 第二天江辞醒来时,身边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早就料到如此的江辞还是不免撇了撇嘴,暗暗腹诽道: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江辞惬意地伸了伸拦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欲将锦被抱上床,忽触到一旁尚还余存的几许温热,心下微微一动。 赶紧扶地起身,迅速走到窗扉前,一把推开窗扇,探头望去,却不见人影。 江辞失望摇摇头,转过身去,将那锦被给抱上床。 摸着尚还温热的锦被,江辞不禁低头笑了笑,耳尖爬上几抹桃红。 看着手中的锦被,江辞终于忍不住,将头深深埋入其中,窃笑出声。 此时的江辞回想昨天的种种,忽感一阵懊恼。 为何她昨日偏要这么正经!为何,为何!平常不正经,偏那昨日正经的很! 江辞气得捶胸顿足,直叹可惜。 实在是可惜啊,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她就得手了! 唉—— 江辞心中郁气全部沉至丹田处,化作一股怨气,尽数喟叹出来。 虽说老牛吃嫩草有些让人羞耻,可若真要她吃,她也能吃得很欢啊! 此时的江辞简直气得不行,气自己不会挑时候,偏选那等时刻来假正经!着实可叹,着实可怨! 江辞气得狠狠捶了捶那锦被。 有人轻推门,缓步入内。 悄悄走至江辞身后,附耳低语道:“你在做什么?” 江辞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吓得立时扭转过头,见着来人,江辞面色蓦然一红,结结巴巴道:“王、王爷。” 沈若轻轻一笑,将手中食盘搁置在一旁的案桌上,拉过杌子坐下,抬头望着江辞,柔声细语道:“你该叫我什么?” “王爷?……”江辞试探着开口。 沈若轻轻咳了咳,食指轻轻缓缓地敲击着桌面,摇了摇头。 “沈若?”江辞又道。突然直呼他的大名,江辞不免有些不习惯,脖子微微向后缩了缩。 沈若又摇了摇头。 “那……我该叫你什么?” 沈若起身,走近江辞,江辞吓得连连后退,沈若却步步紧逼,终于江辞退无可退,身子整个抵在墙壁上。 沈若轻轻笑了笑,脖子微微前倾,江辞脖子又缩了缩,微微避躲。 沈若其势不减,渐渐朝她靠近着。眼看着两人的鼻尖就要相抵,江辞惊得瞪大了双眸,心里是又惊又喜。 看着那红艳艳的、饱满至极的嘴唇,江辞暗暗吞了吞口水。 罢了罢了,今日就由我这老牛将你这颗嫩草给连根吃了吧!最好来个“吃干抹尽”! 江辞眼眸漾出几分春色,嘴角不自觉勾起。 沈若看在眼里,勾唇笑了笑。 只差那一厘米了,江辞眼巴巴看着,面上虽是一脸的正经,心里却在欢呼雀跃。 不要再矜持了,江辞!勇敢地扑上去吧,将他就地正法、吃干抹尽吧!江辞你可以的! 受了心里的蛊惑,江辞身体微微向前贴去,嘴唇微微撅起,沈若浅浅一笑,头忽的向右偏去,错开了江辞。 江辞的“吻”落了空,面色几分讪讪。 沈若贴近江辞耳畔,轻语道:“又到了喝药的时间了。”说罢,利落转身,独留江辞在原地凌乱。 醉个七分,拿捏它个三分,剩下的九十分…… 沈若轻笑。 自是全凭他那毫无破绽、精湛自然的演技了。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此可谓之世间至理。 第六十三章 满园春色关不住 江辞挪着步子小心翼翼走过来,拉过一旁的杌子坐下,乖顺地端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嘬着。 期间江辞好几次抬眸想偷偷窥望一番沈若,却总同他对上眼,以至于每次江辞都是讪讪收回目光,默默喝着手中的药。 沈若轻笑道:“你想说些什么?或是……想问些什么?”沈若单手托腮,眉目含笑。 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江辞抬头,看着沈若,嘴唇微动,几番想要开口,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无奈之下只能继续闷头喝药。 沈若又笑了,柔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昨夜是真醉,还是假醉?” 江辞闻言,忽的重重拍了下案桌,直直看着沈若,一字一句道:“你昨夜定是假醉,对不对!” “你想我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管你是真醉假醉,昨夜的事全当它是一场梦,就此勾销了!”江辞冷冷一哼。 这沈若竟是算计她的,亏她还以为他是酒后吐真言,终于忍不住对她的相思,借着这醉意将心中憋着的话全一股脑给吐了出来。 不想竟只是做戏! “那可不成。”沈若一把拉过江辞的手,两手将它紧紧握住,合在手心,“你看我昨日那糊涂模样,会是假装的吗?” “这……”江辞也不禁犯起了糊涂。 昨日的沈若确实同平常大不一样,昨日那副软糯糯的样子可比平常那假正经的笑来得可亲多了,看起来倒是可爱了不少。 思及此时,江辞忍不住窃笑出声。 沈若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江辞急忙辩道,“我觉得你昨日不像是装的,应该是真醉酒了吧。” “应该?”沈若眸子微眯。 “一定,我是说一定。” 沈若再次绽放笑颜,“先不管昨日我是真醉还是假醉,你先告诉我,你该叫我什么?” 沈若眨巴眨巴眼,两双桃花眼忽闪忽闪,明亮至极,稍不注意便会叫人沉沦其中。 所幸江辞定力还算好。 “王……”“爷”一字尚未吐出口来,江辞便感受到了沈若周身的寒意,吓得立时改了口:“呃,公子?” 沈若又蹙了蹙眉,不满道:“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我该明白什么?” 按照古人的思想,一般有了肌肤之亲就是要成亲的,成亲前多是唤那男子的小名,有情调的就会在后面加个“郎”字,成亲后则改唤男子做相公或是夫君。 沈若排行老几来着? 江辞歪头想了想。 好像是老三,难不成他要她唤他做“三郎”?抑或是“沈郎?” 这进度会不会太快了些? 他们分明才刚忽表心意好吧。 不,应该只是单表心意。 她可没有向他说明她的心意,这只能算作是沈若对她个人的单恋罢!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沈若不满撇嘴。 江辞看着沈若,见他面色几许不虞,心头微微泛起波澜,不会真同她心里所想的一样吧? 江辞又看了眼沈若,面上浮上几许纠结之色,这实在是太让人羞耻了,谅她是个新时代女性也实在是受不住此等快节奏的速度啊。 这节奏简直比那快车还要快! 沈若眼角噙笑,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江辞皱了皱眉,撇嘴道:“王爷,我们之间是……”江辞顿住,欲言又止。 其实她同沈若也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顶多就算是相拥而眠一个晚上罢,先前又不是没有过。 遥想那日沈若负伤,她怕沈若受不了夜晚的寒气,还抱着他睡了一个晚上呢。虽然沈若并不知道,但他不知道也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啊。 这样说来俩人昨日那番行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再说了她也不是什么保守女性,区区一点小事也毋需那沈若负什么责。 不过……若是因此套得沈若的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什么?”沈若微微挑眉。 江辞正了正色,清清嗓子,又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沈若嘴角微敲,悠悠一瞥江辞,“你说呢。” “主仆?” 沈若摇摇头。 “朋友?” 沈若又摇了一次头。 “莫不是……”江辞看着沈若,沈若亦看着江辞,期待从她的嘴里吐出那句他想要听到的话。 “恋人?”江辞不自信道。 听到心中所想,沈若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所以,你该唤我什么?” 沈若竟然大方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那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任务已经完成了? 江辞再次抬眼偷偷瞥了眼沈若,见他眼眸虽比平常多含了几分柔情,面色却还是一如往常,并无太过热烈之色。 是力度还不够吗? 这沈若好像很期待她唤他一个亲昵的称呼,不然便从了他? 不行不行! 江辞摇摇头。 她实在说不出那些让人倍感羞耻的字眼,顶多只能唤唤他的全名,若再加个其他字眼,她是万万喊不出的。 先前看那些电视和小说,男主不是都爱吃“欲擒故纵”那一套嘛,不然她也来这一套! 先前眼巴巴望着的东西若是轻易就能得到手的话,岂非无趣,不如就吊着他,既不用同他过分亲昵,也不会让自己沉沦。如此一来,到时候便可顺利抽身,两方人都乐得自在。 江辞点点头,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计策。 于是,江辞敛了面上春色,故作疏离之色道:“王爷。” 沈若看着江辞,蹙了蹙眉,道:“我们既是恋人,你就该唤我唤得亲切些,不若唤我……三郎?”沈若望着江辞,欢谑一笑。 “这样不妥,尊卑有别。奴婢只是个小小婢女,轻如草芥,万不能如此称呼王爷,此为大不敬。” 沈若的眉头已然皱成一道沟壑,审视的目光自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江辞,最后死死定在她的面上。 沈若朝她靠近了些,轻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 江辞面色微变,抬眼同沈若对望,窥见他眼底柔情不在,只余几许淡漠。 江辞忽感自己用错了计策。 “王爷?”江辞话语几分颤颤。 沈若眸子微颤,又撤身回来,空气一时又窒凝住了。 江辞轻轻摇着嘴唇,不禁懊恼自己的蠢笨,尽会胡乱用些计策,都没有想到是否适合实事。亏她先前常教那些学生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切不可生搬硬套,不作改动。 先前常说之语,常教之理,却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自己却是实实在在地栽了跟头。 江辞悔恨锤头,懊恼不已。 沈若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江辞立时便止了动作,讪讪一笑。 沈若收回目光,随意一瞥,忽见那药碗尚还余存一些汤药,轻轻咳了咳,道:“将那药喝完。” “是。” 江辞只能乖乖从了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不敢做出半分不满之色。嗓子力传出来的干涩之感教她后背一颤,眉头就要纠作一团了,眼见沈若将目光瞥了过来,江辞赶紧舒缓眉头,展露笑颜。 沈若面不改色地从袖中取出一颗饴糖,扔在桌上,道:“吃了。” “是。”江辞心头微动,伸手欲欲过那糖,沈若却忽地伸出手,一把盖住她欲拿糖的手。 江辞微惊,却忘了抽回手,看着沈若,不解道:“王爷?” 沈若不理她,取开盖在她手上的手,拿过案桌上的糖,将糖衣剥开,而后又看了眼江辞。 江辞亦瞪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他,见他将那糖衣都剥了去,心尖尖一颤,心湖荡漾开来。 沈若看着她,心念一动,忽而一笑,“想吃?” 这沈若好生善变,一会儿怒,一会儿笑,阴晴不定,就似那六月的天一般! 但看他刚才那样,显然是真的生气了,现在好不容易又笑了,可万万不能再惹他恼怒了,且顺着他吧。 江辞点了点头,“嗯。” 沈若又笑了笑,靠近江辞,将手中饴糖递至江辞唇前,江辞张嘴欲咬,沈若见势立时贴了上去,而他的手早在不知何时就给收回了,江辞咬的不是那糖,却是他的下嘴唇。 江辞惊得瞪大了眼,沈若喜得亦瞪大了眼。 俩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江辞忽然反应过来,松了口要退身离开,沈若却一把把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扶上她的脑袋,同她亲吻起来。 江辞惊得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沈若愈发得寸进尺,一口咬住她的下嘴唇,用牙齿轻轻摩挲着,按住她脑袋的手也稍稍加了些力,使江辞动弹不得。 俩人鼻息交织,或粗或重,或缓或急,或烈或灼。 唇齿相勾,或进或退,或攻或守,或卷或舒。 江辞也渐渐软了力,不再挣扎,开始沉沦其间。 微微睁眼望去,却是坠入另一处柔情中。但见他眸深似幽幽碧谭,柔情外泄,暖似春光,耀似骄阳,又似新雨沥过的天空,澄澈明媚。 沈若同她相望,四目对灼,爱之深,情之切。 俩人的眼眸皆倒映着对方。沈若望见她眸子里的风流旖旎和她面色几抹娇媚的桃红,心尖儿一悸,不禁加重了些力。 江辞眉头微微一颤,吃痛一哼。手却悄悄搭覆上他的肩头,舌尖微动。 沈若心底眼底的湖皆漾开了花,似有鱼儿跃出水面,激出朵朵浪花。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第六十四章 心意 沈若单手托腮,定定地望着江辞,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眼里是藏不住的情愫。 江辞不自在极了,僵着个身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如此过了好半刻,江辞终于是忍不住了。 指尖微动,红唇欲启,其下唇突然传来的撕裂的痛让江辞不禁闷哼了一声,抬手想要摸一摸,探一探情况。 沈若却忽道:“等一下!” 江辞立时定住,不解地看着沈若。 沈若又俯身过来,江辞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紧抿着唇。 沈若哑然失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着她的嘴唇,柔声道:“你流血了,不要抿嘴。” 江辞松了嘴,沈若立时将手指覆上她已红肿似蜜桃的嘴,轻柔地摩挲着,而后轻轻笑了笑。 唇下传来的真实的触感和隐隐的撕痛感使江辞浑身一颤,身子立时板得直直的,背也僵着,看起来就像是背后捆有荆条一般,不敢乱动分毫。 沈若起身,淡淡瞟了眼江辞红肿的唇,只幽幽说了句,“尚可。” 江辞终于忍无可忍,捏紧了拳头,鼻子重重地喘着粗气,眼见着就要发作了。 沈若却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没有见着她因过分气忿而憋得通红的脸似的,只笑道:“快去洗个脸,将你脸上的血污给洗去。我得去上朝了。” 听到他的话,江辞抬手在脸上擦了擦,又听到后一句话,江辞立时止了手上的动作。 上朝…… 除了上朝他似乎还有一件事要去做,他昨日不是许了个诺嘛,不,是两个诺——他要为那柳涔涔和柳萱萱赎身。 柳涔涔她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何还要替那柳萱萱赎身。 再看柳萱萱那风流旖旎的眼睛和韵味十足的体态,江辞心尖不禁颤了一颤。竟没来由一阵惶恐。 难道这刚到手的肥羊在外面也还养着一头狼? 她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沈若,“我今日还可以出门吗?” 沈若又笑了笑,眯着眼睛,也不说话。 “王爷……”见他不答,江辞又唤了声。 “嗯?”沈若微微偏头,面色有些许的不虞。似乎对她的称呼不太满意。 “可以吗?”江辞眨眨眼,一双算不得灵动的眼睛竟教她眨得更显呆滞了。 沈若看着,却是满意至极。他敲了敲额头,故作忖量状。看起来很是为难的样子。 江辞眼巴巴望着,紧紧盯着他的嘴唇,期待它能吐出她想要听到的话语。盯着盯着,江辞的思绪就开始飘忽了。 这嘴唇……似乎也挺肿的。 江辞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嘴,顿觉面臊。原来她已疯狂到了此等地步,平常看着同个正常人无异,甚至还有一丝禁欲的味道,不想现实却是——她是个十足十的大色狼! 还是个专爱吃嫩草的老牛! 又偷偷瞥了眼沈若红肿得似煮熟的大虾的嘴,江辞的面皮立时纠作一团,臊得赶紧捂住了脸,直摇头。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沈若看着江辞,悠悠道:“可以,不过……” 江辞尚还来不及高兴,沈若便来了个转弯。 “什么?”江辞已缓了过来,看着沈若,眨了眨眼,满脸希冀。 “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江辞欣欣然道。 “你需得答应了我才能说。”沈若笑了笑,满脸坏意。 江辞看着他,探见他眼底的调谑,知晓定是没有什么好事的,不禁冷冷一哼,直道:“那便算了。” “好吧,那便算了。”沈若也不多加争取,理了理衣裳,抬脚就走。 江辞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捏了捏拳头,紧咬着嘴唇,心思摇摆不定。眼见着沈若就要彻底走出门去,江辞抬了抬手,张开嘴,话道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 她终是开不了口。 若是她真的开了口,就是着了他的道。这样亏本的买卖她可万万不能做啊。 江辞忽然大叹一声。罢了罢了,不让便不让吧,她还不能自己出去了不是。 就算她出不去,张渊也可以出去啊。 区区一个王府怎能难倒她! 沈若一脚已踏出门去了,却还是没有听见她挽留的声音,他分明已故意将脚步减缓了不少,只差那么一点儿就可以和蜗牛相媲美了,可终究还是没有挽回她那颗决绝的心。 沈若暗暗撇了撇嘴,终又折转回来。阴沉着脸走至江辞面前。 江辞看着他,微微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理所当然的。沈若的性子她不敢说全部了解,但也可以说是了解了大半的。 江辞看着他,暧昧一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你出去做什么?”沈若答非所问。 “在王府待得快要发霉了。”说着江辞抻了抻腰杆,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显然是江辞的骨头活动的声音。 看来她的骨头也是站在她这一端的啊。 “可你昨天才出去过。”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昨天吃了饭,难道今天就不吃了吗?”江辞的底气莫名就来了,居然敢顶撞沈若了。 沈若很明显也吃了一惊,愣了一会儿后半蹲下身,直直望着江辞。 江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还是梗着脖子,同他相对视,输了底气也不能输了架势啊。 沈若忽而一笑道:“你这底气……还算足。” “什么意思?”江辞皱眉,他这话怎么说得这么含糊不清,教她听得莫名,辩不清到底是夸还是贬。 “可是我给你的底气?”沈若勾唇轻笑,莫名有些痴汉的味道。 “你在说些什么?” 沈若看着江辞,眼神至她眼睛扫至嘴唇处,又笑道:“看来底气来自于这呢。” 江辞看着他灼灼的眼神,总算是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微微臊红了脸,却还狡辩道:“你可莫要想太多,我不过是据理力争,为自己讨个好处罢了!” “真想出去?” “自然。” “那你得回个礼,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沈若故意将“非礼”二字断开,且还将它们咬得重重的,好似生怕江辞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一般。 江辞忽而便笑了,被生生气笑了,“那便让我在这王府发霉腐烂掉吧!” “求之不得。” “你!” “嗯?”沈若微微挑眉,满脸欢谑地望着江辞。 江辞将头一扭,也不说话。 沈若笑了笑,步子轻快地走出门去。 江辞看着他的背影,又紧了紧拳头,恨很往桌上一敲,尚未来得及入口的饴糖自桌上弹跳开来,来来回回跳了几个回合,最后稳稳落在她紧捏着的拳头的拳心。 江辞微微一怔,看着那糖,心中百般滋味交汇。 愣愣地盯着它看了半刻,终于一声轻哼,将它捡起,放入嘴中。 饴糖的清香自江辞的口中绽放开来,瞬间便盈满她整个口腔。 江辞砸吧砸吧嘴,仔细尝了尝那糖的味道:酸酸甜甜。这是江辞得出的结论。 不过似乎甜更多一些。 江辞心下倒是愉悦了不少。想起沈若,江辞又不禁捂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摸了摸自己的嘴,这一下她笑得更欢了。 张渊悠悠地飘了进来,看见江辞在那捂嘴笑,肩膀不住的颤抖着,不禁疑惑出声道:“你在笑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江辞一跳,转过身来发现是张渊,江辞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沈若又给折转回来了呢。 “没什么,”江辞看了眼张渊,“你昨天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张渊面色在那一瞬间凝固住了,只那一瞬间,让人察觉不到的一瞬间。 张渊笑了笑,道:“昨天听完他们的谈话后我觉得无聊,就到处逛了逛。” 见江辞皱了皱眉,张渊又赶紧补充道:“你也知道,地府没有月亮,昨天的月亮又那么圆,我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天就亮了。” 张渊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就更乱套了。 现下才七月打头,月亮还是一弯新月,哪里会圆满,再说了她昨日等得无聊,也抬头赏了赏那月,她可清楚记得那似镰刀一般细细弯弯的月亮。 再仔细看了看张渊,见他面色几许暗沉,眼睛有些红肿,感受到江辞的目光后,他的眼睛微微闪躲。 江辞心中已经了然——张渊有心事。 张渊平常待她不薄,如今他有了心事,她自当替他排解一番。 江辞清了清嗓子,看着张渊,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很难过。” “啊?”张渊惊疑抬眸,看见江辞一脸的关切,再看她那认真的神色,张渊精神有些恍惚,以为她当真知道,面色又是一红。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张渊微微低头,不敢直视江辞的眼睛,眼神左右飘忽。 然而这一切都被“睿智”的江辞看在了眼里,只见江辞又做出一副洞悉百态、了然于心的样子,沉着声音道:“因为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什么?你也有过?!”张渊惊诧抬眸,直直望着江辞,满脸地不可置信。 江辞点了点头,道:“是啊,这有什么的,很正常啊,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情绪,后来长大了就没有了。” 江辞起身,走近张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正经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敏感,你如果真有什么难过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不要自己抗着,我都经历过,我懂。” 第六十五章 计策 张渊面色几番变化,青的紫的白的红的,还有黑的,全都轮番变化着,面色不定。 小时候有过? 都经历过? 江辞是个情场老手吗? 她也经历过感情失意吗? 可看着不像啊。 在感情这方面她完全就是一根掰不弯的钢筋嘛,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久经情场的老手。 “你……真的都懂吗?”张渊试探着询问道。 “自然。”江辞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我小时候也这样过,不过不能算是思乡,福利院也不算是我的家乡。” “福利院?思乡?” “对啊。”江辞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因为成绩比较好的缘故,受到院里的重视,他们就给我报了省重点初中,那个学校是全封闭的,没有节假日,除了寒暑假外,全年都在里面度过。 一开始去的时候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身边连一个小伙伴都没有,老院长也只能偶尔过来看我一次,这个偶尔……是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江辞微微仰头,面上泛有些许笑容,似想起了什么久远却又绵甜的回忆。 顿了些会儿后又继续说道:“刚开始会很想念福利院,还有老院长。每到思念之情难以抑制的时候我就会抬头看看月亮,一是为了不让眼泪掉落,二是因为月亮只有一个,说不定我们会在某一时刻,互相抬头仰望着。 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学校又转来了一个女生,也是福利院的,我见过她,她也见过我,只是先前没有说过话。因为来自同一个福利院的缘故,我们自然而然的就相熟了。 有了‘熟人’的陪伴,我的思念之情也减缓了不少,到后面就不再有这种感觉了,所以啊——” 江辞提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张渊,笑了笑,“你如果很想念地府的话,就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硬撑着,很难受的,我知道。我也会尽快完成任务送你回去的。” 张渊怔了怔,忽而笑了,点了点头,“嗯。” 两人再一对视,会心一笑。 如果一定要选一种方式的话,他更希望是长久的陪伴。就让一切顺其自然,这也未尝不可。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舒服的话就留在这吧。自从来到这后,你总是东奔西走,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天就当是你的假日!”沉闷寂静、无话可说时,江辞忽然开了口,将那片沉寂打碎。 张渊微微垂下头。 “你脚也没好,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就好。” 张渊又抬起头,看了眼江辞,笑道:“再说了,我是一只鬼,哪里会累。” 江辞笑了笑,道:“不用了,我只是去见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她一脸的坚决,张渊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好。” 张渊这才注意到她满脸的血污,忽关切发问道:“你的脸?” 江辞慌乱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道:“昨天夜里太黑了,不小心磕到鼻子,流了点鼻血。” 张渊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天的天确实比较暗,你仔细点。” “嗯。”江辞点点头,道:“我先去洗个脸。” 江辞挪步至门前,忽又转过头来补充道:“吃完早饭后我就出去,趁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下。” “好。”张渊笑着点了点头。 江辞随意洗了把脸,回来时案桌上已摆满了精美菜肴。江辞看到,不免惊叹了两声。 不得不说这沈若的办事效率是真的快,主要是还挺会体贴人。俩人才好了不过半刻,连同这伙食也给改善了。若是再同他好上个半年,她岂不是直接越位成老祖宗了! 可惜,她享受不到老祖宗的服务了。 江辞摇摇头,轻叹两声,快活地吃起了早餐。 张渊悠悠飘至江辞面前,悠悠瞥了眼那香气氤氲、摆盘精美的菜肴,悠悠收回目光,而后又悠悠叹了口气,就似那久居深闺不得滋润却忽见着正逢浓恩的小妾在她面前招摇而过的怨妇般。 张渊再次撇了撇嘴,轻飘飘开口道:“今天的菜食怎么这么丰盛?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辞不自然地咳了咳,遮掩道:“应该是那沈若念在我救他一命的份上,忽然良心发现补偿给我的。” “这良心发现得有点晚。”张渊砸砸嘴,颇有些哀怨。 江辞微微别过脸,不敢过多说话,她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只应和着敷衍了两句,又继续吃起早餐来。 饭菜虽可口,但却完全勾不住她的心思,吃了几口后,思绪就有些游离了。 沈若不许她出门,但她是必须要出门的。 昨日虽没有确切答应过那柳萱萱会去见她,但也算是应承下了,况她对自己也还算友善,若是间接拂了她的意,岂不是会伤了她的心,怎么说也得去见她一面才行。 当然,不止这个原因。她也想知道沈若为什么要替她赎身。 江辞的手微微动了动。 但到底该这么出门呢……大门首先便给排除了,可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沈若这人精着呢,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偷偷出了门,她岂不是又要上演一番苦肉计了? 她身上尚还负着伤呢,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江辞又夹了口菜,放进嘴里,一面细细嚼着,一面托着腮,细细想着。 犹记得第一次来王府时是翻墙进来的,不过现下她腿脚不便,是不能再施此技俩了。 这王府也不见养宠物的,便是她能屈下身段钻那狗洞也找不到个地儿钻啊。 江辞摇了摇头,行不通。 又想了半刻,菜已经全部凉透了,江辞面前的碗却还剩有一大半的白米饭。 张渊抬眼看了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在想些什么?饭都凉透了,都结油了。” 江辞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已覆上油膏的菜食,忽然灵光一闪,大拍案桌,笑道:“我想到了!” “什么?”张渊不解。 江辞眸子骨碌碌一转,笑了笑,此番,又有人要倒霉了。 “我想到怎么出门了。” 江辞胡乱扒了几口饭后,快速地将餐盘收拾好,层层叠叠垒在食盘上,一手拄着鸠杖,一手端着食盘,朝厨房走去。 正在厨房烧火的大李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搂了搂身子,又朝火坑里添了些柴禾。 第六十六章 出门 “大李子——” 人未到,声先赶在前头钻进了正在烧火的大李子的耳中。 分明是大热天,眼前还烧着旺火,大李子却浑身一颤,冷意至脚底板传至眉心,联通四肢百骸,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抬脚就想走,却在这时—— “你要去哪?”江辞已跃至大李子的身前。大李子颤颤巍巍抬头,被抓包的窘迫瞬间透过他的面皮盈涌出来,面色绯红一片,同江辞对上眼后又迅速低下头,惴惴不安。 “是要去采办食材了吗?”江辞欣欣然眨眼道。 赶巧不赶早,来得刚刚好。 江辞将食盘递给一旁的小伙计,大李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小伙计就笑道:“是啊,菜用完了,今天该出门采办去了,好不容易轮到大李子负责呢,你看他高兴的,话都不会说了。” 小伙计一脸喜色地看向大李子,大李子却是浑身一僵,全然笑不出来,暗暗递了个恨很的眼神给小伙计。 小伙计却没有会到他的意,只当他的太过兴奋了,回了他个“我理解”的眼神后就转过身洗碗去了。 大李子可真是欲哭无泪了。回过头来见着江辞满脸的兴奋和满眼的跃跃欲试,大李子鼻子一抽,仿佛马厩就在眼前,那难以捉摸、似有若无的气味又再次萦绕鼻边。 欲语泪先流。 “我刚见你好像要走了,是要出门去了吗?”见他不回答,江辞又问道。 一旁洗碗的小伙计再次抢答道:“是啊,剩余的白菜瓜果只能维持半天了,再不出门去采办,咱就全得饿死了。” 大李子咬紧了牙,牙齿被他磨得霍霍作响。 小伙计忽感背后一凉,转过头来见大李子正紧紧盯着他看呢,小伙计见状朝他笑了笑,后又转过头来继续洗碗。 “那太好了,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江辞一把拉过大李子,不待他反应,就连拖带拽地给拉到了外面。 在外站定后,江辞正要开口,大李子却忽然抬手,拦住了她正要说话的势头,终于开了口,道:“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江辞挑挑眉,“你确定不可以?” 大李子将头一脸,梗着脖子,满脸坚决地说道:“确定!” “那算了,”江辞摇摇头,“看来宛春要失望了,唉!”江辞深深叹了口气。 “等等,你说什么?宛、宛春?!宛春失、失望什么?怎、怎么就失望了?”听到“宛春”二字后,大李子一把伸出手拉住要走的江辞,张着嘴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顺,急得舌头都给打结了。 江辞佯做一副惋惜状,叹了口气,道:“宛春说想要永安巷的一本书,她不方便出门,就叫我去买,但你也知道的, 王爷昨天才放我出去,今天肯定是不允许我再出去了。但我又不想拂了宛春的意,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出去了啊。” 江辞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 大李子不识字,就算他想要替宛春买也买不成,宛春昨天刚巧和她去过书肆,现在开口要本书也不算唐突。 稳了! 江辞看着大李子,笑了笑。 大李子咬了咬唇,一番权衡,终于狠下心了,咬咬牙,道:“那你跟我混出去,但是你得买快点,我可等不了你多久,要是被王爷发现了,我就惨了。” 每每想到昨天那个惨状,大李子的心总会下意识颤上一颤,然后双腿开始不自觉哆嗦,鼻子也会一翕一合。 “好。” “最近王府刚招了一批新人,本来应该是陈二还有赵四钱五陪我一起去的,”大李子看了看江辞,又道:“刚巧陈二今天闹了肚子,你就装作是陈二吧,过后我再给他说一声。” “好,”江辞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得借我两身衣裳。”江辞比了个“二”的手势。 “两身?为何是两身?一身就可以了啊。”大李子不解。 “一身男仆装混出去,一身便装去买书,你总不能让我穿这着个王府下人的衣裳去到处乱蹿吧,万一正巧碰到了刚下朝的王爷怎么办。” “也是。”大李子点了点头,“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取衣裳。” “好,快去快回。”江辞咧嘴笑了笑。 江辞在原地等了不过小半刻,大李子就似飞一般地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大李子就赶紧将衣服塞给她,边塞还边说道:“快些换,我们最好赶在王爷下朝前回来,不要被他发现了。” 江辞结果衣服,走至另一边空置的柴房,边走边道:“放心吧,王爷有事,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说罢一把拉上门扉,换起衣服来。 江辞将换下的衣服藏在柴禾的最里面,保险起见,江辞又加了几抱柴挡在前头。 就在这个空当,江辞忽然想到她先前来这穿的那身衣裳,好像还扔在那大通铺下呢,不知道被人给清扫了没有。 江辞理了理衣服,正要走出门去,忽感不对。低下头来看了看手上的鸠杖,江辞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用同样的办法将鸠杖给藏好。 做好一切后,江辞又再次检查了一番,确定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后才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江辞看着大李子,说道:“走吧。” 大李子看着一副男儿样的江辞,怔了怔,忽而笑道:“你别说,你扮作女子时模样一般般,扮作男子时却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好看!” 大李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形容词,顿了好半刻才憋出两个字“好看”。 江辞面色黑了黑,这番话明夸实贬,教她全然笑不出来。 “就你这木头脑袋,还想要泡到宛春,估计得有个十年八年才行。”江辞簸着脚走至大李子身边,幽幽道。 “泡?什么意思啊?”大李子紧跟其后。 “就是把她给追到手。” “那听你这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啊?”大李子一下就跃到了江辞的面前。 江辞轻轻一哼,道:“办法倒是没有,但我好歹也是个女子,也能懂得她几分心思。” 江辞悠悠抬眼,瞥了眼大李子。 大李子接到眼神,顿时了悟,咧着嘴笑了笑,凑到江辞身前,伸出手就要搀扶着她走,手将将伸至半道,忽感不对,复又讪讪收了回来。 只笑道:“我会尽量多拖一点时间的,但你也得快一点啊,我也拖不了多久的。” 江辞满意地看了眼大李子,拍了拍大李子的肩侧,笑道:“很上道,女人啊,就喜欢想你这样上道的人。” “真的?!”大李子喜得瞪大了双眼。 “真的,”江辞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道:“若是再懂得体贴人是再好不过了。” 大李子懂了她话中的意思,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撇嘴道:“不是我不懂得体贴人,主要是我怕了啊。” “你怕什么?” “自然是怕王爷咯,我可不想再去扫马厩了。” 江辞微微挑眉,“我现在是个男儿模样,你怕什么?” “也、也对啊。”大李子憨憨一笑,忙探过手来,热络地扶着江辞。 “一会儿你尽量走在我旁边,暗暗扶着我,不要教别人看出来我是个瘸腿。” “哦,好。”大李子点了点头,微微挪着步子,又靠近江辞几分。 除了大李子外还有两个江辞没有见过的人同他们一齐出门采办。 那两人见着江辞,先是一疑,而后看向大李子道:“这人是谁?陈二呢?” 大李子正要开口,江辞先抢先了一步,走上前去,笑道:“陈二闹肚子了,不方便去,我先代他去,现在我就是陈二了。” 几番闲聊下,江辞算是同俩人混熟了几分。几番闲扯下便行到了侧门前。 按例是要先探查一番的。众人被拦了下来。 第六十七章 晴天霹雳 一守门者长得人高马大,面上略有几分憨气;另一守门者身材较之前者倒是颇为精瘦,浑身不赘一丝余肉,面上挂着几分精明之色。衬着这几许精明之色,倒让他本就凹陷的面庞更加难看了几分。 二人将江辞一行人给拦了下来,拿出装在胸口处的字簿,开始盘点名字。 高大者竖眼一扫,指着最左侧的大李子,开口道:“名字。” “李大字。” 居于大李子身侧的江辞接口道:“陈二。”如此类推下去,合了字簿上的名字,高大者点了点头,准备放行。 那精瘦者却眯眼一览,定定一看,最后将目光死死定在了江辞的身上。 精瘦者抬手指道:“你,出来。” 江辞面色微窒,身旁的大李子身体顿时如筛糠般不住颤抖,额上有冷汗滴落。江辞暗暗拐了拐他的臂膀,提醒他莫要过于紧张。 江辞轻轻吸了口气,稳着身子,暗暗倚着马车一侧平衡着身体走了出去。 那精瘦者看着江辞略微僵直的腿,皱了眉,指着她的腿,道:“你的腿怎么了?” “刚刚蹲厕给蹲麻了。”江辞摸了摸头,一脸讪讪。 精瘦者又瞥了眼她的腿,面露讥笑,其中竟莫名含着些许暗爽之色。江辞自是将它全看在了眼里,心中有些莫名,也有些许的不虞。 那精瘦者待面色平复如常后又朝高大者点了点头,高大者接到示意,忙将手中字簿递给江辞,指着那字簿道:“写下你们几个人的名字。” “哦,好。”江辞接过,正欲提笔写下,忽感不对。 这王府中的仆役大多是十一二岁就被送来王府的,识字的不多,观那赵四钱五的年龄好像也差不多是十二三岁,应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估摸着是因家中生计困难而被送来王府做工的,这样的孩子定然是不识一字的。 江辞面露难色,看着那高大者道:“我只会写我一人的名字,其他人的名字我不知道咋写啊。” “那就写你一个人的吧,其他人戳个手印就完事了。”高大者随意地摆了摆手。 “多谢大人。”江辞道了声谢后,开始写起自己的名字来。她故意多施了些力,将那字写得难看了些,东歪西扭,似爬虫一般,毫无章法。 写完后江辞将字簿递给高大者。 精瘦者却率先接过,拿来一看,先是“淬”了一口,而后揶揄道:“这字写得忒丑,同你一般,一个男儿家偏生得这副娘们儿貌,我瞅你也只是个干粗活的命。” “是,是,大人说得对。”江辞连忙哈了哈腰,做谦卑状。 原来是见她皮相清秀心生嫉妒啊,她还以为是沈若特意交代了些什么,教他给识出来了呢,不想只是个肤浅善妒的人罢。 不过她确实是个娘们儿,他那番讥诮的话语,在她听来倒更像是赞美。 精瘦者讨了个没趣,冷眼一瞪,放了几人的行。 算是有惊无险出了门。 大李子又悄悄贴近着江辞,暗暗支撑着她。待走远后,大李子眉头一皱,开始说起了闲话:“那个人叫马三,因为相貌丑陋曾被多次拒婚,因而看到长得好看的人总会忍不住嘲讽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江辞笑了笑,正欲开口说话,一旁的赵四插嘴道:“这么说他先前曾提过好几回亲?” 大李子点了点头,揶揄一笑,道:“他家中还算有些余财,底气足了些,前前后后提了好几回亲,不过这些女子啊,却没一个瞧得上他的。” 赵四亦笑了笑,又打趣道:“说起提亲,李大哥你可有喜欢的人了?我看你也差不多该到婚配的年龄了,是不是要考虑成家了。” 大李子面色忽而一红,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刚想要开口,江辞冷不丁轻轻咳了一声,而后淡淡地睨了眼大李子。 大李子面色几分讪讪,看着赵四笑了笑,道:“还早着呢,先赚钱再说。哦,对了,王府人多,这粮食啊通常得囤放着,所以今日买的东西会比较多,这样,你和钱五走长盛街,我和陈二走长隆街。” 说着,大李子就将袖中早已备好的采办清单塞给赵四,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赶紧拽着拉货马车走了。独留他二人连同剩下的一马一车呆呆地立在原地。 待与那二人彻底隔绝后,大李子才停下马车。 一旁的江辞连连喘了几口气,待完全平息后,才道:“你给他们的是长的那份还是短的那份?” 大李子狡黠一笑,道:“自然是长的那份了,而且那份的食材大部分都在长明街售卖,长盛街大多是售卖衣服的,可教他们一顿好找。” 江辞赞赏的看了眼大李子,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越来越聪明了!” 大李子得意地昂了昂头。 江辞又道:“我是个瘸腿,永安巷离这又远,耽搁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就替我多拖延他们一下,帮我打个圆场,我也会尽快赶回来的。” “好。”大李子点了点头,从一众兜萝中掏出一件粗布麻衣,将它递给江辞,催促道:“快去快回。” “好。”江辞笑着接过衣服,转过身瘸着腿走了,走了几步后忽又转过头来对大李子说道:“回来教你追宛春!” “说话可得算话啊!”大李子将手围成哥半弧状,贴于嘴边,喊道。 “自然。”江辞摆了摆手,瘸着腿走远了。 将将走至一半,江辞就感身心疲累,两条腿都开始打颤颤了。 江辞悠悠一叹,她这样子没个拐杖是不行的,得再去买根拐杖才行啊。伸手摸了摸裤腰,空无一物,再摸了摸袖袋,两袖清风。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颤抖着手试探着摸了摸胸口,没有,还是没有。 她真的,真的忘记带钱了! 恍若晴天忽逢一道惊雷,那惊雷直直地劈上她的天灵盖,直接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 没有带钱她该怎么进入怡芳楼啊,没有带钱她该怎么买拐杖啊,没有带钱她怎么买书啊,没有带钱她连半步也行不得! 就在这空当,江辞忽然间灵光一闪,大李子那和蔼可亲的面容顿时浮现在她眼前。 大李子!大李子肯定有钱!先找他借一二两,回去以后再双倍还他! 江辞又赶紧屁颠屁颠地退了回去,可哪里还有什么大李子的身影啊,莫说大李子了,连一颗小李子树都没有。 空荡荡的街,站着一个空洞洞的人,空洞洞的人有一颗空泛泛的心。 第六十八章 冤家路窄 江辞无奈在街头捡了根稍长的木棍,穿着件麻布素衣,瘸着腿,一步三叹,两步一摇,三步一叹一摇。 边走还边思索着该如何才能进得那怡芳楼。 正门定然是进不去的,只能走那偏门了。 江辞抬手看了看,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倒挺像个小厮的,不过不知道那怡芳楼里可否有小厮,总不能全是女子吧。 江辞忽然直起了腰,犹记得上次她未将那身衣服拿回来,而是抵在了那,那鸠杖她也未曾拿回,倒不如现在去将它们尽数拿回,将那衣裳卖了换些钱,这样就可光明正大的进入怡芳楼了。 说干就干,江辞立时改换了路线,朝那成衣店行进。 而此时早已下了早朝的沈若正在朝与江辞相反的路向行去——在去怡芳楼的路上。 沈若下了早朝后先是乘了轿子回到王府,而后又换了辆马车在街上绕了几圈,如此便耽搁了些行程。当他还在街上转圈时,江辞已经将衣服给换好了。 江辞同那小伙计商量了下,将先前那件稍显华贵的衣服给替换成了一件朴素淡雅价格也适中的衣裳,因而也兑得了些许余钱。 江辞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满意地笑了笑。 有时候花钱大手大脚也未必见得不好。 “我的那根拐杖呢?”江辞看向小伙计。 小伙计笑了笑,道:“置放在后仓中,小……公子请随我来。”小伙计转过身,引着江辞向后院走去。 江辞随他走至后院,拿了鸠杖后便朝怡芳楼走去了。 沈若端坐在马车内,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小簿子,翻看起来。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渐感眼睛有些酸涩,脖颈微微发酸。 沈若捏了捏眉角,轻轻撩开幕帘,想吹一吹冷风,好让自己清醒舒爽一些。有冷风吹来,轻柔地抚过沈若的眉梢眼角。 沈若闭眼享受着,眉头微微舒展。 方才享受了不过片刻,便有一阵熟悉的浓香随那微风漾开来,紧紧缠绕在沈若的鼻尖。沈若睁眼,蹙了蹙眉,一把将幕帘放下,重又坐好。 对着外头车夫吩咐了句:“绕路。” 外头车夫低低应了声“是”后便立时扬鞭,驱马向前,走到前方岔路时,车夫熟练地驱马转了个弯,车马隐在小巷中,渐渐远去。 此时江辞正拄着鸠杖快步疾走着,每走三步便要歇上一歇,歇一小会儿后又继续拄着鸠杖疾走。 江辞本是好端端地走着,可走了几步后却忽感有些不对劲。 微微偏头,侧目望去,只见后头有一辆马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紧在她身后,她快,它也快,她慢,那马车也跟着放慢速度,似黏着在她身上一般。 能在这京城中畅快行车的多半的贵胄官人,可她既没得罪过什么人,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那车马中的人会是谁呢? 莫不是她想多了? 江辞稍稍放慢了些速度,那车马的速度也跟着放慢了些。江辞又试探着加快步伐,那车马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江辞已然笃定那车马是同她杠上了。至于那车马之内坐的究竟是何人……江辞斜眼窥望,入眼是一片淡青翠绿,复又吸了吸鼻子,鼻尖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浓香,不似花香般淡雅,却似花香般勾人。 这是姜南风身上的味道!那车马之中坐的是姜南风! 那日江辞将她一把砍晕,之后又借她的人救了沈若,如此说来,江辞似乎抢了她的功……现如今需再加一等罪——抢了她的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现如今可是个负伤之人,又手无寸铁,若正面对上她,是万万讨不得好的。万不能教她给捉了去! 江辞心念一动,默默行缓了些。那车马也跟着行缓了些。 好在现在正处于闹市之中,行人还算多,谅那姜南风也不敢当街做些什么。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办法才行。 怡芳楼贵胄来往繁多,不若加快些速度冲进那怡芳楼,趁乱混入其中,姜南风一个闺中女子定然是不敢去那等污秽之地的。 江辞的步子放得更慢了些,一步一歇。 若是拼速度的话,她定然是拼不过的,倒不如先耗耗她的耐心。 姜南风的耐心尚未耗完,后方行上来的车马已有些不耐烦了。只听得后方马车车夫不耐出声催促道:“前方是哪家公子哥?可否让个路,我家公子有些急事。” 江辞侧头望去,见是一辆装饰极尽奢华,用色却颇为雅致的马车,看那车夫的行装,似乎是个官家车夫,再看那幕帘上的花纹,她虽说不上来名字,却隐约记得曾在书上看到过,大概知晓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 想来那车中坐的该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姜南风家虽富甲一方,却终究低那管家人一等,看了看那辆车马,一眼就辨出了那是何人所坐的车,不敢多惹是非,只得扬鞭打马,加快步伐。 临走前,姜南风撩开幕帘,恨很地瞪了眼江辞,似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江辞同她对上眼,摊开手,笑了笑。 姜南风的车马快速行去,姜南风坐在其间,双手不自觉握紧了些,手中的绢帕被捏得吱吱直叫。 忽然,姜南风阴恻恻一笑,轻飘飘开口道:“杨伯,转弯。” “是。”杨伯应了声,在前面路口转了个弯。 “小姐……”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小丫鬟忽然开了口。 姜南风目光悠悠一转,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说。” 接收到姜南风锐利一瞥的小丫鬟浑身忽然一抖,战战兢兢道:“没、没什么……” 姜南风将手一抬,小丫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姜南风轻蔑一笑,将胳膊放在窗台上,头轻轻靠过去,闭上双眼,享受着悠悠南风。 姜南风的车马离去后,后方车马也跟着加快步伐,疾步离去。 车内男子缓缓睁开双眼,撩开幕帘看了眼窗外景色,忽瞥见正拄着鸠杖缓慢行走的江辞,男子疑惑出声道:“刚才那车马可是一直在跟着这女子?” “回公子,是的。”车外车夫应道。 男子目光微缓,低头思考了些会儿,忽然浅浅一笑,似自语道:“应是无事的。” 男子收回目光,压上幕帘,眉梢轻轻舞动,眼角荡上几分春色,嘴角微微翘起,似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理了理情绪,男子朗声对那车夫道:“再行快些。” “是。”那车夫又应道。只听得一声长鞭破空声,而后车马忽然提了速。 男子一个不稳,头轻轻磕在后板上,虽是磕了个小红包,男子的嘴角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扬成一个似邃慕弯月般明媚、似屋顶飞檐般高翘的弧度。 第六十九章 羊入虎口 他马上就要见到他心心念念地人儿了! 那远方地人儿啊,是否同他一般正心如火灼,魂断梦牵。 上官步铭低下头,失笑出声。眼底一池春水,弄皱了这个苍凉的秋,层云浸染风流。 姜南风在车马在拐角处停下,姜南风看了眼畏畏缩缩的小丫鬟,笑道:“玉环。” “小、小姐。”玉环颤声回道。 “去将她给我‘请’过来。”姜南风切了切齿。 “这、小、小姐,奴婢、奴婢……”玉环眸含泪花,几欲喷涌,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说出口的话也跟着颤抖着。 姜南风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又从腰间抽出一张绢帕。姜南风微微偏过头去,屏住呼吸,将那白玉瓷瓶打开,撒了些许粉末在绢帕上。 末了,姜南风将绢帕提起来,另一只手微微捏住鼻子,将那绢帕在半空中抖了几下,有些许粉末散落。 姜南风看着那在半空中飘摇不定的浅褐色粉末,笑了笑。将绢帕递给一旁地玉环,又道:“去那路口等她,不要教人给看见了。” “是……”玉环颤颤巍巍用两指夹过绢帕,眉头一拧,伸直手杆,断然不愿碰它分毫。 玉环就这样同这绢帕僵持着,下了车。走至路口前,探头望了望据她仅有几步之遥的江辞,玉环的心跟手都禁不住颤了几颤。 玉环有些躁动地踏了踏脚,探头探脑地望着,一方面身体禁不住地躁动着,一方面为防她发现,又必须压抑着,玉环的脸不禁涨红了几分。 江辞怕耽搁的时间久了些,赶紧又提了些速,见着前方路口,江辞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 这好像是第三个路口了,再走两个路段,经过两个路口,折转一番就能到了,快了。 江辞笑了笑,步子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眼见着江辞离她越来越近,玉环的心开始不住颤抖起来,耳边似有战鼓吹擂一般。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就在眼前了,玉环地呼吸同她的心跳一般开始急促起来。 江辞有些疲累,正想原地歇息一下,忽觉着有人在朝她靠近,偏头一看,正是那姜南风身边的小丫鬟。 江辞惊觉不妙,尚未来得及大喊,玉环已经将手抬起,照着她的鼻子袭来。 江辞看准她的势头,将头一偏,身子微委,堪堪避过。 玉环一击不中,面色立时又涨红了几分,焦急巡望四周,见无人注意到她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转过头来看着江辞,玉环注意到她瘸着的腿,心底忽生一计。 江辞知晓自己定然是逃不过她的,见她手中拿绢帕,江辞也约莫猜到了那绢帕上应是沾染着迷药的。 见玉环眼神游离,有些分心,江辞眼疾手快,立时抓过她的手,一把将它折弯,想借势将那绢帕堵在她脸上。 玉环面色一变,慌乱间一脚直直踢上江辞负伤的右腿上,江辞吃痛松了手,额间立时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如冷月。 右腿受不住,江辞身形一委,重重跌跪在地上。 看着江辞这副模样,玉环有些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心头有些惴惴然,都怪她没有控制住力道,看她这般痛苦的样子,玉环的心不禁涌上一股愧疚之情。 玉环将手伸上前,想抚慰一下她,手将将行至一半,玉环便突然恍悟,她可是来抓她的啊! 差点忘了大事。 玉环一把拽过江辞,不待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便迅速抬起,朝她口鼻袭去。 江辞尚还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阵天昏地暗,四周屋舍开始扭曲起来,眼前本是一副纯良模样的玉环也因为扭曲的缘故变得诡异起来,竟似她梦中所见的恶鬼一般。 江辞摇摇头,想稳住身形,抬手想捶一捶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些,玉环以为她是来捶她的,惊得立时捂住了脑袋,下意识便闭上双眼,等待着拳头的降临。 良久不见反应,玉环战战兢兢睁眼,却见着不知何时下了车的姜南风正笑吟吟地望着江辞,另一只手还掌着她,防止她再次跌倒。 姜南风睨了玉环一眼,赞赏道:“做得不错。”说罢一把将江辞推给她,自己则慢悠悠拖着步子回到车上。 得了自家小姐的赞赏,玉环原本因害怕而涨红的脸忽然便绽放了久违的、灿烂的笑颜。 玉环喜滋滋接过江辞,喜滋滋将她拽上了车。 车内,姜南风看着昏睡过去的江辞,眼底慢慢覆上一层寒意,嘴角是抹冰冷至极地诡笑。 姜南风一声轻嗤,伸手拍了拍江辞的脸,摇摇头,似自语道:“杜美人啊、杜美人,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招惹我的若哥哥。抢谁的功不好,偏抢我的,害得我被退了婚,遭那些官家子弟的嘲笑,这份仇……” 姜南风又笑了笑,自头上拔下一枚金簪,对着它,轻轻吹了口气,听着那轻微的“铮铮”的回响声,姜南风满意地笑了。 偏转过头来,看着江辞洁白无暇的脸,姜南风一声冷笑,手中金簪不知何时已覆在了江辞的脸上。 眼见着就要狠狠刺下去,一旁地玉环忽然出声道:“小、小姐!” 姜南风微微偏过头来,不虞地睨了她一眼,不耐道:“什么?” “杜、杜姑娘好歹是、是杜、杜、杜公子的妹、妹妹,这样做……会、会、会不会……“玉环暗暗吞了吞口水,”会不会得、得罪他啊?” 姜南风笑了笑,眉间几缕不屑,“得罪便得罪,这又如何,我堂堂姜家大小姐,我还怕他不成。” “可、可他是、是慈清王的、的人啊……” 不提沈若还好,一提到沈若,姜南风的面色立时由笑转怒,再转笑,双手紧握,有青筋隐隐爆出,“便是当朝皇上的人,我也要动她!” 玉环惊得眸子连同身子都颤了几颤,声音也跟着打斗:“小姐,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玉环急得话都说得顺溜了。 姜南风眸子忽转,眼角噙着抹欢谑地笑意,定定地看着玉环。玉环被她看得心尖尖一颤,“小、小姐?” “这话,我可不想在旁人口中再听到。” “奴、奴婢明白!” 姜南风抬手,玉环下意识也跟着抬手抱头,姜南风忽而一声轻笑,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明白就好。” 姜南风转过身去,金簪重又覆上江辞的脸,在她颊边轻轻一划,江辞的脸立时覆上一抹红痕。 第七十章 卖身 姜南风眸子一转,忽地收回了手,笑了笑,对着车外的杨伯喊道:“杨伯,转路去怡芳楼。” 车外杨伯眉头微皱,却也还是应了声“是”。 姜南风看向玉环,道:“将她的衣服给我扒了。” “这、小姐……”玉环揪着眉头,一脸为难。 “快点!不然我连同你也一起送到哪怡芳楼去!”姜南风威胁道。 闻言,玉环浑身一抖,甚至连“是”都来不及应,就赶紧伸出手去要扒那江辞的衣服。 姜南风也跟着解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少顷,两人身上的衣服已完全对调。 江辞从个风流小伙变成了个闺中女子,姜南风则从一位贵族小姐变成了个俊俏少年。 姜南风抬手看了看那衣料,眉头微皱,凑近闻了闻,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一脸嫌弃的快速弹开,嫌弃地摆了摆手,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 玉环看着,疑惑出声道:“小姐,可是这衣服料子割人?不然你再换回来,由我和她对调就好了。” 姜南风摇了摇头,道:“你那衣服是姜府的衣服,会留下痕迹的。”姜南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着之物,嫌弃地撇了撇嘴,摇摇头,干脆将眼闭上,不愿再看。 “玉环。”姜南风轻轻唤道。 “奴婢在。” “燃香。” “是。”玉环从一旁的小型储物柜中取出一炉香,拿出火折子,将它点燃,而后静放在一旁。 玉环看了看正闭目养神的姜南风,小心道:“小姐,可要靠近些。” “嗯。”姜南风睁眼,揉了揉眉角,道:“替我好好熏熏,一身的汗臭味,还有穷酸味。”说着,姜南风嫌弃地摆手在鼻前扇了扇。 “是。” 玉环托起香炉,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在姜南风周身绕了绕,替她将她口中的臭汗味和穷酸味给熏走。 平躺在地的江辞被这刺鼻浓香熏得不住咳嗽。 姜南风淡淡一扫,玉环会意,立时又将那绢帕覆在她脸上。江辞这才安静下来。 不过几个转折,众人便到了怡芳楼后院。杨伯熟练地将车马停靠侧边,姜南风由玉环搀扶着款款下了车。 待站平稳后,姜南风一个眼神递给玉环,玉环当即会意,应了一声“是”后,悄悄侧目望了眼车内昏睡的江辞,咬了咬嘴唇,有些许的不忍。 “愣着干嘛?去喊人啊。”姜南风不耐催促道。 “啊、是!”玉环反应过来,立时走进那怡芳楼去,在姜南风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玉环幽幽地叹了口气。 去将那怡芳楼的老鸨给请了出来,玉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闻着她身上飘来的灼人的浓香,玉环忽觉一阵气闷,忍不住咳了咳。 那老鸨闻声悠悠转身,轻飘飘地撇了眼战战兢兢的玉环,笑了笑,“小姑娘面生得很哪。” 玉环浑身一颤,面色忽变,微微别开眼,只干干一笑。 老鸨又笑吟吟地回转过身,扭着胯小步小步地挪出门去。 走至门外,见着一身男儿装束的姜南风,老鸨禁不住掩唇笑了笑,“哟~姜大小姐好兴致啊。” 老鸨目光一转,瞥了一眼那幕帘大开的马车,见着车内昏躺着的人儿,笑了笑,一个眼神递给身旁的人。 身旁小厮立即会意,走近马车,将江辞给拖了出来。 “小心些,可不要弄坏了。”见那小厮举止粗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老鸨忙扬声道。 那小厮闻言立时放缓了些动作,将拖改为抗,硬生生把那江辞给抗了过来,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稳。 老鸨打眼一扫,眉头微皱,只觉眼前这人有些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 老鸨垂眼思索起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曾在何出见过此人,老鸨头也不转地对姜南风说道:“这人?” “一个犯了事的野丫头。” “野丫头?”老鸨喃喃,拉过江辞的手,细细摸了摸,有些粗糙,看起来也是干过一些粗活的,不过应该不常干。 “嗯,乡下来的,做错了事被卖到我姜府,后又冲撞了我。” 老鸨抬手摸了摸江辞的脸,笑道:“这丫头的脸可白得不像是乡下之人啊。” “阿嬷可知她是如何冲撞我的。”姜南风靠前一步。 “如何?” “同我抢男人,就凭的是她那张白嫩嫩的脸!”姜南风冷冷一哼。 老鸨听此一言,忽而掩唇娇笑,“姜大小姐可真爱说笑。说吧,多少钱,开个价。” 今日这老鸨爽快就开了价,看来是很中意江辞啊。 姜南风笑了笑,道:“本小姐今日心情好,就将她免费送给你了,不要钱,不过……”姜南风话头一转,看了眼江辞。 诡谲一笑,道:“这丫头倔得很,不弄些手段可是很难将她给降服的。”姜南风笑吟吟地看着老鸨。 老鸨浅浅一笑,“好说。”微微转眼,身旁小厮领命,一把扛起江辞,将她给抗进了楼里。 姜南风看着小厮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笑了笑,看着老鸨,道:“过几日我再来看看她,就先告辞了。” “慢走。”老鸨笑道。 姜南风略略点头,转过身,进入马车内,拉上帘子,隐没在老鸨视线之内。 老鸨看着车马远去,叹笑着摇了摇手中羽扇,转身走入楼中。 小厮将将扛着江辞进入楼中,便迎面撞上了正出门寻厕所的上官步痕,那上官步痕眯着眼看了看小厮肩上所抗之物,见是一女子,顿时心生好奇,便立即命那小厮停下,让他好好望一眼这女子面貌。 小厮知晓他的身份,不敢多加得罪,只得照做。 小厮将江辞放下,上官步痕凑近看了看,见着江辞面貌,忽的淫淫一笑,看着小厮道:“这可是新来的货?” “是。”小厮如是回答。 “可还干净着?”上官步痕说着就将手掌覆了上去,轻轻刮了刮江辞的脸,嫩滑的手感至他指尖传来,教上官步痕心底一阵酥麻。 “干净。” 上官步痕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复又看了眼江辞,邪邪一笑,道:“洗好了送去我房中。” “是。”小厮应道。 上官步痕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老鸨随后赶来,见着小厮正将江辞抱去浴池,立时出声道:“先抱去我房中,由我验一验身。” 她总觉得江辞很是熟悉,可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刚才注意到那姜南风身着一身男装,又注意到这女子身上所着衣物不凡,料想应是两人互相置换了衣物。 所以,想要知道这女子是谁,倒可以为她换上男装,说不定这就给认出来了呢。 小厮一脸为难道:“刚才撞见出来如厕的上官公子,他瞧上了这女子,要我将她洗干净了,给他送到床上去。” “哪个上官?” 小厮疑惑道:“自是上官家的大公子了,我们这哪里来的另一个上官?”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老鸨掩唇娇娇一笑,道:“记错了,来这里的人太多了,难免记混了。” 老鸨看了眼江辞,又道:“找个小丫鬟替她沐浴净身,洗干净点,可要给我把那位官老爷伺候好了。” “是。”小厮抱起江辞,提步就走。 老鸨忽又开口道:“慢着!” 小厮疑惑转身。 老鸨笑了笑,道:“这小丫头还是个雏,难免生嫩些,记着下些猛药。” 小厮了然一笑,“是。” 老鸨满意地点了点头,摇着羽扇,悠悠离去。 说及上官,她忽然想到那个贵客也该到了。 老鸨抬头,瞥了瞥轩窗旁渗透进来的耀眼的橘黄色日光,笑了笑,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呢,频频有贵客临门。 一会儿得了空闲可得好好看看今日是个什么黄道吉日,日后需得注意些。 老鸨轻轻将羽扇掩在面上,笑了笑。 第七十一章 迷香 沈若端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等着老鸨的到来。 老鸨大老远便瞧见了气质雍容的沈若,双手揉了揉脸,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扭腰弄臀地走了过来。 “王爷~”还未跨进房中,老鸨便等不及出了声。 沈若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老鸨迤迤然走近,又甜腻腻地唤了声“王爷。” 沈若抬头,浅浅一笑,而后目光微向右瞥去。 老鸨接收到他的目光,转眼向右看去,当看见那成排的红木大箱时,顿时双眸放光,扭着步子走过去,轻轻打开来看,见着其内金光灿灿的金子,老鸨又掩嘴笑了笑。 起身走至沈若面前,福了福身,道:“王爷稍等,奴家这便去将俩人请来。” 沈若略略点头。 老鸨又福了福身,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这边,江辞被扶到浴池处,后又被推下浴池中,温热的花瓣浴水兜头盖脸地朝她涌来。江辞被呛得直咳嗽,晃了晃头,睁开了眼。 那俩小丫鬟各伸出手来拉过江辞的左右胳膊,将她提了起来。江辞大惊,立时挣扎着甩臂起身。 俩小丫鬟受不住纷纷向后跌去,江辞迅速起身,忽感周身一阵清凉,低头下望,竟见自己不着寸缕,双手一搂,复又慌忙低下身,沉下水去。 江辞自水中悄悄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发觉这里艳丽无比,周遭挂着鲜艳艳地红紫两色帷帐,些许轻纱点缀其间,似有若无,唯有轻风自微敞地窗扉处吹来时,才能隐约察觉到其间轻纱。 氤氲雾气缭绕其间,些许花香萦鼻,恍惚间竟有一种坠入云端的飘渺之感。 江辞只觉全身都轻飘飘的,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随那轻风左摇右晃,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好不自在。 江辞的脑袋渐渐没入浴水之中,些许浴水顺势涌入她的鼻腔,江辞又被呛醒。 重重晃了晃脑袋,略微清醒了些。江辞再一吸鼻,浓香入鼻,眉目眩晕。江辞这才察觉到这味道有些不对劲,连忙捂住口鼻。 岸上的俩个小丫鬟已缓过来,起了身,再次走过来,靠近江辞。一小丫鬟看着江辞,开口道:“姑娘不要挣扎了,这迷香一般人可受不了,便是你憋着气也无甚大用。” 另一小丫鬟补充道:“来了这就认命吧,反抗是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的。你越是用力反而吸得越多,越是憋气反而渗透得越多,我劝你呀,还是省点力气用在正事上吧。”说着便走上前,想将江辞给捞过来。 江辞向后退去,冷眼望着她们,冷声质问道:“这是哪里?你们又是什么人?” 率先开口的红衣小丫鬟看着江辞,浅浅一笑,柔声道:“这是怡芳楼,”说罢又看了眼江辞,轻轻叹道:“你被你的主子给卖了,现在你已经是怡芳楼的人了。” “怡芳楼?!”主子?! 她竟然被当做姜南风的丫鬟给卖了! 垂于水下的手紧紧捏做一团。 虽说到底亏欠了她,但说到底也是她自作自受,便是没有江辞这号人,那姜南风通沈若也是不可能的,凭她做的那些事和那颗歹毒的心,沈若便万万不可能会喜欢上她。 可她偏认不清自己,将那错责全望她身上推,如今竟还将她给卖到青楼来! 这个姜南风! 江辞气得牙齿连同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江辞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头目微微眩晕。 “嗯。”红衣小丫鬟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好生听话,在这里并不见得就比外面差。” 江辞摇摇头,冷眼睨着她,“我的衣裳呢?”江辞将手伸出水面,“拿来。” “姑娘先好好净个身,净完身后自有衣物予你。”红衣小丫鬟看了看江辞,见她面色几缕不虞,顿了顿,又道:“姑娘若不喜人伺候着,我们便先行退下了。若是需要,可随时唤我们,我们就候在门外。” 说罢,俩人福了福身,退出门去,隐在袅袅薄雾里。 见他们走远了,江辞赶紧起身,迅速跑上岸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扯下梁上帷帐。 可奈何那帷帐质量过分好了些,纤维过分紧实了些,江辞怎么也撕不破。 越发用力便越发无力。 这时那另一紫衣小丫鬟的话才彻底传至她脑海中——“来了这就认命吧,反抗是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的。你越是用力反而吸得越多,越是憋气反而渗透得越多……” 江辞立时停了手,止了力,抬手扶额,晃了晃脑袋,步子有些虚浮,身子微颤。 眼前似有虚影在晃,江辞眯演凝神仔细望了望,好似看见了沈若抿笑着站在她眼前,衣袂纷飞,发丝轻扬,面色几许红润,双目含情。 江辞笑了笑,朝他靠过去,哪知还未迈出脚去,便听得一声闷响,接者江辞便似坍倒的围墙般轰然落地。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 门外丫鬟听见一声闷响后慌忙跑进来,见着江辞瘫倒在地,忙将她扶起。 红衣丫鬟看到江辞额上的红包,再看她跌倒的位置,大致知晓了其原萎。 应是江辞想趁机出逃,用力过度,反吸了更多的迷香,错将那红木立柱当作是大门罢,想也不想便走过去。 红衣小丫鬟对那紫衣小丫鬟道:“这是上官大公子要的人,可马虎不得,她既然晕了,我们便好生替她清洗一番。” “好。”紫衣小丫鬟点了点头。 俩人又合力将江辞抬到浴池中,好生掌着她,替她仔仔细细清洗了一番身子。 江辞吸得迷香其实算不得多,只怪她错将那红木立柱当成沈若,欢喜地走过去,一个不慎,便将自己给撞晕了。 任那俩个小丫鬟如何揉搓她,也不见有丝毫转醒的趋势。 终于清洗干净后,俩小丫鬟为江辞穿上衣服,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层薄纱罢,只能勉强遮体。 如此这般倒更有股神秘韵味,更教人心痒痒。 俩人合力将江辞扶到上官步痕的专属香房内,将她平稳放置在那大床之上,替她熏了些香,临走时又从袖间拿出一粒药丸,塞进江辞口中,端了碗水,助她服下。 全都处理妥当后,俩人才起身离去。 将将关上房门,便撞见前来领人的老鸨和柳萱萱、柳涔涔二人。 俩小丫鬟朝老鸨恭敬地行了个礼。 老鸨点了点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俩小丫鬟会意,又将大门给推开了,老鸨抬眼望去,隐约可见江辞面色已渐渐发红,肢体开始不自觉扭动着。 老鸨掩唇笑了笑,道:“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呢。”说着便笑吟吟地走了。 柳萱萱紧跟其后,好奇抬眼张望,忽见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顿时大惊,面露惊骇之色。 行了几步后,柳萱萱慌忙止步,捂着肚子,做一脸不适状。对那老鸨福了福身,歉道:“妈妈,萱萱肚子忽有些不适,想先去方便一番,不若你俩先行一步,我随后赶来?” 老鸨审量的目光朝她投来,在她脸上定了几秒,见她面色无甚变化,这才笑道:“快些,我等得了,人王爷可等不了。” “是,萱萱尽快。” “嗯。”老鸨点了点头,转身领着柳涔涔离去。 柳涔涔临转身前不解地看了眼柳萱萱,柳萱萱对她笑了笑,柳涔涔亦笑了笑,这才放心离去。 第七十二章 药效 待俩人完全离去后,柳萱萱方才转过身朝厕所方向行去,在一个转角处悄悄隐匿了身形。 刚才那厢房似是上官步痕的专属香房。 上官步痕因为身份的缘故,不被族中之人重视,完全处于放养状态,因而作风糜烂不堪。 他是怡芳楼的常客,来得多了,怡芳楼便专门为他劈出了一间香房。 上官步痕和上官步铭不同。上官步铭是上官家的嫡次子,天资最好,出身高贵,能力越大,责任相对的也就越大。 上官步铭从小就活在众人追捧的云端里,活在闪耀的光辉里,身来就是神祗。 相对的,他也间接代表了上官族的门面,他的身上不容许出现任何的污点,他可以有瑕疵,却绝对不能含有污点。 上官步痕就不同了,母亲是个婢女,人微言轻,诞下他后不能忍受族中长辈的冷眼,平辈的欺辱,和下人的欺凌,在上官步痕三岁时就投井自尽了。 上官步痕母亲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上官步痕的身份更是不足以让人称道,他和他母亲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上官家的耻辱。 上官步痕和上官步铭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潮湿泥土里盛开的红花石蒜,一个是温室花盆里绽放的艳丽月季,一个匿藏于黑暗,一个盛放于光明。 上官步痕只是一个挂了上官族长子的名号的透明人罢了。 无论他做什么事,好事或是坏事,都无人在意。 不过,怡芳楼就不同了。 上官步痕虽然在上官族中人微言轻,但该有的月例也还是有的,再加上其又是当朝七品官员,也有奉银,身上钱财不说多不胜数,但也足够他挥霍了。 上官步痕不爱赌博,专爱女色。 对于怡芳楼而言,上官步痕可是贵客中的贵客,上官族不重视他,怡芳楼却将他视为座上宾,尊敬得不得了。 柳萱萱自然知晓上官步痕她是不能得罪的,况沈若还在等着她,她可不能耽搁太久,需得尽快搞清形势。 方才她也没有看仔细,只隐约觉得那屋子里的人莫名有些像江辞。柳萱萱知晓江辞一定会来的,虽然她没有确切承诺,但是柳萱萱有把握,且相信她。 稍停了会儿后,柳萱萱端着身子从转角处走了出来。故作雍容地走着,行至那间香房附件时,柳萱萱探头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在看,便赶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江辞全身通红一片,似个爬虫般在床上胡乱扭着,柳萱萱见状慌忙跑向前去。 此人确是江辞无疑了,可不知为何她竟被下了媚药,看样子下的还是一剂猛药。 方才在远处看时面目尚还有几许苍白之色,现下却全部化作酡红之色了。 柳萱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间,尚未放上去便感到一阵灼热,轻轻触了触,炽热难耐烫得她立时便缩回了手。 江辞隐约感觉到额间的一阵冰凉,虚虚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一片雾蒙蒙的淡红色。 眼前所有的景物都像是蒙了一层绯红色的薄纱一般,暧昧旖旎。 江辞想开口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喉咙轻微滚动,吐出来的话更像是呢喃轻语。 柳萱萱眉梢微动,看了看江辞,轻轻晃着她,“江辞?江辞?” 江辞忽然一把抓住柳萱萱手,温热同冰凉相撞,其寒凉之感似闪电般迅速蔓延至江辞的全身,江辞禁不住全身一颤,将柳萱萱抓得更紧了。 柳萱萱也不挣脱,任她拉扯着,看她这般反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帮却又帮不上忙。 这楼里的媚药药性刚猛,平常都是给男子吃的,也有些时候是给那些不听话的新人的,因为用途不太正道的缘故,便一直没有研制解药,可以说这媚药几乎无解。 江辞抓柳萱萱抓得更加紧了些,似恨不得能将她的血肉给揉进骨子里一般。 但这种冰凉的感觉来得太过奇妙,且江辞身上过于灼热了些,不多时便将柳萱萱的手臂给捂热了,得不到寒凉之感,江辞便一个劲地扒拉着柳萱萱的手臂。 柳萱萱吃痛闷哼,抬眼望去,见着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抓破皮了,红了一片,柳萱萱眉头轻皱。 轻叹一声后,她用嘴将另一只手的衣袖撩起,将那只尚还完好的手碰了碰江辞的手,感受到一阵冰凉的江辞全身微颤,立时便甩了那只已被捂热抓烂的手,出现攀上另一只手。 柳萱萱的右手被一把甩开,一个不慎敲在了江辞受伤的右腿上,本就负伤的腿在今日还遭受了重重一击,早已是千疮百孔之躯了,现如今又被重重一撞,江辞立时惨叫出声。 右腿传来的刺痛使她清醒了几分,江辞惊叫起身,想将腿弯起来,只听得一声骨头碎裂声响彻房间。 刺骨的痛再次传来,这难忍的痛将江辞给痛醒了几分。江辞晃了晃脑袋,使劲眨了眨眼,眉目渐渐清明,方想捂腿察看一番,忽感旁边有人,抬头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其人。 “萱萱姐?” 见江辞清醒了几分,柳萱萱忙笑道:“是我。”柳萱萱看了看江辞绯红的脸,又看了看她半露的香肩和那醒目的抓痕,轻轻叹了一声,替她将衣裳拉好。 忧叹道:“你怎么会在这?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江辞不受控制地抓了抓自己身上的衣服,吞吞吐吐道:“我本、本来是要来找、找你的,但是……” 江辞低下头来,顿了顿,眉头紧锁,良久才道:“不想,来的路上遇见了仇人,被她抓着给卖到这了。” “仇人?谁?” “姜南风!” 江辞难受地挠了挠自己的脖颈、肩膀、胸口,柳萱萱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开口道:“我先带你出去,你去我房中避一避,泡个冷水澡缓解一下,我家公子见多识广,应当有解药能救你!” 江辞咧嘴笑了笑,道:“多谢萱萱姐了。” 柳萱萱拉过一旁的锦被,将它覆在江辞身上,扶起江辞就要走,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的主人走了几步便停下了,所停之处便是江辞所在的这间香房门前。 看样子来人便是上官步痕了! 柳萱萱大惊失色。 江辞已冷静了不少,听见脚步声后江辞立时看了眼柳萱萱,见她头上几枚珠钗,心念一动。 江辞伸手拔下一枚珠钗,柳萱萱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沉声道:“萱萱姐,你不用管我,快些离去,我自由办法应对的。” 不待柳萱萱反应过来,江辞便铆足了力一把推开她。 柳萱萱回头看了眼江辞,江辞朝她使了个放心的眼色,柳萱萱将头一横,转过身去,打开轩窗,奔逃出去。 而此时的上官步痕也刚好将门打开走了进来。 忽听得一声重物坠地声,上官步痕眉头一皱,向那声源处望去,只见那未来得及关严的窗扇还在半空中微微摇摆,上官步痕提脚欲走过去查看一番,却又听得一声轻语。 江辞不满呢喃了一声。 迷蒙不清的喉间轻语似那春始微风一般,勾人心魄,扰人心魂。 恰在这时又有一阵轻风吹来,窗扇微微摆了摆,上官步痕勾唇轻笑,转过身来,朝江辞走去。 第七十三章 嫌恶 自那上官步痕进门之后,江辞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却因着隔得太远的缘故怎么也看不清。 见他朝自己缓缓走近,江辞再次眯着眼睛定定瞧了瞧。 上官步痕见那江辞身上只着几缕轻纱,香肩半露,胸前风光微微闪现,顺着此景将目光移上去,只见她面上微沾几缕桃红之色,眼波似那月下湖畔般微微流转闪烁。 嘴唇似樱桃般红润润水嘟嘟的,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可谓是诱人至极。 又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那眼神旖旎百转,那姿态媚骨千尘,上官步痕缓缓勾唇,笑了笑。 柳萱萱急急忙忙赶到侧厅时,柳涔涔和老鸨也才刚到,向沈若行了个礼后便自觉退站至老鸨身后。 老鸨看着沈若,笑吟吟道:“王爷,人我已经给您领来了。”老鸨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两张早已泛黄的纸,将它双手奉给沈若。 沈若接过,仔细看了看,见无甚不妥后才将它交付到一旁的小厮的手中。 随后笑着看了那老鸨一眼,道:“人到,钱到。”沈若抬眼看了看柳萱萱和柳涔涔。 拂袖起身,负手信步,走至老鸨身前,淡声道:“人我便领走了。” “是。”老鸨忙转身福礼回道。 沈若淡淡瞥了眼静立一旁的俩人,随后信步离开。俩人紧跟其后。 出了大门后,柳萱萱忽出声道:“王爷!” “嗯?”沈若步子不停,只轻轻应了声。 柳萱萱看了柳涔涔一眼,咬咬牙,道:“萱萱有个不情之请。” 沈若止了步子,微微转头,眼神自她脸上扫过,轻轻笑了笑:“你说。” 柳萱萱忙福身道:“可否请王爷再帮萱萱赎一个人!” 沈若不假思索便答道:“可以。” 柳萱萱惊喜抬头,再一福身,“多谢王爷!” 沈若转身回怡芳楼,淡声道:“这是你许的第三个愿望,我替你实现后,我们便再无瓜葛了。” 柳萱萱忽而笑了,轻声回道:“是。” 沈若等人再回到那侧厅时老鸨尚还留在里面细细数那黄灿灿的金锭,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沈若等人稍站了一会儿,见老鸨仍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不免轻咳了一声,以拉回她的注意力。 老鸨微颤,扭转头来,见是沈若,慌忙起身,讪笑着同他行了个礼,“王爷怎么又折回来了?” “再来赎个人。” 老鸨笑了笑,打趣道:“王爷莫不是要把我这楼里的姊妹都给赎个干净?王爷要赎谁?” 沈若不作声,微微偏头看了眼站在右侧的柳萱萱。 柳萱萱忙上前一步,道:“今日新来的那个小丫头。” “今日?”老鸨微微蹙眉,仔细看了眼柳萱萱,道:“今日新来的有三个,你具体指的是哪一个?” “被姜大小姐卖进来的那一个。”柳萱萱直直看着老鸨,直言道。 老鸨面色微青,掩唇笑了笑,对沈若歉声道:“那个丫鬟现下正在侍寝呢,这贸然打断怕是不太好。” 随后眸光一转,恨很瞪了一眼柳萱萱。 柳萱萱眼神微闪。 沈若嘴角微勾,“赎。” 老鸨微惊,看向沈若,干干笑道:“王爷,这、这怕是多有不妥吧。” “有何不妥?”沈若轻佻眉梢。 老鸨以帕掩唇,道:“那所侍之人是上官府的大公子——上官步痕。” “那我便更要赎了。”沈若嘴角绽放一个大大的笑。 老鸨面色已十分青黑了,却还是强装笑颜问道:“王爷可是当真?” “自然。”沈若话语几许不耐,“前头带路吧,去晚了就赶不上好戏了。” 老鸨咬牙应道:“是。”随后走上前去带路,在走到柳萱萱身侧时还特意剜了她一眼,冷冷一哼,扭着臀向前走去。 沈若负手走在后面,柳萱萱走至沈若身后,低语道:“多谢王爷。” “无碍。”沈若淡淡说道。 柳涔涔同柳萱萱并肩而立,偏头望了她一眼,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俩人默契地放缓了步子。 柳萱萱望着柳涔涔,显然知晓她要问些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得柳涔涔轻声开口道:“你要赎的可是刚才我们在二楼所见的那个女子。” 柳萱萱点了点头。 “那女子是何人?你竟如此上心。” “只见过一面的朋友。”柳萱萱如实答道。 “只见过一面?”柳涔涔微惊。 “嗯。”柳萱萱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柳涔涔,顿了顿,又道:“我同她一见如故。” 柳涔涔笑了笑,道:“有个称心的好友倒也不错。” 柳萱萱苦涩一笑,再看了一眼柳涔涔,想了想,终是沉声道:“她同之前的你有几分相似。” 柳涔涔面色顿时凝滞,无措地看了眼柳萱萱后,慌忙又将眼神挪开,吞吐道:“是、是吗。” 那上官步痕看着江辞,轻扯嘴角,戏谑一笑。 江辞眸子微转,轻晃脑袋,意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却发现越是晃动神智便越是迷糊。 江辞双手撑着床面抬头看了一眼已近在咫尺的上官步痕,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上官步痕笑了笑,将手攀附至江辞肩头,看着江辞激烈的反应,嘴角的笑弧越绽越大,“很快便是你的人了。” 江辞一把推开上官步痕的手,向那角落缩了缩,冷声道:“我并不是这里的人,还请自重!” 江辞的身体变得愈发燥热难耐,说出口的话莫名带了些轻颤,听起来暧昧非常。 酡红的双颊,微眯的眸子,轻颤的双唇…… 上官步痕轻轻舔了舔嘴唇,一把将江辞拉过来,拢在他怀里,戏谑道:“欲擒故纵?” 上官步痕附耳轻语:“我很吃这一套呢。”说罢,他在江辞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江辞立时浑身一颤,整个身体瑟缩痉挛了一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松懈,眸子逐渐失去清明。 上官步痕看了眼江辞,见她反应过于激烈了些,眉头一皱,一把扳过江辞的身体,同她对面望着。 江辞迷蒙着眼痴痴地望着上官步痕,眼睛微眨,眼前之景逐渐模糊不清,再一睁眼查看,惊觉眼前之人竟是沈若那厮! 江辞呢喃了两句“沈若”,却因为媚药的缘故有些吐字不清,听起来更像是轻吟。 江辞再晃了晃脑袋,上官步痕的脸同沈若的脸来回交换着,江辞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皮肉扭曲之痛刺醒了江辞的神智。 眼前之人早已换作他本来的面貌,长脸横眉杏眼高鼻阔唇,全然不似沈若面貌。 江辞忽而魅惑一笑,右手微微回缩,攥紧了袖中那枚坚挺的金钗,其双手渐渐攀附至上官步痕的肩上。 上官步痕眉头微蹙,嫌弃地一把推开江辞,江辞冷不丁被推,面色微窒,一时间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愣了片刻。 上官步痕起身拍了拍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埃,怒道:“我最为厌恶的便是嗑药侍寝之人,同神志不清之人游戏全然无那快意之感,简直晦气!” 上官步痕扯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颇为嫌恶地瞥了眼江辞,怒扔手帕,转过身去将门打开,不想这刚一打开就撞见了那不该见也不愿见的人。 上官步痕身形一颤,看着沈若,作了个揖,干干一笑道:“王爷。” 沈若笑着点了点头。 “王爷怎会来此?” 沈若眉梢轻挑,戏谑一笑,道:“来赎个人。”看了看衣衫尚还完整的上官步痕,沈若眸里闪现几抹可惜之色,“没有打扰到大人吧?” “没有没有,王爷说笑了。”上官步痕连忙道。 第七十四章 沈若看了一眼上官步痕的身后,隐约看见一女子在那床上微微喘着粗气,衣衫有些凌乱。 沈若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看着上官步痕,笑了笑,道:“看来来得不是时候呢。” 说罢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嘱道:“上官大人继续,我等在一侧候着。” 上官步痕满脸的困惑,不解地看了眼沈若,“王爷这是何意?” “你房中那人是我府中之人,虽我并不知她为何会在此地。”沈若笑眯眯地看着上官步痕,“大人既看上了她,便是她的福气,先让她承了这福气,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是吗?” 上官步痕干干一笑,“王爷说笑了。” “去吧,我在一侧候着。”沈若笑道。 上官步痕看着沈若,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沈若笑着看着他,“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上官步痕开口道:“既是王爷的人,下官又怎敢逾矩了呢,下官未动她分毫,不过……”上官步痕抬眼看了眼沈若。 “什么?”沈若兴味盎然。 “不过,她被人下了药,现下……”上官步痕向右轻挪了两小步。 沈若顺眼望去,原本平静的脸庞忽就变了色,眸子里似凝了一团火般,十分骇人。 上官步痕见他面色大变,以为他是因为这女子不雅形态有失王府风范而愤怒,方想向前打个哈哈,沈若却蓦然将头转过来,恨很地瞪了他一眼后疾速跑向那床边。 一把扯过散落在一旁的锦被,将你女子紧紧裹住,随后抬眼望了眼站在门口的众人,众人心惊,慌忙识趣地退了出去。 眼见着柳涔涔就要将门关上,沈若忽然出声道:“慢着!” 众人皆抬头看他。 “解药。”沈若直勾勾地看着那老鸨。 老鸨身形一颤,方才抬头同他对眼,却见他眼神是逼人的寒凉,面色是骇人的灰暗,不禁偏头躲避,眼神闪躲,吞吞吐吐道:“不是我吝啬不想给,而是、而是这药太过生猛,没得及研制解药,要想解除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 老鸨抬头看了一眼眼神更加冰冷的沈若,赶忙心虚地别开了眼,“只有同她行那房事方才能解除……”老鸨的声音细如蚊吶。 沈若不再看她,转过头去,一脸担忧地望着江辞。 柳涔涔便识趣地将那门给关上了。 将门合上后,柳涔涔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柳萱萱,询问道:“那女子是王爷的什么人?” 柳萱萱摇了摇头,一脸诚实地说道:“我也不知。”柳萱萱看了眼一旁面色微白的上官步痕,撇了撇嘴,冷冷一哼。 看来这上官步痕的死期是要提前了,竟如此不识趣,王爷的人也敢戏弄。 屋内,沈若紧紧搂着江辞,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江辞神色恍惚,早已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隐隐觉得有人将她紧紧箍住,箍得她喘不过气来,胸口闷及了。 江辞伸出手四下乱摸,忽然摸到一处冰凉,冰凉与灼热相撞,江辞一惊,接而伸出手去紧紧抓住那一处冰凉,似水蛭般紧紧吸附其上。 摇了摇头,忽感不对,慌忙收回手来,掐了掐自己,抬头望了那人一眼。 那人也同她相对望着。 江辞眯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人熟悉得很,好似在哪见过,可又想不太起来。 沈若灼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出来,略有些细风抚过江辞耳边,江辞的身子愈发灼热了些,呼吸也愈发急促热烈了些。 情不自禁抬手抚了抚沈若的脸,光滑细嫩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教江辞的心一阵酥麻。 沈若微怔,定定地望着江辞柔美的脸、多情的眼,默然抬手覆上江辞抚在他脸上的手,一把攥紧。 江辞身子微微前倾,朝他靠近了些许,俩人灼热急促的呼吸相交汇在一起,四目相对,灼灼流光闪烁其间。 江辞眨了眨眼,眼前闪过沈若清冷的面容,忽又绽放那上官步痕戏谑的笑容,江辞大惊,清醒了几分。 感受到眼前之人那急促的呼吸和渐近的唇,江辞惶恐万分,慌忙将他向后一推,同时借着这推力向后缩了几分。 江辞的手缩回袖中,将那袖中珠钗立直,尖头的一面对外立着。江辞将手向腹部靠拢,借着腹部顶住那枚珠钗,最后再收力一刺,食指指腹传来的锥心的痛让江辞禁不住哼叫出声。 沈若见状,立时一把搂过江辞,正要伸手去探她额间,忽见江辞眨了眨眼,眉目几分清明。 江辞定定看着眼前之人,眼前之人的眉目轮廓逐渐显现,回归本色,锋眉桃眼……眼中波光潋滟,烟波万顷…… “沈若?”江辞轻喃。 沈若大喜,笑道:“你好了?” “怎么是你?”江辞摇摇头,伸手欲碰他的脸,忽而惊醒,摇头直呼:“不对不对,不对!” 说着便攥紧了手中的珠钗,一把提起,照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刺下,沈若大惊,立时抬手制止了她。紧紧抓住她的手,急道:“是我是我,我是沈若,我是沈若……” 沈若的手冰凉至极,舒舒爽爽、麻麻痒痒,江辞心下一阵躁动,险些又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江辞心惊,趁还有几分清醒,慌忙一把将他甩开,怒道:“你是何人!” 沈若不再说话,也不敢再触碰江辞。 他知晓现在的江辞还是迷蒙状态的,任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他更是不能触碰她,她的身体太过燥热,只要他一伸出手,她便会产生激烈的反应。 在江辞迷糊不清的状态下,他无法做出伤害他的举动,他不能,也不想。 可他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沈若紧紧皱着眉头,定定地望着江辞,生怕她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忽然—— 沈若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也被人下过媚药,不过他侥幸没有中招,倒是杜衡不幸中了招,不过最后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反而痊愈了,且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是江辞治好的他! 可是…… 沈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江辞已经是浑大于清了,神智已经被媚药蚕食得所剩无几了,显然根本无法自救。 难道……难道真要如此吗? 沈若看了眼瑟缩在一旁默默撕扯着衣服的江辞,暗暗吞了吞口水,手臂微微抬起,眼见着就要触碰到江辞,沈若忽然惊醒,急忙缩回手来。 用另一只还未失去控制的手将它牢牢按住,深深喘了几口气,心下可谓是惊惧不已。 君子不趁人之危,君子不趁人之危! 江辞定然不喜欢此等人,他可不能在她昏昏浊浊之际对她行此等不轨之事! 沈若抬眸看了眼江辞,重重吐了一口浊气,起身走至一旁,沉了沉心。 沈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看了眼守在外头目光殷切的众人,目光一转,最后定在柳萱萱身上,沉声道:“打一盆凉水来。” “是。”不待多想,柳萱萱便立时应承道,未来得及福身行礼,拔脚就走。 其余人皆目光灼灼地望着沈若,不敢言语。 沈若只冷冷看了一眼上官步痕后又将房门给关上了。 第七十五章 审问 眼见着江辞身上的衣料已所剩无几了,沈若微微皱眉,褪去外袍,走至床边,微微别过脸去,用衣袍将江辞紧紧裹住。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沈若走过去,开门端过凉水,后又将大门给关上了。 沈若走至床边,沿着床沿坐下,一把扳过在床上乱扭的江辞,将她搂在怀中。 江辞微微一怔,将头埋在沈若胸口处,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嗅了嗅沈若身上的味道,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味,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 江辞抬头,瞪着眼睛直直望着沈若,一会儿将头歪向左边,一会儿将头歪向右边,看着看着,忽然咧嘴痴痴一笑,向沈若贴近了几分。 抵在在他下颚前,俯身凑上前去在他耳垂处轻轻一咬,用牙齿轻轻磨着。 “唔!”沈若浑身一颤,脸颊漫上两抹桃红,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已抬至半空的手收也不是,抬也不是,就那样僵持着。 江辞嘿嘿笑了起来,顺着耳垂一路向下,忽然一口咬住沈若的脖颈。 沈若忽然一抖,赶忙将江辞一把推开,江辞却不知在何时就牢牢锁住了他,任他怎么使力推也无济于事。 江辞直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沈若,忽然两手一抬,覆上他粉红滚烫的脸颊,使劲揉搓着。 沈若默默收回了手,眉头一皱,脸色略微青黑。 江辞嘿嘿笑着,口中不住呢喃着些什么,就那样痴痴地看着沈若,沈若亦同样瞪着双眼望着她,喉结上下滚动着。 江辞再一次凑上头去,一把压住沈若的头,一口咬上他的双唇。 沈若就那样呆愣愣地立着,全然忘了做出反应。 江辞轻轻咬了几口,忽又笑了起来,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赚到了,赚到了! 江辞心里窃喜不已,面上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江辞的身体愈发燥热了,沈若不经意间触碰到江辞的臂膀,只觉一阵滚烫,下意识便缩回了手,再看江辞那双盛满欲念的眼,沈若微微一怔。 江辞又再立直身子,歪着头细细看着沈若。默默抬手把上他的肩侧,揪住他的衣襟,轻轻向下拉扯。 沈若一愣,皱着眉头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给把住,江辞不满呢喃,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沈若无奈一叹,轻声斥道:“莫要乱动。” 江辞却似不闻,仍是不住地扭动着身体。沈若又是一声轻叹,看了看周遭,见那低垂着的纱帐,忽生一记。 放开江辞,一把扯过那纱帐,用力拉了拉,轻薄的纱帐应声落下。沈若将纱帐绞成一股绳,低下头看着正在解他衣服的江辞,缓缓勾唇,笑了笑。 沈若一把搂住江辞,将她翻了个身,就这样拥着她的背。 而后一把将她的双手握住,紧接着便将那拧成一股绳的纱帐在她手腕上绕了几圈,将她的双手给捆住。 剩余的纱帐则连到腰侧,系在腰间,将她整个人都给束缚住。 江辞这才意识到不妙,连连挣扎着要推开他,沈若却反过来一把将她抱住,令她挣扎不得。 终于将她整个给绑住了,如此她便不能再闹腾了,沈若释怀一笑。 他稍稍卸了些力,不仅将她给绑住了,而且还不会伤着她,如此一来他便好行事了。 江辞怒目瞪着他,忽然放开嘴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沈若微微挑眉,轻轻一笑,看样子并不打算制止她。 门外众人闻得此时,皆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笑了。 见并无甚效用,江辞也不打算再喊了,只冷冷一哼,转过头去。 沈若起身蹲坐在床边,拿过一旁的绢帕将它打湿水,拧去些水分后,起身拉过江辞的手,替她轻轻擦拭着。 江辞本是下意识的想抽回手,但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令她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反倒还迎合着他,任由他胡乱地擦拭着。 紧接着沈若又替她擦了擦脸、脖子、手臂,最后再替她细细擦着脚。 江辞慢慢地也有些疲乏了,一开始还略微挣扎一番,后来便渐渐顺着他,再然后便眼睛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沈若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一笑。将她抱上床,替她解去那缚住她的轻纱,而后为她掖好被角,正欲起身离开,江辞忽一把抓住他,轻声道:“别走。” 沈若看了看她,见她眼睛仍紧闭着,以为她说的是梦话,便随口说道:“好,不走。” 江辞轻轻笑了笑,道:“我知道是你,沈若……”江辞微微侧身,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说的是梦话,还是真话。 沈若闻言,却并不惊讶,反而勾唇浅浅一笑,在她额头烙下一吻,柔声道:“好梦。” 待确定江辞彻底睡熟后,沈若才缓缓起身,轻手轻脚打开大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门外众人闻见开门声,皆侧目过来,沈若冷眼一扫,轻轻合上门扇,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那老鸨,不置一词,只沉默地离开了。 众人相视一眼,皆沉默地跟随其后。 再次来到那侧厅前,上官步痕咬了咬牙,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恭敬道:“王爷,卑职有罪!” 老鸨看了一眼沈若,沈若亦幽幽地瞥了一眼她,老鸨忙讪讪一笑,也跟着跪下了。 沈若端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个二郎腿,仰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也不出声。 台下俩人见久久没有动静,不禁抬头瞥了眼沈若,恰巧这时沈若也看了过来,三人视线相交汇,沈若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那俩人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笑了出来。 沈若忽然止了笑声,那俩人也跟着立时止住笑声。 沈若看向老鸨,“谁将她卖进来的?” 老鸨微微一颤,本想扯个谎随意盖过去,可忽地想起方才柳萱萱已经当着沈若的面直言那小丫头是姜南风给卖进来的,若是她再不识时务地扯一个谎,岂不是犯了欺瞒之罪。 老鸨立时伏首道:“是姜府嫡女——姜南风姜大小姐。” “多少钱卖进来的?”沈若又问。 老鸨抬眼看了眼沈若,见他正眯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慌忙伏首如实答道:“分文未要。” “分文未要?”沈若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免费赠予你的?” “是。” 沈若又笑了笑,老鸨不明所以地跟着干干笑着,沈若面色却忽然一变,再也笑不出来了。 冷冷地看了一眼跟她同一时间止住笑声的老鸨,而后又看向上官步痕,慢条斯理地说道:“上官大人。” “王爷。”上官步痕微微战栗着伏下身子。 第七十六章 林若宣 “说说吧。” “说、说什么?卑职不太明白……”上官步痕一脸地诚惶诚恐。 上官步痕虽是上官云青的长孙,但奈何不受宠,为人谨慎惯了,但凡见着个官阶高他一等的人都会无比顺从。 况沈若高了他不止一个官阶,一个是亲王,一个是七品小官,任是上官云青来了也需得在面子上敬他三分,更何况还是个小小的庶长孙了。 如此也难怪上官步痕一脸的惶恐之色了。 “你碰了她哪里?那只手碰的她?”沈若慢悠悠抬眼,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而后又无声地收了回去,整个过程都静默得可怕。 老鸨的身子僵得像个木桩子,一动也不敢动。只见她正出神地盯着眼前从窗扉处洒下来的暖阳,不知在想些上什么,表情似有点欲哭无泪。 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的…… “回王爷,卑职未碰她分毫!” “当真?” “卑职又怎敢欺瞒王爷!” 沈若将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忽快忽慢。 每一声,每一拍都似打在了上官步痕的心上一般,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沈若看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上官步痕,忽然咧嘴笑了笑,上官步痕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了笑。沈若又忽然止了笑,阴恻恻地开口问道:“大人可是瞧不上她?” 上官步痕又诚惶诚恐答道:“非也非也!是、是卑职实在不喜欢强人所难。那女子被人下了药,卑职见她可怜,便不忍心碰她,正准备出门为她寻来解药,不想就碰上了前来赎人的王爷。” “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了大人了?” 沈若起身,走到上官步痕面前,笑吟吟地将他扶起,亲手为他掸去灰尘,歉道:“还望大人不要同我多加计较才是,全怪我一时心急,忘了分寸。如此,便先向大人赔罪了。” 上官步痕一脸的受宠若惊,见沈若要为他掸去尘灰,慌忙向后退了几步,弯腰躬身道:“王爷说的哪里话,说来也是下官有错在些,先前就常常听闻王爷宅心仁厚,体恤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步痕受教了!” 沈若笑了笑,道:“先前我也听闻大人为人不拘小节,潇洒放浪,今日一见,”沈若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番。 上官步痕的眉头微微皱起,却不敢显露分毫不快。 “才知市坊谣言不可尽信。”沈若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上官步痕的肩膀,而后便转过身去,走回座上。 座下,老鸨亦如方才的上官步痕一般,诚惶诚恐。 “公子。”马车内,沈若,柳萱萱,柳涔涔三人围坐在一起。柳萱萱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沈若朝她看了过来,“嗯。” “江姑娘可是你先前同我提起的那个人?” 沈若垂下眼眸,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是?” “不是。”沈若摇了摇头。 柳萱萱再次抬眼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不愿多言,也不敢再问。 众人在一处大宅院外停了下来。 马车将将停稳,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一声急呼:“涔涔!” 柳涔涔顿时面露喜色,提脚就要走,忽意识到了什么,立时便止了步子,转过头来看了沈若一眼,沈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柳涔涔大喜,向他道了个谢后便急匆匆下了马车。 早已立在下方的上官步铭一看就柳涔涔,就慌忙将她抱住,扶着她下了车,拥着她转了好几圈,末了还意犹未尽地深深吻了吻她的额头。 随后下车的柳萱萱看到这一幕,笑着打趣道:“有人看着都这么亲热,这要是没人看着可怎么得了。” 柳涔涔闻言立时羞得将头深深埋进上官步铭的胸前。柳萱萱看着,禁不住笑了出来。 沈若慢悠悠地下了车,上官步铭见状赶忙扶着柳涔涔向前一步,俩人一齐朝他拜了拜,只听得上官步铭恭敬道:“王爷!” 沈若淡淡摆了摆手,“进去说。” “是。”上官步铭率先走在前面为沈若引路。 众人来到大厅处,沈若在正席处坐定。其余三人则各分散两旁。 沈若看了一眼上官步铭,道:“我替她重新寻了个身份,算不得富有,只能是个体面人家。” 沈若自袖中掏出一沓的卷纸,抬手要递给上官步铭,上官步铭见状赶忙跑上来接过,而后回到座位上,细细端详起来。 沈若继续说道:“这里原先是一户私宅,后面被我买了下来,但没人知道是我买的。我先前拟造了一个身份……” 沈若看了一眼一直静坐在一旁的柳萱萱,笑了笑,又道:“叫林若宣。” 再次听闻这个名字的柳萱萱心头一跳,悄悄瞥了眼沈若,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忽然便松了口气,释怀一笑,笑着笑着忽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我对外宣称的是我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柳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改姓林,对外称作是‘林员外’的长孙女。” 柳涔涔眼泛泪花,起身向沈若行了个大礼,道:“涔涔怎敢嫌弃,多谢王爷大恩!” 沈若又笑了笑,继续道:“若是再多找几个人出来演柳姑娘的父母的话,怕是人多口杂,多有不妥,所以我便擅自做了主张,将你的身份改成了孤女,从小与爷爷相依为命。 约莫十五年前,也就是你一岁时,你的父母惨遭贼人杀害,只留下你一个子嗣。你的爷爷林若宣为了保护你,便带着你隐居世外。这是你大致的身份,其余更详细的就在那卷纸中。 身份这方面我尚能替你们作假,但感情这方面……“沈若浅浅一笑,“需得你们自己协商了。上官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你们需得仔细思量着。” 末了,沈若又道:“林员外也不是什么有钱之人,因而能送于你的钱财并不算多,但也不会让你授人口实,城中一座裁衣铺是他赠于你的嫁妆。地契房契在那卷纸中。” 沈若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轻轻呷着。 上官步铭和柳涔涔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皆走到沈若面前,朝他郑重一拜,正色道:“此等大恩,步铭没齿难忘,还望王爷能受此一拜!” “此等大恩,涔涔没齿难忘,还望王爷能受此一拜!” 沈若放下茶杯,笑着摆手道:“先起来吧。” 俩人皆起了身,回到座位上继续翻看着那几卷纸。 沈若将目光投向柳萱萱,莞尔一笑,轻声道:“柳姑娘,先前那第三个愿望不作数,另外,我可再许你一个愿望。”说着沈若便起了身,躬身向柳萱萱郑重一拜。 柳萱萱惊得自座位上弹跳开来,慌忙抚过沈若,惴惴道:“公子实在是客气了。至于愿望……” 柳萱萱笑了笑,道:“许了便是许了,怎可又悔了呢。再说了,萱萱是个俗人,没有什么索求的。” 沈若笑了笑,道:“两个愿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你什么时候想到,我便什么时候许你,决不悔返。” 柳萱萱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若,忽然便笑了,“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第七十七章 回想 江辞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你醒了。”将将一睁眼,还未来得及起身便看到一个放大的面孔,和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看的黝黑的大眼睛。 江辞被骇了一跳,刚想开口说话,张渊便又说道:“先别急着起来,快躺下休息一会儿。” 江辞迷迷糊糊地照做了,乖乖躺下,侧目望了一眼周遭,见是她房内景象,忽喜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沈若给抱回来的。”张渊咂咂嘴。 “沈若?!”江辞惊得瞪大了眼睛,脑海里蓦然便涌现出一幅幅画面。 先前她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正打算歇息一会儿忽然从小巷子里蹿出来一个人,那人将她打晕后她再一睁眼就是在怡芳楼的浴池里的。 后面好像又发生了些争执,再次醒来后就是在一张大床上。 好像是有个青年男子进来,似要轻薄她……不不不,先是柳萱萱进来了,而后才是那个男子…… 然后……然后那男子似乎有些嫌弃她,不愿碰她,是因为什么嫌弃她的呢? 江辞晃晃脑袋,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过后面那男子好像改变了心意,又折转回来了。 她好像……好像还亲了他! 江辞惊得捂住了嘴。 不对不对,应该不是那个男子。 江辞又摇了摇头。 她记得那男子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味,沈若的衣服都是她给洗的,那味道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好像就是因为嗅了这熟悉的味道她才渐渐放松了警惕,才慢慢沦陷的…… 江辞立时直起身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摸了摸自己周身,觉无异样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她思想坚定,没有失身,还好还好。 不过后来是怎样回来的呢? 江辞又歪着头想了半天,脑海却始终是一片空白。 还是没有思绪…… 算了算了,反正已经平安归来,不仅没有失身,还见到了柳萱萱,这样算来倒也没有亏本,还算合算。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沈若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了进来。见江辞真直立立地挺着背,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禁笑了笑。 “你在想些什么。”沈若走过来,将食盘放置在侧旁的案桌上,拉过杌子坐下,笑吟吟地望着江辞。 忽然看到沈若,昨日的事又悉数涌进她的脑海,争相绽放开来。 昨日沈若离去后不久便有人来将她抱进先前那个浴池,再次将她剥了个干净,然后就给她扔到那浴池里,这一泡就给泡了大半个钟头,差点就将她给泡发了。 江辞抬手,掰着自己的食指仔细看了看,隐约能够看见两个针眼。 这两个针眼是昨天给留下的。 不知是哪个老匹夫非要给她扎针放血,放不出血还要硬挤,以至于她食指上的淤血比放血的针眼还要明显几倍,甚至不仔细看的话还看不出那针眼,只会以为她的手指是被门夹或是被石头砸的。 江辞抬头看了眼正定定望着她的沈若,讪讪一笑,又有些许不堪入目的事争相挤进她的脑海,快要将她的脑袋给撑炸了。 后面药效渐渐消了,江辞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黑。 沈若先前不知去了哪,回来见她仍在沉沉睡着,似乎轻轻吻了她一下,而后将她打横抱起。 江辞隐约觉得不太舒服,不满呓语,而后便自己换了个姿势,似个树懒般紧紧挂在沈若的身上,就这样挂了他一路,直到回到王府。 回想起昨天的种种,江辞的脸不禁一红,再悄悄看了眼仍在笑眯眯地盯着她看的沈若,江辞默默别过脸去,轻轻咳了两声。 且不说她一大把年纪了还几番调戏这个看起来约莫十几二十岁的少年郎,再看她那些行径,全然不似当初那般稳重,甚至还添上了些许浮躁。 几次三番忤逆沈若,莫不是嫌命长了。 若是沈若问起她为何外出她该如何作答,可千万不能再连累大李子了。 说到大李子,江辞忽然想到昨天她交代大李子一定要等她,等不到也要等,大李子这人又颇为一根筋,他不会还一直在外等着吧…… 江辞怔怔眨眼,抬头看了眼沈若,咧嘴讪笑。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沈若歪过头,微微一笑。 江辞讪讪低下头,心中默默想之前被她惩罚的那些学生是如何认错的,做出一副真诚状,道:“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随意跑出王府。” 沈若点了点头,“还有呢。” “我不该太过轻心,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还有。” 江辞抬头看了一眼沈若,同他对上眼后又慌忙低下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编不出来了。” “编?” “啊不、不是,是我想不出来了,想不出来了!”江辞慌忙狡辩道。 沈若歪着头,轻轻一笑,盯着江辞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昨天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江辞瞬间疑惑。 想了想,慌忙又道:“我昨天被人下了药,迷迷糊糊的,全然不记事。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承了什么不该承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全当是一场梦,不作数,不作数的!” 沈若微微挑眉,“怎么?你占了我的便宜我还不能讨回来了?” “我占了你的便宜?” “自然,”沈若奸猾一笑,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自己纤长白嫩的脖颈,指着一处淤青道:“犯罪证据。” 江辞的脸瞬间胀红,呆呆地盯着他的脖颈,出神地望着,支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若又笑了笑,继续加料道:“你昨天可说了,你,喜欢我。” “你胡说,我说的分明是我知道是你!” 沈若得逞一笑,懒懒摊手,“一个意思。” 江辞才意识到自己又嘴快了,吓得立时捂住自己的嘴,暗暗悔恨。 沈若终于不再调侃江辞了,而是将侧旁的食盘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道:“该吃药了。” 喝惯了这药的江辞也不再犹豫,直接端起来将它一口饮尽,虽然还是苦得她差点现了原形,但是想着一阵就过去了,江辞也算是释然了。 沈若默默从袖中拿出一颗饴糖,将它递给江辞。 江辞快速接过,一把扔到嘴里,浓香的麦芽味自口中绽放开来,瞬间便掩盖了汤药的苦涩味。 江辞欢喜一笑,同沈若道了声谢。 沈若默默撇了撇嘴,良久后才开口道:“江辞。” 这是头一回沈若如此郑重庄严地叫她的名字,江辞心头不禁颤了颤,同样也正经起来。 “我想问你些事,你需得如实回答我。”沈若定定地看着江辞,再不似之前那般一脸戏谑。 江辞心头有些惴惴,这几日她确实有些玩过火了,屡屡插手官家之事,不会被他给察觉出来了吧。 “你说。”江辞故作轻松道。 第七十八章 报复 看着江辞这如临大敌的正经模样,沈若被逗笑了,“你不必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几个我比较疑惑的问题罢了。” 江辞也跟着笑了笑,做出一副轻松自然的模样,“王爷请问,奴婢酌情回答。” “酌情?”沈若微微挑眉。 “自然,”江辞昂昂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万一你问的问题刚好涉及到了我的隐私,我也是有理由拒绝的,不是吗?” 沈若又笑了笑,道:“放心吧,绝不触碰到你的隐私,只是一些小问题。” 江辞看着沈若,微微点头。 沈若敛了笑颜,看着江辞,开口问道:“你真名叫什么,我是说真名。” 江辞怔怔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江辞。” 沈若抬手,将肘部抵在一旁的案桌上,其手捏做一个拳头,抵在下颚处,调整好姿势后,沈若歪着头看了看江辞,也不说话。 江辞忽然咧嘴笑了笑,道:“好吧,我骗你的,我真名叫江扶。” 沈若仍是定定地盯着她看,江辞被看得心里直发毛。 张渊不知何时飘到了江辞身侧,幽幽道:“你说你叫苏叠青。” “啊?”江辞忍不住惊疑出声。 “嗯?”沈若侧目。 江辞讪讪一笑,低下头做出一副可怜状道:“好吧,我又骗了你,其实我真名叫做‘苏叠青’。” 闻得此名的沈若眉头一皱,偏头望来,“苏叠青?” “是。”江辞硬着头皮答道。 沈若笑了笑,直起身来,翘着个腿,将两手交叠在前,“哪里人氏。” “苏州人士。”张渊说道。 江辞跟着重复了一遍。 “苏州?” “嗯。”江辞又点了点头。 “苏州可在南方,据此几千几万里,你是如何来到这的。”沈若追问道。 “前年南方闹蝗灾,活不下去了就跟着流民逃到了这。”张渊道。 “前年南方闹了蝗灾,百姓民不聊生,饿死的饿死,逃窜的逃窜。奴婢本想一直坚守的,可是后面还是败下阵来了,然后就随奔逃的流民一起流窜,逃着逃着就逃到了这。”江辞添油加醋地重复道。 沈若眉头又是一皱,“你一个人来的?你父母呢?” “母亲被饿死了,父亲在奔逃途中身患恶疾,给病死了。”江辞故作忧伤的样子,戚戚然道。 江辞使劲揉了揉眼睛,硬生生给揉出了几滴眼泪,轻轻抽搭了两声,凄恻道:“后来奴婢为谋生计就卖身入了王府,只不过用的是假名罢了。” 江辞抬头用泪汪汪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沈若,“奴婢家先前在苏州也还算是个富贵人家,有些许余财,后来沦落为流民,实在不忍折辱门庭,只得重新换了个身份。王爷不会怪罪奴婢吧?” 沈若深深看了眼江辞,见她神情恳切,眸子又清澈澄净,全然不似说谎,忽然叹了口气。 沈若抬手想为江辞擦去眼角的泪,却被江辞给灵巧避开了。而后默默收回手,“实在抱歉,并非有意揭开你的伤口,只是……” 沈若再次抬眸深深凝望着江辞,认真道:“只是我觉得你不像是这里的人,心下好奇,才会如此” 江辞心头一跳,一个想法忽然从心口处跳了出来:难道被他看穿了她的真实身份?! “王爷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若摇了摇头,忽然咧嘴笑了笑,“玩笑话而已,你不必当真。” 说罢,沈若抖了抖袖子,端过食盘,看着江辞,又笑道:“都是我随口说的,你不必当真。你好好歇息,我要去上早朝了。” 语毕,提脚离去,临出门前,沈若忽又转过头来道:“这几日你安心待在王府养伤,不要再乱窜了,至于其他的事,”沈若笑了笑,“我会帮你处理的。” 走到门外,沈若将食盘递给一直在外等候着的小厮,而后转身轻轻将门阖上。 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沈若忽然出声道:“去查一查‘苏叠青’这个人。” 小厮躬身,恭敬应道:“是。” 走了几步后,沈若又道:“再查一查‘江扶’这个人。” 小厮复又行了个礼,“是。” “你说他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是为了什么?”沈若走了约莫几分钟后,张渊才开口道。 江辞摇了摇头,轻轻挪动屁股,微微扭动身子,理了理身后的枕头,将它直直竖起,而后轻轻拍了拍,确入十分柔软舒适后才心满意足地背靠其上。 “我哪里知道他的。” 江辞看了看张渊,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那‘苏叠青’是谁?” 张渊得意一笑,道:“和我刚才告诉你的一样,不过不同的是她早就死了。” “死了?!”江辞吓得直起了身子,两手合什朝四周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如此拜了一会儿,江辞才算松了口气。 抬头看着张渊,又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前年。” “前年?!这么久了!” “对啊。”张渊点了点头,“她父亲病死后不久,她也跟着去了。” 见江辞的眉头还是紧紧地揪在一起,张渊又补充道:“放心,沈若就算想查也查不到你的。那年除了蝗灾还有鼠疫,好多人都死于鼠疫。朝廷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就将他们的尸体拢在一起,一把火给烧了。 那些人大多都是流民,都是从其他县城逃窜过来的,京城没有收录他们的名姓,所以大多数人都是黑户口,苏叠青也是。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到这,江辞才算是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江辞又开口道:“张渊。”声音颇有些阴恻恻的。 “嗯?”张渊疑惑应道。 江辞抬头,只笑眯眯地望着张渊,也不说话。 “你笑什么?”张渊有个不好的预感。 “帮我个忙呗。”江辞又笑了笑,笑得不怀好意。 “什么忙?” “帮我吓个人。”江辞诡谲一笑。 “谁?” “姜南风!”江辞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看着江辞这副阴恻恻的模样,张渊浑身一个激灵,抬手搂了搂身子,“怎么突然这么冷?” 江辞冷冷一哼,抬手招了招张渊,“附耳过来。” 张渊乖乖飘了过来。 江辞将嘴贴至张渊耳侧,细细说着她的计策。 张渊的面色由笑转惊,再转忧,最后彻底垮了下来。听完江辞的计策后,张渊满脸忡忡地摇了摇头,“这样不太好吧。” 江辞双手环胸,轻轻一哼,道:“她不仁,我不义!” “可是” “什么?”江辞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担心这样做会违反了规定,这样咱们怕是这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了。” 江辞眉头微皱,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低头思忖良久,又道:“那不然稍微变通一下?” “怎么变通?” 江辞又像他招了招手,张渊贴耳过来。 第七十九章 画像 张渊双手一敲,笑道:“就这样做!” 江辞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这样做还算是便宜她了。要不是她江辞运气好,怕是真的要就此失身了。 “欸——”江辞忽然想到了什么,“沈若怎么知道我在怡芳楼的?” 张渊摇了摇头,“我又没有跟着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张渊朝江辞努努嘴,“我只知道你被沈若抱了回来。” 江辞面色一红,讪讪一笑,别开话题道:“我又想起个事。” “什么?” “昨天我是借着大李子出门采办的理由偷溜出去的,出了王府后我怕他先走了,我回不去王府,就特意叮嘱他一定要等我回来,等不来就不许回王府。 你也知道大李子这人一向认死理,一根筋,他还真有可能在外面等我一天呢。我得去确认一下才行!” 江辞说着就掀开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张渊也不拦着她,只在一旁小声嘟囔着什么。 江辞默默穿好衣服,默默拿上沈若早就为她配好的鸠杖,默默出了门。 当然,张渊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江辞走几步觉得不对劲,回头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奇怪的“咦”了一声后又继续走着。 走了几步后忽感身后阴凉凉的,江辞脖子稍稍瑟缩了一下,扭转身子向后张望,还是什么都没有,平静得很。 江辞又“咦”了一声,而后就转过头来,这咦转头刚好撞上扮鬼脸吓她的张渊。 江辞吓得惊叫出声,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待反应过来后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张渊,急斥道:“你做什么?!” 张渊将头扭向一片,重重一哼,昂首扬声道:“还不是你这人太笨,总是出幺蛾子,为了我的回家大计,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跟着你了。” 张渊还特意咬重了“勉为其难”四个字,然而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江辞了然一笑,颇为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那还真是委屈您了,要照顾一个这么麻烦的我,真的是让您费心了呢!” 张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江辞也懒得再搭理他,拄着鸠杖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张渊则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后面。 又走了些许远,江辞渐渐感觉不太对劲,眉头越皱越深。 张渊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嘴巴越撅越高。 “你……有没有觉得……”江辞还未说完后面的话,张渊马上就接口道:“觉得!” 江辞悠悠转过头来,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觉得什么?” “我觉得这些过路人都好奇怪,每个经过你身边的人都会盯着你仔细看上那么两三秒。不,应该是四五秒!” 说着,张渊就摊开手掌,比了个五的手势。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 “嗯。”张渊点了点头。 “你仔细看看我的脸,可是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江辞将脸凑过去。 张渊配合地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却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张渊撇撇嘴,无比失落地摇了摇头,两手一摊,“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他们总盯着我看干嘛?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江辞赶紧搂了搂身子。 张渊眼神看向前方,抬手一指,道:“那里有个人要走过来了,不然你拉住他,好好盘问一番。不然我也总觉得不安。” 江辞点了点头,也加快了步伐朝那个人走近。 果不其然,那人见着江辞后眼神先是疑惑,而后恍然,然后再似了悟般点了点头,最后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如此过程不过短短几秒,江辞却觉得“一眼万年”。 眼见着那小厮就要扬长而去了,江辞赶紧追上去,拦在他身前。 小厮不解地看着江辞,“江小姐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每个走过我身边的人都要看我两眼?”江辞问道。 小厮挠了挠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江小姐不知吗?” “什么?我该知道什么?”江辞亦无辜地摇了摇头。 小厮左看右看,忽然咧嘴笑了笑,抬手一指,道:“喏,就是那个。小姐的画像。” “画像?”江辞喃喃。 张渊和江辞同频扭头向那小厮所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望险些给江辞望出了心脏病。 只见那红木立柱上方赫然张贴着印有她相貌的画像,画中的她眉头倒竖,双眼圆睁,鼻子略微扁塌,嘴角向下压着,一脸的面目可憎。活脱脱像个悍妇。 最主要的是那画像旁边还写着什么字,其中最为明显的几个大字就是——广而告之! 活脱脱像个被通缉的罪犯。 江辞两眼一翻,险些就地晕了过去。 那小厮见着了,还拍掌笑了起来,不知死活地开口道:“你别说,画得还真像。刚才大老远我就看见你了,隐约觉着你很熟悉,走近了一看,就认出你是那画中人了。 不过刚才我还觉着这画有些夸张,现下一看,却觉得那画十分写实,同你一模一样!” 江辞横眼一扫,那小厮立时闭了嘴,惊觉不妙,连连弯腰道歉,溜之大吉了。 一旁地张渊也跟着憋笑,江辞又是一记冷眼扫过来,张渊却笑得更为猖狂了。 末了还不忘赞叹道:“这画真是十分传神!” 江辞冷冷一哼,走近前仔细端详着那幅画。 待完全看清这幅画后,江辞的脸又红了几分,脸上青红交替,令人目不暇接。 张渊也跟着凑头看过来。 口中还念念有词:“广而告之,此女名唤江辞,是逃府惯犯,曾屡教不改,似王府家法为草芥。如今更是闯下弥天大祸,惹得王爷气血飙升,险些一命、归西?——” 张渊疑惑地停顿了几秒后,又继续念了下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本想予以此女重罚,但念在此女心性还算纯良的份上,特予以警告处理。 特张贴出此画像。凡见着此女者,需得千万小心,勿被此女蛊惑,特别是王府守卫,千万当心!” 张渊顺着向下望去,见那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当即又凑头上去,一字一句念道:“乾玄三年七月七号。” “七月七?不就是今天吗?” “嗯?还有两个小字。” 张渊又贴眼望去,“杜衡?” “杜衡?!”江辞跟着重复了一遍。 “嗯,杜衡。”张渊点头笃定道。 江辞的牙齿被磨得咯咯作响,拳头被捏得骨节泛白。 此时正在房中睡大觉的杜衡身子莫名一颤,没来由的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杜衡搂了搂身子,拉过被踢至一旁的锦被,裹了裹身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又沉沉睡去。 第八十章 功与名 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累过。 昨夜那沈若连夜来敲他的房门,似催命符一般,又急又躁。 早已进入甜美梦乡的杜衡耐着性子给他开了门,进了屋的沈若却始终板着张脸,一言不发。 杜衡没奈何,只得主动挑起话头,盘问起来。 终于在杜衡几番追问下,他开了口。 原是江辞屡教不改,屡屡逃窜出府,屡屡犯下祸事令他心力憔悴,故此来找杜衡,望他出个妙招,好好治她一治。 杜衡听闻来龙去脉后,当即双手一敲,喜道:“且看我锦囊妙计,解沈兄之急!” 看那杜衡一脸自信地模样,沈若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万分慨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盛赞了他一番后,迈着欢快地步子怡然离去了。 那杜衡的妙招是何呢? 自然是那似通缉要犯一般的画像了。 杜衡还对外声称那一番妙词是他冥思苦想一个日夜的结果,那卷上之画更是他苦修十年所结之果。 为此,被众人质疑其画工后他还自圆其是抽象派,一切随心,那江辞,画的正是他心中的江辞。 众人圆睁其眼,定睛一看,跟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杜衡将那厚厚一沓画像分给身旁众人,命他们要四处张贴,且一定要贴在醒目之处,一定要被过往之人看到。 众人了悟领命,遂作鸟兽之散。 杜衡则十分超然地拂了拂衣袖,欣慰一笑,而后扬长而去,深藏功与名。 江辞一路走,一路撕那贴得到处都是的画像。一面撕还一面臭骂着那杜衡。 后又觉得骂不过瘾,干脆边走边跺脚,似那杜衡就在她脚下一般。跺脚就算了,她还偏要停下来,用脚尖狠实地在地上左右碾他一番,然后再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这才稍稍解了些气。 如此往复,江辞竟也不嫌麻烦,甚至还乐此不疲。 一旁的张渊却是看得心惊,对江辞的认识又刷新了一些,对她的惧怕也跟着更上了一个台阶。 张渊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常说伴君如伴虎,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不也常有“母老虎”之称嘛。 母老虎比那猛虎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到了那西厢,江辞站在杜衡的房门外,正欲敲门,忽听得里面传来杜衡的声音:“可是有什么急事?这才刚下早朝你便直奔我房中。” 又听得一清冷声音回道:“你说呢?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可要我一一同你说清楚。” 沈若? 江辞心觉不妙,沈若方才才盘问她的家世背景,起码是又怀疑她了,现下可得小心些,不能再碰钉子了,还是早些溜走为妙。 可还未来得及转身,心里只冒出那个念头,正欲付出实际行动时,忽然听得一道轻飘飘的话语悠悠飘至她的耳中:“来都来了,就进来吧。” 这话虽似云雾一般轻飘飘地,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江辞丧气垂头,按那礼数敲了敲门,而后就推门进去,正欲行个礼,沈若却道:“你腿脚不便,礼就免了吧。” “多谢王爷。”江辞回道,只是这脸上却不见半分谢意,还颇有些怨气。 杜衡见着江辞,正想同她打个招呼,忽瞥见她手上紧紧攥着的他画的画,再看她的面色,杜衡惊觉不妙,讪讪一笑,默默移开了目光。 沈若复又转过头来看着乖乖束手站在一侧的杜衡,笑了笑,抬眼一瞥江辞手上的画像,接上之前的话头道:“这就是你的‘妙计’?” 杜衡顺着沈若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江辞手中紧紧攥着的画像,讪讪一笑,满脸羞惭,目光微闪,“是有那么一点糟糕了,但也还算是差强人意嘛……” 沈若转过眼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辞,江辞恰巧也转过头来看他,两人对上了眼,江辞吓得赶紧移开,却见沈若对着她轻轻眨了眨右眼,而后微微一笑,意蕴绵长。 江辞先是呆愣,而后也跟着怔怔地眨了眨眼,脸颊慢慢爬上两朵桃红。江辞轻轻一咳,敛了敛神色,转过身来,板着一张脸,怒目瞪着杜衡。 杜衡心虚地别开了眼。 “这些画是怎么回事?!”江辞厉声叱问道,同时渐渐逼近杜衡,“你仔细睁开你那豆子眼,好好看看我的面容,是你画的那样吗!” 江辞摊开画像,指着眉毛,恶狠狠道:“这大粗眉,这铜铃眼,这蒜头鼻,这菱形嘴,哪一点那一分像我了?” “还有这话,又是个什么意味?!” 杜衡悄悄挪了挪步子,慢慢向后移去,待移至一个安全地带时才敢抬眼看着江辞,见着江辞满脸怒气,杜衡忽咧嘴笑了,嬉道:“这是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 杜衡向一旁端坐着的沈若投去求救的目光,却瞥见他正悠哉游哉地笑看着他的窘境,忽感一阵愤怒,遂鼓足了气,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英勇气势,大声喝道: “好吧,我全招了!”杜衡伸手直指沈若,颇有一股大义灭亲的正义之气,“主意是他想的,图是我画的,字是……是我写的,但内容是他想的!” 静坐一旁看戏的沈若忽然笑出了声,只见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走至江辞身旁,拉过她的手,从她手中拿出那幅画像,仔细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悠悠叹道: “都说十年磨一剑,你这十年磨的可是绣花针?” 沈若又看了看那画像中的字,悠悠念道:“广而告之,此女名唤江辞……惹得王爷气血飙升,险些一命归西?” 沈若捏着画像的手忽的紧了紧,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手放下,“我会咒我自己?” 杜衡哑口无言。 沈若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走近杜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同他深情对视着。 杜衡的右眼就同他此时的心一般,突突跳个不停。 良久,终于听得沈若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自觉领命吧。” 而后,沈若抬手在杜衡肩上郑重一拍,如同昨夜那般,贴近杜衡耳侧,缓缓道:“做个好表率,不要太爱惜自己。” 随后转过头来看了江辞一眼,面色突变,只见沈若笑吟吟道:“今晚酉时,来我房中,有要事相商。” 语毕,扬长而去。 杜衡和江辞两人怔怔对望,随后皆将目光移至沈若身上。 只见他昂首阔步走出门去,羽衣蹁跹,竟颇有一股傲然尘世的谪仙之态。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杜衡大感挫败,颓然低下头来,深深一叹,抑郁至极。 一旁的江辞不合时宜地咳了咳,以表示她尚还在此,此事还未完全清算。 第八十一章 机会 杜衡最终又赔了江辞五个愿望,外加上做她一个月的小弟。在这一个月其间,他需得对她言听计从,得做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江辞说西,他绝不说东,江辞要钱,他绝不还口,也绝不许吝啬。 虽然有些憋屈,但杜衡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且古语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在自己本就理亏的基础上,再理亏一些又有何妨。 认栽了的杜衡在江辞硬要强迫他写的一篇劳什子协议上签了字后就自动领罚去了。 解决完这档子事的江辞则轻松地吁了一口气,又继续踏上寻找大李子的步伐了。 来到厨房打探才知道,原来昨天大李子真的等她等到深夜,直到沈若回府,在途中遇到他硬将他给拉回来,他才回来的。 后来经过沈若的一番旁敲侧击及严刑拷问,终于问出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理清了江辞是如何忽悠他,如何糊弄王府守卫,和如何欺瞒他,将他的话视为耳旁风的。 大李子又被派去扫马厩了,他得到了他该有的惩罚,作为主犯的江辞的死期估计也将近了。 此时的江辞浑身一颤,后脑勺似有冷风在不住的吹着,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冒出方才沈若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和那句阴恻恻的话:“今日酉时,来我房中,有要事相商。” 即使深知这是一场鸿门宴,她也不敢不去啊! 可叹红衣命薄,果真如此。 得知了大李子的具体动向后,江辞反而不敢继续前往了,只将方才从杜衡那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放在他挂在壁橱旁的大褂口袋中,而后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在回去的途中,江辞也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若去怡芳楼赎人,柳萱萱刚好经过她被囚的那间房前,恰好又看见了她。通过柳萱萱,沈若得知了她的情况,遂来救她。 不过这一系列的事说起来长,所耽搁的时间却并不长,想来沈若中途可能还去处理了些什么事,以至于直至傍晚时分才回到府中。 不过,他分明将柳萱萱和柳涔涔给赎回来了,为什么她却没有见着她们呢? 听他先前那番话,似乎是想将借赎柳涔涔的这个情来缚住上官步铭,赎柳涔涔倒是情有可原,那柳萱萱呢?为什么要赎柳萱萱呢? 此番她前往那怡芳楼,一是赴约,二则是为了一探究竟。可谁成想,她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差点把自己给搭上去了,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弄出个究竟来,委实亏了。 江辞郁闷地行向院中,却在中途遇上了个不速之客。 大老远的,江辞就看见了扭胯缓行的姜南风,虽隔得有些远了,但江辞却一眼就认出了那面目着实可憎的姜南风! 只见她手中正挎着个小竹篮朝东厢行进。那竹篮中也不知装了些什么,她每走五步便要摸上一摸,每走十步就要瞧上一瞧,宝贝得不得了。 江辞可正愁没地方撒气了,这可倒好,她自己就给送上门来了。 瞧她那个方向是沈若的书房没错了。 江辞在这王府中混了一月多也不是白混的,打定了主意后当即就绕了个近路,直奔书房。 江辞快了姜南风一步,早先就到达了沈若的门前。 正在伏首批案牍的沈若见着气喘吁吁冲进来的江辞,微微挑眉,浅浅一笑。 江辞拄着鸠杖一步一步蹒跚着走过来,在沈若桌前站定,眼巴巴地望着他,缓缓开口道:“王爷,求您个事~” 沈若笑了,抬手抵着下巴,轻轻挑了挑眉梢。 江辞知道这是沈若示意她说出来的意思,江辞顿时欢欣一笑,正欲开口,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不速的敲门声,只听得那姜南风捏着嗓子道:“若哥哥~是我,南风~” 江辞一顿,到底还是慢了些许,这么快便被她给赶上来了。江辞丧气一叹,沈若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可是为她而来?” 自知瞒不过的江辞很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沈若眉头微微垮下,脸色颇有些不悦。沈若幽幽开口道:“我还当你是……”沈若抬眸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江辞,终是没有将后面的话给说出来,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 “没什么。”沈若复又提笔批起案牍,显然是将那姜南风给遗忘了。 门外,姜南风静静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回应,而后又抬手敲了敲门,捏着嗓子甜甜地唤着沈若。 江辞眼巴巴地望着沈若,一面既盼望他能够放她进来,她好借此机会好好羞辱羞辱她。 一面又希望他不要放她进来,最好对她置之不理,将她彻底晾在一边,这样她的心方能平衡一些。可若是这样的话她就不能当面报复她了,好像又有些亏本。 江辞的心矛盾得很。 被那姜南风吵得不得安宁,沈若颇为烦躁地搁下笔,抬头看了一眼江辞,“可想让我放她进来?” 江辞明显一怔,“啊?” 待反应过来后,遂答道:“奴婢不敢逾越,全凭王爷做主。王爷若想放她进来,奴婢这便将门打开,王爷若不愿,奴婢这便回绝了她。” 沈若眉头一皱,显然对江辞的回答不太满意,“我只问你愿或不愿。” 江辞撇撇嘴,终是答道:“不愿……” 顿了一会儿,江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沈若浅浅一笑,又提起了笔,在那纸上勾勾画画,“那便回绝她吧。” ……“是。”江辞无奈应下,转过身便要去回绝他,却又听得沈若说道:“还是放她进来吧,总归是要让她彻底死心的。” 沈若将笔搁下,轻轻叹了一声。 江辞敛住欢欣的面色,回头应了一声,而后则快速走向前去,将门打开。 眼见着那门被慢慢打开,姜南风脸上的失望之色顿时转换为了兴奋之色,但却在下一秒又变成了失望加震惊外加愤怒之色。 江辞自身目睹了她面色的一系列的变化,见她脸上那百般有趣的变化,忽地咧嘴笑了。 江辞侧了个身,随意地弯了个腰,“姜小姐,里面请。” 姜南风眼珠一转,见着正端坐在里面的沈若,当即敛了脸上厌恶的神色,重新转换为了欢欣喜悦之色。 只见那姜南风抬着步子一步一步朝沈若靠近,边走还边喊着“若哥哥~” 沈若却是笑也不笑,只冷冷地望着她。姜南风视若无睹,仍是笑着。 姜南风走至沈若桌前,将手中提着的小竹篮放置在桌前,对着沈若笑道:“若哥哥,今天是七夕,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祈福用的莲花灯,你看看。” 说着,姜南风便将上头覆着的丝布拉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里面的莲花灯。 江辞默默走近,稍稍挪了挪步子,渐渐从桌前移至了桌后,然后又从桌后移到了沈若身后。 沈若从一开始就默默注意着她,自然知晓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见她朝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靠近,沈若不免笑了笑。 第八十二章 拒绝 姜南风见沈若笑了,以为他是满意自己做的花灯,遂喜道:“若哥哥你笑了?你可是喜欢这花灯?这莲花灯可是我花了一个日夜的功夫做的,为此我还流了不少血了呢,若哥哥你看!” 姜南风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它递至沈若面前,左右翻动着,边翻还边说:“这一条是被那竹条划的,还流血了呢;这个小孔是被那竹条的倒刺给刺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竹刺给取出;这一道是……” 看这架势她是要说个没完了,没耐心再听下去的沈若适时出了声:“姜小姐。” 姜南风一怔,眉头一垮,轻咬着嘴唇,显然对他生疏的称呼感到十分委屈和不满,却又不敢发作。 沈若拿过一旁的书册,用它推了推放置在面前的姜南风的竹篮,淡淡开口道:“我向来不过节,更何况是这七夕。”沈若悠悠转眼,轻飘飘地瞥了眼江辞。 江辞的心思却全不在他的身上,注意力全在他的后一句话上了。 原来今天是七夕啊。 那沈若让她酉时前来找他可是要邀她同过七夕?! 现在再仔细想来,似乎他的笑也不是不怀好意的笑,反而是温温柔柔的笑,他的话好像也不是阴恻恻的,反而还是暖洋洋的。 看来确是约她同过七夕呢。 江辞忍不住捂嘴窃笑。 沈若恰好看见她窃笑的模样,浅浅一笑,而后默默收回了目光,敛了喜色,对着姜南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姜小姐有心了,只是这心……怕是搭错了地方。” “若哥哥……”姜南风泪眼汪汪,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沈若抬手阻道:“我记得我前不久才和你说过,你和……”沈若的声音略微淡漠。 姜南风面色一变,不待沈若说完便急急开口,“不要再说了!” 话脱出口后姜南风忽感不对,急忙摆手辩解道:“若……若哥哥,对不起,我……” 沈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直言不讳道:“前不久因为一些事给耽搁了,后日我便亲自登门拜访,我会同姜父姜母说清楚的,姜小姐也请回吧。” 姜南风的手微微颤抖,头轻轻垂下,江辞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想她缓了一会儿后又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沈若,柔声道:“若哥哥,这莲花灯我就放这了,今晚酉时,暮春河畔等你。” 姜南风故意咬重了“暮春河畔”几个字,似是笃定了沈若一定会去似的。 说着姜南风便退后一步,眼看着她就要走出门去了,沈若忽然出声道:“慢着。” 姜南风得意一笑,立时转身,欢欣道:“若哥哥~” “我不会去的。”沈若将花灯向前一推,花灯应势跌落。 啪嗒一声,响彻屋舍。 姜南风的笑凝滞在脸上,慢慢地转成了愠色,而后又变成了哀色。 只见她怔怔看着那花灯缓缓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她的心先是一紧,而后也同那花灯一般,碎成了几瓣。 沈若仍是一脸的淡漠,“我不会去的,你不要等了,白费苦心。” 沈若虽然性子冷了些,但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拒绝她。 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着江辞的面亲口拒绝她,一字一句地回绝她。姜南风的手微微握成一个拳头,却在下一刻又给松开了。 周围的人皆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南风看,只有沈若,只有沈若旁若无人地拿起紫豪毛笔,又继续批起案牍来。 江辞看了沈若一眼,而后又看了姜南风一眼,微微抿嘴。 姜南风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忽而一笑,沉重地挪脚走过去,蹲下身来,默默地捡起地上碎成几瓣的莲花灯。 一旁的玉环也跟着走过来和她一起捡花灯。 姜南风却一把推开她,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玉环瑟缩了一下,默默退开了。 姜南风将花灯捡起,拢在身前,站起身来,对着沈若笑了笑,仍是柔着声音道:“若哥哥,无论你来不来,我都在那等着你。至于退婚的事……” 沈若默默停了笔。 姜南风笑了笑,“若哥哥开心就好。” 说着,姜南风便转过身,走掉了。 转过身的姜南风的面色迅速垮了下来,眼眶微红,却没有眼泪。 他们一路无声地走着,出了王府后,姜南风将玉环驱下车,自己一个人上了车。 车马微微颠簸,姜南风掀开窗帘,任风肆意地吹着自己的脸颊,缓缓闭上了眼。 吹了一会儿后,姜南风将窗帘拉合,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隐隐可见两条泪痕。 室内只余江辞和沈若两人,空气一时压抑得可怕,江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在一旁静静站着。 过了许久,沈若忽然将笔一放,转过头来看了眼江辞,浅浅一笑道:“看得可还舒心?” 江辞摇了摇头,“不太舒心。” “哦?为何。”沈若又笑了笑。 “我听出了你们话中的猫腻。”江辞微微挑眉。 “什么猫腻?” “那暮春河畔又是什么?”江辞直言道。 沈若笑了笑,道:“倒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不过就是曾在那里许给她一个愿望罢了。” 先前姜南风曾救过他,在他还未知道她的真面目之前,他曾倾心过她。那年七夕,他和她在暮春耳畔私定情缘,曾赠她一枚自己亲手做的木簪,当作是定情信物。 且当时还同她承诺过,只要有此物便会无条件地承她一个愿望,绝不悔返。 江辞撇撇嘴,心头微微泛酸,“原来你和她也曾两情相悦过啊那若是她将那木簪拿出来,要你娶她,你岂不是”江辞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沈若又笑了,“我从不曾对她倾心过,对她倾心的另有其人,相同的,许给她一个承诺的也另有其人,从来不是我。” 沈若这话不禁让江辞想起了著名的诡辩家欧布里德的诡辩论,只听得江辞一声轻笑,“王爷这话可有些意味。” 沈若听出来江辞话里的讥讽,也不恼怒,只摇头笑了笑,“我过后会同你讲的,你会明白的。” 沈若复又看了一眼江辞,又道:“你先出去吧,酉时再过来。” 江辞眉头轻皱,应了一声“是”后便退了出去。 沈若单手撑头,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辞将将走至门前,正欲抬手将门打开,却听得一阵敲门声,江辞怔了怔,默默将门拉开。 门后之人见着江辞先是一愣,面色微惊,反应过来后旋即礼貌地笑了笑,向她行了个礼,“江姑娘。” 江辞亦行了个礼,而后便退了出去。 走了几步后江辞忽然转过头来,正好看见那男子小心翼翼地将门掩好,江辞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张渊,张渊点了点头,朝里飞去。 第八十三章 查询 “王爷。”那男子向沈若行了个大礼,沈若轻轻应了一声。 “如何。”沈若将手中折子一合,随意放在案桌上。 侍卫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才道:“确有此人,同王爷所说的十分吻合!” 沈若微微挺直后背,似不死心般又再问了一次:“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侍卫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上前一步呈给沈若。 沈若接过,打开来看。 侍卫道:“按王爷所说的,苏州确有苏叠青这人,且情况与王爷说的一般无二。王爷要属下查的名叫‘江扶’的人,因为没有说明确切地点,所以属下便在全国各地都查了查,其中,着重查了京城和苏州地区。 京城符合要求的仅有两人,苏州有三人,其余地区总和共有八十九人……所有情况都位列在册了。”侍卫看了看沈若手中的册子。 顿了一会儿后,侍卫又补充道:“另外,属下还自作主张调查了一下‘江辞’这个名字。” 侍卫立时蹲下身来,“还望王爷恕罪。” 沈若摆了摆手,“做得很好,起来吧。” “谢王爷。” 沈若大意浏览了一番,忽然“啪”地一下将它大力合上,眉头微皱。 苏州确有苏叠青这一人,且情况都同江辞所说的一样,难道江辞真的……是这里的人? 不对不对,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是巧合呢,怎么想来都觉得蹊跷无比。 可这事实却又如一座巍峨大山一般摆在他的面前,教他动摇不得。 沈若烦恼地揉了揉眉角。 江辞…… 江扶…… 这名字只是巧合吗?还是…… 沈若眉心一动,快速地打开册子,迅速地翻到苏州那一页。 江扶,苏州约有三十五人唤此名字,却仅有三人符合其情况:一是年龄不得超过二十;二是需得是女子;三是尚未成婚的。 沈若仔细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这册中的人大多普通至极,无甚出彩之处,且同苏叠青都没有交集。生活也十分的循规蹈矩,几乎都没有出过苏州城。 嗯—— 沈若灵光一闪。 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沈若快速地翻到第一页,仔细看了看苏叠青的个人简介,果然,苏叠青于乾玄一年离开苏州,至此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据这册子记载,她的父亲早在奔逃途中就病发身亡了,而苏叠青也在进入京城后便失去了动向。 那么在这余下的两年里,她又在何方呢? 沈若又翻到江辞的那页。 京城共有五人名唤江辞的人,其中却没有一个符合所在王府的这个江辞的。 这五人中一人是员外之女,一人地主之女,其余三人则皆是平民,父母都还健在,显然都同这个江辞无甚关系。 所以江扶和江辞可能真的只是她随便想出来的名字罢了。 苏叠青…… 是他猜错了吗? 沈若微微蹙着眉头。 张渊站在一侧默默地看着沈若手中的小册子。这个沈若果然不安分,还好他心细,早早就做了准备。 这个苏叠青的一切都很符合江辞的设定,年龄相仿,还读过书,最主要的是还家破人亡,连同她本人也死了,死无对证,任那沈若怎么翻也翻不出水花来,怎么查也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来。 张渊看着沈若愁苦的脸,得意地笑了笑。 沈若又翻到苏叠青那一页,他想仔细看出个名堂来,他的判断不会错的,定是他错过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张渊同样凑头过来观摩了一番。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眉梢轻轻颤动。 他发现那册子里面有一个致命的信息——苏叠青的动向只记载到京城城郊外,至此便再无她的记载了。 而苏叠青恰巧就是在那里去世的,若是有心查,一定能查出些什么。 这么重要的信息可不能被他发现了!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发现不了呢? 偷? 不行!他没有实体,根本就碰不到那个东西。叫江辞来偷的话又不太保险,且她腿脚还有伤,肯定是不行的。 他就只能吹吹风而已,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 不然把这个册子给吹跑? 似乎有点异想天开了…… 张渊垂头丧气,无可奈何,轻轻一叹。 沈若将册子一合,随意放置在一边,而后微微探身打开身侧的窗扉,看了看日头,估摸着也快到时间了,遂起身,理了理衣襟,对那侍卫说道:“时间到了,走吧。” “是。” 张渊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走远,而后又看了眼就这样堂而皇之放置在桌子表面上的小册子,笑了笑。 沈若走得有些匆忙,窗户还没来得及关,恰巧那册子就放在砚台的旁边,他只需稍稍动个嘴,就可以嫁祸东风,销毁证据了。 沈若和侍卫走出门后不久便在东院的小花园里见着了正百无聊赖闲坐着的江辞。 沈若本想装作没看见,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她走出去,可想了想,终是决定同她打个招呼。 “江辞。”沈若悄悄走至江辞身侧。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江辞一大跳,待反应过来是谁后,忙不迭起身,想同他行个礼。 沈若摆了摆手,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江辞笑了笑,道:“在赏花。” “赏花?”沈若微微挑眉。 “嗯。”江辞点了点头,指着身后一大片开得正盛的花朵儿,笑道:“虽然是秋天了,但王府的花却开得格外的艳呢。” 沈若微微侧目望去,而后又收回目光,望着江辞,浅浅一笑,道:“确实很艳,不过……”沈若深深地望了一眼江辞,“不及你艳。” 江辞面色微红,稍稍别过脸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随意扯了一句话:“王爷是要出门吗?” 沈若笑着点了点头,“嗯,出去办些事。” “什么时候回来?”江辞几乎脱口而出。 沈若微微一愣,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江辞这话竟莫名让他有一种被妻管严的感觉。 江辞又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已经申时了,马上就要到酉时了,王爷可不要迟到了哦。” 沈若忽而笑了,抬手轻轻揉了揉江辞的头,用温软至极的语气说道:“放心,不会迟到的。” 江辞看着沈若渐渐走远,原本欢欣的面色逐渐趋于平淡,面上浮上一抹郁结之色。 其实她也大概知道了些什么,沈若突然询问她的身世,肯定不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后面肯定还藏着什么阴谋。 好不容易搏来的信任可不能就此消泯了。需得继续增加他对她的信任才是。 江辞转过身来,看了看眼前那一片艳丽至极的花朵,微微勾唇。 不就是花灯吗,有什么难的。 姜南风做得,她自己还做不得吗。 区区一个花灯何须费那一个日夜的功夫,她只需要两个时辰就够了! 不!应该是一个时辰就够了! 江辞当即捞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第八十四章 离开 沈若和那名侍卫一同驾车前往郊外,最终在那所所谓的“林员外”的大宅院前下了车。 车马尚未停稳,宅院里头的人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王爷。” “公子。” 柳涔涔柳萱萱一同躬身做礼。 “嗯。”沈若懒懒地应了声,负手走在前头。 “怎么不见上官步铭?”走到正厅,仍不见那上官步铭,沈若不禁出声问道。 柳涔涔上前一步道:“回王爷,方才上官族中有人来信召他回去,他便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哦。” 一旁的小厮端上一壶热茶,轻轻放置在沈若身旁。 沈若悠悠地看了那小厮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端起热茶,撇了撇浮沫,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上官大人对柳姑娘还真是上心呢。” 柳涔涔面色一红,支吾道:“王爷说笑了。” 沈若亦笑了笑,嘴角扬成常年来都一成不变的弧度,“柳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同上官大人结亲呢?” 闻言柳涔涔顿时羞涩垂脸,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刚想开口说话,却在下一秒变了脸色。 柳涔涔面色微变,眉头郁结,摇了摇头,“现在怕是不行。” 沈若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柳姑娘这是……” 柳涔涔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上官老爷子的身体是愈来愈差了。” 柳涔涔抬头,目光悠远,“步铭说昨夜老爷子咳血了,太医前来诊治,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柳涔涔似身临其境般,也跟着摇了摇头,而后又轻轻叹了一声,几不可闻。 “那这样说来,涔涔你和上官步铭的婚事怕不是得一直拖下去了?”在一旁安静坐着一直默不出声的柳萱萱突然开口问道。 柳涔涔苦苦一笑,“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步铭他向来孝顺,又和爷爷最亲,要是上官老爷突然去了,他该有多么伤心啊。” “可是……”柳涔涔摇摇头,“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柳萱萱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他!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啊!” “啊?”柳涔涔被柳萱萱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上官步铭是这一辈中最为出彩的,上官云青去了以后,就要靠他来主持大统了啊。上官子慕那老糊涂肯定成不了什么气候,到时候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上官步铭的身上,他拿什么来和你谈情说爱? 拿成天成天处理不完的公务吗?还是拿挤也挤不出的时间?况且他还要为他家的老爷子守孝三年,你等得了三年吗?嗯?” 柳萱萱起身,走近柳涔涔,弯下身来,脸庞近乎贴到她的脸上,一字一句咬着牙郑重说道:“男人是最不可靠的!” 柳萱萱一脸的认真,腮帮子咬得紧紧的。 在一旁静静喝茶的沈若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端茶的手轻轻抖了抖,莫名被点名被暗示的他觉得有些委屈和不悦。 柳萱萱柳涔涔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柳萱萱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柳涔涔却目露哀愁,怔怔地望了沈若好一会儿。 柳萱萱又继续游说道:“你现在不把他拴牢,到三年后你色衰,他爱驰,你拿什么来栓他?你的歌技,还是舞技?抑或是你的眼泪?!” 柳萱萱字字见理,堵得柳涔涔哑口无言,呆愣了半响仍想不出一句回怼的话来,只得默默抹眼泪。 柳萱萱先是皱眉,而后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一张手帕,轻轻柔柔地替她擦着眼泪,柔声慰道:“我并非成心堵你,只是希望你能看清现实,清醒一点,不要再傻傻地为别人着想了,你也多多为自己想想吧。” 柳涔涔缓缓抬眼,定定地看了一眼柳萱萱。 “要么你趁上官云青还在的日子快些和他成婚,要么你同他一刀两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柳萱萱又是一叹,“我并非要你同他分开,只是衷心给你个劝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同王爷能帮得了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王爷也不可能一直帮你。 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会受欺负,以你的性子肯定是受不了的。我不是说上官步铭不好,只是凡事都有个限,我总担心他会变心,担心他对你不好。” 后面的话柳涔涔全听不进去了,她只记得那句“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 她……要离开了…… 柳涔涔激动地拉过柳萱萱的手,紧紧攥住,“你要去哪?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着我吗?怎么不作数了?!” 柳萱萱笑了笑,轻轻抚了抚柳涔涔的手,“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柳萱萱笑道,“但是这样我会很快乐。没有曲意逢迎,没有强颜欢笑,我会过着我想要的生活。即使我穷困潦倒,食不果腹,我也乐得自在。” 柳涔涔微微一颤。 柳萱萱拉过柳涔涔的一只手,将它们紧紧地拢在一起,轻轻拍打着,用柔和却坚定有力的声音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一路披星戴月地赶来看你。无论我在哪里!” 柳涔涔垂下眼睫,掩掉眼里的情绪,很难得的没有掉下眼泪。 再次抬起眼来时,眸里已不见落寞,反而盈满了欢欣,只是尚有些许泪珠还垂挂在其睫毛之上。 “只要你开心就好,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柳萱萱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涔涔,重重地点了下头,而后浅浅一笑。 春暖花开,万物明媚。 柳涔涔不知前路如何,但在这一刻她忽然坚定了什么。 以前都是柳萱萱为她出主意,照顾她,体贴她,她本以为柳萱萱会一辈子跟在她身边,但现在,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她总会离开的。 她再也不能依赖她了。 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她需得为自己打算一番了。 前路,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柳涔涔的眸子更坚定了,她的拳头也更加有力了。 沈若怡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缓悠悠地喝着小茶,就差唱首小曲来助兴了。 这番景象正是他想看到的。 有上进心的人谁不想看到呢,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人。 沈若嘴角的弧度扬得更大了些,轻轻吹了吹手上的热茶,悠悠然地抿了一口,而后畅快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