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 第001章 扮猪吃虎 洛京的秋天,白露为霜,晨空微凉。云霞隐秘在厚重的云层之中,只留天边一片大亮。 远远的,似有梆子落下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狗吠,顺风而行,不知飘向了何方。 晨雾渐散,日光渐出,尚书府里一片祥和,只除了觅食的鸟儿四下啾啾叫着。 早起的丫鬟小厮们已经开始忙碌着。 一夜秋风,院子里遍地落叶堆积,踩上去簌簌有声。 顾华杉手里拿着笤帚,将满地的落叶扫到角落一侧。她动作不紧不慢,手臂挥动,随后哈出一口白气。 这不过才十一月,天气竟然这么冷了。 廊下慢悠悠的走过一个人影,身形肥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她一面咒骂着这天,一面又指点了丫鬟们一番,真可谓是八面威风。 那是大小姐身边的奶娘隐婆。 此刻她刚从大小姐房间里出来,奉命去库房添置炭火,哪知这一出门方知天气严寒,那风犹如刀割一般剜在身上。 真是寸步也不想挪动。 她余光一瞥,在人群中看见了顾华杉的身影,心下一计较,便有了主意。 隐婆停下脚步,趾高气昂的唤了一声。 “顾小姐呐……” “哎!”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应了一声,带着婉转的欢快。顾华杉一看见廊下的隐婆,急忙丢了扫帚,快步走到石阶下,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隐婆婆,这天刚亮,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隐婆似乎对于顾华杉语气里的谄媚十分满意,她低咳两声,“刚好从这里经过,去给小姐办点差事。” “这么早?” “可不。今晨大小姐说屋子里有些冷,本来派了婆婆我去领些银炭来,只是婆婆这腿不利索,只好先暂时在这里歇歇了。” 说罢这话,隐婆作势捶了捶自己的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人老了,真是没用了——” 一双玉白的手覆盖上了她的手,顾华杉一脸惶恐道:“嬷嬷可别说这话,您还年轻着呢,这人吃五谷杂粮,这身子总有不痛快的时候。” “可不。本想找个人帮老婆子去一趟,可这满府的小蹄子们,没个疼人的——” 顾华杉眼睛深处泛起一丝意味深长,她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是露出关切的神色,“若是嬷嬷不嫌弃,要不我代您去一趟库房?” “这满府的人都说表小姐性子好,今日婆婆总算是见识了。”隐婆婆笑着道了一句,眼底却是精光闪闪,“只是表小姐…我如何能使唤您…” 顾华杉看见隐婆欲言又止,心似明镜,连忙笑眯眯道:“婆婆您放心,您在这里坐着,我取了银炭就送到这里来,再由您送给表姐。可好?” “唉,唉,那真是太好了。”隐婆笑眯眯答了一句,“表小姐可真是个利落人。” 这顾华杉还真是个玲珑人,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她的顾虑。 此女再不济,却也是来投奔李府的,她可不敢太过逾矩了。 好在这人一点就通,不用多费口舌。 顾华杉回头看着刚才扫在一堆的落叶,眉间轻蹙,一圆脸丫头凑上前来,小声道:“表小姐别去,这隐婆仗着自己是大小姐的乳娘,在府里横行霸道惯了。她就是懒,故意使唤您,在下人们面前逞威风呢。” 顾华杉眼眸转动,面上却是老实巴交的憨厚模样,“可别胡说,我相信隐婆不是那种人的。” 那丫头跺了跺脚,“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就是性子太善良了,才吃这么多的暗亏……” 顾华杉唉声叹气,“你为我好,我都知道。可我这白白住在府里,若是手脚再不勤快点,岂不更遭人厌烦?” 顾华杉神色凄然,欲说还休,点到为止。 她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眼中浮起一丝水雾,当真是我见犹怜。 抬眼,果然余光瞥见周边的几个丫头皆面露同情,看向隐婆的目光多了两分憎恶。 这表小姐多可怜啊,性子温婉不说,见着谁都是笑嘻嘻的。丫头小厮们有个难处的,都喜欢找表小姐说道说道。 这满府的下人们,哪个不说西厢那位表小姐是个贤良之人? 可惜,就是命不好。 否则不会年纪轻轻就颠沛流离,寄人篱下。 隐婆找了个位置坐下,又中气十足的嘱咐了一声,“表小姐,可要快些,别误了小姐的事儿。” “唉,唉,就来,就来。”顾华杉连连应了几声,面色凄然的将扫帚递到了丫鬟手中。 那丫鬟连忙道:“表小姐去吧,您的活儿奴婢们帮您干了就是。” 顾华杉连连谢过了。 她提着裙摆,径直朝着库房方向走去。 背后拿着扫帚那丫头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她身边那瘦高的丫鬟道:“哟,还看哪,还真当她是主子啊?” 那圆脸丫头似有不快,“再不济,她也是半个主子。” “半个主子?”那丫头笑得夸张,“不就是个讨饭上门的穷亲戚吗?我说你也真是,怎的,教你读书认字你就真死心塌地的跟着她了?你死心吧,这土鸡就是土鸡,还能飞上天去?” 那圆脸丫头兀自不理,拿着扫帚开始清扫落叶,一面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就觉得表小姐人好,不像府里其他几位小姐……” 那瘦高丫头急忙捂住了她的嘴,脸色微微一变,“你不要命了?!难道你不知道那两位小姐,最讨厌的就是这表小姐吗?” 圆脸丫头扯下她的手,“她们不就是嫉妒表小姐长得好看吗?我瞧着她们前几日还偷个儿跟表小姐做一样的打扮呢。表小姐前脚用海棠花插在头发里做簪子使,他们后脚就派人摘了芙蓉插在头上——” 到底是有所顾忌,那丫头四下看了看,终究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对面那人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真是疯了…这表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连这府里谁是主子都分不清了?” 圆脸丫头冷哼一声,不再争辩,拿起扫帚气呼呼的扫起落叶来。 表小姐说了,不与傻瓜争长短。 这满府的势利眼,也只有那可怜兮兮的表小姐才是最贴心的。 这丫头打死也想不到,她口里那个“可怜兮兮”的表小姐顾华杉,此刻正迈着轻盈的步子,心底已然乐开了花。 此去库房,打着隐婆的名号,不知可以扣下多少炭火来。 眼看这秋意渐浓,娘亲身体不好,需要换些上好的银炭,否则会咳嗽不停。 屋子里的被褥也该缓缓了,棉絮都死成一片,盖在身上只觉寒凉。 她和绿瑶受得住,娘亲那身子如何受得住? 顾华杉小算盘打得砰砰做响,她双手背在身后,吹起愉快的口哨声,缓缓穿过前厅去到库房。 岂料刚走到一处,却隐约听见前院有动静。 第002章 马屁精的修养 似乎在一瞬间,这个尚书府的人都动了,远处的脚步声杂乱而匆忙,有人影迅速闪过垂花门处,嬉笑着成群结队的从顾华杉跟前走过。 几个丫头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一看见路边的顾华杉都微微愣了一下,惊道:“顾小姐怎么没去前厅?” 顾华杉笑道:“去前厅?做什么?” “方才王管家派人来,要府里的小姐丫鬟们都去前厅候着呢。说是老爷的命令。怎的,顾小姐不知道?” 顾华杉摇摇头,“我还当真不知。府里出什么大事了?” 丫头掩唇轻笑,一脸含羞带怯,“说是府里来了个特别厉害的算命先生,要给几个小姐算卦呢。这满府的丫头们,都想去求个姻缘。” “算卦?”顾华杉眉梢扬了扬,眉眼带笑,“又不是月老,怎么还能求姻缘?” “管他的呢,反正去看看热闹就是了。” 顾华杉眼见所有人都往前厅走去,心下恼怒:这臭算命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不是要截她顾华杉的财路吗? 顾华杉抿了抿唇,皱眉道:“王管家也在前厅?” 那丫头点头如鸡啄米,“在呢,老爷和几个夫人小姐也都在。” 旁边有一个丫头提醒道:“对了,老爷还说让顾小姐也去呢。” “我也去?”顾华杉指了指自己。 这李府大事小事从来没有她顾华杉参与的份,而她也清楚的摆正自己的位置。 自己就是个吃白饭的,一定要少说少听少看,少在主人家面前晃悠。 见人三分笑脸,出口便是马屁,毕竟这世上谁能拒绝一个马屁精呢? 更何况是一个娇弱无力的白莲花马屁精? 顾华杉想着还需去找王管家开库房,当下笑道:“也好,正好有些事需要找王管家,既如此我也去前厅凑凑热闹吧。” 要不要顺路去偷了王管家身上的钥匙? 反正以她的身手,顺手牵羊是易如反掌。 顾华杉随后摇了摇头,否定了这想法。 不可。 就算她已经沦落为尚书府的一个马屁精,可至少也是个有原则的马屁精。 杀人,可以;越货,可以;放火,可以。 但是偷东西,未免太掉身价。 不多时,整个尚书府的丫鬟小厮们各个脚步匆匆,全都被管家叫到了大厅中去。包括尚书府的四位小姐,以及未许配人家的丫头,乌泱泱的站满了整个大厅。一共长长三排。 一时间,整个大厅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而顾华杉则躲在人群之后,耳朵里听着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或是面面相觑,她唇角牵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来,随后低下头去。 低调保太平,太平则长寿。 随着管家的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后尚书李庭雨携三位夫人款款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中年男子,几人依次落座。 有胆大的姑娘抬起头来,不住拿余光去瞥那几人。 那中年男子一袭青色衣袍,一双眼睛细长有神,身形清瘦,衣袍宽大,似乎要羽化登仙。 他……便是传说中的那位刁先生? 人称“令天断运”的刁得水先生? 说起来这位刁先生可真是个传奇人物。 他早年发迹于江湖,因成功预言南方一场洪涝而被先皇强行抓进了钦天监当差,强迫着吃上了皇粮。 这大师本领不小,脾气也大,生平最厌坐班。 此人老老实实干了十天之后,却趁其不备留下书信一封,上书“星象异动,祸乱将至,先走为敬。” 随后这位大师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然也有小道消息传言这位大师是觉得御膳房的伙食太差,安排在身边的宫女又不够貌美如花,这才一走了之。 然而果然不久,大楚便发生了震惊四野的“玉和宫之乱”,先皇四子夺嫡,前太子殿下燕离起兵造反,血洗玉和宫,残杀手足,独留一子燕丘。 而燕离则被褫夺了太子殿下的称号,贬为王爵,赐号离王,永囚离王府,终生不得出京。 眼下大楚,已是燕丘的大楚。 曾经艳冠京城的太子殿下燕离,树倒众人推,门前立罗雀,从此坠落人间。 而那燕丘,继位时正好十五六岁,眼下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 是以现在洛京所有家中有女儿的大户人家,已然待价而沽,跃跃欲试。 顾华杉躲在人群里,先是看清了王管家所在的方向,随后低下头去。 这样,便无人察觉了吧。 李庭雨未见过那刁得水,到底是为官多年,处事圆滑谨慎,虽疑惑这刁得水身份真假,却也不敢轻易怠慢了。 他神色恭敬,“大师,您方才直言蓬荜之中吉光满溢,有凤来仪。眼下府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在这里了。晚生愚钝,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不急。”刁得水饮了口茶,神色淡淡,“先看看掌纹。” 李庭雨冲他面前的女子招了招手,“茗禾,你过来,先让大师看看。” 二夫人青樱绞碎了锦帕,面露不甘,瞪着眼睛看着李茗禾的背影。 到底是尚书府嫡出的小姐,什么好事都是第一个上。 刁得水眼睛一亮,只见眼前那位尚书府嫡小姐身段柔美,肤若凝脂,眉似远山,一双眸子犹如清水泛波光,一片水波粼粼。 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李茗禾冲刁得水褔了福身,随后含羞带怯的伸出了手去。 这李茗禾是李庭雨的掌上明珠,因此独得宠爱。她正是十六岁的年纪,模样俊俏不说,更是自幼习得诗书礼仪,才情过人。 李尚书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能指望这四个女儿。 尤其是眼下关键时候,李茗禾的名字又早早报上了选秀的名册,因此这光宗耀祖的担子,便全都落到这位嫡小姐的肩上。 虽无半子,可若是李茗禾能够进了宫,做个贵人什么的,也多少能帮衬着一些。 李庭雨眉头轻蹙,视线落在刁得水那张老脸上,竟莫名觉得有一丝紧张。 凰卧此处,只能是李茗禾。 再没有旁人。 刁得水只粗粗看了一眼,随后一双精明的眼睛闪了闪,“这满手的富贵,心如天高,荣华比肩。姑娘这命,好啊……” 只可惜了,荣华不久,颠沛流离啊。 第003章 祸从口出 刁得水笑着点拨了几句,却是余音藏尽,意味深长。 此话一出,屋内有人的脸色微微变了。 满屋寂静,脸色各异。 这谁都听得出刁得水的言外之意,命好…却不是凰命。 而李茗禾眼底的希冀瞬间全部褪去,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呆在那里,只感觉后背那些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往自己身上剜。 她的唇在发颤,手心有汗,脸色惶惶,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从天堂狠狠坠入地狱,也不过眼前。 李庭雨脸色呐然,有一瞬间的错愕。抬眼之间,见众人的脸色全都落在自己身上,李庭雨低咳一声,恢复了镇静。 他的视线从李茗禾脸上挪开,落到了她身后三个女儿身上。 这三个女儿各个如花似玉,此刻皆不安却又期待的看着他。 “茗芸,你过来。”李庭雨手指张开,冲他的二女儿招了招手。 茗芸虽是庶出,却性情温顺,样貌出众,至少也有一线希望。无论嫡出庶出,只要是他李家的女子…… 话音刚落,却见那刁得水眼珠子一转,定定落在一处。 随后屋内响起一阵压低的惊呼声,刁得水衣袍带风,步子极快,穿过前面一排人群,径直走到第二排的那人面前。 屋内一阵骚动。 那是个极年轻的女子。 着一身青衫襦裙,头发高高盘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曼妙的颈线。她安静的立在人群之中,神色淡漠,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像是猫儿一般机警却慵懒。 她并不显眼,一直低垂着脑袋,直到看见刁得水停在自己面前。 抬头,脸上略有惊慌。 “姑娘,请伸出手来。” 顾华杉却是纹丝不动。 李庭雨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耐,“华杉,没听见先生说的话吗?!杵在那儿做什么?!”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李庭雨低咳一声,沉声对刁得水道:“先生,这是我的一个远方外甥女。从乡下来投奔我的,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失礼了。” 顾华杉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惧意,她低下头去,随后慢腾腾的摊开手,落在刁得水的面前。 刁得水只大约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形若癫狂,“凤卧于此翱九天,凰相藏尽待时飞,待到子规啼尽了,东风起时息烽火。姑娘这命……非我等凡人能够一窥天机!” 一言既出,满堂死寂。 屋内的人脸色各异,皆是惊愕,听得有人压低的惊呼以及那剧烈的心跳声。 仿佛要跳出喉咙一般。 刁大师还紧紧拽着顾华杉的手,岂料对方一个反力,顺手抓着他的手。 虎口一阵酥麻袭来,刁得水抬眼,迎上一双冷意沁人的眸子。 刁大师暗中用力,却发觉那女子看着瘦弱,力气却是很大,只握着便叫他动弹不了。 两人视线直直撞上! 那女子红唇一勾,眉宇之中有略略的冷意,“这屋子里光线昏暗,先生可看清楚了?” 声音清脆,夹杂着一丝无法抗拒,“要不先生再看看。” 啊—— 刁得水闷哼一声,眉头紧皱,他的手仿佛要叫那女子给拽断了一般。 威胁。 可一般的人家听到这样的话,各个欢天喜地,怎的这姑娘看着凶神恶煞,像是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刁得水心头升起一阵惧意,两人正暗中僵持着,身后的李庭雨已经走了过来,一双厉眼扫过二人,随后沉声道:“先生,可看清楚了?” 顾华杉显然有所忌惮,一下子收了力。 刁大师被大力反弹,倒退半步,仍是惊愕的看着顾华杉。 刁得水转动手腕,余光瞥见屋内之人的脸色,这才发现众人脸色十分难看。尤其是方才的李茗禾,双目眦裂,几欲喷火。 他皱了皱眉,似乎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屋内诡异的气氛。 难道是他做错了? 李庭雨欲言又止,徒然的蠕动了唇,翻了翻眼皮,却只道:“谢先生指点,请先生稍等片刻。我让下人去取些银两来,算是晚辈的谢礼。” “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刁得水象征性的推诿了一下,又道了谢,就收下了。 李庭雨道:“大师声名在外,晚辈早有心拜访。您今日好不容易来一次尚书府,还请多停留两日,晚辈略备薄酒,且尽地主之谊。” “那就多谢李大人了。” “先生还未用过早膳吧,这边请。” 李庭雨领着刁得水去用早膳了,丫鬟们又忙碌了起来。 刁得水临走之前,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只见顾华杉站在人群中央,身子瘦削,孱弱如柳,始终低着脑袋。 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凶恶异常,仿佛只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刁得水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他算得没错。 那姑娘浑身紫气萦绕,面相端庄大气,分明是帝王之相。 可为何这屋内的人毫无半分喜色? 刁得水摇了摇头,怪异,真是怪异。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过是眼下手上拮据,想混点银两罢了。 而李庭雨刁得水前脚一走,后脚那屋子便关上了门。 几乎是瞬间,整个房间之中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声音之大,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而顾华杉半张脸已然高肿。 她的发髻散乱,垂在一侧,头上的玉簪滚落在地,“哐”一声碎成了两半。 她整个身子趔趄了一下,随后跪在地上,额间点地,身子匍匐,愈发卑微。 视线里出现了李茗禾的绣花鞋,一脚轻轻踩在她的玉簪碎片上。 李茗禾气得身子发抖,只竭力忍着,一字一句:“好一个凤卧于此翱九天,凰相藏尽待时飞。” 顾华杉身子贴得更低了,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而大夫人手里把玩着茶杯,眼色森然,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跪在脚边的华杉。 屋内一片死寂,满屋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喘。 唯有二夫人青樱缓步上前,似笑非笑的将顾华杉扶了起来,“大夫人,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华杉若是当真如刁先生所说未来可期,能进宫做个娘娘什么的,多少也能帮衬着李家。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的还动起手来?怎么,难道大夫人只许茗禾进宫,当这李府其他的姑娘都是摆设不成?” 第004章 晓之以剑动之以刀 李茗禾咬牙切齿,正要发作,却被大夫人按住。 大夫人转头看向了华杉,冷冷一笑,“华杉,你且说说,你若是犯了错,舅母还打不打得你?” 华杉唇边逸出血丝,轻轻一笑,犹如玉兰柔美,却是谦卑道:“舅母说的哪里话。舅舅舅母一家对华杉有救命之恩,若非舅舅舅母,我和娘亲早就露宿街头。再说晚辈犯了错,舅母如何打不得?舅母打华杉,那都是为了华杉好。” 这番话说得二夫人脸上一阵青白交错。 她和大夫人向来不睦,此次借着刁得水算这一卦才勉强出了一口恶气。 她李茗禾不是一直认定了自己要进宫做娘娘,是以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头。眼下被这么泼了一盆凉水,真是快哉! 本以为借着此次机会,能够顺势拉拢这个顾华杉。可惜顾华杉就是根不开窍的木头,任凭她捏圆搓扁,却无半分回应。 真是蠢笨至极! 青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顾华杉。 李夫人倒是极为满意,“看来平日里舅母没有白疼你,难为你明白舅母的苦心。起来说话吧。” 李茗禾哪里肯依,正要上前一出心头恶气,却接触到大夫人冷冷的目光。 她咬了咬下唇,不再言语。 娘亲自然不会放过她的,眼下还不是自己出手的时候。 大夫人素手拨动了一下茶杯,轻言轻语道:“华杉,前些日子陛下要为离王殿下定亲,特意让户部将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的适龄女眷名册上报。舅母怜你,特意求了你舅舅,将你的名字也报了上去。” 一侧的李茗禾哑然一笑,那脸色瞬间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看来刁先生说得没错,表妹果然是大富大贵之人。若是嫁给离王殿下,也算是应了刁先生的那番话。” 燕离如今被囚离王府,每日刀尖上过活。 虽说先皇已然赦免了他的谋反之罪,可新帝继位,哪里会让他好过? 说是定亲,谁又知道陛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普天之下,哪户人家敢这般不怕死的将自家姑娘的名字给报上去? 一个被废的前太子,一个低贱的表小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华杉心中连连冷笑,面上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劳烦舅母费心了,此等恩情,华杉此生都不敢相忘。” 有人发出了一声讥笑,随后淹没在余音之间。 这顾华杉难道不知道这离王殿下眼下是什么境况? 竟还一副感恩戴德的嘴脸。 大夫人微微一笑,眸光松动,冲她挥了挥手,“罢了,你退下吧。” 顾华杉微微褔了福身,随后退了出去。 丫鬟关上了房门,将里面的人心各异都隔绝开来。 顾华杉伸手挡了挡眼前的阳光,随后扭头看了一眼窗台上的人影,唇角一勾,无声的笑了。 她兀自往自己的院落里走去。 尚书府修得是精致复杂,只有一处略显衰败。 热闹渐消,走过繁华之处,眼前荒凉陡生,四下无人,华杉独自穿梭在院子里,迎面正和端着脸盆的丫头绿瑶遇上了。 绿瑶惊道:“不是说府里来了个特别厉害的算命先生,让我们全部去前厅里候着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后视线一顿,落在她那高高肿起的脸上,绿瑶忍不住笑了。 “今天又动手了?” 华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让我娘听到了。” 绿瑶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里,拿了药膏,两个人就坐在一堆石头上。绿瑶动作轻柔,将药膏涂在她的半张脸上,打着圈儿的推开。 “说说吧,今天又是闹哪出?” “府里来了个臭道士,一张嘴便胡说八道。” 绿瑶手顿了一下,笑道:“难道他说你要当皇后?” 顾华杉抿唇不语。 “呀,我家小姐出息了,真要当皇后呢。”绿瑶笑得夸张,“所以你被打了?我来猜猜,大夫人喜欢玩阴的,至少明面上不会为难你。李茗禾?” 顾华杉忍不住骂了一声,“这臭道士。” “小姐,要不要我悄悄把他给杀了?” 顾华杉瞪着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绿瑶有些委屈:“也不知是谁以前杀人不眨眼?” 顾华杉怒:“我现在不是已经金盆洗手从良了吗?” “……” 顾华杉语重心长,“绿瑶啊,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今晚我就去跟这臭道士好好唠唠。想必我若是晓之以剑动之以刀,他一定会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动之以刀?”绿瑶眼睛一亮,“要带武器?” “废话。不带武器怎么讲得清楚?” 口气竟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可是,这和动手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现在就去给小姐准备行头。” “别慌。先等等。” “等?”绿娆不解,“等什么?” 顾华杉白她一眼,“当然是等吃了晚饭后啊。谁不吃饱就出门啊?” “…小姐可真是个讲究人…” “好说好说。” ——————————————————————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这天刚黑,就看见尚书府的屋檐上,一道人影如黑烟一般闪了过去。 随后很快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夜空之中。 大楚宵禁甚严,街上半点人烟也无,顾华杉摸黑去了刁得水下榻的客栈,岂料人却不在。 她一路跟踪到了一处花街柳巷,远远的便看见一片大亮,胭脂香气顺风而来,呛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倒退好几步。 转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花满楼”三个字在夜空之中闪闪发光,眼下正是花满楼最热闹的时候。门前站着几个只着薄纱的姑娘,团团娇笑,酥xiong半露,眉眼抛来,手帕齐飞,声音婉转犹如黄鹂鸟儿。 “哟,李公子好久不见,客人您里边请——” “妈妈快把紫鹃叫出来!” “公子怎的这么久都不来,是不是把奴家都给忘了?” 顾华杉远远看着,好像是刁得水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啧啧啧了两声,这刁得水也不是个正经人,这白日里刚拿了李庭雨的谢礼,晚上便跑到花街柳巷里寻欢作乐。 无妨,待她前去会会。 顾华杉暗中擦了擦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随后手指一弹,剑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 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似乎满意的笑了。 很好,磨刀霍霍向猪羊。 顾华杉长剑入鞘,挺直了背脊,便向那花满楼走去。 第005章 灵活的老东西 顾华杉一出现在那些姑娘们的眼睛里,那些个姑娘眼睛都瞪直了,顾华杉只觉得瞬间便被一大片柔软的高耸给围住了,进退不得。 “哟,这是哪里来的少年郎啊,竟生得这般俊俏。” “公子,您可满了十五啊?这小身板,可受得住姑娘们的热情?” “小公子,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家爹娘呢?” 一团团压低的讥笑,尖锐的响彻在顾华杉的耳朵里。顾华杉被左推右搡,险些眼冒金星。 顾华杉女扮男装,身形瘦削,加之皮肤很白,看着年纪很小,像是发育不良的少年郎。 顾华杉笑嘻嘻的顺手勾了一下姑娘们的下巴,“小美人,爷今儿个就是来开开荤的。开门迎的都是客,怎的,你们这儿做生意还看要年龄?” 姑娘们笑着,“哟,小哥这嘴巴好厉害呢。” 随后柔软芳香的肉体凑了上来,两座高峰险些晃花了她的眼睛,一丰腴女子凑上前来,笑眯眯道:“小公子,奴家来陪你如何呀?” 顾华杉挥了挥手,“不用,我去找你们的头牌明玉姑娘。” 说罢这话,顾华杉也不犹豫,不顾后面姑娘们的千呼万唤之声,径直往花满楼里面走去。 花满楼总共有好几座小楼,每座小楼都有三层,前厅的院子里摆满了长桌长凳,到处都是人头。 大厅中央的高台上搭了一个舞台,舞女们着轻纱水袖翩翩起舞,扭动着曼妙的腰,脚上叮当佩环,身姿妖娆,犹如九天仙女下了这凡尘。 顾华杉个子矮小,一窜入人群之中如鱼得水。 她眼看那刁得水窜了二楼之中,急忙跟了上去。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听见底下传来一阵骚动。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随后跳舞的姑娘们被粗鲁的推开,整个花满楼突然涌出了无数的官兵。 他们皆着统一的黑色衣袍,神色冷厉,手持武器,行动整齐划一,瞬间将整个花满楼包抄起来,围了个水泄不通。 变故陡生! 客人一看见这架势,连忙四散逃窜,躲到一侧。姑娘们瑟瑟发抖着,被士兵们压着,满脸惊俱。 两侧的士兵让开一条通道来,随后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一身青色锦袍,腰间配着长剑。一双阴冷细长的眼睛,一扫众人,不怒而威。 那些个闹事的、喝酒的、不服的,此刻一见那人的样貌,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早有识人的惊呼一声,压低声音道:“此人好像是御前当差的楚沐!” 声音一变,旁边有人道:“锦衣卫指挥使楚沐?!” “活阎王楚沐?” 大厅前面的人脸色都变了,那些个想要出风头的,几乎是听见“楚沐”名字瞬间后退了好几步。 一个锦衣卫便足以让人闻风丧胆,再加一个楚沐。 那位可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号称是大楚洛京之中的活阎王。 半年之前的离王谋反一案,其中便有锦衣卫的手笔。传闻这锦衣卫手段狠辣,手起刀落,就连老弱妇孺也不会放过。 最为震惊的便是两年前,锦衣卫血洗兵部尚书郎一家的铁血手腕。 传闻只一晚,那尚书郎的家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不见踪影。 酒停杯落,丝竹声乐之声全都戛然而止。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晃动,只照得众人的脸惨白一片。 却无人敢动。 姑娘们吓得身子发抖,还有些理智残存的急忙上楼去请老鸨来处理。 楚沐眉眼厉厉,语气是漫不经心,道:“今日锦衣卫的兄弟追着江洋大盗姜尤到了此处。还请各位不要惊慌,配合我们缉拿要犯。” 姜尤? 传闻活跃在江南一带的大盗,专门截胡世家的生意,势力广布。 有人大着胆子道:“这里是青楼…没有什么逃犯!” “就是!” 楚沐似笑非笑,双眸阴冷,“搜搜不就知道了?” 伴随着楚沐一声令下,几十个士兵如鱼灌水一般涌入了这百花楼里,先是守住各个出口,随后展开了地毯式一般的搜索。 顾华杉已经在二楼的长廊之下,眼看着底下起了骚乱,眉尖轻蹙。 奶奶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眼看刁得水近在眼前,难道要放弃不成? 顾华杉扭头一看,却刚好看见离她大概十几米的楼梯转角处趴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人躲在阴影处,两只手抓着栏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下面的锦衣卫。 此人不正是刁得水? 华杉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方似乎感应到了顾华杉那炽烈的视线,本能的扭过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直直的撞上! 几乎是瞬间,刁得水心底“咯噔”一下。 对面那如猫儿一般幽亮的双眸,唇边含笑的女子不正是白日刚见过的顾华杉? 不需多问,多年来生存的直觉告诉刁得水,此女眼下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完了,大约是白日里得罪她了! 还等什么,跑啊!!! 刁得水毫不迟疑,拔腿就跑! 顾华杉脸色一变,身子一闪,急忙追了上去。 废话,到手的鸭子还能叫你飞了不成? “刁大师,你跑什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嘛。” “我跑什么?你不追我我他妈的会跑?” “你他妈的不跑我会追?” “你不他妈的追我怎么会他妈的跑?” “靠,能不能别他妈动不动就他妈的?” 别看这刁得水上了年纪,可身子骨倒是灵活。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脚下不停,原以为自己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可一回头,那张脸猛的出现在眼前! 近到触手可及! 此刻刁得水终于变了脸色。 这女人太快! 她的步子和身形诡异非常,刁得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好—— 刁得水衣衫一角被那人抓住,腰间一紧,一声惨叫,刁得水整个人滚了出去! 他再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抓回去坐班了,人都要死了,坐班算什么?! 顾华杉哪里知道,这刁得水都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竟然是如此的灵活。只见他顺势一滚,整个身子飞腾了出去,悬空在三楼的外墙边。 下一秒,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在整个花满楼之中。 “楚大人,救命啊,有人要杀我啊!!!!” 第006章 杀人越货 果然,楚沐闻言仰头,刚好看见三楼的动静,以及两只手抓着栏杆身子悬空的刁得水。 楚沐眉头一挑,“…刁先生?” “是我,是我,快救我啊楚大人!!!” 顾华杉脸色大变,不料这刁得水跟个泥鳅似的难抓,眼看那楚沐就要带了人上来,顾华杉气得脸色铁青,狠狠踹了刁得水一脚,刁得水又惨叫一声,“杀人啦杀人啦……” 我靠。 那脚步声近在眼前,很快便要上来,顾华杉迅速一扫四下,判断了地形地势。随后她双臂一震,脚下轻点,整个身子身轻如燕飘过夜空。 底下惊呼连连,又是一阵骚动。 顾华杉哪里敢大意,那楚沐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大楚多少官员和家眷都折在他手里?一旦落入他手里,不褪下一层皮休想离开。 更何况,要是被舅舅一家发现还了得? 总之跑就是了! 顾华杉脚下不停,这才发现整个花满楼几乎被锦衣卫的人层层包围住了,四面八方全都是身着黑衣的锦衣卫,他们分别把守住了各个出口,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四面楚歌! 顾华杉已经慌不择路,一面将刁得水的祖宗十八代都亲密的问候了一遍,一面脚下不停,窜到了花满楼里另外的小楼之中。 她身子鬼魅,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三楼的楼梯上。 既然出不去,那她藏在这里不就是了? 顾华杉看着一处灯火通明的房间,故意发出了几声重的脚步声,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形容,轻轻叩了门扉。 ——咚咚咚。 屋内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华杉眼疾手快,在门打开瞬间,半个身子已经卡了进去,挡住门。 房间的主人是一个女子,模样俊俏五官秀丽,她一看见顾华杉便是脸色一变,十分警惕,“你是谁?” 顾华杉笑嘻嘻推开门,“我是嫖客呀。” 那姑娘明显感觉到来人的诡异,当下十分警惕,“对不起,今天我不接待客人,你请回吧。” “你看你,我来都来了,你还赶我走。” 顾华杉听见那越来越近的动静,心知没有时间了,她眉头轻蹙,侧耳计算着那些人到达这里的时间。 不能再拖了。 “请你离开,你若再不离开,我只好叫人了!” 顾华杉皱着眉头,心想是打晕了这女人还是怎么,岂料那姑娘果然说到做到,眼见顾华杉自己走了进来,当下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 还未发声,顾华杉身形一动,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拖到了房间角落之中。 那姑娘“呜呜啊啊”的叫着,慌乱的乱踢扑腾着,一下咬在了她的虎口上。 顾华杉哪里防她这招,闷哼一声,心下恼怒。当下手一抬,劈面一掌,落在她的后颈处。 那姑娘随后软绵绵的倒在了顾华杉的怀里。 顾华杉吐出一口气来,总算是安静了。 她毫不怜惜的扛起了那姑娘,将她扔进了衣柜之中,刚合上上门的瞬间,便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不好,难道是锦衣卫的人来了?怎的来得这般快? 完了,她还打算借这女子身份一用呢。 顾华杉三下两下将头发散下,又随意扯了几件女子的衣衫披上,她本就生得秀气,这么一弄倒真是雌雄不辨了。 ——哐哐哐! 来人用力敲着门,许是见里面半晌没有声音,那人一个抬脚将门粗鲁的踹开。而刚好顾华杉的手触到了门边。 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愕。 来人是个极其好看的男子,身形俊挺,凤眸狭长,五官深邃艳丽,给人一种冷冽的妖媚之感。只是那脸色太过苍白,几乎是几近病态,更衬得他那双眸子犹似水光。 顾华杉一时被这样貌迷花了眼睛。 未料那人上下看了她一眼,眸色阴冷,“明玉呢?” 明玉?说的是这房间的主人? 顾华杉心道不好,莫不成这男人认识明玉? 要完。 顾华杉脑子里转了一圈,笑嘻嘻道:“哦,公子是来找明玉的吧,前院有动静,她刚离开去看看出了是什么事。” “你又是谁?” “我啊,我是紫鹃啊,公子。”顾华杉锦帕掩面,面上笑着,眼底却是不耐。 这人怎么还不走!! “公子请去前厅找明玉吧。” “我不找她,我找你。”说罢这话,那男子推门而入,他力道很大,丝毫没有给华杉反对的余地。 这一进屋华杉才闻见屋内细微的血腥之气。 她一顿,一双厉眼往那人身上瞥去。 此人腰间有伤,且伤得不轻,他着一身黑色锦袍,腰间的布料已然被鲜血浸湿。他走起路来一只脚轻一只脚重,很显然是在和她一样故作镇静。 这个男人眼下这节骨眼来找明玉,莫非是—— 顾华杉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锦衣卫今日要抓的人是他?! ——蹬蹬蹬。 成群结队的脚步声近了,越来越近了,顾华杉甚至听到他们踩在楼梯上发出的沉闷的“吱呀”声,人影晃动,兵器碰撞,空气之中压着一股平静的肃杀。 不好,得赶快离开这里! 顾华杉和那男子飞速对视一眼,顾华杉再也管不了其他的,她轻功卓绝,独自逃跑绝对不是问题! 不打一个招呼,顾华杉扭头便跑! 可是顾华杉刚一转身,便觉肩上一重,背后那男子突然动了。他身形快如闪电,抓住了她的肩。 大力袭来,华杉只觉肩膀像是火烧火燎一般疼痛。身子一侧,迎上前来,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扭。 “咔擦”一声,骨节错位。 顾华杉万万没料到这男子不仅生得好看,武功却也不差。她刚一出招,那男子身子腾空,顺势将她抓住,两个人身体狠狠正面撞上。 ——嘭! 迅速分开。 华杉连连后退两步,方觉胸口发麻。 来人捂住腰间的伤口,面色惨白,眸中狠辣不减。 “你是谁?明玉呢?!” 顾华杉话不多说,不做任何纠缠,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谁知对面的男人见她不回答,眼底划过一丝恼怒,寒芒炸开,短刀出鞘,直直向她双眼袭来! 杀意逼近! 第007章 钱不好挣 顾华杉脸色大变,不想这男子出手竟是如此狠辣,分明是要杀她灭口的架势! 再不敢大意。 顾华杉连连后退,往后仰去,两个人转瞬已经过了几招。“哐啷”一声,顾华杉退无可退,狠狠撞到了墙上。 花瓶应声而倒,碎片满地。 而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以及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伴随着士兵们如鱼灌水的声音,楚沐的人已经近在眼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仿佛立刻便会踹开这个房间的门。 那男子将她抵在墙角,两个人身体紧贴,此刻却都一动不动。 两个人同时听着外面的动静,顾华杉明显感觉到对方腰间涌出的热流,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她猜的没错,这些人果然是来抓他的! 那男子锋利的短刀对准了她的心口,眉宇之间阴寒阵阵。饶是如此境况,那男子却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气,“帮我。” 顾华杉冷冷一笑,“他们是来抓你的?”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道:“帮我。” “凭什么?” “要么帮我,要么死。”那男子手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剑缓缓逼近华杉的心口。 “你确定你有这个本事杀得了我?”女子娇俏一笑,晃动了手中的银针。 赵高沐眉梢一挑,似乎有一丝惊愕。银针头上是青黑色,明显淬了剧毒。而此刻,那银针正对准了他的商曲穴。 只要稍微往前送一下,他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两人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死穴,却谁都没有动手。 赵高沐毫不迟疑先收了匕首,放开顾华杉,“僵持下去没有好处,救我,给你一千两银票。” 顾华杉眼睛一眯,迅速打量起了他。 衣衫是瑞蚨祥的,头上玉冠通透清亮,腰间配饰绝非寻常物件。此人身份地位不低,简直是腰缠万贯。 华杉眼睛亮了一下,很好,自己送上门来的。 这就怪不得她顾华杉趁火打劫了。 “公子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可不敢赚这钱。” “两千两。” 顾华杉利落收了武器,“都跟你说了,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我不想惹上麻烦。” “三千两。” “怎么跟你就说不明白了,我不差钱。” “五千两。” “成交!”那女子粲然一笑,有些娇羞,“公子想要奴家做什么?杀人,越货,还是放火?” 赵高沐冷冷一笑,“过来,背我。” 顾华杉闻言微微一怔,却是好心提醒道:“这里到处都被锦衣卫的人包围了。你趁早死了出去的心。” 那男子捂住腰间的伤口,有些气若游丝道:“我知道一处小道,可以离开这里。你背着我,我给你指路。” 行吧行吧。顾客是上帝。 更何况她顾华杉现在缺钱得紧。 五千两啊,白花花的银子啊。 顾华杉弓着身子,“废话少说,上来!” 身上一重,那人趴到了顾华杉的背上。女孩子的背又窄又瘦,看着弱不禁风,仿佛一上去便会被压垮了似的。 赵高沐心头一丝于心不忍,却也只有一瞬,他毫不犹豫攀上了顾华杉的背。 顾华杉生怕自己露出了马脚,一直不敢放开了,只用了半成内力,驮着他在花满楼的房檐上转了几圈。 远远的底下一片大亮,灯火通明,惊慌失措的姑娘们,骂骂咧咧的客人四处乱窜搜寻的士兵们,花满楼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顾华杉驮着一个一百多斤的男人,脚下用力,按照那人的指示找路。当第三次转到同样的位置时,顾华杉心头那股子火终于有些压不住了。 “我说,你是在逃命还是在遛狗?我已经被你遛了三圈了!” “别吵。我正在找。” 那男子十分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看在五千两银票的份上,顾华杉忍了。 “往前五十步,右转,有一条鹅肠小道。” 顾华杉脚下一动,依言而行。两人稳稳落在一处花园中,眼前是一片幽深的竹海,月影稀疏,在地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这边。”头上男子沉沉道。 顾华杉朝着他指的路而去,一路小跑,走到一处豁然开朗处,陡然出现一片亮光。 两个守门的士兵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刚好看见顾华杉两人。 “什么人!!”一声大喝,惊得满园月色惶惶。 几乎是瞬间,那两人提剑冲了过来,向他们砍来。 而背上的男子更快,长剑出鞘,嗡嗡响彻在顾华杉耳边,血线绽开,喷射在她的脸上。顾华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随后听见“哐哐”两声,重物倒地。 再睁眼时,院子里已然多了两具尸体。 顾华杉迅速扫了一眼,这两人皆是一剑封喉,足以可见动手之人的狠辣。 后背一热,顾华杉感觉到那人已经血流成河。 背上的人闷哼一身,这方才动了手,牵扯了伤口,像是要昏过去了一样。 顾华杉连忙道:“喂,醒醒,别睡!” “多谢姑娘关心,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 那人甜甜一笑,“不客气,我就是怕你昏迷了我没处拿银子去。” 背上的人冷笑一声,“方才我杀那两人时,姑娘脸色岿然不变,想必也是个狠辣角色。你放心好了,你只要今夜帮我逃出去,五千两银票自会送上。” 顾华杉笑了笑,突然笑容冻结,脸色凝重:“有人!” 果不其然,那竹海深处有一人影晃动,想必是方才的漏网之鱼。 暗处的人也听到了这话,几乎是瞬间,一声响彻天空的口哨声尖锐而凄厉的响起。 整个花满楼的夜空之上,口哨声盘旋入云霄! 不好!被发现了! 顾华杉腾出一只手来,掏出匕首,径直朝黑暗之中的虚无掷出! 一声闷哼,竹林深处晃动了一下,对方倒地。 赵高沐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 此女武功修为,竟是深不可测。 看来这女人,当真是留不得。一旦出了这花满楼,摆脱了楚沐的人,便也是这女人的死期。 “你叫什么名字?” 顾华杉背起他往外跑,一边却是笑吟吟道:“你都快死了,还有空关心我叫什么?” 赵高沐闻言微微一笑。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如此一笑,当真是粲然如百花盛开。 “有姑娘在,在下怎么会死?” “有银子在,公子自然不会死。你放心好了,我这个人说话算话信誉良好绝无差评。” 第008章 好大一只白眼狼 果然顾华杉跑出没多远,便看见花满楼里那些锦衣卫们动手了。 显然他们方才在院子里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追兵。所有人撤出花满楼,骑马而来追向他们的方向。 黑夜之中,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扑面而来。 杀机已然呈现。 顾华杉身轻如燕,加快步子,尽量甩开与身后锦衣卫的距离。 偏偏那人趴在她身上,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姑娘不必再藏拙了…使出全力吧……” 顾华杉抿了抿唇,眼睛微微眯起,笑呵呵道:“我尽力,我尽力……” “快,他们追上来了。再拖下去咱们都得死。” “这么紧追不放,你抢他女人啦?” 背上的人不语,但明显呼吸重了一分,又听得那女子笑了一声,“不会是抢他男人了吧?” 赵高沐轻咳一声,“看路!” 顾华杉往回瞥了一眼,果然看见楚沐已经带着人马往这边追来了。她脚下轻点,身形犹如黑夜之中的山猫,灵巧而优雅,飞速掠过洛京的房檐之上。 离开花满楼后,四下只剩漆黑的夜空,顾华杉只能借着依稀的月色辨别方向。 总算到了一处小巷子,顾华杉略略甩开了那些人,远远听着他们的马蹄声渐远,她听得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往前走。到严大人府里去。” “严大人?哪个严?” “翰林院严争。他身居要职,府里守卫松散,楚沐不敢随便搜。” 原来是这样。 顾华杉脚下一顿,身子一略,钻进了幽深的巷道中。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处看起来不大的府邸之处。 这里果然如他所说,守卫松懈,此刻已是夜深,府里丫鬟小厮都睡了,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巡夜的人偶尔走过。 顾华杉如过无人之境一般,随意选了一处偏院的房间,推门而入。 顾华杉气喘吁吁的放下了他,将他扶到一侧坐好,随后自己则足下一点,窜到了屋檐上,趴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随后她身子腾空,稳稳落在了赵高沐面前,“他们从南街那边走了。一时半会追不到这边来。” 那男子坐在地上,按住腰间流血的伤口,眉头紧蹙。 此刻放松了下来,顾华杉才看清他的模样。 细长深邃的眼睛,犹如弯刀一般锐利的眉,英挺的鼻梁,嫣红的唇。他肌肤接近鬼魅一般的苍白,此刻面露痛苦,却是极力隐忍着。 那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为什么不问我犯了什么事?” 顾华杉笑得憨厚,“少问少说少看,活得长久。” “你就不怕我是罪大恶极之辈?” “其实吧…我对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感兴趣,…”顾华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头待宰的肥羊,她凑上前去,笑得谄媚,“但是我对你的钱,十分有兴趣。” 她人都送到了,他也该掏钱了吧。 怎么这么不自觉? 总不能叫她一个女孩子催债吧,那多不好意思。 赵高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姑娘…倒是实诚。” “好说好说。”顾华杉伸出一双含羞带怯的手,笑吟吟道,“公子,麻烦把五千两结一下,嗯?” 还真是翻脸无情啊。 赵高沐低咳一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潮红,“不瞒姑娘,在下出来得急,一时身上没带这么多的银两——” “啊。”对面那女子脸瞬间垮了,方才还笑吟吟的脸此刻晴转多云。 愣了一下,那人眼眸转动,一片流光溢彩。 她的手轻轻按在了赵高沐的肩上,一字一句道:“无妨。我将你的消息透露给锦衣卫指挥使楚大人,想必他会愿意付钱的。” 含笑的眸子,憨厚的神态,半开玩笑的语气,吐出来的话却是让赵高沐脸色微微一变。 赵高沐那双眸子转瞬变得阴冷。 两个人在互相试探和揣测着对方。 而顾华杉从头到尾脸色不变,笑意盈盈,一副憨厚纯良的模样。 废话,她拿得可是白莲花的剧本,白莲花都是娇弱无力的。 对视良久,赵高沐朗声一笑,随后牵动伤口,闷哼了一声:“姑娘莫急。麻烦找些纸笔来,我书信一封给我属下。你拿着我的信找他兑换银票。五千两,一分不少。” “那你呢?”顾华杉心生警觉,面上却是关切的模样。“你要留在这里吗?这里多危险啊。” 是啊,我多危险啊。 万一你也跑了我不就两头落空了? 那男人目光清冽,仿佛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一般,他唇角勾笑,“这封信十分重要,烦请姑娘亲自交到我属下手里。你拿着这封信去,让他务必按照信上所说去收尾,否则就算我今日逃脱了,也会留下罪证在楚沐手中。” 顾华杉微微一愣,却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重重往她手里一放。 “这里是一千两,就当是在下付给姑娘额外的报酬。你将书信带到花满楼旁边的一品居,我的属下李青在那里等着。到时候一共六千两,一分不少,送到姑娘手上。” 顾华杉还在犹豫,那人却已经缓缓起身站了起来。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烛火,又一阵摸索找到了纸笔。 只见他唰唰唰几笔,动作很快,便写好了书信。随后他举起烛台,用滴蜡将信纸封好,交到顾华杉的手上。 顾华杉抿着唇,盯着那信纸眉头微皱。 赵高沐见她迟迟不接,面露不耐,却压着性子道:“姑娘要想拿到筹码,除了信我,别无他法。” 顾华杉唇角一勾,“也是。” 她接过了信揣在怀里,“那你怎么办?” “我?我在这里等着,我的属下自会来救我的。” “那好。”顾华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扔给了他,“这是金疮药,可以止血,就当是你方才一千两买的。” 赵高沐扯了扯唇,算得倒是清楚。 “那我走了。”顾华杉毫不犹豫,转身推门而出,双臂一振,那人的身影如同烟云消失在了浓密的夜色之中。 赵高沐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眉尖轻蹙。 他敛了眸子,视线落在那瓷瓶上面。几乎是毫不犹豫,手一抛,将那药给扔了出去。 咕噜噜的声音。 那瓷瓶不知滚到了哪里。 第009章 叫我雷峰 赵高沐强忍着疼痛,按住腰间的伤口,淋漓的鲜血从指缝之间流下。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慢慢坐下 坐下瞬间,赵高沐突然脸色一变。 他的手放在玉带上,那里先前还挂着一枚价值连城的玉珏,此刻却是不见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赵高沐回想起方才那女子扶着他坐下时候的场景。 是那个时候! 该死,她竟然敢顺手牵羊偷走了他的玉珏! 那玉珏是新帝上位时赐给他的,燕丘出生掖幽庭,本就性子多疑古怪。若是再丢了玉珏,那么他这个本就危险重重的世子殿下也别想长命了。 赵高沐脸色铁青,扭头看向那女人消失的方向,他双眸危险眯起。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月色,没有半点人影, 有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这女人,真是步步为营聪明绝顶! 赵高沐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无妨,她偷走了他的玉珏,等她带到那封信的时候,会连人带命一起还回来。 ———————————————— 顾华杉一出府邸便七拐八拐的出了巷子,走到了正街有光亮的地方。街面上半点人烟也无,一轮冷月高悬,寂静无声。 随后她靠在一处人户的灯笼下,毫不迟疑的打开了他的信。 赵高沐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想到,会遇上顾华杉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没办法,谁让她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人。 只见那明晃晃的信纸上,赫然写着“严府书房,速来营救,除掉送信之人。”一排大字,灯光一照,显出几分阴森嗜血来。 华杉只看了一眼,随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来今日救了一只白眼狼,这白眼狼竟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她的命。 赵高沐见她贪财,笃定她会老老实实将信送到,岂料遇上华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竟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偷看他的信,想来也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想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华杉微微一笑,双目泛起璀璨的光芒,她抬起手来,借着泛黄的灯光,那玉珏成色奇好,浑身透亮无比,盈盈的水泽温润无比。 一看便价值连城。 这是她刚才偷偷从对方身上取下来的。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高沐一定想不到,华杉才是那只黄雀。 玉珏的红绳摇啊摇,衬得她的笑愈发憨厚。 怎么办呢,她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呢,要不要顺便救一下这个男人呢? 华杉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罢了罢了,今夜她心情极好,就大发慈悲做一回好人吧。 ———————————————————————— 而此刻一品居内,李青等人还潜伏在夜色之中。 他们一行人就藏身在三楼的阁楼之上,这里居高临下,刚好将对面花满楼的情况尽收眼底。 世子已经进去大半个时辰了。 而楚沐带着部分人离开,可仍留下大部分精锐在此驻守。 情况不容乐观。 那楚沐布下天罗地网,若是今夜世子被捕,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南境都有可能因此覆灭。 可眼下已然过了约定时间,却迟迟不见世子的信号或是踪影。 凉秋如许,入夜之后寒意渗人,可李青额前却有细密的冷汗。 十几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动静,岂料底下树影之中,似乎有黑点一闪,随后“哐”的一声。 一把匕首腾空飞来,速度极快,在夜空之中犹如寒光炸破,狠狠插入了一侧的墙壁之中。 “有人!!” “小心!” 李青左右两个人同时惊呼出声,李青几乎是立刻看向来人的方向,却只看见不断晃动的树影,以及犹如惊鸿略过的人影。 李青脸色一变,惊魂未定,“去追!” 立刻有几个人应声而动,追了上去。 而李青则取下了那把匕首,才发现匕首下面扎着一封信。他心急火燎的打开了信,借着凄冷的月色凑近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严府书房,速来营救,好大一只白眼狼。” 有人压低声音惊道:“哎,怎么是两个人的笔迹?” 又有人道:“青哥,背面还有字!” 李青将信翻了个面,只见后面一排字格外张牙舞爪,“不用谢,叫我雷峰。” 李青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雷峰——是谁?” “莫不是刚才送信的那小子?” 有人疑道:“我怎么瞧着那身形像是个女人?” “雷峰这名字,一定是个男的!” ———————————————————————— 而刁得水自从花满楼大乱之后,这位向来以跑路出名的算命先生一看势头不对,趁着楚沐追人的功夫,脚底抹油又跑了个没影儿。 今夜锦衣卫重重守卫,大批出动,这京城一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他不需要掐指一算,便知今晚有血光之灾。 甩脱了那尚书府的那女人,又跑了老远,见楚沐的人再没有追上来,刁得水累得险些吐血,终于慢下脚步,慢悠悠的走在夜色之中。 刁得水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尚书府那表小姐为何跟自己过不去? 难道就因为白日里算那一卦? 这世上还有人不想当皇后的? 刁得水负手走着,连连唉声叹气摇着头。 楚国宵禁森严,远远的,只有花满楼和几家妓院有微微灯火。 街面上安静如坟,连片叶子掉下来都听得一清二楚。月色凄迷,月影斑驳,树影晃动,鬼魅阴森。 刁得水脚下一顿,一个猛子转身。 陡然之间,一阵罡风刮过面前,他花白的胡须和头发纷纷飘扬。 哎呀不好,有杀气!! 刚一回头,脖子上一凉,面前黑影一压,刁得水唇角一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呀,好巧,华杉姑娘。” 华杉的剑压在刁得水的脖子上,笑容憨厚无比:“可不,刚好经过这里就遇见了大师,真是缘分呐。” 刁得水尬笑了两声,摸着后脑勺,“缘分,缘分。” 真是一段孽缘啊。 “方才在花满楼,我不过是想过来跟大师打个招呼,大师怎么溜得比兔子还快?” 第010章 善者不来 “啊——”刁得水故作恍然大悟,“刚才追我的人是姑娘哪!你方才穿着男装,我一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找我寻仇的呢。” “大师你看你这满嘴胡说八道睁眼说瞎话的,真是可爱得很,好想把你舌头给割下来。” 刁得水“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已然面如死灰,“顾小姐,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缠着我到底是要做什么嘛……” 华杉脸上笑意更深,“不做什么,找你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刁得水瞬间警觉起来,“不是借我的命吧?!” “呀,不愧是大师,脑子就是灵光——” 刁得水一听这话,顺势“噗通”一声跪在华杉脚边,一边抱住她的大腿,一边哭天抢地道:“哎呀,顾小姐啊,我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算命先生,什么坏事没做过,就是偶尔算算命骗几个钱……你为什么就要杀了我啊——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中间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你要是杀了我,她们可怎么活啊——” 华杉微微皱眉:“谁说我要杀你了?” 刁得水的哭泣声戛然而止,瞪大两只眼睛:“那……那姑娘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我要你再给我算一卦。” 刁得水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哎呀,姑娘怎么不早点说啊,来来来,你现在就把手伸出来——” 顾华杉将剑一压,“我让你明日再去尚书府一次。不是说我是天定凰命吗,你给我改改,我不喜欢当凤凰——” “那你想当什么嘛。” “我想当土鸡。” “哎呀——”刁得水面露难色,“小姐这命是天给的,我一介凡人,哪里敢篡改老天的旨意?岂是我一个凡人能改的?更何况逆天改命,那可是要遭受惩罚的啊——” 顾华杉完全不听他的哀嚎,继续道:“对了,顺便给我那表姐也改改命。我那皇后让给她当……” 刁得水身子一挺,“你还是杀了我吧。” 顾华杉唇边笑意更深,“我杀了你做什么,我还指着大师给我改命呢。” “改不了。” 华杉沉吟一声,收剑瞬间吓得刁得水身子一抖,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 谁知华杉扶起大师,粲然一笑,“没关系。改不了命,改口也行。” “改口?” 刁得水脑子转啊转,恍然大悟道:“明白了!老夫明日便亲自上府一趟,将今日的误会解释清楚。是老夫一时瞎了眼,才将姑娘和府里的那位小姐弄混了,姑娘命苦得很,此生都与荣华富贵无半点缘分。姑娘意下如何?” 华杉满意一笑,顺势将长剑收入刀鞘之中,“大师真是一点就透,不枉费我今晚跑这几里路。” 刁得水劫后余生的叹口气来,随后颤颤道:“顾小姐……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华杉晃着八颗明晃晃的牙齿,微笑道:“可以啊。” 好咧,又可以跑路了。 这顾华杉虽然功夫不错,可奈何脑子不行。老夫我回去就收拾东西,管你什么顾华杉尚书府,总之跑就对了。 我还不信你能掘地三尺将我给挖出来。 到底是年轻啊,吃了经验不足的亏啊。 谁知刚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笑眯眯的声音。 “对了,刚才差点忘了告诉先生。我之前在花满楼里,给大师下了一点毒。不过请大师放心,也不是什么剧毒的东西,就是如果没有我手上的解药的话,会死得很惨。啧啧啧,万蚁噬心啊,肝肠寸断啊,筋脉尽碎啊……” 刁得水险些整个人扑了出去,他只觉一口恶气卡在喉咙之中,上下不得。 他转身恶狠狠道:“多谢姑娘提醒,姑娘真是贤良淑德,谁要是娶了姑娘那可真算是行善积德了。” “哎,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在骂我?” “哈哈。”刁得水摸了摸脑袋,尬笑两声,随后“嗖”一声,跑了个没影儿。 这老东西,跑得还挺快的。 ———————————————————————————— 夜色渐浓,已是掌灯时分。 顾华杉今夜不仅解决了那臭道士,还白白得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珏。 她心情极好,不断哼着小曲儿,穿梭在月色之下的房檐上。 随后身子一落,稳稳落在了尚书府的院子里。 刚落下那瞬间,顾华杉便看见了一双精致繁复的绣花鞋,金丝滚边的裙摆一角,透着高不可攀的冷漠。 仰头,刚好看见了李茗禾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她头上那支翠玉的簪子,碧亮通透,在月色泛着冷冷寒芒。 身后站着的是顾芳林,以及李茗禾的贴身丫鬟。而绿瑶则站在不远处,不住的跟她使眼色。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 这三年李茗禾从未踏入这院子里一步,今儿个怎么到了这里。 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八成是为了那臭道士的话,心中不快,要来撒气了。 顾华杉站起身来,憨厚一笑,“呀,表姐怎么来了。” 李茗禾扯了扯唇角,一双美眸里冷意凝聚,“我竟不知,这尚书府里的表小姐竟夜夜外出,寝不归宿。” 顾华杉仍旧是装糊涂,笑眯眯道:“表姐说得哪里话,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夜夜外出,寝不归宿的罪名可也太大了。华杉哪里承受得起?” “真是牙尖嘴利。”李茗禾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她身后的顾芳林,“顾夫人,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顾芳林脸色一阵青白交错,瘦骨嶙峋的身子似乎站也站不稳一般,有些颓然的闭了闭眼睛。 李茗禾仍是继续道:“你们主仆三人以前是什么样我管不着。可你们既然住在了我尚书府,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我尚书府的颜面。我父亲乃朝中要员,也请你们看在我父亲好心收留你们的份上,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让我尚书府受人指点。” 顾芳林脸色白了又白,随后睁开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声对顾华杉道:“还不快给小姐跪下请罪!” 顾华杉呼吸乱了一分,唇边笑意更深,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那李茗禾冷冷一笑,吐出的字犹如寒刀一般锐利,“顾夫人,华杉日后富贵可期,兴许要成为人中龙凤。这将来大楚的百姓说不定都得跪她,她却来跪我,我李茗禾可承受不起!” 第011章 骨头硬 顾芳林脸色呐然,不急不缓道:“小姐此话严重了。华杉生得卑贱,既无显赫身世,也无半分才情,就连名字也不会出现在选秀的名册之中,哪里像是大富大贵之人。更合况我们母女二人,若不是长兄仁慈,连一处遮风避雨之处都没有。还请小姐以后万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来折辱我们母女二人了。” 华杉的脸隐在阴影之中,连连冷笑。 三年前,母亲带着她和绿瑶,在尚书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迎来的是一盆凉水。 他们三人被迎头泼了个透,又是撒盐去晦气,又是过了火盆,又是选了时辰从后门过,方才让他们进了府。 这远亲,远到了十万八千里。 李庭雨不过正是升迁之时,生怕被同僚抓住了小辫子,才勉为其难给了他们一处落脚处。 李茗禾那双如秋水的眸子微微动了一分。 顾芳林见她目光略有松动,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听下人们说起,最近京城里来了个江湖术士,打着刁得水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想来咱们尚书府也是被骗了。” 话音刚落,几声急促的咳嗽声响起。 顾芳林身子孱弱,苍白如织的脸上咳出几朵红霞,几欲背过气去。 顾华杉连忙起身,扶住了娘亲,拍在她背后,帮她顺气。 岂料那顾芳林却暗中抓住了她的手,母女两眼神交错,顾芳林的眼睛之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顾华杉面色森然,默然不语。 李茗禾冷眼瞧了他们母女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顾姨身子可还好?” “无妨,老毛病了。这天气一凉便咳嗽不止。” “既然身子不爽快,就请个大夫来看看吧。你们好歹算是我李家的人,只要华珊老老实实的不惹祸,我李家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顾芳林急忙道谢。 眸子转动,李茗禾的视线落在一侧的顾华杉身上,“这几天府里风言风语,你就不要四处走动了,省得惹出事来。” “多谢表姐提醒。” 李茗禾缓缓起身,华贵的衣裙一角冷冷扫过她的脸颊,刮起细风。 她看了一眼华杉,目光之中似有灼灼寒芒。 这古往今来,还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娶一个身份卑贱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今日这一遭,兴许是她想多了吧? 可是看着这顾华杉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这般婀娜。那布裙之下,难掩柔美。 尤其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勾人的很,像是会说话似的。 这世上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李茗禾凤眸微眯,夹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冷意。 李茗禾走后,绿瑶在外面守着,屋内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顾芳林脸色煞白,身子瘦削,后背隐约可见一根根凸出的肋骨。这入了秋,她胃口不好,越发瘦得快脱了相。 见华杉面若冰霜的瞪着她,顾芳林也不言语,摸着椅子缓缓坐下。 呼出一口气来。 “很委屈?” 顾华杉咬牙不语。 “纵使是天大的委屈,也给我忍着。” 华杉冷笑一声,“我不委屈,这三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这寄人篱下猪狗不如的日子,娘估计也已经习惯。只是你知道的,我顾华杉骨头硬,习惯不了。” 顾芳林抿了抿唇,低低道:“为娘这样做,是为了你和绿瑶好。” 顾华杉扯了扯唇,“这三年来,娘总有自己的理由。” 想当年冷面三娘的名号震惊江湖,她顾华杉快意恩仇,潇洒自在,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像猪狗一般匍匐在别人脚下过活? 顾芳林却并没有跟她争辩,她们母女二人自从住进了这尚书府后,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可顾华杉哪里拧得过自己的娘。 更何况眼下顾芳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顾华杉性子如一匹野马,却生生被困在了这马厩之中。 顾芳林连连咳嗽,“那白日里来的那刁得水你打算如何处置?” “你放心好了,过两日流言便会消退。” “你去找他了?”顾芳林微微皱眉,“你对他动手了?” 顾华杉似笑非笑,“娘……真想听?” 顾芳林脸色一顿,却挥了挥手,“罢了,我也管不了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只是你答应过我的,若非到了生死之际,你绝对不会使用武功。” 华杉冷笑一声,随后负气走了出去。 绿瑶已经跟了过来,瞧见华杉脸色铁青,“李茗禾为难你们了?” 华杉摇头,“凭一个李茗禾,还为难不了她。” 绿瑶心里百转千回,便知这母女两又吵架了。她四五岁便被顾芳林收养,跟着他们二人辗转大楚各个地方。 曾经的顾芳林,那是一代江湖豪杰,一把长剑出神入化翩若惊鸿,声名远播。 五年前怀姜之乱时,顾芳林带着她们两人深入敌方腹地,于万千敌军之中兵不见血刃的割下对方首领的头颅。 华杉自有聪慧非凡,小小年纪,却是天不怕地不怕。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却是如此熟练,仿佛那些技巧自然的印在她的骨血之中。 她手起刀落,割下了那人的脑袋,然后用毛巾包裹着,直接扔进了楚国领军大帅的帐篷之中。 冷面三娘,震惊朝野。 谁又能想到,当年名声赫赫的顾芳林,有朝一日会龟缩在尚书府偏院一角,卑躬屈膝,毫无尊严的做着尚书府的远亲。 绿瑶掌灯快行,一面劝道:“姑娘,夫人近来身子不太好,你纵使再委屈,也多忍耐一些。” 华杉眼睛一瞪,“连你也来劝我是不是?” “不忍又能如何。你忘了三年前夫人想要废掉你武功的事情了?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 华杉低低叹息一声,眸色黯淡,眉头轻蹙,“罢了,不说这些了。明日我出去一趟,你小心别让我娘发现了。” 绿瑶道:“夫人不是让你这几日不要四处走动吗?”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绿娆欲言又止,“可是…可是……” “风大,听不到。”顾华杉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兀自朝着自己房间而去。 第012章 拉拢人心 十一月的大楚,清晨薄雾未散,叶子黄透了,簌簌往地上掉。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刺骨的凉寒。尚书府内,准备早膳的丫鬟仆人们行色匆匆,低着头从廊下而过。 顾华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 她仰头望了望这麻麻的天色,不由得冷得打了个寒噤。 真冷啊。 就连手里的扫帚也变得冰冷,凉气像是从之间钻入心肺之中。 “表小姐来啦!”清扫院子落叶的丫头们笑着跟顾华杉请了安,有丫头眼见顾华杉穿得单薄,体贴问了一句,“今晨这么冷,表小姐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顾华杉伸了个懒腰道:“反正也是醒了,不如帮你们做点活计。” 刚巧廊下经过一人,顾华杉只闻见一阵淡淡的熏香气味,随后叮当环佩,这才看见是尚书府的二夫人青樱。 不过这二夫人显然心情不佳,脸色泛青,脚下步子飞快。 顾华杉远远看了一眼,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呢,便被旁边的丫鬟水儿给拉住了。 “表小姐,可别招惹她。” 顾华杉眉梢一扬,“出什么事了?” 那水儿面露嘲讽,压低声音道:“昨夜老爷宿在了二夫人房里,这二夫人又是弹琴又是唱小曲儿的,弄得整个尚书府一夜笙歌。” 顾华杉笑:“怪不得我说昨夜怎么那么吵闹呢。” “可不。二夫人许久不被宠幸,一时得意忘形。这一早大夫人便去了二夫人房里,不知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刚才就匆匆忙的走了。”水儿暗地里指了指二夫人,“眼下可谁也别去招惹这姑奶奶。” 顾华杉点点头,想着此刻还是保命要紧,少招惹闲事儿。 岂料二夫人已经看见了正在打扫的顾华杉。 她莲步微挪,立刻走了上去,绕到顾华杉的背后。 顾华杉心里哀叹一声,随后将扫帚放置在一侧,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转头道:“二舅母早。” “哟,这不是华杉吗?”她又“哎呀”了一声,似乎这才看见华杉在扫地上的落叶,“下人的粗活,怎么让主子来做?” 二夫人神情关切,似乎极为痛心,不等华杉回答,二夫人一双美目厉厉一扫四下,冷声道:“以后谁要是再让表小姐做这些粗活,小心你们的皮!!” 众人连忙惊恐的应了。 华杉心头忍住笑,这活她干了三年,这二舅母却偏偏像是现在才看到一般。 ——而且这演技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舅母关心华杉,华杉心里感激不尽,只是舅母今日这是——” 二夫人假意用锦帕拭了拭泪,面色凄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在府里一日,哪里有你我的好日子过?” 这么快就将她给牵扯进来了? 顾华杉憋住笑,面上惶恐,“二舅母可是对大舅母有什么误会?” “误会?!”青樱面色发青,一双厉眼瞪着顾华杉,随后又软了下去,“是不是误会你我心里清楚。华杉啊,二舅母也是心疼你啊……对了,听说前几日李茗禾去你们院子里了?” 华杉脸上笑意淡淡,“表姐关心我娘的身体,特意过来看看。”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这小蹄子跟她娘一样,是个歹毒的东西。”青樱咬牙切齿,一把执起顾华杉的手,“她可是去找你们麻烦了?” 说罢,她脸色变得柔和,“华杉你用不着害怕,你二舅母跟她们娘俩不一样,不是那见高踩底的势利眼。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跟二舅母说。” 华杉羞赧一笑,低下头去,“多谢二舅母关怀。” 青樱微微一笑,只当是华杉领了她的情,又将她拉到一侧,十指蔻丹鲜红,衬得她眼波流转。 “华杉啊,可别说二舅母不疼你。”二夫人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昨儿个我听老爷无意中说起,说是给离王择亲的姑娘已经定下了。” 顾华杉心头一紧,“二舅母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哎哟我的姑奶奶,就是你啊!”二夫人似乎极为痛心疾首,“听说陛下一看见你的名字,就朱笔一挥,定下了这门亲事。你以侧妃之位,嫁给离王殿下,这过几日离王的聘礼就会源源不断的送进尚书府来。你…你可怎么办呀?” 华杉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眼睑,手却下意识的缩紧。 昨天听大舅母提起过,她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而已。 谁知陛下竟然当真会定下她? 那离王被终身幽禁在王府之中,满府皆是锦衣卫的势力,刀尖舔血,危在旦夕。 这样岌岌可危的离王殿下,还不知可以活多久。 却是独独选中了她做这侧妃。 青樱余光瞥见顾华杉淡淡的神色,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心下莫名升起一丝恼怒。 她话已经说到这般份上,这顾华杉为何还是跟木头一般不开窍? 青樱压着火道:“你可知陛下为何点中你做离王的妃子?” “还请舅母指点。” “离王的生母贤妃小字便是华杉。半年前四王夺嫡之时,贤妃被万箭穿心,死状极其惨烈。更何况,那离王殿下双腿残疾,下半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华杉,舅母心疼你啊。你…你说你嫁过去之后,可要如何自处啊?” 华杉脸色白了一分,淡漠的瞳孔之中露出几分惊愕,随后她又低下头去,声音里略带一丝压抑的哭腔:“可这婚事是陛下定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大夫人为什么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你难道不知道吗?”青樱银牙咬碎,恨恨道,“不如你我联手,想个法子给她一点教训,也算是报了这一箭之仇。你看如何?” 华杉头埋得更低,一副要哭出来的委屈样子,“舅母……这可使不得呀?舅舅一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反而去报复大舅母?更何况,以华杉的资质和身份,嫁给离王殿下已是高攀,哪里还敢有其他肖想。离王再不济,却至少能给我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吧。这…也没什么不好……” 第013章 再算一卦 青樱听着脸色已是青白,她面色扭曲,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恶狠狠的甩开了顾华杉的手,骂道:“无用的东西!是非不分,废物一个!” 青樱气得不轻,拂袖而去,脸色比先前更加铁青。 华杉面上凄凄然,弓着身子,目送她远去。 那水儿凑上前来,“二夫人…又来找表小姐撒气了?” 顾华杉笑笑,“那倒不是,二舅母是关心我呢。” 水儿掩唇而笑,“她,关心表小姐?我怎么瞧着她像是要吃了您似的?” “我这皮糙肉厚的,她只怕是消化不了。” 正说着话呢,只听见一阵骚动,小丫鬟们成群结队的匆匆赶往前厅。 只听见有道娇笑声传来,“大家都去前厅,今天又来了一个姓言的大师,说是要给咱们算卦呢。” 有人好奇问道:“昨个儿刚走了一个刁大师,怎么今日又来一个言大师?莫不是这天下的算命先生都到了这尚书府?” “管他真真假假,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就是。我得去求大师算算姻缘呀。” 一阵含羞带怯的窃笑,水儿抬眼看见顾华杉唇边一抹压得极低的笑,疑道:“姑娘笑什么。” 顾华杉笑道:“走,我们也去求个姻缘。” 尚书府的前厅里,满府的女孩子们都围聚到了这里。 这些女孩子都待字闺中,皆未婚配。各个如花似玉,鲜嫩的像是可以掐出汁儿一般。 华杉混在这些丫鬟们之中,瞧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白色人影,眉头一皱,怎么今日来的不是刁得水? 那人是个青年男子,一身黑色衣袍,眉目俊朗,出尘不凡。似是不习惯被人簇拥着,那人脸色有一丝仓皇和局促。 这个自称刁得水徒弟的青年,递了名帖拜访,说是这尚书府紫气东来,霞光万丈,似有一只火凤凰盘踞此处。 李庭雨心下纳闷,却也不敢怠慢,连忙令人迎了进来。 这男子看着倒是斯文有礼,可却也太过年轻。 难道是个江湖骗子? 李庭雨眼珠转动,眼底精光硕硕,当下令小厮奉了茶水上来。 言又生浅酌了半口,便听见一侧的李庭雨笑道:“真是凑巧了。前两日刚逢刁大师路经此处,给我府中之人算了一卦。岂料今日便遇见了刁大师的徒弟。只是可惜先生早早离开,否则你师徒二人还能见上一面。” 言又生放下茶杯,眉头轻皱,似欲言又止:“尚书大人只怕是遇上什么江湖骗子了。家师自从一年前离开钦天监之后,便一路南下游山玩水去了,至今还未见其踪影。若是家师出现在洛京,定会联系晚生。” 李庭雨不住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年及弱冠,虽说年轻,却是进退得宜,不卑不亢。 尤其一双眼睛,清明通透。 他心下转动,回想起那刁得水的模样,竟越来越觉得那人像是个骗子。 言又生抬起眸子,视线在面前的姑娘之中寻找一番,随后落在后排安静的顾华杉身上。 几乎是毫不迟疑,他便认定,此人正是师父口中的顾华杉。 那女子看着倒是老实木讷,可到底一双眼睛灵动,似含笑,直勾勾的看着她。 就是她! 言又生突然想起今晨临走前师父在他耳边交代的话:“一个姑娘,十四五岁,看着老实憨厚,实则歹毒非凡。你一看见她,就能认出她。” 言又生不由得多看了顾华杉两眼。 那女子只能算是有几分姿色,看着倒是亲和,为何偏偏吓得师父不敢亲自前来。 而身旁的李庭雨眉间略有喜色,立刻让丫鬟去请了李茗禾来。 寒暄片刻之后,李茗禾和大夫人款款而来。 李茗禾今日显然装扮过了,着一身鹅黄色水袖轻纱,耳坠滚圆的珍珠,身段婀娜,略略拜过李庭雨。 言又生将目光从顾华杉身上抽回来,叹道:“李大人,昨日我经过贵宝地,看见贵府之中紫气团聚,霞光汇聚成一只栖息的凤凰,实乃大吉大利之兆。如今只粗粗看了这位小姐之面相,当真是贵不堪言,飞上枝头指日可待!” 李庭雨大喜,声音之中难掩颤抖,“先生…可看仔细了?当真是有凤来仪?” 言又生轻咳一声,“在下虽学艺不精,奈何小姐浑身贵气满溢,难以遮掩。在下就先恭喜李大人了。”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李庭雨拍着腿,眼睑抖动,大笑道:“谢言先生吉言,夫人,赏!” 整个前厅,瞬间满屋寂静。 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脸色各异。 李茗禾面色绯红,低着头,一脸的娇羞。 而李夫人喜上眉梢,急忙欢天喜地的叫下人去取银子。 二夫人脸色铁青,唇齿颤动,似乎极为震惊和不甘。 李庭雨似乎仍是担心前几日来的江湖骗子,视线扫过,落在顾华杉身上。他招了招手,示意顾华杉前来。 “华杉,你过来。” “是,舅舅。”华杉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先生,这位是我的远房外甥女。那江湖骗子实在可恶,胡说八道了许多,搅得府内是人心不安。还请言先生看看此女命相。” 华杉将头埋着,心下发笑。 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舅舅却还是不放心。 言又生因着师父的事情,对顾华杉可没有好脸色,他打量了顾华杉一番,又令她伸出手来,胡乱看了一眼,道:“这姑娘七月出生,命格太硬,火气又旺,克父伤母。” 李夫人面露担忧:“那她可会妨碍老爷仕途?” 言又生摇摇头,“那倒不会。此女在家里养着便是,倒也不会再克其他人。” 李家一众人的心此刻才算是落稳了。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跟在言又生跟前打转,问姻缘的,求富贵的,言又生都有求必应。 不过却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双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顾华杉所在的方向。 师父的解药还没有拿到,他一定不能轻易放了这女人。 这女人到底给师父下了什么毒,害得师父这两日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说自己时日无多,一会又要写遗书。 眼见她跟身边那丫头说了一会话,随后就转身走了。 言又生只得谎称自己要出恭,才得片刻空闲,他急忙朝着顾华杉的方向追了去。 第014章 背后小人 谁知那女子却没有走远,似乎是知道他要跟上来,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她。 言又生快步迎上去。 偏偏那女人笑得憨厚纯真,远远的看见他走过来,声音甜甜,“言大人,这边。” 言又生半点也没好脸色,劈面问道:“顾小姐,我师父的解药呢?” 华杉瘪了瘪嘴,委屈巴巴道:“言大人对我好凶哦。” “你少来装模作样,你这个妖女,到底给我师父下了什么毒。”言又生怒意中来,上前便要抓顾华杉的肩。 刚一靠近,只听得“叮”一声,短刀出鞘,华杉背后的女子动作极快,剑锋锐利,抵住他的腹部。 绿瑶面若冰霜,淡淡道:“言先生,麻烦对我家小姐客气一点。我家小姐向来胆子小,可经不起您吓。” 言又生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全无方才的凶恶。 华杉斥了绿瑶:“你看看你,把言先生的毛都给吓炸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家家的,温柔一点!!” 绿瑶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句。 言又生此刻才明白了师父那句话:“此女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是凶狠歹毒的人。又生,咱们得躲着她走!” 他呐呐的松了手,语气仍是凶恶:“解药!” 华杉愣了愣,随后羞赧的摸了摸脑袋,“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先前是随意编了个谎话骗你师父。结果谁知道你师父那么好骗,这…这……也不能怪我是吧?” 言又生脸色终于慢腾腾的变黑:“你——” 气到极致,言又生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学过的骂人的话,到了这妖女面前,是半点也发挥不出来。 两人正在僵持之际,听见背后传来李茗禾的声音:“言公子。” 李茗禾款步而来,她着那身明黄色的衣衫,像是秋日的阳光,不可直视。 冷厉的眉峰微抬,视线扫过垂立在一侧的华杉,李茗禾凤眸微眯:“言公子,可是华杉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言又生脸色转为镇静,勉强笑了一下,“这倒不是,只是刚好顾小姐在询问在下一些事情罢了。” “哦?”李茗禾视线落在顾华杉身上,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勾唇一笑,“我这表妹,心比天高,只怕是对方才算的那卦象有疑问吧。” 言又生已然听出这李家小姐言语之中的讽刺。 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决意不掺和此事,当下便道:“小姐,李大人怕是等急了,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李茗禾微微一笑,让开道来,“言先生请。” 言又生一步三回头,频频瞪着顾华杉。 顾华杉唇边笑意不变,似有耀武扬威之意。 随后眼前多了一道人影,李茗禾站在她面前,她声音轻柔,却是高高在上,“华杉,你……可是不甘心了?” “表姐在说什么,华杉不懂。” 李茗禾轻轻一笑,“昨日还是凤翱于天,今日却是克父伤母。这命运可真有意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任凭你百般挣扎,却仍旧逃不过命运的翻手云雨。” 华杉听出她语气之中的得意,急忙道:“华杉从未妄想过什么。华杉虽不才,却也自知不能和表姐相提并论。更何况今年陛下选秀,表姐的名字早已呈上了户部名册之中,风翱于天,未来可期。华珊还要恭贺表姐一飞冲天了。” 李茗禾微微抬起下颚,只觉心中的恶气尽数出了。 不自觉的,就连华珊那张讨人厌的脸,此刻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点到为止,若是再抓着不放,反而失了自己身份。 她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顾夫人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这两日库房新拨了银炭,屋子一暖和,倒也好多了。” “那就好。若是屋里缺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你好歹是我李家的人,自不会平白无故委屈你们母女。” “多谢小姐。” 交代了这些,李茗禾便拖着层层裙裾,缓缓离开了。 不料没走多远,刚巧碰上了言又生离府。 李庭雨和大夫人亲自送了言又生到门口,喜形溢于言表。李茗禾便站在不远处,看着言又生的马车离开。 那些个过路的丫头,此刻看见李茗禾,眼色都微微变了。 那是愈发的恭敬和谦卑。 李茗禾站在那里,背脊僵直,岿然不动。风吹起她的衣袂,宛若翩然而去。她神色不变,倒显得沉静。 她那贴身丫头见了她,急急赶了过来。 李茗禾问了一句:“言先生走了?” “刚走。”锦绣面上笑嘻嘻着,随后后退一步,郑重其事的朝她行了个大礼。 李茗禾道:“你这是做什么?” 锦绣笑道:“奴婢先恭喜小姐得偿所愿了。凤翱于天,富贵可期,奴婢可也要跟着小姐发达了!奴婢方才瞧见大夫人高兴得都合不拢嘴了,到处给府里的丫头赏钱,那二夫人气得脸都歪了!”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李茗禾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你这丫头,嘴倒是甜。” 锦绣见李茗禾面上虽是喜悦,神情却也是淡淡的。锦绣那丫头一颗七窍玲珑心,当下敛了玩笑的神色,问道:“小姐怎么了?” 李茗禾眸色低垂,“不知为何,我这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的。” 锦绣抿唇,“小姐可是为了前几日那个江湖骗子的话耿耿于怀?” “今日这言又生来得蹊跷,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李茗禾欲言又止,“我在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那丫头安排的?她知道若是成为众矢之的,尚书府的人都不会放过她,所以今日才……” 锦绣连忙道:“小姐这番话倒是太过疑心了。那顾华杉要是有这本事,怎么还会住在这里?我瞧着她不过会些拳脚功夫,人也机灵,但是也不至于能够使唤得了刁先生的弟子。” 李茗禾点点头,“也是。” 锦绣看了一眼李茗禾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若是小姐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将那对母女给逐出府去?” 第015章 想男人 李茗禾秀眉紧蹙,眸光瞥了过来,却是默然不语。 锦绣心中捉摸着李茗禾的态度,不急不缓道:“小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更何况,那顾华杉模样出众,虽说身份是低贱了些,可这世上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小姐走的路,那是半分也错不得!” 李茗禾心下一凛。 这道理她又何尝不懂,只是那顾华杉说到底,却并没做出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李茗禾也并非歹毒之辈…… 锦绣见李茗禾面色松动,继续道:“小姐现在这般仁慈,以后入了宫,那样的虎狼之地,小姐又该如何自处?” 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李茗禾的眸色瞬间清醒了,逐渐转为狠戾。 她想起那女子流光溢彩的眸子,转动之下,藏不住的狡黠。 顾华杉那笑意盈盈的脸上,眼底却是浅浅的嘲讽和轻视。 顾华杉,从未将整个尚书府的人放在眼中! 更何况,论起样貌,顾华杉并不输她。她略胜一筹的,无非是尚书府嫡小姐的身份。 可这京城之中,永远不缺身份尊贵的女人。 李茗禾呼吸微微一乱。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红唇轻启,视线平静的落在那丫头身上,“你有主意?” 锦绣微微一笑,“主意倒是有。不过要委屈小姐一番。” 李茗禾凤眸微眯,“这件事交给你去做。记住,顾华杉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蠢笨。如果要做,做得干净利落!” 锦绣一喜,连忙道:“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托。” ———————————————————————— 而不出多久,言又生再三谢绝了李庭雨的邀请之后,总算踏出了李家的大门。刚走出大门,便远远的瞧着那树底下站在一个人。 言又生脚下步子加快,急急向那人走去,那人却只是焦急问道:“好徒儿,为师的解药可拿到手了?” 此人正是候在门外的刁得水! 言又生想起此事便是一肚子火气,“师父,咱们都被那顾华杉给骗了。她没有给您下毒,不过是为了诓你进尚书府罢了!” 刁得水胡子一抖,两条眉毛似乎要飞了出去,“我没有中毒?那为为什么这两日我感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难道不是中毒前兆?” 言又生咳咳了两声,“难道不会因为你这两日又哭又闹,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胡说,老头我身子骨好得很!”刁得水话锋一转,“为师我当真没有中毒?” “师父若是不信,要不您亲自进去找顾华杉说个明白?” 刁得水哪里肯依,一听见顾华杉的名字就不争气的往后退,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听你方才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身上到处都是劲儿。” 言又生唇角抽了一下,“师父你就这么怕那顾华杉?” 刁得水白他一眼,“我怕她?可笑之极!我不过是看她气运又太旺盛,怕她把我们给玩死了,才懒得跟她计较。等老夫我下次见了这顾华杉,绝对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 而此时南境世子的府邸,翠竹幽幽,晚风徐来,树影沙沙。 一方小院,隐藏在竹林深处,清幽雅致。 风一吹,卷帘哗哗作响,吹得那龙头案上的烛火晃动。 “哐啷”几声,杯盏碎裂,碎片被弹出了窗外,不知落到了哪里。 “废物!”赵高沐狠狠一拍桌子,脸色铁青,“让你们在洛京找一个女人,你们耗费这么多人力,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气到极致,牵扯了赵高沐腰间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青为首急忙抱拳道:“世子息怒!不是属下们无能,实在是那女子太过机警,不知藏在哪里,就是不肯露面。属下们暗地里就快将整个洛京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她的人影啊。” 赵高沐不由得想起那一晚,那女子一双眼睛灵动狡黠。脸上的笑,云淡风轻,漫不经心。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像猫儿一般机警,像狐狸一般狡诈,却一个不注意,自己被挠得满身是伤。 万万没想到啊,他赵高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竟然会在一条小阴沟里翻船。他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将它摊在桌上。 扫一眼那信纸上的字,赵高沐只觉得血气都往脑袋上涌了上来。 ——好大一只白眼狼。 好啊,偷他的东西,摆他一道,还敢写信耀武扬威! 他赵高沐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赵高沐神色阴寒,一字一句道:“传令下去,再增派人手,给我挨家挨户的搜!只要找到手持玉珏之人,无论是谁,一律杀无赦!” —————————————————— 尚书府内。 “那白娘子本是修行千年的蛇妖,因尘缘未了,故化作一绝色女子入了凡尘想要报恩。” “换一个,换一个!” “话说那潘金莲跟武大郎成亲之后——” “表小姐这个也讲过啦!” “唐僧师徒四人走到女儿国,误饮了女儿国的河水……” “然后就被女儿国国王给看上了!都听了八百遍啦!” 底下乌泱泱的七嘴八舌,顾华杉“哐”的一拍桌子,惊得底下一排丫头手中的瓜子哗哗的掉在了地上。 “来来来,你们来,你们来讲。”顾华杉喉哝冒火,杏目圆瞪,佯作大怒。 底下的丫头们哪里怕她,笑成一团。 有眼尖的急忙捧了杯热茶来,笑嘻嘻道:“表小姐莫生气,奴婢们跟您闹着玩呢。您说的故事奴婢们都爱听,您继续讲。” “不讲了,不讲了,讲得我口干舌燥,也没人孝敬。”顾华杉身子一摊,躺在椅子里,晃悠着双腿,“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 那方才说话的丫头连忙跟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的各自从怀里掏出些小玩意儿来,有花生瓜子、新鲜果子、簪花果脯,都是些女孩子的物件。 大家一蜂窝的将东西放在顾华杉面前的桌上,笑着催促道道:“表小姐快讲个新鲜的吧,就讲上次的西厢记如何?” 有人笑了一声,“芳儿这是思春了呢。” “你才想男人呢!” “昨儿个我还看见你跟偏房那小厮眉来眼去,可不是想男人了?” 第016章 你手有点抖 姑娘们含羞带怯的脸颊水嫩,娇笑团团,陡然间门被人粗鲁的踹开,人还未见,劈面便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小蹄子们都躲在这儿歇着呢,大小姐要的银耳汤可催了,夫人房里的炭火添满了,一个个躲在这儿,不用干活了?!” 来人正是李茗禾的乳娘隐婆。 她插着腰,中气十足的骂着,丫鬟们各个敢怒不敢言,只瞬间低着脑袋便作鸟兽散状。 顾华杉独自坐在栏杆上,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盯着那隐婆,“婆婆今日这么大火气?可是谁招惹您了?” 那隐婆笑了笑,“嬷嬷我是特意来找顾小姐的。” “找我?” “这眼看入了秋,天气渐凉,小姐自从前几日去看了顾夫人之后,这心里一直记挂着,特意让锦绣去药房里抓了些止咳的药,让您去取呢。” 顾华杉眉梢一挑,暗自纳闷:既然买了药,直接派个人送到她房里便是,何必非要让她跑一这趟? 这李茗禾又要玩什么幺蛾子? 莫不是前几天的气还没撒够? 顾华杉眼睛一眯,面上却是感激涕零的模样,“难为表姐还记挂着。表姐现在何处,我这就去见她。” “小姐在园子里喂鱼呢,您去了便看见了。” 顾华杉一出门,就遇见等在不远处的绿瑶。 她眼见四下无人,那隐婆也没有跟来,便冲绿瑶招了招手。 “绿瑶,李茗禾让我去园子里拿药。” 绿瑶一惊,“李茗禾单独约见你?” 顾华杉伸了个懒腰,满是漫不经心,“这来了尚书府三年了,我这表姐还是第一次召见我。要不要赌一赌,是好事还是坏事?” 绿瑶摇头,“李茗禾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但却绝非是心慈手软之辈。我猜她大约是因为那臭道士心里不痛快了,想要找小姐出出气。” 顾华杉骂了一句:“这臭道士。” “小姐,那您还去吗?” “去。”顾华杉眸子转动,唇角噙笑,“我顾华杉一堂堂好汉,还怕她李茗禾不成?她不就是想出气吗,今儿个我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任她百般践踏凌辱,当个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就是了。” 绿瑶却有些担心道:“若是她使阴招对付你呢?你可答应了夫人,不能对李家的人动手。” “差点忘了这茬。”顾华杉拍了拍脑袋,随后笑嘻嘻道,“无妨,你去把二夫人叫到园子。她跟李茗禾不对付,若是李茗禾使阴招,我就让她上场。” “这法子好是好,可二夫人哪里会听我的呢,我总不能拖着她去吧?” “你个榆木脑袋!”顾华杉十指尖尖,戳了戳绿娆的脑门子,“你就不知道假装投诚,就说看见我和李茗烟鬼鬼祟祟的在院子里,不知道合计些什么。二夫人一天到晚只恨不得弄得满院子鸡飞狗跳,你这样说,她包管百米冲刺跑来。” 绿瑶眸色一喜,连忙赞道:“还是小姐聪明!奴婢这就去办!” 绿瑶一个闪身,跑去了二夫人的院子里。 而顾华杉则背着手,吹着口哨,闲庭信步。 穿过抄手游廊,入目便是一大片湖水。李秋雨向来喜附庸风雅,去了一趟南方便特意将这院子修葺得温柔典雅,极具南方小桥流水之美。 院墙森森,红瓦绿墙,十一月的秋日,秋风簌簌,吹得那银杏叶随风而起,仿佛萧瑟到了极致,却生出了绝美之态。 走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庭院之中,听得流水潺潺,假山曲水,一大片碧青的湖水映入眼帘之中。 远远的看见了李茗禾的几个丫头站在院子外面,为首的锦绣见到她,立刻笑着快步迎了上来,“表小姐来了?我们家小姐可等候多时了,您这边请。” 锦绣招呼了几个丫头一声,随后引着她入内。 绿荫深处,一汪碧绿透亮的湖水,上面零星飘着枯黄的落叶。凉亭之下的李茗禾一身玉白色长裙,水袖笼纱,肌肤雪白,衬得她头上的簪子泛出盈盈的水泽。 那锦绣唤了一声,“小姐,表小姐到了。” 似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李茗禾转过头来,她手里捧着一只陶瓷鸡花碗,素手点点,将饲料洋洋洒洒的投到湖面上。 一群鱼儿争先恐后的围在她脚下的水面。 顾华杉急忙上前,甜甜唤了一声,“表姐!” 李茗禾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随后道:“我上次见顾姨身子不好,这眼下入了秋,只怕是夜夜咳嗽不止吧。” 顾华杉笑着道:“表姐可真是菩萨心肠,难为您还惦记着娘亲。” “喏,这是我特意让下人给你娘抓的药。”李茗禾微抬下颚,那锦绣急忙上前,将放在木椅上的一包草药递给她。 锦绣笑眯眯道:“表小姐,我家小姐心善,时常惦记着你们母女二人。表小姐可要知恩图报啊。” 顾华杉面上笑得更加憨厚,伸出手去,“这是自然。华杉一刻也不敢忘舅舅一家的收留之恩。” 锦绣将药递了过来,随后手一松,那包草药从她手里滑过,“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锦绣惊呼一声,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惊愕之色,“呀,看奴婢这笨手笨脚的——” 顾华杉面色不变,弯下腰来将药捡了起来。 她唇边笑意更深,看着锦绣道:“锦绣姑娘这手有点抖啊。” 锦绣却也不怒,“表小姐,您可看好了,这药是从方大夫那里抓的,所用药材都是最好的,就这一小包,足足便花了小姐一两银子。您可得好好感谢感谢小姐。” “那锦绣姑娘说说,我该如何感谢表姐呢?” 锦绣脸色转阴,“自然是跪下磕上三个响头,方能一表您的感激之情。” 哟,这是要发难了。 终于切入正题了。 顾华杉眼睛一转,笑眯眯道:“锦绣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表姐人美心善,性情恭良,那是她作为尚书府嫡女的修养和心性。你却要我下跪感谢,也不怕旁人见了议论我表姐斤斤计较故意为难我们这些穷亲戚?锦绣啊,你这动机不纯啊。” 第017章 纸老虎 锦绣微微一愣,万万没料到这顾华杉如此伶牙利嘴。 她本想借机为难顾华杉,岂料反被将了一军。 锦绣脸色微微发白,“那如此看来表小姐的感激也不过是挂在嘴上了?” “我没有呀。”顾华杉摇头如拨浪鼓,委屈巴巴道,“我还挂在心里了。” 锦绣终于大怒,“你——” “够了。”李茗禾轻轻斥了一声,转而向顾华杉道,“你我姐妹之间,用不着说这些虚头巴脑的。” 顾华杉脸上堆起笑意,“表姐真是深明大义,心胸宽广。” 李茗禾冲她微微招了手,“来,过来扶我一把。” 李茗禾所站的位置是一个斜坡,临水而立。 顾华杉看着她伸出的那双玉白的手,眼睛滴溜溜的转,随后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后,她伸出手去,两只手相触瞬间,顾华杉抬头,便看见李茗禾那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狠。 随后她整个身子往后一倒。 ——哐啷。 两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炸响在院子里。 李茗禾整个人直直跌落到了湖水之中,水花飞溅,锦绣一声凄厉的尖叫,“快来人啊,顾华杉将小姐推下水啦!!!!” 话音刚落,只看见顾华杉身子一跃,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湖水之中。 冷。 刺骨的寒意,像是刀一样往身上割。 顾华杉下水瞬间,便开始牙齿打颤。她听见岸上传来了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听见丫头小厮们慌乱的喊叫声,她双臂一振,朝着李茗禾的方向游去。 奶奶的,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就不能玩个其他不刺激的不累的不冷的不饿的不痛的项目? 隔着水面,她都能听见锦绣在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众人描绘着,她是如何心狠手辣将李茗禾推下水。 当真是声泪俱下我见犹怜。 下人们就跟下饺子一样,前赴后继的噗通噗通跳入河里。 顾华杉心中的火蹭蹭蹭的就窜了上来。 这李茗禾,真是半分也容不下她顾华杉。不就是臭道士的一句戏言吗,值得她大秋天的下水栽赃? 白莲花也是有脾气的,好想杀人! 说干就干。 李茗禾还在水上扑腾着,不住的喊着救命,身子起起伏伏,显然呛了无数口的水。 冷不丁,似乎有人抓住了她。 顾华杉满脸是水,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她的声音冷冷响彻在耳边,“表姐,别急,华杉来救你了。” “你…你别碰我!!”李茗禾眼见她抓了上来,脸色惊俱,不住的扑打。 “那怎么行呢,我一定要救你的呀。”顾华杉狠狠抱住了她,随后脸色微微一变,“完了,我抽筋了。” “什么?!” 顾华杉一笑,低下头去,十指森然,死死抱住李茗禾就开始往下沉。 只一瞬间,两个人便往湖水深处坠去。 李茗禾显然大吃一惊,她狠狠呛了水,脸色发青,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了来,她惊慌失措,却是半点喊不出声音。 她伸手试图扒开顾华杉的手,可偏偏那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她是半点也不松手。 李茗禾又踢又打,慌乱中打了顾华杉好几下。 顾华杉唇角一勾,脸上冷笑连连。 她听见了动静,回头一看,眼见几个会水的小厮已经游了过来。顾华杉故作娇羞无力,随后她人被拉了一下,强势和李茗禾分开了。 她干脆也不挣扎了,像条咸鱼一般,被人拖着游向岸边。 丫头们七手八脚的将她们二人给拉了起来。 李茗禾的模样说不出的狼狈,她身上都湿透了,从头到脚滴着水,脑袋上还有几片落叶。她冷得不知的打颤,丫头们急忙拿来了毛巾和热水,忙前忙后的用毛巾将她裹住。 此番动静过大,已然惊动了不少人。 顾华杉刚站稳呢,就听见那锦绣恶狠狠道:“来人哪,把顾华杉给我抓起来!” 几个婆子得了命令,上前就来抓住顾华杉。她们手劲极大,压着顾华杉的肩膀,有婆子从后面狠狠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后窝,顾华杉“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顾华杉膝盖吃痛,皱了皱眉。 那李茗禾捂着胸口,满身是水,两行清泪,口齿颤颤:“华杉,我一家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要推我下水?!” 很好,到了比演技的时候了。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环节呀。 顾华杉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立刻涌出眼泪来,只见那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表姐,你这是…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什么时候推你下水了?” “还不承认是吗?”锦绣站起身来,咬住下唇,“奴婢方才就站在这里,亲眼所见表小姐将小姐推了下去,可你……” “你看见什么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众人只看见那锦衣华服一角,随后便是一阵淡淡的香气逼近,二夫人头上珠翠摇动,带着几个丫头走了过来。 绿瑶走在身后,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 李茗禾脸色微微一变,这二夫人怎么来了。 二夫人向来便和他们不对盘,眼下突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要生变故? 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二夫人款款而来,厉眼一扫四下,十指尖尖骂开:“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火盆给端过来,怎么着,要冷死主子们哪!” 立刻有下人动了。 二夫人上前来扶起了李茗禾,脸上却是似笑非笑,“哟,茗禾,这是怎么了?” 李茗禾默然不语。 二夫人又转头看向一侧的丫头锦绣,“我方才听见你说是华杉推了茗禾入水,当真是亲眼所见?” 锦绣心下微微发憷,却还是道:“千真万确。奴婢看得真真的。” “那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了?” 锦绣却笑着反问道:“不止奴婢看见了,小姐也看见了。二夫人不相信奴婢,难道还不相信小姐吗?” 顾华杉都快忍不住给这锦绣鼓掌了。 此刻拉出李茗禾垫背,反倒将得二夫人无话可说。 完了,本来还指望二夫人能帮她一把呢,岂料这二夫人也是纸老虎。 果然二夫人脸色微微发白,瞪着那锦绣,却又无法反驳。 本想趁此让顾华杉承她一个人情,顺势拉拢她对付大夫人,岂料倒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第018章 大白莲 二夫人冷冷一笑,问道李茗禾:“茗禾,你当时也看见是华杉动的手?” 李茗禾受了惊吓,只是浑浑噩噩道:“二姨母先等等,我已经让人去唤了我娘来——” 哎呀,这怎么还换了个战斗力更强的人来了。 顾华杉和绿瑶相视一眼。 绿瑶明显是大事不妙的神情,而顾华杉只顾哭泣,十足委屈巴巴的样子,只是道:“这样最好。大夫人向来公道,我相信她定然不会偏袒你的。” 这话却是对着锦绣说的。 那锦绣咬牙不语。 “怎么回事?!”果然话音刚落,大夫人便领着几个丫头嬷嬷快步走了过来。 锦绣急忙迎了上去,“夫人——” 岂料背后窜来一个更快的身影。 太快,简直可以说是十分相当的矫健。 顾华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大夫人的大腿,一阵嚎啕大哭,“舅母,华杉委屈啊,您可一定要为华杉做主啊……” 满院子的人目瞪口呆。 怎么瞧着,这大夫人像是顾华杉的亲娘一般。 大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面上浮起一抹难看的笑来,她扶起华杉,却是对锦绣道:“隔着老远便听见这边热闹,出什么事了?” 锦绣正要开口,那顾华杉又“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舅母,我跟你说,方才姐姐唤我来,我心头高兴啊。姐姐从未单独召见过我,今儿个却破天荒的让我来花园里拿药。结果表姐站在凉亭边上,眼看她要摔倒了,我便想抓住她,结果我们两人都掉进河里了。” 顾华杉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丝毫不给旁边锦绣开口说话的机会,她哭了一下,又噼里啪啦的继续道:“我拼了命的救表姐,可是一上岸,锦绣便说是我推了表姐。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太厉害了,华杉说不过她,只能吃哑巴亏啊——” 大夫人被顾华杉吵得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先是看了李茗禾一眼,厉声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舅母啊,表姐……” 大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吼了一声,“你闭嘴!!” 顾华杉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她身子一颤,捂住了嘴巴,眼泪却已经簌簌的掉了下来。 当真是娇弱无力。 大夫人终于得了清静,对李茗禾道:“茗禾,你说。” 李茗禾模样凄楚,“当时情况混乱,也许是锦绣看错了,华杉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锦绣立刻道:“小姐,您就是太心善了!那顾华杉分明就是存心欺负您!您好心好意的给顾夫人抓了药,顾华杉一句感谢的话不说,还出言讽刺奴婢。小姐不过是说了她两句,顾华杉便怀恨在心,借着拉小姐上岸的由头将小姐给推了下去!” 顾华杉目瞪口呆。 哇,这临场发挥,这台词功底,竟然比她还要好?! 不是吧,这年头白莲花的剧本都有人抢? 顾华杉面露佩服的看着锦绣,岂料暗中被绿瑶掐了一下,顾华杉才回过神来,她戚戚然的抹了抹眼泪,“我要是真的存心推表姐下水,我用得着下去救她吗?我…我也不会水,我也害怕,可是为了救表姐,我什么都豁出去,没想到到头来还落得个罪名,嘤嘤嘤……” 顾华杉眼看着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暗自发笑,要不再添一把火? 顾华杉掩面而泣,眼泪从指缝之间流了出来,她语气哀怨,“罢了罢了,华杉在府里不过是一个外人,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既然表姐和锦绣都一口咬定我推了,那我就推了吧。” 二夫人眉头一皱,“什么叫推了就推了?” 顾华杉急忙拉住了二夫人的衣角,哭泣道:“二舅母,是我推的,我都承认了。我知道您是为了华杉好,您就别再追究了。” 这怎么不按剧本走? 李茗禾蜷缩在角落里,抬眼瞧见母亲那通透清亮的眼神,她有一瞬间的害怕。 母亲的眼睛太过锐利,仿佛看穿了今日这场闹剧。 可是那又如何,娘亲总是会护着她的。 既然知道了,反而更好动手。 二夫人冷哼一声,“华杉你不用怕,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颠倒黑白。大不了我让人去请老爷!” 大夫人针锋相对道:“老爷上了一日的朝,难道还要来处理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大夫人认为这是小事?” “确实不是小事。若是顾华杉当真做了此事,那我尚书府是断断容不下这样的小人!” “如今只有锦绣一个丫头在,她可是李茗禾的贴身丫头,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顾华杉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心中不由得怒吼道:“别光动嘴皮啊,打起来!打起来!” 水更浑,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李茗禾突然站了出来,拉住了大夫人。她的嘴唇发青,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冻僵了一般,反而更添两分妩媚和娇柔来。 “娘,华杉是否推了我,不得而知。也许她是想来抓住我,也许是真的要推我下水。” 大夫人眉头微皱,反手握住了李茗禾的手,眼底却有疑惑。 这大宅院里从来都是纷争不断,从方才踏入这院子里,大夫人便已然明白今日这出闹剧,分明是李茗禾的手笔。 说到底,自己女儿还是介意之前那江湖术士的话啊。 李茗禾用眼神示意大夫人放心,随后转身,一步一步向顾华杉逼近了。她走得极慢,似乎费了好大的气力,她面露痛苦之色,似乎犹为痛心,“华杉,你到底有没有推我,我也不打算计较了。只是我想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 顾华杉隐约感觉到眼前的李茗禾眼色变了,她喉头一滚,敛了神色,“表姐请问。” “前几日那骗子来府里对你说了一番胡话,你可是不甘了,对我怀恨在心?” 顾华杉一愣。 哇,李茗禾这番话简直是一百倍战斗力。 很好,动机有了,人证有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定她的罪了。 眼下答是不对,答不是也不对。 李茗禾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而是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众人她的动机。 第019章 被玩死了 顾华杉虚弱的摇了摇头,“华杉,从未想过这些。” 真是又弱又苍白的解释。 李茗禾步步逼近,高高在上,“既然你不恨我,为何方才你急不可耐的跳进水里,却一直拽着我往湖底去?” 此言一出,满园寂静! 两位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又是一记重击。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她要被李茗禾给玩死了。 果然大夫人当下大怒,“顾华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尚书府的嫡小姐下手,是我李家对你太好了是吗,我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二人,你却恩将仇报!” 顾华杉面露凄然,“大舅母,我是想去救表姐的。可是水太冷,脚抽筋了,所以才一直拉着表姐。难道舅母以为,我会为了害表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吗?!” 大夫人显然已是气急边缘,竟有些口不择言,“你的命能和茗禾的命相提并论吗?!你死了便死了,怎么能拉着茗禾去死?!看来茗禾说得没错,你当真是怀恨在心,怎么,知道自己当不了皇后便心怀怨恨?顾芳林管教不了你,便由我来管你!隐婆,给我拿下她,关进柴房,等老爷发落!” ———————————————— 入夜,冷月无霜。 尚书府里灯火依次亮起,犹如明珠点缀在夜色之中。 顾华杉被关在柴房之中,四下里寒风刺骨,从破败的窗户纸洞吹进来,像是刀锋一般锐利。 柴房里阴冷狭窄,半点光亮也无,惨白的月光投进来,照得屋内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 顾华杉蜷缩在角落里,双腿盘坐,凤眸紧闭,掌心合并,开始调息运气。 她仿佛静止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惊梦在体内翻滚,显然已经炉火纯青。 惊梦,乃当世天下第一等狠毒的上乘心法,招数毒辣阴狠,乃当年江湖上第一妖派白莲教教主创立。 据说那教主死了以后,白莲教一众人为得到这部心法相互内斗,元气大伤,竟渐渐失传已近五六十年。 机缘巧合之下,顾华杉当年无意看见娘亲房中藏着这本古籍。 她刚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对那些武功秘籍飞檐走壁之类极为感兴趣,便悄悄照着那上面练。谁知却血脉逆流,隐隐有走火入魔之相。 若非顾芳林及时以自身内力压制住了体内的邪气,只怕她顾华杉早已香消玉殒。 加之后来不知为何,她手上有惊梦秘诀的消息不胫而走,竟险些遭到一些所谓名门正派的暗杀,娘亲便逼她不再使用惊梦。 顾华杉耳廓一动,隐约听见了一丝细微的动静。她下意识的抬眸,刚好看见有人在扒开瓦片,刚巧绿瑶的脸就探了进来。 “小姐,小姐!” 顾华杉起身,走到她正下方,仰头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走正门?” “走房檐刺激些。” “……” 绿瑶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白面馒头扔给了顾华杉,顾华杉伸手接住了,面露嫌弃,“就没别的吃的?” 绿瑶冷哼了一声,“眼下你都沦为阶下囚了,还挑三拣四,有馒头吃就不错了。” “我不吃。”顾华杉手里捏着馒头,“太干太硬,吃不下。” “那你想吃什么?” “大肘子,鸡腿。” 绿瑶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姑奶奶,咱们现在寄人篱下,一穷二白,你还想吃大肘子和鸡腿?” 顾华杉在怀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从赵高沐身上卸下来的玉珏。她腾空扔给了绿瑶,“把这玩意儿给当了,买点银炭和被褥,再给我来两只大鸡腿。” 绿瑶一看见那通体清亮温润无比的玉珏,惊愕道:“这是哪儿来的?” “从一只疯狗那里偷来的。” “偷来的?” 顾华杉点头,理直气壮,“其他的别多问,反正这是他欠我的,我偷是天经地义。” “那行吧。这东西估计值不少钱。”绿瑶收下了玉珏,又多嘴了一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李庭雨要是知道今天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对付咱们呢。” 顾华杉满不在意的笑笑,“李庭雨可不敢对我动手。” “为何?” 顾华杉似笑非笑,“难道你忘了,我现在是陛下钦点的离王妃,若是户部动作快的话,我很快就要土鸡变凤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李庭雨会贸然对我动手?” 绿瑶点头,这才恍然,“我说怪不得之前李茗禾栽赃你的时候,你是一点也不慌乱。” “也不算是栽赃吧。”顾华杉摸了摸脑袋,笑得羞赧,“之前在水里,我本来想解决了她的。” 绿瑶一惊,“你要是杀了李茗禾,夫人一定会跟你翻脸的。” 顾华杉无所谓的笑笑,“要是就这样被逐出尚书府,岂不更好?” 绿瑶叹息一声,“小姐你别跟夫人斗气了。我这几日拦着府里的丫头小厮,她还不知道你定亲的事情。今年入秋之后,夫人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担心…我实在是担心她……若是再有个急火攻心的……” 顾华杉不说话了。 她又何尝不担忧。 她不喜欢尚书府,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娘铁了心的要躲在这里,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娘这身子拖着,整宿整宿的咳嗽,眼看着竟像是大限将至的样子。 顾华杉只觉心中怒气滚动,她喉头一滚,“我…有分寸的。” 绿瑶抿了抿唇,“那你晚上就住这里?可要给你留门?” 顾华杉摇摇头,“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那隐婆看得紧,万一想起来看我在不在,岂不露馅?” “行吧。我明日大早便出门当了这玉珏,中午再来寻你。” 绿瑶这一去却是迟迟不归。 顾华杉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被扔在了柴房。 无人过问,老半天也没有来一个人,只除了两个婆子守在门外不远处。 那大夫人当时也是极怒之下失了方寸,很显然已经忘记顾华杉现在的特殊身份。她既是陛下钦点的离王妃,离王再不济,却也是皇室子弟,哪里容得下一个外臣欺辱。 这离王妃的身份可真好使。 若换了往日李庭雨早就将她们轰出去了,眼下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显然是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厉害关系。 顾华杉乐得自在。 只是过了晌午,绿瑶却还是没来。 她被断了粮,没有人送饭,很府内的人似乎得了某人的命令,谁也没敢来招惹她,谁也没来照顾她。 顾华杉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 过了晚饭时分,她侧耳听着府内的动静渐渐小了,众人都入睡了,而绿瑶却还没有出现,她终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当个玉珏而已,若是快的话,绿瑶中午就该回来了。 可眼下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绿瑶却半点踪影也无。 绿瑶一定是出事了! 顾华杉再也坐不住了,饶是那两个婆子还在外面,顾华杉也顾不得了。她双臂一振,足下轻点,整个人悄无声息的攀上了房梁,随后从高处一跃,稳稳落在了丛林之间。 第020章 缓兵之计 她先是回了院子里,娘晚上吃了药,似乎有些昏迷,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到来。摸着黑在屋内寻了一圈,绿瑶的被褥是冷的,墙上的剑被取走了,明显是还没有回来。 绿瑶,从来不会夜不归宿。 心中的不安加剧。 顾华杉悄咪咪的取下了顾芳林房间里的长剑挂在腰间,随后迎着浓密的月色出了门。 大楚宵禁甚严,街面上半点人影也无,偶有人户门前的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惨白的光一片一片。顾华杉脚下不停,攀到一处最高处一扫四下。 她将洛京的当铺位置在心中有个大概的地图,依着绿瑶的性子,她必然担心娘亲,不肯走远,那么距离尚书府最近的当铺自然是首选。 顾华杉毫不迟疑,朝着某处房梁而去。 可怜那当铺掌柜睡得正酣之际,冷不丁只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出于一种诡异般的直觉,他睁开眼睛,随后瞳孔睁大,刚巧一个人影就坐在床头,一双清冷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那人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黑色面巾遮面,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来。 一声穿破云霄的尖叫,那掌柜的一边叫一边往床角缩,大喊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寒芒一闪,银瓶乍破,那掌柜的立刻吓得哭出声来,“好汉饶命——” 脖子上一重,那人长剑压身,冷冷道:“今天上午,可有一女子来当一枚玉珏?那玉珏像一个虎口形状,白色的,价值不菲?” 那掌柜惊魂未定,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惧,喉头一滚,“没…没见过……” 顾华杉哪里没看到他那细微的神情变化。 “看来是要吃点苦头才肯说实话了。”顾华杉兀自说着,随后冷笑一声,长剑缓缓滑落至那人的dang部。 “我这轻轻用力,你下半辈子可就当不了男人了。” 顾华杉手腕一偏,长剑往下,掌柜的尖叫一声,额前冷汗滚滚而下,“好汉饶命啊,我说,我都说,是有这么个人来过我铺子——” “她人呢?现在何处?!” “被人给抓走啦!” 顾华杉心头一颤,“谁?!” “我也不认识,我只和一个接头的见过面,叫李青。” “李青?” “对,对,就是李青。前几日洛京所有的当铺都得了消息,只要谁拿着那块玉珏来当,就得去一品居联系李青,若是不从,可是要杀头的啊……”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你既然不想死在李青的手下,那就死在我的手下吧!” 长剑晃动,寒芒刺眼,那掌柜的双眼一闭,脖子一缩,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要死要死。 岂料半晌却没有疼痛感传来。 他麻着胆子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却只看见被风吹开的门扉,已经门外石阶上如白霜一般的月色。 却是空空如也,无半个身影。 他惊魂未定的看着方才黑衣人坐着的地方,擦了擦额前的汗,暗自嘀咕了一句:难不成是做梦了? 而此刻世子府里,却是灯火通明。 竹林掩映深处,有一处偏院戒备森严,周围四下皆有重兵把守。屋内灯火幢幢,人影森森,不断有人来回走动之声。 屋子中央,十几个人团团围绕着一青衣女子。 她大约十五六岁,不同于洛京女子的温婉娇柔,反而身形瘦削高大,眉宇之间自有英气。着一身男子衣衫,倒是雌雄莫辨。 她被五大三粗的捆绑着,半点也动弹不得。 面前五米处,一把上好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色窄口家居服,单手托腮,三千发丝尽数垂落,苍白的肌肤如玉一般透亮,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自带三分邪气。 此人正是入境为质的南境世子。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等这么久。 赵高沐的火气开始慢慢的往心上拱。 一个起身,惊得背后的绿瑶一颤,迎上那人深沉似海的眸子,绿瑶连忙呼道:“再等等,再等等,我家小姐很快就会来了。” 赵高沐阴沉一笑,“我看你这是缓兵之计!” “你说你这人可真是的。一见面就要上大刑逼供。我都跟你说了,我怕疼,我全都招。我这如实招供了吧,你又不信我。” 赵高沐眉眼一挑,心中暗自掂量着。 今日终于有了上次花满楼那女人的消息,他连忙命人马不停蹄的把人给带回来,岂料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偏偏这丫头口口声声说认识那女人,还一脸不慌不忙的让他等着,说她家小姐天黑了自然会寻她。 都沦为阶下囚了,竟还能不慌不乱侃侃而谈。 丝毫没有作为一个阶下囚的自觉。 赵高沐心头压着一股火,冷冷嘲讽道:“你对你家小姐倒是忠心,竟能毫不迟疑就背叛了她。” 绿瑶微微一笑,“我家小姐说了,出门在外,最要紧的就是小命。关键时候可以供出她来。她不会介意的。” 再说了,这普天之下,就没有能拦得住顾华杉的人。 赵高沐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她能找到这里来?” 绿瑶脸上笑意更甚,似乎有一种平静的笃定,“因为她是我家小姐,这世上便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赵高沐闻言一笑,沉声道:“只可惜你家小姐今夜便会命丧我手。” 绿瑶眼底略过一丝阴冷,“世子殿下大可以一试。只是希望世子殿下这回可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折在我家小姐手上。” 赵高沐大怒,“放肆——” 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梆子声。 ——咚咚咚! 声音清脆,刺透耳膜,响彻在整个死寂的夜空之中。只一声,便惊得狗吠连连,狂吠不止。 赵高沐脸色微微一变,一侧的李青急忙道:“世子,来了。” 赵高沐唇边的笑压得极低,他本来生得好看,这一笑起来却显出几分阴冷来。衣袖一拂,罡风四起,声音沉沉:“走,去会会。” 几乎是立刻,整个世子府都动了。 第021章 你来我往 灯火依次大亮,无数脚步声杂乱而急促,不断有黑衣人闪现,如鱼灌水一般朝着正门涌去。 赵高沐走在最前面,前面一排弓箭手准备,随后拉开战线,无尽延长去。寒芒森森,箭矢拉开,对准了世子府门前的那条身影。 万事俱备,所有人整装待发,只待他一声令下。 那朱门“吱呀”被推开,迎面不远处的空地上,正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生得瘦弱矮小,黑巾遮面,身段婀娜,一看便是女人。 她手里还拿着更夫的梆子,手起起落落,不断敲打着。 此刻夜晚的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只余那女子一人。 月下伊人,白露为霜。 赵高沐的脸绝美而凉薄,唇边的笑微微勾起,一双眼睛盯着对面十几米远的顾华杉,沉声道:“许久不见,姑娘可无恙?” “呀,看来赵世子是特意在等我呀。” 一听见那个声音赵高沐便已经确认顾华杉的身份。 他唇角一勾,眼睛像是三月桃花瓣一般,眼尾迤逦,整个人俊秀非凡,邪魅无比,“姑娘这样的人,自然值得在下等。” 顾华杉将那梆子拽在手里,笑嘻嘻道:“赵世子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救命恩人?” “对啊。上次花满楼要不是我,你可就死透啦。怎么,今日抓了我丫头,是为了逼我出现,然后报恩的吗?”顾华杉搓了搓手,脸上的笑愈发憨厚,“这…这多不好意思呀……” “报恩谈不上,只是想找姑娘借一点东西用用。” “呀,你不会是要借我的命吧?”顾华杉脸上笑意不变,手却已经悄然覆上了腰间的长剑。 赵高沐闻言一笑,粲然无比,“姑娘说对了。” “你别这样嘛。喏,一千两还你,你把我丫头给放了。”顾华杉在怀里摸啊摸,随后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后她微微一笑,就在那刻,手中的梆子毫不迟疑的掷了出去。 速度极快! ——铮铮铮。 犹如电光火石一般。 “殿下小心!!!” 寒芒乍现,赵高沐眉目刹那变得森冷!他连连后退几步,只听见一声冲破天际的巨响,那梆子竟然深深插进了朱门之中! 这女人,好强的腕力! 眼前身影一闪,趁着他失神片刻,那女人竟然已经几脚便攀上了那树顶之上。 只听见天空之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赵世子,记得下次杀人之前别那么多废话!你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赵高沐脸色铁青,语气森然无比,“给我杀!!”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仿佛瞬间,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那寒芒遮住了月色,犹如铺开一张巨大的网,犹如猛兽亮出了獠牙,化作万千流星,破空而来。 只为追随夜空之中那条身影。 华杉只听见背后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夹杂着那箭矢追来的声音,她一刻也不敢大意,脚下步子加快,身子灵巧,屋檐之上快速移动。 “赵高沐,想要抓我,下辈子吧!” 赵高沐的火气终于拱了上来,花满楼一夜,今夜,耻辱犹如万蚁噬心。他决不能容忍三番两次栽倒在这女人手里。 长剑出鞘,赵高沐提剑率先追了出去。 冷月当空,夜色凄迷,一望无际的洛京房梁之上,隐约可见那女子的身影。 如风,如影,如幻。 一股怒火支撑着赵高沐,他动作极快,逐渐缩小了差距。 那顾华杉眼见他追了上来,坏心突起,干脆身子一闪,绕着房梁画了一个大圈。她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圈,每每感觉到赵高沐要近了,她又拉开距离。等赵高沐追不上了,她又放慢脚步。 羞辱。 赤luoluo的羞辱。 偏偏夜空之中传来女子讥诮的笑声,“赵世子,你看我现在像不像遛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赵高沐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若是不杀此女,简直难以泄他心头之恨。 赵高沐凤眸微眯,眼底有凛凛的杀意,岂料眼前的女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他,眼睛滴溜溜的直转,突然伸出了手,比出了一个明晃晃的中指。 月色之下,那女子手指修长,发丝飞扬,却也难以遮挡她唇边那得意的笑。 赵高沐一愣,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可不知为何,赵高沐直觉这女人是在骂他! 耳朵里传来无数人的脚步声,顾华杉心里估摸着留给绿瑶逃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再多做停留,等赵高沐的人马追上来,她顾华杉还不得被射成一个马蜂窝。 现在该跑路了。 “赵世子,不陪你玩了,再见!” 话音刚落,顾华杉扭头就跑。 她身形极快,再不复方才的漫不经心。足下轻点,那人的身影飞速窜过房梁之上,没入无边的月色之中。 而赵高沐是鬼迷心窍,完全甩开了身边心腹,竟单枪匹马的便追了上去! 如何能不追? 那女子来历不明,却又知道那晚花满楼的事情,简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而李青等人眼看赵高沐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心道不好,若是中了那女子的调虎离山之计该如何? 李青只怕赵高沐单枪匹马吃了亏,急忙跟身后人命道:“快,跟上世子!” 夜,更深了。 小巷深深,月色凄迷,远处狗吠,安静如斯。 而顾华杉身子娇小,在夜空之中如过无人之境一般。她不断穿梭在竹林院落之间,朝着尚书府的方向而去,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动静。 一个猛子回头。 竟看见赵高沐的身影! 该死,这臭男人武功竟还挺好。 完了,早知道就不说激他的话了。 这男人已经杀红了眼,一副必须要她老命的架势。 顾华杉眉头微微皱了皱,咬住下唇,眼底划过一丝狠厉。 此番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竟追到了一处绝境。顾华杉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呼呼风声,扑面而来。 河水的冷冽,一轮残月倒影在河面之上。 再往前,可就是护城河了。 转身,赵高沐已经追到了面前来,遥遥相隔数十米站立。 那人一身黑色的锦袍,身形峻拔,眉眼邪魅,此刻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笑意。 “怎么不跑了?” 顾华杉擦了擦额头前的汗水,“我歇歇,歇歇。” 第022章 水下交锋 赵高沐却不追了,就站在那儿,瞥一眼她身后的护城河,唇角一丝冷笑:“再往前,可就是护城河了。” 顾华杉累得气喘吁吁,脸上却不见半点的惧意,仍是那笑眯眯的样子。看着便叫人生厌。 “赵世子,你老追着我干什么?”那女子莞尔一笑,“不会是花满楼一夜,你爱上我了吧?” “姑娘这样的人,怎么能叫人不喜欢呢。” 赵高沐眸色一狠,“不过我更喜欢不开口说话的死人。” “哎呀,你说你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过不去干什么嘛?!我不过是骗了你一点银两,这个咱们好商量嘛是不是。何必要动刀动枪的呢?” “好像不行呢。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今晚非死不可。” “别啊。其实我这个人真的记性不好,不信你可以问问我,那一晚花满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子娇俏一笑,在黑夜之中眉眼娇媚,“呀,我怎么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赵高沐莞尔,越来越觉得这女人有趣,越来越觉得杀了可惜。 赵高沐脚下迈开步子,缓缓往前一步,“怎么办,姑娘这么可爱,本世子都舍不得动手了。” 华杉大喜,“那你就别动手嘛。你今日对我网开一面,我回去一定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我不喜欢当别人祖宗。” 赵高沐轻轻一笑,眼底似乎有挑衅,仿佛在逗弄自己的猎物一般,又往前半步。 “姓赵的,别过来!” 充耳不闻,锦衣缓行,赵高沐的眉眼清冽,眼睁睁的看着她无处可逃徒劳挣扎。 他在欣赏玩味她的惊慌失措。 那女子步步后退,被逼到了绝境。 她着一身男子的衣衫,衣袖宽大,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反而透着股子令人心疼的娇弱来。 她似乎要哭出声来,咬着牙对赵高沐道:“姓赵的,这是你逼我的,要是我死了,化成厉鬼也不会原谅你的!” 话音刚落,华杉往后一步,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直直往护城河栽去! 不妙! 赵高沐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飞身而至,他胡乱一抓,只碰到那人衣料一角。 刺骨的风,扑面而来! 两人身体飞速坠落! 该死,不是来杀她的吗? 指尖触碰,那女子的手一如想象之中的寒凉。 长发飞扬,衣袂飘飞,惶惶月色之中,只见顾华杉冲他粲然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得意,哪里有方才半分惊慌的样子。 不好,中计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顾华杉抬起手腕,转动玉镯,暴雨梨花,银针硕硕,随后“噗嗤”一声,仿佛刀剑刺入了血肉,赵高沐闷哼一声,双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 整个身子已然酥酥麻麻,半点力气也没有。 “你……你竟敢对我下毒?” “不……不可以吗?”顾华杉语气有些无辜,“可你也没说不可以啊。” 赵高沐只觉意识开始混乱,四周的景物开始晃动起来。 ——砰。 整个护城河边一道巨响。 两人同时跌落水中,炸开惊天动地的水花。 混乱之中,赵高沐伸出手去狠狠抱住了顾华杉。他十指森然,泛出白骨,抱着她便不撒手。 要死大家一起死! 随后,两人同时坠入了冰冷的水底! 顾华杉只一瞬间便冷得牙齿打颤。 十一月的洛京,夜里本就寒凉。猛地窜入水底,顾华杉只觉得那水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刀砍在自己身上,剜下她的皮肉。 河水倒灌进她的鼻子,她手脚齐上,奋勇往上,奈何腰上犹如绑了万斤铁一般,竟半点也动弹不得。 而赵高沐显然已经昏迷。 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可那双手却仍然死死的落在她身上。 他妈的。 顾华杉终于骂了一声。 顾华杉使出吃奶的劲去掰开他的手指,可那人就是纹丝不动,怎么都掰不开。 干脆掰断他的手指得了。 就这思虑之间,两人正以十分快的速度往下坠去。 顾华杉气不打一处来,心下一狠,利落一脚踢在了男人的胸上。 桎梏松开,顾华杉重得自由。 回眸一看,赵高沐正往河底坠去。他的脸色开始慢慢发青,双眸紧闭,长发在水中飘扬,俊美邪气,安静得很,完全不似先前的嚣张跋扈。 那手镯里的迷药乃是江湖上最为烈性的,一针下去,犹如死人一般,半点意识也无。 赵高沐不会就这么淹死吧? 华杉秀眉轻蹙,若是南境的世子死在了她手里,只怕她也别想活了。 光是南境的十万兵马,也足够她喝一壶的。 到底是有几分忌惮,又想着方才赵高沐毫不犹豫的陪她一跃,心下终是有几分不忍。 罢了罢了,我顾华杉宰相肚里能撑船。 顾华杉打定主意,下潜至赵高沐的身边,伸出手拽住了那人的腰带,随后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阴暗寒凉的水下,月色在头上晃动,水波荡漾,照得水下如梦似幻。那男人乌发如墨,红唇如血,密长的睫毛在双唇碰触之下微微颤动了一下。 ——蓦的睁开! 那是一双幽冷嗜血的眸子,带着比这秋日还要凉上一分的冷。 双唇在刹那之间分开! 该死,许是落了水,赵高沐竟然醒得这么快! 毫不迟疑,短刀出鞘,狠狠扫过赵高沐的脖子。赵高沐身子一仰,一记勾拳,狠狠撞在顾华杉的下颚。 “咔擦”一声,骨节错位。 华杉吃了暗亏,只想快点脱身,顺势双腿一蹬,顺水划出老远。 废话,再这么斗下去,等他那些手下来了,她顾华杉可真就插翅难逃了! 岂料脚腕却被人擒住,赵高沐手上发狠,将她往怀里一拖拽。华杉本不想伤人,眼下见他纠缠不清,不由怒不可遏。 趁其不备,再度出手,脚下一踢,便正中他dang部。 一声闷哼,赵高沐脸色发红,终于是勃然大怒! 水下无声交锋,两个人杀红了眼,转瞬又缠斗到了一起!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冒出水面! 赵高沐刚一睁眼,只见对面那女子横扫一腿,踹在他的心口。两个人转瞬之间,便已然过了好几招。 拳拳到肉,赤手空拳,靠的便是速度和力量! 再不留情,再不心软,顾华杉一招一式皆是冲着他命门而去! 你妈妈的,不打得你脸蛋开花,你就不知道老娘的厉害! 第023章 被发现了 赵高沐身上的迷药未退,反应还慢,顾华杉“砰砰砰”几拳下去,打得他是眼冒金星。 手上一松,华杉如鱼儿一般灵巧,挣脱了他。 赵高沐眼见那女子上了岸,身影闪了几下,随后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世子落水了,快救人!!”李青等人已经追到了护城河边上,一看见这场景吓得不轻。 赵高沐身边十几个贴身护卫,此刻是毫不犹豫跳了下来。 一瞬间,护城河像是下饺子一样,热闹非凡。 只听得“扑通扑通”断断续续的落水之声,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堂堂大楚最尊贵的赵世子从水中连拖带拽的给救了出来。 他模样说不出的狼狈,浑身湿透像是落汤鸡,头上还粘着几片落叶和浮萍。赵高沐按住微微发抖的手,脸色铁青。 早有下人拿来了衣物给他披上,赵高沐一把扔了,将那衣衫狠狠踩在了脚下。 该死,该死,该死!! 身边几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唯有李青问道:“世子……还追吗?” 赵高沐冷冷一瞥:“追,当然要追,今晚要是追不到那女人,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吧!” 众人心惊胆战道:“是!” 说完这话,赵高沐脑子里却突然想起水下刚刚睁眼的那情景。 女子的唇柔软,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她的头发飘在水里,像是水草一样曼妙。 赵高沐下意识的摸了摸唇,眼底竟是一抹意味深长。 李青点齐了人马,正要出发,却听见背后传来赵高沐沉沉的声音:“给我留个活的。” 李青“啊”了一声。 赵高沐寒声道,“啊什么啊,听不懂人话是吗?” 李青不知自家主子是哪根筋搭错了,这翻脸跟翻书似的。 难道是刚才掉进水里,脑子也进水了? 而顾华杉心知赵高沐不会轻易收手,当下也不敢回尚书府。 可赵高沐显然跟一条疯狗似的,大有今夜必须要抓住她的架势。这张网越铺越大,顾华杉才发现夜色之中,四面八方都是他的人。 顾华杉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 随后她在房檐上辨认了方向,朝着严府的方向而去。 顾华杉稳稳落在严府之中,严府果然是警卫松散,以顾华杉的身手简直犹入无人之境一般。她找了一件干净衣服穿上,随后化作宫女的样子穿梭在严府之中。 她推开书房的门,而外面一片安静。 甩脱了赵高沐,顾华杉放下心来,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子,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往书房的塌上合衣躺上。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赵高沐大约做梦也想不到,顾华杉此刻就正躲在严大人的书房里酣然大睡。 而可怜的赵世子大人,又是落了水,又是被戏耍了一番,又是奔波了一宿,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赵高沐打马而行,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穿梭在整个洛京城中。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眼看天边发白,云霞渐吐,而那女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是半个人影也找不到! 赵高沐的脸色越来越青,周身三尺空间内的空气仿佛都被他的冷意冻结了。 偏偏府里又来了人,跟李青嘀嘀咕咕了几句,赵高沐在马上见此怒吼道:“又出什么事了?!” 李青硬着头皮道:“世子,那女人的丫头…也跑了…” “什么?!”赵高沐寒声道,“一帮废物!什么时候跑的?” 李青的脑袋更低了,“一个时辰…以前…” 赵高沐的脸色转为铁青,厉眼一扫,无人敢言。 此刻气急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自己今夜当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他在脑海里仔细的回想了片刻,那女人武功很高,来历不明,又落了水,必然不会跑远。 她有丫头,证明她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她着夜行衣,肯定是偷摸出来的。 此刻她若是不敢回家,定然会躲在某个角落里。 这洛京,哪里有这样的好去处呢? 赵高沐瞳孔蓦的缩紧,随后唇角一勾,无声笑了。 天渐渐亮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晚的奔波劳累,顾华杉睡得沉沉。要不是严府里下人们的脚步声,只怕她就要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天边已是大亮。 顾华杉眼看着那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自己身上,傻眼了。 完了完了,睡过头了!! 她现在应该被关在柴房里,要是隐婆发现她不见了,尚书府不得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完了完了,这回她是死透了。 顾华杉几乎是拔腿就往尚书府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急,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支隐藏在密林之中的小队。 赵高沐眼看那条熟悉的身影从严府之中窜了出来,唇边的笑意微勾,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死丫头,这回逮到你了。 不好好折磨羞辱你一番,你怕是不知道京城赵世子的厉害。 随着她出动,那些人也悄悄挪动了身形,隔得老远,朝着她的方向而去。 顾华杉回到尚书府时,眼见那深宅小院,秋意盎然。往日里起得早的下人们,此刻也该在打扫了,可这尚书府里怎么这般安静? 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异样感涌上心头。 顾华杉此刻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只担心自己夜不归宿被尚书府的人发现了,脚下不停,朝着柴房方向而去。 身子一跃,顾华杉双手攀着房梁,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柴房之中。 而几乎是同时,门被人踹开。 隐婆带着几个嬷嬷走了进来,隐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冷冷瞥一眼顾华杉,道:“表小姐回来了?”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发现了。 “表小姐,走吧。”隐婆嘴上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去哪里?” “老爷和夫人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隐婆嘲讽一笑,缓缓道,“对了,老爷等了多久,顾夫人便跪了多久。表小姐若是再迟一点,顾夫人那身子……怕是熬不住……” 顾华杉的脸色,终于几不可闻的变了。 衣袍之下,她的十指缩紧,紧握成拳。 眼底有一丝杀意乍现,她摸了摸衣袖之中藏着的匕首,随后缓缓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 “婆婆请带路。” 第024章 剑出鞘 远方天空朝霞尽吐,天边一片大亮,秋日萧瑟,寒风吹得那长廊之下的暖帘沙沙作响。 这一路上顾华杉想了许多。 大不了鱼死网破,趁势跟尚书府断了干净。 她可以带着娘和绿瑶远走高飞。 门被缓缓推开了,屋内青色的帘子,那光透进来却是昏暗的。屋里坐着好些人,李庭雨正坐主位,旁边则依次是三位夫人,李茗禾竟然也在。 尚书府所有人都在,这是要三堂会审啊。 顾华杉凤眸一眯,视线却突然顿住了。 顾芳林和绿瑶此刻正跪在李庭雨的脚边。 顾华杉抿了抿唇,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她强压着,强忍着,如今却像是有些压不住忍不住了一般。 李庭雨手持一杯热茶,浅酌一口,抬起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看向她。 “顾华杉,你还知道回来?!” 顾华杉脸上再无半分恭敬之色,她站在那里,少女的背脊挺直,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淡漠无比,仿佛凉薄才是她的本色。 她启唇一笑,“舅舅说得哪里话,尚书府是华杉的家,华杉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大夫人狠狠摔了杯碗茶盏,碎片溅落,屋内人心惊肉跳。 满堂死寂。 “顾华杉,你夜不归宿成何体统!你是要败坏我尚书府的名声,毁了老爷的前程是吗?!说,你昨晚去哪里了?!” 顾华杉唇角一勾,面露轻蔑之色,却是不语。 也许,今日是时候让这刀见见血了。 顾芳林咳嗽两声,转头来狠狠瞪着她,“给我跪下!” 顾华杉挑了挑眉,却是纹丝不动。 大夫人怒火攻心,“好啊,真是反了你了,我尚书府可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 顾华杉“嗤嗤”笑了,她上前两步,那女子面上笑着,可周身散发着冷冽之气,只无端让人生寒。 “舅母此言差矣,您仔细听我算算。尚书府的下人一个月是二两银子的月钱,我和绿瑶在府里当牛做马,您是一分钱也没有掏过。这样满打满算,您还倒欠我一百四十四两银子。更不说早年我娘对李家有过恩惠,论起白眼狼,怎么也比不过舅母啊。” “你放肆!!”大夫人气得身子一颤,站起身啦,当下手臂一扬便狠狠落下。 然而,手却被人狠狠擒住了。 抬眼,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眸子,“舅母三思啊。我现在可是陛下钦点的离王妃,您要是把我磕了碰了,可不好说了。” 大夫人微微一愣,在尚书府三年,何曾见过这样的顾华杉。 她看得没错,顾华杉就是一匹野狼。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顾芳林一个巴掌,打得顾华杉一个措手不及,险些一个趔趄。顾华杉偏着头,头发散乱的垂落着,她抬起手来,擦了擦唇边的血丝,面上笑意不减,“娘这是做什么?” “顾华杉,你舅母打不得你,我可打得了你?”顾芳林身子孱弱,血气上涌,两颊呈现不自然的血红。 顾华杉默然不语,唇边的笑却是一寸寸的冻结。 “给我跪下!”顾芳林狠狠拽着她一拉,只听见“噗通”一声闷响,顾芳林便跪在了李庭雨面前。 到底是为官多年,李庭雨已然是喜怒不形于色。 饶是眼前出现如此大一场闹剧,他却仍然是无动于衷。 顾芳林身子伏地,十分恭敬,“兄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娇惯华杉了,才导致她做人做事皆无半点分寸。还请兄长看在小妹的份上,不要跟晚辈一般见识。” 李庭雨高高在上,似笑非笑,“华杉现在已是钦点的离王妃,品阶已在我之上。我李家确实没有资格管教。只是她既然挂了尚书府表小姐的名头,那么这一举一动代表的便是我李庭雨的脸面!更何况,她既是离王殿下未过门的侧妃,便更不应该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来!” 顾华杉心头冷笑,咬牙不语。 顾芳林道:“兄长言重了,华杉只是贪玩——” “贪玩?”李庭雨冷冷一笑,“这洛京里的闺秀,哪个会因为贪玩便夜不归宿?谁又知道她昨晚到底去了哪里?!若是叫离王殿下知晓此事,我李庭雨的脸面往哪里摆?!” “兄长!”顾芳林凄然一句,“华杉与离王殿下的婚事,我从未同意!你背着我将阿华的名字上报户部,若不是今日那宣旨太监来,我根本不知晓此事!” 顾华杉微微一愣,不由得看向顾芳林。 此话果然触碰了李庭雨的逆鳞,他脸色铁青,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离王殿下今日的聘礼已下,你却跟我说你不同意婚事?” 那坐在一侧的李茗禾幽幽道:“顾夫人,那离王殿下虽说身子不好,可到底也是皇室子弟,以华杉的性情和样貌,嫁过去也算是高攀。我爹娘那是为了给华杉寻一个好前程,才好心将华杉名字给报了上去。更何况圣旨已下,顾夫人是想抗旨不遵,还是要我整个尚书府陪葬?”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犹如千斤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顾芳林跪在那里,似仓皇无措到了极致,她咬着发颤的下唇,努力使自己平静。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纯金的步摇,上面用金丝缠绕做成了芙蓉样式,十分精致。 一看便价值连城。 顾华杉的呼吸一乱,当下认出那是娘最后一件首饰。 她曾小心翼翼的藏在箱子深处,偶尔拿出来,一个人坐在窗前叹气。 那是她视若珍宝的首饰。 顾华杉曾想着,也许这东西跟她那个下落不明的爹有关。 顾芳林胡乱将那金簪塞到李庭雨的手里,一面祈求道:“兄长,求你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再想想办法,将这门婚事给退了……” 李庭雨连连后退,面色十分不耐,他狠狠一推,顾芳林那孱弱的身子便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匍匐在地。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顾芳林这一口气险些就提不上来。 就在这时,屋内寒芒一闪,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叮”声,顾华杉短刀出鞘,直直袭上了李庭雨的位置! 第025章 谁来试试 房间内是一阵阵惊呼之声。 而那短刀,刚好险险略过了李庭雨的耳侧,插入了一侧的木桩之中。 李庭雨瞬间脸上血色尽褪,睁大一双眸子惊恐的看着顾华杉。 而屋内所有人都在瞬间站了起来,全都白着一张脸,一片死寂。 顾华杉缓缓走了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金簪,一双眸子淡漠无比,她手里把玩着金簪,语气淡淡:“娘亲何时变得如同这深宅妇人一般天真蠢笨了?” 顾芳林咬住下唇,脸色发白,而绿瑶已经扶起了顾芳林,泫然欲泣。 厉眼一扫四下,顾华杉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难道娘不知道这门亲事就是特意为了羞辱你我才定下的吗?想要用一根金簪让尚书大人去得罪陛下,娘,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顾芳林面如死灰,一双深凹下去的眼睛里半分光亮也无,犹如将死之人油尽灯枯。 顾华杉伸出手去,眼底是是平静的决绝,“娘,我们走吧。” 李庭雨眼见情况不好,急忙怒道:“走,你们要走去哪儿?!” 顾华杉一声冷笑,“怎么,我是投奔李家的,又没有卖身给李家!” “陛下赐婚的圣旨已广发四海,今日聘礼已源源不断的送到府中,你要走?顾华杉,你以为这桩婚事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不尊!” 顾华杉眉眼一抬,周身散发出冷冽之气,“那要不要舅舅试试,能不能拦下我?” 眸子一扫四下,眼中杀意凛凛,满屋的主子仆人全都面露惊惧的后退。 众人哪里料到,往日里待谁都客客气气的表小姐,如今竟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李庭雨唇角抖了抖,却仍道:“顾华杉,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我李家人不成?!” “拦我路者,杀!” 长剑出鞘,叮叮作响,少女唇边是笑,眼底却是冷的。 “娘,我们走!” 李庭雨面色骇然,急忙冲顾芳林道:“顾芳林,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好啊,真是反了你了!怎么,你也要走?” 顾芳林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李庭雨面前。 顾华杉盯着那背影,咬了咬唇,她眼底泛出寒芒,盈盈水光之处,尽是凄然和不甘。 “兄长,我们母女二人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可去?华杉年轻,还是个孩子,您万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至于和离王殿下的婚事,还请兄长眼下不要就此下了定论,多多周旋一些才是!” 李庭雨面色松动,却是瞪着顾华杉,默然不语。 大夫人急忙道:“顾华杉,还不放下武器!你还当真想要杀了我们不成?!” 李茗禾在一旁不咸不淡道:“华杉,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踏出这个门逃婚而去,陛下震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站在这屋子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一阵清冷而凄然的笑声。 顾华杉扬天长笑,笑声盘旋,直击人心,只让众人不敢再说出一个字来。 许久,顾华杉冷冷一扫屋内众人,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是绝情无比,“你们的死活……跟我有关系吗?” “顾华杉!!”顾芳林大喝一声,脸色涨红,身子似在发颤,“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华杉双手紧握成拳,只觉内心满是悲愤。“不敢相忘。” 悲愤过后,却只剩下平静和荒凉。 一不得随意使用武功,二不得离开尚书府。 顾芳林眼中崩出一丝凉薄的绝望来,“你若还认我这个娘…你就给我过来跪下,好好的跟你舅舅磕头认错!” 华杉唇角一勾,垂下眸子,低着头去。 她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墨发如丝,她的肌肤白若雪,唇如砂。 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渐渐浮出一缕死寂的绝望来,她充耳不闻,也不回答,只是看着顾芳林身边的绿瑶。 绿瑶红了双眼,同样望着她。 “你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绿瑶咬着唇,似要哭出来,“小姐…我…我……” 又是回头看了一眼顾芳林。 竟是心如刀绞。 她何尝不想离开尚书府这个鬼地方,可是夫人……她怎么能撇下夫人一个人? 顾华杉唇边已是一抹凄然的笑,“好,我不为难你。” 她手心里握着那只金簪,凤眸微眯,抬眸时眼底深处冷然一片,“各位,再见了。” 顾芳林眼里只有濒死的绝望,她身子不住发颤,似要昏迷过去了一般,痛声道:“你这一身武功都是我给的,你要是想离开,便把我教的全部还回来!” 顾华杉大笑着,眼底却有雾气,“你想废掉我的武功?好,我满足你!” 话音刚落,她“啪”一声,将金簪狠狠折断。 尖锐处划过她的手指,瞬间冒出一片血红。 不要再忍,不想再忍! 再也不想当那个唯唯诺诺的尚书府表小姐。 顾华杉一边笑着,一边将手高高扬起。 她手里握着金簪锐利一角,双眸一眯,便狠狠向手腕戳去! 手腕一挑,武功便废! 绿瑶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扑了过来! 金簪狠狠嵌进了绿瑶的手臂之中,血流如注,从她的手臂之中冒了出来。 华杉大怒,一把推开她,“绿瑶,给我让开!!” 绿瑶一把抱住她,脱口而出道:“姑娘,夫人是为了你——” 顾芳林脸色大变,急忙道:“住口!!” 绿瑶看见顾芳林那惨白一片的脸,她胸脯起伏,本来到嘴边的话一接触到顾芳林盛怒的目光又全部咽了回去。 华杉见绿瑶这幅表情,当下冷笑道:“我知道。娘总是有苦衷,这三年来,该体谅的我都体谅过了。娘仍然是什么都不肯说,大约也是不相信华杉吧。既然你我母女之间一点信任也无,从今以后,你便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华杉说着转身,绿瑶正欲去拉她,却听得顾芳林厉喝一声:“让她走!!走了以后就别回来!!咳咳咳——” 一侧的李庭雨早已变了脸色,眼见顾华杉转身要走,当下命令道:“来人哪,把她给我拦下!” 第026章 谁敢拦我 大夫人一面拉着李茗禾后退,一面指使着丫鬟仆人们上前,“快,别让她跑了,否则咱们尚书府全部都要陪葬!” 可这些人哪里是顾华杉的对手? 只见顾华杉一声冷笑,长剑一挥,剑气森然,众人只觉屋内似乎有一道罡风扑面而来,浑身仿佛被一股压力定住,竟是半点也无法上前。 “不怕死的,大可以上来试试。” 一声娇喝,众人皆有顾虑,就这犹豫的片刻,那人却已经跑了出去。 随后那人足下轻点,攀上了屋顶,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顾华杉消失在了眼皮子底下。 李庭雨到底是一介书生,面对方才屋内的变故却仍是心有余悸。 竟是他看走眼了。 以前只觉得这顾华杉有些拳脚功夫,哪里料到竟是个厉害角色。 李庭雨冷眼瞧着顾芳林,那顾芳林已经咳得喘不上起来,一张脸通红无比,整个身子一直在发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李庭雨胸脯起伏,极力克制着冷静,一字一句道:“来人哪,给我备马!” 大夫人惊道:“老爷这是要……” “离王殿下与顾华杉的婚期在即,可她却强行离开我尚书府,我现在便进宫将整件事情讲于陛下听,也许我尚书府还有一线活下去的生机。” 顾芳林大骇,连忙道:“兄长且慢!” 屋内其余人全都愤愤看着顾芳林。 顾华杉倒是一走了之了,可婚期将至,到时候他们拿什么来交人。届时陛下震怒,整个尚书府也许都要被殃及! “兄长请放心,只要我在这尚书府里,华杉便会回来!” 大夫人怒不可遏:“她方才分明是要杀了老爷,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你以为你还能管束得了她?我看不如索性报官,这顾华杉意欲行刺朝廷正三品大员,罪行败露后逃了出去,就让京兆尹府的人去抓她!” 绿瑶倒抽一口凉气,怒道:“大夫人要报官吗?难道您当真是一点活路也不留?” “她想要杀了老爷,我还要给她留活路?她一走了之,给我们尚书府留活路了?” 绿瑶冷笑一声,“若是小姐想要杀人,没有人可以躲得过!” 顾芳林这本就病着,急火攻心之下,竟是“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尽数落在她胸前的衣领之上,粲然如红梅一般艳丽。 绿瑶大骇,连声惊叫:“夫人——” 顾芳林惶惶瞪大了双眼,气若游丝,却十分决绝:“今日谁敢报官,谁就是跟我顾芳林过不去!” 大夫人怒道:“顾芳林!” 顾芳林只是看着李庭雨,一字一句道:“陛下性子锱铢必较疑心甚重,兄长当真要冒这样的风险?” 李庭雨恶狠狠的盯着她,可到底心里有几分忌惮。 若是就这么上报朝廷,对谁也没有好处。 “给我几天时间,我会让她回来。” 绿瑶暗中拉扯了她一下,泪水涟涟,欲言又止,顾芳林全然不顾。 正在此时,听得外面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有下人跑得气喘吁吁,还未开口便被李庭雨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跑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那下人连忙道:“大人!!世子…世子殿下……带人把咱们尚书府给围起来啦……” “什么?!” 只一句话惊得满屋的人都站了起来,李庭雨脸色发青,“世子殿下?” 那大夫人手中锦帕绞碎,惶惶的看向李庭雨,“老爷…老爷…这世子殿下怎么来了?” 这位世子可是京城的一大霸王,向来在洛京城中横行霸道惯了,怎么突然到了这尚书府来? 难道是朝堂出什么事了? 李庭雨还算是冷静,衣袖一拂,“你们就在这里,别轻举妄动,我去看看。” 这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眼前似乎有无数个身穿铠甲的士兵破门而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面若冰霜,很快从窗户上一闪而过,随后迅速将整个尚书府给包围了起来。 这架势看着,倒更像是抄家。 屋内一帮人一看这场景,各个心生惧意,全都看向李庭雨。 “老爷…这是怎么了。” “咱们尚书府怎么了?” 丫头婆子们慌作一团,各个如临大敌一般,有胆子小的此刻已经吓得哭出声来。 顾芳林二人躲在人群之中,一言不发,却算是冷静。 而绿瑶听见“世子殿下”那几个字的时候脸上微微一变,衣袍之下的手已然覆上了腰间的武器,随后下意识的往人群后面躲去。 完了,世子肯定是来找小姐的。 可要是被尚书府里的人发现小姐招惹了世子殿下,他们三人以后在尚书府的日子会更加举步维艰。 她心跳如雷,咬着下唇,仿佛要将眼前的门盯出一个洞来。 以小姐的身手,怎么会露出马脚,让赵世子的人追了上来? 很快外面传来一道含笑之声,那门被人打开,一抹玄色跃入眼底,“李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来人一身玄色锦衣,衣袍边缘绣着金丝祥云,深沉而干净的黑,衬得那人眉眼俊朗,不怒而威。 李庭雨连忙上前,堆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视线落在他身后那一排排士兵身上,李庭雨脸色微微一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殿下今日带这么多人来,可是……” 赵高沐挥了挥手,“尚书大人别怕,只是方才有个身手灵活的小偷,偷走了陛下赐给本世子的玉珏,本世子一路追来,看见她进了这尚书府。本世子急于找到那玉珏,所以便未经通报闯了进来,还请尚书大人不要怪罪。” 此话让屋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来,众人脸色回暖,却仍是心惊胆战。 李庭雨道:“这京城里竟然还有人敢对世子殿下动手?” 赵高沐冷冷一笑,“此人胆大包天。” 那李茗禾暗中摸了摸头上的珠翠,莲步轻挪,摇曳风姿,款步上前,“爹爹,还是快些帮着世子殿下抓着那贼吧。此人敢偷到世子殿下的头上,当真是胆大包天。若是这样的人藏在这尚书府里,也真真是叫人害怕。” 第027章 老相识 赵高沐眼睛这才落在李茗禾身上,他皱了皱眉,“这位是……” 李庭雨道:“这位是下官的女儿,名唤茗禾。” 赵高沐显然没了兴趣,只是问:“尚书家里可有十五六岁左右会些拳脚功夫的姑娘?” “下官四个女儿,皆性情温和贤良淑德,倒没有世子说的那种女子。”李庭雨脸色一变,有些后知后觉惊道,“世子殿下是怀疑是下官府中的人?” 赵高沐笑得玩味,却是默然不语。 那李茗禾柔柔一笑,“世子殿下,这尚书府怕是没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偷殿下的东西。” 说罢她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仰起头来,一双美目流转生波,“尚书府的姑娘都是规规矩矩的正经姑娘。只除了民女那个远方表妹。她是性子贪玩桀骜难驯了些,又喜时常外出走动,但是民女想着……她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来吧?” 赵高沐心头冷笑,这李茗禾还真是个玲珑人儿。 表面上看着柔美温顺,实则却是绵里藏针。 倒不如那女人,坏就坏个彻底,光明正大的当坏人。 赵高沐却只是道:“不知那位表小姐现在何处呢?” 这一问,李庭雨和大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若是叫世子殿下发现顾华杉已经逃婚了,那世子殿下定然会将此事禀报给陛下。若是东窗事发,此事定然连累整个尚书府! 李庭雨恶狠狠的暗中瞥了一眼李茗禾,那李茗禾也心知不好,此刻脸上无半分血色。 只有那二夫人还算机灵,连忙道:“世子殿下,您今儿个来得不巧,表小姐怕是又跑出去玩了。” 赵高沐哪里没有看到方才这几人的神色。 他抬起视线去看屋内人,却隐约看见熟悉的一张脸。四目相对,那人呼吸乱了一分,随后一阵惊呼,众人只觉眼前刮起一阵细风。 那世子殿下脚步匆匆,朝着绿瑶而去! 四目相对,绿瑶心里“咯噔”一下,心知被发现了。 脚步往后一个踉跄,绿瑶手中短刀跃跃出鞘。 众人屏住呼吸,屋内一片死寂! 千钧一发! 手臂上一重,那赵高沐已然伸手拽住了绿瑶! 手上用力,狠狠拖拽,绿瑶一声闷哼,随后往前。 “世子殿下……我这丫头冒昧不懂事,可是什么…地方得罪殿下了?”顾芳林哑着声音,一双眼睛却是精光硕硕。 赵高沐抬眼去看说话之人,那人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左右,一脸病态的苍白,说话之间忍不住连连喘息,似乎已是强弩之末。 赵高沐眉头一皱,却听得李庭雨在一旁道:“殿下,这是下官表妹顾芳林,常年住在府里,身体不太好。失礼了。” 赵高沐隐约觉得那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只听得顾芳林咳嗽了两声,视线落在赵高沐抓住绿瑶的手上。 她勉强笑了一声,将手覆在绿瑶手上,两人呈对峙之态。 “殿下这是要带我这奴才去哪里?” 赵高沐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 ——五年前南境和楚国那一战。 当时敌军压境,增援不及,他和父王腹背受敌。 那一夜他和父王商讨战事之际,却听得一道女孩子稚气的笑声,随后帘子被人掀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人丢到了案几之上。 帐外金戈铁马,黄沙曼舞,只听得雄壮的击鼓之声和战场上传来的战炮之声。唯独他却记得那道稚气的声音。 那是个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梳着两根小辫子,粉琢玉雕,眼里闪动着灵动和狡黠。 她站在帐外不远处,盯着他笑,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一边豪情万丈说用稚气未脱的声音笑眯眯道:“喏,送给你们的礼物。” 她背后的女子很瘦,一身素白衣衫,眉目清冽,眼波流转之间,寒气陡生。 他只觉得战场上的雪花在瞬间全部冻结成冰。 一如眼前的这对母女。 是她们! 赵高沐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手一松。 他脸色变了又变,死死盯着顾芳林的脸。而顾芳林神色不变,眼神之中却暗暗含着一丝祈求。 想必她也认出了自己。 当年声名远播的冷面三娘,如何沦落到了尚书府中苟且偷生? 李茗禾眼见这几人暗中来回,连忙道:“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视线扫过绿瑶,李茗禾皱眉道:“难道您要找的人是……绿瑶?” 赵高沐似乎才回过神来,看了李茗禾一眼,眼底闪动着了然的精光。 赵高沐唇角一勾,冲李庭雨微微抱拳行礼,“抱歉,好像认错人了。” 李茗禾闻见此言,似乎心有不甘,正欲开口却接触到李庭雨略含警告的眼神,只得住嘴。 旁边李青走了过来,对着赵高沐耳语道:“殿下,顾华杉往南正街方向跑了。” 又跑了?! 也不知那人跟赵高沐说了些什么,众人瞧着那赵高沐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突然对对李庭雨道:“李尚书,打扰府上了。” 随后又传令身边人道:“李青,让所有人从李府撤退,沿着前街继续追那小贼。李尚书,本世子还要要事在身,就先离开了。” 李庭雨赶忙拱手道:“恭送殿下。” 十几个武林高手纷纷从小院之中撤退,门前的树影闪动,寒芒闪过双眼,便再无了声息。 那李茗禾连忙道:“爹爹,我去送送世子殿下。” 那李庭雨哪里不明白李茗禾的心思,当下挥了挥手,李茗禾一喜,连忙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赵高沐步子快,一个闪身却没了身影。 李茗禾一面一路小跑追着,一面喊着:“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哪知赵高沐也不知是成心还是没有听到,骑着马便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李青靠过来道:“世子殿下,那李茗禾好像要见您。” 赵高沐冷冷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要见本世子吗?” 李青努了努唇,却又不敢反驳。 赵高沐继续道:“可打听到那女子名字了?” “那女子是李庭雨的远房表亲,叫顾华杉。” “顾华杉?”赵高沐薄唇轻启,意味深长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李青道:“世子殿下,咱们还追吗?” “追!怎么不追?!” 第028章 阴魂不散 赵高沐抿着下唇,想起那女人的嚣张模样,又想起五年前那个小姑娘狂妄的笑,心底泛出一丝难言的情愫,思绪似乎飘到了五年前。 那年的顾华杉,不过才几岁左右。 然而那人眼底却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机敏、狠辣、狡黠。她脸上挂着血,衬得她有种邪气的美。 她声音清脆,含笑而道:“喏,送给你的礼物。” 战火连天的南境,连绵成山的尸体,十五岁那年,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南境。谁知那小女孩却突然抱着敌方首领的头颅笑眯眯走进来。 饶是跟随父王已在沙场上磨砺了一年,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突然出现在自己桌上,想来当时的自己反应一定很可笑。 因为他从那女孩子眼底看见了一丝轻蔑。 该死。竟然是她。 原来自己五年前便曾折在她手里过。 这些年来,他渐渐忘记了那女孩子的长相。却独独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一脸狂妄和轻视。一让他想起来便觉如鲠在喉。 死丫头。 半晌他才寒声道:“传令下去,只抓着人,谁要是敢伤了她一根头发,谁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 尚书府里,等众人各自散去,绿瑶则扶着顾芳林回到房里。 绿瑶刚一关上门,只听见“啪”一声,一道清脆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发髻被打散,几缕碎发飘散在眼前,唇边瞬间溢出一丝血来。 绿瑶惶惶的捂着脸,随后跪在顾芳林脚边,“夫人!” 屋内门窗都紧闭着,阳光透过青色的纱幔斜斜的投了进来,屋内有些晦暗。药草的味道在微凉的空气之中飘着。 ——那是川贝的香气,专门治咳嗽的。 顾芳林脸上全是虚汗,一张唇上毫无血色满是乌青。 她头发散落着,瘦骨嶙嶙的两颊凸起,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双空荡荡的眼睛。 “绿瑶,你老实告诉我,华杉是如何又惹上了赵世子?” 绿瑶一惊,赵高沐的突然离去,她还以为顾芳林没有发现。 岂料顾芳林是什么样的人,这点小事如何能瞒得住她? 绿瑶咬了咬唇,“夫人…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小姐上次去找刁得水的时候,无意遇上了世子殿下……” “那你们二人昨晚又去了哪里?!” 绿瑶呼吸一乱,“昨天…昨天我出去当个东西的时候,世子殿下的人把我抓了,逼小姐现身。” “所以顾华杉才一夜不归,是吗?”顾芳林气到了极致,手中拐杖狠狠甩在绿瑶背上,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凡事不要强出头……更不要……和这京城里的贵人们扯上关系。华杉胡闹便也罢了,你这个当姐姐的……竟…竟也不拦着……” 绿瑶被打得闷哼好几声,却躲也不敢躲,只能硬生生的承受,“夫人,您真的冤枉小姐了…小姐没有招惹世子殿下…” “胡说!她要是不招惹那赵高沐,赵高沐又怎会追到府里来?!” 绿瑶脸色一白,心中委屈万分,却只能默然不语。 “还有,华杉定亲的消息你为何不告诉我?!今日离王殿下下聘到了尚书府,我这个当娘的才知道?!” 绿瑶咬唇不语。 “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顾华杉的主意?是她不让你告诉我的对不对?!” 绿瑶哪里肯说这话,任凭顾芳林怎么打,她都咬着牙受着不开口。 “你可知——”顾芳林双眸微闭,身子抖了抖,“你可知那离王双腿残废,又是个落魄的前太子殿下,生死早已悬于一线。你认为燕丘会让他好好活着吗?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顾芳林似乎被气疯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拐杖“簌簌”落在绿瑶的背上。 两指宽的手杖,夹杂着赫赫风声,绿瑶被打得疼了,唇边连连溢出鲜血。 绿瑶也不求饶,也不哭,只硬受着。 顾芳林一边打着一边自己却先哭了。 绿瑶一看见顾芳林哭,也哭了,“夫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小姐,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了,您身子不好,若是再……” ——哐。 手杖甩了出去,腾空撞在了门扉上,发出一声巨响。 绿瑶回头,惊呼一声,“夫人!夫人!” 那顾芳林已然双眸紧闭,面色发青,仿佛昏死了过去。 —————————————————— 而顾华杉说走就走,身上竟是什么都没带,倒是除了从赵高沐身上骗来的那一千两银子。 她形影不离的带着这一千两银子,仿佛有了这张薄薄的银票,她就有了依靠。 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到底是从尚书府那里受了气,顾华杉就算手里捏着这一千两银子,心里也不畅快。 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赵高沐,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被抓个正着。 臭男人。 别再犯到老娘手里! 可真是背后不能说别人的坏话,顾华杉身无长物的走在街道上,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似催命的鬼符。 一个猛子回头,赵高沐那张脸就出现在视野之中。 男子唇边带笑,端是邪魅非凡,遥遥隔着人群喊她:“顾华杉!!” 我!靠!阴!魂!不!散! 顾华杉头皮都炸了,瞬间七魂丢了三魄。 这他妈是个牛皮糖吧。 “顾华杉,别跑,我跟你谈谈。” 不跑?我傻了? 谈谈,谈什么?谈怎么玩死我? 顾华杉不管他三七二十一,那是拔腿就跑。 只见人群中还着夜行衣的少女,足下一点,身子腾空到了房檐上面。她身轻如燕,脚下飞快,转瞬便在一片青砖绿瓦之间不见了踪影。 底下过路的百姓连连惊呼。 有小孩子指着那飞檐走壁的身影惊声道:“娘,有神仙在飞!!” 只听见空中遥遥传来顾华杉带笑的声音,“小子,不是神仙,是仙女,仙女知道吗?!” 今日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先是被尚书府给赶了出来,随后又碰上了这赵高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有这赵高沐是不是疯了,不就是偷了他一块玉珏吗,不就是跟他开了个小玩笑吗,这人就一直紧追着她不放。 简直是半点容人之量也无! 第02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顾华杉脚下飞快,从房檐上一点而过,正在出神之际岂料脚下一滑。 随后猛地低头,她这才看清缠绕在脚上的一根银丝。 太阳底下,那银丝熠熠生辉,光芒刺目。 ——不好,好像踩到雷了。 电光火石瞬间,对方的暗器收起,顾华杉脚下被大力一扯,整个人“咕噜噜”的从房檐上滚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华杉手中长剑出鞘,在半空中一挥,只听见簌簌几声,银丝斩断。她脚下“蹬蹬蹬”踹在一侧的树上,那树干剧烈的晃动,叶子飘飞瞬间,正欲腾空而起,岂料突然从那屋内杀出两人来。 剑光四起,犹如火光炸裂在顾华杉眼底。 她心下骇然,脚下连连往后退,这京城里何时有警卫如此严密的地方?她不过是无意经过对方屋檐,竟启动了对方的暗器机关。 这家主人,远非池中之物! 不可,此处不能久留! 寒芒退去,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皆是年轻男子的模样,大约二十岁左右,面若冰霜,半分表情也无。 剑气直袭双眼,空气之中杀意冻结,院子之中落叶翻飞,直震得那树枝哗哗作响。 顾华杉再不敢大意,脸色凝重,单手持剑,指尖绽出一缕森然的光来,随后向那虚无之中挥去。 ——破! 由那两兄弟剑气织成的气流墙瞬间裂开一条缝来,剑气森然,白露为霜,在空气之中发出一声轻响。趁这分神之际,顾华杉一不做二不休便要跑! 更何况顾华杉直觉这对孪生兄弟武功深不可测,不好对付啊! “哪里走?!”一声暴喝,那孪生兄弟再度提剑而来! “两位大侠,你们冷静一下听我说,我就是无意之中闯进来的,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废话少说,你当我们离王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有一人喝道。 顾华杉一愣,离王府? 燕离? 那个跟她订了婚的倒霉前太子? 顾华杉一边挥剑,一边道:“别啊,我是你们离王殿下的亲戚,我是来找他的!” 一声冷笑,剑风刮过耳侧,险些击中了顾华杉。 “方才还说路过,现在又说是我们殿下亲戚,可笑!” “我这不才知道这里是离王府吗。”顾华杉一边躲,一边跑,那两兄弟的武功路子一阴一阳,身形鬼魅,一看便不是名门正派的路数。 顾华杉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手,只能以防御为主,而更为糟糕的是,离王府的人越来越多,快速围在边上屋檐上,只在刹那,她便已无处可逃。 顾华杉咬了咬牙,看向那屋内屏风后的瘦弱身影。 眸色一狠。 别无他法了,擒贼先擒王! 顾华杉身子一侧,脚下腾空,足尖轻点在剑身之上,随后姣若银龙,化作一缕旋风冲进了那屋内。 有人惊呼一声,“离王殿下小心!” “有刺客!!” 顾华杉冲了进去,挑破屏风,屏风后面的男子着一身象牙白的华服,三千发丝以玉冠束之,肌肤有几分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睛狭长而清冷。他坐在轮椅之上,岿然不动。 脸色竟不见半点慌乱。 “燕离!救我!” 顾华杉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掏出怀里那一千两银票在燕离眼前迅速晃了一下,“有人在追杀我,你救我,我给你一千两银票!” 说罢这话,那人迅速晃过眼前。 犹如一阵旋风刮过,惊得燕离眼前的书页哗哗翻动。 燕离眉尖轻蹙,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哐”一声那少年打开了衣柜,钻了进去。 动作又快又准,丝毫不拖泥带水。 竟还透着股子熟练。 梧心梧尽已经赶了过来,瞬间将他书房给包围起来,众人全都围在那衣柜面前,虎视眈眈。 顾华杉蜷缩在衣柜里,听着那车轱辘碾过地板的声音,她知道燕离正在外面打量着她。 她急忙道:“离王殿下,赵世子就在外面,我逃跑的时候无意经过你这里,我真不是刺客。等他撤了,我马上就走。” 燕离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随后招手唤来了梧心,压低声音道:“去看看。” 而那赵高沐明显已经追到了离王府外面。 他眼睁睁看着那顾华杉跑到了这一片,随后便没了踪影。 她肯定就藏在离王府里。 这女人可真是精明。 李青见赵高沐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劝道:“殿下三思啊,这里可是离王殿下的府邸!” “燕离的府邸又如何?” 李青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殿下,那位不比李尚书,身份敏感,咱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赵高沐又何尝不知。 这眼下洛京之中,还有谁敢跟燕离二字沾上关系?那燕丘继位之后,处处打压钳制燕离,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到底还是有两分理智在,赵高沐没有继续追过去。 他翻身下马,负手而立。 李青道:“世子…要不…要不咱们就算了?” “算了?”赵高沐眉眼一挑,冷冷一瞥李青,个中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李青自知失言,惶惶低下头去。 “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整,守株待兔!” —————————————————— 而此刻燕离的书房之中,所有精锐还留在这里。 屋内一片死寂。 顾华杉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似乎跟燕离低语了几句。 ——咚咚咚。 有人伸手在衣柜外面敲了几下,顾华杉推开门来,问道:“赵世子的人走了吗?” 燕离低咳一声,“他们还守在外面。” “啊。”那少年咬了咬唇,似乎骂了一声,“这个死变态!” “你是如何得罪了赵世子?” 顾华杉摸了摸脑袋,讪笑道:“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没关系,你长话短说。”燕离高高在上的坐在轮椅之上,双腿上盖着毛毯,饶是身子残废,却仍不掩其灼灼风华。 不愧是曾经艳绝京都的前太子殿下。 这一举一动,皆是高雅。 “你若说不清楚,本王如何能救你?” 顾华杉一喜,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随后面上浮起两朵绯红的云霞,她嗫嗫嚅嚅道:“其实……不是我不愿意告诉殿下,实在是难以启齿。” 第030章 冰清玉洁的我 燕离微挑眉梢,“哦?若是难以启齿,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得请你离开了。” 说罢,燕离转动轮椅便要离开。 “别啊。”话音刚落,一双玉白的手伸了出来,刚好拽住了车轱辘。 那少年皮肤很白,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狐狸,面上却有几分难以启齿的羞羞答答,“其实吧,哎呀,怎么说呢,就是那赵世子看上了草民,想要强行掳了草民去他府里。草民冰清玉洁,断断容不下这断袖之事,岂料就此惹恼了那赵世子……”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什么鬼。 冰清玉洁,断袖之事? 众人只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眼睛瞎了,怎么就听见这样的宫闱秘事? 那少年还在噼里啪啦的说着,“草民都跟赵世子说了,说草民在老家还有未过门的妻子,可他不听啊,非要霸王硬上弓。草民没办法,只能逃跑,谁知从殿下屋檐上过的时候,无意启动了您府里的机关暗器,因此才掉了下来。其实这样算算,这件事您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燕离唇边含笑,似乎有了兴趣,“我有什么责任?” “我这眼看着就要甩掉了赵世子,您说您没事安什么机关暗器,害得我从上面跌下来不说,那赵世子还找了上来。您说吧,要怎么负责。” 这是打算赖上他了? 顾华杉干脆往地上一趟,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梧心正要上前呵斥一声,却被燕离抬手止住了。 “公子既然看得起我离王府,那就留下吧。不过据我所知,南境世子可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他虽不敢闯进我离王府,却仍派了人在外面守株待兔。” 顾华杉一听这话喜笑颜开,“无妨,无妨,反正他不敢进来,我就躲在这儿,看谁耗得过谁!” 说罢她又拍了拍胸脯,对燕离道:“离王殿下放心,我不白吃白住,我吃的用的走的时候一起结账。” 燕离微微一笑,眼底却是看不出情绪,“公子不必客气。我燕离虽然倒台,但是还不至于穷困潦倒到这样的地步。” 顾华杉哈哈大笑,厚着脸皮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这话,梧心则推着燕离的轮椅往外走了去,临走之前还撤去了大部分人。可顾华杉耳力聪敏,明显感觉到燕离留下了部分精锐在附近。 看来燕离此人果然是疑心甚重。 要不是她被那赵高沐逼得没有办法,哪里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实在把她逼急了,她就不再藏着掖着,把这帮人全都给杀了。 梧尽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人影,疑道:“殿下当真要趟这浑水?”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将他赶走。梧心,让底下的人且先留意着,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百奇道:“殿下是怀疑他的身份?” 箫沐眸色微微一沉,“小心总是没错的。” 顾华杉估摸着赵高沐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哪知她完全低估了赵高沐的心眼。 从上午一直到了暮色四合,一轮残月高挂,四下里月影朦胧,那赵高沐竟然还没走! 她趴上房檐,远远的看见赵高沐躲在那树影之下,吓得一个激灵,“嗖”的一声又躲了回去。 顾华杉心头怒骂一声。 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 刚巧燕离身边的丫头前来送饭,那丫头大约十二三岁,梳着流云髻,一张圆圆的脸,看着便喜庆。 她捧着托盘走了进来,轻声道:“公子,请用膳吧。” 顾华杉心生绝望,“那赵高沐还没有走是不是?” 那丫头点点头,“好像还在。” 顾华杉一屁股坐了下来,一阵狼吞虎咽,似要将满腔悲愤和屈辱全都化作食欲。她埋着头,泄恨似的吃饭,冷不丁看见半空之中一支冷箭嗖的射了过来。 正中门外的木柱上。 顾华杉连忙跑了出去,一看那是一支白色羽毛箭矢,箭簇之下还压着一封信。 顾华杉急忙取下,只见薄薄的信纸上,字体飞龙走蛇,狂妄不羁。一如信纸上的内容一般张狂。 只见昏暗的灯火下,“认罪书”三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 ——我顾华杉心狠手辣,毫无道德廉耻之心。一盗走赵高沐随身携带之玉珏,二恩将仇报骗取千两银票,三玩弄人心不知悔改。此三罪,皆不可赦。幸得南境世子赵高沐宅心仁厚心胸宽广,又念与五年之前怀姜之乱的种种,不与女人计较,特放尔等一马。此恩如同再造,请尔另寻他时,亲自前来谢恩。 顾华杉匆匆看了一遍,随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好一个赵高沐,好一个认罪书。 她顾华杉一直以为自己就算是不要脸的了,谁曾想还遇见个更不要脸的。 不过他说怀姜之乱? 顾华杉脑子里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五年前她和娘亲游历到怀姜,顺手杀了敌方首领之事。 当时那个被吓得脸色惨白的竟然是赵高沐? 顾华杉倒抽一口凉气,这闹了半天,竟还是个老相识? 看来这赵高沐已经去过了尚书府,否则又怎会发现这件事? 等等—— 顾华杉连忙翻身上了房檐,凤眸微眯,看向不远处,方才那树影之下已经没了赵高沐的人影。 她恍惚了一下,不是吧,这赵高沐明明先前还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放过了她? 莫不是有诈? 还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了,认出她的身份,所以决定放她一马? 顾华杉又爬了下来,迎面刚好撞上那小丫头沐兰,沐兰见她神情不定,当下有些担忧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谁送来的信。” 顾华杉笑着道:“赵高沐送来的,他说他走了。” 那沐兰问:“走了?” 顾华杉将那信放在灯火上烧了,随后转过头来,笑嘻嘻道:“沐兰姑娘,麻烦你转告离王殿下一声,就说那世子殿下虽说已经带人离开,但以防万一,我再在这里多留一日。” 沐兰笑道:“公子是怕世子殿下假意离开,引蛇出洞?” 顾华杉微微一愣,语气有一丝意味深长:“这离王殿下身边真是能人众多。” 第031章 需要帮忙吗 沐兰莞尔,却是不答,“殿下说了,公子想在这里呆多久便呆多久。殿下还派人给您安排了住处,请您随奴婢来。” “那就多谢离王殿下了。” 那燕离果然是说到做到,当真给她安排了一处偏院住下。地方是偏了些,好在清幽安静,面前一排竹林森森,有风而过,一片沙沙。 顾华杉换上沐兰送来的男装,便吹熄了烛火,合衣躺下。 她躺在雕花木床上,眼睛余光瞥向外面的树影。 月光淡淡如霜,刀剑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一声细微的不可察觉的“叮”一声。 若非顾华杉常年习武,耳力不比常人,只怕根本察觉不了这附近还有人。 那绿影之后,青墙之间,十几双眼睛正在暗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她唇角勾出一丝笑来。 看来离王府也并非安全之地,那离王殿下表面亲和,实则内力却是疑心深重。 她心中清楚,赵高沐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便是五年前救南景王府于水火之中的人,必然不会对她痛下杀手。 赵高沐已经离开。 可是这离王府,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离开。 因而方才顾华杉才故意对沐兰说要多待一日,为的是让燕离放松警惕。 躺下约莫大半个时辰,顾华杉听见外面的人呼吸渐长,怕是开始睡眼朦胧精神不济。 这人一旦放松了戒备,便容易疲倦。 顾华杉眼看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她趴在门缝边,看了一眼这些人所在的方向,随后确定了逃跑路线。 东侧有两人,西侧的树下有三人,顾华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她动作极快,形如云烟,只看见黑影一窜,“嗖”的便没了影。 可顾华杉一出来就觉不好。 顾华杉借着月色一看,才看见离王府四周到处都是守卫,其严密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大楚皇宫。 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顾华杉越发小心,心想着不能再从房檐上走了,她决心走正门出去。于是钻入了那草丛之中,树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府里灯笼高悬,在夜色之中宛若明珠一般皎洁。 一轮冷月被乌云遮蔽,四下风声渐起,吹得那树一片东倒西歪,吹得那地上的残叶飘飞。 竟隐隐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一片死寂的离王府中,顾华杉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声。那声音压抑着痛苦,似乎在极力强忍着。 听着,像是燕离的声音。 一时好奇,顾华杉折返了一个方向,身子弓起,如猫儿一般穿梭在夜空之中,随后悄无声息的趴在某处房檐之上。 她随后刨开一片瓦来,只看见底下房间装饰得华美异常,屋内绵软的地毯,一片大亮的烛台,焚香徐徐,淡雅香气。 袅袅蒸汽,徐徐而来。在一片水蒙蒙的雾气之中,顾华杉隐约看见了燕离躺在一个大浴桶中,那浴桶中的水颜色却是青黑一片。 而燕离浑身赤luo的躺在浴桶中间,眉头皱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他整个人身子微微卷起,双手抓着浴桶边缘,十指森然骨节分明。 他似乎痛到了极致,浑身筋脉暴起,牙齿颤颤,却咬牙不发出一声。 而屋内却是半个人也没有。 顾华杉余光一瞥,却是分明看见屋外面守着好几个人。这些人仿佛没有听见那细微的****似的,只站在外面望风,却没有一个人闯进去。 顾华杉微微皱了皱眉。 听闻燕离在四子夺嫡之时,受过十分严重的伤,从玉和宫之乱后,他便双腿残废,依靠轮椅度日。 可这又是在做什么? 顾华杉虽然不懂医理,却瞧着像是在祛毒。 只听见下面传来一声水流哗哗的声音,那燕离似乎想要起身,他撑着浴桶边缘,试图站起来,却重重的跌了回去。 他很瘦,瘦得可以看见肩胛和背后的骨头,一根根的凸起。 袅袅蒸汽之中,燕离又站了起来,他缓缓的从浴桶里走了出去,他身子弓着,似乎累到了极致,随后“哐”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趔趄倒地。 顾华杉眼睁睁的看着,睫毛轻颤,随后不由自主的一声轻叹。 看来这燕离不仅疑心深重,还死要面子。 若非得了他的命令,这外面的人又怎么会充耳不闻屋里的动静? 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自然是断断不许人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境地。 “要我帮忙吗?” 燕离陡然听见上空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他抬眼一看,竟看见房檐上一处瓦片被人掀开,那双眼睛深邃含笑,就那么趴在那儿看着他。 燕离面上划过一丝惊愕之色。 顾华杉抓了抓脑袋,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自己此刻应该在偏房安睡才是,她要如何解释跑到了这里来?岂不摆明了自己准备悄悄不告而别吗? 好在顾华杉脸皮堪比城墙,她呵呵笑了两声,“今晚夜色极好,我出来走走。” 话音刚落,外面便一声惊雷,随后雨声淅沥沥的下来,落在房檐之上。 顾华杉笑声戛然而止,“这连绵的秋雨啊——真美啊——” 当然是一点都不尴尬的。 燕离早已见惯了冷眼,却不妨那女子只是笑着,眼中却无半点嘲弄和怜悯,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寻常。 箫沐唇边漾开一丝苦笑,“若能扶我一把,自然是最好不过。” “好,你等着。” 只见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那女子倒吊着从窗户而入,稳稳的落在屋内。 燕离看着他这一切做得是干脆利落,不由道:“看来我这府中,还得加强戒备才是。” 顾华杉笑:“别费劲了。以我的身手,想去哪里都行。” 燕离挑了挑眉,倒是从未听过如此狂妄之言。 华杉先是将他的轮椅推了过来,随后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燕离没有穿衣衫,只用一条毛巾遮挡着。好在顾华杉脸皮厚,也不是那色欲熏心之人,当下别过视线,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外衫给他披上,随后才将他抱着放在轮椅上。 第032章 谈心 箫沐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动之下,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煞白的脸上竟有一丝乌青之色。 想来是病得很重。 华杉坐在他身侧,顺势捡起地上的薄毯盖在他的双腿之上。 燕离上下瞥她一眼,“公子这是要走?” 顾华杉一直身着男装,加之本就生得秀气,看着倒像是未发育的男子。 是以这府里的人,都只当他是个男人。 顾华杉摇头如捣蒜,“我没有要走啊。” 燕离唇边压着一抹笑,“那你是如何找到了我这里?” “就是听见了动静。就过来看看。” 顾华杉住的地方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再耳力聪敏,也不可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明知他是在睁眼说瞎话,可燕离却也并未挑破,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以公子的身手,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顾华杉又露出她那招牌式的装傻充愣的笑。 她看见燕离一直用手若有若无的抚摸着膝盖,她问道:“可是腿疾犯了?” 燕离点点头,“无妨,入了秋便是这样。” “很疼?” 燕离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却道:“习惯了,便也还好。” 顾华杉却笑了,“痛便是痛,没有人能习惯疼痛。” 说罢那人蹲在他面前,挽起衣袖,双手按住了他的脚。 萧沐微微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顾华杉笑,“怕我吃了你?” 见他不语,那人仰头冲他微微一笑,“我娘亲身体也不好,尤其一到阴雨天和秋冬交替,周身疼得整宿整宿的无法安睡。我自幼便学了很多推拿技巧可缓解疼痛。殿下若是不嫌弃,可愿意试试在下的手艺?” 燕离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人的脸,月色之下,灯火映衬在那人的脸上,有几分浅淡的温柔。 然而那温柔只持续了一秒,他还未开口作声,华杉已经抓住了他的脚,顺势脱下了他的靴子,将他的脚放在她的膝盖之上。 燕离这才反应过来,半弓着身子,伸出手去按住她的手。 “华公子是王府的客人,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便是。” 顾华杉手上用力,让他无法动弹,她轻轻一笑,“都是男人,殿下还怕我吃你豆腐不成?请殿下放心,在下只对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人儿感兴趣。还有,你今日救我一命,我这个人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 燕离闻言也笑了,他笑起来眉目舒缓,目光纯净得像是星空下的湖水。 华杉真不知,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睛,怎么会在一个曾手握生杀大权的高位者身上出现? 燕离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去了,“那便有劳华公子了。” “好说好说。” 她的动作轻柔有力,力道不轻不重,揉在他的腿肚子上。 月色轻柔似笼纱,四下里似乎有汩汩的水响,两侧的树叶在秋风中瑟瑟作响,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顾华杉一边揉着一边笑道:“殿下看我这手艺比那花满楼的头牌紫鹃姑娘如何?” “久闻紫鹃姑娘大名,却从未有幸见过一面。” 华杉嘿嘿一笑,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那下次若有机会,我带殿下去花满楼开开眼。那满屋的姑娘任君挑选,各个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尤其那紫鹃姑娘的小曲儿,啧啧啧,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燕离只觉此人有趣,花柳之地他也去过,倒是不曾见过什么有趣的姑娘。听他这样说起,遂点头,“听起来不错。” 华杉手下不停,视线落在他的小腿上,她神情很是专注,长而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一般,在她眼睑下落下一排剪影。 燕离自幼长在深宫之中,无论是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抑或是后宫的人心诡谲,他看得不少,自问识人不浅。再是复杂的人心,他也能猜出一二分来,可是眼前的人却叫他有些看不懂了。 说她大大咧咧,可是全程她却从问及他是如何受伤。 说她心细如尘,可怎会逃跑了还折返回来? 时而乖张,时而机警,时而又温柔。 她看上去五官秀丽,小巧精致,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唯有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如迷雾、如秋水、如星辰。 头顶上有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你可知……我是如何受的伤?” “还需要问吗?整个大楚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玉和宫前,殿下被先皇一箭射中,从此双腿残废无法站立。” 燕离微微闭上眼睛,睫毛轻颤,脸色隐有一丝发白,却笑了:“那你可知为何?” “殿下于玉和宫门前逼宫,并乱箭射杀了二殿下三殿下,先皇忍痛,亲自取下殿下送的明月弓,射杀殿下于宫门前。”全然不顾燕离脸上的苍白,华杉低着头,仍旧是笑着。 “蔡颖大人的《楚国记》详细描述了殿下当时在玉和宫前的乱臣贼子之形。其详细程度好似亲自在场一般。可惜偏偏当时蔡颖大人去了江南赏美人。一回来便大笔一挥,写下了‘玉和宫之乱,罪在嫡子燕离,生性暴虐,残杀手足,致门前血流成河三日不绝。’的千古绝唱。殿下可觉得有趣?” 燕离眸子微敛,眸中暗芒冷聚,手不自觉的握紧。 顿了半晌,他方才微微一笑,声音却仍旧是低沉如水,“确实是有趣。” 他微微俯身,那阴影向华杉压来。 她隐约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 抬眼,只见那男子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那人眼中沉沉如水,半点情绪也无,只是半哑着声问道:“你相信吗?” 华杉仰起头来,故作沉思,唇边噙笑:“蔡颖大人德高望重,在朝野之中颇有声望。加上人家字字泣血,如身临其境一般。若是说不相信,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燕离听见此言,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他胸脯震动,似乎遇见了极其好笑之事。其声朗朗,回荡在清冷的夜空之中。 华杉唇角一勾,也微微笑起来。 站在屋外值夜把守的梧心听见燕离的笑声远远传来,心下一凛,神色微微动容。 这样的笑声,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 第033章 住下 燕离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这半年的心中抑郁一扫而光。 他双眸熠熠生辉,如同曜石一般灼灼,柔声道:“燕离有生之年,还能遇见公子这般的妙人,实乃燕离之幸也。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顾华杉笑道:“萍水相逢,皆是缘分。殿下唤我阿华便是。” 燕离似有感慨,“公子高才,本想招揽至我麾下,只是眼下这处境,着实怕委屈连累了公子。” 华杉只觉得好笑“殿下想要招我至麾下,可我又懒又刁又馋不说,杀气还重,除了杀人一窍不通。白吃白喝本事倒是一流,殿下若招了我这样的人,岂非亏大了?” “常说吃亏是福。更何况公子故意在燕离面前藏拙,在下自认有几分识人的眼力,公子气度见识,远非我府上那些名士可以相比。只是诚如在下所说,眼下时机却是错了。” 顾华杉听他讲起来倒是很有诚意,当下也认真问了一句:“敢问若是做了离王府的幕僚,包三餐吗?” 燕离一愣,随后朗声一笑,“天下山珍,任由君选。” “做幕僚的话有工钱吗?” “但凭公子开价。” 华杉见他面上虽笑着,可双目灼灼,不似玩笑。 都说这前太子殿下府上最鼎盛之时,天下的大半名士都住在这府邸之中。燕离礼贤下士,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在下,可见其诚意。 华杉觉得好笑,当下唇角一勾,“公子若是能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活下来,在下便前来助殿下如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华杉将他的另一只腿放在自己膝盖上,“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腿疾。可还有医治的法子?” 燕离敛了神色,默然不语。 华杉见此微微叹口气来。 那人一派专注的神情,燕离便多看了两眼。 只见盈盈月色之下,那男子的肌肤如雪一般透白,红唇如火,妖娆邪魅。她似乎很瘦,双肩很窄,从他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可以瞥见她凸起的锁骨。 再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隆起。 燕离的视线猛然顿住。 他眉间紧蹙,心头渐渐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视线不自觉的落在那人的脸上,那人的脸太过秀气,如凝脂一般的肌肤,视线往下,那盈盈可握的腰肢——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箫沐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是片刻的发愣。 他一下,将脚从顾华杉手里给抽额出来。 他耳根子微微发红,随后又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尖触碰之时,她的手有些冰,却柔软含香。 燕离脸色有些许泛红。 华杉盯着那手,抬眼那人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唇边还含着一抹轻笑,“今日就到这里吧。” 华杉收了手,笑嘻嘻道:“也好,你今晚大约能睡个好觉了。” 眼见窗户外面人影一闪,似乎有人来了。 轻敲三下,燕离却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顾华杉。 “公子……明日便要离开吗?” 顾华杉笑道:“离王殿下跟我非亲非故,收留一晚已是大恩,我怎好再继续打扰?” 燕离抿了抿唇,“那公子准备去哪里?” 这倒是将她问住了。 如果燕离对她疑心不是那么重的话,暂时躲在离王府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她是负气出走尚书府,一时意气,她走出门就后悔了。 到底是血浓于水,顾华杉虽然不知道娘为何执意要躲在尚书府里,可却不能撇下她独自离开。 她哪里敢走远了? 见她不语,燕离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道:“若是公子不嫌弃,大可以在我府里住下。公子哪天想走了,我绝不阻拦。” 这是要打消她的顾虑了? 顾华杉却也没有先应下来,只是笑着道:“离王殿下盛情,容我考虑一晚吧。殿下请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扰了。” 顾华杉推门而出,刚好看见白日里动手的那对孪生兄弟中的一个。 两人视线交错,算是打过了招呼。 箫沐静静的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竹影摇曳,在长廊一侧落下光影。那人渐渐走远了些,背后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梧心走了进来。 他立在身后,语气恭敬:“殿下,玉姑娘刚才来信说一切都安排妥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箫沐收回眼神,面色呐然,“刘丞相那边呢。” “他一双子女皆在我们手里,由不得他不从。” “那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那块石碑呢?” “今日已经到了京兆府衙中,城里各处都派了人手,这件事很快便会散播出去。不出三日,魏敏盛必然沉不住气召见殿下。” “好。”说罢,轱辘转动,碾压过青石板上,箫沐转动轮椅朝着屋内,随后似又想起什么一样,沉声道,“刘承玉的小儿子年方几何?” “看着大约八九岁吧。一直闹个不停要找娘呢。” “八九岁,没跟着一个好爹娘,真是可惜了。”箫沐眼神一暗,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消失在夜空里一样,他眼睛深处泛起微微寒芒,“刘承玉来接人的时候,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梧心应了一声,遂见箫沐仰头望着头顶的残月,神色仍旧是淡淡的。 许久,那人似喃喃自语:“这天,怕该翻了。” —————————————————————— 顾华杉这一夜睡得极好。 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 外面秋雨淅沥,小雨不止。灰蒙蒙的天空下,雨水连珠成线,从房檐下顺势而下。 房间里却没有一个人。 顾华杉看着外面的雨水发呆,脑子里却想起昨夜燕离那苍白的脸色,也不知他的腿疾如何了? 既然燕离已经发话了,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对她已经没了戒心? 顾华杉眼睛一抬,看向外面的院落,她侧耳细听,好像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感觉到四周有人。 这燕离当真是说话算话,竟然撤去了看守的人。 那不如厚着脸皮在这离王府小住几日? 一则是躲避那赵高沐的纠缠;二则离王府离尚书府并不远,若是娘那里有个什么变故,她也好回去;三则她一穷二白,又住不起客栈。 虽说他们二人之间有婚约在身,可只要她不说,谁又能知道? 这思来想去,好像眼下只有离王府安全一些。 第034章 羞辱 似是听见她醒了,沐兰那丫头走了进来,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似有气无力道:“公子醒了?” 顾华杉翻身下床,那丫头便开始忙活着打水洗漱。 顾华杉眼见那丫头一双兔子眼睛,似是哭过了,她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你家殿下不好?” 沐兰红着眼睛,摇摇头:“不是,风沙迷了眼睛。” 顾华杉看着外面细雨连绵的天,她唇边的笑压得很低,“这天气哪里来的风沙?说吧,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出气。” 沐兰却是抿唇不语,她连眼皮也不抬,只是道:“公子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准备早膳。” 说罢,那人躬身退了出去。 顾华杉撇了撇嘴,走到门口,看着那沐兰步子飞快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吹了会子凉风,又想起昨夜燕离的样子,心中竟有些许挂念,她在墙角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开,便要去找萧沐。 沿路走来,风疏雨骤,寒意渐浓,那雨挟着枯叶簌簌而下,秋雨连绵,只怕要泛滥几日。 顾华杉这沿途走来,竟未看见半个丫头小厮。 整个离王府空寂无人,犹如一座死城一般。 联想到方才沐兰那微红的眼眶和欲言又止的神态,顾华杉明显察觉到今日的离王府有一丝诡异。 她脚下步子加快,穿梭在一片死寂的府中,不多久,却听见一阵声音传来。 似有长鞭挥动,夹雨带风,皮肉绽开。 她眉头一皱,迅速朝着声源而去! 离王府的前厅之中,下人们都静默在侧,各个面色森然一言不发。他们低着脑袋,有人握着拳头,有人脸色苍白,有人咬牙不语。 惊雷一过,只衬得众人的脸上绽出凛凛的杀意来。 顾华杉拨开外围的人群,脚步轻轻,随后往前走去。 只见众人围着的中央,是一处宽阔的庭院。 而燕离跪在地上,上衣被脱了下来,露出精壮的上身。雨水如注,从他头顶簌簌而下。 面前是十几个青衣太监,为首的大太监年过五十,皮肤白净,坐在那里,有人为他撑开了油纸伞。 另外一名略身强力壮的青衣太监则手持长鞭,手臂抡圆,那长鞭犹如蟒蛇吐信,随后在他背上狠狠抽打。 瞬间便是一片皮开肉绽! 顾华杉倒抽一口凉气,有那么一个瞬间,竟觉得难以呼吸。 雨,还在下。 满院子的人被强迫着站在那里,观看大太监行刑,可无人敢动,无人敢言。一股无声的死寂和悲哀在人群之中蔓延。 顾华杉衣袍之下的手紧握成拳。 她突然想起燕丘继位时曾颁下一道明旨,每月初五着宫中慎刑司中太监,在离王府中责打燕离二十长鞭,并让满府下人围观,以让其反思罪过终生不忘。 今日,便是初五。 顾华杉长长的睫毛轻颤,垂下眼帘。 只听见那大太监尖着嗓子,满是居高临下的桀骜:“离王殿下,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燕离咬着牙,却是一言不发。 那长鞭无情,只打得他后背是一片血肉模糊。那下手的太监明显是得了命令,丝毫不留一丝情面,他额前汗水凛凛,手一起一落,不住挥动。 燕离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他跪在那里,双眸紧闭,整个身子似在微微发抖。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背部,只留一滩血水。 还有什么刑法,要比让满园的下人奴才们看着还要更残酷? 这哪里是刑法,分明是侮辱。 顾华杉敛了一双眸子,耳边听着那长鞭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脑子里又想起昨晚那男子眼底的温柔如水。 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那样一个不沾凡尘的人,那样一个天子骄子,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帮阉人欺辱。 这世道,当真是好人难活吗? 心底,似有一种难言的悲愤情绪涌上了心头。 只听见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上前,有人尖叫着喊了一声:“殿下!!” 声音凄厉,穿过那淅沥沥的雨声,犹如重鼓锤在众人心上。 顾华杉睁开眼睛,看见燕离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他彻底昏迷了过去,就这么躺在那里。他的脸色乌青,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 燕离昨夜刚刚祛毒,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眼下又生生承受了十几鞭子,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偌大的院子之中,几十个仆人全都不约而同的往前了半步。 梧心梧尽已经快步出列,试图要扶起燕离。岂料那大太监站起身来,一双狭长阴冷的环扫四下,阴阳怪气道:“怎么着,都想学你们主子造反不成?” 众人停下脚步,全都瞪着那大太监。 “陛下有令,一旦行刑便不能停止。你们谁要是敢上前,那便是抗旨不尊!” 梧心道:“赵公公,我家殿下昨夜腿疾复发,身子本就不好。你奉旨前来以示惩戒,但要是要了我家殿下的命,你要如何跟陛下交代?!” “如何跟陛下交代,不牢各位费心。”那赵公公十指尖尖,险些戳上梧心的脸,他复又坐下,请呷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继续!” 那小太监似乎胆子有点小,呐呐道:“公公,这…殿下已经…已经昏了过去……” 那赵公公闻言勃然大怒,衣袖一拂,茶杯滚地,“来宫里这么久,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那小太监被斥得脸色发白,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排银针,“公公息怒,奴才这就办……” 顾华杉眼见那银针又细又长,直接刺入了燕离的几处大穴。 挑得竟全是最疼最烈的地方下手。 身边沐兰红着一双眼睛,一双手覆在腰间的匕首上,犹如一头凶狠的饿狼一般瞪着那大太监。 顾华杉按住了她,冷声道:“你若是现在动了手,整个离王府都不会好过。” 那沐兰似乎现在才看见顾华杉,她一抹眼泪,喉头一滚,似在啜泣。 “那大太监,曾经是东宫里伺候过殿下的。只因吃里扒外,屡屡向先皇后告密,才被殿下给逐了出去。后来他又攀上了魏敏盛,成了魏敏盛的走狗,殿下被囚禁之后,他向那狗皇帝谏言说行刑时最好要让满院子下人看着,方能以儆效尤。” 第035章 雨夜 燕离被人强制唤醒,刚睁开眸子,他正要爬起来,长鞭赫赫,便又甩了出去。 燕离整个身子轰然倒地! 顾华杉就这么看着。 似乎是感应到那人炽烈的目光,燕离转过头来,两人视线刚好在水雾之中撞上。 燕离的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难堪,随后那人唇边扬起一抹极其淡漠的笑。 轻如水,浓如夜,凄然不甘。 顾华杉转过身去。 却不再看。 不忍再看。 —————————————————— 天,渐渐黑了。 暮色四合,因下着细雨,只愈发阴沉。 离王府里到处都是灯火,只照得那石阶上泛起一片白光。风吹雨打,那秋菊被淋透了,残花卷落,碾成了泥。 顾华杉住在偏房之中。 窗台之下,一柄青铜烛台,砚台压纸,顾华杉一笔一划,埋头专心写字。 绿瑶总是笑她字写得像毛毛虫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顾华杉隐约听见了那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一个抬头,刚好看见燕离站在窗前。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上了。 窗台上一株玉兰,开得极好,却不如他眼中那一片潋滟的水光。外面淅淅小雨,他的肩上有一处被打湿了,一片黄叶落在那里,凄冷孤寂。 顾华杉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去。 燕离盯着那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苍白的脸上浮起点点笑意,“你在做什么?” 顾华杉急忙扯了一张纸,压住自己写的字,慌乱道:“没…没干什么。” “我都瞧见了。”燕离低咳一声,“你的字,确实有点丑。” 顾华杉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她不问他的伤势,也不问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离王殿下大半夜的跑来,就是特意来嘲笑我的?” “今晚夜色极好,我出来走走。”燕离唇角噙笑,刚好配合一声惊雷,语调转为悠长,“这连绵的秋雨啊——真美啊——”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顾华杉将笔重重一放,坐下,翘着二郎腿,单手撑腮。两个人就这么隔着窗台,连绵细雨,柔软绵长。 燕离突然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很是厉害,一张煞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顾华杉终究是不忍,皱眉斥道:“明明白日里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好好歇着,到处跑做什么?” 这话说得放肆。 可偏偏那人却不恼,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顺了气,脸色却已然泛起一丝青色。他很瘦,那张脸上仿佛只剩下了一双清冷淡雅的眸子。 “听说你今日出府去了?” 顾华杉“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出去办了点私事。” 燕离却没有继续问她出去办了什么事,他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擦过膝盖的位置,语气淡淡,好似在聊这外面的天气一般,“你可知道…今日那赵公公在回宫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顾华杉的脸隐在暗处,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哦?什么样的意外?” “他的马在经过长街的时候受了惊,人被甩下马背,刚好落在屠夫砧板上立着的刀上。一刀歌喉,气绝当场。” 燕离一边说着,那双眼睛一边朝顾华杉的脸扫去。 他的声音轻柔,没有半分情绪,低沉犹如这窗外的夜雨。 顾华杉衣袍之下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那可真是报应。所以说,还是要与人为善,切莫将人逼急了。” 燕离淡淡一笑,似别有深意,“倒也在理。” 突然那人伸出手来,猛地抓住了顾华杉放在宣纸上的手。 顾华杉身子僵直,抬眼看向燕离。 那人却始终笑着,他暗暗握着她的手,不许她动弹。视线往下,落在那白皙柔软的葇荑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有着让人看不透猜不明白的深意。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打着哈哈道:“有吗?” “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要是沾上血,就可惜了。” 顾华杉心中猛地划过一丝不安。 ——燕离知道了。 顾华杉笑嘻嘻道:“殿下这般抓着我的手,莫不是想学那赵世子,跟在下来一场断袖之恋?” 燕离终究是脸皮子薄,可经不起顾华杉这脸皮厚的折腾。 他面色呐然的收回了手,随后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有的事情,心知肚明,却不适合扒开了说。 燕离又问:“今日你出府可听见其他什么事了?” 顾华杉笑意不减,“殿下说得可是那块石碑的事情?” “什么石碑?” “就是前几日几个猎户上山,看见那九夜山顶上,天降巨石,那石碑上写着‘三国烽火,紫薇星动,北归之燕,奉天止息。’。据说这几个猎户一看石碑上有字,就抬着石碑送到了京兆府衙之中。这几日大街小巷全都在传这几个字,离王殿下难道不知道?” 燕离淡淡一笑,“我一直在王府里深居简出,倒是不曾留意民间发生了什么。” 顾华杉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一两日时间的接触,但是顾华杉直觉,这燕离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曾经艳绝京城名扬四海的前太子殿下,又怎会是酒囊饭袋一个?且不说这王府之中的机关暗器是何等凶险,就是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些侍卫,各个武功深不可测。 燕离此人,心计颇深。 离王府正处洛京北面,那“北归之燕”,说的不正是燕离?此事要不是燕离所为,便是朝中有人故意为之。 杀机,似乎正在慢慢逼近。 燕离望着外面连绵细雨的夜空,一声叹息,“看来近日,我也该出动走动走动了。” “你要去哪里?”顾华杉明知故问。 燕离莞尔,“以公子之敏锐,难道猜不出我要去哪里吗?”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皇宫了。 自从玉和宫大乱之后,燕离便被幽禁在离王府中。想来石碑一事既是契机,也是杀机。 那燕丘这几日定会派人来请他进宫。 顾华杉也不掩藏,直接问道:“殿下有几分把握可以活着回来?” 燕离眼底一抹赞赏,眉眼却仍是浅淡,“我半分把握也无。” 第036章 东风起 顾华杉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人之间定下的婚约。 她蠕了蠕唇,似乎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才道:“听闻殿下已经和尚书府的表小姐定下了婚约。就算是为了那位表小姐,殿下也要活着回来。” 燕离却是一笑,似有一丝凄然,“我若是活着,顾小姐嫁过来,我自会好好待她。可要是我死了,她只会过得更好。她寄人篱下,无权无势,想必心里也是十分不愿意这门亲事的。毕竟这洛京之中,与我名字沾上关系,终究是……” 却是没再说完。 顾华杉心里有些乱,当下胡乱安慰了一句,“你放心,那表小姐应该不是那肤浅之辈。” 燕离转动轮椅,一侧的梧心上前来推。 燕离冲她笑笑,“多谢公子安慰,只是得失皆命,凡人不得不从。我已经让沐兰准备了一些银钱,算是我的一番心意。若是我进了宫迟迟不回,还请华公子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保命才是。” 顾华杉愣住了。 男人的眼睛是如此干净深邃,像是星空下的湖水。她从未见过那样纯碎的眼睛,她只觉得难言的情绪填满了心间,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从未打算履行婚约。她也不会后悔。 可是不知为何,她此刻心底却是酸涩。 她……这算是负了他吗? 潺潺夜雨之中,轮椅碾过青石地板,发出几声闷响。梧心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遮住了燕离。燕离坐在轮椅上,双膝上盖着毛毯,他似乎是强撑着去了顾华杉那里。 此刻脑子里崩的那根线松了之后,他整个人有些颓然的坐着,那张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夜风吹来,他的衣袍飘飞,似要将他人也带了去。 而只有他的眼睛,依然是锋芒硕硕,难掩锋利清冽。 等走远了,他方才问道:“顾老爷子那边怎么样了?” 梧心答道:“信已经送出去了,但是顾老爷子看过之后就给烧了,这几日迟迟不见动静。殿下……我们是不是要放弃顾老爷子这根线了?” “顾老爷子要是够聪明,自然会跟我一条心。” “殿下为何这般笃定顾家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燕离凤眸微眯,锋芒尽出,“你忘了当年燕丘的娘是怎么死的了?” “被先皇后杖责而死。” “不错。当年燕丘曾经跪在顾老爷子面前求他救人,可顾老爷子不敢与慕容皇后冲突,因此选择避而不见。” “当年的燕丘不过是个没有封号的亲王,他那娘身份卑微,顾老爷子怎么会为了他们去得罪风头正盛的慕容家?” “可惜啊。风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得到,当年出生掖幽庭备受冷眼的四皇子燕丘,竟是父皇最爱的儿子?这燕丘继位,明里暗里已经开始处处掣肘顾家。顾家已经孤立无援,他除了归顺我燕离,没有其他办法。” 梧心心头一惊,“殿下英明。” 燕离淡漠的眸子微微转动,语调转冷,“若是顾老爷子心有顾虑,迟迟不肯动作,那派些人,推他一把。” “是。” —————————————————————— 当夜,顾家宅院失火走水,好在发现得及时,倒也没有什么伤亡。 那顾家下人们同那纵火之人打斗之时,无意之中从那人腰间扯下了一枚腰牌,交到了顾老爷子手上。 顾老爷子看清那腰牌上的字时,脸色微微一变,随后立刻打发了下人,去叫顾良来见。 顾良那是顾老爷子的心头肉,如今年方十七。 五年前怀姜之乱,顾良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殉情之后,只留下了十一二岁的独子顾良。 顾老爷子可怜这个孙子,便将其接到了自己房中亲自养育。 这顾良在顾续周的调教下,小小年纪便已独当一面,挑起顾家大半江山不说,为人更是生得机警聪明,深得顾续周的喜欢。 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这顾家十七岁的顾良才是将来顾家的掌舵之人。 顾良见如此深夜,太公急急唤他,想来必定是大事,一路小跑到了书房。 顾太爷早已屏退了众人,身边心腹一个不在。 屋内烛火幽幽,顾续周便坐在梨木的太妃椅上,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眉头紧蹙。 顾良连忙上前请安,那顾老爷子便将腰牌递了过去,“喏,这便是从今夜放火的那人身上扯下来的。” 顾良借着灯火凑近一看,只看见一个“魏”字,当下神色一变,沉声道:“魏家的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派人火烧我顾府,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续周方才冷冷一笑,“岂止大胆,简直是不要命了。那魏敏盛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眼下行事却如此目中无人,还当真是被逼得山穷水尽了。” 顾良环顾四下,月凉如水,院子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树影晃动,不见一个人影。 顾良压低声音,道:“魏敏盛可是发现什么了?” “那封信我当场便烧了。我本以为已经够谨慎了,可是看今日这情形,魏敏盛怕是发现了。” 顾良抿唇,脑子里思绪飞快,前几日顾家来了个离王殿下之前的心腹,说是和顾太公有要事相商,因着顾良开始学着打理家业,顾太公便也让他旁听者。 谁料那人所说之事,着实太过令人骇人听闻。 更有离王殿下手书为证。 太公当时便烧了那封信。 顾良道:“太公,我们顾家当真要和魏家为敌吗?魏家那位皇后娘娘如今独得圣宠,魏老在朝中门生无数,如今风头更盛从前。若是顾家为了个一桩旧案,便和陛下魏家翻脸成仇,实在是不明智。往事昭昭,已是铁板钉钉,离王殿下纵使冤屈,可又能如何?如今,已是陛下的天啊。” 顾续周脸色发青,手中紧紧拽住那腰牌,一字一句道:“顾良,此事已经远非寻求一个真相那么简单。你可知今年秀女名单上,户部的人将我顾家女子全部除去。若背后没有陛下撑腰,户部哪里敢这般大胆?” 顾良低低叹息了一声,道:“看来陛下是准备对我顾家下手了。” “死结一旦结下,哪里这么容易解开。更何况,陛下心中一直恨着我顾续周啊。” “陛下出生在掖幽庭,一直跟着他生母躲躲藏藏,到了六岁才认祖归宗。当年丽嫔娘娘被先皇后杖责至死一事,罪不在太公。当年先皇后盛气凌人,手段更是出名的残忍,先皇后想要杀丽嫔,谁也救不了。” 第037章 进宫 顾续周只觉胸中晦气难舒,连连叹息,“难不成眼下当真只有投诚离王殿下一条路可走?” 顾良心中翻腾,他虽年纪不大,可早已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前有新帝燕丘,后有魏家门庭,顾氏夹在其中,不出半年时间便是举步维艰。百年世家,大姓顾家,如今却像是摇摇欲灭的烛火,只待风一起,便灯尽油枯。 顾良却淡淡道:“离王殿下既然已经找上我顾家,想必已有万全之策。太公,投靠殿下,也许当真是我顾家的活路。” “活路?”顾续周沧然一笑,“离王殿下想要洗刷冤情,堪比登天之难。” 顾良却道:“玉和宫一乱疑点重重。孙儿曾找人暗中调查,那日在玉和宫当值的禁军不足五百,且全部战死,无一活口。尤其是几个关键人物,更是死得不明不白,太公不觉得蹊跷?” “可为何先帝却口口声声说是离王造反,且一口咬定说是离王殿下杀了当日在场的二殿下和三殿下?” 顾良眼波低垂,皱了皱眉,“太公,孙儿倒是有个想法。” “你说。” “当年俪嫔死后半月,大楚史上最昭著的巫蛊之案东窗事发,先皇后被褫夺皇后之位,死状惨烈,整个慕容家死的死,亡的亡,从此一落千丈。孙儿认为,先帝从始至终只对丽嫔娘娘动情,最爱的也是那个出生掖幽庭的陛下。先帝深知陛下无显赫母族,无权无势,若是当时立陛下为太子,只会将陛下推入众矢之的。而离王殿下则成了最好的选择。玉和宫则是最好的时机。” “可虎毒尚不食子。” “可天子,非虎,而真龙也。” 顾续周听完久久不语,顾良抿着唇,余光却瞥见顾太公沟壑纵横脸上露出的些许赞赏笑意。 那双苍老的手重重落在顾良头上,只听见太公叹息一声,“我顾家算是后继有人了。” 顾良惊道:“太公同意孙儿所说?” “先皇后是个脾气骄纵且嫉妒成性,眼线遍布整个深宫,若非先皇从中斡旋,俪嫔娘娘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带着四殿下,在掖庭宫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 顾良微微颔首,“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先皇只把多情给了丽嫔娘娘母子。” “却只将无情给了离王殿下。” 顾良盯着那腰牌上的“魏”字,“太公刚一调查玉和宫之事,魏家马上便派人来火烧我顾家,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玉和宫之乱,应有魏家一份心力。” 顾续周仰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外面连绵细雨不断,大楚远空,似有一团阴影笼罩。偌大的京城犹如坟场一般死寂。 他突然想起今日下朝时经过集市,那些孩童们唱的歌谣。 “三国烽火,紫薇星动,北归之燕,奉天止息。看来就这两日,陛下便会宣离王殿下进宫了。” —————————————————————— 离王府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而大楚的朝堂之上,众臣们已经为这块石碑吵翻了天。 大楚皇帝燕丘此刻一身明黄,冕旒贯五彩玉石,十二珠垂下,帝王赫赫之威,令人望而生畏。 燕丘年纪不大,年少称帝,眉宇间却有不符他年纪的阴狠。 魏敏盛自顾岿然不动,余光瞥见众人面色隐隐发白,朝堂之人竟无人敢应答。他跨出半步,微微躬身,“圣上无需忧虑,不过是些民间流言而已。臣已经派钦天监的人来细细看过了,说是无碍。” “朕继位不久,此事便闹得满城风云,朕如何能安心?” 见魏敏盛说话,其门生便也附议道:“三国烽火,紫薇星动,北归之燕,奉天止息。这北归,不正是说的离王殿下?无论是谁这样做,都是在故意挑唆。” “这件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个中深意,都需派人查明。” “微臣听说,离王殿下还是东宫太子之时,府中幕僚过百,各个身怀绝技且忠心耿耿。饶是现在离王殿下已然失势,可身边仍然能人环绕,就算是足不出户也可搅动洛京风云。此事,不可排除是离王殿下所为。” 众臣子见风使舵的附和着,吵成一片,只顾续周默然不语。 偏偏那尚书府郎苏添道:“若是圣上担心,何不请了离王殿下来呢?” 苏添此人原来是大楚言官,为人正直如铁板。半年前因质疑太和宫一乱,而被先皇震怒之下,丢进了天牢。 若不是因着他是长公主的儿子,早就被先皇砍了脑袋。 燕丘皱了眉头,冕旒的珠子窜动,“此话何意?” “离王殿下自被先帝幽禁府邸之后,一直不曾外出。百官皆说此事跟离王殿下有关,那不如干脆请了殿下来殿中说明情况。陛下,兹事体大,总不能听大臣们一家之言吧。”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阵惊愕,便有人厉喝道:“苏大人是什么意思?离王殿下谋反一事铁板钉钉,先帝仁慈,留下此等乱臣贼子性命。苏大人却口口声声说我们夸大其词,莫非是在为离王殿下喊冤?” 苏添羞赧一笑,却让人头皮发麻,“不过是请离王殿下来一趟,李大人何必这么心虚,” “你!!”李大人气得胡子抖了抖,正欲前去争辩,却看见在暗处的魏敏盛用眼神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李大人拂袖厉声道:“苏大人不必给我扣罪名。是非曲直,自有圣上定夺。” 燕丘沉吟片刻,如今的燕丘,已然是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半点情绪也无。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的划过茶杯边缘,眼皮一抬,半晌,对着身后的锦衣卫道:“楚沐,现在去将燕离带过来。” ———————————————————— 而此刻离王府外,一辆马车已然停在门口。 楚沐奉旨前来,请离王殿下入宫。 大批人马守在离王府外,皆身着黑衣,眉眼冷厉。连绵细雨之中,似有一层杀意在渐渐弥漫。 而离王府内,早已有伪装成丫鬟小厮的暗哨将离王进皇宫的消息给递了出去。 沐兰等人早已急成一团:“为何那狗皇帝会突然召见殿下?” 第038章 一入深宫 百奇正坐主位,倒还冷静,“天降预言,京城人心惶惶,想必今日朝堂之上,百官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殿下此去皇宫,是为自己辩解。” “可眼下这锦衣卫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要怎么才能救殿下?” 百奇唇角噙着淡笑:“为何要救?” 沐兰微微一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奇走到窗边,眼看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低声道:“今日一切都在殿下预料之中。等殿下离开后,你马上通知洛京各处人马,发出信号,今夜便要动手。” 沐兰脸色微微一变,“今晚?” 沐兰年纪小,虽同是燕离手下,却只负责情报传递。筹谋大事等自有百奇、胡达、玉卿等人。 她隐约只知道燕离这半年来一直在筹备一件大事,这件事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要么从此天高海阔,要么便是葬身洛京。 一切都在今晚了吗? 沐兰敛了神色,“我知道了。我会立刻通知各处的人手开始准备。只不过殿下身边只有那两兄弟,我担心……担心……殿下会在宫中遭遇不测。” 百奇却道,“燕丘不敢在宫里就对殿下下手,难道你忘了那封遗旨了吗?” 沐兰冷冷一笑,眸子狠戾,“怎么能忘。好一个慈父,利用完殿下,还要施一份恩德,保全殿下的性命。” “虽说是先帝一念之仁,但至少也让燕丘和魏敏盛等人有所顾忌,不敢做得太过分。宫墙之中,也许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沐兰叹息一声,“我只盼望着殿下能够活着出来。” 而此刻离王府门前,前后十几个锦衣卫,身着黑衣,由指挥史楚沐领队。 楚沐抱剑而立,站在马车身侧,瞧见燕离身边的奴仆将他抱起,随后另一人掀开了帘子,那奴仆头一低,便将燕离放在了马车内的垫子上。 楚沐眼底是一层变幻莫测。 曾经高高在上风华万千的太子殿下,如今却成为了一个残废。 似乎看穿了楚沐的心思,燕离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虚无的笑意,“我这腿脚不便,让楚大人久等了。” 楚沐面若冰霜道:“若殿下准备好了,我们便出发吧。” “请楚大人带路吧。”说完这话,梧心便放下了帘子,车夫坐了上来,正要扬鞭,却听得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殿下且慢。” 楚沐转过头去,只见王府之中跑出来一个清瘦的小厮。 那小厮低着头,手里捧着铜制暖手炉,脚下不停,直到停在马车面前。 此人不是顾华杉是谁? 只见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破旧的麻衣穿在身上,她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眉毛细长,眉峰凸起,多了两分男子的粗鲁。 她低着脑袋,将那暖手炉双手捧着,粗声粗气道:“殿下,沐兰姑娘说今儿个天气严寒,您身子不好,梧心梧尽两兄弟不够细心,让奴才跟着照应着。” 燕离如何认不出她,当下狠狠斥道:“本王有要事在身,休得胡闹!还不快些回去!” 华杉心知燕离不愿他跟着,这才故意沉下脸来想要赶她走。 可她哪里是这么容易甩掉的? 顾华杉充耳不闻,只看向楚沐,哀求道:“楚大人,殿下平日里都是小的照顾着。请楚大人开恩,让小的跟着殿下进宫吧。” 楚沐见燕离脸色青白,只是靠在马车上便连连喘息,似乎已是强弩之末。 楚沐坐在马背之上,高高在上的瞥了一眼顾华杉,面露不耐:“此乃离王殿下家事,你求我做什么?莫不是分不清谁是你的主子?” 正僵持之下,燕离先开口了。 他一双眼睛沉沉盯着华杉,似十分不赞同,可到底是怕引起楚沐怀疑,连忙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上来,想耽误楚大人的时间吗?” 华杉一喜,连忙爬上了马车,帘子起落,华杉坐在马车之内。只见那马车布置得极为奢华,绵软的地毯上放着一张小几,茶几上有几个青花瓷杯。 听得轱辘声碾过,马车缓缓启动向着宫墙内的方向而去。 华杉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燕离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华杉当下明了的点头。马车一路行驶,路过集市,两侧传来小摊小贩的吆喝之声。 燕离盯着她,语气责备道:“你不应该来。” 华杉素手掀开帘子,视线落在楚沐身上,语气淡淡,“来都来了,难不成要我现在下去?” 燕离叹息一声:“你应当知道今日之行的凶险。”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跟来。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燕离哑然失笑,“你欠过我什么了?” “你勉强算是救过我一次。” 更何况,她并未打算履行婚约。这样算起来,她便欠了燕离两次。 燕离微微一笑,“救过便救过,哪里有勉强算是这一说。” “要不是你府里机关暗器太多,以我的身手,至于跑不掉吗?”顾华杉抱胸,面上不冷不热,“离王殿下,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讲义气,但也不是傻子。此行进宫,要真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可就先跑为敬了。” “公子请便。”燕离莞尔,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淡雅如雾的眸子里潋滟出了一丝笑来,“若这行当真无法活着出来,公子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顾华杉粲然一笑,一双眼睛转得滴溜溜的,“要不等殿下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名字?” 燕离手里把玩着那暖手炉,眼底是一片温柔如水,“也好。” 顾华杉眼看外面八角飞拱楼,低低道:“已经到宫墙内了。” “华公子现在与燕离已经是同一条船上之人。” 燕离说完这句,果然听见马车停下了。 那禁军本来要拦,可看见领队之人是锦衣卫指挥,当下退至两侧放行,躬身迎他们一行人入内。 到了金銮殿内,便有太监们拦住了他们。 华杉掀开帘子四下查看一番,只见偌大的广场之上,青石板铺着。连绵不绝的檐牙高啄,红墙如朱,黄边似金,在太阳映照下泛出冷冷的寒光。 前面便是金銮殿,数十台阶巍峨直上,只听得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那里,便是大楚权力漩涡中心。 第039章 往昔 燕离双目沉静如海,眉宇之间清朗如风,却不见一丝慌乱和惧意。仿佛泰山压顶,他仍是不动声色,“再往内便是金銮殿了,梧心陪着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出来。” 华杉点头,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凝重,“好。我在这里等着你。” 梧心起身抱着燕离下了马车,梧尽则推来了轮椅,燕离坐在轮椅之上,清风白衣,背脊挺直,便由梧心推着往前走。 而他身后数十锦衣卫寸步不离的跟着。 华杉心头微跳,那金銮殿的朱门大大的敞开着,数百台阶犹如登上云霄之上。 她知道,一旦燕离踏进去,将是生死未卜的较量。 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里等着。等着他平平安安的走出来。 以卵击石的事情,她不做。 而此刻金銮殿内,众人屏住呼吸,全都看向那入口一处。耳边传来轮椅沉闷碾压过大理石地板的响声,犹如闷雷响在心上。 殿内以黄彩琉璃瓦制作了仙人形象和各种飞禽走兽装饰物,阳光透过正门斜斜的压了进来,那光晕之中,只见燕离一身白色锦袍,上面绣着祥云暗纹,他长发高束,露出苍白的肌肤和深邃如海的眼睛。 燕丘在看见燕离的那瞬间,整个人不自然的坐直了。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轮椅缓缓入内,看着那张自幼熟悉的脸庞,手心里竟然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 玉和宫之后,世上便再无燕离。 燕丘一双眸子幽深似海,思绪飘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幼时长在掖庭宫,一直到六岁才回到父皇身边。在掖幽庭时,他最常听见宫女太监们议论着那个高高在上绝代风华的太子殿下。 按说掖幽庭出生的孩子,自然是没有资格见到太子殿下的。只不过那次燕离为抄近道去贤妃娘娘的宫殿祝寿,恰好经过掖幽庭。 而他当时,正被掌事大人一顿毒打。 那掌事太监更是个见风使舵心胸狭窄的小人。因欺负他年纪小,经常动不动便是一通毒打出气,燕丘记得自己幼时经常被打得皮开肉绽,痛苦不堪。 这皇宫之中人人都欺软怕硬,遇着一个奴才被打,自然是只当不见。但独独燕离经过的时候,呵斥了那太监一句。 他记得他的手骨节分明,通透如玉,那不是一双凡人的手。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坻,冲他这样的蝼蚁伸出了手。 他不过比他大几岁,却已生得极好的样貌,唇红齿白,双眸清冽,一袭白衣如雪,千树万树却不及他风华。 而他穿着一身破烂脏兮兮的衣衫,只恐玷污了那人的衣衫,竟不敢往前。 而燕丘却半点也不嫌弃,小心拿锦帕擦拭了他嘴唇的血,并责罚了那管事太监。 他当时便想着,这世间竟有这般人物,太子殿下,果真是艳绝无双。 若是能有他一半风姿,他此生便也死而无憾了。 可是后来有一天,他被几个面色惶恐的太监,匆匆带着去见了一个人。他看见母亲因激动而瑟瑟发抖的身子,以及那冷如冰霜高不可攀的父皇。 听人说,那是他的父亲。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爹是什么模样,他满心欢喜的磕头,抬眼之间,却只看见他眼底的嫌恶。 那慕容皇后看着他,笑得温柔而美丽,可却只让他觉得害怕。 他吓得躲进了母亲怀中,他听见父皇声音犹如寒冰,“我燕家的儿子,怎会如此胆小如鼠!” 父皇,不喜欢他和娘。 自那之后,他改名燕丘,大楚皇帝第四子,却连封号也无一个。 他和母亲搬进了以前主子们才能住的宫殿之中,吃穿住行皆有丫鬟太监伺候。 曾经那些侮辱、谩骂、毒打过他的人,都匍匐跪在他脚下,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四殿下”。 可是他却不快乐。 他过得愈发如履薄冰,后宫的妃子各个心狠手辣,说话夹枪带棒,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良善软弱的母亲经常独自一人哭泣到天明。 她就守在那窗前,苦苦等着父皇某日过来,只是一个夜晚。 他身边的人断断续续的死了,全都死得不明不白。然后他身边渐渐换成了皇后娘娘的人,那些人面无表情的唤他一声四殿下。 他犹如困在笼中的野兽。 父王从不曾召见过他。 可他时常看见燕离跟在父王身后,玉冠束发,仪表高贵,身后簇拥着无数的太监宫女。而父王看着燕离的时候,眼底是亲和的笑意。 可只要一看见了他,父皇便立刻沉下脸来让太监们赶他离开。 他虽然换了锦袍,再也不必为了三餐发愁,他总以为自己不再像在掖幽庭无助卑贱。 可是那些下人们仍在私下议论,说他不过是个下等婢子的儿子,与正统的太子殿下燕离犹如云泥。 他当年不过十二三岁,却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像是毒蛇缠上了他,叫他夜不能寐。 甚至是动了杀心,于是他寻了个借口,处死了最喜嚼舌根的太监。整件事做得不动声色,那太监至死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命丧宫墙。 母亲死的那一晚,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风雨交加。 那慕容皇后带人闯入宫中,说是母亲送去的东西下毒,害得斓贵人小产。同时有母亲贴身婢女作了人证,就这么草率的给母亲定了罪。 他记得满目都是血红,那血混着雨水不住的流淌,流过他跪着的膝盖上,他觉得那血是冰冷的。 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的求皇后,那皇后却面色冷漠充耳不闻。 那一夜,刚巧顾老爷子深夜前来与父皇议事经过。 他不管不顾,抛开了皇子的尊严,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可惜那顾续周却只一句:后宫之事,他一介外臣不好插手。 母亲就这么死了,死在冰冷冷的雨夜里。 她的尸体就那么孤零零的躺在雨水之中,满园太监丫鬟,无人敢上前收敛。 他抱着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他哭得肝肠寸断,直到父皇跌跌撞撞的跑来。 父皇的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绝望和扭曲。 那个总是厌恶他们母子的男人,那一刻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不肯撒手,哭得险些昏死过去。 他想父皇内心深处,应该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吧。 可惜后来,一切如常。 仿佛那一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仿佛那一晚那个手足无措的男人,不过是一场幻觉。 第040章 朝堂论辩 直到慕容皇后死的那天晚上,父王身边的大太监深夜唤他前去父皇寝宫之中。 那是他第一次被召见。 他立在大堂之中,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父王的寝宫空荡荡的,分外冷清。父君喝醉了,浑身酒气冲天,却笑得像个孩子。 父皇招手示意他往前。 他一靠近父皇却将他高高举起,往日从来都是面若冰霜的男人大笑着,将他放在龙椅之上,“燕丘,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那时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父皇。 父皇摸着他的脑袋,似悲似喜,“是爹错了,爹不该将你们母子丢在这凶险的后宫之中。爹爹还以为只要不见你们,那女人就会放过你们——” 燕丘茫茫然的看着他,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放心,爹一定要让你坐上这龙椅。只有你……才是我燕锋的儿子。在这之前,你要再忍。”父王轻轻笑了,眼泪却是千行而下,“你说,你娘还会不会怪我?” 燕丘回过神来,看向那轮椅上的人。 随着燕离的出现,朝堂之上一阵诡异般的死寂。 “请恕臣腿脚不便,不能起身给陛下请安。” 燕丘挥了挥手道:“无妨,请落座吧。” “多谢陛下。”燕离转动轮椅,在众臣注视之下,神情自若的到了最角落里一侧,却听得头顶上那声音不怒自威道,“皇兄请到跟前来一些吧。” “是。”燕离应了一声,随后抬眼望了这金銮殿满殿的文武官员,那人眉目清朗,半年的幽禁只让他身形消瘦了些,眉宇间风华仍在,他微微一笑,“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所谓何事?” 燕丘眸色一转,沾染了几分氤氲的冷冽,遂命太监抬出石碑,“这石碑是前几日猎户从九夜山上抬下来的,皇兄可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燕离凑上前看了一眼,随后一笑:“碑文上的字很新,明显是有人故意刻上去的。” 燕丘却道:“皇兄可知‘北归之燕,奉天止息’是什么意思?” “不管这句碑文是什么意思,明显背后有人,想要置臣于死地。” “皇兄的意思是有人要陷害皇兄?”燕离眉头一皱,盯着那人不咸不淡的神情,心头似乎起了莫名的怒火,“可有人说此碑文,兴许是皇兄的手笔?皇兄对此作何解释?” “臣在离王府中,足不出户。若非今日陛下召见,臣连这碑文之事还不可知。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是哪位大人觉得此事是本王所做,不妨站出来与本王当面说个清楚。” 此话一出,大堂之中一片死寂。 先前吵闹得最厉害的,此刻全都跟哑了声似的。 魏敏盛偏偏站了出来,眼中精光硕硕,“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离王殿下追随者众多,即使被幽禁在王府足不出户,却依然能够翻手覆雨。离王殿下只怕心中有恨,有冤,有不甘,想要东风再起,也并非不能之事。” 燕离转头看向魏敏盛,他仿佛脸上没有一丝恼怒,那平静之下,似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嘲讽。 “殿下心中是否有恨,是否有不甘,是否想要重起东风,臣无从得知,但臣却知道,殿下心中着实有冤。” 众人看去,竟又是尚书郎苏添。 那人着一袭青色圆领朝服,脚踏碎玉官靴,手持笏板快步走出人群。 魏敏盛脸色微微发白,厉声道:“苏添,你究竟为谁喊冤!!这大殿之下,岂是尔等竖子妖言惑众之地?!” 苏添却充耳不闻,抬首朗声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事关离王殿下玉和宫一事,还请陛下容臣一一道来。” 燕丘脸色变了,下意识的去看向魏敏盛。 那李大人却已勃然大怒道:“玉和宫之乱,先帝早已查个清清楚楚。此事证据确凿,参与之人皆已认罪。你现在竟还敢为离王殿下喊冤,尚书郎到底是真觉得离王殿下冤枉,还是借机扰乱朝政别有心机!” 苏添冷笑一声,“李大人倒是会先发制人。本官从未说过这些话,兹事体大,请诸位稍安勿躁,个中缘由我自会说得清清楚楚。” 大厅之中,局势仿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燕丘的视线静静落在燕离脸上,只见那人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那是天生的王者之气,于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饶是半年前,那人被拈出东宫,他仍是淡淡的,只安顿好了手下人,便带着几个奴才搬去了离王府。 不像他,不过端着个花架子,实则内里空虚得厉害。 燕丘此刻竟想起了那太监背地里说过的话:这新太子殿下,不及前太子殿下风华之万一。 燕离越是淡然,燕丘心头便越是恨。 百官面前,他却只能道:“尚书郎请讲。” 苏添得了令,一扫四下,不疾不徐道:“半年前玉和宫一乱,离王殿下并非谋反,而是因为得了前禁军统领叶筑元的密报。密报上说二殿下造反,逼宫至玉和宫门前,请殿下带兵前去救援。殿下依言而行,盗走兵符,调动一万大军打入皇宫之中。” 话已至此,殿上所有人皆是一惊。 却听苏添继续道:“然而风声走漏,二殿下得了风声,心知谋反之事败露,便抢先一步禀告先皇,诬陷离王殿下带兵前来逼宫。先皇虽有疑虑,可看见离王殿下那一万大军之时,便已然深信不疑。遂令禁军设关卡,玉和宫门前拦下离王殿下。因而才有后面这玉和宫之乱。” “放肆!!”饶是魏敏盛这样的老狐狸此刻也乱了阵脚了,他正面迎上苏添,厉声喝道,“你是说玉和宫一事全是误会一场,不过是二殿下的一场闹剧?那好,我且问你,叶统领和二皇子都已经战死,眼下死无对证,岂不任凭你胡说八道?” 一侧的燕离,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谁说死无对证?!”苏添朗声一笑,随后拿出信封来,“这便是叶统领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封手书,上面写着那两位殿下勾结谋反意图篡位,让离王殿下前来玉和宫增援——” 魏敏盛勃然大怒,上前便将那信封抢了过来,随后撕了狠狠砸向苏添,“你拿什么证明这是叶统领的手书?如今叶统领已经死了,是非黑白不全由你一张嘴说?!我看你分明是故意挑起事端,其目的便和这乱臣贼子一样,都是想要葬送我大楚王朝江山!!” 第041章 平安归来 苏添眼睁睁看着,却没有阻拦,只是诡异笑道:“那手书上还说,二殿下谋反之事与魏家脱不了干系。魏老先生这么恼羞成怒,莫不是当真印了叶统领之言?” “放肆!!妖言惑众!” 苏添转过身来,冲燕丘抱拳道:“陛下,真正的手书被微臣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微臣手上不仅有手书为证,还有送信士兵和当日值班丫鬟太监等,皆可以为殿下之清白作证。请陛下允许微臣明日将所有证据带上朝廷。这一切是真是假,明日便知。” 燕丘内心骇然,心跳如雷。他看着底下那人,耳边却想起那一晚父王醉酒之后的话。 他说要把这龙椅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他只当是戏言。 这龙椅——当真是父皇从燕离手中生生夺过来的吗? 燕丘呼吸一乱,看着底下那一双双眼睛,仿佛已然无法呼吸了一般。他喉头一滚,咽下万千情绪,只片刻竟生出一种苍凉之感。 许久,他只是看着轮椅上的男人,一字一句轻轻问道:“尚书郎为皇兄喊冤,那么皇兄是否也觉得冤枉?” 燕离眼皮一抬,眼底似有星辰皓月,道:“正如尚书郎所说,待明日证人证物齐全,是非曲直,冤屈愤恨,一切自会有个结果。” 燕丘抚掌一笑,不顾魏敏盛的眼色,大笑道:“好!朕便等着……明日。” 魏敏盛脸色一变,急忙阻止道:“殿下不可!此事体大,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燕丘略一抬手,阻止了魏敏盛接下去的话。 他目光沉沉,语气却是不容分说,“此事无须再议,朕心意已决,魏老先生不必再劝。” 魏敏盛眉头狠皱,眼底划过一抹不可思议。 新皇登基不过半年,这半年时间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大到治国之策,小到礼仪用人。可此刻,他竟…… 这燕家的儿郎,身体里流淌着狼的血液,终究变不成羔羊。 魏敏盛敛了神色,道:“是。” 散朝之后,众人依次散了。梧心推着燕离慢慢往外走去,石阶之上,落叶成林。 秋日的金銮殿,门前不远处的树木已是枯黄一片,苏添快步从身后赶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笑,燕离只是道:“多谢。” 苏添惶然道:“殿下切莫说这样的话。士为知己者死,一日为殿下所用,终身与殿下共谋大事。只是苏添有一事不明——。” “说。” “当年参与玉和宫之乱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咱们手上什么证据也没有。为何殿下要虚张声势,故意让臣在朝堂上说手里有铁证呢?” 燕离仰头看向那人,眸光深处似有隐隐光芒:“苏大人相信本王吗?” 只见那人虽是轮椅上坐着,神情淡淡,太阳光落在他的白袍上,让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团光晕之中。 这样的男子,在云端之上时不卑不亢待人亲和,落入泥土却仍难掩风华。 “若苏添不相信殿下,今日便不会为了殿下跨出这步。” 燕离道:“苏大人既然相信本王,便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天高海阔,你我有朝一日定会在宫墙之外重逢。” 苏添一听这话,当下心中起伏,殿下这语气,莫非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再不疑他,苏添一脸凝重道:“在下,预祝殿下凯旋而归!” 燕离和苏添告别之后,远远看见那树下有一人影。她斜斜的靠着树干,嘴里衔着一根草,似乎分外悠闲。 似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顾华杉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燕离问道:“等久了吧?” 顾华杉摇头,“也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吧。我正报菜名呢,刚好到红烧狮子头你就出来了。你说巧不巧?” 燕离眉眼淡淡,眼底是如沐春风一般的温柔,“那好,我吩咐厨房做这道菜给公子践行。” 华杉微微一愣,燕离为何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走? 她在离王府也待了几日了,虽说拉不下脸面,可到底还是要回尚书府的。 顾华杉嘴硬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燕离笑道:“昨日公子外出一趟,想必应是私事缠身。更何况公子曾跟我说过家中尚有老母,若是迟迟不归,就不怕夫人担忧?” 华杉却充耳不闻,转移了话题,“一说到狮子头,我倒是饿了。要不我先吃你两顿再走?离王殿下总不会舍不得吧?” 燕离笑笑,不置可否。 顾华杉哪里不知,眼下算是过去了,可最危险的不过今晚。 朝堂风云变幻,那魏家绝不是省油的灯。 今晚,才是关键。 一场生死较量便拉开了帷幕,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他们皆如浮萍一般,命运早已书写在册,容不得半点挣扎和反抗。 突然,道路尽头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蹬蹬蹬”,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熟悉的张狂和霸道。 华杉定睛一看,只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骑着骏马飞驰在宫墙之内。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太监模样的人,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追着。 华杉看不清那人样貌,却只觉那人端是嚣张跋扈得很,竟敢在宫墙之内骑马而行。 燕离看见她微皱的眉头,当下解释道:“那人……是赵高沐。” 赵高沐?! 顾华杉脸色突然一顿。 还真是冤家路窄,没料到在这偌大的宫墙之中也能遇上他。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不去招惹他为好。 更何况李庭雨也在朝堂之上,若是引发骚动,只怕会让娘亲在尚书府的日子更加难堪。 华杉打定主意过后,后退半步,躲在梧心身后,堆笑道:“殿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赵高沐在府里听闻燕丘竟然破天荒召见了燕离,当下便知今日朝堂必定鸡飞狗跳,此等热闹若是错过了,岂非太过可惜? 赵高沐当下命人牵来了马,一路飞驰到了宫墙之内,远远的却瞥见了燕离的身影。 实在是燕离的轮椅太过显眼,这偌大的皇宫,便只有燕离一个瘸子,他几乎一眼便看见了他。 第042章 冤家那个路窄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赵高沐略略瞥过一眼,便也没放在心上,正欲离开,突然一个刹脚。 赵高沐微微皱了眉头,再度抬眼看向来人,竟隐隐生出几分面熟之感。 那追着跑的太监们一看赵高沐停下了,正要跑上前,却见那人已经调转马头,朝着燕离而去! 不好,这小霸王该不会又要惹事吧? 华杉坐在马车里,车夫扬起长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嘶吼了一声,便向前而去。 华杉掀开帘子,一看陡然瞪大了眸子,赵高沐竟然追在了马车后面不足数十米的地方。 华杉狠狠放下帘子,眉头紧皱,眼底掠过凛凛的杀意。 阴魂不散的赵高沐,早知道就不该心软,在花满楼的时候便不应该救他! 果然她顾华杉做不得好事。一做好事便要惹祸上身。 只听得马蹄阵阵,横冲直撞一般拦下了他们的马车。 马儿受惊,嘶鸣之后归于平静,帘子被人用剑粗鲁的挑开,赵高沐那张邪魅张扬的脸陡然放大在眼前,他嘴角噙笑,目光直接略过了燕离,稳稳落在了华杉脸上。 “好久不见,顾——” “赵世子别来无恙啊。”顾华杉生怕他说出名字,赶忙堆笑阻止道。身边燕离低声咳嗽了一声,随后挡在华杉面前,抬眸看向来人,“世子殿下要对阿华做什么?” 阿华? 赵高沐眉头微微一皱,却很快反应过来,当下心头连连冷笑。 这顾华杉还真是他见过最善变的女人,时而是花满楼的姑娘,时而是尚书府的表小姐,时而又变成了阿华? 都说狡兔三窟,他看这顾华杉至少也要打得满山都是洞才行。 要想找到她,简直比登天还难。 偏偏赵高沐对于自己的仇人那可谓是过目不忘,即使远远的惊鸿一瞥,他也当下便认出了华杉。 “岂止是认识,你说对吧,阿华——”最后两个字简直是从赵高沐嘴里生生蹦出来的一样。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华杉,却从那女子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慌,那人反而笑眯眯道,“世子殿下说得极是。” 随后转头冲燕离解释道:“在下有幸和世子殿下一起逛过花满楼,尤其是花满楼里的明玉姑娘,那可谓是肤白貌美人间精品啊。” 明玉是赵高沐的眼线,华杉摆出这名字,已是敲打赵高沐的意思。 赵高沐哪里不懂,当下恶狠狠道:“华公子不如下了马车,上次匆匆一别,你我之间还要许多体己话未来得及说呢。” 说罢这话,赵高沐伸手便拽住了顾华杉。 话音刚落,赵高沐只觉手上一重,原来是燕离按住了他的手。 那人神色不变,依旧从容淡然,“世子殿下,此处乃宫墙重地,世子却和我府上的人纠缠不清,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难免会给我和阿华惹上是非。还请世子高抬贵手,让阿华随我出宫吧。” 赵高沐一双眼睛犹如桃花花瓣,眼尾上挑,瞬间说不出的风流邪魅。 他朗声一笑,“我赵高沐不怕惹上什么是非,你府上这位阿华公子,也不是怕惹上是非的人。” 话音刚落,赵高沐猛地伸出手来抓住华杉。 大力陡然袭上华杉的胳膊,一声惊呼,赵高沐竟然将她拉出了马车。 华杉大骇,只得翻身借力,却刚好正中赵高沐下怀,落入马背之上,稳稳倒在赵高沐怀中。 “离王殿下,这个人我借走了,一个时辰后还给你。”赵高沐长鞭狠狠抽在马儿屁股上。 马儿吃惊,发了狂一般的往前冲去。 瞬间颠得华杉心肺生疼。 她生怕被抖了出去,死死拽住赵高沐的衣衫,怒不可遏道:“赵高沐,你个死变态,阴魂不散追着我做什么?!” 赵高沐加速往宫墙正门飞驰而去。 他的笑声爽朗,响彻在沉闷森严的城墙内。 他低下头,将华杉一抓翻过身来坐直了,“华公子此话真让人伤心,凭咱两的关系,还不能找你叙旧了?” 顾华杉气得咬牙切齿道:“叙你个大头鬼!你给我等着——姑奶奶我下次一定把你剁成肉酱!” “华杉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身上杀气这么重?你看我,那天在离王府门口等了你这么久都没有生气。” “你等我做什么?” 赵高沐笑眯眯道:“当然是杀你呀。” “赵变态!”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称呼了。”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内,燕离盯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眉头终究是轻蹙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摩挲着膝盖的地方,梧心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梧心抬眼望着那两人,问道:“殿下,追吗?” 追吗?燕离也这样问自己。 他不应该追的。 他刚活着走出了朝堂,今夜东风在即,万万出不得一点差错。半年谋划在此一举,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 可是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一般开口了,“追上去。” 秋日的寒风呼呼的往华杉脸上吹,长发飘扬打得她的脸一阵阵的疼。 她不知这赵高沐发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不过好在走到宫墙门口的时候被几个士兵拦下了。 那赵高沐长鞭一甩,厉声道:“大胆,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眼前的人是谁,还不给我让开!” 领头的侍卫一看竟是世子殿下,连忙连声赔罪道:“世子殿下,小的们是刚当差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息怒。” 说罢,那领头之人做了个手势,所有人退至两侧。 骏马飞驰,迅速出了皇宫内。 皇城外的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人。 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赵高沐勒马停下,顾华杉得了空,跳下马去,双手抱胸仰头道:“说吧,赵世子找我什么事?” 赵高沐翻身下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有事才能找你?” “以我和赵世子的关系,好像也没什么旧可叙的吧?”华杉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怎么,要叙叙咱们之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随时想要杀掉对方的事儿?” 赵高沐莞尔,“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整天不是打便是杀,总记得这些不好的事情。怎么不记得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两次的事情呢?” 第043章 杀机渐来 “又错了。”华杉摆手,露出八颗明晃晃的牙齿,“我救了你两次,花满楼一次,护城河一次。” 说到这里,华杉脑子里竟然鬼使神差的回忆起在水下两个人唇齿相依,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像是木兰,又像是栀子。 华杉心头一跳,纳闷自己怎么想起这个,难道是太久没有碰过男人了? 抬眸偏偏见那人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他眼中幽幽暗芒闪动,唇边噙笑,“怎么,本世子的豆腐就让你这么回味无穷?” “原来赵世子也想到了这里。怎么,本姑娘的豆腐也让世子殿下这么回味无穷?” “你——”赵高沐脸色一沉,随后不出半秒脸色又恢复如初,“你准备一直躲在离王府了?” 华杉扬眉,“不可以吗?你不是想杀我吗,难道还不许我躲了?” “顾华杉,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本世子给你提个醒。那燕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更何况最近京城异动,你小心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看不出来赵世子还这么关心我。怎么,花满楼的姑娘不好玩了,想来招惹我顾华杉?” “花满楼的姑娘哪儿有华杉姑娘的本事,一会儿杀人如麻,一会儿温柔如水,千变万化,着实让本世子心心念念哪。” 华杉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听见马车车轱辘滚过地板,抬眼只见燕离的马车已经缓缓到了跟前。 赵高沐面露不悦,梧心挑开帘子,燕离坐在马车里,直接看向顾华杉。 他眼底是万年不变的冷静,语气却温柔如水,问到华杉:“华公子可还愿意回王府尝尝那道红烧狮子头?” 顾华杉眼睛一亮,点头如鸡啄米:“愿意愿意。” 燕离微微一笑,眉目宛若清风流水,淡然如玉,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顾华杉愣了一秒,抓住那手借力便上了马车,随后冲赵高沐莞尔一笑,眼底却浮起淡淡的得意:“赵世子,先走一步了。改日叙旧。” 燕离看也不看赵高沐一眼,只沉声吩咐车夫道:“走吧。” 顾华杉放下帘子,马车启动,缓缓往前。 赵高沐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末了那顾华杉还掀开车后的帘子来,冲他挥了挥手,随后赵高沐眼睛瞪大,脸色瞬间青绿交错,好不难看。 顾华杉居然又冲她伸出了一根中指。 那个女人笑得明晃晃的,竟比那日头还要毒,又像是一颗惊雷炸响在心上。赵高沐只觉得胸口陡然发闷,一瞬间连气儿也喘不上来了。 又是这个姿势,又是这个得意的笑,又是这个顾华杉。 李青等人这才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只看见自家主子一动不动的瞪着一辆马车,那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样。李青麻着胆子问道:“世子……” 赵高沐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下属,皱眉道:“去,让厨房今天中午给本世子做一道红烧狮子头?” 李青纳闷道:“世子若是想吃,一品居的红烧狮子头做得是极好。不妨咱们去——” 赵高沐眼眸沉沉,“本王不吃,本王要将那菜剁成泥喂狗。” ———————————— 养心殿内,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声音,碗盏奏章飞了一地,大理石板上一片乱七糟八。 宫女太监们瑟瑟跪了一地,三呼:“陛下息怒。” 燕丘一身威严的明黄,上绣五爪青龙飞天,手撑着龙案,脸色发红。 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太监尖着嗓子报道:“魏大人到。” 燕丘闻见之后脸色渐渐恢复如初,转过身来已是一片平静,“国丈。” 遂令人赐座,屏退满屋的下人,只留了贴身大太监。 魏敏盛款步走了进来,他年近六旬,胡须花白,有些老态。唯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瞥过四下,便知燕丘正在气头之上。 他不动声色的捋了胡须,接过太监双手奉上的茶饮了一口,方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来,“陛下,今日之事,您太过鲁莽了。” 燕丘微微抬起眼皮,眼底似乎有压抑的汹涌,“国丈,玉和宫之事,当真如皇兄所说……” “陛下无需知道这些,只需要知道,让您坐上这把龙椅,是先皇的心愿。”魏敏盛花白的胡须颤了颤,“这江山陛下既然坐了,那便要做得稳。留着燕离,无异于埋下祸患。陛下现在还念着一分手足之情,不肯将事情做绝。可一旦燕离洗涮了冤屈,那么他才是这皇位最正统的继承人。届时满朝文武该如何看待圣上,这大楚百姓又该如何看待圣上?“ “可父皇有旨,不得伤害皇兄性命。更何况眼下动手,让这满朝百官如何看待我?!” 魏敏盛叹了口气,慢条斯理道:“陛下,这世界上是非黑白都是由活着的人说了算。今夜不杀,等明日燕离翻身,将更加棘手。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还请殿下懂得取舍。” 燕丘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是啊,孰轻孰重。 他不过是在掖幽庭里出身的罪奴,因沾了几分运才走到了顶峰。 若不是父皇,他早已死了千万遍。 他的命是父皇和母亲给的,他既然已经被父皇推到了这里。那他便不能辜负了父皇的筹谋,更不能从这高处跌落,他不能沦为这天下的笑柄。 燕离,燕离。 这世上若没有你该多好。 我便不用费劲了全力却也追不上你的背影。 殿内的角落里静静燃烧着上好的檀香,香气浮动,光一丝也投不进来,叫人心惶惶的。 半晌,燕输睁开眼时,压下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片清明。 “国丈看着办吧。” “今日朝堂之上为燕离开脱的臣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理?还有那李庭雨、孟朝、田如梦等人,皆为离王殿下求情。这些人以前便和离王殿下私交甚严……” 燕丘似面露痛苦,“这些……都交给国丈吧。朕信得过你。” 魏敏盛唇角一勾,略略扯出一抹弧度,放下茶杯,“臣领命。” 那魏敏盛刚出皇宫大门,便招来随身小厮,压低声音道:“马上叫楚沐来见我。” 第044章 东风起兮 京城,入夜。 冷月高悬,湛清的夜空里豆大的星子闪烁着。 京城之中一片死寂,顾府的正门之前,两盏灯笼悬着,显出异样的阴森。 脚步声匆匆而起,有一黑衣人影速度极快,穿梭在顾府之中,最后停在了顾老爷子房间。 不多时,顾良被人从书房叫了过去。 顾良一看见顾老爷子和那黑衣人的脸,便知大事不好。 那黑衣人是顾家的细作,绝不会轻易出现在顾府之内。此番夜深,如此张皇,必定是京城出了要紧的大事。 还未行礼,顾老爷子便急忙扶起他,疾声道:“快!快去通知离王殿下,就说下午楚沐调集了所有锦衣卫。今晚全城戒严,各方势力涌动,必是冲着殿下而去,请殿下务必万分小心。” 顾良大吃一惊,陛下终究是要对离王下手了吗? 他急忙起身,便往外跑去,却听得太公声音急急唤他,“让顾家所有人原地待命,一听见骚动,便已捉拿离王为由去城门增援。到时候则见机行事,送离王出这城墙。记住,一定不要被楚沐看出破绽来!” 顾良连连点头,“孙儿记下了。”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只听得“嘣”一声巨响,整个京城摇动了几声,仿佛山崩地裂一般,不少屋舍连绵垮塌下去,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声响。 此番动静惊动了大半个京城的百姓,众人推搡着争先恐后的从屋子里逃出生天来,只听得街道上无数人在喊:“炮竹坊爆炸了——” 巨大的声浪引得全城百姓都纷纷涌了出来,他们走到街道之上,仿佛一瞬间,整个街道上都挤满了人。 天边猛然绽开巨大的火龙,吞云吐雾一般将那半边天空的星子都吞了进去,只余一片刺目的火光静静燃烧,染红了大半个夜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官府来人啦!!” 只看见宫墙之内,突然涌出了数千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他们皆步调一致,穿着一致,手持各种武器,整齐划一的从街面之上而过。 为首的那人骑着白色的骏马,面容冷峻,银色的铠甲穿在他身上,竟比月色还要令人灼目。 楚沐目不斜视,手牵缰绳,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仰望着他的蝼蚁。 百姓们一接触到那人的目光,只觉得威严直逼,后背一冷,遂低下头去再不敢与之对视。 所有人停下了喧闹,鸦雀无声一般纷纷退至一侧,士兵们一路小跑,声音震天动地,随后便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砰”天边又是一声巨响,照得王府内亮若白昼。 顾华杉睡得极不安稳,她早早便意识到今夜不同寻常,刚合衣勉强睡下便听见了那身巨响以及随后传来的骚动。 那王府隔着集市几条街,都听见百姓们的惊呼声和喧闹声,可见此刻的京城是如何的乱作一团。 她急忙起身,借着那隐约的火光看路,脚下不停,犹如鬼魅一般穿梭在王府之中。 秋风吹起她的衣袍一角,她走得急,四下都是风声,冲天的火光衬得她的脸有些异样的苍白。 而整个离王府灯火通明,明晃晃犹如阴森的鬼火,照亮了整个地狱。 燕离见华杉来的时候早已梳妆整齐,竟像是合衣而睡,她走得急,脸上还泛出一丝绯红来。 如此凶险的境况之下,那燕离竟仿佛丝毫不查一般,脸上仍是那浅淡的笑容,一如这月色一般冷冽。他笑着冲她招手,“阿华,过来。” 他没有唤她华公子,而是唤她阿华。 语气竟带了那么一丝温柔。 华杉心头升起一抹异样来。 她抬眼一看,才发觉这书房之中多了许多人,她只认识梧心、梧尽、沐兰等人,还有许多张她不认识的脸孔。 所有人蓄势待发,皆满脸戒备的望着外面。 这大概便是燕离所有的人马了。 看来燕离已经全然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外面的声浪掩映之下,只听得细微的响动,树影晃动,隐约透着几个人影。华杉这才察觉,这书房外早已戒备森严,将这里团团围住,大有鱼死网破之迹象。 华杉粗着声音问道:“今晚动手?” 那人的眸子淡漠到了极致,生出几分美轮美奂的邪气来,他红唇轻启,声音压得极低,“阿华,害怕吗?” 华杉摇头,复又点头。 燕离唇角一勾,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和坚定,“别害怕,我一定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不知为何,华杉那一瞬间原本躁动的心竟然奇异般的安宁了下来。 月色如水,王府之外传来连续的巨响,火光染红了京城的大半个天空,只听见外面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众人如临大敌一般,只见百奇拱手冲燕离道:“殿下,是时候了。” 燕离点头,转而望着华杉,“阿华,过来推着我。” 华杉不明所以的上前,推动了轮椅,梧心在前面带路,却只有他们三人往前走去。 而剩下的所有人留在书房原地,华杉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只那一眼,瞬间天空一花,寒芒森森,天地之间仿佛瞬间暗了下来。 遮天蔽日的箭矢如流星一般落在了书房,那流星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朝王府扑了过来。 一时之间,只听得那骚乱之声加重,无数金属碰撞之声泠泠作响,无数的锦衣卫瞬间将这王府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沐兰冷笑着,长剑出鞘,一声厉喝:“今夜姑奶奶可要杀个痛快了。” 百奇也道:“尽量僵持,为殿下争取时间!!” 楚沐遥遥看见燕离的身影,眉目一冷,手高高扬起,冲身后的数千士兵下令道:“给我杀!!!” 华杉手一紧,才惊觉手心里竟是冷汗。 所有人挡在他们面前,同那数千锦衣卫厮杀了起来,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整个王府仿佛瞬间沦为地狱! 远远的,天空闪过一道紫色的烟火信号,在一堆黄色的冲天火焰之中格外醒目。 华杉盯着那烟火,幽黑的眸子之中暗芒冷聚。 她看见那紫色的烟火一团一团,一共两发,准确无误。 那是绿瑶的信号,代表他们遇到了危险。 第045章 心沉如海 华杉只觉瞬间心跳加剧,太阳穴噗噗直跳,险些呼吸不上来。 手上却一暖,低头看见燕离的脸,“阿华,我们走吧。” 华杉勉强一笑,推动轮椅往前,梧心带领他们走到了书房深处最后的书架前,随后转动了书架上的砚台,书架像是被人从中间缓缓劈成了两半,移动至了两侧,底下竟然连接这一条深不见底的密道。 梧心将一侧的宫灯放在她手里,正色道:“华公子,殿下便托付给您了。我们三日后城郊飞龙寺再见。” 华杉接过那宫灯,只觉手中东西万分沉重,她仰头道:“你不跟我们走吗?” 梧心摇头,“不了。你们去了城门,自有我们的人接应。” 说罢,梧心跪在燕离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殿下,愿梧心还能活着回到您的身边。望您万万保重。” 燕离深深的看了梧心一眼,扶起他来,眉目清冽:“我不会让你们死。一炷香时间之后,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脱身。” “是!” 梧心起身,随后缓缓将那书架两侧合上。 一时之间,外面的厮杀和喧闹之声被那门隔开来,密道之中深不见底,但好在路还算平坦。 有些黑漆漆的,唯有她手里的宫灯发出一些微弱的光芒。 走了几步,那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黑暗之中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跳出喉咙来。 娘亲他们遇到了危险吗?若非十万火急的事情,绿瑶不会轻易使用信号弹。 可若是她此刻回去,燕离又该如何。 这王府里所有人将燕离的命交到一个认识不足几天的人身上,她要如何辜负这样的信任? 可是——可是,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娘亲在等着她,绿瑶在等着她,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华杉面露痛苦之色,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得那轱辘碾压过泥土的声音。她听着那声音,心跳加剧,手心里全是腻腻的冷汗。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她停了下来。 燕离转过头来,只看见一张煞白的脸。 宫灯发出幽幽的光芒,衬得那人双眸深沉如海,眼底竟有一丝苦痛。 许久,她终于舔了舔唇,轻轻开口问道:“殿下,这前方可有道路不平或是台阶之处?” 燕离摇头,“早已料到了今日之情形,此路转为这轮椅而修。” 华杉轻轻一笑,声音里有压抑的颤抖,“那殿下大约也不是非常需要阿华。” 燕离一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眉尖轻蹙,声音很轻:“阿华是要现在走吗?” “是。” “为何?” 华杉闭了闭眼,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沉声道:“刚才在外面看见了家人发来的信号弹。若我不去,他们可能会死在今晚。” 燕离恍然,随后眼波低垂,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便要消失在这黑暗的密道之中:“没想到我与阿华会在这里分别。” “天下无不散宴席。若上天执意如此安排,我亦无法扭转。” 燕离此刻脸上竟然浮起了淡淡笑意,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才发觉她的手竟在微微发颤。 燕离心头一动,眼波轻柔如水,“那你去吧。” “你可会怨我此时离你而去?” “不怨亦不恨。” “为何。” “阿华的母亲比我更需要阿华。我想让阿华毫无负担的离开。” 华杉心里一紧,只觉心头仿佛有刀割一般,哑声道:“你不是负担。” 燕离微微一笑,转过头去,“推我往前再走一段路,会有一个分叉口,你从那里可以直接出府。” 见华杉站在背后低头默然不语,燕离眉目舒朗,伸出手去:“过来一些,快要看不到路了。” 华杉后知后觉的快走两步,直到前方当真出现了两条分叉路。 华杉站在路口,心中万千情绪涌动,眸子犹如星芒一般摄人,她将宫灯放到燕离手上,“这个留给你。” 燕离迟疑了一秒,“还是阿华拿着吧。” “你更需要它。”华杉不容置疑,燕离便也含笑接下了,他指了指一侧的密道,“你从这里走。” 华杉看了一眼那大约人形一般高黑得如深渊一般的密道,心中的恋恋不舍渐渐退去,既然做了决定,那便不要再犹犹豫豫。 “殿下,我先走了,改日有缘再见。希望下次再见,我不会像今日一般负你。” 燕离举着宫灯,视线静静落在她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的样貌记在心上。 许久,他将宫灯挂在轮椅之上,转动轮椅,别过身去,“在下便不送了。后会有期。” 华杉再不迟疑,转身朝着另外的岔路而去。 那脚步声回响在甬道之中,犹如闷雷在燕离心头滚过。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唇边的笑意终究是慢慢冻结。 真是奇怪,自己竟跟一个相处不过几日的人生出了一丝感情。 燕离面色沉静,侧耳听着那渐渐消失的动静,那人大约是已经走远了。 燕离收回视线,转动轮椅往前。 任凭外面烽火连天血流成河,这密道之中,听不见外面传来的一丝声响。偶有上头滴下几滴水来,滴答一声,冰冷刺骨。 刚走出大约数十米,面前渐渐有一团光亮,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条密道,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密道渐渐开阔了一分,只见面前出现了好几个人,见到燕离,全部神情激动整齐划一的跪在他面前。 “殿下万安。” 燕离淡然一笑,“大家请起。” 只听得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殿下,你终于出来了!你可知道华英在这里等了多久?” 最前面的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生得唇红齿白英气十足。虽是一身男装打扮,却透着股女子的娇憨和狡黠。 刚一出口便被身边的男子呵斥了一声,“华英,休得无礼。” 华英吐了吐舌,往人后缩了缩。 那男子拱手道:“殿下,时间宝贵,咱们的人应该撑不了多久,赶紧出发吧。” 燕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双手撑住轮椅边缘,双脚稳稳踩在地面,随后缓缓起身。 那人动作干脆利落,毫无半分之前病态之样,更不是传说中双腿残废的瘸子! 那人刚一站起身,便有人将轮椅放在一侧。 燕离眉眼厉厉,一扫众人有些严肃的脸,沉声道:“走吧。” 第046章 出城 走,要去往哪里。 整个京城已然陷入一片混乱,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全部是锦衣卫的人马,数千禁军倾巢出动,几乎把守了京城的每一个关口。 当燕离等一行人守在西门的时候,已然看见锦衣卫的旌旗,刺目的明黄色,召显其赫赫皇家威严,城门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和冷箭,似乎万事俱备,只待他们自投罗网。 那华英远远看了一眼,便道:“爹,这城墙上全是狗皇帝的人马,我们怎么出的去?” 那中年男子神情不变,“玉卿姑娘他们在西门外等着,若是里外夹击,也许能攻破这城门。” 有人附和道:“是啊,梧心梧尽他们只能拖延一些时间,若是等楚沐赶过来,一切可都迟了。” 燕离又何尝不知,他眉头紧皱,凝神屏气的看着那城墙之上的排兵布列。若是再等,楚沐反应过来,只怕会更加棘手。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无需在此逗留丢了性命。 打定主意,他大手一扬,沉声对身边人道:“发信号弹,让玉卿带人从外面攻城。” “是!!” 那人说着从怀里便掏出了信号弹,手一松一起,只听得“咻”的一声,血红色的烟雾弹腾空而起,窜入湛蓝色的无边夜空,陡然一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 炸响了整个京城。 燕离仰头望着那腾腾升起的信号弹,红色的光影在他脸上不断交错,他青衫飘飘,浑身莫名莫名带着一种书生的儒雅和肃杀。 炸吧,炸翻这整个京城,炸翻这整个大楚王朝。 我要让天下的世人看着,我燕离如何蒙受不白之冤,如何被残杀被迫害,如何搅乱这京城的风云,如何东风再起华服归来! 我要这天遮不住我的眼,要这云在我面前尽数散开,我要这王朝死而重生,我要这万物跪在我的脚下! 只听得一阵骚动,街道街头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如浪潮一般,无数铁骑纷至沓来,将他们一行数十人团团围在中央,形成四面夹击之势。 此番动静早已惊动城墙上的守卫,不出几秒,所有禁军得令。弓箭架起,长剑出窍,冷冷对准城墙之下的人影。 领头之人乃是顾家长孙顾良,他骑着高头骏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燕离。 他看见燕离重新站立起来的双腿,手紧紧拽住缰绳,眼中满是惊愕。 燕离此人,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从今夜之种种看来,太公投靠燕离的决定实乃明智之举。 长剑直至,厉声道:“离王殿下,擅出王府乃是死罪,在下且劝你回头是岸,万万不要自寻死路!” 燕离面色沉静,微微抬眼,“顾良兄,许久不见。” 顾良脸色一变:“住口,谁与你这等乱臣贼子是兄弟!休得污了我顾家的门楣。” “嘴巴不干不净,我看你是找死!!”华英冷剑出鞘,当下脚下一点,在半空中与顾良厮杀了起来。 城墙上的首领见此,立刻招来人大喊道:“去,去请楚大人!” 他大手一挥,厉声道:“离王私出王府,违抗圣旨,乃是死罪,圣上有令,格杀勿论!!” 身后众将士领命,喊声震天,全部小跑下了城墙,加入混战之中。 一时之间,西城门数千士兵和城内城外的人混战一片。 城外火光熊熊,城内惨呼连连,手起刀落,血水流过地面,开出一朵最艳丽的红花。 那顾良年纪不大,武学却是极好。 顾家非比京城其他簪缨世家,祖上便是军功赫赫,只几招便将华英击落。他脚下一蹬,从马背上而起飞跃至半空,长剑直至燕离。 燕离身形一动,脚下如行云流水一般连连后退几步。 他身边的心腹见此,纷纷前来阻止顾良。 哪知顾良剑气如虹,刮起一道罡风,将所有近身之人一一掀翻。脚下不停,飞身至燕离面前,剑锋直袭燕离额间。 那顾良陡然收了剑气,招式少了许多凌厉,压低声音道:“殿下,臣来助您一臂之力。” 燕离一惊,却听得那白袍少年眼眸沉沉,“刚才那送信的小厮,便是我顾府的人。” 燕离收了招数,两个人持剑而立,燕离压低声音道:“竟然是你。” “太公派臣在这里守着,便是要臣见机助殿下逃离京城。殿下可有法子?” 燕离神色动容,脑子里一转,薄唇轻启:“办法是有,不过要顾良君受些委屈。” 话音刚落,顾良一个分神,手中的剑便被人挑落。 燕离速度极快,转瞬便到了跟前,长剑凛凛,已然架在了顾良脖子之上。 只听得燕离压住顾良,冲所有人大声道:“顾家嫡孙在我手上,住手!!” 听得这一声叫喊,所有人都停下了厮杀,转而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只见人群当中,当朝离王殿下竟然挟持了顾良公子做人质。 更可怕的是,那离王殿下竟然站了起来,哪里是什么传说中病得要死的残废?! 怎么会…… 领头的梁平见此,脸色大变,那顾家的老爷子独独最爱的便是这个长孙,且不说顾良是顾续周的心头肉,那更是当年牺牲在战场之上的顾学究将军的儿子。 这顾学究将军当年乃为禁军统领,其不少部下至今仍在禁军内当值。 梁平厉声道:“离王殿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顾家的大少爷!你快点放了他,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燕离冷声一笑,“废话少说,打开城门,否则我就杀了他!” 说罢这话,燕离把剑往前送了一分,顾良立刻急声呼道:“梁将军,救我!!” 梁平身边的副将当年曾是顾学究的部下,如今眼看顾将军唯一的儿子生死悬于一线,心中犹如憋了一团火,当下便抱拳道:“将军,不如和离王殿下谈判,打开城门和放回顾公子同时进行,咱们可在城门外将离王截杀。可若是伤了顾公子一分一毫,顾家的老爷子只怕会跟您拼命的。” 梁平此刻也是坐立难安一筹莫展,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顾良在顾老爷子心里的地位,可若是万一放走了离王殿下,陛下那里又如何交差。 第047章 归来 正天人交战之时,却听得燕离继续道:“既然将军无心救人,我看不如给顾公子一个痛快,我燕离也算是没有空手而来。且记住了,顾良不是我燕离所杀,而是你梁平所杀!!” 燕离说着,手一扬,寒芒刺目,仿佛划破夜空,下一秒便会割破顾良的喉咙。梁平大惊失色,急忙喊道:“刀下留人!!”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冷月当空,天上火光未熄,远远的那隔着几条街外的人群喧闹声到了这里,变得沉沉的发不出声响来。 地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飞出了老远,声音细微,却犹如闷雷。箭矢明晃晃的,所有武器都对准了燕离一行人。 偌大的西城门此刻鸦雀无声,黑夜之中,不知是谁喉头吞了一口口水,发出沉闷的咕咚一声。 梁平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燕离的手,只待那手一松开,他即使豁出了性命也要将燕离等人擒住。 然而他们到底是低估了燕离,那城门刚一打开,只见无数只箭矢从城门外各个方向而来,密密麻麻犹如一张吞天吐地的巨网。 刹那之间,城墙上无数士兵中箭而亡,尸体重重从高墙之上跌落。 一声声巨响,一声声惨呼,梁平心道不好,却被那漫天的箭矢逼得无法上前。他又气又怒,一阵乱砍,只待那箭雨稍骤间隙,燕离等人却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 梁平缓缓睁开眼来,见城墙之下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具尸体,一片哀嚎之中,却不见燕离等人的身影!! 不好!! 梁平脸色聚变,那偌大的城墙之外,只留下了一个顾良。 那顾良心脏中了一剑,倒在了血泊之中,隐隐瞧着像是没了气息。 梁平双眸睚眦,血气上涌,几乎是立刻揪着军医道:“去,立刻给我救活顾公子。” 他转过头,望着还残存的将士,厉声道:“没死的都跟我追离王殿下!记住了,若是追不回来,我们就和这底下的弟兄们一起陪葬!!” 那士兵们满脸是血,如今听闻此话皆是又惊又恐,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 顾华杉沿着密道大约走了小半柱香时间,眼前便豁然开朗。 月色和火光照亮了整个京城,四下里看得清楚。 密道尽头是一扇门,推开尽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只可惜那人家似乎去看热闹去了,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华杉心中挂念母亲,脚下不敢停下,辨别了方向之后便朝着尚书府而去。 她双臂一振,飞上屋檐,窜入林上,犹如一只灵巧的猫儿一般穿梭在京城之中。 今夜的京城,竟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放眼望去,天边是一片火光,染红了夜空,染徐徐升起的火焰犹如巨大的蘑菇云一般,仿佛能吞没这偌大的京城一般。 主街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说话声、尖叫声、叫骂声混成一片,华杉侧耳听着动静,那说话声远远的传来,她眉头却越皱越深。 只听见下面那些人在吼着:“锦衣卫杀人啦!!离王殿下有危险了!!” “皇上派人杀离王殿下啦!” “锦衣卫朝着离王府去了——” 那声音起初很微弱,渐渐的似乎汇聚成了一道强烈的声浪,仿佛一瞬间,整个京城百姓都知道了锦衣卫在王府夜行杀人之事。 不对,明明她出来的时候看见王府周围的街道全部被设了路障,四处都有锦衣卫的人把守。 别说是人,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楚沐故意以炮竹坊爆炸来引发京城混乱,目的便是浑水摸鱼,月黑杀人。必定严密封锁消息,那么这消息又是如何传递出去的呢? 如此混乱之下,百姓们只会关注炮竹坊爆炸一事,又有谁会注意到偏僻的离王府内早已发生一起惨案呢。 华杉脸色微微一变,心中百转千回过后,随后想起了燕离。 心中一声叹息,却是心生佩服。 不愧是才情惊艳的离王殿下。 燕离早已算到燕丘会在今晚动手。可他是从哪一步开始谋划呢?石碑,上朝,暴乱? 他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燕离是清白之身,从来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他要让这京城的百姓都看着,燕丘是何等做贼心虚,如何对自己手足痛下杀手。 也许甚至……他在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师之名。 朝堂翻案,当年的太子殿下无辜受难,血统出身仍是正统。而那燕丘,必定成为千夫所指。此一号召,大楚此后动荡不安。 华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回过神来。 无论燕离的打算是什么,她顾华杉只求乱世之中护好母亲和绿瑶便是。 心中焦急,华杉脚下加快,远远的瞥见尚书府内一片灯火通明亮若白昼。血红的灯笼高悬,在夜风中摇曳不断,显出几分异样的肃杀之气。 今日的尚书府,竟是如此不同寻常,透着股诡异。 华杉愈发小心,当下沿着走了无数次的路,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住的小院之中。娘亲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却隐约听见了绿瑶的哭声。 华杉脸色一变,心中隐隐升起强烈的不安,她认识绿瑶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掉一滴眼泪。 华杉脑子里陡然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发轻,那灯笼也开始旋转了起来。她强撑着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顾芳林的房间之中。 顾芳林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泛着微微的青色。 她双眸紧闭,长发披散在床头,嘴唇一片乌青,胸前是大片的血迹,在黑夜之中鲜红得惊心动魄。 她的一只手虚无的垂在一侧,没了半分力气,显然已是闭气许久。 华杉脚下一个趔趄,只觉眼前发黑,似站也站不稳。 脑子里陡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一直不停的嗡嗡作响。 像是有冰冷的细蛇从脚底慢慢爬了上来,逐渐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脚下一软,她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僵硬的石头地板上。 绿瑶本来跪在床头,如今一见顾华杉,眼泪便簌簌往下掉。 随后起身一拳又一拳捶在她身上,字字泣血:“顾华杉,你为何要离家出走?!你为何这么久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夫人临死之前都在念着你的名字!!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畜生!!” 第048章 包抄 那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华杉的背上和身上,疼得她呼吸一窒,她不管不顾的挣扎着起身,缓缓向床边走去。 她想要握住那双手,可是她的手如此冰冷刺骨,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对她格外严苛,总是一板一眼冷冰冰的,很少见到她的笑颜。 即使她练武受伤,她也从来不会安慰她,只是令绿瑶送了些药膏来便是。 她以为娘亲是不喜欢自己的,可是十二岁那年,她在房中比划新学的招数时,余光从铜镜之中看到了她唇角一闪而过的温柔笑意。 顾芳林不过是性子冷淡些罢了。 可是怎么不过出去了几天,她便死了呢。 华杉身子发颤,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死死咬住牙关,一字一句问道:“娘……是怎么……是怎么……” 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绿瑶抽泣道:“夫人这几日咳嗽加重了,但是瞧着精神还是很好。刚才夫人说有点不舒服,我便去拿了砂锅来熬药,谁知进来的时候没说几句话……夫人便没了呼吸。都怪我,都怪我,我明知道夫人身体不好,便应该寸步不离的在床前守着——” 华杉只觉仿佛整个瞬间天都崩塌了下来,窗外的火光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那骚动的声浪一阵阵的传来,竟听得不真切,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痛苦的闭上眼,伸出手去抚摸了母亲的脸,那脸是如此冰冷,再无半点往日的温情脉脉。 华杉刚一松手,只听见“嘣”一声,突然有温热的血从顾芳林脸上炸开,直直喷到了华杉的脸上身上。 绿瑶脸色一变,大喊一句:“小心!!”便拉开了她。 两个人连连后退几步,只见那顾芳林的身体突然爆炸开来,她的腹部生出一朵花儿来,一片血肉模糊之中竟然爬出了无数只小虫子。 那小虫子个头大约如一指,却面目狰狞令人作呕,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叫人头皮一紧。 华杉就近从木架上取出长剑,寒芒一闪,剑风赫赫,便将那些虫子斩在剑下。 绿瑶盯着那地板上一片片黑色的流着脓水的尸体,面色止不住的发白,心有余悸问道:“这——这是什么?” 顾华杉半蹲着身体,沉声吩咐道:“去把灯拿过来。” 绿瑶急忙从几上拿过来煤油灯,借着那光华杉细细打量起那虫子来,眉头紧皱:“绿瑶,这像不像白莲教的蛊毒?” 绿瑶一惊,“难道夫人是因为被人下了毒才——” 华杉站直身体,长剑如鞘,“你还记得三年前我娘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带着我们躲到了尚书府吗?” 绿瑶点头。 “我怀疑娘亲当年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为了躲避追杀才躲到了这里来。” 华杉看着那一片片虫子的尸体,面色隐隐发白,她拿着灯火滴下煤油,将那一堆堆虫子全部烧了起来。 只听得嗤啦一声,一阵烧焦的恶臭味之上,地板上只留下一团黑色。 华杉眸色转冷,望向顾华杉那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双拳紧握,胸脯起伏,娘,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华杉将油灯放下,对绿瑶道:“找一件干净的衣衫来。” 绿瑶应了一声,转身去衣柜里翻箱倒柜了一阵,才双手托着前来。华杉背对着绿瑶,盯着顾芳林的尸体一动也不动。 突然,一阵异动传来,华杉刚要转身,却看见绿瑶满目泪水的脸。 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绿瑶袖中银针狠狠插入了她的脖子之中。 只不过瞬间,半边身子已经发麻,疼痛袭来。 顾华杉死死抓住她的手,满脸皆是震惊,她抖着唇角问:“绿瑶……为何……” 那银针药效发作极快,华杉说完这话,便觉浑身一软,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轻飘飘的倒在了绿瑶怀里。 绿瑶接住华杉,就这么坐在冰凉的地板之上,她伸手拂过华杉额前的一缕碎发,一滴清泪滴答一声落在华杉脸上。 她唇边一抹凄然的笑,哑着声音道:“华杉对不起,我答应了夫人,便要做到。” 绿瑶将华杉放在地上,顺手给她盖上了一件衣衫。 她起身,用毛巾擦洗干净了顾芳林的身体,那腹部却是一个大窟窿,她却也顾不得了,勉强拿针线缝住了以后,又给顾芳林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 做完这些以后,绿瑶盯着顾芳林的脸,她的手抖了抖,将顾芳林的碎发别在耳后。 她眼泪簌簌而下,“夫人,你放心吧,我定然不会让华杉卷入那些是非当中。你且好好去吧。” ———————————————— 数十米开外的集市上人声鼎沸,即使隔了这么远,却仍旧听得见。 整个经常仿佛通宵未眠,百姓呼喊,灯火炸裂,一声一声震荡耳膜。 绿瑶微微皱眉,那一片喧闹之中,似有一抹不同寻常。 那是一群人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金属碰撞,泠泠做响,隐约还夹杂着惨叫和哭喊之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前院。 难道是尚书府出事了? 绿瑶将华杉放在地上,随后推门而出。 她的轻功由顾芳林亲自所教,不说出神入化,却能进退无声。她动作隐秘而轻巧,窜上了屋檐之上,随后又到了一处最高地势。 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尚书府院。 灯火惶惶,绿瑶的瞳孔几乎是瞬间冻结成冰。 尚书府前院之中,不知何时会涌入了一大群锦衣卫。 那些人一身银色铠甲,训练有素,面色冷峻,手起刀落,血肉飞溅,无数个熟悉的人影纷纷倒下,再没了生气。 绿瑶心头骇然。 尚书府遭此巨变,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厚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那些人正在往他们的方向移动,速度很快。 不出片刻,便会找到这里来。 今夜太过异常,炮竹坊的爆炸太过诡异,满城的百姓太过诡异,这凭空冒出的大量锦衣卫太过诡异。 必须带着华杉赶快离开! 那银针封锁了华杉的七经八脉,银针上沾有顾芳林交给她的迷药,需等上好几日她才能醒过来。 尚书府的人生生死死,与她又有何干系?! 再不迟疑,绿瑶转身便走。 谁知她一转身,竟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脚步一顿,绿瑶变了脸色。 第049章 惊夜 月色之下,这一处小小的地方竟站了十几个黑衣人。 他们的脸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浑身素黑包裹,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好似黑夜之中潜伏靠近的猛兽。 绿瑶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些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其功夫身手绝对深不可测。 锦衣卫中何时有这样的人? 不对…… 绿瑶眸光一紧,不对,这不是锦衣卫的人。 他们比锦衣卫更阴冷,更无情,更残忍。 绿瑶脑中警铃大作,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当下问道:“你们是谁?” 为首的男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色,浑身散着一股死气。 他声音低沉,似没有一点波动,“顾华杉在哪里?” 绿瑶脸色一变,这些人是来找华杉的? 小姐何时惹上了这样厉害的人物? 心头一凛,瞬间便做出了抉择,绿瑶冷笑一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顾华杉。” “你是顾华杉?”那男人低笑一声,“顾芳林是你娘?” 顾芳林? 绿瑶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一般,身子一抖,脸色瞬间煞白一片,“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看来还当真是顾华杉。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里?” “你去了便知道了。” 一声冷喝:“不如先偿命如何?!” 绿瑶长剑出鞘,飞身而至那人身边。 身后那蒙面人变幻队形,瞬间在半空中将她团团围住。 罡风烈烈,华杉还未近那人身,只觉双脚被绳索拉住,回头一看,竟是那黑衣人用细长的银线将她双脚擒住。 那群黑衣人手中拉扯着线,后退几步,狠狠一落。 绿瑶整个人砸向地面,长剑一挥,剑气凛凛,只听见有人闷哼一声,往后退去。 她割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眼睛。 然而那人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再度涌了上来,绿瑶大骇,眼前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武功路数如此阴狠。 还未反应,那领头的黑衣人一掌劈向绿瑶。 绿瑶一滚,却被那人掌风震得胸口发麻,吐出一口血来。银线出动,将她的四肢利落缠上,她一挣,便是一道道血痕。 再无法动弹。 微凉的空气之中,淡雅的花香袭来,绿瑶仰头看见了那绚烂的夜空,随后只觉得身子发软,她在心间发了狂的一般的喊,华杉,快逃。 华杉,快逃。 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而今夜京城大乱,西城门失守,顾家长孙被燕离打伤命悬一线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朝野之上。 此番惊动早已让世子府宫灯高悬,一片明亮之中,人影晃动,不时有打探消息的心腹进进出出。 那心腹们很快便将燕离逃出皇城的消息给带了回来。 世子府的书房内,赵高沐从南境带来的所有人马都聚集于此,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房间。 李青拱手而立:“殿下,此等混乱之时,正是我们浑水摸鱼的好时候。皇帝刺杀离王殿下的事情,今夜全城百姓都已知道,明日朝堂必定风起云涌。咱们若是此刻不趁乱也学离王殿下逃离了这京城,只怕此后再也没有这般好的时候。” 李默是李青的长兄,兄弟俩一文一武,一静一动。 李青武功了得,李默最善谋术,此刻也附和道:“殿下,依今夜之形势来看,那离王殿下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先是自证清白逼得皇帝出手,又能在如此戒严之下顺利逃出京城。可见这半年离王殿下都在韬光养晦。此人心计,远在皇帝之上。这样的人,岂堪只是逃离京城这么简单。” 赵高沐坐在主位,脸上隐隐有些灰白。 京城那巨大的蘑菇云未散,光芒闪现,落在他脸上,显出一分凝重来。不时听得远远的爆炸声,犹如闷雷在心间滚过。 他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满屋子人脸上,这些都是自愿跟随他来京城的南境勇士。眸子一转,又看向说话的李默,“你是说,离王殿下不仅是要逃出生天?” “若只想要逃离京城,离王殿下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其无辜。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离王殿下想必是不甘心就此将皇位拱手相让啊。” 赵高沐眉头一皱,李默说的他又何尝不明白。 最后,那最右的旭光微微睁眼,目露锋芒,沉声道:“殿下,此夜一过,再无如此良机。殿下绝不能永远做大楚的质子。” 他唇角扯了扯,眼底似乎有狂妄的笑意,“看来这三百年大楚王朝,只怕是要到尽头了。” 屋内等人闻言皆默然不语。 是啊,离王此去,只怕要搅动这天下。 今夜过后,这府外的天下便是烽火连天流离失所。 他们犹如螳螂一般,即使粉身碎骨,也抵挡不了历史的车轮。 赵高沐蓦地起身,沉声道:“既然这大楚已乱,那咱们便让它更乱一些吧。” 不多时,世子府的大门敞开,数十条身影遮面而行,骑着骏马飞快奔驰在夜色之中。 实在是今夜的京城是非太多,各方势力涌动,锦衣卫、禁卫军、各府的暗哨暗卫,竟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少了一个本该安安静静在世子府当质子的南境世子,这偌大的京城竟也无人察觉。 赵高沐策马扬鞭,在一行人护送之下,从集市穿梭而过,只听得两道百姓连连后退,不知是谁喊着:“锦衣卫又要杀人咯——” 赵高沐顾不得许多,快马加鞭,四下望去,才发现竟然走到了尚书府附近。 他忍不住皱了眉头,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今晚怎么样了? 据暗卫来报说是今夜锦衣卫不仅对燕离动手,同时还对朝中的大臣李庭雨等人下手,这样残酷无情,绝不是燕丘的手笔。 此名单上全是魏家的心头刺,倒像是有人在趁乱铲除异己。 看来今夜这浑水摸鱼的不止他赵高沐一人。 尚书府今夜必定也是不太平,顾华杉那女人跟在燕离身边,也不知收到这个消息没有。 赵高沐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向尚书府的方向,只见那面火光冲天,熊熊大火和近郊那惊天的火光交相辉映。 他脸色微微变了变,手紧紧拽住缰绳,却是停下了马。 第050章 得救 一行人也立刻停了下来,李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疑惑道:“世子殿下——” 赵高沐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那冲天的火焰,脑子里竟然奇异的回想起那女子狡诈的笑。 像是一只藏着爪子的野猫,一不注意,便要挠得你浑身是血。可偏偏那只猫儿,怎么就叫人有些牵肠挂肚呢。 顾华杉,今夜你会溺死在这京城的浑水之中吗? 赵高沐调转马头,突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身后等人愣在原地,皆面色惊奇。 李青最先反应过来,打马追了上去,一边大声道:“各位在这里等着,殿下与我立刻回来。” 尚书府已经沦为一片火海,还未走近便听得无数惨叫连连。 房梁噼里啪啦的倒塌,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烧焦的尸体,活着的下人们四散逃跑,见着值钱的东西便拿。 昔日风光无限的尚书府,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赵高沐足下轻点,借着火光依稀辨认着方向。 他上次来过一次,还隐约记得顾华杉住在偏院之中。那人双臂一振,从房梁上飞速而过,火星子四溅,烟雾飘散,有些刺鼻。 背后李青已经追了上来,大声道:“殿下,姑娘的本事完全足够自保,倒是殿下应该快些离开京城再是!” 赵高沐充耳不闻李青的叫喊,稳稳落在偏院之中,果然看见那房间里躺着一个人。 他衣袍一挥,窜入一片火海之中,迅速将顾华杉打横抱起。 李青也跟了进来,惊道:“华杉姑娘——” 见赵高沐抱着她,李青连忙道:“殿下,华杉姑娘交给我吧。” 明烈的火光下,那人抱着顾华杉稳如磐石。一双不怒自威的桃花眼上挑,斜斜的睨了过来,沉声道:“不用。” ———————————— 顾华杉醒过来的时候,入耳便是汩汩的水响。 从房间内的雕花窗户看出去,两岸青黄一片的群山徐徐后退,水波艳涟一片,晚霞的碎光落在河面上,犹如抖落的金子。 远处似有白鸟振翅,孤鹜齐飞。 她……好像在一艘船上。 华杉皱了皱眉,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锦被。而身上那套男装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换了下来,变成了一套湖蓝色的女装。 这是哪里? 脑子里的记忆突然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统统的涌了出来。 她记得与燕离分别之后,便去了尚书府。随后看见娘亲躺在床上,最后能想起的却是绿瑶的脸。 绿瑶。 华杉闷哼了一声,胸中一痛,娘亲死去的悲恸全部翻涌而来。 她死死拽住锦被一角,有些痛苦的咬住牙关,悲痛过后却也渐渐恢复了冷静。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带走她,但是对方却知道她的女儿身。 一连串的疑问直袭脑海,娘亲到底是被什么人给杀害了,绿瑶又为何用银针锁住了自己的七经八脉,她昏迷之后绿瑶又去了哪里。 她不由得抚上那银针刺过的地方,还有些疼。 华杉哼哼了两声,便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侧耳听着,神情瞬间戒备,听那脚步声是个年轻不大的女子,脚步很轻,应该会些拳脚功夫。 静姝听见声响推门而入那瞬间,却看见床上空无一人。 她不由得疑惑,脖子上一凉,听得一道清冷的女声贴耳低声道:“别动。” 静姝莞尔,怎么就忘了殿下的提醒。 殿下说这顾华杉相当谨慎,近身时一定要小心些。 低头瞥见自己脖子上有一根细细的银簪,锋利一头对准了血管,只要来人轻轻用力,她便要香消玉殒了。 静姝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华杉姑娘。” 华杉一愣,“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您。” “你们为何抓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静姝摇头,唇边带笑,“这个你要问我们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华杉喃喃自语,随后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赵变态?” 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那画舫的长廊下,隐约有一青年男子身着青衫款步而来。 人还未到,便听见一声调笑声:“没错,是本世子。” 静姝微微一笑,素白的手指轻轻拨开簪子一头,“华杉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新仇旧恨的,您还是找我家主子比较稳妥。” 说罢,那人盈盈拜了拜,便退了出去。 一看见这个赵高沐,华杉便气不到一处来。 随后又想起赵高沐作为质子,未奉旨不得离开京城,可眼前这景色明明已经出了京城老远。当下便道:“赵高沐,你也逃出京城了?” 赵高沐眉头微皱,“我南境的世子想去哪儿便去哪儿,用得着逃吗?” “我不管你干了什么。”顾华杉没了耐心,“你且告诉我,我记得当时明明在尚书府,又怎么会和你在一条船上?你可曾看见我身边的丫头?” 赵高沐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看见尚书府被锦衣卫的人包围了,李家死的死,逃的逃,你那丫头我没看见。倒是看见你倒在地上,我怕锦衣卫把你也给抓走,便顺便也把你给带上了。” 说罢,那人微微一笑,“顾华杉,我已经救了你三次了。” 顾华杉愣住了,“你说尚书府被锦衣卫的人给杀了?那锦衣卫是燕丘的人,那一晚燕丘明明只想要杀燕离而已。为何要牵连到尚书府?” “京城大乱,难得天赐良机,实在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可真是便宜魏敏盛那个老东西了。” 魏家,京城世家之首,掌事之人为年近六旬的魏敏盛。其女进宫便是皇后,小小年纪便已开始掌管后宫。魏家门生遍布朝堂,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庭雨又是何时得罪了魏家? 华杉抿唇,望着远方的落下陷入沉思。 若尚书府当真是魏敏盛派人下的手,那么绿瑶呢,她现在身在何方? 华杉转过头来,视线沉沉看着赵高沐,她一字一句道:“赵高沐,我要回京城。” 赵高沐不动声色放下茶杯,他脸上仍然笑着,随后慢腾腾的吐出两个字:“休想。” 第051章 针锋相对 “为何?!” “我救了你一命,那么现在你的命就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这么回去送死。” 华杉恶狠狠的盯住那人的云淡风轻的脸,厉声道:“我没让你救我。” “抱歉,现在说这话太迟了。”赵高沐耸了耸肩,面上笑得柔和,“对了,忘了告诉你。尚书府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算你现在回去,那里也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 “我不信!” 赵高沐似乎有些不耐,一拍桌子,“执迷不悟!” 华杉也动气了,“赵高沐,我本来也没求你救我。我在京城还有事情未做完,你却未经我同意便强行带走我,此举跟地痞流氓有何区别?” 赵高沐闻言不怒反笑,“巧了,我赵高沐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地痞流氓。” “你!”华杉怒目而视,冷声道,“早知如此,第一次见面我就该杀了你。” “嘴硬。” 华杉心乱如麻,眼看两岸景物不断倒退,心中越发焦急。只怕娘亲尸体无人收殓,更怕绿瑶遭了锦衣卫的毒手。 赵高沐已经起身,正要离开船舱,华杉急中生智,若是劫持了这赵高沐—— 华杉出手一抓赵高沐的衣衫,赵高沐身子一侧,让她扑了个空。一个利落的扫腿,赵高沐后退半步,银簪尖锐的部分狠狠划过他的脖子,只差几毫米就险些割开他的喉咙。 赵高沐有些惊魂未定摸着自己的喉咙,怒道:“死丫头,你疯了,还真敢下手?” “赵高沐,放我下船,否则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一声冷笑,“你大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有种来单挑!” 赵高沐怒不可遏,身子利落腾空,狠狠朝她肩膀抓去,两个人在这狭小的船舱里便交起了手。 华杉虽暂时失去了内力,但常年累月的锻炼,使得她的招数异于常人的凶狠。 赵高沐盛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 更何况那顾华杉可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不小心,还要被她挠上几下。 两个人拳拳到肉,招招朝着对方命门而去。 船舱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帘子翻飞,碗盏碎裂,四处飞溅。 逼急了华杉连咬人的招数都使了出来。赵高沐何曾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一个不留神,华杉得了空便狠狠将他压在身下。 正巧,听得一阵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从长廊上传来。李清等人推开房门,以为这船里来了刺客,拔剑出鞘对准屋内,随后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此刻被一个瘦弱的姑娘家压在身下不说。 两个人形容狼狈,衣衫不整,而且那姿势极为暧昧。 华杉姑娘手还拽着他的衣领,而世子殿下怎么看,都像是极力抗拒的模样。 李青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尴尬,手中的刀僵在半空,落也不是,挥也不是。只恨不得自己眼睛是瞎了。 世子啊,你这也太不争气了吧,怎的被一个女人欺负成这样了。 那两人同时抬头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拿着刀的数人,赵高沐勃然大怒,喝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世子把你们眼珠子给挖出来?!” 说罢,赵高沐腿一抬,顺势将旁边的杯子飞踢了过去。 门口的人尽数向两边退去,以免遭受这无妄之灾。 半晌,只听得窗户外的李青压低了声,小心翼翼道:“世子爷,小的们就告退了。您……您继续?”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怒喝一声:“滚!!!” 李青倒抽一口冷气,看来不仅自家世子脾气不好,这华杉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连忙弓着身,带着人静悄悄的退下了。 而此刻华杉一分神,身子狠狠撞地,腰上一重,那男人竟然就这么坐了上来! 赵高沐凭借体重优势狠狠压在她身上,华杉一个抬脚,膝盖却被人压住。瞬间她四肢被赵高沐擒住,华杉挣脱不得,却见赵高沐从一侧拿了绳子,将她手脚全部捆绑住。 华杉气得脸色发白,“赵高沐,你放开我!你混蛋!” “嗯,我混蛋。” “你卑鄙!” “嗯,我卑鄙。” “你死变态。” 赵高沐默不作声将她手脚捆死,随后他似乎累极了,直接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两个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良久,那人似乎觉得极为有趣,竟然笑了一声,才道:“顾华杉,你现在叫吧。反正现在出了京城这么远,这又是在江上,你就是把喉咙喊哑了也没人来救你。” 顾华杉仍旧是不死心,“赵高沐,放我回去!” “不错,继续喊。” 华杉此刻终于闭了嘴,她意识到赵高沐是铁了心的不会放她回去。若是再叫,反而浪费体力。她顾华杉好汉不吃眼前亏。 赵高沐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在她面前伸出一根中指,问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我问了身边所有的名士,他们都说不知道。” 顾华杉心头憋着一股火,恨恨道:“夸你的。” 赵高沐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看倒像是在骂我。” “既然知道是骂你,还来问我。犯贱!” 赵高沐微微一笑,“犯贱我听懂了。” 话音刚落,那人陡然伸出双手掐住她的下巴,力气之大,捏得那骨头咯咯作响。 华杉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偏偏那人眼里是沉沉的笑,“顾华杉,别以为我救了你几次,你便得意忘形无法无天了。我这个人脾气不是特别好,惹火了我,那可是要吃苦头的。” 顾华杉嘴硬道:“什么……苦头……” 赵高沐脸上的笑愈发邪魅,“比如嘛。敲掉你最可爱的牙齿,拔掉你最好看的指甲,哦,还有剥下你的头皮。” 顾华杉抿了抿唇,断断续续的笑了,“殿下……殿下……真是好兴致。” “一般一般。” 赵高沐松了手,华杉往后一仰,险些一个趔趄倒地。 那人起身,衣袖一拂,望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就在这里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再说。” 顾华杉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赵高沐走后,顾华杉独自一人在船舱之中。 第052章 被绑 夜色升起,月色如水,宛若银河跌进了这江水之中。 两边绿影变成了一团团暗黑,远远的能看见几点星火,也许是住在岸边的人户。 四下里只听得汩汩的水响,远处有几只晚归的飞鸟落在水草之上,灯笼光一晃,便钻进了茂密的丛林之中。 华杉手脚被捆绑住,找了一圈,却也没有找到什么锋利的东西。 她干脆死了心,靠在墙边盘腿而坐调息修养。 绿瑶那一银针下去,她竟无法再使用惊梦。银针锁住了她的真气,而要用惊梦,必然需要强大的内力做支撑。 如今,她倒是只有双拳双腿和一些巧劲罢了。 如今这多事之秋,当真叫她被动之极,竟然会被赵高沐用绳子困住。 真是耻辱。 绿瑶当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娘亲临死之前交代绿瑶锁了她的真气?可是娘到底是被何人所杀? 华杉靠着墙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那一夜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边盘算着该如何是好。 但是有一点确定的是,无论如何她都要从赵高沐身边溜走。 刚这样想着,就听见了赵高沐的脚步声。 那人独自一个人前来,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上还拿着吃食。 华杉睁开眼睛,就瞧见那人换了一袭白袍。 月色之下,那人衣袂翻飞,长发飘扬,凉薄的唇红得像是血一般,一双眼睛闪着幽幽寒芒。 顾华杉心里冷哼一声,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幅好皮囊。 赵高沐推门而入,瞧见角落里的顾华杉。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借着月色隐约能看清屋内的一切。他将宫灯一放,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见顾华杉冷冷盯着他,赵高沐也不恼,反而将吃食一一拿出来,自顾自的拿着银筷。 随后那人蹲到华杉面前,似笑非笑道:“没听见你喊,大约是想明白了吧?” 顾华杉敛了表情,低垂着眸子,也不应答。 赵高沐见她这般神色,当下满意一笑,“饿了吗?” 华杉点头,做人才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再说,甭管是杀人还是越货,总得吃饱才有力气吧。 赵高沐笑吟吟的夹起了一块肉递到她嘴边,顾华杉别过头去,“不劳烦世子殿下,我有手有脚,你解开我的绳子就行了。” 赵高沐莞尔,“你看你。前一句说不劳烦我,下一句却又要让我解开你的绳子。你这叫本世子很为难哪。” 死变态。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华杉面对赵高沐的挑衅,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丝笑,“还请世子解开我的绳索。” “那怎么行,万一你跑了怎么办?”赵高沐可不依,一双清亮幽深的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意,“顾华杉,我劝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去南境,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顾华杉却道:“我不耍花招。但是你一直捆着我,我手疼。” 说罢她双手往前伸了伸,只看见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腕上,已经满是暗红的勒痕。 赵高沐视线落在手腕上,听得那女子有些讨好的声音:“赵世子,这里是江上,我怎么跑。我又累又饿,也跑不动了。” 赵高沐面色略略松动,“当真不跑了?” 顾华杉摇头如拨浪鼓,“不跑不跑。” 废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顾华杉江湖生存必备之技能。 赵高沐抬眼看了一下广阔的江面,此刻夜色笼罩,江面是一片漆黑,料想顾华杉也跑不到哪里去。 他放下碗筷至一侧,随后道:“若是再跑,抓回来我便打断你的腿。” 华杉抿唇不语,似乎是害怕了。 赵高沐满意一笑,随后一边慢条斯理的替她解开绳子,一边道:“就算你现在日夜兼程的赶回去,尚书府也已经不复存在。李庭雨等人已经被定罪流放,尚书府府第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包括顾夫人的尸体。” 华杉手一顿,眸子黯淡,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却仍旧没有说话。 解开了绳索之后,赵高沐还贴心的将碗放在她手里,“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才是。现在京城大乱,离王逃出京城之后,必是全城戒严。你冒然回去,万一被锦衣卫的人抓住,我又出了京城,你指望谁来救你?顾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绝对不愿意你在此刻冒险返回那多事之地。” 华杉双手无力的端起那饭碗,只觉得手中的二两饭足足有千斤重一般。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白花花的米饭,随后哑着声音道:“谢谢。” 华杉双眼通红,只是低着头扒饭。 赵高沐见状,低低叹息一句,那洁白的衣角一扫,随后便起身出了门。 华杉侧耳听着那渐渐远去消失的脚步声,轻轻放下碗筷。 她抬手抹去那泫然欲滴的眼泪,勾唇一笑。 这赵高沐还真是软硬兼施,她顾华杉若是能这么轻易改变心意,那她便不叫顾华杉。 纵使娘亲尸身不再,可是绿瑶现在还不知身陷何方。 更何况,杀死娘亲的凶手,她一点头绪也无。 娘亲死得蹊跷,临死之前必定和绿瑶交代了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总要找到绿瑶再说。 华杉眸子一沉,微微转动手腕,望着江面上那零碎的月光,又看了看那一汪秋水。 赵高沐一袭长衫,立在甲板之上。 秋风萧瑟,吹在身上竟有些刺骨清冷。月凉如水,两岸群山不断往后退去,山风呼呼的吹向江面,吹得那帆在夜空之中猎猎作响。 不多时,静姝拿着大氅款款而来。 她身着浅蓝色水袖裙,迤逦如兰,她走到赵高沐身后,细心为他披上,柔声道:“世子,当心着凉。” 赵高沐望着江面那月色有些出神,那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月色之下,那人皮肤透亮,犹如玉石发出盈盈水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底含着暗暗锋芒,说不出的风流邪气。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静姝微微一愣,莞尔笑道,“纵使天子雷霆之怒,世子现在能活着回到南境,便已是万幸。更何况那皇帝现在已经为了离王的事情自顾不暇,大约是也腾不出手来找世子的麻烦。” 赵高沐转过头来,脸上仍是挂着似是而非的笑,“我说的是顾华杉。” 第053章 我跑 静姝怔了一下,想起船舱里的那位,又见赵高沐难得为了一个女子而疑惑,当下笑道:“华杉姑娘这样的女子,只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喜欢吗?”赵高沐喃喃自语道,一双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他淡淡道,“只不过是觉得她比寻常女子要有趣些罢了。” 静姝莞尔不语。余光瞥过赵高沐身后的江面上,不远处黑沉沉的江面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动。 静姝脸色一变,指着江面上某处道:“世子,您看——” 赵高沐转头一看,只见离画舫大约十几米的江面上,有一颗黑黝黝的人头在水中一起一伏。 借着月色看清楚了些,怎么隐隐约约越来越像顾华杉? 这个死女人! 来不及等静姝唤人,赵高沐已经从甲板之上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深秋的江水冷得刺骨,赵高沐跳下去瞬间,怒火便被腾腾腾的点燃了。 冷,冷得五脏六腑都是钻心的疼。 顾华杉不住的游着,只觉得岸边怎么越来越远,身子却越来越重。江水冷得像是刀子,在一刀一刀割她的皮肉。 她攒着一股劲头,四肢并用,不住往岸边游去。 却听得安静的江面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吼:“顾华杉!!!” 华杉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赵高沐那个变态追了上来。竟没料到那人竟这么快发现了她的行踪。 华杉心头发麻,手上脚下不停,飞速往岸边游去。 再多一点,再快一点,只要上了岸,她便有机会甩掉这块牛皮糖。 “顾华杉,你给我停下!!”背后那身厉吼传来,惊得华杉身子一抖,完了,赵高沐急火攻心,要是被他抓住了,她顾华杉不死也要脱层皮。 如此想着,她脚下动作更快,拼了命一般向岸边游去。 而静姝早已唤了人来,李青等人一见这架势赶忙纷纷入水,李默立刻命人将画舫停下往岸边靠去。 原本安静如坟的江面上,此刻突然点亮了无数灯火,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有无数个人追来。 该死!! 顾华杉只觉脚上一重,赵高沐已经从水下拽住了她的双脚。 往后狠狠一扯,顾华杉倒退好几米,此番情况之下,顾华杉也打算拼死一搏。一个利落的转身,弯膝,膝盖狠狠撞上赵高沐的胸膛。 赵高沐呛了个水,已是气得想要杀人,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何曾如此憋屈过,更不曾为了个女人落到如此境地。 他当下伸手,从水下抓住那人的腰带,往回一拉,扫腿袭上她的腰腹。 顾华杉吃痛,越发狠毒,赤手空拳便在水下厮打起来。 顾华杉眼见赵高沐的心腹跟了上来,神情一变,心知不能久留,揪住赵高沐的头发,怒气冲冲道:“赵高沐,你放开老娘,老娘要回京城,不去你那个什么鬼南境。你再缠着我,我就杀了你。” 赵高沐也怒不可遏道:“休想!!” “啊啊啊,你个王八蛋。” 赵高沐眸色一狠,狠狠擒住那人的腰腹,往怀里一带。 华杉见状以肘击打,却被眼疾手快的男人按住,赵高沐用手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动弹。 顾华杉浑身湿透了,头发尽数贴在脸上,一张小脸因为刺骨的江水冻得隐隐发青。 赵高沐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刚才还想着要将这女人大卸八块的心思,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竟渐渐平息了一半。 他手上仍旧是用力,拖着顾华杉便往画舫的方向而去。 顾华杉见状,低头狠狠一口要在了赵高沐的手臂上。 赵高沐吃痛,闷哼了一声,暗骂自己对这个女人就不应该心软。 他当下来气,一掌狠狠劈在华杉后颈,只听见华杉叫了一声。 赵高沐的随从心腹们蜂拥而上,不知是谁还顺带拿了绳子过来。 赵高沐用绳子从背后把她套住,顾华杉那瞬间只觉得呼吸一窒,她猛烈咳嗽了几声,呛了一口冷水,随后便被赵高沐拖着往画舫而去。 顾华杉在水里折腾了这么久,已经精疲力尽,眼看自己已经被赵高沐控制住无力回天。 她便干脆也不动了,任凭赵高沐拖着她往画舫游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人弄了回来,顾华杉“噗通”一声倒在了甲板之上,再也没了力气。 她干脆瘫坐在甲板上,一张小脸又青又红,眸子闪着幽光,死死瞪着赵高沐,胸脯起伏,不住的喘气。 赵高沐浑身也湿透了,头发上全是湿漉漉的,衣衫上的水都快成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已累到了极致,互相瞪着对方,也没了力气说话。 冷风一吹,顾华杉冷得打了个寒噤,身子不住的发抖。 赵高沐命令身边人道:“李青,把她给我绑起来,谁要是敢给她松绑,我就把谁的手给剁下来。” 李青应了一声,连忙拿着绳子将顾华杉给捆了起来,心里却在嘀咕:这满船的人,除了世子殿下,谁会没事招惹顾华杉这个大魔头。 顾华杉仍旧是嘴硬道:“赵高沐,你无非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有本事咱两单挑——啊切——” 顾华杉狠狠打了个喷嚏,她浑身都湿透了,里里外外都渗着水,风一吹,她牙齿都冷得发颤。 赵高沐见此,冷冷一笑,“牙尖嘴利,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李青,拿个椅子,把她给我捆在椅子上,人放在我房间里。” 靠。 顾华杉骂了一声。 随后便被人五花大捆的送进了赵高沐的房间。 赵高沐的房间在船舱中央,屋内布置得极其奢华精致,软绵的地毯,金丝碎玉屏风,角落里放着一顶三足青铜鼎,焚香静静,漂浮在秋夜之中。 顾华杉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听见赵高沐后脚走了进来,似乎在和李青说话,吩咐他烧些炭来。 顾华杉趁此机会试了试挣脱绳索,才发现这李青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打结,倒是越挣越紧。 顾华杉脸色青白一片,身子发抖,冷,冷意刺骨,像是有人拿刀一刀一刀的刮开肉一般。 她忍不住打摆子,却看见赵高沐湿漉漉的一身走了进来。 她牙齿冷得发颤,断断续续道:“赵高沐,你干什么。” 第054章 跑不动了 赵高沐瞪了她一眼,随后自顾自的走向床边。 顾华杉一动不动的瞪着那人,却见那人竟开始慢慢一件一件的脱去湿掉的衣衫,刚巧她被迫正对着他的雕花木床。 于是,她被迫正对赵高沐的身体,并且欣赏此人换衣。 顾华杉牙齿颤颤,偏偏笑了,“这就是你的惩罚吗?” 赵高沐回头看她一眼,自顾自的拿了毛巾擦拭掉身上的水,听见她这般挑衅,他竟也不恼,只是道:“寻常的大家闺秀若是见了此场景,必然羞愧万分含羞带怯。怎么我瞧着你倒是如此理直气壮呢。” 顾华杉冷冷一笑,“第一,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其次,你非要脱,我又不能拦着你。最后,你这身材该练练了,你看看你那腹部、腿、腰,一点线条都没有。看来世子殿下在皇城的日子很悠闲啊。” 赵高沐光着上半身,蹲在她面前,视线与她平齐。她以为他要发怒或是反唇相讥,谁知那人却是轻轻一笑,顺便还摸了摸她的头。 若不是因为背后是椅子,双手双脚又被捆住,顾华杉只怕要后退个几十米。她惊恐万分的抬头,“赵高沐,你是不是被我骂傻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变善良了。你看你三番四次的想要杀了我,而我却越来越不想杀你。顾华杉,你是不是给我灌迷魂汤了?” 顾华杉大笑了几声,“赵世子是不是接下来要说你爱上我了?舍不得杀我了?” 赵高沐顺手取下了衣物披上,眉头轻皱,似乎还很认真的想了一下。 随后那人粲然一笑,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像是银河生辉。“好像是吧。男人喜欢女人不是很正常吗?不然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救你一命?” 顾华杉瞧见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就来气,骂了一声:“神经病!” 刚说完这话,一青衣小厮弓着身走了进来。 他手上还端着火炉,放在顾华杉脚边,那人问了安放下了东西便走了出去。屋子里有了火,一下子暖和了不少,顾华杉只觉得手足都缓了过来。 这赵高沐一会儿虐待她,一会儿又这么细心,顾华杉心头一上一下,竟也渐渐没那么恨赵高沐了。 那边赵高沐已经换了衣衫。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家居服,上面用金线绣着花鸟图案,愈发衬得他双眸似星。那人从抽屉里拿出了青色的小瓷瓶,随后拖了一张凳子过来,与她面对面而坐。 顾华杉警觉的瞪着他,那人却又捏住她的下巴。 对面男子身上有清冽的河水气息,似乎还混着淡淡的香气,那味道突然就窜进了鼻尖。 男人沉沉的声音响起,“别动。” “你叫我别动我就不动?” 手上用力,华杉下巴被那人狠狠掐住。 她吃痛的喊了一声,终究是服软:“赵变态,我不动。” 不知为何对面那人却轻轻笑了。 今晚上发生这么多不快,偏偏那人此刻唇角微勾,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 赵高沐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一只手从那瓷瓶之中掏出了药膏。 华杉只觉得脖子处一阵清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在水下的时候自己脖子被他用绳子勒住,此刻脖子上必定又是暗红一片。 反应过来之后,顾华杉身子突然一僵,有些不敢动了。 那人动作轻柔,不急不缓,呼吸近在眼前。 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落下一排剪影。 火星子一片飞溅,噼里啪啦,甲板上的人陆续回了自己房间。 夜越来越沉,房间里很是安静,只听得外面徐徐而过的秋风,以及房间内那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赵高沐放下瓷瓶的瞬间,听得华杉低低的道了一句:“谢谢。” 那瞬间,昏黄的油灯下,男人唇角微微一勾。 他正对顾华杉,声音不轻不重,犹如湖水静静,“顾华杉,京城局势凶险,尚书府已不复存在,你就算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女子一张脸只有巴掌大,瘦瘦小小的,皮肤很是苍白,却有一双如寒潭一般幽深的眼睛,清澈纯真却又世故复杂。 她静静望着他,皱了皱眉才道:“赵高沐,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那个丫鬟。我会令京城的人找找那丫头的下落。” 顾华杉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赵高沐望了一眼船外沉沉的月色,船只破浪而行,水纹犹如抖碎的金子一般。他转头,“顾华杉,也许你不知道。五年前若没有你和顾夫人,南景王府早已不复存在。你是我南景王府的恩人。顾夫人已死,我断不会允许你做出自损性命的事情来。” 华杉一愣,她只知道五年前那场战争异常惨烈,顾家长子顾学究便死在南境的战场之上。 听闻敌军和楚国内外勾结,只五万军马,便让南境腹背受敌。 可当时娘亲也只是一时兴起,顺路杀了个人而已,至于其他什么国仇家恨,她还真没想过。 但赵高沐这报恩方式,也太奇特了吧。 赵高沐继续道,“杀顾夫人的凶手,我会帮着你找。你那丫头的下落,我也会派人查。但是你,必须跟我走。” 华杉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娘是被人杀害的?” “我找到你的时候,顾夫人躺在床上,脸色发黑,皮肤溃烂,七窍流血,三分毒或七分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顾夫人绝不是病死。” 顾华杉皱了皱眉,难得见赵高沐如此一本正经,便知他不是在玩笑。 她抿了抿唇,脑子里思考着赵高沐的话。 绿瑶绝不会丢下她不管,即使那晚恰逢锦衣卫来尚书府杀人灭口,但以绿瑶的身手,被锦衣卫抓住的可能性极小。莫 非赵高沐来救她的时候,恰逢绿瑶不在,或是对付锦衣卫去了? 华杉越想越觉得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绿瑶定然不会傻傻在原地等。 他们曾经有过约定,一旦走失,便去青州和明州交界处的姚平镇汇合。 南境的景王府离青州有数百里路程,不如先随赵高沐入了南境? 第055章 来信 这水路只能走到梦阳,到了梦阳,他们一定会换走山路。届时她再离开也不迟去找绿瑶不迟。 一路上你那个免去风餐露宿不说,还能趁此机会好好养身体,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冲突体内的真气束缚。 打定主意,顾华杉幽幽开口,“好,我跟你去南景王府。但是你必须动用你南景王府的一切势力,帮我查明我娘被害的真相。” 赵高沐许是没料到她当真会同意,当下有些愣,随后唇边漾出笑意:“一言为定。” “好,给我松绑。” 赵高沐还当真给华杉松了绑。 但令赵高沐没想到的是,华杉此次说话算话,当真没有动过再跑的念头。 只不过赵高沐全然不知华杉自有打算。 不过着实是因为绿瑶的那根银针,她被伤得不轻。 她曾暗自运气过,体内的真气半点全无,现在的她犹如废人一般。就连反应和手上功夫都减弱了许多,更别提要找到杀害娘亲的凶手报仇。 转眼,已是半月已过。 华杉双手撑在栏杆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那翻涌的水波,不禁陷入了沉思。 娘,你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逼得你这三年,即使苟延残喘受尽侮辱,都不肯离开尚书府。除非,对方强大到让娘亲都不得不躲起来。 而她,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要找到那人,让他血债血偿。 此时江面上白鸽从林间飞来,稳稳落在甲板之上,只听得几声咕咕的叫声。不多时,赵高沐便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人今日一袭白色锦袍,他似乎知道自己的优势,时时穿着玉白的颜色,愈发衬得他清冷俊秀。 江风徐徐,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像是从光晕之中款款而来的神坻。 顾华杉哼了一句,心中暗骂:骚包。 那白鸽似乎认主,当下双翅一震,飞身落在那人的手心之中。 顾华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人慢条斯理的取下了信鸽腿上的锦囊,白鸽振翅而去,飞向了秋日湛蓝的天空之中,随后便掠过江面不见了踪影。 赵高沐打开信纸,只看了一眼,便折叠起来。顾华杉却已经问:“可有绿瑶的消息?” 赵高沐收起信纸,“京城里来的消息,想知道吗?” 顾华杉摇头,“我现在只对绿瑶和杀害我母亲的凶手消息感兴趣。” 赵高沐微微一笑,款步靠近了过来,他双眸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寒芒,一字一句慢悠悠道:“关于离王殿下的事情,你也不想知道吗?” 顾华杉一顿,燕离? 从那一晚的情形来看,燕离虽一直被幽禁在王府之中,但运筹帷幄之千里之外。 皇城之乱,祸起燕丘,但燕离也并非善茬。 明显燕离做好了万全准备,逃出生天之后,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不过到底是那一晚,她辜负了他。 见华杉神情闪烁,赵高沐冷冷一笑,“你与离王殿下相处数日,只怕还不知道此人心计有多深。” 顾华杉双手环胸,“他若是没有几分心计和手段,只怕早已不知道死了几百回。谁规定他必须一定要安安静静等着燕丘一道圣旨赐死?若是你,你会乖乖等死吗?” 赵高沐却道:“那他可曾告诉你半年前玉和宫之乱真相是什么?” “真相如何,与我无关。” 赵高沐眉头狠皱,“若他是乱臣贼子呢。” 华杉反问:“那他是吗?” 也不知为何,赵高沐突然便生气了,他拉下脸来,沉声道:“你倒是很信任他。那你可知,他的残废也是假装的?” 顾华杉一愣,随后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一晚燕离倒在地上,无论如何却都站不起来的落魄模样。 她记得他那双如淡淡雾霭的眼睛,云淡风轻之下却有压抑得极好的痛楚。 难道,那些也是他装出来的? 华杉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谈不上失望或是愤怒,只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赵高沐瞧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当下唇角一勾,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抹痛快来。“你与他不是有婚约吗?莫非他什么都不曾告诉过你?” “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更不知道我是何身份。” “怎么,你特意躲进离王府内,难道不是因了你们有过婚约的缘由?” 顾华杉见他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当下也没了耐性,她不怒反笑道:“诚如世子殿下所说,我和离王殿下婚约在身,算起来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也没必要跟世子殿下这个外人交代清楚吧。” “就算你和燕离有婚约在身又如何,三番四次救你性命的可是我这个外人!” 顾华杉眉眼弯弯,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原来世子殿下还知道自己是个外人。” 赵高沐起初一愣,随后气得脸色一变,当场拂袖而去。 偏偏顾华杉盯着那人的背影,还多嘴问了一句:“你不是要跟我说离王的消息吗?” 赵高沐头也不回,自顾自往船内走去。 听见那男人的声音黯哑低沉,“你的离王殿下在青州造反了。” 顾华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燕离果然造反了。 正出神之际,却瞧见静姝捧着托盘便来找她。 遍寻她不见人影之后,在甲板上瞧见那人正依栏远望,似在发呆。静姝脚下轻挪,走到那人身后,低声道:“华杉姑娘,马上要弃船骑马了,为避免是非,世子让您换上男装。” 顾华杉一愣,“我们快要进入南境了吗?”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水路。” 华杉一喜,只要一入了南境,踏上了陆地,那么她便可以甩掉赵高沐这块牛皮糖去青州找绿瑶了。 静姝也不知为何眼前那人突然变了笑脸,华杉殷勤的接过托盘,还和气道了一句:“多谢静姝姑娘。” 说罢,那人拿着衣衫便闪身进了船舱之中。 静姝望着那人背影,实在有些摸不清此人忽冷忽热的性子。 静姝准备的是一件青色长袍,大约是看了她的尺寸,穿着倒是合身。 华杉将长发盘起,以竹冠束之,一张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显得有些瘦弱而苍白。 她望向青铜镜中的自己,不由笑道:好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第056章 日常作妖 船只缓缓靠近码头,只听见似乎有喧闹声传来。 华杉换了衣衫刚一出来,便看见静姝已经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笑着道:“码头人多,世子让奴婢来照顾姑娘。” 顾华杉道了声“好”,脸上浮起笑意,人多好啊,这一路走来赵高沐都小心翼翼,越是人多,他便越是束手束脚。此番才有逃走的机会。 静姝笑道:“公子在笑什么。” “你猜?” “奴婢可猜不着。” “那就对了。” 静姝哑然失笑,心知这华杉姑娘心思活络思维跳跃,她时常听不懂她的那些话。 便也罢了,只是引着她往码头走去。 谁知赵高沐竟在那里等着了,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那赵高沐似乎盯她盯得特别紧。 码头上有卖鱼的小贩们,采买的百姓,不大的码头上,却足足有数百人那般热闹。 这样好的机会,华杉硬是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后面是静姝,前面是赵高沐,左边是李青,怎么看都像是防着她逃跑呢。 偏偏那赵高沐转过头来,盯着她的时候眼底似乎有一丝意味深长,随后冲她笑眯眯伸出手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船。” 顾华杉也不伸手,只是道:“公子还是注意一点影响,咱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卿卿我我,只怕是不妥。” 废话,我还想寻了间隙跑呢。 “是吗?”赵高沐四下看了一眼,随后低低一笑,“好像是不妥。” 话音刚落,华杉手一紧,已经被人握住。 赵高沐手上用力,将那人往怀里带了一分。 顾华杉猛然从船上跳了下来,一个不稳,便落入了赵高沐怀里。 顾华杉当机立断张口便要咬那人,然而赵高沐已经摸清了她的路数,身子一侧,手掌却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赵高沐被她的举动气笑了,“顾华杉,你属狗啊?” 顾华杉一把推开他,一扬下颚,恶狠狠道:“你再碰我试试。” 赵高沐黑了脸,一行人向着不远处的杨柳树下走去。 那里早早便有赵高沐的人等着,马儿成群,正悠闲吃草,全是为他们所准备。 眼看众人朝着那边走,顾华杉心中焦急,左顾右盼之后。袖口大力一拂,只听得哗啦一声,竟把一个卖糖人小贩的糖水给全部摔在了地上。 那小贩见此,立刻冲顾华杉一行人道:“前面的那个,穿白衣衫的,别走!!” 赵高沐等人转过头去,只见那小贩已经抓住了顾华杉的手腕。 那人生得有些矮小,面黄肌瘦,身上的麻衣有些破旧。 那小贩一见这些人各个器宇轩昂,当下便知今日碰上了大主顾,立刻“哎哟哎哟”了几声,呼朋唤友,大声道:“乡亲们呢,这个人打翻了我的糖水罐子就要走哎——” 顾华杉巴不得他闹得动静越大越好,当下故意恐吓道:“你一个糖罐子值几个钱,本少爷打翻了那是看得起你。你若再敢不依不饶,我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不得了啊,这个人说要拔了我的舌头……”那小贩拽着华杉的手不放,不住的吆喝叫喊着,引来码头上不少人转过头看,都好奇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赵高沐眼睛一眯,落在那小贩抓住顾华杉的手上。 他只觉得有些刺眼的很。偏偏那顾华杉不知趣,还一个劲的跟小贩你一句我一句的骂起来。 那小贩正要抓着顾华杉去见官,只见那人背后走出一个白衣锦袍的公子。 那男子极为年轻,生得一张精致的脸,皮肤很白,大约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 赵高沐掏出了银子,也不做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小贩。 小贩赶忙堆笑,伸出双手去接,谄媚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赵高沐唇边噙笑,视线落在那人有些干巴巴脏兮兮的手上,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响:要不要剁了这个人的手呢。 此时静姝却已经靠近了过来,附耳低声道:“公子,华杉姑娘跑了。” 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一般,奇异般的赵高沐竟然没有生气。他 只是转过头来,微抬眼皮,面色平静:“往哪个方向去了?” 静姝指了一个方向,赵高沐转身快走两步,只见码头尽头的山道上,离他们大约几十米的距离。有一白衣少年策马而行,穿梭在绿荫之间,笑声婉转,响彻在林间之上。 似乎感应到了赵高沐的注视,那人还不怕死的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随后她缓缓的再度的冲他伸出了一根中指。 好,很好,非常好。 顾华杉还真是知道怎么能够惹怒他赵高沐。 赵高沐眼睛危险的眯起,幽深的眸子闪动着冷意的寒芒。他站在山坡之上,衣袂翻飞,望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一抬手,沉声向李青道:“弓箭。” 李青一愣,这世子殿下是要杀了华杉姑娘吗? 来不及多想,弓箭便已经递到了赵高沐手里。 赵高沐立在秋风之中,微微眯起半只眼睛,他站得笔直,将那弓拉到圆满,直到发出一声沉闷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瞄准,松手,那箭矢从手中飞速而出,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只听得空气之中传来的凛凛破空之声,箭气如虹,卷起一道细微的罡风。像是一道影子一般,飞速追上了那一个瘦弱的背影。 赵高沐寒声道:“静姝,去。” 而此刻的顾华杉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她架着马儿,放声笑着,冷不丁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声响从背后而来。 猛地回头那瞬间,箭矢已经到了额前,顾华杉大骇,来不及反应,那箭却已经“咻”的一声穿过她的头顶。 只听得一声脆响,她束发的竹冠裂开成两半,她的发髻被那箭打散,长发瞬间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 这边危机刚过,抬眼眼前似乎一黑,静姝的人影移形换步一般到了跟前。 长剑出鞘,直直向她命门袭来。 顾华杉脚下一点,以手挡额,脚下不停,连连后退。 那马儿受了惊吓,在原地嘶鸣。 那剑气如刀,割断华杉耳侧的一缕碎发,她万万没料到这静姝武功如此高强。心下一乱,她的招数愈发混乱,十招过后,顾华杉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腾空,后背狠狠撞在了树干上。 第057章 被擒 她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双腿颤颤,竟靠着树干“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土之中。 不是因为她诚心想跪,实在是因为那一撞,她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绞碎了一般,浑身竟连半点力气都没了。 顾华杉仰视着静姝,咳嗽了两声,随后才缓缓道:“静姝姑娘……真是……好…武艺。” 静姝莞尔一笑,吐出的话却让顾华杉想死。 “华杉姑娘,你好像真的惹世子殿下生气了。” 赵高沐已经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他身形高大,隐约给人强烈的压迫之感。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却是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竟看着有些阴沉沉的。 赵高沐俯视着华杉,慢条斯理道:“顾华杉,还跑吗?” 顾华杉摆手,艰难吐出一口气来,“不跑了。跑不动了。” “你说这话,本王还真是不知该不该相信你了。毕竟华杉姑娘舌灿莲花言而无信。万一不小心,又被华杉姑娘给骗了,岂非叫我很没有面子。” 顾华杉颤巍巍的举起一只手来,指着天气若游丝道:“我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赵高沐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 那人蹲下身来,似笑非笑,“你这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怕连老天都要骗。我实在是信不过。李青,拿绳子过来。” 顾华杉听见那“绳子”两个字,便知又是在劫难逃。 谁知赵高沐这个人心思歹毒,超过她想象。 赵高沐亲自将她双手绑起来,然后他骑着马,她追在马后,两个人中间用一根绳子连接。 顾华杉有种不好的预感,颤着唇问道:“赵变态,你要做什么?” 赵高沐淡淡一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赵高沐手里长鞭一扬,狠狠抽在马儿屁股上。 顾华杉瞬间便拖拽了出去! 山道难行,满是荆棘和石子儿。 偏偏赵高沐成心找她泄气,当然更不能让她好过。他手里拿着绳子一头,时而跑得飞快,时而又慢悠悠的停下来,顾华杉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一会子小跑,一会子慢走。 不出一个时辰她便累得气喘吁吁,她脚下起了几个水泡,手腕上更是红肿一片,似乎勒破了皮,正隐隐渗着血。 顾华杉死活不服输,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终于到了一处破败的茅舍前,虽说看着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唯独却有个遮蔽的地方。地上也算是干净。 赵高沐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停下稍作休憩。已是傍晚时分,天边霞光万丈,落在青黄一片的树林之间,隐隐像是金屑。 夕阳西沉,眼瞅着天快黑了,李青等人从山间抓来了野兔野鸡,又有人捡来了干树枝,就在平地上架起了火。 顾华杉再也没了力气,直接一屁股便坐在了草丛上。 她面色绯红,脸上全是汗水,秋日的冷风一过,吹在身上倒更觉刺骨。 顾华杉盯着那坐在树下喝水的赵高沐,内心骂了他千万遍。 谁知那人刚好抬眼与她目光撞在了一起,顾华杉只觉得眼皮微跳,心中火气直往心间拱。奈何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为好。 这样想着,顾华杉随后转过头去。 赵高沐此刻闹了这么大半天,气也消了,不过是看着顾华杉那不服输的劲头,有些拉不下脸来。 那女人即使沦为阶下囚了,仍然一脸高傲,他还真想将她逼到极致,看她身上是不是仍旧是这么一股子狠劲儿。 两个人各自腹谤着,谁也没动。 倒是一侧的静姝看见这样的场景,觉得有些好笑,遂拿着水囊起身,款步走到了华杉跟前。 “姑娘,喝点水吧。”静姝手巧,用一旁摘下的树叶折了一个漏斗状的像杯子一样的东西,半蹲着喂给华杉水喝。 华杉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口渴难耐,埋头喝了不少。 赵高沐见此,冷哼了一声。 华杉问:“此去南景王府还有多远的路程?” “大约还要走十天。” 顾华杉怒从中来,咬牙切齿道:“赵高沐不会要这样玩我十天吧。” 静姝掩唇而笑,“我们世子殿下人美心善,只要姑娘服个软,殿下一定不会再捉弄姑娘。” “人美心善?”顾华杉眉头高高皱起,“你认真的?” 静姝点头,“要不然殿下怎么会在逃离京城的路上,还冒着大火去把姑娘给救出来呢。” 顾华杉冷笑道:“若我的仇人躺在那里,我也会把他给劫回来。没完没了的折磨他。” 静姝轻轻一笑,不作回答,只是劝道:“姑娘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何必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图嘴上意气?我们殿下向来吃软不吃硬,姑娘不妨换一种方式试试。兴许我们殿下便会放了姑娘。” 顾华杉皱眉,“你是让我向赵高沐低头?” “华杉姑娘在尚书府待那么久却能游刃有余,不会连能屈能伸的道理都不懂吧?世子殿下对待姑娘究竟如何,姑娘心知肚明,您又何必处处跟世子怄气。” 顾华杉默然不语,静姝离开没多久。 她自己也在想,硬的已经来过了,不如来点软的。兴许赵高沐吃这招? 静姝说得对,没必要逞口舌之快让自己遭罪。 大约是知道赵高沐不会真的杀她,她便有些肆无忌惮凭着性子了。 正想着事情,远远的飘来了一阵肉香。 华杉抬眼去看,只见李青他们烤的兔子肉已经一片焦黄,看着便外酥里嫩,还滋滋的冒着热气。 经过一下午这么折腾,华杉早已饥肠辘辘,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金黄一片的烤兔腿,心中暗暗发誓:为了烤兔腿,她顾华杉忍了。 不就是赔笑吗,她顾华杉这些年在尚书府做得还少吗? 似是感应到顾华杉火辣的视线,赵高沐转过头来,只看见那人盯着他,半晌,唇边浮起一抹比哭还要勉强的笑。 赵高沐瞪着她愣了一下,眉头轻蹙,有些不懂怎么上一秒还像是要把他剥皮抽筋的顾华杉,怎么此刻突然转了性子。 这兔腿的威力竟然这么大? 第058章 深山密林 赵高沐伸出那双玉白通透的手,慢条斯理的撕下了半条兔腿。 那人衣袍如雪,不染尘埃,脸上仍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 令人看着就讨厌。 赵高沐走到华杉面前,半蹲下身体,晃了晃手中的兔腿,“饿吗?” 顾华杉点头如鸡啄米。 赵高沐满意一笑,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熠熠生辉,他声音蛊惑,丝丝迷人,又问:“香吗?” 顾华杉一脸正经道:“太远了,闻不见。” 赵高沐将兔腿微微凑近了些,华杉闻了一下,满脸迷醉。 随后赵高沐感觉手上一抖,只见那人竟然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了兔腿,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的撕下了一块肉来。 顾华杉满足的在嘴里嚼啊嚼,看着还一脸震惊的赵高沐挑衅道:“确实很香。” 赵高沐盯着那已经被顾华杉咬过半边的兔腿,唇角抖了抖,“顾华杉,你真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女人。” “好说好说。”顾华杉“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才羞赧一笑,盯着剩下的小半边兔腿,“剩下的已经被我舔过了,世子大人还要吗?” 赵高沐微微一笑,一口咬了上去,滋啦滋啦嚼着,见一脸吃瘪的顾华杉,赵高沐心情突然好到了极点,道:“本世子大人不嫌弃你。” 顾华杉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呵呵笑了两声,便也不答话。 赵高沐拍了拍手,脸色真诚发问:“顾华杉,我问你。” 顾华杉扭过头来,“你干什么?” 赵高沐伸出一根中指在她跟前晃啊晃,“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华杉此刻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赵高沐还真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非要问个水落石出才算完。 顾华杉双手一伸,“先给我松绑。” 赵高沐变脸,“算了,我好像突然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顾华杉哪里料到此人说翻脸就翻脸,眼看那人拂袖而去,顾华杉抿了抿唇,盯着手上的绳子默然不语。 手腕上满是青乌,有大约一指宽的血痕,一动,便疼得她撕心裂肺。 赵高沐,我虽不知道你为何非要带我去南景王府,但是我大仇未报,娘亲尸骨未寒,我必须现在必须找到绿瑶。 只要上了陆地,青州和南景王府便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她必须想办法在最近两日逃身。 顾华杉打定了主意,便起身往赵高沐的方向走去。 见她过来,李青等人如临大敌一般往后退了两步,有人赶忙在赵高沐身边的位置铺了干净的草堆,堆笑道:“姑娘请坐。” 李青也道:“姑娘坐,我去看看我哥。” 一行人像是见了鬼一般往后退去。 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和赵高沐。 天色渐渐黑了,四下里都是影影绰绰的,借着火光和月色,勉强能够看清。秋风徐徐,有些冷意,山谷之中,远远的听见狼群的呜咽之声。 “赵高沐,你那些属下是不是很讨厌我。怎么我一来他们就都走了?” 赵高沐头也不抬,安静坐在那里,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惹人厌烦?” “不说这个。给我松绑。” 赵高沐眉梢一挑,却见顾华杉脸色绯红,似极难为情道:“我要出恭。” 赵高沐不耐的叫了一声静姝,静姝走了过来,听见赵高沐吩咐道:“带她去。” 静姝掩唇一笑,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华杉脸上,“姑娘随我来。” 顾华杉起身跟着静姝往一处僻静的丛林走去,大约离开了赵高沐他们数十米远。 她听着那说话声远了一些,静姝转头来,一边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一边道:“华杉姑娘,可不要再耍什么手段了。若是这次再被抓回来,世子殿下定不会轻饶了你。” 顾华杉点头,笑得像是小狐狸,“我不跑。我就在这儿不远,你背过身去就行。” 静姝转过身去,听见华杉道:“你再远一点。” 静姝料想华杉也玩不出什么花招,当下往前跨了两步。 解开了绳子之后的顾华杉,盯着静姝转过去的背影唇角一勾。她迅速查看了一番四下的地形,脑子里飞快做出了决定。 她现在没有内力,不可和静姝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智取。 不知过了多久,静姝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动静,猛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左侧的草丛微微动了动。静姝莞尔,脚下一点,双臂一震,飞身至草丛前。 山风之中,她的声音轻轻传来,似乎夹着一丝笑意:“华杉姑娘,请跟我回去吧。” 静姝伸手拨开了草丛,微微皱眉,拿起扔在草丛之上的华杉的外衣,四下一看,却没有半分华杉的影子。 月色凄冷,四下里风声烈烈,那草丛大约齐腰高。静姝手里紧紧拽着那外衣,盯着空空如也的草丛中,脸色终于大变。 不可能,明明她刚刚听见这边草丛有动静,怎么会没有人呢。 静姝脸色一阵青白交错,几乎是立刻毫不犹豫的掉头转身往赵高沐方向而去。 顾华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趴在树上,那树干高大茂密遮天蔽日,刚好将她整个人完全遮住。加上又是夜晚,静姝慌乱之下,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树上的华杉。 盯着静姝匆忙远去的背影,华杉微微一笑,确定那人走远之后,华杉毫不犹豫的跳下树来,沿着另一条道路,轻手轻脚的到了那破败的茅草屋后面。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华杉听着赵高沐勃然大怒的声音,随后李青等人听令散开去找人。哪知道顾华杉却已经偷偷钻进了那茅草屋内,她足下一点,便躲在了那房梁之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赵高沐派了两三个人留守在原地,自己则带人出去寻找去了。 很好,就是现在。 确定了赵高沐搜寻的方向,顾华杉当机立断,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入了夜的山谷,四下里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月光凄迷,落在那一大片的灌木丛和林间里,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 顾华杉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她不知道赵高沐什么时候会发现她的踪迹,想着只要再远一点,也许赵高沐会没了耐心放过她。 第059章 深山遇狼 树影窜动,沙沙作响,华杉怕动静大引起赵高沐注意,便也没有牵马。 只见那少女身子灵巧,像是一只山猫儿一般,灵活的穿梭在这夜色之中。 她跑得又急又快,山风打在脸上,竟是生疼。 下午她的发髻被赵高沐打散,如今被她随意挽了起来。不知跑了多远,华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黛青的山峦连绵不绝,竟再也看不到那一堆火光。 应该是安全了吧。 这林子这么大,山路又不好找,赵高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在这样的夜里找到她。 顾华杉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望着来时的方向,擦擦额前的汗水,眼睛里一丝精光闪过。 她在心中默念:赵高沐,再也不见了。 顾华杉放慢了脚步,既然已经逃离开了赵高沐,那么便不用慌。 这夜里山里凉,还有狼出没,要先找一个地方住下。 等到天亮之后,她便去集市上弄来一匹马,去青州找绿瑶。 赵高沐说燕离已经在青州谋反,那青州便已经是燕离的地盘。只怕现在的青州早已全城戒严,到时候进城还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经过这么一天的折腾,顾华杉只觉得累到了极致,她小腿发颤,浑身没了力气。里衣外衣湿透了粘在一起,衣衫也破了一角,她勾起唇角一笑,好像这辈子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俗话说乐极生悲,这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华杉刚一转身,余光便瞥见了一侧的山坳之上,有黑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四下里似乎陡然聚集了无数细微的脚步声,沉闷犹如惊雷。 月光照耀之下,道路两侧的叶子像是发着光,隐约看见那黑影成群结队,竟不知何时将她包围在这一处低洼之地。 顾华杉脸色微微一变,陡然心跳加快。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狼群。 那头狼似乎有灵性一般,许是注意到华杉发现了它们,当下仰头一声嗥叫,四下里原本寂静如坟的山谷,顷刻间从四面八方传来遥相呼应。 那闪着绿光的眼睛,越靠越近,似乎下一秒便要朝她扑过来。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武器。 而眼前密密麻麻的狼群逐步向她靠近,难道她要赤手空拳将这狼群全部打趴下? 时间仿佛瞬间变得悠长,华杉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她站在狼群之中,面色呐然。 突然,那人抿紧唇角,迅速的转过身去。 速度之快,刮起地上一阵尘土飞扬,刚巧那饿狼扑身而起,从她身边差之毫米的地方擦肩而过。 再不迟疑,只听得几声呜咽之声,狼群瞬间蜂拥而上。顾华杉脚下一点,飞身上树,干脆利落折断了一根小树枝。那狼群发了狂,全部围在那树之下,疯狂的咬着树干,似乎拱上来。 顾华杉眼睛微微眯起,手里握紧了唯一的武器,便是一根木条。 她手上起落,木条柔软,弹性极好,甩在狼群脸上,那狼吃痛,愈发疯狂的朝她而来。 随后的狼群见此,纷纷涌了过来,将她围困在这里。 那树干不足三四米高,本就枝条细软,已经承重了华杉,加之底下有十几头狼不断的供着,摇摇欲坠。 顾华杉抓紧了树干,脸色微微一变,该死,怎么没有尖锐的武器。 唯一的匕首还被赵高沐给收走了,她顾华杉难道今日要命丧野兽之口? 刚一分神,她背后的头狼猛地一跃,尖利的牙齿咬住了华杉衣裙一角。华杉一个重心不稳,惊呼一声,身体狠狠跌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顾华杉竟然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句:“赵高沐,救我!!!”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月色和森冷的山谷。 顺势一滚,顾华杉一个利落扫腿,卷起地上的泥沙。 黄沙漫舞之间,只看见从山坳顶端,那头狼通体发白,毛发密长,在月光之下,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发出幽绿的寒光。 它从高处俯冲了下来,身形一跃,便向华杉扑来。 只听见“噗嗤”一声,顾华杉脸上一热,那温热的血就这样直接喷薄在了脸上。 她伸手抹去脸上的血,睁开眼睛,才看见眼前的狼竟然被一箭射中了脖子。 顾华杉转头望去,只看见那山峦顶端,赵高沐一袭白衣,刺目的白,深沉的黑,与他眼底的冷意交相辉映。 他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手持弓箭,正对准了她。 顾华杉大喜,连忙挥手道:“赵高沐,快点救我!!” 而赵高沐的箭微微调转了方向对准了顾华杉,手指一松,那利箭离弦而去,带动空气之中的寒风,发出破空之声。 顾华杉一愣,随后变了脸色,大骂道:“赵高沐,你射我做什么,你个混蛋!!” 顾华杉连连躲避,只看见赵高沐身边的暗卫们居高临下的拉开了弓箭对准狼群。瞬间漫天箭矢,犹如雨点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身边一声又一声的呜咽和惨叫,不多时,围在华杉身边的狼群便被消灭了干净。 空气之中漂浮着强烈的血腥之气,带着一丝腥臭,熏得顾华杉几欲作呕。 她抬起头来,看向赵高沐。 只见那人站在月色之下,白衣胜雪,面色冷峻,幽冷的瞳孔里翻腾出凛凛的杀意,缓缓对准了下面的顾华杉。 完了,好像真的惹恼赵高沐了。 这人——不会真的要杀她吧? 顾华杉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赵高沐。四目相接,华杉那刹那竟然当真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顾华杉急忙高举双手投降,一边还大喊:“赵高沐,我错了,你冷静一下,千万不要冲动!!” 危机当头,骨气算什么?就算现在让她在赵高沐跪下磕三个响头,她也能立刻照做。 “嗖”的一声,冷箭离弦,直直袭上了顾华杉命门。 顾华杉躲闪不及,闷哼了一声,随后像是纸鸢一般,长发飞扬,整个人轻飘飘的倒地。 静姝一声惊呼,捂住胸口,语气中露出几分焦急:“殿下,姑娘受伤了。” 赵高沐收了弓箭,顿了半晌,才迈开双腿款步走到顾华杉的身边。 顾华杉脸上阴影一片,只觉得沉沉的压力压了下来。 第060章 见家长 那人的脚步停在华杉身边,华杉感应到那道灼热的视线,遂听见赵高沐沉沉的嗓音:“演够了吗?” 既然决定要装死,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顾华杉干脆双眸紧闭,任凭赵高沐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她就是装昏。 赵高沐冷哼一声,“既然死了,就找个坑埋了吧。” 众人也都走了过来,静姝瞧见顾华杉直挺挺躺在那儿,胸前的衣衫红艳艳一片,看着倒是让人心惊胆战。 然而那人浑身上下无一个伤口,衣裙上的血还不是她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当下便反应过来,华杉姑娘这是觉得太过丢人,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道:“姑娘,醒醒。” 奈何那人铁了心装死,饶是静姝也没有办法。 赵高沐冲李青大声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挖个坑把她给我埋了。” 李青性子老实,当下吓得立刻命人拿了器具便在一侧当真挖起坑来。 顾华杉见再这样下去无法收场,终于觉得该是时候苏醒了。 于是,那人慢悠悠的睁开眼睛,末了还娇弱的扶着自己的额头,四下一看,迷糊道:“我这是怎么了?” 赵高沐冷笑一声,“你死了。” 顾华杉抬头看一眼赵高沐,惊道:“死了怎么还能看见你?你是为我殉情而死的吗?” 赵高沐只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男人眼底绽开一丝凉薄的笑意,“顾华杉,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便把你扔进河里去。” “坑都挖好了,你不考虑一下埋坑里吗?” “一……” 顾华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听见那人快要喊“三”的时候,一下子起身。 偏偏起身瞬间,华杉小腿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一个没站稳,便倒在赵高沐身上。 赵高沐只立住不动,大约只当是她的把戏,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睥了她一眼。“受伤了?” 顾华杉摇头一笑,“没有。” 静姝却指着她小腿惊呼一声道:“姑娘,你的腿……” 顾华杉扭头去看,才看见腿上有一道淋漓的鲜血痕迹。皮肉外翻,像是爪子印。华杉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刚才坐在树上时,有一只狼从背后将抓住了她的腿,将她从上面拖拽了下来。 许是那个时候受的伤。不过之后心惊胆战的,倒也没注意。 顾华杉不在意的笑笑,“没事,小伤,擦点药就——” 话音刚落,顾华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是赵高沐打横将她抱了起来,顾华杉抬眼去看,却只看见男人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赵高沐低头,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里似乎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那人狠狠道:“还跑不跑?” 顾华杉顺手勾住那人的脖子,摇头如拨浪鼓,“不跑了。这回真的不跑了。” “知道错了吗?” “错了,真的错了。” 不知为何,顾华杉敏锐的感觉到仿佛刹那,那人的眼底变得柔和了一分。 不过那人的语气仍旧是冷冰冰的,“要是再跑,便打断你的双腿。” 顾华杉面露惊恐,赶忙点头。 现在不跑,将来等养足了精神,冲破了内力再跑。 到时候,我看你们谁人拦得住我。 赵高沐低低笑了一声,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勾起,隐含锐利的锋芒,他后退一步,叫道:“静姝。” 静姝点头上前走到顾华杉身边,顾华杉起初一愣,随后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她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只觉得神志飘飘然,整个身体都轻了起来。 赵高沐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迷醉。你这一个月内,会觉得四肢酸软提不起力气,如同寻常女子一般,你也别再想着逃出我的手掌心。” 顾华杉只觉得神思有些涣散,她咬牙道:“你——你给我下毒?” 赵高沐抱着她,含笑问道:“香吗?” “可是你明明也吸了,为什么没事?” 赵高沐唇角一勾,贴耳低声道:“因为我没有喝水。水里也下了毒了。” 顾华杉反应过来,“你真是卑鄙!” “彼此彼此。” 此后的路上,静姝几乎贴身寸步不离她的身边。 而华杉当真是中了迷醉,手上脚下半点力气也无,身子轻飘飘的,就连坐着都觉得费尽。 加之静姝看的紧,一时也寻不到逃走的法子,便也干脆休养生息。 饶是如此,赵高沐竟还令人将她绑在马车上。 当真是狠毒到令人发指。 十天过后,赵高沐的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府邸之前。那 府邸面积很大,足足沿着大半条街,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算是走到了正门。 华杉见马车停下,正欲掀开帘子去看,却见坐在对面的赵高沐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到了,下车吧。” 华杉跟在赵高沐身后下了车,才看见一幢朱红色的重檐庑殿,朱门深深,飞出的斗拱高耸。 而那门口静默着两头巨大的石狮,威严肃穆,门口还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最前面的是四个妙龄女子,如今清冷的尾秋,这女子却依旧薄纱遮体,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 赵高沐一走下马车,那些女子们便纷纷上前,行礼道:“世子殿下万安。” 顾华杉躲在身后,以手肘碰了碰静姝,压低声音道:“这是赵高沐的夫人们?” 静姝羞赧一笑,“是世子殿下房里的丫头。” 这大楚之内,但凡权贵的成年男子房内,早已娶妻纳妾。这丫头呢,便算是半个夫人。顾华杉了然一笑,“这赵高沐好艳福,就是不知身体吃不吃得消。” 赵高沐以手托扇,轻轻敲在她额头,沉声道:“不许胡说。” 华杉笑吟吟道:“身体吃不消是胡说,还是好艳福是胡说?” 赵高沐皱了皱眉,正要反驳,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却已经上前来团团将他围住,又是替他拿行李,又是嘘寒问暖,连带着对静姝和她都格外殷勤。 其中一圆脸丫头上下打量一番华杉道,笑着道:“公子舟车劳顿,快随春晓进去吧。” 顾华杉今日着了一身男装,这些丫头们自然将她当做了赵高沐身边的人。顾华杉乐得自在,赶忙应声:“多谢姑娘了。” 静姝也道:“公子先随春晓去西厢房休憩,奴婢先去跟老爷夫人请安,随后再到您跟前伺候。” 华杉便被那春晓领进了南景王府的大门。 第061章 体力好 只见里面更是别有洞天,一条蜿蜒的人工湖将整个王府连贯通畅,湖面上种着睡莲,不过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倒略显得衰败。 一路走来,绿意森森,小桥流水,檐牙高啄,一片红墙绿瓦,绿竹掩映其中,让人生出惬意之感。 可惜,身后的暗处里老是跟着几条甩不掉的影子。犹如鬼魅一般,跟在她身后。 顾华杉知道,那是赵高沐派到她身边的暗卫。 顾华杉牙齿咬得咯咯响,这赵高沐还真是看得起她。 而那边赵高沐命人看好华杉之后,自己则一路直行,穿过抄手游廊,径直来到了北房。 南景王赵景明此刻正在书房和几个手下议事,赵高沐推门而进的瞬间,便看见了屋内那些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赵高沐微微一愣,随后抱拳一一向众人行礼,“张将军,姜叔,田将军。各位叔伯,侄儿回来了。” 最为震惊的是赵景明,虽说赵高沐已派人提前送来书信说已离开京城,他却只当是戏言,没料到这赵高沐还当真带着人从京城撤离。 老头子狠狠放下卷宗,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怎么回来了?!” 赵高沐还未说话,赵景明手底下大将先锋官张将军已经开口,他拍了拍赵高沐的肩膀,粗声粗气道:“好侄儿,回来得好。当初去京城我老张就反对,那京城是个什么地方,一个不小心就把命都给搭进去了了。回来了好,回来了你叔叔伯伯们才放了心。” 姜叔也劝道:“人都回来了,难道还要将殿下撵出去不成?” 赵景明气得脸色发白,“赵高沐,我问你,陛下可允许你出京城了?你瞒而不报,趁着京城大乱跑回来南境,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们南景王府又如何自处?!” 姜舒性子柔和,乃军中谋士,自然不比张将军粗鲁。当下也道:“世子殿下打小便机灵,这军中上上下下,论起武功和谋略,谁又是世子的对手。依照殿下的性子,若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必然也不会冒然出城。对吧,世子殿下?” 赵高沐微微一笑,顺手奉上一杯茶,双手呈给南景王,笑道:“父王也无需太过担忧,孩儿这样做,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 南景王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斜斜的抬眼,“你且一字一句说来。” “当晚京城大乱,实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那夜我不离开,也许此生再无这样好的时机摆脱燕家的控制。” 南景王轻斥一声,“没规矩,那是陛下。” 赵高沐不置可否的耸肩,遂继续道:“第二,燕离此去必定谋反,我呆在京城太过危险,同时也使整个南景王府十分被动。更何况,当年下旨的是先皇,只说要我进京,却从未说过时限多久。新皇继位之后,更从未说过要强留我在京城。严格说来,此次离开京城,算不得抗旨不遵。第三,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赵高沐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赵景明,只见那人脸色灰白,神情却已经略有松动。 他唇角一勾,继续道:“燕离此去,大楚王朝必定陷入战火。燕家会前所未有的需要我们赵家。此等节骨眼上,即使我再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他燕丘也不敢轻易拿赵家下手。” 赵景明听完冷哼一声,“你倒是为赵家想得周全。” 赵高沐一笑,“身为赵家子孙,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张将军拍案而起,兴奋道:“这下那皇帝抓不着咱们南景王府的错处了吧。那老皇帝非要让咱们世子去京城,根本就没安好心,现在可好,世子安全回来不说,咱们以后做事也不用再畏手畏脚了。” 南景王一排桌子,嘴角抖了抖,这个张胜,满口胡言,有勇无谋。要不是跟着赵景明好几次出生入死,救过他性命,又与他结为了异姓兄弟。此等胡言乱语,赵景明只得心中默念当年发过的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赵景明只觉得脑袋疼,喝了一句:“张胜,休得胡言!姜舒,把他给我带下去!” 张胜仍旧是哈哈笑着,一边被姜舒推搡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跟赵高沐道:“世子,别听你老子的。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练武场你我切磋一番哪。” 赵高沐连声笑道:“叔叔定下了时间,侄儿定当前来赴约。” 姜尤和张胜退下后,书房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房间内的角落里熏香袅袅,阳光透过帘子斜斜的落进来,照得屋内的木质家具微微发亮。 那南景王坐在主位上,半张脸隐在光影之中,压低声音道:“虽说燕家目前不敢拿赵家开刀,但毕竟皇权巍巍,想必也不会轻饶了你。可想好应对的法子了?” 赵高沐素手拨动了熏香,那淡然的香气散开,男子眼眸沉沉,轻声一笑:“父王放心,儿子自有办法应对。” “什么法子。” “南景王府世子在回京路上染病,身体抱恙,命悬一线。” —————————————— 赵高沐走出书房之后,王妃身边的丫鬟梦溪早已等在门外了。见他出来便是笑吟吟的行礼道:“殿下可算回来了。王妃挂念了大半年,几次要闹着入京去看您,都被王爷给拦下了。这不一听说您回来,立马就让奴婢在这里守着。” 赵高沐敲了敲那丫头的脑袋,笑道:“你个小丫头,一年不见,越发口齿伶俐了。” “殿下快随奴婢去吧,可别让王妃久等了。” 赵高沐随着梦溪那小丫头一直穿过庭院,走过长廊,经过垂花门,远远的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的人问着:“世子来了没有,梦溪怎么还不回来。堇色,你再去催催。” 话音刚落,只听见院落里传来阵阵脚步声。 赵高沐推门而入,还未跪下行礼便被南景王妃扶起。 南景王妃大约四十岁左右,生得娇小玲珑,因常年保养得宜,肤若凝脂,脸上竟看不出一丝褶皱。 更难能可贵的是,如此年纪,眼底竟还能保持着一分少女的娇憨和俏丽。 南景王妃别过脸,皱眉埋怨道:“还知道回来?!” 第062章 高阳郡主 赵高沐微微一笑,急忙双手奉上热茶,“孩儿不孝,惹娘亲担忧了。” 王妃拭泪涟涟,“可向你父王请过安了?” “刚从父王书房出来。” “他可骂你私自出京了?” 赵高沐笑而不语,南景王妃见此,笑了一声,“活该。当初我让你不要去京城,你倒给我说什么圣旨如山的大话把你娘给训了一顿。走的时候你父王还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 身边的小丫头们各个捂着嘴偷笑,王妃瞪了小丫头们一眼,偏偏那些小丫头们也不怎么怕她。 她继续说道:“回来就好。既然回来了,以后便不要再出门了,省得他燕家的人老是找我们王府的麻烦。” “母亲说得是,孩儿记住了。” 南景王妃望着外面跪着请安的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又看了一眼赵高沐,语重心长道:“人既然已经回来了,顺便把正事也办了吧。春晓那丫头年纪也大了,也该给你做填房了,若不是因为你之前奉召进京,也不至于把这丫头耽误这么久。我看下个月初十日子就挺好。” 赵高沐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男儿志在四方,孩儿尚未立下一番事业,婚姻之事还不曾考虑。” “什么婚姻之事,不过是个填房丫头罢了。更何况成家立业,不成家,如何立业?” 赵高沐摇摇头,不置可否,那王妃便以为他是应了,连忙唤了春晓进屋,嘱咐道:“世子风餐露宿必是累坏了,你跟着打点好世子的起居,搬去世子的别院小住几日吧。” 王妃点到此处,春晓当下红了脸,望向赵高沐的眸子愈发含羞带怯,低声道:“世子殿下请随奴婢来。” 而此刻西厢房内,春晓和静姝去了王妃处请安。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华杉一个人。 也不算是一个人,这小院子里四下都藏着赵高沐的暗卫,一个个盯着她,仿佛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华杉哑然失笑,现在的自己,犹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逃跑,就是走两步也觉得疲累不堪。 这迷醉不愧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迷药,竟这般厉害。 华杉也想明白了,这段时间便韬光养晦隐忍等待。 一旦体内的迷醉退散,她一定要离开这里与绿瑶汇合。 小院子门庭前栽种着许多绿竹,高大茂密,从窗牖看过去一片绿意盎然,竟丝毫不见秋意。廊前垂落着暖帘,秋风一吹,竹林和那帘子飒飒作响。 这片安静之中,似乎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顾华杉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一会儿落在树上,一会儿又到了窗前,像是跟她捉迷藏一样。 来人大约年纪与她相仿,会些武功。可惜功夫很烂,一进这个院子便被她发现了。 暗卫能随意放这个人进来,只能证明,此人是南景王府的人,且身份不低。 顾华杉唇边噙笑,刚一转身,便看见窗台上趴着一张脸。是个年轻女子,一张俏丽精致的脸,绯红的脸颊,粉嫩的唇瓣,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秀发如墨,她像是一个瓷娃娃一般趴在那儿,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顾华杉没被吓到,倒是她被吓了个不轻。 她瞪了瞪眼,问:“你怎么不害怕?” 华杉反问:“为什么要怕?” “因为我突然出现了啊。” 华杉微微一笑,凑近了一分,两个人脑袋正对着,趴在那里。 华杉慢悠悠道:“小姐长得这么好看,在下又怎会害怕。” 那人后退了两步,脸一下子红得像是上好的珊瑚串子,她跺了跺脚,愤愤道:“你这个登徒子!” 登徒子? 华杉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一身男装,这女孩大约是把他当男人看了。 华杉觉得这女孩子有趣,当下便继续道:“在下实话实说也是罪过吗?” “不许你说实话!” 此刻静姝却已经从王妃房里出来,见两人正在院落里大眼对小眼,生怕生出是非。急忙快走两步,冲那女孩盈盈一拜,“郡主万安。” 高阳郡主一见静姝,脸上一喜,赶忙扶住静姝,道:“静姝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一听说你回来了,连我哥都没见便跑来找你了。” 静姝笑眯眯道:“郡主久等了吧。来,这位是世子殿下的朋友,名唤华杉。” 华杉一愣,原来眼前的女子竟是南景王的掌上明珠赵高阳。 南景王此人的军功赫赫是传奇,但是更为传奇的是他曾为了王妃李霜霜五年不娶守身如玉,最终抱得美人归。并且从此两人举案齐眉,剩下一对儿女,南景王也再无纳妾之举。 两人的爱情故事一度在大楚王朝传为美谈。世人皆知,那个很会打仗的南景王爷,不仅骁勇善战,更是个痴情种。 华杉不免对这家人多了几分好奇,当下冲她一拜,笑道:“郡主有礼。” 高阳郡主冷哼了一声,“不男不**阳怪气,我哥何时换了口味?” 华杉一愣,静姝却道:“公主急着过来找奴婢,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吗?”高阳郡主瞬间把顾华杉远远抛在了脑后,挽住静姝的胳膊,露出小女儿的娇憨之态,“静姝姐姐,京城好玩吗,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在这王府里都快闷出病来了。而且自从你走之后,母后便不准我再习武,我真是恨不得跑到京城去找你们。可是还没跑到集市就被父王被抓了回来,还关了我好几天禁闭。” 静姝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臂,笑道:“奴婢和世子去京城是去办事的,郡主若是跟着怕是不太方便。不过奴婢既然现在回来了,郡主若是还想学习武的话,便去求王妃开恩。” 高阳郡主一喜,一张笑脸绯红,“静姝姐姐,此言当真?” 静姝含笑点头,却听得一侧华杉靠了过来,插嘴道:“静姝姑娘,我也要学。” 两个人转过头望向华杉,华杉眸子滴溜溜的转,“那日我见静姝姑娘武艺高超,便想着拜入门下好好学习。怎么,不可以吗?” 静姝沉吟片刻,“此事还需过问世子殿下才是。” 华杉转头,却见高阳郡主直勾勾的盯着她。那个人眼神说不出的怪异,一动不动的瞪着她,随后她皱眉问道:“你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耳洞——” 第063章 欲说还休 嗯? 顾华杉退后半步,“大楚哪条法律规定了男子便不能打耳洞了?” 赵高阳呵呵一笑,眼中闪动着了然的精明,“躲躲藏藏的,必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难道你是个女人不成?” 顾华杉心下一紧,心里却想:这赵家的人一个个长得貌若天仙,怎么性子一个比一个还狡猾机警。 刚这样想着,赵高阳双手一扑,便要来抓顾华杉的胸。 只听见那人哈哈一笑,朗声道:“我倒要看看我哥到底带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顾华杉脸色一变,后退两步,静姝衣袖一拂,拦住高阳郡主,沉声道:“郡主,不要胡闹。” 赵高阳笑嘻嘻道:“静姝姐姐,我没有胡闹,我就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男时女。你且闪开,小心伤到了你!” 赵高阳自幼性子跋扈,哪里听得进静姝的话。 当下趁静姝不注意,双手齐上,便又朝顾华杉扑来。 顾华杉眼疾手快,抓住那人的手,一招分筋错骨手狠狠按下,只听见一声惨叫,赵高阳疼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仰起头不可思议的望着顾华杉,颤颤道:“你……你……你竟然想要杀害本郡主……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本郡主……” 顾华杉耸了耸肩,“我可没动,是你自己非要跑到我这边来。不就是让你疼一疼,怎么就变成要你的命了。你怎么跟你哥一样不要脸?” 赵高阳似乎一愣,一脸震惊问道:“你说什么?” 顾华杉皱了皱眉,却听见那高阳郡主继续道:“你竟然说我哥不要脸?!” 顾华杉简直插不上话,她以为那高阳郡主定要发飙,谁知那人话锋一转:“华杉公子,我原谅你刚才想要杀害本郡主的大不敬之举。你既然说我哥不要脸,足以证明你有勇有谋识人有方,那么你这个朋友我赵高阳交定了。” “什么?”华杉和静姝同时瞪大了眼睛。 顾华杉眉梢微挑,赵家的人各个都这么与众不同吗? “怎么,成为本郡主的朋友就这么欣喜若狂吗?” 顾华杉干笑了两声,“高阳郡主真是看得起在下。能够成为高阳郡主的朋友,实乃在下三生之幸。” “赵高阳!!”只看见垂花门下,赵高沐一身青衫,眉头紧皱,面色泛青,朝着他们快步而来。 赵高阳吓得一哆嗦,正要跑呢就被赵高沐被抓住了。 赵高沐身形高大,像是拧小鸡一般将赵高阳拎起,赵高阳当下再没了骄纵之气,皱着一张脸委屈巴巴道:“哥,你回来了,高阳好想你哦——” 赵高沐铁青着脸,沉声问道:“赵高阳,是不是你把那几个丫头的东西全部堆在了我房间里?” 赵高阳愈发委屈了,搓着手道:“是母后说你年纪大了,身边还没个女人,说出去会被人笑话。再说了,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各个如花似玉的,给你你也不亏,你老是不在家里,这传宗接代的大事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南景王府后继有人吗?” 赵高沐牙齿咬得咔嚓响,偏偏那顾华杉还在一侧落井下石道:“郡主真是有眼光,我也觉得春夏秋冬四位姑娘各个如花似玉,大好年纪却独守空闺,可怜啊可怜——” 赵高阳点头如鸡啄米,“华杉公子,你也觉得我做得对是不是?” 赵高沐狠狠瞪了顾华杉一眼,顾华杉生怕城门失火殃及鱼池,赶忙后退两步。 赵高沐放下赵高阳,不怒反笑,赵高阳盯着那突如其来的笑意背后一麻,心生警惕。 赵高沐每次这么笑,准没好事。 果然听见赵高沐慢悠悠道:“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可怜,难道你就不可怜?说起来你也跟她们一般年纪,不如我去求了父王,给你许配一个好人家如何?” 赵高阳连忙堆笑,“那什么,哥,你有朋友在,咱们兄妹不说这些事。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赵高阳说着便一个闪身,脱离了赵高沐的桎梏,小跑了出去。 赵高沐盯着那人远去的方向,唇角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随后他转头冲静姝道:“高阳那三脚猫的功夫,是得好好学学了。” 静姝微微一愣,“世子殿下不是担心郡主若是学得了武功,便不安分惹是生非吗?奴婢便只教了个三脚猫的水平。” “你看她那性子,一天不惹点事情来便不爽快。不如索性好好教她,免得出了这王府还要吃亏。” 静姝点头,“奴婢记下了。” 顾华杉前脚进了屋,后脚赵高沐便跟了上来。 那人像是在自己房间里一样自顾自的坐下,顾华杉满脸戒备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世子殿下,您的房间在那头。” 赵高沐坐下不动,手指一勾,身后的静姝已经上前听候吩咐,“静姝,去把本王的东西都拿到这房间里来。” 顾华杉冷冷一笑,“怎么,赵世子殿下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赵高沐眉眼一抬,唇边带笑,“哪个是娇?” 顾华杉气得脸色一红,“这是我的房间,你要是敢搬东西进来,我就把你东西扔出去。” 赵高沐沉吟片刻,召回静姝吩咐道:“不用搬了。” 华杉心中暗舒一口气,以为赵高沐改变了主意,谁知那人话锋一转,继续道:“我人过来是一样的。” 静姝抬眼一瞧顾华杉的脸色,当下忍不住掩唇一笑,“是。” 赵高沐转头见顾华杉青白交错的脸,冲她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长凳,“坐。” “你想做什么?” 赵高沐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直接起身将她按在椅子上。 顾华杉那瞬间全身都绷直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现在她武功全失,若是赵高沐兽性大发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我对你这种女人没有兴趣。” 顾华杉眉毛一横,“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这种女人。” “又凶又横还不讲理。说了也不听,听了也不做。长得也一般,身材也一般,脾气还不好,心思又狠毒。” 第364章 女装 慕容周一愣,随后捂住腰腹的伤口爬起身来,厉眼一扫身后的顾华杉,寒声道:“燕离,顾华杉我要定了。” 燕离衣袖一拂,面若冰霜,“那么你的命,我也要定了。” 慕容周哈哈大笑,面色扭曲,笃定道:“你燕离还需要我慕容家。天下女人千千万,可王位却只有一个。你燕离野心勃勃,今日若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我,那便是将这万里山河拱手相让!” 燕离唇角一勾,他的白衣如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成一团幻影,只听见“叮”一声,他动了,动作犹如雷霆万钧,拔剑而起,剑风赫赫,惊得那窗户晃动,寒芒乍现,犹如骄阳一般,只让人睁不开眼来。 而慕容周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往后倒去,一缕头发被斩断,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而慕容周那瞬间已吓得面无人色。 燕离的长剑划过刚才慕容周站立的地方,而慕容周大喘着粗气,脸色由青转白。 那人淡淡一笑,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眼中似有怜悯。 “慕容将军,记住刚才临死之前的感受,好好爱惜你这条命。你若再执迷不悟,刚才斩断的便不是你的头发。而是你的脖子。我燕离说到做到。” 慕容周脸色惊惧,瞪着燕离,恶狠狠道:“燕离,你别太过嚣张,这路还长,将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你也记住了,好好爱惜你的命,等着我将来来取。” 说罢这话,那慕容周艰难起身,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铁青的离开了顾华杉的房间。 而慕容周一离开,燕离的属下也纷纷退了出去。 燕离背对着她,屋内有一瞬间难言的沉默。 顾华杉急忙拍手大呼道:“离王殿下威武!!” 见燕离不理她,顾华杉自言自语道:“你这招是跟白莲教学的吗?倒是有几分样子,不过白莲教那些人武功高强得多了,只怕那铁索阵要更厉害。我还寻思这等空了找到白无痕,顺便把白莲教也收拾了。” 燕离却突然转过身来,狠狠抱住了她。 力气之大,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指节一根根凸起,似用尽了全力。 顾华杉突然就不说话了,她脸上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伸出手来,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在燕离的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只让人心安。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春风过境,又如夜雨无声,“燕离,我没事的。他没有讨到一点好处。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燕离的头抵在她的发间,他狠狠嗅了那淡淡的香气,方才平复了情绪。 他眼底的杀意尽数退去,只留一片如水的温柔。 他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发间,替她把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 他的声音似在发颤,却努力保持着平静,“阿华,对不起。” 顾华杉心头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那颗心。 她整个人像是飘在暖洋洋的海面上,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她仰头,刚好触碰到他的下巴,“没有,英雄救美,来得正好。” 燕离终于笑了一下,可那笑意却不直达眼底,“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杀了他。但是我向你保证,慕容周活不了多久。” 顾华杉何尝不知,明州局势不稳,而慕容一家已经在这棋盘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谁也不能中途退场。 “我都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我自有能力保护我自己。慕容周并不是我的对手。他在我手里讨不到一丁点的好处。” 燕离沉默了半晌,他的眼睛太过锐利清亮,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底。 良久,他低低笑了,“阿华,遇到你,是我燕离此生之幸。” 顾华杉笑开,“那现在能不能请离王殿下回避片刻?” 燕离一愣,却警觉道:“你要做什么?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顾华杉使坏,笑吟吟的瞪着他,“那行,我换衣衫,你也要在这里?” 燕离低咳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华杉,“你穿男装也很好看。” “离王殿下的断袖之名背得也够久了,你若是不想我帮你澄清,那便算了。” 燕离一点就通,双眸浩瀚如海,闪动着笑意,“我在外面等你。” 沐兰已经奉上了一套女装,顾华杉手脚麻利的换上了。 许久不穿女装,层层叠叠的她倒嫌麻烦。 沐兰却只看着她束手无策,完全没有帮一把的一丝,反而幸灾乐祸道:“姑娘只怕都忘了自己是女儿之身了吧?” 顾华杉佯怒,“就知道说风凉话,还不快来帮我更衣。” 沐兰才不怕她,吐了吐舌道:“奴婢可不怕姑娘您。要是真想要奴婢听您的话,就赶紧答应了殿下,成了殿下的妃子,那奴婢定然全心全意的服侍你。” 顾华杉轻轻敲了一下沐兰的头,“臭丫头,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而燕离此刻正站在外面的过道上。 夜风徐徐,吹得那暖帘簌簌,屋内的灯光照得小院子前一片朦胧。 他束手立在那里,月色凄迷,将他的身形拖得颀长,显出几分孤冷之感来。 他似乎在想着些什么,眉眼专注,几乎一动不动。 梧心梧尽立在一侧,不敢打扰。 殿下此刻正在想心事。 每次殿下抿唇不语的时候,那便是在谋划着什么。 就如同出京城的那一晚,又如他鬼马坡决策那一晚,那是生杀夺于的沉默,如高高在上的神祗,素手拨弄棋盘上的棋子,便是家毁人亡横尸百万。 梧心梧尽隐隐感觉,殿下这次是动了杀心。 而要杀的,便是刚才夺门而去的慕容周。 屋内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燕离抽回了视线,侧耳听着,唇边似有笑。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他转过头去,随后视线顿住。 顾华杉着一身鹅黄色水笼纱长裙,水袖飞舞,姿态端庄。伊人眉似黛青,眼若秋水,红唇如血,三千发丝随意盘在一侧,以一支玉簪束之。她耳垂上两条细长的耳链,底端坠着雪白的珍珠,真真是娉娉袅袅十三馀,冰肌似雪压寒梅。 第365章 给我出来 月色之下,女子双手交叠,冲他盈盈一拜,“参见殿下。” 燕离亦退后半步,学着那戏折子上书生的模样,冲她行了礼,“华杉姑娘有礼。” 两人相视一笑,背后沐兰梧心梧尽等人也跟着笑。 春风徐徐,渐入花丛之中,不知迷乱了谁的眼睛。 而此刻数百里距离之外的南景王府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 那书生生得干净秀气,背上歪歪扭扭的背着一把长剑,手里还牵着一匹马儿。 那马儿在树下啃着草,自在悠闲。 那书生离王府大门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王府之中进进出出都打他跟前过。 出门办事的王管家从铺子里折返回来,一看那书生竟还站在那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摇着头又离开了。 他缓步迈进了朱门,又冲着那几个小厮道:“这人怎么还站在这里?” 有机灵的小厮答道:“可不,都站了两天两夜了,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要见我们郡主。” 王管家斥了一句:“这书呆子好大的胆子,高阳郡主是什么身份,是谁相见就见的吗?” 那小厮也笑嘻嘻回道:“可不,我们也这么跟他说了。可这书生一根筋,怎么都撵不走。” “王管家,这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呢。”另外的小厮凑了前来,压低声音道,“今晨有人去通禀了郡主,您可知道郡主怎么回吗?” 王管家打了那小厮脑袋一下,不轻不重,“小东西,别卖关子。” “郡主说了,这呆子喜欢站,就让他站个够呢。” 众人都意味深长的笑了,唯有王管家正色道:“够了,休得打探主子们的心思。既然郡主发了话,那就让书生站着,你们也别去管他。等过两日他自己就消停了。” 小厮们应了一声。 王管家踏进王府大门那瞬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从廊间一闪而过,随后便一路小跑,到了一处院子里。 还未到了,便远远看见门口郡主站着,正伸长了颈子望向她的方向。 那丫头脚下生风,三步并做两步,那口大气还没有喘出来呢,便听见郡主一顿劈头盖脸的询问:“那呆子还在吗?他怎么样?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又没有很愤怒或是不耐烦?可打探到他准备什么时候走?” 那丫头这口气卡在心头,她涨红着一张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道:“在呢…在呢…” 赵高阳急道:“还有呢?” “还有看着…挺好的…” 挺好的?什么意思?赵高阳皱着眉头,揣摩着这几个字的含义。 她原本以为她回了南境,也该死心了,可是谁知这呆子竟又追了过来,还学程门立雪,杵在王府大门外一动不动,大有非要见到她不可的架势。 心头恼怒,却更多的是欢喜。 她身旁那小丫头见赵高阳又喜又羞的小女儿神态,大着胆子撺掇道:“郡主,言先生都追上了门来,您真的不见见?” 赵高阳想起白马寨那言又生口口声声的负责,喜过之后,却又是恼怒。 那呆子,只要拜了堂他就要负责,那如果当天拜堂的是王秋秋呢,那他是不是就跟着王秋秋跑了? 她赵高阳什么时候自掉身价到如此地步了。 赵高阳咬牙切齿道:“不见。他爱站多久站多久。” 那丫头欲言又止道:“可是…虽说这已是三月了,可外面还是很冷,奴婢瞧着言公子衣衫比他身子还要单薄,这样不吃不喝的站着,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啊。” 另外的丫头也附和道:“郡主,这言公子站在门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若是让这南境的百姓们知道,岂不会暗地里笑话郡主?这世子的断袖传闻才澄清了不久,若是再被有心之人传出些什么,这王妃肯定要生气的。” 赵高阳愣了一下,思来想去,随后冲丫头们招了招手,附耳这般那般了一番。 两个小丫头脸色微微一变,似十分为难道:“郡主,这…这不好吧?” 赵高阳拂袖道:“有什么不好,照着本郡主说的去做!” 言又生还在门外等着,他已经站了两天两夜,他的小腿发麻,手脚已经冷到麻木,脸部也冻得硬邦邦的,腹中饥渴难耐,几欲坚持不住。 从初来南景王府的欢喜激动,现在渐渐变成了恼怒和怀疑。 他恼怒赵高阳丝毫不顾情面,竟然狠心将他拦在门外。又怀疑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走这一趟,不过多喝了点酒,又被华杉姑娘那句今日明日的话冲昏了头脑,他竟然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 没料到竟连赵高阳的面也见不到。 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厢情愿? 赵高阳对他,当真一点动心都没有? 可是他们已经拜了堂,赵高阳便等同于是他言又生的妻子,无论怎么说,他都应该负起一个夫君的责任。 想到这里,言又生脸色微微红了。 那几个看门的小厮瞪大了眼,互相使眼色示意,有那打瞌睡的被人打了一下,“快看快看,那书呆子走过来了。” “他要干什么?不会是要硬闯吧?” “别说那么多,先操家伙。” 几个小厮拿起了木棍等武器,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拦在了南景王府的大门之外。 他们各个如狼似虎的瞪着言又生,别看那书生身板子瘦弱,可他背后一柄长剑,虎虎生威,说不定是什么武林高手。 几个小厮热血沸腾,大有今日要和顶尖江湖高手华山论剑决一死战的豪情。 死寂之中,不知是谁喉头滚了一下,“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 眼看那书生一步一步走近了,近了,更近了,大约只有两米的距离了。 众人只等着那书生拔剑,果然看见那书生握紧了双手,气沉丹田,已经摆开了步伐。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却陡然听见一阵振聋发聩的喊叫声。 “赵高阳,你出给我出来!!!” 就一声喊,便有小厮惊得身子哆嗦了一下。 那几个小厮如临大赦一般,放下了手中的棍子,喊了一句:“你喊什么喊,我们郡主说了不想见你!” 第366章 赶走 言又生也不理会他们,径直扯着喉哝,一字一句,震天动地,“赵高阳,你出来!!你出来!!” 那门却被人从里面慢悠悠的打开了,沉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正午的阳光正好,落在那屋内的一片冷暗之中。 言又生眼睛一眯,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眼看那光晕褪去,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来。 言又生皱了皱眉,下一秒整个人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一盆凉水自门后而来,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那水冰冷刺骨,言又生瞬间入如坠冰窟,头上、脸上、衣衫上全是冰冷冷的水,滴滴答答流在地上。 饶是修养良好的言又生,此刻也勃然大怒了,“赵高阳,你做什么?!” 门后却没有赵高阳,只有赵高阳派来的两个小丫头。 那两个小丫头似极难为情一般,一边关门一边哆哆嗦嗦道:“言公子,对不住了,是郡主让我们这有干的。您千万不要怪我们。” 言又生气红了脸,满脸都是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勉强擦了干净。 那围观的小厮们看见他这番模样,笑得快直不起腰来,“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 “哎,小子,咱们郡主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别痴心妄想了,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可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 言又生这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这盆水将他浇了个清醒,他冷得打了个寒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朗声道:“是言某没有自知之明,更高攀不上高阳郡主,烦请几位转告郡主,我言又生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 说罢这话,言又生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那大门的缝隙处,一个丫头探头探脑的伸了过来。 她一看见言又生转身离开,当下放下了水盆,一路小跑又回去给赵高阳报信去了。 那丫头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的大叫着:“郡主,郡主……走了,言公子走了……” 推门而进,却见那静秋一直冲她使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那小丫头百思不得其解,余光瞥见高阳郡主正坐在铜镜面前梳妆,可那哪里是梳妆,分明就是泄气。 高阳郡主青着脸,似在哭,又好似在发火较劲,她动作麻利的取下了头上的珠翠,“哐”一声放在了妆奁里,那珠翠险些被摔成两半。 每取下头上的一件饰品,便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贴身的两个小丫头随之小心脏一跳,只怕郡主手里拿价值连城的宝贝翠玉玛瑙之类的被她给摔坏了。 可再心疼那些珠翠步摇,丫头们谁都不敢开口。 这郡主可在气头上了,谁没事敢去招惹郡主? 赵高阳散了头发,双手狠狠砸在了桌面上,咬牙切齿道:“看清了,他真的走了?” 那小丫头迟疑了半晌,随后点头。 “该死的呆子,让你走你就真走啊,混蛋!”赵高阳对着镜子默默念了一会儿,越想越气,忍不住眼眶一红。 那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自家主子唱的是哪出。 这赶人家走的是她,人家走了生气的也是她,郡主到底是想要言公子留下来还是离开啊? 赵高阳发泄够了,似娇花无力一般,强撑着身子缓缓摸向了床边。 她一边走,一边虚弱道:“本郡主要睡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静秋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多嘴问了一句:“郡主,现在可是晌午……” 身边另外的小丫头连忙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截过了话头,“郡主您累了就歇着,奴婢们把午饭给您留着。” 说罢,那丫头拉着静秋逃一般的离开了现场。 两人走了老远,静秋才问:“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了一趟,脾气倒是变得古怪了?” 那小丫头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小声道:“没看出来吗?咱们郡主喜欢这个言先生呢。” 静秋大吃一惊,“当真?可我见过那言公子,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弱不禁风,说起话来文绉绉的。郡主不是向来喜欢那种威武勇猛的侠士吗?怎么会喜欢言公子这样的人?” 那丫头笑嘻嘻道:“你前儿个说南疆进贡的葡萄最好吃,昨儿个又说红烧蹄子最好吃,这人嘛,口味总是会变的。” 一说到吃这样的比喻,静秋立刻无师自通,频频点头:“没错。这言公子走了,咱们郡主可要伤心了。” “可不是,咱们还是别去打扰郡主了。省得她心情不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到时候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月上柳梢头,灯火尽辉煌,这刚入了夜,南景王府的下人们早早的点上了灯火。 南景王府占地过百亩,假山流水、庄园小楼、汉石玉阶,白日的雕梁画栋辉煌万千,全都隐没在那一片忽隐忽现的灯火之中。 赵高沐所在的园子里,有一道人影脚步匆匆而来。 李青刚得了消息,便往赵高沐处赶去。 赵高沐的院子里戒备森严,而李青来去自如,却在门口看见了静姝。 今夜正值静姝当值,她站在玉石台阶之上,身影瘦长。 听见动静方才扭头看见李青,但见李青脚步匆匆,静姝神色不变,只遥遥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青压低了步子,快步走近了,方才看向屋内那人影,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静姝道:“席间多喝了两杯酒,刚才吵着头疼,又嫌下人做的醒酒汤没味道,发了好大通火气,此刻方才歇了。” 李青叹口气:“自打上次跟华杉姑娘分开之后,这殿下的脾气是越发捉摸不透了。也不知华杉姑娘跟殿下说了什么,我瞧着殿下好像还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消沉过。” 静姝急忙提醒道:“李护卫,华杉姑娘的名字可万万提不得了。” 李青连连叹息,“可我这儿还有华杉姑娘的消息呢。” 静姝看了一眼屋内窗户的倒影,皱着眉道:“如果不是无关紧要的,还是别说了。” 李青左右为难:“这说与不说,都是错。” 第367章 翻墙 却听到屋内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李青,你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李青被突然点到名字,头皮发麻,静姝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李青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朝着屋内的赵高沐行了行礼。 屋内是冲天的酒气,也不知殿下是喝多了多少,这酒气灌满整个房间,迷香如醉,那人斜斜的坐在案几之前,一身玄色衣袍,双颊陀红,但眉目却算是清朗,竟丝毫不见酒意。 那三千发丝随意飘扬,黑如乌墨,在夜风之中美得惊心动魄。 李青抱拳道:“世子殿下,刚才府内的暗线来报,说是言公子趁夜偷偷翻进了郡主的院子里,现在已经潜进了郡主房间,特意来请示您抓不抓。” 赵高沐仿佛醉了,又仿佛没醉,点点星火倒影在眼底,宛若烟火一般绚烂。 他哑着声音问了一遍:“哪个言公子?” 李青愣了一下,心想这殿下还真是喝醉了,竟连言又生也不记得。 “言又生。钦天监刁得水先生的徒弟。” “哦,是他啊。”赵高沐恍恍惚惚道,“那个书呆子。” 李青等他半晌,方才听得那人慢条斯理道:“给他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半个时辰后那呆子还不出来,便让人打断他的狗腿。” 李青一惊,却见赵高沐不似玩笑,只能应了。 赵高沐却见他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似做贼心虚一般盯着他,欲言又止。 赵高沐转过头来,沉着声音发问:“还有事?” 李青见赵高沐问起,方才硬着头皮,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小心翼翼道:“卑职这里收到一份关于…关于…华杉姑娘最新…” 李青只觉得一道幽冷的目光,如泰山压顶一般向他压了过来。 李青不敢再说下去,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干脆闭了嘴,目光躲闪。 半晌方听得那人冷冷道:“顾华杉是生是死跟我有关系吗?” 李青底气不足道:“没…没关系…” “滚。”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李青却如临大赦一般,转身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谁知手刚触上门扉那一刻,听见背后一道低低的咳嗽声响起。 赵高沐的声音仍是冷冷的,半点情绪也无,“顾华杉……是不是要死了?” 李青眼睛一闭,又灰溜溜的折返了回去,走到赵高沐面前,“华杉姑娘这次离死也差不多了。元清皇后广发告贴,无论何人,凡取得顾华杉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江湖上接了帖子的高手不少。” 那赵高沐听了却像是没有反应一般。 李青抬眼看去,赵高沐微微低着头,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面色呐然,整个人如同静止。 顾华杉…… 只要想起这三个字,便让赵高沐心如刀绞。 他赵高沐什么都做尽了,可是那女人仍旧是绝尘而去。 这辈子,他也只为了一个顾华杉尝尽了卑微到尘土之中的滋味。 顾华杉,这天底下比你温柔善良的女人多了去了,我赵高沐也并非要你一个不可。 喜欢吗,那或许不过是得不到的蠢蠢欲动而已。 你,顾华杉什么都不是。 可是为何,心底却满满都是不甘。 他不甘心,她凭什么为了一个奴才便恨上了他,她顾华杉凭什么将他踩在脚下。 赵高沐微微仰头,目光迷离,只觉得今夜的酒也太过苦涩了一些。 李青心知他听得清清楚楚,便也不再重复,只是安心等着。 果然,过了许久,赵高沐才缓缓道:“那个女人本事大得很,死不了。” 李青追问道:“那世子的意思是——这件事我们的人不插手?” 赵高沐眸光淡淡瞥了过来,李青自知多问,只能低下头去。 他心头连连叹息,这世子殿下平日里杀伐果决,做事从不犹豫,可每次只要碰到“顾华杉”这三个字,便失了理智和分寸。 赵高沐挥了挥手,似有些不耐,“下去吧。” 李青心头再有疑问,却也不敢问出声来。 他拱了拱手,随后告退。门外的静姝急忙迎了上去,悄声道:“殿下可是又发火了?” 李青摇摇头,“倒没有发火。只是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静姝也唉声叹气起来,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明媚如阳的女子,叹道:“若是姑娘在这里……” “罢了。那样狠心的女人,世子忘了也好。” 静姝喃喃自语道:“姑娘那样的人,怎么能让人轻易忘得掉?” 而此刻赵高阳睡醒了,眼看外面天黑了,刚爬起来那瞬间便看见床头黑压压的一个人影。 一声尖叫卡在喉哝里,却听见那人影急忙说话了,“赵高阳,是我!” 赵高阳吓得花容失色,三魂已经去了两魄,顺势操起一旁的玉枕便砸了过去。 言又生一个跳起,身子犹如大鹏展翅一般,将那飞来的玉枕抱在胸前。 随后人和玉枕都重重落地,发出“咚”一声巨响。 言又生被震得咳嗽了几声,瞪着那床上的人道:“赵高阳!你要谋杀亲夫啊!” 赵高阳点了火,方才看清来人真是言又生。 她一看见言又生那呆样子就想野蛮,赵高阳又委屈又恼怒,道:“你…你不是走了吗?” 言又生揉了揉胸膛,勉强站了起来,“你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若是其他男子说出这样的话,赵高阳只会想要一巴掌呼过去。 可是这话从言又生嘴里说出来,她竟觉得心头又酸又甜,百味陈杂。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翻墙进来的。你们南景王府的保卫也太松懈了些,我这一路畅通无阻,竟没碰见半个府兵。” 赵高阳咬了咬唇,“你来找我做什么?别又说那些要对我负责的话。我临走之前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救你只是权宜之计,跟你拜堂也是被逼无奈,我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也请你不要再以拜堂成亲的借口来找我。就算不是你,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状况,我赵高阳都不会袖手旁观。” 言又生愣了愣,一张脸涨得通红,似有些手足无措。 第368章 言又生是谁 虽他料到赵高阳会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可是言又生面皮薄,一番掷地有声的训斥之后,他之前想好的话竟然全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声音低低的,“我独自从明州赶了四百里路,又在你家门口站了两天两夜,又做了这翻人墙角的小人,方才见到了你。” 赵高阳手心被汗打湿,她胸口发闷,坐下,嘴硬道:“言又生,我没有让你来。是你自己要来的。” 赵高阳心头一凛,其实并不想说这句的,其实是想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可是不知为何—— 她赵高阳光明磊落,什么时候成了这言不由衷的胆小鬼? 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她心头又难受又慌张,刚坐下却又站了起来,几乎不敢去看言又生的眼睛。 言又生呐呐的盯着她,“高阳,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赵高阳不语,只是别过视线,不去看他。 言又生眼底的热切和希冀渐渐退去,仿佛骄阳失去了颜色,世间只留一片黯淡。 他很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赵高阳冷冷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尽数咽了回去。 好像话至此处,再多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言又生敛了神色,许久方淡淡道:“知道了,是我一厢情愿,打扰郡主了。” 转身,言又生向外面走去,窗外夜色沉沉,月色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背影看上去那般冷寂。 赵高阳听着那脚步声,心头猛跳,仿佛血液在不安的沸腾着,又仿佛整个人被炙烤着。 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咚咚咚”的朝着那背影而去。 言又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整个身子僵住,那短短的几秒钟仿佛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转过头来,看见那赵高阳站在门边。 她跑得急,脸色发红,胸脯起伏,却没有跨出那一步。 两人相隔十几米远的距离,女孩子的声音清冷如霜,却饱含着热切的希冀,“呆子,我问你。” 言又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喜又惧,半晌才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 “你说。” “如果那天在白马寨跟你拜堂成亲的人不是我,而是王秋秋,你也会对她负责吗?” 言又生认真想了一会子,赵高阳的一颗心被人提起,她的十指紧张的抠住门,几乎要将那门板给扒下来,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言又生。 那人抬起眼来,双眸纯碎犹如星空,他声音浅浅,丝丝入扣,“那日我以为新娘是王秋秋的时候,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宁愿背上无情无义的恶名,也不会让王秋秋成为我言又生的妻子。” 赵高阳愣了愣,脑子却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等她细细品味了言又生这番话时,那人却已经到了跟前。 言又生双手紧握成拳,一张脸憋得通红,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赵高阳,你是不是以为我言又生是因为跟你拜过天地才缠着你不放的?” 赵高阳茫茫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语。 “在我心里,赵高阳是赵高阳,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女子。”说罢,那人又从衣袖里掏了半天,方才掏出了一张邹巴巴的纸来。 他抖了抖,摊在赵高阳面前。 赵高阳一看,竟是他们一路去白马寨的时候,她一笔一划记下的债务。 她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外面一两银子可以做些什么,可是每次看到言又生气到满脸通红却憋不出一个字的时候,她就觉得好笑。 言又生一字一句道:“我还欠了郡主这么多的债务,我今天来拿命还债,郡主怎么能赶我走?” 黑夜之中,赵高阳突然就笑出声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再也控制不了一般,她除了大笑,竟什么都不想。 心头一扫阴霾,她赵高阳才不是那般扭扭捏捏的女子,她放声大笑着,似乎遇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 以前总觉得他张口便是之乎者也,做事处处胆小谨慎,只除了能掐会算这一点,浑身上下仿佛半点有点也无。 她今天才发觉,原来这呆子竟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她赵高阳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这呆子傻乎乎的可爱。 言又生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只担心自己又做错说错了什么。 他只觉得男儿尊严扫了一地,作势要走。 “你再笑我,我可走了。” 赵高阳双手抱胸冷冷道:“呆子,你的债务还没有还清,谁允许你离开了?” 言又生转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那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明白了赵高阳那大笑之下的含义。 他想笑,可是又绷着脸,反而露出几分不自然来。 他趁势道:“那…要不我明日便回去请我爹娘来提亲?” 赵高阳喜上心头,却又不想太过积极,以免显得不够矜持。 她端起了郡主的架子,问道:“对了还没有问过你,你家中尚有何人,可有妻妾,可有良田,可有奴仆?” 言又生那瞬间脸上的血色尽退,赵高阳察言观色,见言又生脸色不好,急忙道:“没有也没关系,我家里什么都有。”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也太急迫了一些? 言又生微微一笑,可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荒凉,“说来我亦有十年没有回过家了。我这一走,只怕娘亲坟前无人尽孝,草丛已经长到腰上了。” 顾华杉听着他语气之中的酸涩,竟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听着。 “说起来我父亲和南景王府倒是有些缘分。高阳你可听说过凤溪长公主?” 赵高阳一惊,“凤溪长公主不顾先帝阻拦,非要嫁与一布衣男子,你和那凤溪长公主是何关系?” 言又生眼底有浓浓的恨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说起来,凤溪长公主算是我的继母。” 赵高阳大惊失色,那凤溪长公主当年在大风寺祈福之际,遇上了几个流寇,幸得当时一过路青年剑客相救。 后那凤溪长公主与剑客生情,不顾那剑客有妻有子,以皇权逼那剑客休妻,那剑客不肯,谁料半月后,其妻却因在京城感染了风寒,撒手人寰。 第369章 言又生的身世 赵高阳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努力回想起很多年前的这桩密事,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想起那青年剑客姓言。 言又生苦笑,“皇权巍巍,凡挡路者,皆杀无赦。可怜我母亲,临死之前浑身乌青七窍流血,却仍被大夫判为得风寒而死。父亲迎娶凤溪长公主之日,我便和那个家断绝了关系。” 赵高阳顿住了。 她从来没有听言又生说过这些,她总是在想,什么样的爹娘才能教出言又生这样的傻瓜。 她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是如何逃出了那个家,又是如何遇上了刁得水。 言又生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抹去了赵高阳的眼泪。 “傻瓜,你哭什么。” 她哭了吗?赵高阳背过脸去,“我才没有哭。” 言又生微微一笑,“那好,你没有哭。” 赵高阳转念一想,言又生恨极了凤溪长公主,她又怎么能让他再次回到那个家里。 更何况言又生已和他父亲决裂,转而投向了离王麾下。 若是父王母妃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同意她和一个所谓的乱臣贼子结亲? 就算爹娘同意,那陛下会不会因此牵连南景王府,甚至怀疑南景王府有谋反之心? 赵高阳脑子里浑浑噩噩,却又清醒异常。 浓情蜜意褪去,心头却只剩下了一片荒凉。 她赵高阳生养在王府之中,享尽了这郡主二字带来的荣华富贵和又生尊宠,她怎么能…怎么能为了自己却将整个南景王府置于险境? 望着那双殷殷期待的眼睛,赵高阳的心凉了一片,她心头发闷,言又生说了些什么,她竟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正在此时,外面有一道男子的声音沉沉传来。 “高阳郡主,世子殿下说咱们王府之中进了个采花贼,要找了出来乱棍打死。敢问郡主可看见那采花贼的踪影了?” 赵高阳脸色微微一变,方识得那是李青的声音。 她将言又生护在身前,躲在屋子里,大声道:“哪里有什么采花贼,不过有个深更半夜还想闯进主子闺房里的奴才罢了!” 外墙之外的李青扶额叹息,这夹在中间可真不好过啊。 眼看这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世子殿下说要打死那言又生,可到底是戏言还是真话,只能等明日殿下酒醒了再说。 可要是真打死了言又生,别说郡主,只怕华杉姑娘也不会放过他。 这一番好意吧,郡主竟还不领情。 真真是奴才不好当啊。 李青胆子大了些,隔着墙道:“世子殿下说了,咱们王府里就数郡主貌美如花,那采花贼定然第一个来找郡主。所以世子特意嘱咐了奴才们,一定要确认您安全无恙。奴才们失礼了……” 李青跟手下人使了眼色,几个人非常有默契的故意将脚步声放重,假装一种快要闯进去的错觉。 果然屋内的赵高阳瞬间手忙脚乱,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将言又生往外推。 言又生哪里是赵高阳的对手,被她推到了窗边,赵高阳瞪着他,“呆子快走。我哥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脾气古怪得很,他说要打死你,肯定要真打死你。你还是快跑吧。” 言又生才不依,“我们又不是什么奸夫**,有什么可怕的。让他来,我正好去拜会王爷王妃,方才不算失礼。” 赵高阳几乎是在央求他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若是灰头土脸的被李青抓了起来,父王母后只会认定了你言又生不过是个登徒子罢了。你先走,等我再想想,我想透了再去明州找你。” 言又生皱眉道:“你还要想什么?” 赵高阳却已经将他整个人一抬,言又生的身子便趴在了窗台之上,赵高阳毫不留情的往外一推,听见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花坛碎裂,重物倒地,言又生“哎哟”一声。 赵高阳急忙探出半个身子,只听见一片黑暗之中,传来言又生的声音。 “高阳我没事。” 赵高阳无情的冲他挥手,“快跑!李青来了!” 话音刚落,赵高阳只感觉唇上一热,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言又生笑嘻嘻的爬开了。 他动作利索的爬上了墙,恋恋不舍的冲她挥手,“高阳,记得给我写信,我在明州等你。” 也不等赵高阳回答,那人却已经兀自翻墙而出。 赵高阳唇角咧开,笑着看那人远去的背影,竟觉得那呆子的背影竟然都那么可爱。 燕离书房内的案几上,文书折子都被人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尘不染。 唯有一张信封,内里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女子,画师的手法卓绝,简单几笔,却勾勒出任务的音容笑貌。 那女子一双大眼睛,灵动闪现,双目含笑,看着便赏心悦目。 与顾华杉的样子竟然相差无几。 那信是手底下的人半路劫走的,正从大夏皇宫之中发往江湖各个门派。 不出半月,江湖上只要叫得上名号的帮派和寨子都会收到这封信。 那画像旁边写着一行小楷:此女一命,黄金万两。 燕离盯着那画像上人儿的笑,幽深的瞳孔之中暗芒团聚,那是令人无法直视的寒。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底下的人神色各异的看着他,燕离将那信纸拿在手中,随后放在烛台之上。 信纸瞬间燃烧成灰烬,化作乌有。 梧心问道:“殿下,元清皇后来势汹汹,这件事可要告诉阿华姑娘?” 燕离抬起眸来,定定道:“不用。让阿华暂且安心养伤吧。路大夫去看过了?” “上午已经去看过两位姑娘了,开了方子。阿华姑娘很谨慎,抓药煎药的事情皆亲力亲为。” 燕离淡淡一笑,“阿华对她的丫头自然是极好的。”随后他又问道,“最近可有白无痕的踪迹?” 梧心摇头,“白无痕极其小心,许是怕姑娘找他报仇,最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消息也没有。” “这件事也不要告诉阿华,多加派点人手便是了。” “是。” “对了,她人呢?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她没在屋子里。” 第370章 太平公主 “华杉姑娘拿了方子便去药库房抓药去了。” 燕离怅然若失的点点头,他本还打算今日领顾华杉去看看新建的练兵场呢。 而顾华杉此刻拿着药方,一路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药库房。 她走过了练武场,却看见练武场内人头攒攒,士兵们正在训练,号子声冲天,汉子们脱去了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那汗水在太阳底下发出钻石一般的光芒。 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啊。 顾华杉只觉得仿佛大半辈子没碰过男人了,此刻脸红红,心跳得极快。 她痴痴的看了一会儿,直到后排有几个年轻的士兵面上露出一些不自然来,冲着她腼腆叫了一声:“华姑娘。” 啊……顾华杉这才醒悟过来,怪不得别人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以前她出入练武场都是男子打扮,这些人都以为她是男的。 如今她换回了女装,红裙薄纱,在一群汉子之中便显得格外醒目。 顾华杉一一跟士兵们打过了招呼,她所到之处,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军营之中本就不许女人出入,可顾华杉不同,她之前作为他们的一员跟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可摇身一变,却变成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那些往日跟她打得火热的胡精和黄参谋都压着声音说话,仿佛生怕惊了美人,等那顾华杉翩跹丽影消失在眼前之后,几个汉子方才围到了一起议论了几声。 “真是奇了怪了,这男人竟也变成了女人?” “华兄弟变成了华姑娘?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凶狠的女人,那打起架来可是个心狠手辣的。我之前看她收拾那田参谋,那可是一招制敌,只打得那田参谋是落花流水四处逃窜啊!” “别说,这华姑娘倒是越看越好看,瞧瞧那身段那皮肤,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哪。兄弟我在京城花满楼的时候都没见着这么好看的女人。” 最后说话的人被狠狠打了一下脑袋,身侧的人怒声道:“臭小子,那可是离王殿下的女人?你也不怕被剜了眼睛!” 那男人嬉皮笑脸道:“为这样的美人剜了眼睛,也值!” 那药库房设在军营之中,方便平日里训练受伤的将士。 一应物品药材,应有尽有。 顾华杉掀开那暖帘,四下一扫,却没有看到路大夫的身影。 屋内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在晒药草,她穿着一身男子的服饰,有些不合身,显得身子格外纤细瘦小。 她动作却很熟练,顾华杉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却记不得有这么路大夫手下的徒弟有这么一号人。 许是听见了动静,那姑娘转过身来,方看见顾华杉。 她擦了擦额前的汗水,问了句:“姑娘你找谁?” “路大夫不在吗?” 那姑娘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草沫子,又擦干净了手,“有个士兵腿摔断了,我师父上门诊治去了。您是要抓药吗,方子给我,我帮你看。” 顾华杉微微一笑,依言将药方递了过去,“那就多谢姑娘了。” 那姑娘一边飞速看了药方,一边似无意问道:“你这是活血化瘀的方子,另一张……” 她皱了皱眉,只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头来。 顾华杉明显感觉到对方脸色一变,不知是她错觉还是如何,那小姑娘似乎拉下了脸,“你就是顾华杉?” 顾华杉皱了皱眉,却不答反问,“这单子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只是师父说了,这药方子上要有管事的印章才能抓药。你这上面什么都没有,照规矩我不能拿药给你。” 顾华杉明显感觉到这姑娘的敌意,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明明刚才还笑吟吟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转眼就翻脸了呢。 可她不想再前前后后跑一趟,顾华杉耐着性子道:“姑娘,这单子是路大夫给的。既然你说他是你师父,那你肯定能认得出他的字迹来。” 那姑娘背过身去,自顾自的收拾架子上的药草,完全不理会顾华杉。 顾华杉吃了这闷亏,心头火气起来,却闻见一股暗香逼近。 顾华杉回头一看,刚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玉卿也看见了顾华杉,却对她视若无睹,径直走过她身边,笑着对那姑娘道:“阿玉!” 那姑娘一看见玉卿,立刻喜上眉梢,叫了一声:“玉姐姐!你来了!” 顾华杉方才明白,这姑娘是玉卿的朋友,大约是从玉卿那里听来了些风言风语,便对她没有好脸色。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顾华杉正欲离开,却听见玉卿冷冷的声音传来,“女人不许入军营,顾小姐不知道吗?” 顾华杉本不愿惹事,可本来心头就压着一股火,她转过头来,“那玉卿姑娘是男人咯?” 玉卿气结,“我奉殿下之命,负责药库房的所有事宜。你若诚心来抓药,就不要穿得花枝招展,引得士兵们挤破了脑袋一睹顾小姐芳容。” 顾华杉伸手捋了捋头发,故作羞赧道:“长得美,是我的错吗?” 玉卿和那叫小玉的人同时愣住,那小玉脆生生道:“你果然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顾华杉不怒反笑,“水性杨花也要有资本。不过像小玉姑娘这样十五六岁还是太平公主的姑娘,估计这辈子也跟水性杨花四个字无缘。” 小玉愣道:“什么是太平公主?” “哎呀,你这问了让我如何说得出口呢?”顾华杉掩唇一笑,目光微微下移,落在那小玉的胸前。 小玉脸上一热,贝齿轻咬,捂住胸口连连往后退去,骂了一声:“你无耻!” 顾华杉笑嘻嘻道:“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嘴巴倒是不干净得很。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小气得很呢,别人要是骂了我让我心情不好,我很有可能拔了她的舌头哦~” 那小玉一听,面色一白,吓得再也不敢说话。 玉卿莞尔一笑,“顾小姐何必跟个小姑娘置气。不是来抓药的吗?你把单子给我。我帮你拿。” 会这么好心? 玉卿说着抢过了她手里的方子,看了一眼,似乎猜透了顾华杉的心思,她慢条斯理道:“顾小姐放心,以顾小姐今日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我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第371章 看男人 玉卿伸手往那秤盘里装了一味药材,一双手却覆了上来,抬眼瞧见顾华杉那张笑眯眯的脸,“哪里敢劳驾玉卿姑娘。” 说罢她转头看着那小丫头,道:“小玉姑娘,麻烦了。” 玉卿知她心中防备自己,脸色一沉,索性丢了秤盘,皮笑肉不笑道:“顾小姐做事情倒是小心谨慎。” 顾华杉回道:“没有办法,我顾华杉的仇人太多,总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喜欢耍些小手段,不得不防啊。” 昔日顾华杉在尚书府时,无论大舅母二舅母一众表姐妹们如何明里暗里折腾她,她都能四两拨千斤的顶回去。 更何况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她顾华杉还能被两个小丫头片子欺负了? 玉卿听出她语气之中的指桑骂槐,脸色一白,冲身边那小丫头道:“小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顾小姐抓药。顾小姐现在可是殿下身边的红人,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殿下可是要拿你我问罪的。” 顾华杉看着那小玉不情不愿的给她抓了药,顾华杉拿着那单子,略略核对了一遍,心底才放下心来。 顾华杉临走之前看见玉卿那张清白交错的脸,笑嘻嘻的挥了挥手,“多谢玉卿姑娘了。” 顾华杉提着药转身离开。 玉卿盯着那顾华杉远去的背影,唇角微勾,眼底有一抹意味深长。 小玉凑近了愤愤道:“玉姐姐,那顾华杉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可恶!” 玉卿转过头来,温柔道:“小玉,你都按照药方抓了?” 小玉点头,“那顾华杉看得紧,我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玉卿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就对了。今日这屋里就你我两个人,若是此刻动了手脚,反而容易被人发现。我就是担心你沉不住气,才想着自己给她拿药,你没做就好,我也放心了。” 小玉感激涕零道:“还是玉姐姐对我最好。” 玉卿笑道:“傻瓜,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咱们名字里又都有一个玉字,这是缘分。咱们就是一家人。姐姐不照顾妹妹,谁照顾?” 小玉重重点头,心头感动,她满心欢喜,这乱世之中,她已没了爹娘,从此以后,玉姐姐便是她的家人了。 入了夜,顾华杉的小院子里一缕炊烟。 燕离回来的时候却看见顾华杉坐在门槛上睡着了。 她一只手拿着蒲扇,一只手托着腮,头一点一落,而眼前的药炉子正噗噗的往外冒着热气,滚水出锅,药香四溢。 而那女子,睡得很沉,就连他走到了跟前都没有察觉。 燕离微微皱了眉,这警惕性这么低,可该如何是好?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身后跟着的人,随后坐在了顾华杉的身边。 他动作很轻,顾华杉却还是醒了,她睁开一双迷离的眸子,眼中焦距缓缓聚拢,看见燕离正笑吟吟的望着她。 顾华杉伸了个懒腰,“不是说今日去视察河堤了吗?我以为你要明日才能回来呢。” 燕离接过她手里的蒲扇,对着那小炉子扇了扇,又揭开了盖子,慢条斯理道:“我怕你想我想得无法入眠,所以便提前回来了。” 燕离从来都是这样,情话说得不动声色,却让听的人乱了神智。 顾华杉单手撑腮,笑嘻嘻道:“胡说。我今天忙得很,哪里有功夫想你。” “那你今日忙了些什么?” 顾华杉本就是顺口一说,若真说忙,在军营里看了一整天男人算不算忙? 燕离看着顾华杉躲躲闪闪做贼心虚的样子,淡淡开口道:“顾小姐是很忙,听说顾小姐今日端着小板凳在军营里看了两个时辰的男人,一直到夕阳西下,操练的士兵收队,才恋恋不舍的回来。” 顾华杉恼羞成怒的否认:“我没有,你别胡说。” “我哪句话胡说了?” “第一,我没有端着小板凳。第二,我也就看了一会儿,哪有夕阳西下那么夸张?第三,我没有恋恋不舍,我看来看去,觉得都没有你好看,觉得实在没有意思才回来的。离王殿下可不要血口喷人污我清白!” 燕离拿着那扇子,轻轻敲在了顾华杉的头上。 动作很轻,看着像是斥责,实则却是无奈的宠溺。 “是不是我要是再晚些回来,你便不认识我是谁了?” “我怎么能不认识名满天下的离王殿下?” 燕离将头靠在她身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顾华杉身上。 男人身上有春日的冷冽,他似乎有些累,连声音都变得干哑了一些,“我不管。以后你不可以去军营。我吃醋。” 顾华杉见他风尘仆仆,河堤离这里足有一百里路,这一天之内来回,怕是滴水未进。 她有些心疼,只能接过了蒲扇,应道:“我不去。” “你的眼睛只可以看我。” “好好好,看你看你。”顾华杉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语气很是敷衍,可燕离却很受用。 顾华杉余光瞥见他的膝盖,想起那日亲眼见到他刮骨疗毒的过程,心中一疼,像是被人划了一刀,“膝盖可好些了?” 燕离笑道:“已经好了很多。若是你能再按摩一下,想必好得更快。” “以前你可不喜欢我给你按。”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有什么区别吗?” 燕离一双眼睛亮若星辰,他喷出的气息像是迷迭香一般,扑在华杉的脸上。 “区别就是以前你是顾华杉,现在你是我的阿华。” 顾华杉没来由的闹了个红脸,顾左右而言他:“哎呀,我看看这个药好了没有呢?” 眼见绿瑶和沐兰走了回来,绿瑶被沐兰扶着围着小院子转了一圈,不出小半柱香时间,两个人却慢悠悠回来了。 顾华杉眉梢一扬:“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沐兰笑道:“路大夫说治疗绿瑶姑娘的脚需要时间,头一个月康复不能过了,每日沿着这院子里走一圈便是了。” 沐兰向着燕离行了礼,一双眼睛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似察觉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氛,立刻识趣儿道:“殿下,我先扶绿瑶姑娘回房。” 燕离应了一声,顾华杉却急忙站起身来,“这药马上就煎好了。” 第372章 中招 绿瑶掩唇一笑,“那就烦请小姐帮着端进来一下。” 说罢绿瑶和沐兰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嘻嘻的走了进去。 只留下顾华杉和燕离两人在门口。 顾华杉没好气道:“溜得可真快。” 燕离却已经拿手帕包着那药炉子,那药炉子一分为二,各自煮着。 一面是顾华杉的,一面是绿瑶的。 燕离快步走了进去,将那药炉子放在桌上,顾华杉拿了两个碗来,又拿水反复冲洗了两次,方才端过来。 燕离盯着顾华杉,想到元清皇后发布的那张追杀令,心头没来由的一慌。 顾华杉见燕离看着自己,她笑笑,“小心总是没错的。” 燕离点头,“是该小心一些。” 燕离分流引药,顾华杉端正坐在跟前,托着腮看着燕离。 燕离真是好看啊,无论做什么都让人赏心悦目。 他的眉毛浓而密,眼睛明亮,瞳孔幽黑,他的眼尾微微上挑,显出一分儒雅温柔来。 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病态的白,泛着如玉一般的光泽,只让人想起冰肌玉骨四个字来。 这样的人儿,眼中分明透明,不染一丝尘俗的烟火气,分明应是天上的谪仙。 这样被顾华杉盯着,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百万大军前方镇定自若的离王殿下,脸上竟也露出些许不自然来。 他将药碗往顾华杉面前一放,“肩上的伤可好些了?” 顾华杉痴痴盯着他修长的手看,点头。 燕离笑出声来,不得不伸手摆正她的下颚,“阿华,你快要将我看出一个洞来。” 顾华杉疑惑道:“刚才不是你说让我只能看你的吗?” 燕离低咳一声,“不要转移话题,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顾华杉往后一缩,正义凛然道:“我不要。女人怎么可能可以随便给男人看?” 燕离明知她又在扮猪吃老虎,路大夫说她肩头的伤虽说是皮外伤,可因连续奔波,路上处置帮,伤口部分已经化脓,若是不小心些,只怕会引起伤风。 燕离正色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顾华杉要躲,哪知燕离心意已决,伸手刚好拽住了顾华杉的丫头。 那男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拽着她像是丝毫不费力一般,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 腰上一重,他的手覆在她的后腰,少女纤细的腰犹若三月垂柳,盈盈不足一握。 燕离的眸色暗了一分,顾华杉却只觉得痒,一下就笑出声来。 燕离趁机攻城略地,手迅速的拨开她面前的衣衫,顾华杉肩上一凉,燕离迅速看了一眼,听得她那咯咯的笑声,忍俊不禁道:“阿华,你声音小一点。要不然他们该误会我们了。” 还好,只是部分化脓,却已经涂了药。不过看着有些狰狞可怕罢了。 燕离心中暗自又给纳兰祁记下了一笔。 顾华杉推了推他,“现在外面更深露重,离王殿下若是再不走,才是落人口实。” 燕离一想,他和顾华杉毕竟还未成亲,他向来不忌别人在背后说些什么,可是人言可畏,他不能让阿华也受人指点。 顾华杉见燕离果真起身,眨巴了眼,“真走了?” 燕离淡淡一笑,“我也可以留下来。” “那你还是走吧。” 燕离将药碗往她跟前一推,“我要看着你把药喝了,才能离开。” 顾华杉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顾华杉了,我要尽快养好伤。” 燕离自然知道她想要尽快养伤,养好伤之后,他大约也是留不住她的。 锋芒已出,顾华杉这把刀唯有见血才能收回剑鞘。 更何况,元清皇后和白莲教来势汹汹—— 果然,顾华杉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那瞬间,顾华杉苦得快要哭出来,她狠狠将那黑乎乎的药汁给咽了下去。 燕离莞尔,难得表扬了一句,“不错,现在不跟我耍花招了,也不用让我连哄带骗让你吃药了。” 顾华杉脸色微微发红,燕离声音温柔,那语气仿佛她是个小孩子一般。 她推着他往外,“好了,快走吧。不然待会沐兰和绿瑶该笑话我了。” 话音刚落,偏偏屋内传来两道笑嘻嘻的声音,“放心吧姑娘,奴婢们可不敢笑话您。” 饶是顾华杉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觉得发烫无比。 燕离越看越喜欢,只觉得心头被猫儿抓着,他握着华杉的手,“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知道了。” 送了燕离离开,那绿瑶却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跳了出来。 绿瑶近在眼前,凑到顾华杉跟前,一双如猫儿一般的眼睛盯着顾华杉。 顾华杉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一下,却听见绿瑶笑吟吟问道:“跟离王殿下进展顺利呀?看来刁先生算的那一卦真准,这昔日在尚书府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顾华杉听出她语气之中的揶揄,揉搓着她的腮帮子,“嗯,没错,土鸡变凤凰了。如果我真像刁得水说的一样,当上了皇后,我一定把您许配给皇宫里最好看的太监。” 瞧见绿瑶咬牙切齿的样子,顾华杉心头畅快,恍惚间又回到了昔日尚书府主仆两个人互相斗嘴互相伤口撒盐的日子。 只要绿瑶还在她身边,就算前面还有元清皇后和白莲教等着,她都觉得日子算是有了指望。 前路风雨欲来,可亲人还在,朋友也在。她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岂料正和顾华杉说话呢,绿瑶却看见前面的顾华杉突然不动了。 随后那人胡乱抓了一下,随后便弓着身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绿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可那人却已经直直的往地上栽去。 “沐兰!沐兰!!”绿瑶脸色铁青,大声叫着,一面将顾华杉翻过身来,那顾华杉一张小脸乌青,只几秒间便无半分血色! 沐兰一听见绿瑶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她一看顾华杉已经倒在地上,登时脸色大变,连忙道:“我去叫人!!” 暗夜之中,变故陡生! 她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穿过庭院,脚下步子又快又急,惶惶犹如战鼓一般,直叫人心惊肉跳。 第373章 余毒 那燕离刚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背后沐兰那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她脸色惨白,已是大惊失色,“殿下不好了,华杉姑娘……您快去……” 仿佛只一瞬间,整个刺史府的灯都亮了起来。 灯火犹如长龙,所到之处,亮若白昼。 下人们不知出了何事,只看见离王殿下速度极快,几乎犹如旋风一般,他身后的下属各个脸色铁青,朝着那华姑娘的房间而去。 那门被人粗鲁的推开,长风灌了进来,惊得屋内的灯火跳动。 而顾华杉躺在绿瑶的怀里,看着脸色发黑,已经没有了气息,那胸前一大滩黑色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燕离呼吸一窒,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他只愣了一两秒钟,随后缓过神来,声音略略发颤:“梧心,马上将阿华今天吃过的碰过的东西都列出来,前日里路大夫开的方子和药都拿过来。梧尽,带人将这屋里府外都包围起来,绝不许任何人进出。” 那梧心道:“路大夫寝在军营之中,可能至少要小半个时辰方能赶过来。玉卿姑娘精通医理,就在府内,可要先请她过来?” 燕离眸光之中寒芒万丈,他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惊俱,可已经来不及细想,一切只能凭着本能便吩咐了下去:“不用告诉玉卿。” 梧心愣了一下,来不及想燕离此话深意,便走了出去。 燕离快步走了过来,从绿瑶手中接过顾华杉,将她平稳放在床上。 绿瑶站在床头,顾华杉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寻常,此番凶险境况之下,却依旧平静得可怕。 绿瑶率先开口,声音却有一丝掩饰得很好的颤抖,条理却清晰,“今日小姐去了军营抓药,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抓药的是药房名叫小玉的女子,据说是路大夫新收的弟子。药我大概看过,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晚间小姐吃的都是沐兰亲手做的饭菜,一碗米饭,配菜是狮子头、野菜、三鲜。我和沐兰都吃了,所以基本排除在饭菜之中下毒的可能。” 燕离一下抓住了重点,一双厉眼精光闪闪,“你认为阿华是中了毒?” 绿瑶的脸色白得可怕,仿佛只剩了两只空荡荡的眼睛。 她脑子里茫茫然的转了一圈,方才使自己冷静下来,“小姐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下一秒便吐了血人事不省。这病来得又凶又急,毫无征兆,除了毒便是蛊。” 燕离眼底登时一寒,绿瑶顿了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殿下且稍等片刻。” 绿瑶转身而去,没过多久便折返回来。手上将几包药拿了过来,放在桌上,“这是小姐今日从药房拿过来的药,煎了一副,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燕离点了点头,他抬眼看见桌上还放着一顶小炉子。 他临走之时还和阿华开着玩笑,那人一颦一笑还在眼前,怎么不过转瞬,那人却命悬一线? 燕离伸手摸了一下那炉子,炭火还烧着,药壶里面还坐着水,正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热气。 燕离将那药壶端了下来,又用竹筷翻了翻底部,一团黑漆漆的药草已经被敖干殆尽,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到底是谁要对阿华下手? 是大夏的元清皇后还是纳兰祁?是白莲教的人?还是他燕离身边的人? 为何一瞬间仿佛四面楚歌,而阿华却已经被围困在这中央? 燕离将那竹筷狠狠往桌上一放,力道极大,那筷子被弹飞。 满屋子人皆不敢言语,燕离寒声问道:“路大夫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沐兰在最前面,慌乱应着:“殿下,来了,大夫来了!” 路大夫被人胡乱抓着,一顿快马加鞭,在路上便已经大概听说了事情经过,心知这顾华杉必然是中了毒。 他快步走了进来,几乎是来不及行礼,便被燕离上赶着到了顾华杉面前。 路大夫的徒弟打开了医药箱,又急急将银针递了过去,绿瑶急忙拿了烛台靠近,使路大夫看得更加清楚。 路大夫看她一眼,只觉得这丫头当真细心。 路大夫脸色凝重,却仍是不慌不忙的,众人屏住呼吸,只看见路大夫挽起衣袖,对众人道:“转过身去。” 众人一言背过身去,路大夫对燕离道了一声:“殿下,失礼了。” 燕离点头,“生死关头,请路大夫不要在意这些。” 路大夫对绿瑶命道:“姑娘,将你家小姐衣衫解开。” 绿瑶依言做了,她三下两下解开顾华杉胸前的衣襟,余光却瞥见燕离却没有回避。 他似乎比她还要紧张,眉宇间阴寒密布,杀意凛凛。 抽回视线,但见那路大夫将那细长的银针刺入两乳之间的膻中穴。 随后几处银针下去,顾华杉脸色稍有回暖,意识昏迷之间又吐出几口黑血来。 燕离微微一愣,顾华杉心口,有一处形似月牙的伤疤。 那伤疤看着很是久远,像是用刀划开一样。 难道顾华杉以前受过伤? 眼见顾华杉吐了血,众人正提心吊胆,唯有那路大夫却松了一口气。 他擦去额前的冷汗,有些后怕道:“今夜这牵机回得凶猛,好在我来得及时,否则顾姑娘今晚可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绿瑶率先问出声来:“大夫,我家小姐中的是牵机?” 燕离脸色回过暖来,一颗心终于落在地上,“前几个月阿华大意,中了李茗禾一刀。那刀上沾了牵机之毒,阿华九死一生,才算是捡回一条性命来。” 绿瑶一愣,她倒是听顾华杉说起过这中毒之事,可顾华杉只是一笔带过,再多问她便不说了。 可自家小姐何曾是这样大意的人,区区一个李茗禾,又怎么会险些要了顾华杉的命? 绿瑶喃喃道:“也就是说这不是下毒,而是小姐体内的余毒发作?” 灯火明灭,路大夫的脸色分外凝重,他又细心查看了顾华杉的眼鼻口舌,跟燕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燕离便大手一挥,屏退了众人后,方才听见路大夫道:“顾小姐体内牵机余毒未清,若说是余毒发作也可以。” 第374章 审问 绿瑶敏锐的察觉到这路大夫接下去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路大夫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但是这下毒之人手法极为高超,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唯一的破绽便是我前几日才为顾小姐诊过脉,那时她体内余毒积压,我一直小心用药,不可能来势如此凶猛。” 燕离瞬间明白,眼底霎时一寒,沉声道:“有人故意制造出余毒发作的假象,想要阿华的性命。” 那路大夫见燕离眼底似有凛凛杀意,当下却莞尔一笑,“不过殿下放心,这说起来顾小姐福大命大,不但没丢了性命,而且还被逼着将余毒给吐了出来。下毒之人只怕都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等再养几日,姑娘便会生龙活虎,不再受这牵机之扰,也算是因祸得福。” 绿瑶急声道:“那我家小姐醒来便没事了吗?” 路大夫点头,“虽是凶险已过,但仍不可掉以轻心。今夜我便在这里守着以防生变吧。” 燕离朝他拱了拱手,“今夜凶险,多谢路大夫。” 此时梧心梧尽等燕离派出去的人都依次回来,梧尽抱拳道:“殿下,刺史府内外都已经戒备森严,目前还没有发现凶手行踪。” 梧心则拿了方子和剩下的吃食过来,燕离将顾华杉平放在床上,又令梧心将东西呈到路大夫跟前。 路大夫身后那大弟子依次看了,又凑上前去嗅过,伸出手挑挑拣拣的仔细查看了一番,方才对燕离道:“殿下,这吃食之中并无异常。” 燕离起身,衣袍带风,又将那药炉子放在路大夫眼前,“路大夫,您看看这药有无问题。” 路大夫伸手抓了一把药渣子,那已是一团黑漆漆的敖干的药草,他谨慎的放在鼻下嗅了片刻,又在灯下看了许久。 半晌,那路大夫“咦”了一声,方才皱眉道:“真是奇怪了,这药也无问题。” 绿瑶急忙道:“路大夫您再仔细看看。” 路大夫将所有药草掏了出来,依次摆在桌上,然后又拿了方子一一比对,“你看,这方子没有问题。这药炉里的药都在这里摆着的,跟方子上都能对应得上。难道是我错了?顾小姐真是余毒发作了?” 燕离站起身来,环顾四下,脸色十分难看。 他挥手招来了沐兰,“四下可都查看过了?” 沐兰答道:“这院子前后都看过了,没有异常。” “今日可有其他人来过院子?” 沐兰摇头。 燕离脸色已是铁青,半晌又问:“阿华今日都见了什么人?” 绿瑶回道:“今日小姐去了练武场,如果这样算起来的话,范围便广了。练武场上的人成千上万,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刻路大夫方才幽幽道:“若真是下毒,那么下毒之人必定是个用毒高手。我只懂看病,不如殿下去请玉卿姑娘来。玉卿姑娘也懂医理,又是唐门中人,不妨请她来看看?” 玉卿? 一提起这个名字,沐兰明显感觉到燕离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顿了半晌,一双眸子低垂,讳莫如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兰心头一凉,直觉不好,只担心自己之前苦口婆心,玉卿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心下慌乱,压低声音道:“殿下,要不奴婢现在就去请她过来?” “先去叫小玉姑娘过来。”说罢,燕离走近了些,用极低的声音道,“阿华中毒的事情先不要外传,你立刻派人去盯着玉卿。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将她给我带过来!” 沐兰心惊胆战,只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等沐兰离开后,路大夫一颗心七上八下,看着燕离那孤冷清贵的身影,左思右想之后方才询问道:“殿下怀疑此事和小玉有关?” 燕离安抚了一句,“先请她过来,问问她情况罢了。路大夫不要担心,她是你新收的弟子,只要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会为难于他。” 路大夫脸色呐呐,被这么不轻不重的顶了回来,心中自不好受。 更不好受的是,这小玉是他新收的弟子,原本是之前明州城里某大户人家的丫头,燕离取下明州后,明州大乱,她主子一家便趁乱逃命去了。 他一时可怜这女孩子无依无靠,便收了她做弟子。 可若是这姑娘手脚不干净,又或是动机不纯,那他便有失察之罪。 燕离虽然对他还算尊敬,可是也绝非是心慈手软之辈,路大夫想到这里,惊觉今夜凶险才刚刚开始。 外面惶惶夜色,那灯笼的光是惨白一片,整个刺史府安静如坟,一轮冷月高悬,月色落在外面树梢上,盈盈好似抖落的银辉。 不多时,小玉便被人从床上拽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有一伙人凶神恶煞的一句:“殿下召见,跟我们走一趟吧。” 她甚至来不及穿衣衫,便有一个十三四岁女子模样的人,她认出那是燕离身边的近卫,好像叫沐兰的。 那沐兰胡乱塞了一件衣衫给她,随后便将她犹如货物一般塞上了马背。 小玉从未来过这刺史府,依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面见离王殿下的。 可今夜太过诡异,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对方来势汹汹,各个凶神恶煞犹如吃人的恶鬼。 她胆子小,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身子发抖。 沐兰提着她,将她往燕离面前一带,屋内一片亮堂堂的光亮,迎面站着一青衫男子,身形高大,外貌俊美犹如画中的人儿一般。 可那人浑身散发着冷寂,高不可攀。 身边有声音喝道:“大胆,竟敢直视离王殿下!” 那小玉吓得脸色一白,身子一软,便匍匐到了地上去。她声音一直抖着,身子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风一吹便倒了,她眼底满是惊俱,嘴唇发颤,全无白日那刁钻之态,“民女给离王殿下…请安…” 路大夫于心不忍,率先开口道:“小玉,你不要害怕,离王殿下叫你过来不过是想问你一些事情。你有什么便说什么。” 小玉连连点头,只看一眼燕离,便惊得低下了脑袋。 第375章 仇人 只听得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响彻在头顶之上,“你可认识床上躺着的这人?” 小玉壮着胆子抬眼胡乱看了一眼,点头如鸡啄米,“认识。这是…这是顾小姐。” “今日你可曾见过她?” “见过了。今日是民女给顾小姐抓的药。”小玉一瞥见床上的顾华杉,因她躺着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依稀看见她胸膛前大片的黑血。 小玉又抬眼看了一眼屋内众人的脸色,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瞬间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连冲燕离磕了几个响头,“殿下冤枉啊,民女都是按照师父的方子抓的药,半点错都没有。当时顾小姐似乎很不放心,还亲自检查了一番才离开的。民女对天发誓,民女什么都没有干!民女冤枉!” 燕离却劈面问道:“你说阿华当时很不放心,不放心什么?” 小玉一时顿住,这慌乱之下,竟口不择言说了些昏话。 她咬了咬牙,抬眼却看见燕离那眼底的冰冷,她头皮发麻,急忙道:“今日顾小姐来抓药,她那方子没有管事印章,这军需库管得严,民女不敢随意给人抓药。顾小姐似乎不高兴了,就斥责了民女两句。后来玉姐姐来了,便因为民女跟她争了两句嘴。” 那小玉在燕离一双厉眼注视之下,越说越乱,越说越急,额前冷汗滚滚,愈发说不清楚,“玉姐姐要帮着抓药,顾小姐不肯,非要民女抓药。可是民女真是按照那方子一字不差抓的呀!” 小玉泪眼婆娑看着路大夫,“师父,小玉真的什么都没做。” 燕离脸色铁青,下颚线紧绷,半晌不说话。 他不说话,这屋内的气压更低,路大夫更不敢开口,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了小玉哭哭啼啼的声音。 燕离听得心烦,挥了挥手,“沐兰,先将她带下去。” 那小玉边走边哭,被沐兰带离了房间。 路大夫低咳了一声,“殿下,小玉跟着我几个月了,这孩子很单纯,手脚又勤快,而且我曾有心试探过她,她对医理一窍不通,一切都是从头学起,不像是下毒之人。” 一侧的绿瑶沉声道:“牵机毒发迅速,我家小姐喝了那药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发作了。我敢断言,这毒绝对藏在药中。” 路大夫脸色凝重,“可这方子和药渣子我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若想引出牵机,需一味名叫青焰草的药材,这青焰草虽味道极淡,但只要混入这药炉之中,我必然闻得出来。” 突然身边燕离动了,他扭头看向绿瑶,“药材外面包裹的纸呢,还在吗?” 绿瑶心惊,对啊,怎么忘了那药材外面的那张纸呢? 绿瑶转转身而去,不多久便看见她手里捧着一张黄色的纸过来,“还好没有扔。路大夫,您再看看这个。” 路大夫起身,接过了那张纸嗅了嗅,随后震惊道:“没错,这上面有青焰草的气味。绝对没有错。” 他拿起那纸在灯光下细细看了,又伸手摸过,笃定道:“这纸上涂了青焰草,喏,这上面还有点淡青色的痕迹。” 燕离淡淡一笑,眼底却是冷的,“看来这下毒之人极其小心谨慎,竟能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绿瑶也附和道:“没错,一般人哪里能想到在包药的纸上下药。烦请路大夫看看剩下这几包。” 说罢,绿瑶将所有药草都倒了出来,将那些纸一一摊开,路大夫依次看过了,才觉对方心思之缜密,一时竟后怕不已。 “这几张纸上都有。” 绿瑶眉头紧皱成“川”字,“看来对方是非要置小姐于死地。是谁这么狠毒?” 路大夫心中已有怀疑,可凭一张包药的纸无法给那人定罪,他更不便多说。 更何况就连他都知道这件事诡异,离王殿下又如何不知道? 那燕离却是快步走出了房门,路大夫不明所以的看着那背影,只有绿瑶追了上去。 燕离沉声对门外的梧心吩咐了一声,“去,传下去,就说本王今夜替阿华试药,中毒昏迷不醒。” 后面跟上来的绿瑶定定的看着那人的背影,“殿下这是心中有怀疑的人了?” 燕离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绿瑶。 不愧是顾华杉调教出来的丫头,机警聪明,竟这么快便抽丝剥茧察觉他的意图。 “我现在便去会会这下毒之人。”燕离顿了片刻,眸色如水,“还有拜托绿瑶姑娘一件事情。” 绿瑶一愣,“离王殿下有什么吩咐但说不妨。” “你是阿华最在意的人,你说的话她定然不会怀疑。若是阿华醒来,还请不要告诉她有人下毒之事。” 绿瑶脸色微微一变,瞳孔里瞬间放出冷光来,“殿下是要包庇凶手了?” “此人身份不同寻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要动她,也需步步筹划。我不想让阿华明知仇人是谁,却报不了仇。” 绿瑶没有说话,脸上却有淡淡的嘲讽和冷意。 燕离继续道:“你放心,一个月后,本王会亲自奉上下毒之人的脑袋。” 绿瑶想了片刻,既然顾华杉愿意相信这离王殿下,那么她也只能相信他。 若是让顾华杉知道仇人是谁,却又不能杀了对方,只会让顾华杉难受得夜夜睡不着觉。 她不愿看见顾华杉这般委屈自己,只能点头,“我可以答应殿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找到这下毒之人是谁之后,必须让我知道。小姐需要安心养伤,可我这奴婢的总不能不防。否则敌我不分,吃了闷亏都不知道。” 燕离那双淡漠清冷的眸子转动,只低声道了一句:“好。” “离王殿下话已至此,那奴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奴婢会告诉小姐,今夜是因为她体内余毒发作才陷入昏迷。也请殿下遵守诺言,一个月后,我要看见对方脑袋搬家。” 燕离底下一众人讶异这绿瑶说话的态度,听着尊敬,可实则却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众人可讶异殿下的态度,他竟也不恼,只淡淡一个“好”字,便带着他们走了出去。 第376章 百口莫辩 而此刻玉卿躲在房内,不料却听见外面一阵又一阵的骚动。 她不由得探出身子,方才看见外面灯火全都亮着,丫鬟们奔走相告,脚步匆匆,整个府内乱作一团。 她耳力好,可她位置偏远了些,只隐约听见了“离王殿下”几个字,丫鬟们叽叽喳喳,她听不真切。 心头一慌,她急切的推开门去,抓住一个到处传话的小丫头便斥责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殿下怎么了?” 那小丫头平白得了几句训斥,委屈道:“离王殿下替阿华姑娘试药,结果却中了毒,说是已经昏过去了,路大夫已经赶过去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那小丫头说完才看见对面的人脸色大变,惨白如鬼,玉卿心头慌乱,离王殿下中毒? 不可能—— 那青焰草明明只与牵机之毒相克,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让殿下中毒? 玉卿看着面前到处都是灯火,丫鬟小厮们乱作一团,叽叽喳喳,她心头狂跳,只想到燕离房里一探究竟。 可是现在过去未免太过显眼,无异于自曝身份。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明明只想要顾华杉莫名其妙的死于牵机之毒,为何会扯上离王殿下,那离王殿下又是如何中了毒? 玉卿慌不择路,脑子里回顾着下毒的每一个环节。 她自信做得天衣无缝,她心知顾华杉疑她,故意以进为退,将所有事情引到小玉身上。 到时候就算关窗事发,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一个连药材都没有碰过的人,怎么可能下毒? 可是她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样。 那就是燕离的疑心。 再完美的犯罪,只要有事实,那便有过程。有过程,便会有痕迹。 玉卿走得匆匆,眼看没有人跟上来之后才一个转身,悄无声息到了小玉的院子里。 小玉不在,不知为何她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玉卿心下疑窦了几秒钟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听着那些嘈杂渐渐远去了,屋内黑漆漆一片,月色落在窗户前,台阶上仿佛起了一层霜雾。 她也渐渐恢复了冷静。 她脑子里已经飞速运转,只几秒钟便想出了无数种对策。 她最多只有一炷香时间,很快便会有丫头来敲她的门,请她去离王跟前。 这一炷香时间,她需要做完眼前的事情,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精准的计算好每一分时间,她从腰间的胶囊之中摸出了一个大约手指大小的瓷瓶。随后快步走到小玉平日里睡觉的地方,她来过这里好几次,就算在黑暗之中也能准确的摸到小玉的床前。 手刚放在枕头下面那一瞬间,门突然被人踹开,窗户外人影攒动,四散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院子包围。 玉卿脸色一变,自己竟然是如此大意,什么时候被人跟踪都不知道。 心中骇然,刚要缩手,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 “玉卿,果然是你。” 一青衫男子出现在视野之中,长风似雪,那人浑身都是冷意。 月色落下,照在那人的脸上,玉卿陡然一惊,语调尖锐,“殿下……” 沐兰上前便是一招黑熊掏心,玉卿肩膀一痛,沐兰便已经制住她的整条臂膀。 玉卿松手,东西从她手中脱落坠向地面,眼看要着地瞬间,梧心长剑一甩,“叮”一声碰上了那瓷瓶,瓷瓶被剑身高高弹起,随后稳稳落在了梧心手里。 整套动作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梧心神情淡淡,随后将东西奉上。 玉卿大骇,咬住下唇,惊呼出声:“殿下!!” 燕离接过了那如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打开来轻轻嗅了一下,随后淡淡一笑,“青焰草。” 玉卿骇然失色道:“殿下,我可以解释,这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是小玉,小玉以为华杉姑娘抢走了殿下,为我鸣不平,便擅自做了这一切。她前些日子便来找过我,问过我关于牵机这种毒药,这件事情我院子里的两个丫头都可以作证。” 满屋子的人冷冷看着玉卿,玉卿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沐兰,跑到了燕离面前跪下,声泪俱下道:“殿下,你相信我,这一切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沐兰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那你手里如何会有这青焰草汁?” “都怪我一时糊涂。刚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殿下为阿华姑娘试药中了毒,我只恨不得立刻到殿下面前。可是走到一半方才想起今日华杉姑娘来药房时,小玉的脸色便不太对。我心里知道这一切跟小玉脱不了干系,是我一时糊涂…我只怕东窗事发,小玉肯定难逃一死,可那孩子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做下这些错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燕离蹲下身去,那男子青衫上绣着花鸟图案,那鸟儿展翅,金色的翅膀栩栩如生,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光。却不及男子眼底的万千锋芒,“所以你便将这青焰草藏在小玉的枕头下,坐实她的罪名?” 玉卿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眼泪簌簌往下,似乎极为震惊,“难道在殿下心中,玉卿便是如此不堪之人吗?我只是不想小玉因我而死,我只怕小玉手里留下罪证,所以想趁着还没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将这东西藏起来。可是我刚找到这东西,殿下便出现了……” 沐兰斥了一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玉卿咬了咬下唇,唇边一抹凄苦的笑,“殿下若是信我,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您仍会相信我。殿下若是疑心我,就算我将证据一条一条摆在您面前,您还是不会相信我。您既然认定我这一切是我做的,那么玉卿反倒要问您一句,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玉卿跟在您身边五年,难道您宁可相信小玉也不愿意相信玉卿吗?” 一番话说得真是声情并茂,情真意切。 玉卿美眸之中雾气盈盈,哭得是我见犹怜。 第377章 我胡汉三回来了 燕离岿然不动,任凭玉卿啜泣不已,玉卿抽抽搭搭道:“小玉并非有意要害华杉姑娘,都怪我,怪我跟她说了几句华杉姑娘的不好,谁知她竟恨上了华杉姑娘。如果殿下非要责罚人出气,请您将我一块罚了吧。小玉有错,我这个做姐姐的叶难辞其咎。但是请殿下看在玉卿跟了您这么久的份上,请您留小玉一条性命!” 情动之处,玉卿后退半步,双手抬至眉间,朝着燕离磕了一个头。 良久,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之声,她的头上一重,那人的手落在她的头顶,似爱怜,似恼怒,似无奈,“是我心急了,可觉得委屈了?” 这一句话便让玉卿又红了眼睛,她心头升起甜蜜来,殿下……终究是相信她的。这五年光景,他怎会对她没有动情? 玉卿面上却哭得更凶了,抽抽搭搭别扭道:“只要殿下相信玉卿,玉卿哪里会觉得委屈。” 燕离蹲下身来,给她递过了一方锦帕,语气轻柔了些,“把眼泪擦擦吧。知道今日冤枉了你。等明日天亮,我差了人去买你最喜欢吃的酥饼来。” 玉卿喜道:“殿下竟还记得我喜欢吃酥饼?” 燕离淡淡一笑,“自然。五年前第一次见面,你从我手里抢走的便是一盒酥饼,你可是忘了?” 玉卿面露羞怯,低下头去,“这都是什么老黄历了,殿下竟还笑话我。” “那好。今夜的事情到此为止……” “那小玉呢?殿下会如何处罚她?” 燕离抿了抿唇,眼底讳莫如深,似有冷光,“本来想要让她一命抵一命,可既然阿华已无大碍,你又替她求情,我便放她一马。” 玉卿唇边的笑冻结了一分,声音却听不出半分欢喜,“那…多谢殿下了。” “你好好休息,下次可别再做这样的蠢事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玉卿总算破涕为笑,燕离看她一眼,眼底却是变幻莫测,他唤来了梧尽,让他送玉卿回房。随后自己则率人走了出去。 那玉卿痴痴的盯着燕离远去的背影,心下狂跳。 以前燕离对她总是淡淡的,即使她再放低身段,使尽温柔,可那男人既不退,也不进,忽远忽近,让她恍惚间觉得这个男人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是她触不到的神。 可是今夜他看着自己,竟是如此的温柔。 玉卿手里拽着那锦帕,上面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叫她沉迷。 随后她勾唇得意一笑,顾华杉那个贱人,拿什么来跟她斗! 只要燕离的心是她的,那么她才是永远的赢家。 燕离脚下生风,朝着顾华杉的房间折返而去。 刺史府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已睡下,长廊上灯笼高悬,照得那风帘一阵暖色,看着便如梦似幻。 快要走到顾华杉房间之前,燕离却停下了。一个转身,把沐兰吓得不轻。 燕离屏退左右之后,方才低声对沐兰道:“从现在起,你不用服侍阿华了。你负责盯着玉卿,防止她再生毒计。” 沐兰一愣,眼露惊愕,燕离眉梢一扬,淡淡道:“怎么,你当真以为我听信了玉卿的一面之词?” 沐兰拍着马屁笑道:“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听不出来玉卿的诡辩。只是奴才不懂,殿下为何……” “为何要放过她对吗?”燕离转过身去,站在那暖帘之下,长风灌袍,斯人衣袍翻飞,清冷孤寂。“我自有安排。你盯住了她,不要让她再有机会靠近阿华。” 沐兰不敢多问,既然殿下没说,但心中肯定早就有了安排。 她年纪虽小,却也隐隐感觉此事与玉卿背后母族有关。 玉卿出身唐门,而殿下现在正需培植江湖势力,若是杀了玉卿,便等同于和整个唐门为敌。 此乃腹背受敌之际,明州事务已让殿下无暇分身,若是再加一个唐门—— 沐兰面色凝重,却也明显感觉,今夜的殿下分明是对玉卿动了杀心。 玉卿啊玉卿,你可真是糊涂啊。 还当真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实则早已四面楚歌。以离王殿下的行事作风,只怕会选择悄悄处死玉卿。 沐兰心下凛然,却不作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顾华杉悠悠醒来的时候,入目第一眼便看见的是外面窗檐上的鸟儿,鸟儿啾啾,阳光正好,外面一片大亮。 仿佛她这浑浑噩噩的一觉,外面一夜东风,千树万树都已抽了新芽,眼看嫩绿一片,春日晴好。 她转了转眼珠子,脑子里回想起昏迷之前的情景,她好像吐了血。 清了清嗓子,顾华杉声音嘶哑,轻轻唤了一声:“绿瑶。” 却没有动静。 这个绿瑶,眼看她都要死了,竟然没有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顾华杉只觉得口渴难耐,声带又痒又疼,她摸索着翻身下床,随后顿住了。 她整个人两条腿耷拉在床弦,上半个身子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身子仿佛灵活了许多,体内那股被压制的内力仿佛此刻封印解除,正在血液里翻腾。 她下腹一阵涨热,真气乱窜,犹如火势燎原。这分明是没有中牵机之前的感觉! 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绿瑶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手里抱着两株新摘的迎春花。 推开门那瞬间,主仆两人大眼对小眼,同时愣住。 绿瑶率先笑出声来,“做什么一动不动,吓死我了。” 顾华杉瞪大了眼睛,“绿瑶,好像惊梦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是我的错觉吗?还是我死了,现在是在梦里?” 绿瑶皱了皱眉,早已习惯顾华杉这胡言乱语的习惯,当下一脸正经的点头,“我说了不算。您扇一下自己的脸,看看疼不疼就知道了。” 顾华杉竟当真动手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吃痛闷哼了一声,绿瑶抚掌而笑,“没想到这辈子也有骗了小姐的时候!” 顾华杉指着桌上的水杯,“给我水……” 绿瑶给她倒了一碗温水,顾华杉犹如牛饮一般,“咕咚咕咚”喝下了两碗,喝完之后将那碗重重一放,“很好,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绿瑶问道:“胡汉三是谁?” “我大哥。” “又胡言乱语了。” 第378章 总有刁民要害朕 顾华杉吐出一口气来,方才问道:“我怎么了?是有人要害我吗?凶手可找到了,仇人找到了吗?我的刀你给我擦好了吗?” 绿瑶按住她,让她规矩的坐好,轻声斥道:“谁要害你?路大夫说了,你体内牵机余毒发作,险些要了你的命,还好沐兰跑得快,请来了路大夫。否则你可就危险了。” 顾华杉愣住了,“你是说没有人要害我?” 绿瑶想起燕离临走时候说的话,她心头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怎么,很失望啊?但是路大夫说这次因祸得福,你体内的余毒排清,穴道打开。你现在可以试试能不能用惊梦。” 顾华杉咳嗽了两声,绿瑶急忙给她披了一件外衫,又关上了门窗。 顾华杉坐在那里,低着头似在思考。 当真没有人要害她吗? 她顾华杉这么多的仇人,一张纸都写不下,此次中毒竟真是个意外? 不仅如此,还因祸得福? 顾华杉碎碎念道:“难道我真拿了女主剧本?” 话毕,却听见院外似有一阵骚动。 顾华杉这一病,感觉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般,愈发耳聪目明起来,她侧耳听着那一阵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再一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真切。 顾华杉往外看了一眼,却见一群莺莺燕燕从外面走过,空留一团脂粉香气。 她不由好奇道:“这刺史府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绿瑶微微一笑,“小姐,你睡了两天,可知这明州最近来了什么人吗?” “不想知道。” 绿瑶才不管她,自顾自说道:“这个人你一定有兴趣,说起来也算是你的仇人之一。” 顾华杉来了兴趣,她虽脸色苍白,可精神奕奕,倒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等等。让我猜一猜?” 绿瑶含笑看着她。 “是安吉拉弥尘亦莲瞳茉夕枫月尘悠音紫泪吗?” 绿瑶目瞪口呆,“谁家姑娘名字这么长?” 绿瑶回过神来,点醒了一句,“还记得那个被你唱哭的那个刘家小姐?” 这么一说,顾华杉倒是想起来了,她惊道:“她怎么来了,追男人追到明州来了?” “刘小姐是跟着刘知府一起来的。这两日新的任命已下,刘知府被提上来做了明州刺史,昨日已经携了家眷安顿下来。今天便来给殿下请安来了,这会子估计在殿下的书房呢。” 顾华杉听着外面的吵闹声,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她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睡了多久了?” “足足两天两夜。” “这么久?” 绿瑶的腿有些瘸,走起来路一瘸一拐的,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仍是以前在尚书府的样子。 她走向窗台,素手拨弄着窗台上的迎春花,似无意问了一句:“小姐是打算就此在明州安顿下来了?” 顾华杉拿眼睛去看她,试探性的问道:“你不想呆在这里吗?” 绿瑶瞪她,“小姐少来试探我的话。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才命苦,只能主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里有什么想不想的。” 顾华杉笑嘻嘻道:“这天下哪里有我这么憋屈的主子。你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绿瑶顿了一下,想起前几日的种种凶险,总觉这明州对于他们主仆二人并不安全。 更何况大夏那人虎视眈眈,肯定也知道他们二人就藏在明州大营之中,动手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能避开这风头,等离王殿下办妥了这些事情,他们二人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绿瑶笑道:“你要是诚心问我,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夫人尸骨还在京城的寺庙里,我想尽快将夫人尸身安顿了。我只怕夜长梦多,被那元清皇后先下了手——” 绿瑶欲言又止,却点醒了顾华杉。 元清皇后对娘亲恨之入骨,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若是知晓了娘亲骨灰安置在哪里,定能干出挫骨扬灰这样的事情来…… 顾华杉心头一凛,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些东西。 她这方觉得后怕,“那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动身去京城?” 绿瑶笑了笑,“我发觉小姐自从出了尚书府,这性子越发急躁了。就算要走,也得等你肩上的伤好一点吧。还有,出了明州便是燕丘的地盘,咱们还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才好。” “这话说得有理。”顾华杉只是想到绿瑶身子不便,这每日的康复都由路大夫指导,若是现在又舟车劳顿,难保绿瑶以后不会落下病根。 绿瑶点头道:“那就这样,过几日,等天气回暖一些,咱们再出发。” “都听你的。” 绿瑶笑道:“据说那刘家小姐也跟着来了,小姐当真不去看看?” “又没有长出个三头六臂来,有什么好看的。” “据说这刘家夫人可不得了,是叶家的庶女呢。” 顾华杉一愣,“可是江城那个叶家?” 绿瑶笑道:“这天下除了这个叶家,还有哪个叶家?这叶家两女一子,这唯一的儿子上个月还得了病死了,叶家家产可就尽数落在这两女手中。光是刘夫人手上的钱财,怕是都够买下半个明州城了。” 顾华杉恍然,“怪不得那一夜我在刘知府家,就觉得他家与别处不同,透着股富丽堂皇之感。” 话音刚落,绿瑶转头却刚巧看见刘小姐等人站在外面的花拱门外,似乎被守卫拦下了。 绿瑶不由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刘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顾华杉说着起身,从窗户外探出半个身子去看,果然见那刘家小姐和两个婢女正站在门口,许是守卫不让进,刘家小姐正跟守卫说着什么。 “小姐要不要会会情敌?” 顾华杉笑道:“看来上次的教训不够惨,竟让她这么快就忘了。也好,反正坐着也无聊,让她来给咱们解解闷,顺便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绿瑶笑了一声,随后推门走了出去。 那刘家小姐亲自带着几件礼物,又做低了姿态来拜访顾华杉,岂料那侍卫软硬不吃。 即使是她搬出刺史小姐的身份来,对方仍旧是不为所动,神色淡淡,只一句:“殿下吩咐了,此处禁止外人探望。卑职也是奉命办事,请不要为难奴才们。” 第379章 会情敌 刘家小姐背后那婢女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眼前这位可是新上任的明州刺史之女,你好大的胆子!” “王护卫。让她们进来。”一声淡淡的女声响起,刘家小姐抬眼,只看见一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而来。 刘怡丽不知眼前是何人,但觉眼前此人虽模样不十分出众,一双眼睛不怒而威,看着沉稳老道。 她不由得规矩了几分,微微欠身,“敢问姑娘是……” 绿瑶回了礼,“不过一个奴才罢了。刘小姐这边请。” “多谢姑娘前面引路。” 那刘家小姐一进门,便直奔顾华杉而去,吓得顾华杉以为她是藏了暗器要来取她性命。 哪知刘小姐拉着她的手哭得是梨花带雨,“还没有来之前便听说姐姐身子不太爽快,我这一路上忧心忡忡,只担心姐姐的身体。这一到刺史府,就急忙赶了过来。还好今日瞧着姐姐的脸色,倒不像是大病之人。” 顾华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姐姐妹妹听着更是头大。 她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干笑一声,“不碍事,一点小伤。” 刘家小姐十分自来熟的命丫头们把东西放下,顾华杉一看,全是些明州特产。 刘小姐有些含羞带怯道:“知道姐姐受殿下宠爱,想必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姐姐是看不上的,但是妹妹又不能空手而来,只能买了一点吃食,就当是妹妹的一点心意吧。” 顾华杉听得直摇头,“刘小姐你误会了,我这个人俗气得很,就喜欢金银珠宝…哎哟…”话音还没落完,绿瑶在暗中狠狠掐了顾华杉腰一把。 刘小姐望着这行为怪异的主仆两人,皱眉道:“姐姐刚才说些什么?” 顾华杉摇头如捣蒜,“没什么。没什么,特产好,我就喜欢吃特产,什么果脯啊,瓜子啊,燕窝啊,美容养颜。” 刘小姐展颜一笑,又再度热切的抓着顾华杉的手,言辞恳切:“上次与姐姐见面,误以为姐姐是男儿之身,还以为姐姐和殿下是……”刘小姐说到这里,似是极为不耻那两个字一般,竟说不出口来,顾华杉笑嘻嘻道:“以为我们是断袖?” 刘小姐笑道:“上次是怡丽失礼了,姐姐不会怪罪我吧?” “不怪罪,不怪罪。” 刘小姐如释重负道:“姐姐如此大度,我倒也放心了。来之前还怕姐姐介意上次的事情,不肯见我呢。” 顾华杉心头嘀咕着,怕是放心追男人了吧? 偏偏那刘小姐盯着顾华杉,只让顾华杉后背发麻,那人莞尔一笑道:“今日见了姐姐才知姐姐是个温柔娴淑的人,你我姐妹既然误会已经解释开来,那以后咱们便一条心的伺候殿下。” “什么?” 顾华杉和绿瑶同时脱口而出。 顾华杉眉毛一扬,那刘小姐怎么听都觉得听着像是咬牙切齿,“一条心?伺候殿下?” 刘小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以锦帕掩鼻,“姐姐,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顾华杉和绿瑶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难道这刘小姐今日是来耀武扬威来的? 可面前此人看着不像是心计深重之人,倒更像是天真烂漫口不择言。 顾华杉抿了抿唇,皱眉道:“我倒是不知离王殿下什么时候要娶妻了?” 刘小姐脸色微红,“姐姐说笑了,像你我这样的身份,只能算是一个妾字。”说罢她惊觉失言,慌张道:“我不是说姐姐你,我说的是我自己,哎呀,我真是嘴笨得很。” 顾华杉敛了神色,“第一,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姐妹,像刘小姐这样身份的人家,我不敢高攀。第二,我和离王殿下之间清清白白,你要是想当殿下的妾,那你走错地方了,殿下的卧房在南面。第三,我身子刚好,不宜见客,刘小姐若是说完了就快些回去吧。” 这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不紧不慢,刘小姐的脸慢腾腾的红了起来,却又无从辩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娘说这顾华杉很早便被许配给了离王殿下,她一个女子跟着殿下许久,两个人之间怎么可能清清白白? 对了,他们还没有成亲。这顾华杉必然是恼怒离王殿下不肯娶她,所以才将气撒在了自己身上。 刘小姐对于那一晚顾华杉的阴影犹在,可奈何娘亲说要想嫁给离王殿下,必先学会跟离王殿下身边的女人相处。 等将来离王殿下荣登大位,后宫佳丽无数,她若是连一个顾华杉都对付不了,还怎么走向那至尊凤位? 其实刘小姐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离王殿下长得俊美非凡,气质出众,与她生平认识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见过了离王殿下这样的神仙人物,眼里怎么还容得下其他人? 刚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外面一阵布料摩挲请安跪地之声。 那刘小姐听着像是离王殿下来了,心头犹如小鹿乱撞,连忙理了理衣襟,便冲来人请安问礼。 抬眼,却见旁边的顾华杉一动也不动,就坐在那里。 这顾华杉真是半点礼数都不识,见着殿下竟纹丝不动。 那殿下不是正和爹爹在书房议事吗,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刘小姐声若黄鹂婉转,柔情万千,盈盈一拜:“民女给殿下请安。” 燕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刘小姐满脸通红,一双美目含春,险些晕死过去。 一阵细风而过,那人却目不斜视,径直走过了她面前,走到顾华杉身边,语气关切:“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顾华杉瞥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挺好,祸害遗千年,我肯定一时半会死不了。” 听出顾华杉语气之中的别扭,燕离微微一愣,随后似乎方才反应过来屋内还有个人。 他瞥见身后站着的刘家小姐,唇角一弯,淡笑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顾华杉摇头,“我这刚醒过来,谁会惹我生气?” “路大夫说你醒过来必定会生龙活虎,我这么一瞧,倒还放心了。”燕离兀自坐下,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见顾华杉面色郁郁,燕离转过身来,唇角噙笑看着刘家小姐。 第380章 娶妻 “刘小姐还有事吗?” 刘怡丽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紧张的拽着衣裙一角,磕磕巴巴道:“回殿下的话,民女只是路上来的时候,听说姐姐身子不好,心头挂念。便过来看看阿华姐姐。” 燕离一双透亮的眸子盯着她,淡淡道:“若是刘小姐没事的话,还是快些回去吧,只怕要是晚了,刺史大人该找我要人了。”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刘怡丽却听得分明,殿下这是在赶她走呢。 若是再不识相,未免这脸皮也太厚了些。 刘怡丽又羞又恼,锦帕几乎绞碎,方才悠悠道:“恐爹爹久等,民女就先告退了。” 说罢这话,那人便带着丫头退了出去。 而绿瑶也跟着走了出去。 顾华杉等她走远了,方才瞪着燕离,本欲想问那刘怡丽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顾华杉心头却有一种无力感袭来,燕离与燕丘血海深仇,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角逐。 而联姻则是燕离获取支持最快的方式。 燕离从京城到明州,这一路走得艰辛,此诚内忧外患之际,仿佛她再多一个要求,那都是无情无义。 这样的事情,避无可避。 就算今日不是刘小姐,将来也会是其他人家的姑娘。 总有人前赴后继,想要占据燕离后院一角。 她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她更不喜每日被困在这些争风吃醋之中。 顾华杉只觉已经身处漩涡中心,随着那洋流,身不由己的飘到了远方。 下巴一重,燕离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力道不重,却是意味分明,“阿华,看着我。” 顾华杉转过头去,少女的脸色很白,透着股病态的青。可眼底神采奕奕。 “那刘家小姐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嗯?” 一声拖长“嗯”低沉暗哑,诱惑无比,心底仿佛有水纹一圈圈荡开来。 顾华杉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摇摇头,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不过是见着她就烦,想打发了她,又怕驳了你的面子。” 燕离突然靠近,将她抱在怀里。 男人很高很瘦,抱着几乎可以摸到他身上每一寸骨节的凸起。 他的下巴刚好抵到她的头顶,他身上有淡淡的芳草气息,暖和得犹如外面三月的天气。 “阿华,我知你向来自由散漫无拘无束,更不喜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你本是一匹野马,却为了我而被束缚在这一隅之中。阿华,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慢慢变得强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无论何时,只要阿华你不嫌弃,我的身边都只会有你一个人的位置。” 顾华杉听得脸上发烫,心口发麻,她仰起头来,眼底似有茫然,“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明州钱粮皆在慕容周手里,慕容家尾大不掉,你若想将他们铲除,联姻是最好解决问题的方式。” 燕离眼底似有赞赏,顾华杉向来便和其他女子不同,任何问题她都一点就透,胸中自有谋略。 他点点头,“若是此生没有遇见一个你,也许联姻会作为我的武器。可是既然有了你……” 燕离淡淡一笑,脸色却微微红了一丝,他的耳朵根子透着浅浅的粉红,“我舍不得让你受那样的委屈。别人只多看了你一眼,便叫我难受不已。推己及人,若是你看到我和其他女子欢好,该是何等委屈愤怒。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自己喜欢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顾华杉脑子里仿佛瞬间空白了,她只以为燕离这样活在古代的人,虽说心胸是比一般人宽容,但骨子里定然还是男尊女卑。 倒是没料到他竟然想到了这些。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心头麻麻的,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口,甜得发涩。 “阿华,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解决办法的。眼前有这么多条路,我燕离不信除了联姻,便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你要好好的留在我身边,好好看着,我是如何干干净净将这所有的一切从燕丘手上夺过来。” 顾华杉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之中,她虚软的靠在燕离的怀里,语气笃定道:“我相信你。燕离,我会等着那一天。” 燕离回到书房的时候,却见一众人等还未散去。 书房内还站着几个人,正在小声说些什么。 一见到他,众人皆起身行礼,燕离目不斜视,衣袍冷贵,快步走向那主位之上。 刁得水率先开口:“殿下,顾小姐如何?” 燕离坐下,“阿华醒过来了,我刚才已去看过,并无大碍。” 一抬眼,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 正午的阳光极好,斜斜落在地毯上,一缕缕尘埃在阳光之下飞舞。 那光照在众人脸色,竟是一片灰白。 燕离唇角噙笑,一双眸子一扫四下,心下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各位在这里特意等着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 几人相视一眼,那道光和尚一袭圆襟方领的僧衣,两鬓胡须花白,眼中精光闪闪,率先踏出一步来,“殿下,您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心里藏不住事。既然众位不愿意做这坏人,那便由我来做这个坏人。殿下招贤纳士时便曾说过忠言逆耳,言辞无罪,麾下自可畅所欲言。那我便直说了。” 微凉的空气里,却听见“笃笃笃”几声,燕离仰坐着,手指轻轻敲在那桌面上。 “先生说的事可是和刚才走的刘善有关?” 那道光和尚眼珠子一转,拱手道:“殿下英明。” 百奇也站起身来,“刚才刘善临走时,脸色十分不好。卑职只怕弄巧成拙,这一提拔之恩,反倒便宜了那慕容周。” 燕离不语,那道光便顺势附和道:“刚才刘善席间提出想要将刘家小姐嫁给殿下为妾,其实殿下大可敷衍两句,却完全没有必要将绝不纳妾的话挑明了说。属下们心知殿下中意华杉姑娘,可眼下局势前有狼后有虎,那刘善事小,可背后却代表江城叶家。殿下可知叶家百年商号,财富不说富可敌国,抵过一个慕容家却绰绰有余。更何况那刘家小姐我也见过了,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脾性也算是温和,殿下若是能缓和一些,先将这刘家小姐娶进门,像是个摆件儿随意放在那里就是了。” 第381章 动手 燕离含笑听完,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抬起看了剩下人的脸色,方问道:“道光先生的话本王是听明白了,可本王既不愿娶刘家小姐,更不愿做那过河拆桥的事情。” 那胡毅幽幽叹道:“殿下,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慕容家势力做大,手上又握有钱粮军三大头,对咱们虎视眈眈。前些日子您派去共同协理军务的廖武其,头一天进了慕容家中,第二日便暴尸荒野。远的不说,就说昨日练武场上,慕容家士兵借比武之名,活生生打死我方三名士兵,若不是百奇当时拦着,只怕两方又要打起来。这外敌未至,内患堪忧,若是长此以往,只会让咱们手底下的兵寒了心哪。” 那道光眼见众人都说够了,最后看着燕离的脸色,方才重重补了一句:“殿下,慕容家不除,只怕底下军心涣散,很快外面飘着那萧字旌旗,便要改换成慕容二字!!” 燕离抿唇不语,眼底却有紧绷的怒气。 他转而望向身边梧心梧尽,沉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梧心脸色淡淡,只道:“这是殿下的家事,为人臣者不应僭越。” 那梧尽却道:“若非逼不得已,殿下不得不顺势而行。华杉姑娘深明大义,必不忍同殿下介意这些事情。” 那燕离淡淡笑了,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晌他方才低低道:“她不忍同我计较这些事,我又如何忍心让她经历这些?” 那道光眸色微微一变,万万没料到殿下对顾华杉用情至深,他深感危机,抿了抿唇,只点到为止:“殿下身负大仇,从选择逃离京城便无退路可走,只能背水一战。殿下切莫妇人之仁,寒了众将士的心哪!” 那刁得水却不发话,那人精察言观色,既不像道光和尚一般咄咄逼人,也不像其余人一样附和劝之。 他心中冷冷一笑,这些人根本不了解顾华杉是什么样的人。 那样的女子,胸中自有沟壑和谋略,做事狠辣无情,却步步周详,若是天时地利,此女将大放光彩。 那样的人物,岂是一个小小江城叶家可相提并论的? 他不说话。 他拼着多年江湖上摸爬滚打和在朝廷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经验,直觉到眼前这些人的“忠言逆耳”触碰到眼前那位离王殿下的逆鳞了。 那离王殿下看着品行温和,谦谦君子,实则是因为修养良好。 而这些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讪君卖直,饶是燕离,只怕心头也起了杀意。 更何况这些人难道不知那顾华杉现在就是燕离的心头好? 他冷笑着退后去,坐壁上观。 果然房间里静了片刻,方才听见燕离声音沉沉响起,“众位的意见我已经听到了。我的回答不变,我身边的女人永远只有顾华杉一个。我若为王,她便是我唯一的王妃;我若为帝,那她便是我唯一的皇后。本王也在此奉劝那些想用联姻来打我主意的人,我燕离还没有落魄到需要靠女人往上爬的地步!” 道光眼睛瞪大,胡须抖动,“殿下!若是能和刘家联姻,那我们……” “够了!”燕离眼底登时一寒,手重重往上一拍,浑身瞬间散发出冷冽之气来。 那是常年身居高位不容忽视的威严,沉沉向屋内所有人压了下来,“我心意已决,谁若再劝,军法处置!!” 道光却陡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睑跳动,面色几乎扭曲,疯狂道:“殿下,您就算杀了我,我也要说!那顾华杉不仅和大夏那面牵扯不清,又和白莲教的人有过深仇大恨,这明州之外,顾华杉的脑袋已经价值万两,殿下屡次为了这个女人涉险,分明是被她下了蛊迷了眼,神志不清了!!” “放肆!”一道罡风刮过,燕离脸色铁青,抓着桌上的茶杯便朝着道光扔了过去,正中道光脸上,划开了一条长约两三厘米的血线。 燕离蓦地站了起来,那男子身形高大,身影沉沉压了下来,“本王已经说过,谁若再劝,军法处置!来人哪,将这和尚给我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此话惊得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百奇率先跪下求情道:“殿下不可,这道光先生对殿下向来忠心耿耿,纵使有错,您罚他便是了。可是这五十军棍可会要了他的命啊!” 燕离立在案几之后,长风吹起他额前的长发,他的眼是冷的。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凡是求情者,皆一律同罚。将百奇将军也拖下去,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皆脸色灰白,又惊又俱,却无人敢再开口劝。 眼见那两人被拖了下去,胡毅急忙跟梧心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去,去请顾小姐过来。” 这燕离要当着全天下的人面,宣告从此只娶顾华杉一人。 可眼下多事之秋,若这三军将士知道两人为了一个女人受罚,亦会心寒不已。 梧心急忙而去。 而书房之外的亲卫早已窜了进来。 在众人注视之下,抓起了两人,将两人拖向书房之外的院子之中。 那道光被人架着,还愤愤的叫着:“殿下,你今日为了一个女人责罚下属,也不怕寒了三军将士的心。我道光真心来你麾下,你竟然这般待我!你今日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陛下是天命所归,万万不可沉迷女色荒废大业!殿下将来荣登大位之时,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得,为何独独被那顾华杉迷了眼?那顾华杉分明就是白莲教派来的妖女,试图谋害殿下!殿下怎可如此昏头,竟看不透那女子分明就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眼见有人取来了栗木大棒,又将两人按在地上,道光和尚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止,整个院子里站满了人,燕离站在院子中央,一袭白衣如雪,闪动着凛凛的杀意。 满堂寂静,无人敢言。 燕离脸色已转为铁青,显然已是极怒,抬眸寒声向两侧人道:“动手!” 第382章 认错 话音落下瞬间,听得一道带着笑的女声响起,人未至,声先到,“谁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众人抬眼去看,方看见顾华杉一袭蓝色长裙,裙尾迤逦,头上珠翠摇动,佩环叮当,缓步而来。 燕离脸色略柔和一分,脚下一动,却又收了回来。只是抬眼瞪了身后的梧心一眼。 梧心自知理亏,急忙退至一侧。 燕离沉声道:“你才刚刚醒来,到这里来做什么?” 顾华杉抬眼一扫这院子里的满堂寂静,轻笑一声,“殿下这是在干什么?我远远的便听见了书房这边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一些公事罢了。你先回去吧。”燕离抓住她的手,似不容分说一般,抬眼对顾华杉身后的绿瑶道,“绿瑶,扶你家小姐回房休息。” 顾华杉微微一笑,“我这刚来,殿下便要赶我走啊?” 说罢,那女子转身,缓步走下台阶,走到那道光和尚跟前。 顾华杉半蹲着身子,笑吟吟道:“本祸水来了,有什么话当面骂,背后骂人,实在是小人行径!” 那道光“呸”了她一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恶狠狠道:“你这妖女,不知使了什么美人计迷惑了殿下,古有妲己祸国,今有你顾华杉乱政,你若不死,这三军心乱,殿下大业毁于一旦,都拜你这妖女所赐!” 这满园的人都只以为顾华杉要发怒,就连燕离也上前一步,皱眉盯着顾华杉的背影。 却见顾华杉抬起手臂来,慢悠悠的擦了擦脸,“秃驴,让你骂人就骂人,你喷口水做什么?还有,嘴巴这么臭,你是不是该漱口了?” “什么?” “秃驴,眼瞎耳背是不是?我和殿下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又是未婚夫妻,他对我一心一意,只足以证明殿下忠贞不渝,真心待人。这样的主将,何以寒三军将士的心?倒是你,一口一个妖女,对上不敬,对下不恭,只仗着几寸军功便对殿下指手画脚,说什么忠言逆耳,装什么高风亮节,不过是讪君卖直之辈罢了!” “你这个妖女,不要血口喷人!”那道光和尚额前青筋炸开,扭动着身子,挣脱身后那两个按压的大汉,便要向顾华杉跑来。 顾华杉冷冷一笑,“古有妲己剜心,今有我顾华杉砍了你的脑袋,我若是能和妲己齐名,那也算是我顾华杉的本事了!” 顾华杉抽出一旁侍卫的剑,作势要向道光砍去。 顾华杉虽刚受伤痊愈,可身手之矫捷,全然不似病人。 凛凛剑风,划过道光和尚面前,血线拉出,噗嗤一声,道光和尚惨叫一声,手臂上已经中了一剑。 眼看那剑劈面而来,众人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拉开两人,就连刁得水躲在人后也略吃一惊。 这顾华杉往日里跟个人精似的,今日胡毅特意请她来劝解殿下,她怎么会这一来便煽风点火,扩大事态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离急忙拉住了她,沉声道:“够了!” 顾华杉提着剑喘着粗气,眉梢一挑,“殿下竟然为了一个秃驴跟我置气?” 燕离一双眼睛沉沉如水,盯着顾华杉,他沉默的覆上她的手,声音温和了几分,“阿华,够了。” 顾华杉扭头看向那道光和尚,笑嘻嘻道:“我觉得还不够。” 身子一个腾空,燕离却已经打横抱起了她。 众人一片惊愕,却听见燕离吩咐一声“去叫大夫来医治道光先生。” 随后便见燕离脚下生风,抱着顾华杉走了出去。 众人目送两人离开,随后胡毅等人已经扶起了受伤的道光和尚,又召了大夫前来。 那道光捂住手臂上的伤,胸脯起伏,面色灰白,恶狠狠的瞪着顾华杉,“妖女,真是妖女啊,此女若是不死,殿下大业难成!!” 此时一直外面看热闹的刁得水方才冷哼一声,“老和尚真是糊涂,我看你应该感谢顾小姐才是!” 胡毅微微皱眉,那道光却已然气得跳脚,“她刚才明明想要杀了我,我还要感谢她?!” 刁得水冷笑连连,以前只以为这道光有几分谋略,如今一看,竟是如此愚钝。 那胡毅眼中精光闪闪,“刁大师可是也和我一样的想法?” 道光见两人话里有话,怒道:“刁得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胡毅方才点破,悠悠道:“殿下有妻如顾小姐,真是福气。此女进退得宜,胸有谋略,远非寻常女子可以相比。可惜顾小姐是个女儿身,若是生为男儿,必然要立下一番伟业。” 那百奇拱了拱手:“今日有幸免去殿下责罚,个中缘由,还请两位先生指点。” 刁得水神情淡淡,“顾小姐这一离开,你和老和尚的军棍是不是免了?那五十军棍打下去,道光和尚非死即伤,可道光和尚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给殿下颜面,殿下骑虎难下,若非顾小姐今日一闹,只用一剑,换回你一条性命,算不算你的救命恩人?” 百奇默不作声了。 “其二,顾小姐这一闹,护住了殿下的颜面,也护住了你的颜面。众人只看到她伤了你,谁还会记得这之前殿下对你的罚?她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殿下着想,更是不想让殿下在将士之中落人口实。” 那道光和尚讪讪听完,随后咬牙切齿道:“这无非是你的揣测罢了,顾华杉刚才想要杀了我,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我还是那句话,此女妖孽,万万不可留在殿下身边。来日方长,你们且看着吧!” 刁得水摇头,“真是冥顽不灵!” 燕离抱着顾华杉走出了老远,过路之人皆纷纷避让,转过头去。 直到到了一处廊桥之下,假山流水,春意盎然。 那长廊依水而建,只听得流水潺潺,春鸟啾啾。 燕离将她放在一处扶栏上,他站在她跟前,抿着唇,似有紧绷的怒意。 顾华杉看着那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摆,少女的声音有着一丝讨好的乖巧,“燕离,我错了。” 男子似乎压着情绪,“错在哪里了?” 第383章 离开 “我应该控制自己的脾气,不应该对那老秃驴动手。” 燕离眉梢一扬,眼底似有惊愕。 随后他伸出手去,落在她的头顶。 手指往下,一一划过她的眉间,他的动作轻柔,声音却是沉闷的,“阿华。” 却只是叫了她的名字。 顾华杉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却是冷的。 少女扬脖,唇边带笑,“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燕离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叹口气,他的手落在她发间,有一下每一下的撩拨着她的头发,“阿华,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了。” “好,我以后不打这老秃驴。” “我是让你以后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事情。”燕离的叹息化在初春微凉的空气之中,“阿华,我燕离还没有沦落到依靠女人解决问题的地步。” 顾华杉心头一沉,便知燕离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她脸上红扑扑的,带着少女的娇憨。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和属下心生间隙,更不想让我落人口实,方才将这所有的罪过都掩在自己身上。阿华,看着我。”燕离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做。我不喜欢。我既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能力保护你。” 顾华杉微微一笑,“我本就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他们说我是妖女,那我便是妖女。可你不行,燕离,你需要这些人。” “巧了,我也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燕离握着她的手,“可我在乎你。阿华,我就是要向这天下宣布,顾华杉在一日,我燕离便绝不纳妾。我就是要杀鸡儆猴,我要让天下知道,谁要是敢阻拦我娶你,那便是和我燕离作对。” 顾华杉心头微凛,喜悦之下,心里却是惶惶的茫然。 燕离转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他眼底有平静的坚定和柔情,“阿华,我只要你。” 顾华杉心头麻麻的,甚至不敢去看燕离的眼睛。 她似乎总是对这些不开窍,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反应才好,明明已经活了那么多年,情爱方面却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燕离盯着她,眼见她憨憨的,心头一动,轻笑出声来。 他却故意不放过她,凑过来在她耳侧吐气如兰,“我的阿华害羞了呢。” 顾华杉推开他,挠了挠脑袋,“燕离,过几日等绿瑶身子好一点了,我便打算回京城。” 燕离一愣,眉头瞬间紧皱起来,顾华杉心知他误会了,当下又补了一句,“我娘的尸骨还在洛京,我想要回去将娘的尸骨带出来。” 燕离神色瞬间舒展开来,“顾夫人尸骨现在何处?” “在近郊的大风寺里。我要亲手埋葬了我娘,生前未尽到孝道,就连和我娘的最后一面,也是不欢而散。” 顾华杉声音有一些哽咽,她突然想起她从尚书府逃走的那一晚。 如果她早知那是最后一面,她又怎么会那般决绝而去? 若是早知,她一定在尚书府里守着娘亲寸步不离。 白莲教、元清皇后、纳兰祁、李茗禾,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安葬了娘亲,她一定要一一找到这些人,为娘亲报仇! “我虽未见过顾夫人,但她既能养育出阿华这样的孩子,必然也非寻常女流之辈。她若在天有灵,也不会苛责阿华那一晚的无心之失。” 也好,阿华此番离开京城,他也再无后顾之忧。 等他清理了这明州的烂摊子,以及慕容一家,到时候再接阿华回来。 此刻明州风头正劲,阿华离开,亦能保全自己。 燕离淡淡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绿瑶身上的伤好一点。” “我派梧心梧尽护送你们。” 顾华杉摇头,“不必了。明州局势凶险,他们兄弟二人还是留下来保护你吧。” “此去洛京路途遥远,又是燕丘的地盘。两军即将开战,你孤身一人前往,我不放心。” 顾华杉一愣,“开战?” 燕离眼色沉了一分,“昨日我便已经接到密报。燕丘最近有所异动,连连调了楚沐、马照、徐友杰等人深夜进宫。那马照和徐友杰都是驻军将领,驻地便离明州不远。若我猜得没错,燕丘是打算最近动手了。” 顾华杉一惊,却只注意到那“楚沐”二字,当下惊道:“那楚沐前几个月不是已经被卸了职吗?” “楚沐只卸职闲赋了不过一个月,后来魏敏盛提议将父皇的御林军改编成燕丘自己的心腹,随后楚沐从锦衣卫调到了禁军统领,掌管禁军五万人。明调暗升,只怕这楚沐私底下已经和魏家达成了协议。” 顾华杉听得心惊肉跳,“你是说燕丘已经被魏家架空了?” 否则上次温泉山庄的事情以后,燕丘心中已经对楚沐生疑,怎么还会重用楚沐? 看来这大楚朝中已然波涛汹涌,燕丘出生卑微,生母不过是个婢女,无半分母族势力。 前半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转瞬却被人推到世间最高位置之上,只怕此刻更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看来京城局势比这明州也不遑多让。 燕离点头,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却透着一丝冷笑,风吹起他长衫一角,他整个人显出几分孤寂的清冷。 “父皇千算万算,只怕独独没有算到,就算他为燕丘杀光了他的儿子,铺好了那条通往至尊宝座之路。燕丘德不配位,必然也坐不长久。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没有我,还会有魏敏盛。”燕离似乎在笑,眼神之中锋芒灼灼,“不知父皇泉下有知,可会有一丝后悔当日的决定。” 顾华杉莞尔一笑,握住他的手,“燕离,我们终有一天会杀回京城,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燕离脸上的锋芒在看到顾华杉那一刻尽数褪去,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阿华,你想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但是我要知道你好好的活着,我方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有人再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梧心梧尽跟着你,我才能放心。” 第384章 心知肚明 顾华杉心头微微叹息一句,若是燕离知道她打算安葬了娘亲便去报仇,不知还会不会阻拦她。 可他的眼睛太过纯碎干净,就像是星空之下的湖水一般。 她心头动了动,点头。 燕离笑开,又嘱咐了一句,“不要去得太久。” “嗯。” ------------------------ 自从那一晚吐血之后,体内余毒排出,顾华杉身体已经大为好转。 她暗中修炼运气,只觉神志清朗,体内真气如火,竟已经回到了之前的感觉。 顾华杉盘坐在床上,运完一个周期,远远的便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响起。 她认出是绿瑶回来了。 绿瑶拄着拐,脚步声与寻常人不同,是三个脚步点。 眼见绿瑶捧了一把绯红鲜嫩的桃花走了进来,顾华杉不由起身,走下床去,“今年这桃花开得可真早。” 绿瑶笑道:“可不,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那桃花要在三月中才开呢。这明州气候暖和,这才三月初便满陂都是了。” 绿瑶说完,走到窗边,将白瓷瓶里的迎春花取下,插下新摘的桃花。 听得背后顾华杉关心道:“你身子不好,少走动,多休息。更何况路大夫不是说了,你前期康复的时候不要走动过度,小心以后留下后遗症。” “今日我走得不远。就在练武场后面,那儿有一大片桃林呢。在路上我还遇见了路大夫,还看见了那小玉。那姑娘现在见着我,就跟耗子见着猫一样,躲得老远。” “小玉?”顾华杉愣道,“就是路大夫那个徒弟?她不是向来眼高于顶,躲着你做什么?” 绿瑶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道:“谁知道呢。大约是以为那晚你余毒复发,怕咱们怪罪在她身上吧?” 顾华杉想起那日在药房见到小玉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当下笑出声,作势便要往外走。 绿瑶在身后喊道:“你要做什么?” “越想越憋屈,去找那小玉耍耍。” 绿瑶生怕顾华杉发现那一晚玉卿下毒之事,急忙道:“别了,你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做什么?” “谁是小姑娘?论年龄她跟我差不多大。那日在药房平白无故受了她好几个白眼,我顾华杉可不是那心胸宽广之人。我正好躺了几日了,不找个人来玩玩,只怕要被憋死了。” 顾华杉心思敏锐得很,绿瑶生怕说多错多,连忙跟了上去。 顾华杉奇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躺了几日,不找个人来玩玩,只怕也要被憋死了。” 顾华杉笑出声来,重重在她肩上一拍,“你我主仆同心,走,吃饭睡觉打小玉去。” 而此刻可容纳近万人的练武场上,一望又生,春日晴空正好,黄沙扬起。 野外大风簌簌,场中央设立有台基,台基上则是旗杆台,挂着十几张颜色鲜艳的旌旗,高悬于空,飒飒作响。 场上男儿正忙于训练,英姿飒爽五尺枪,戈矛成山林,铠甲耀金光,猛将怀暴怒,胆气正纵横。 还未走近,便听见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冲上云霄,震动山野。 顾华杉和绿瑶沿着练武场走走停停,终于在练武场不远处的地方找到了一片桃林。 果然是十里绯红,连绵一片,白的、粉的交相辉映,芳菲桃林,春意盎然。 而男人们雄壮有力的号角声响起,远远地便看见了练武场上那乌泱泱的一大帮训练的士兵。 绿瑶拄着拐走得极慢,顾华杉边走边看,绿瑶眼见她自痊愈之后,一直绝口不提要去洛京收拾顾芳林尸骨之事,四下无人,绿瑶便问道:“小姐打算什么去洛京。” 顾华杉转头,视线落在她的拐棍上,“等你腿脚利索一点之后。” 绿瑶不料她是在等自己伤好,急道:“我身上的伤没什么,咱们可以买一辆马车,也不费劲。” 顾华杉笑吟吟的看着她道:“你腿脚要是不利索,万一遇上了杀我的人,我可丢下你不管。” 绿瑶愣道:“谁要杀你?” 顾华杉一对瞳孔黑白分明,倒影出桃花的绯红,“绿瑶,你倒是沉得住气。你以为不告诉我,我便不知道现在我的项上人头已经价值黄金万两了?” 绿瑶目光躲闪,“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华杉负气一般将几朵桃花砸到绿瑶脸上,绿瑶也不躲,委屈巴巴道:“你就这样打骂你的奴才?” 顾华杉怒:“我不仅打你骂你,我还要掐死你个小蹄子。” 绿瑶不防她当真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晃啊晃,直晃得自己眼冒金星。 “翅膀硬了啊,竟然敢跟燕离合起伙来诓我。燕离瞒着我也就算了,你也竟瞒着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我不仅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想要我的脑袋,还知道江湖上有人在设赌局,赌我到底什么时候死,赌我能活着的赔率高得吓人!” 绿瑶双手抓住她的手,满脸泛青,结结巴巴道:“早知道我…也…去下个注了…说不定…咱们还能…赚回一笔。” 顾华杉越想越气,“死丫头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是帮燕离还是帮我顾华杉?还有我余毒发作那一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沐兰自那一晚就没有在我跟前伺候了?” 绿瑶险些口吐白沫,不断抠着她的手,“姑奶奶,你一天到晚是偷听了多少墙根?” 顾华杉松开手,绿瑶方才狠狠呼吸了两口气,抬眼却看见顾华杉正双手环胸瞪着她。 “顾绿瑶,我可等了你好几天,就看看你玩什么把戏。你今天给我老实交代,否则的话……”顾华杉抬眼一扫四下,冷笑两声,“这里可四下无人,你知道我的功夫的,神不知鬼不觉就——” 顾华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绿瑶往后退了一步,“我说了你不许骂我。” “我尽量。” “那好。那一晚你并不是余毒发作,而是被人下了毒。青焰草可以引出牵机余毒,凶手是想造成你余毒发作身亡的假象。你去药房抓来的药草外面的那层牛皮纸上,便被人涂了青焰草的汁液。” 顾华杉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玉卿。” 绿瑶惊道:“你…是怎么…” 第385章 爱热闹 顾华杉白她一眼,“怎么知道的?废话,哪些人看我不顺眼我还不知道?更何况那日在药房里只有小玉和玉卿两人。小玉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绣花枕头,哪里比的上玉卿这种闷声不叫却会咬人的狗。” 绿瑶心中暗叹,自家姑娘真厉害,一句话就能骂上两个人。 “不错。正是她。” 顾华杉脑子里转了又转,那玉卿还在燕离跟前晃悠,莫非燕离明知玉卿是凶手却没有处置她? 不,不会的。 “殿下找到了凶手,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让我不要告诉你,并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顾华杉顿了半晌,心中想起沐兰曾说过玉卿来自唐门。 燕离若是一怒之下处置了玉卿,只怕从此便会和唐门翻脸。 绿瑶盯着顾华杉的脸色,轻轻问道:“姑娘可是对殿下失望了?” 顾华杉抬起头来:“失望什么?” “失望殿下将大局放在第一位。失望殿下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顾华杉摇摇头,视线飘向了远处,“绿瑶,玉卿身份非同寻常,若是杀了她,燕离的处境会愈发艰难。唐门在江湖上的势力不小,若是知道玉卿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明州,只怕饶不了他。我在选择他之前,便已经想过这一切。他是燕离,他从京城杀出一条血路,身负多少人的血海深仇,底下又有多少人将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他的手上。他不能随心为自己而活。他要回去那个地方。” “你不怨他?” “他既然已经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我便等他一个月。” 绿瑶眼神幽冷,犹如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她直勾勾的盯着顾华杉,半晌悠悠道:“你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该如何?” “寻常女子虽能理解,可心中仍会失望,会埋怨。喜欢一个人,便会希望他时时刻刻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置,失望才是此刻正确的情绪。” 顾华杉淡淡道,“可他是燕离。” “就算是皇帝,也有身不由己之时。我听说那刘善大人想要将刘怡丽嫁给殿下做妾。” 顾华杉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小姐,您要和刘家小姐共享一夫吗?” “他说过不会娶刘小姐。” 绿瑶一顿,本想说些什么,可蠕了蠕唇,接触到顾华杉那双太过清冷的眼睛,竟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算是天下之主,也有权衡利弊身不由己之时,更何况燕离现在只蜷缩在明州一角。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情爱之事,需小姐自己开窍。万万不能谁对你好,感动了,那便是爱情。” 顾华杉眸子里难得出现一丝迷茫,她摇头,“我不懂。” 绿瑶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知道你不懂,所以我都不说了。你自己慢慢体会便会明白了。” 顾华杉冷哼一声,“故作高深。” 绿瑶靠前来,掰过她的身子,朝向练武场的方向。 “喏,你的情敌来了。要不要去见见?” 顺着绿瑶的方向看去,那练武场门口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不多时刘家大小姐便掀开车帘,在丫头的搀扶之下走了下来。 军营之中本不许女子进入,可不知那刘家小姐跟那看门的士兵说了些什么,竟然放行。 眼见刘家小姐主仆两进入了练武场内,耳边传来绿瑶的声音,“小姐,我可听说殿下现在也在练武场内?你要不要猜猜刘家小姐来这军营之中是找谁? 顾华杉瞥她一眼,“绿瑶,你看好戏的表情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绿瑶笑了一声,“抱歉,太久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了,有点激动。” “你说我跟那刘家小姐打起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看戏解闷算不算?” 顾华杉咬牙切齿:“真是我的好姐妹。” 说罢,顾华杉撸起袖子,“走,捉奸去。” 而练武场内,刘家小姐七拐八拐,可算是找到了燕离。 太阳正是当空时候,初春微凉,可烈日底下,那刘家小姐额前仍是有细密的汗珠。她拿那锦帕擦了汗水,快步朝着燕离方向而去。 “爹爹!”一声脆生生的声音。 惊得燕离等人皆回头,竟是那刘家小姐款款而来。 那刘小姐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了,虽说脸上不施粉黛,可衣衫熏过香油,耳坠亦是精心挑选的淡色,与身上那套浅绿色的长裙相配,犹如这暖春一般,虽不醒目,却只让人看了舒服。 燕离微微皱眉,只记得这刘小姐之前喜爱大红大绿颜色鲜艳之物,今日这身舒爽的打扮倒是让他隐隐约约想起顾华杉来。 就连她发间插的那朵白玉兰,也和顾华杉的喜好相似。 不知为何,那刘家小姐隐约看见燕离唇边那一闪而过的笑。似有淡淡的嘲弄。 再去看时,那人仍是往日温和模样。 她连忙装作惊讶道:“离王殿下也在这里?是怡丽失礼了。” 刘善余光去瞥燕离,却见他脸色无波无喜,倒是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 他轻轻斥了一声,“军营之中不许女子出入,你不知道吗?” 刘家小姐那双若秋水般的眸子泛起点点水雾,她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玉卿,委屈道:“爹爹,玉卿姑娘也能进这军营之中。她也是女儿之身,为何她进得,我却进不得?” “放肆。那玉卿姑娘可是为殿下办差的。你一介妇人,如何能与玉卿姑娘相提并论?” 玉卿站在燕离身后,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她虚与委蛇了两句,“刘大人抬举玉卿了。玉卿不过也是殿下的下人罢了。哪里比得上刘小姐身份尊贵。” 刘怡丽面上装作戚戚然的样子,“爹爹迟迟未归,娘亲担心爹爹这几日身子不好,只恐饿了累了。特意嘱咐了丽儿,让丽儿给爹爹送些吃食过来。” 那刘怡丽抬起头来,含羞带怯的看着燕离,“午时刚过,殿下可用过午膳?民女也为殿下带了一份,都是些粗茶淡饭,不知殿下可会嫌弃?” 未待燕离发话,玉卿却已经站前来,从刘家小姐手里接过了食盒。 那人微微一笑,端是谦和有礼,“多谢刘小姐好意。” 第386章 惊变 两双手同时抓住了食盒,刘怡丽明显感觉对方暗中使力,且力道不小。 她一脱手,玉卿不动声色夺了过去,笑得愈发温婉,“这食盒倒是挺重,难为刘小姐了。” 刘小姐感觉到对方的敌意,脸色呐呐,低低一句:“哪里哪里。” “离王殿下!”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燕离等一行人便看见一道白色如雪的身影翩然而至。 那女子身着一袭玉白色衫裙,身上装饰极其简单,唇边笑意皎若明月。 燕离唇角噙笑,撇下众人快步迎了上去,“阿华,你怎么来了?” “我见这里桃花开得正好,所以过来看看。”顾华杉探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刘怡丽,淡笑道,“倒是没料到在这里遇见了刘小姐。” 刘怡丽面上装出热切的样子,上前来执起她的手,关切道:“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明州三月太阳虽好,可风还是很大,姐姐大病刚好,可得注意着点。” 顾华杉瞥一眼玉卿,随后转头对刘怡丽亲热道:“多谢妹妹挂怀。妹妹前几日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妹妹是生我气了呢。”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是当时妹妹口不择言,叨扰姐姐了。” 众人只看见两人你来我往,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那玉卿脸色终究是渐渐变得铁青。 燕离一看见顾华杉笑得亲切,便知她又有什么坏主意了,当下拉过了她,低声道:“可用过午膳了?” 顾华杉摇头,“还没有呢。” 燕离指了指玉卿手里的食盒,“要不要陪我吃点?” 果然,玉卿和刘怡丽两个人脸色同时变黑。 刘家小姐眼中不快稍纵即逝,笑道:“殿下可真是关心姐姐。这些不过是妹妹做的一些粗茶淡饭,姐姐尝尝看是不是合你的胃口。” 顾华杉笑嘻嘻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一行人往燕离大帐之中走去,经过练武场前的草靶场时,刘善方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燕离道:“殿下,微臣今日也看了这练武场,心中有所感悟,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大人但说无妨。” “练武场的分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但是把守出入口之人皆是慕容家的人。军中的厨房、药库、器械库均以慕容家的人为主,这些个重要关卡位置,殿下可曾安插过我们自己的人进去?” 燕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淡淡,“试过,但是要么这些人次日便莫名其妙的死了,要么就是被抱团架空。” 刘善低低叹口气,“殿下目前之境况,比您书信所言还要凶险万分。可谓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燕离微微一笑,“若非情况凶险,又怎会请刘大人来这明州?”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骚动,人群之中似乎陡然爆发出一阵声响。 有人大喝一声道:“刘大人小心!!” 梧心梧尽反应极快,当下将刘善往后一推,几个人纷纷退后,一阵慌乱过后。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速度极快,刮起一阵细风,只那瞬间,那箭簇便“叮”一声,狠狠插入了那草靶的红心之中。 而刘善刚才所站的位置,正是那红心之前。 若是梧心梧尽动作慢了一分,刘大人的脑袋便被一箭贯穿,今日便血溅当场。 刘怡丽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疾呼道:“爹爹!!” 众人抬眼去看,却见不远处的练武场上,慕容周身着一身黑色窄口束身武服,那衣摆之上绣着斗鸟图案,那鸟儿嘴又尖又长,显出几分凶神恶煞来。风吹起慕容周的长袍,那人手里正持着一柄长弓,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玉卿率先发难,怒道:“慕容小将军,这可是明州的刺史刘善大人。” 慕容周冷冷一笑,将那弓扔给了身边副将,方才满不在乎道:“我这箭已经射出去了,你们方才走到红心面前,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那刘善惊魂未定,老脸苍白,“是微臣的错,走到了将军靶前。” 燕离上前一步,两个人一黑一白,中间隔着数十米距离。 而慕容周的一众手下皆停下了训练,望向这边。 燕离束手而立,身形犹如山间翠竹,俊挺直拔,他看了一眼慕容周,随后淡淡一笑,“曾听说慕容小将军可百步穿杨,今日不过五十米距离便失了准头。看来慕容小将军最近只怕是沉迷温柔乡中,这身手最近倒是荒废了不少。” 燕离一席话说得底下众人险些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这慕容小将军最近留恋明州各大青楼,挥金如土,更是创下了一夜驭三女的民间小道消息。 更有那胆子大的,干脆直接找上军营来,在门口闹了好一会子方才离开。 虽然慕容家已经惩罚了几个背地里议论此事的士兵,可流言凶猛,此事众人心知肚明,私底下早已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慕容周脸色微微一变,已是勃然大怒。 他快速搭好了弓箭,将那箭的方向对准了燕离。 众人一片惊呼,慕容周身旁的副将大骇之下急忙道:“将军不可!!” 此时,草靶场上近千士兵全都望向了这边。众目睽睽之下,局势一触即发。 燕离不避不让,眼中毫无惧意,反而皱了皱眉疑道:“慕容小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周脸色铁青,面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殿下不是说我失了准头吗?” 话音刚落,慕容周手中的箭离弦而出,发出“呲呲”的声音,惊起空气里一道雾茫茫的白霜。 那箭竟是朝着燕离而去! 而燕离身形纹丝未动,唇边噙笑,眼中似有灼灼锋芒。 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更有人早已大叫出声,“殿下快让开!!!” 仿佛只一秒钟,广场上听见“咚”一声巨响,燕离身后那草靶被大力震得脱落,狠狠砸落在地上。 而那箭,却仍然中了红心。 慕容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其声朗朗,振聋发聩。 “殿下看我功夫可荒废了?” 燕离淡淡一笑,一双清冷的眸子一扫四下,方才一字一句道:“明州有慕容将军坐镇,本王十分放心。” 第387章 比试比试 场中一片死寂,鸦雀无声,众人正心惊胆寒,方听得有那胆大的哼了一声,语气狂妄而鄙夷:“不过是些糊弄人的雕虫小技罢了。” 慕容周脸色一变,暴喝一声道:“谁?!” 而那广场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一声厉喝,众人往后退去,底下脑袋不敢言语。 “有本事上来比比!” 慕容周暴怒的声音响彻在广场中央,却终究是无人感应。 那玉卿看了一眼角落之中的顾华杉,眼中一抹意味深长。 她方上前一步,似笑非笑道:“我还记得昔日在军营之中,顾小姐女扮男装的时候,身手十分了得。在青州的练武场上,更是一招便打败了慕容将军手下的人。顾小姐的功夫深不可测,只怕和慕容小将军不相上下。”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向玉卿,却见那人唇角噙笑,也正看着自己。 两个人视线交锋,顾华杉心中连连冷笑。 这一招捧杀,真是使得出神入化。 她顾华杉还没有找玉卿算账,玉卿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而燕离此刻眉宇之间阴寒笼罩,视线落在玉卿脸上。 玉卿面色隐隐白了一分,方才低声辩解道:“殿下…我只是不想那慕容周气焰太过嚣张罢了…” 燕离眸色淡漠,脸上却有冷笑。 慕容周转过头来,阴沉沉的看着玉卿,随后又扫了一侧的顾华杉一眼。 “顾小姐也会骑射?” 顾华杉摇摇头,笑道:“我这外行功夫,哪里敢跟慕容将军比?” 只听见胡精在下面怂恿道:“华杉姑娘,您也别谦虚,这军营里谁不知道您身手过人,慕容将军要比,您就同他比比。” 平日里那慕容周对待燕离和慕容家的士兵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无论是训练、饮食、武器,凡是打上燕离名号的士兵,皆要短别人一寸。 众人心头有火,只恨不得借机狠狠打压慕容周的嚣张气焰,此刻各个神情激动,声音此起彼伏,群情激昂。 “就是啊,华杉姑娘您跟将军比,也让将军开开眼。咱们这军营多的是高手,这百里穿杨不过是区区雕虫小技。” “慕容将军想跟人比试比试,您就露两手,让新来的兄弟们也见识见识您的厉害。” 众人起哄着,顾华杉抿了抿唇,抬眼看向燕离。 燕离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随后凑到耳边来,压低声音道:“去吧。拿出你全部的实力。” 顾华杉眉梢一扬,“当真?” 燕离神情淡淡,只是点了点头。 慕容周却已经叫嚣:“顾小姐莫非是怕了?你放心,本将军不会跟你一介女流见识。你有多少本事便拿出多少本事来。就算是输了,我看军营之中何人敢笑话你!” 真是嚣张至极。 “既然将军执意要比,那民女只好献丑了。” 朗朗声音,中气十足,伴随着一阵轻笑。 顾华杉足尖一点,双臂一振,犹如白鸟一般,身子腾空掠过众人头顶。 众人一声惊叹,只觉天空之中一道白影飘过,随后那人衣带飘飞,稳稳落在了比试台上。 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好功夫!!” 而人群之中的玉卿盯着那条丽影,眼中是浓浓的恨意,险些咬碎了银牙。 那一晚竟没有毒死她,反而弄巧成拙,顺势逼出了她体内的余毒。 玉卿衣袍之下的手握紧成拳,微微发颤。 不过没关系,慕容周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眼中向来容不得人。 今日比试,若是顾华杉输了,便无颜面对燕离手下三军将士。 若是顾华杉赢了,那慕容周自会让顾华杉吃不了兜着走。 无论今日输赢,她玉卿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战鼓纷纷,旌旗烈烈,两人比试之事不过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练武场上。 顾华杉上台的功夫,无数士兵便挤了过来。 人群自动分开,给他们空出一块地来,其余皆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慕容周将那弓箭扔给了顾华杉,皮笑肉不笑道:“顾华杉,可会射箭?” 顾华杉微微一笑,“杀人会,射箭确实不怎么会。” 慕容周脸色微变,冷冷一笑,方才转头冲面前看热闹的人喝道:“都给本将军让开!!” 立刻有亲卫下场,将两侧士兵驱赶往后。 燕离已经派人清理了这草靶场,换上了靶子和箭矢。 慕容周见顾华杉拿着那弓翻来覆去的看,那女子肤如凝脂,如今在太阳光下看着,泛出如玉一般的光芒。 慕容周一时看得痴了,脑子里满是那一夜她躺在浴桶之中的样子,小腹一热,竟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揉碎了。 越是得不到,他便越是想要得到。 只要一想到顾华杉如何在他身下求饶,慕容周便觉畅快无比。 慕容周凑近,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那并不是脂粉,而是一股清冽而自然的桃花香气。 慕容周狠狠嗅了一下,方才回复了冷静,笑道:“顾小姐不必紧张。本将军绝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女人嘛,若是哭了就不好看了。” 顾华杉仰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多谢将军好意。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只喜欢让别人哭,能让我哭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呢。将军也不必谦虚,尽管拿出本事来。” 慕容周冷冷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华杉耸耸肩,不可置否,只是试了试那弓的力道。 她拉满了弓,对准了那靶子的红心,余光却瞥见绿瑶冲她挥了挥手。 见顾华杉看见了她,绿瑶微微一笑,暗地里指了指一侧的玉卿,随后两只手举到头顶,做出一个顶东西的姿势。 顾华杉见此险些笑出声来。 绿瑶不愧是她的丫头。 顾华杉放下弓箭来,对身旁的慕容周道:“慕容小将军,这么比没什么意思。敢不敢加大难度?” 底下众人一听,来了兴趣。 慕容周歪过头来,眼底一抹狂妄,“你想要怎么比就怎么比。” 顾华杉粲然一笑,“那就多谢将军了。” 那少女笑得明媚,犹如照样一般耀眼。 慕容周心头一凛,看着那人曼妙的身姿。 心中暗下决定,迟早一日他要让顾华杉成为他的女人! 第388章 让你输得难看 顾华杉上前一步,对众人笑着道:“就这么射箭没有难度。不如找个人站在那红心之下,头顶一个苹果,谁能射中苹果,谁就算赢。慕容将军意下如何?” 慕容周不耐烦道:“可以。” 顾华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动,随后落在人群之中的玉卿身上。 玉卿一看见顾华杉那双犹如猫儿一般闪着寒光的眼睛,眉头微皱,心中警铃大作。 “玉卿姑娘,你既然相信我可以赢了慕容将军,想必对我是极其信任的。你既然如此相信我,我又怎会辜负了你。”顾华杉笑意盈盈,只看见燕离对她温和的笑,似是赞许。 她继续道,“那就请玉卿姑娘前来吧。” 玉卿大骇,一刹那只感觉场上数千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脸色发白,后退半步,勃然大怒道:“你竟然敢让我…让我…” 玉卿这句话一出口,便惊觉一道阴冷的目光轻飘飘而来。 燕离那双的眼睛太过清冷透亮,只叫她后背发凉,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抬眼一看四下,几千士兵皆望着她,等着她。 那胡精性急,见玉卿不情不愿,呆在那里,犹如一头呆鹅。当下鄙夷出声:“玉卿姑娘你怕什么,不是你说华杉姑娘武功高深莫测的吗?你放心好了,华杉姑娘绝对不会伤了你。” “就是啊,玉卿姑娘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信任华杉姑娘吗,怎的现在怕成这个样子,只怕根本不相信华杉姑娘,心头发虚吧?” “也是,向华杉姑娘那样的女子世上能有几个?寻常女子若是见了这阵仗,只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有人放肆大笑着,有人吹着口哨,玉卿红了脸,娇喝一声:“放肆!” 顾华杉的声音远远传来,犹如催命的恶鬼,“玉卿姑娘,别怕。我有把握,绝对不会伤了你。” 转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顾华杉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却又暗藏杀机。 玉卿脸色白了又白,方才后知后觉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玉卿心中后悔不已,可周遭那刺耳的哄笑声让她心生怒意,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衫,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那里。她胸脯起伏,瞪着顾华杉,良久才咬牙切齿道:“我自然是相信顾小姐的。” 顾华杉微微一笑,“那就请快些上去吧。再晚一些,怕是慕容将军要等得不耐烦了。” 玉卿咬着牙关,缓缓走上了那靶子面前。有人递上了一个苹果,玉卿顿了片刻,方才伸出一双颤巍巍的手接过了。 她将那苹果缓缓放在自己的头顶上,人群之中再次爆发出犹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玉卿微微闭了闭眼,随后睁开,视线寻找到了燕离。 却见燕离只顾盯着顾华杉,往日向来镇定自若的脸色,此刻却也略略显出一丝紧张来。 嫉妒快要撕碎了她。 殿下…从未那般关切的看着自己。 玉卿喉头一滚,只觉得胸口犹如火烧,恨不得将顾华杉的脸划花。 不,她要剜去那双眼睛,那双永远都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的眼睛。 她转头来瞪着顾华杉,双眸之中崩裂出寒意来,几乎咬碎了银牙。 顾华杉…我玉卿绝不会忘记今日之耻。 慕容周和顾华杉皆已准备就绪,顾华杉手里拿着弓箭,率先后退一步,笑道:“慕容将军请。” 慕容周却也不推辞,只冷笑一声,随后弯腰从竹篓子中挑出一支白色翎毛箭羽,搭在那弓之上。 男人一身玄色衣衫,衣料华贵清冷。衣摆之上斗鸟展翅,在太阳光之下,那金线泛着幽光,摄人心魄。 慕容周长臂一伸,将那弓拉满,直到那弓承受不住,发出连续的颤鸣之声。 众人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全都望着慕容周。 那男人瞄准了玉卿,只顿了几秒,随后微微松手。 人群之中一声惊呼,有人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去看。 直到听到一声闷响,众人扭头看去,方见那支箭穿过了苹果中心,刚好插进了那红心之中。 玉卿面色白了一分,喘过一口气那瞬间,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慕容周旗下的士兵们各个兴奋异常,鼓掌欢呼,三呼“将军威猛”之声,声音震天,响彻山林。 而燕离手底下的人此刻脸色十分难堪。 而慕容周面色倨傲,冷笑一声,不屑的看了一眼身侧的顾华杉。 场上情势仿佛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一场简单的比试,竟不知不觉变成了两队人马的比拼。 顾华杉看见燕离底下那一双双期待而热切的眼睛,微微一笑,众人的心却再度提到了嗓子眼里。 不能输,千万不能输,否则慕容家手下那些人会愈发嚣张,只会狠狠将他们踩在脚下。 这一战关乎生死和尊严,绝对不能输。 眼见玉卿要动,顾华杉却急忙道:“玉卿姑娘不要动。就保持现在的姿势。” 众人大惊,那苹果和靶子中心被慕容周一支箭贯穿而入,顾华杉竟不要换新的? 众人只能瞪大了眼睛,不解顾华杉到底要做什么,唯有燕离和绿瑶神情自若。 绿瑶站在人群之后,拄着拐,看见顾华杉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却暗自鄙夷了一把。 故作高深,卖弄噱头。 慕容周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霎时一寒,转头瞪着顾华杉,“你要做什么?” 顾华杉从竹篓子里挑挑拣拣,一边道:“将军等会儿便知道了。” 慕容周眼看顾华杉一只手抓了三支箭,脸色瞬间沉了,他冷哼一声,“花里胡哨,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众人只看见那顾华杉慢悠悠的起身,拉开了弓箭。 有人惊呼了一声,“华杉姑娘手里是三支箭!” 正午,阳光犹如金穗一般,让人睁不开眼来。 那少女身形瘦弱,着一身如雪如月一般皎洁纯白的衣衫,背影刚直,仿佛要和身后的木桩沦为一体。 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眼睛半眯着。 风吹起她的长袍和长发,三千发丝飞扬。伊人如画,美得夺目。 第389章 声名大噪 顾华杉挪动了一下,将那箭簇对准了玉卿。 玉卿面色灰白,瞪大了眼睛,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 那女人的眼睛,太过冷静。 那不是镇定,那是手起刀落的麻木无情。 仿佛她在那女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玉卿心头猛跳,喉头一滚,狠狠将眼睛闭上。 顾华杉唇角一勾,随后干脆利落的松开手指。 只听见三生“铮铮铮”的声音,利箭破空而出,犹如寒霜,犹如白露,势如闪电朝着玉卿而去! 人群之中,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三秒钟后,一阵震天动地的尖叫声和欢呼声响起,底下人像是发了疯一般,各个面色发红,疯狂叫喊着。 场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震得那一侧的树木都在发颤。 那三支箭,没有一支射中红心。 可是,偏偏那三支箭呈一个弧形,刚好将那苹果围在中央,形成掎角之势。 而同时,也将苹果后面的靶心包围起来。 这样的力道和准头,哪里单单是射中一个苹果和红心可以比拟? 几乎是瞬间,高低立判。 顾华杉放下弓箭,仰头对慕容周道:“慕容将军,按照比试规则,我输了。” 手上一重,慕容周欺身而近,狠狠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那男人眼底一抹阴鸷,脸色铁青,“顾华杉,你敢耍我?!” 顾华杉微微一笑,“慕容小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是我技不如人罢了。怎么将军赢了,还生气起来了?” “贱人!!”慕容周狠狠一甩,大力袭来,顾华杉连连后退,直至身后靠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燕离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华杉。 他眼底有凛凛的杀意,唇角一勾,却是笑了,“慕容将军这是何意?” 慕容周怒不可遏,拔出腰间长剑,对准了顾华杉。 燕离却上前一步,拦在那长剑之前。 燕离冷冷一笑,“慕容周,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底下众人眼见此番景象,当下如临大敌一般,千钧一发之际,梧心梧尽等人的手已经各自摸到了武器。皆神情戒备的望着慕容周。 场上局势陡变! 顾华杉看似输了,其实赢了。 输输赢赢,真真假假,她顾华杉不光要让慕容周赢,还要让慕容周赢得生不如死。 慕容周瞪着似笑非笑的顾华杉,抬眼一望四面黑压压的人头,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慕容周大笑两声,声如雷霆一般响彻在整个练武场上:“是我输了。” 燕离敛了神色,转而爽朗一笑,“是阿华年轻不懂事,慕容小将军无需和一女流之辈置气。” 慕容周眼眸沉沉,“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慕容周今日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呼出一口气来,听闻主将这话,各个如临大赦,方才后退半步。 慕容周欺身而近,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寒声道:“小东西,今日便放你一马。来日自有你求饶之日。” 燕离拉过顾华杉在自己身后。 慕容周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拂袖而去,那衣料一角打在顾华杉身上,连那风都是冷的。 慕容周转身而去,他的亲卫们皆冷冷瞪着顾华杉,随后快速跟上了慕容周。 慕容周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沉默寡言,一面欢喜一面愁,慕容周手下的人各自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来,那慕容周带着人离开了靶场。 燕离盯着那慕容周离去的背影,面色紧绷,下颚线紧抿,眼神之中寒芒闪现。 看来已经到了挥刀斩臂的时候。 慕容周,再也留不得了。 顾华杉刚一转头,便迎面碰上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一看竟好多都是当初她从明州大牢之中一起逃出来的生死弟兄。 她瞬间被人群包围了,在最前面的胡精一声响亮的口哨,眉开眼笑:“华兄弟厉害!!” “华杉姑娘真是比男人还厉害,咱们这次可是狠狠的挫了他们的气势!” “华姑娘!!” “华姑娘!!”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万千士兵自发呼喊,带着欢笑和口哨声,汇聚成滔天巨浪,一声一声的传开,响彻在整个练武场上。 顾华杉看见眼前一张纸熟悉的脸孔,大笑两声,方才正色道:“低调,低调。” 那胡精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谄媚嘴脸,当下大声斥了身后的人,“姑娘说了低调,没听到吗?谁再嚷嚷,我就打谁!” 众人笑开,随后见燕离缓缓过来,又全都惧怕燕离威严,纷纷作鸟兽散状。 那刘家小姐这才扶着刘善过来,她眼眶发红,似乎是受了惊吓。 此番见顾华杉走过来,才冲她盈盈一拜,“顾小姐真是巾帼英雄,今日多谢顾小姐报了这慕容周的一箭之仇。” 顾华杉很少见那刘家小姐如此正色,她微微一愣,方才还礼,“刘小姐客气了。” 刘怡丽见顾华杉难得正经模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掩唇而笑,“怪不得离王殿下恨不得将你捧在手上,原来顾小姐这般英勇神武。顾小姐,你我差不多年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华杉吗?” 两人相视一笑,似冰释前嫌。 燕离走上前来,对顾华杉笑道:“刚才可有害怕?” 顾华杉点头,一旁绿瑶却慢悠悠道:“她只害怕让人家输得不够惨。” 顾华杉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余光瞥见玉卿已经含恨离开,唇角一勾,“还是你的招儿损。我刚才瞧见玉卿那脸都吓白了。” 绿瑶但笑不语。 燕离见众人散去,方才提议道:“阿华,你先去我帐子里等着,我和刘大人谈一些事情便来。” 顾华杉点头,“我先送了绿瑶去路大夫那里复诊一次便过来。” 燕离目光扫过一侧的绿瑶,收回视线,又问:“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送来。”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燕离笑了,“好,我知道了。大荤大肉。” ———————————————————— 顾华杉送了绿瑶去做复诊,便自己走回燕离的帐子里。 沿途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远远的看见了她,都亲切的叫一声:“华杉姑娘来了!” 第390章 各路人马 那胡精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笑嘻嘻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给华杉姑娘请安。” 顾华杉没好气的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脑袋,“死胡精,是不是又到处传我的小话了?” 胡精摸了摸脑袋,夸张道:“姑娘我哪儿敢啊。我可全都据实相告,稍微发挥,这一不小心就把你刚才在靶场的英姿给说了出去。” 顾华杉佯怒:“我上次可是揪着你在我背后说什么我轻功天下无敌,一招便能将一个七尺壮汉拍飞。胡精,你这胡编乱造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强了。” 胡精笑嘻嘻道:“姑娘,这不都是无聊嘛。兄弟们不得找点乐子啊。” “我是乐子?!” “别啊,姑娘。您是不知道,我现在只要一说是你的兄弟,军营里的人各个都得高看我一眼。咱们好歹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让兄弟们沾沾您的光呗。” 顾华杉白他一眼,“废话少说。你找我什么事?” 胡精面色一敛,凑近了方才压低声音道:“姑娘,现在军营里不安生。我听说前几天殿下在军营里抓了一批人,好像是从外面混进来的。黄参谋抓了他们,交给了殿下,后来我让弟兄们留意了一下,听说这些人死得很惨,尸首被剁碎了扔在山林喂了狼。” 胡精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留意这边后,才道:“这些人好像是大夏派来的刺客。” 顾华杉一惊,“大夏?” “没错。估计是来找姑娘的。” 顾华杉心中惊骇,这元清皇后果然没打算放过她,她倒是没料到元清皇后竟敢派人潜入这明州之中。 燕离为何不告诉她这些事情? 顾华杉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仔细帮我留意着点,若是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胡精拱了拱手,“那是自然。” 顾华杉这个人向来闲不住,胡精这个人自从上次练武场被她救了之后,便将她视作恩人。 加之此人虽说看着滑头滑脑,却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主儿,明州和江湖上的消息,多数由胡精带给她。 顾华杉走进了燕离的帐子里,越想越觉得心惊。 元清皇后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她,既然元清皇后都找到了明州来,她便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方能赢得一线生机。 如果元清皇后所说的是真的,娘亲当真抢走了华南公主,那么她会将那华南公主埋在哪里? 华南公主的坟冢之中,又有什么可以让整个元家覆灭的证据? 所谓敌人的朋友便是朋友,既然纳兰祁已经对元清皇后有所察觉,那她顾华杉要不要和纳兰祁联手,将元清皇后拖下马来? 顾华杉一抬头,方才看见帐子里的方头翘几上有几本文书,上面还放着一张地图。 地图上某些地方用朱笔圈了出来,似乎极为重要,可顾华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 一侧的方几上还有一副棋盘,旗子是用上好的玉石做的,黑白分明,明显只下了一半,还是个残局。 顾华杉坐在蒲团上,正要研究那盘棋的时候,方听见外面传来一道道请安之声。 暖帘掀开,燕离已经走了进来,带起外面一阵微凉之感。 顾华杉抬头便看见了燕离,“这么快就和刘大人说完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已经打发了他回去。” 立在一侧的小厮上前取下他的披风挂在架子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燕离见顾华杉盘坐在那里,他亦迈开长腿,和顾华杉就着棋盘对坐。 “平日里我闲来无聊的时候,便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顾华杉一笑,“难道堂堂离王殿下还找不到下棋的人?” “底下的人怕我惧我,各个不肯拿出真本事来,一面要藏着掖着揣测我的心思,还要思考着怎么让我赢得不动声色,一盘棋下得我心头窝火。倒不如自己跟自己下。” 顾华杉咯咯直笑,“这倒是实话。为臣之道,他们倒是学了个透彻,知道怎么讨主子的欢心。我倒是好奇,自己跟自己怎么下棋?你既然走了一步,便自然知道对方会怎么走。这一步一步,都在自己的算计之内,有何乐趣可言?” 燕离微微一笑,“所以当你换子的时候,你只能另辟蹊径,重新寻找下法。这棋不是只有一种下法,事情也不会只有一种解决方式。若是困在其中,才最无趣。” 顾华杉推了棋盘,“下棋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心累。” 燕离将那棋盘摆正,笑道:“阿华若是聪明,若是学会了下棋,以后我便可以和你对弈。” 顾华杉伸了懒腰,摇头如捣蒜,“这么难的东西,我可学不会。” “胡说,阿华这么聪明,什么都难不倒你的。” 顾华杉被他夸得老脸一红,转而指了指桌上的地图,“你这上面用朱笔标注的是什么意思?我刚才仔细看了一番,既不是适合作战的地点,也不是什么军事要道。” 燕离将棋盘端开,扯过地图,放在两人中间。 随后又示意顾华杉坐过来,那人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十指白皙修长,点在那些标注的红点上,“阿华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玄机?再给一个机会,你再看看。” 顾华杉只觉得男子的声音在耳边犹如水纹荡漾,一波一波撞在心上。 他身上是暖的,有着淡淡的芳草香气,公子翩然,如玉君子,便是燕离这样的人。 顾华杉胡乱看了一眼,“我其实笨得很,什么也看不出来。” 燕离轻轻一笑,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指着那图上标注的地方,柔声道:“这是天水河,对面三座城池分别是廊桥、清水、白马。天水河将整个大楚一分为二,南北两端,只要渡过了这河,我便能挥刀南下,直取洛京。” 顾华杉盯着那上面标注的城池,道:“你是在想燕丘会在哪里截住你?” 燕离点头,唇角噙笑,“孺子可教。” “这三座城池,到时必定会联合起来。” 第391章 各路心思 “不错。燕丘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加之有魏敏盛掣肘,大楚如今的朝野暗流涌动,魏敏盛想要保住他的荣华富贵,燕丘想要保住他的皇位,人心各异。情况不比我这明州好多少。但是天水河一战,势在必行。” 顾华杉心头微跳,“你觉得燕丘会派谁来?” 燕离抿唇不语,似想了片刻,方才道:“我心里有几个名单,只是还不能确信。”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只因同时想到一个人的名字。 ——赵高沐。 赵高沐身为南境世子,自幼长在军中,早年便跟着其父南景王爷上了沙场。 论身份和经验,他是整个大楚最合适的人选。 燕离转过头来,看了顾华杉一眼,低咳一声唤回了她的视线。 “这个倒是不急。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慕容周。” 顾华杉一惊,当下眉尖轻蹙,“可是因为我今日羞辱了他?” 顾华杉见他将那羊皮地图卷起来,他声音徐徐,不急不慢,仿佛即使天榻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可慌乱的。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让你放手做比试吗?” 顾华杉摇摇头。 燕离淡淡一笑,伸出手去抹平她轻蹙的眉间,“无论今日有没有你,慕容周不会善罢甘休。” 燕离说得云淡风轻,可顾华杉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丝燕离的杀意。 燕离向来脾气温和,情绪从不外露,顾华杉心头一惊,“你是准备最近要动慕容家?” 燕离转过头来,男子眉眼淡淡,伸手捋开她额前的碎发。 “是。”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燕离微微一笑,“阿华,你自放心的去京城,等你归来,慕容家的事情便会尘埃落定。” 顾华杉心惊不已,看来燕离是打算自她离开之后便动手。 顾华杉抓住他的手,急切道:“燕离,你可有把握?” “若说把握,只有五成。” 顾华杉抿唇,“如今明州的军务开支和军粮全都靠着慕容家,想要动慕容家,若不将这两项握在自己手里,只怕没那么简单。” 燕离眼中一抹赞赏,“不错。慕容家的钱库粮仓在杨平一带,所有经手之人皆是慕容家的人。我亦试过插入眼线进去,但是慕容家的人做事极为隐秘,粮仓位置、钱库多少、漕帮水运路线盈利,我的人只知皮毛。” 顾华杉心知此事凶险,杀慕容周简单,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慕容周一死,那么明州的钱粮尽断,燕离只会寸步难行。 难道当真只有和刘善联姻? 顾华杉没有问出口来,只是低低道:“你既然决定动手,自然是什么都想好了。” 燕离那双淡漠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暖意,顺势反手握住了顾华杉的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自冬日过去之后,燕离身体渐渐好转,手上也有了一丝热度,不再似从前一般冰冷。 “阿华,不要担心我。我燕离自幼长在深宫之中,见惯了人心诡谲和权谋之术,人性之恶和贪婪,我从走路说话之时便已知晓。阿华,我不愿你也见识这些。你自放心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顾华杉伏在他肩上,“燕离,我也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我自幼跟着我娘四处颠簸流离,什么苦我都吃过。” “既然你遇到了我,我便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累。”燕离声音暗哑,低沉磁性,他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他说出的话那般动情,像是将她狠狠推入了蜜罐子中一般,只让她每个毛孔的在战栗。 “阿华,我知道你聪明,更知道你的才情和谋略。可戎马倥偬总归是男人的事情。你是我燕离的女人,我只盼着你好好的,就如寻常的妇道人家一般,会念着自己的夫君,想着自己的夫君。你的前半生迫不得已颠沛流离,可是往日的每一个日子,我都会好好的守着你,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顾华杉只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燕离从来便是这样,说出来的话叫人情动不已。 这一路走来,从来都是她负了他。而他,却从未负过自己。 这颗心,交得心甘情愿。 顾华杉仰头,“燕离,我总是相信你的。” ———————————————————————— 而此刻慕容周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那侍卫们急急撵了服侍的人出去,随后便听见帐内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瓷杯碎裂,书柜倒地,桌上文书滚落一地,帐内一众人等全部跪下,皆不敢言语。 今日慕容周赢得极其窝囊,那顾华杉明明可以赢了他,却故意没有射中红心,分明是为了羞辱他慕容周! 该死,还从来没有人可以玩弄他慕容周于手掌之间。 想起鬼马坡那一夜,以及被顾华杉刺中的腰腹,慕容周愈发怒不可遏,抽出长剑便胡乱砍下去。 早有人去请了慕容安,慕容安眼见慕容周发了狂,脸色已是铁青赤红,当下做主挥手,示意帐内的人全都出去。 那些人如临大赦一般,退出帐外,慕容安远远隔着,抱拳而立:“小将军息怒。” 慕容周听见慕容安的声音,略略平静了下来。他胸脯起伏不定,转过身来,沉声道:“安叔怎么来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和一个女人发这么大的火?” “你知道什么?那可不是一般的女人。顾华杉……”慕容周提起这个名字便咬牙切齿,他眼底寒意一凛,“我总要一天要你跪在我脚下求饶。” 慕容安微微一笑,“少爷又何必跟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她不过是武功好些罢了。这世上从来只有聪明的人驾驭会使用蛮力之人,眼下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鹿死谁手。” 慕容周此刻也冷静下来,他“哐”一声扔了剑,那慕容安弯腰将那长剑捡起来,恭敬放在桌上。 慕容周淡淡瞥他一眼,“父亲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对燕离动手?” “老爷年纪大了,做人做事愈发谨慎了些,若非有十成把握,绝对不会轻易出手。” 第392章 贿赂 “昔日我们慕容家在洛京的时候,即使朝中风云变幻,却仍以为凭着慕容家的声望和权势,无人敢动我们慕容家。这一朝崩盘,犹如山倒。这世上哪里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依我看,即使有一分把握,也要豁出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还不信连老天都不帮我。” 慕容安微微颔首,“少爷说得也不无道理,离王殿下便不会等到十分把握之时出手。所谓先下手为强,强占先机,方能险中求得富贵,若没有取舍,哪里来的富贵?” 慕容周闻言总算展颜一笑,略有欣慰,“难得安叔与我一条心。” 慕容安看了一眼慕容周,探询道:“少爷…可是有其他的想法?” 慕容周站起身来,年轻男子身形高大,犹如山一般向他压了过来。 “安叔,燕离已是强弩之末,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强占了先机?” 慕容安唇角抖动了一下,垂下眸子,似在思索。半晌方才道:“可老爷不会同意少爷的做法。” 慕容周冷冷一笑,“爹老了,骨子里早就没有了当初逃出京城势要报仇的狼子血性。爹忘了,可我没有忘。慕容家当年是怎么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京城,被人追杀,我历历在目。慕容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此番血海深仇,我一定要让那狗皇帝父债子偿。” 慕容安脸色灰白,似瞬间老了十岁,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昔年我离开京城时,小女不过四岁。犹记得我还驮着她去摘院子里的梅花,小孩子不懂事,还说些什么以后不嫁人就守在爹爹身边尽孝。我便笑她,这世上哪里有不嫁人的女孩子。” 慕容安顿了一下,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锦衣卫杀死她的时候,她不过四岁两个月。”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似是想到了远在京城,尸骨未寒的亲人。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良久,慕容周将手重重放在慕容安肩上,“安叔,亲人的血海深仇,我们亲手来报。” “要如何报仇?” “只要安叔跟我一条心,我自会想到办法。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将燕离踢出局。只要过了天水河,我们便无人可挡,径直挥刀南下,直取燕丘脑袋。” 慕容周思来想去,随后顿悟,他朝着慕容周拱了拱手,“少爷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老爷那边我会替您看着。” 慕容周满意一笑,眼中是倨傲的自信狂妄,“爹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不必告诉他,反而让他烦忧。你先找点事情给爹身边的心腹做,让他们不要整日盯着我。” 慕容周心领神会,“这几日底下人来报,说是杨平有几处镇子不满咱们收的粮食太多,正闹着事儿呢。我现在便想个法子,让老爷身边的人几个人去处理。” 慕容周似乎累了,用手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就这么办,下去吧。” “是。” —————————————————— 是夜。 气候已经渐渐变得温和,三月中旬的夜晚,寒气不再逼人。 空气微凉,冷月当空,硕大的星子闪烁不停。 明州近郊之外的一处山坡上,立着十几条人影。 人群中央还停着一辆马车,风声簌簌,吹得那树叶飞舞,山道之上,远远的那城池万家灯火,犹如万里长灯。 燕离坐在马车之中,身边有小厮模样的人正低着头,跪在脚下,燕离伸着一只腿,压在那人的手肘处。 那小厮神色恭敬,始终垂着脑袋,一下一下的按着他的小腿。 这寒冬已过,他的腿疾已然好了许多。 可这几日许是劳累过度,膝盖竟有隐隐作痛。 门帘外梧心快步而来,抱拳道:“殿下,他来了。” 燕离只一动,那小厮便将他的脚慢慢放下,随后退下。 燕离下了马车,远远便看见了一辆马车,前面只有一个车夫,正顶着月色,缓缓而来。 燕离扭头问道:“可有人跟踪?” 梧尽答道:“卑职一路上已经检查过了,慕容安是一个人来的。” “好。” 待那马车走近了,随后徐徐停在他们面前。车夫率先跳下马车来,将那帘子一掀,慕容安从马车之内出来,一看见燕离,急忙快步迎了上来便要跪拜行礼。 “离王殿下万安。” 燕离虚扶了一把,“慕先生快请起。” 慕容安起身,略带抱歉和不安道:“小人失礼,心知殿下尚有腿疾,如此深夜还邀殿下外出,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燕离朗声一笑,“慕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本王一接到先生相邀的书信,便早早在这里等着了。慕先生书信之中言辞恳切,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说起来只怕殿下怪罪,只是小人身份卑微,若是白日里去殿下府上,只怕引来非议。好在殿下心胸宽广,倒也没有计较小人这失礼之处。”慕容安唤了一声那车夫,“十二弟,把东西拿过来。” 那车夫默不作声的走到马车后面,搬出了一个木制的大箱子。 那箱子似乎很重,他搬得吃力,“咚”一声放在了地上,溅起泥沙。 慕容安打开了木箱子,里面满满装的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有书法字画之类的值钱物件。 燕离皱眉,“慕先生这是何意?” 慕容安神色越发恭卑,连连作揖道:“离王殿下,所谓无功不受禄,小人家中奴仆不懂事,白白收了您这么多的赏赐,实在是让小人寝食难安。小人已经责打了收受赏赐的家奴,今日特意前来奉还给殿下。” 燕离眉梢一扬,“你要退回我的赏赐?” “殿下息怒。小人才疏学浅,不过就是慕容家的一个奴才,白白担了这么多些赏赐,只怕主子们见了,倒会以为小人是个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东西。” 燕离不怒反笑,“慕容安,你和慕容周都是我燕离的下属,你的主子是我。” 慕容安惊俱道:“小人自然是殿下的奴才。只是小人官阶远不能比这慕容将军,小人德不配位,若是平白受了这些赏赐,只怕慕容将军因此寒了心。” 第393章 杀人诛心 燕离盯着他,一双眼睛幽深无比,三言两句之间,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淡淡:“慕容先生这是不想要本王的赏赐啊。” 慕容安作伏低之态,弓着腰,“小人万万不敢。小人只盼将来有朝一日,能够问心无愧的接受殿下的赏赐。若殿下当真疼惜小人,就请殿下念在明州悠悠之口难堵,而小人却不愿作那众矢之的的份上,收回这些东西吧。” 燕离轻轻一笑,语气之中似乎有淡淡的嘲弄,“慕先生还真是忠心为主。这样尽退得宜,有勇有谋的人才,若是能到我麾下,我必然如虎添翼。” 慕容安笑道:“这明州都是殿下的,小人的忠心和性命自然也是殿下的。” 两人相视一笑,那燕离欺身而近,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也好,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了。慕先生既然不喜欢这些东西,那自然是这些东西入不了先生的法眼。昨日刘大人送来了边城新摘的茶叶,我待会儿便命人送一些到慕先生府上,还请慕先生不要再推辞。” 慕容安正要拒绝,抬眼看见那人那双幽冷透亮的眼睛,他一时心头发麻,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更深露重,慕先生早些回去吧。” 慕容安再次作揖,“多谢殿下体恤。” 那慕容安将那木箱子留在原地,随后后退至了马车面前,“小人失礼,便先告辞了。” 慕容安就此离去。 慕容安一上马车,便沉声对那车夫道:“十二弟,现在立刻去少爷那里。” 那车夫听出他语气之中的惶惶,疑惑道:“大哥,可是因为拒绝了殿下的赏赐而受了责骂?” 慕容安坐在马车之中冷冷一笑,“什么赏赐。这燕离城府当真是深不可测,想要跟我玩阴的。” “大哥,恕十二愚钝,殿下不过是派人给您送了些赏赐,怎会想要害你?是不是你整日呆在慕容府里,太过惊弓之鸟了些?” “离王殿下若是赏赐,为何不明旨宣发广而告之,反而是低调谨慎的派人将东西直接送到我家中?所谓杀人诛心,他不过是想要让老爷的人知道,他想要收买我慕容安。若是长此以往,按照老爷谨慎多疑的性格,必然疑我已经归顺离王殿下。好一招挑拨离间,好一招杀人诛心。” 那十二却仍是不解,“大哥,这事会不会是你想多了?他乃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怎会在咱们这样的人身上使这样的计谋?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慕容安默然不语,只觉多说无益。 慕容家在杨平的一切生意,明州的军务支出,以及底下的暗哨暗线,皆是由他一手执行。 他是慕容家的棋盘上最有杀伤力的一颗棋子。 而慕容周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只会喊打喊杀的黄毛小子。 昔日在京城里,还念着他是慕容家的嫡出公子敬他几分。 可自从出了京城,若是没有他慕容安在杨平周旋,他慕容周哪里能像今日这般狂妄。 燕离想要拉拢他,自然也是知道他无可替代的利用价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什么主仆尊卑,什么君臣纲纪,谁能握紧手中权力,谁才能笑到最后。 慕容安仰靠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心中却已经将这乱七糟八的事情梳理了一番。 慕容周称呼他一声安叔,可实则还是将他视为奴才。 他胸中自有鸿图计划,可却都被慕容烈打压着。 若是投靠了燕离,那燕离又能保证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思来想去,竟仿佛眼前没有一条路可走。 马车一路颠簸,直到进了城。 明州也有宵禁,如今街上半个人影也无,只有偶尔巡逻的士兵。 车轮滚滚,一直沿着主街走到一处繁华之处,灯火辉煌,朱门厚重,远远的便看见了“慕容”二字,笔走龙蛇,意气风发。 那马车却慢悠悠的停下了,停在离慕容府大概数十米距离开外。 慕容安心中警觉,当下一掀车帘,便看见燕离身边那对孪生兄弟之一,不知是梧心还是梧尽。 而十二坐在旁侧,脖子上一柄长剑森冷。 慕容安脸色一变,竟连这燕离的心腹何时上了自己的马车都不知道。 若是燕离存心想杀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还有,他是如何知晓自己会第一时间来找慕容周? 光是想到这里,慕容安便已头皮发麻。 此人只行一步,便已经算计好后面十步,管中窥豹,这样的心计和城府,当真是令人后背生寒。 梧心长剑入鞘,用手指敲了敲他身侧那个木箱子。 慕容安认出来,那正是他之前送还回去的箱子。 慕容安脸色变了又变,由青到白,方才平静下来,“殿下这是何意?” 梧心淡淡道:“殿下说了,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殿下还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无论先生心中所求是什么,殿下都可以给。” 慕容安脸皮微跳,冷冷道:“殿下真是抬举小人。小人不过是慕容家的一个奴才,哪里担得起殿下的青眼有加,只怕是要辜负了殿下的美意。” “先生何必固执于此。殿下对先生势在必得,与其将来被慕容将军疑心,不如现在主动投诚。您也知道,那慕容将军若是知道先生收了殿下这么多的东西,又在深夜与殿下频频会面,心中会作何感想?” “你!” 慕容周心中大骇,彼时才反应过来燕离这招杀人诛心的厉害。 他有没有背叛慕容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烈会怎么考虑。 慕容烈心性多疑,届时可会容得下他一个小小的慕容安。 腾空而来一包黑色的东西,扔到了慕容安怀里。 低头瞬间,眼前一阵细风而起,“这是殿下赏的茶叶,先生尝尝,可品得出这其中滋味?” 再抬眼时,那人却犹如鬼魅一般,转瞬消失在夜空之中。 那十二赶紧凑了过来,惊魂未定道:“大哥!” 慕容安扭头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第394章 敲打一番 “刚才街道转弯的时候,他拿着剑从天而降,好像知道咱们要去哪儿似的。”那十二现在仍觉后怕不已,“大哥不是告诉了殿下咱们要回府去吗?他为何会在慕容府门前等着?难道他知道我们要往这边来?” 一席话问得慕容安脸色发白,他手里抓着那包茶叶,眼神之中变幻莫测。 夜色之中,燕离已经织好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而他早已钻入其中,没有退路。 那十二见他半晌盯着那茶叶包发呆,只以为他没有听见,连连问道:“大哥,慕容府咱们还去吗?” 慕容安将茶包重重放在茶几之上,眸色一狠,“去,如何不去?” 既然燕离让他退无可退,那他索性全都摊了牌。 横竖都是死,怎么也要挣扎一番。 慕容府内的家丁都认识慕容安,远远的瞧见了他,便殷勤的开了门。 几个小厮上前来,见他身后的人抬着个大箱子,笑道:“安爷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 慕容安斥了一声,“无非是些小玩意儿罢了。找两个人,帮着我一起抬到老爷的房中。” “得了。您请好吧。” 倒是没料到,慕容周也在房内。 下人们抬着那箱子到了慕容烈房内,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眼见慕容安脸色泛青,慕容烈屏退众人之后,屋内只剩下了主仆三人。 外面夜凉如水,屋内烛台灯火幽幽,慕容安请过安后,那慕容周率先站起身来,打开箱子,方见那一箱子的古玩字画、绫罗绸缎等物。 一箱子东西,价值不菲。 慕容周皱眉道:“安叔,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安立在一侧,视线却是落在慕容烈的脸上,“老爷,离王殿下自三月以来,每日派人断断续续给我送了这些东西。” 慕容烈坐在案几之后,听见此话,方才抬起眼来,眼底一片变幻莫测。 “离王殿下赏给你的?” 慕容安淡淡一笑,“今夜我约了殿下在城外,本想将这些东西还给他,谁知他又给我退回来了。我只是一个奴才,殿下要赏,奴才不敢不收。” 慕容周抽出其中一支金簪放在手中把玩,冷笑道:“这燕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是打起了你的主意?” 慕容周不明白,可慕容烈却是听得真真的,只这句话他便已经心若明镜。 他年纪已过五十,头发却已经白了许多,一双浑浊疲累的眼角之中仍是精光闪闪,就仿佛是垂暮的野兽一般。 慕容烈漫不经心道:“既然是殿下赏的东西,安弟收了便是,怎么还特意跑这一趟?” 慕容安心下凛然,明知慕容烈是明知故问,这段数比起慕容周那毛头小子不知高出多少倍来。 他面上恭敬道:“老爷信任我,我本也不必惺惺作态前来以表忠心。只是今日见了那离王殿下,深感殿下锋芒渐露,自知不是其对手,因此只能特意提前来向老爷说明。” “哦?”慕容烈眉梢一扬,端是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离王殿下试图用这些小恩小惠拉拢我。我虽婉言谢绝,可殿下说了,这东西还得继续赏,真真假假,无论我是否投诚,只要老爷疑我逐我,那么他便达成了目的。” “咔擦”一声,慕容周手中的金簪被掰断,那人眉宇之间阴寒笼罩,沉声道:“燕离这是离间之计。” 慕容安点头,“少爷说得没错。离王殿下来势汹汹,既然已经开始动手,便不会只是拉拢我这么简单。” 慕容烈唇角一勾,语气之中满是嘲讽:“燕离狼子野心,难为他忍了这许久,如今终于是藏不住了。” 慕容安道:“一旦离王殿下渡过了天水河,那边有的是殿下之前的幕僚,以及大批支持离王殿下的人。我听闻天水河对面,更有不少支持殿下的百姓,皆认准了殿下才是天命所归,皇族血统。离王殿下声望如日中天,若是一旦过了这天水河,一呼百应,天下群雄响应,届时可还有慕容家的一席之地?” 慕容周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而慕容烈却道:“天水河宽百丈,燕离不会轻易渡过。” 慕容周怒道:“爹,先下手为强啊!!您到底在怕什么?!” 慕容烈和慕容安皆是默然不语。 当真要杀了燕离,可这明州之内拥护燕离的人不在少数。 他本想等到燕离版图再扩大一些,他可直接兵不见血刃的将燕离赶下台去,甚至是要了他的命。如果两军内乱,只会让燕丘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慕容烈看了一眼慕容周,将他按下,语重心长道:“周儿,为父说过,现在还不是杀燕离的时候。” “燕离一日不除,父亲可睡得安心?” “对面的燕丘兵肥马壮,南境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加上禁军五万,大楚可调用的兵力至少也有二十万。如今明州只有十万兵马,若是内部再互相残杀,你就不怕燕离趁机北下,收复明州青州等地?” 慕容周虽不服气,但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也只能咬牙忍着。 慕容安却不和慕容烈争辩,只是问道:“老爷的意思可是要等到燕离过了这天水河之后,确保我们有实力挥刀南下再动手?这样做确实要保险一些。” “爹!凡事有舍便有得,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只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爹,时不我待,先下手为强啊!!” 慕容烈暴喝一声:“够了!” “爹,你还记得咱们慕容家的血海深仇吗?你还记得我们为何要和燕离合作吗?燕家欠我们慕容家的一百多条性命,他燕丘燕离一个都跑不了!您若是怕了,就将兵符交给我,我来替娘和妹妹报仇!” “你!!”慕容烈被气得脸色发红,胸脯起伏,作势便要打慕容周。慕容安急忙上前打圆场,“老爷息怒,少爷年纪小,性子是冲动了一些。” 慕容周一怔,随后瞪着慕容安。 慕容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见慕容烈脸色稍霁,慕容安方才继续道:“只是老爷,少爷说得也不无道理。最近燕离锋芒渐露,不断往军务和漕运上的事情插手,显然有越俎代庖取而代之之嫌。若是不敲打一番,只怕殿下日后愈发肆无忌惮,不将慕容家放在眼里。若没有慕容家,也不会有燕离,咱们必须要让他明白这个道理,让他彻底死了那些个想对慕容家动手的念头。” 第395章 断粮 慕容烈缓缓坐下,脸上红潮褪去,方才回复了平静。 一侧的慕容周也怒道:“爹,孩儿昨日便在练武场被燕离的女人狠狠羞辱了一番。他燕离根本没有将我慕容家放在眼里!” 慕容烈太阳穴噗噗直跳,瞪着慕容周,“那是你学艺不精,输给了一个女人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你堂堂一军主帅,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 慕容周被斥得面色发红,恨恨道:“孩儿学艺不精是真,可顾华杉借比试羞辱我也是真。若没有燕离授意,她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来的胆子跟这样玩弄我?!” 慕容烈冷哼了一声,胸脯起伏,显然还在极怒边缘。 他扭头,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了慕容安的脸上,那慕容安总是神色淡淡,心里极有主意,却又是个闷葫芦。 “安弟可有主意?” 慕容安上前一步,抱拳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燕离难受一阵。” “你且说来。” “大军粮草只够五六日了。后面的粮草还在押送的路上,大约两三天之后便能达到明州。”慕容周四下一扫,确定无人偷听后,方才压着声音道,“押送粮草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人。这路上遇上了流寇劫匪,劫走了咱们的粮草也是极有可能的。” 慕容烈神色一凛,“你是要打粮草的主意?” 慕容安微微一笑,眼底透着阴冷,“没错,先扣下那粮草几日,等到军中发不出粮食来,那燕离便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离王殿下既然不把咱们慕容家放在眼里,那就让他知道知道若是离了慕容家,这明州会乱成什么样子。” 灯火跳动,忽明忽暗,照在三个人阴沉的脸上,一片安静过后,半晌才听见慕容烈的声音,“周儿,你可听到了,你现在就差人去办。” 慕容周一喜,抱拳道:“孩儿今晚便去。” —————————————————————— 三月下旬,天气愈发暖和起来。 明州的春,万物回春,草长莺飞三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绿了枝头,艳了百花。 外面一片蓬勃之景,而明州却开始断粮。 顾华杉看着自己碗里那一大碗白粥,配上一个青菜,便是一顿午饭。 她随便扒拉了两口,看着门外那眼巴巴瞅着她吃饭的小丫头。 视线交错,丫头们惊恐的低下头去,随后退了出去。 顾华杉放下筷子,用手敲着陶瓷碗的弦,状似无意问道:“绿瑶,明州可是断粮了?” 而绿瑶此刻正在收拾东西,她听见顾华杉的问话,手上不停,将衣衫叠放整齐,随后漫不经心道:“小姐过两日便要离开,知道这些事情又能如何?难道明州断了粮咱们便不走了吗?” 顾华杉放下筷子,一双眸子盯着那清汤寡水。 她这里从前两日开始,便断断续续的撤下了荤菜,而慢慢的变成了全素。 而今日,却是连白饭都没有了。 明州断粮了。 前两日慕容周便差人来报,说是杨平押送过来的粮草路上被几个盗匪给劫走了,这战乱流年,杨平边界时常有流寇和土匪,抢劫一些村民的东西。 可是这么大张旗鼓的抢军队的粮草,还是头一回。 这外面的世道,当真乱到如此的地步了吗? 见顾华杉沉默不语,绿瑶放下了东西,缓步走过来坐下,“小姐该不会真打算留下来吧?明州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您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作用。” “我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就这么走了,我亦放心不下。” 绿瑶微微一笑,“你就是个劳碌命。这些事情,交给他们男人去解决吧。这天下毕竟是男人的天下,任他们去争去斗吧。” 顾华杉眉头舒展开来,“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燕离并不是寻常之辈,这点风浪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倒是我忧心过重了。” 更何况,燕离似乎也不愿她想这些事情。 他说,戎马倥偬总是男人的事情。 她只需要解决她自己的事情便好,大夏皇朝里仇人尚在喘息,此刻她倒也无法顾及其他。 当务之急是将娘亲的骨灰埋在她想要去的地方,还有查清楚当年华南公主失踪一案的前因后果,如此她方能找到和元清皇后谈判的筹码。 而燕离书房之中,此刻传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瓷器碗盏碎裂了一地,碎片锋锐,惊得那门外的丫鬟身子一抖,听着屋内此起彼伏跪了一地,声音汇聚成浪,“殿下息怒。” 而那匆匆而来的送信之人,此刻见燕离暴怒,已然吓得面无血色。 明州城的粮草,在找到的时候,已是一片灰烬。 燕离站在案几之后,一身衣衫雪白,隐约透着清冷之感。 他眉间紧蹙,似有锐利的风雪。 未等燕离开口说话,慕容烈率先身子腾空,飞踹在那人胸口之上,寒声道:“我让你们去追粮草,你们竟然让粮草被人给烧了?本将军在你们临走之前,再三嘱咐要以大局为重,追回粮草为重!二十万石粮草,就这么给烧没了,我倒要问问你们,如今明州已经断粮,你让将士们吃什么??!!” 那来报信之人被踹了一口,脸色通红,不管不顾的又爬了过来跪在了慕容周脚下,哭天抢地道:“将军息怒啊,不是小的们办事不利,实在是那些个流寇一听说我们要来,知道自己横竖都是一死,干脆烧了粮草,以求逃脱时机。小的带人扑火,却因火势太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粮草变成灰烬!” 百奇蓦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如铜铃,声音粗得叫人心头发麻,“找死!粮草被烧,贼人也没有抓到,我看不如现在就杀了你替将士们谢罪!” 百奇作势便要抽出长剑来,那人惊慌失措的往后躲去,百奇乱砍一气。 众人追的追,扯的扯,一时之间,书房之内乱作一团。 却听得顶上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够了!” 百奇却被道光虚拉了一把,方才回过身来,那是燕离的声音。百奇胸脯起伏,仍在气头之上,手里拿着剑,瞪着那人。 第396章 粮草之危 燕离目光威严,一扫四下,众人方才站回原位。 “都说两军开战,粮草先行,这燕丘虽是都会挥兵而来,而如今明州却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断了粮草。慕容将军,你怎么解释?” 那慕容烈面色发白,太阳穴隐隐作痛。 今日这朝堂之上,送信之人偏偏掐在这样的点来,一句“粮草被烧”,而慕容周尾随起来,率先挥刀斩臂,他脸色变了又变,心中兜兜转转,便已经将眼前局势摸了个透。 慕容烈几乎是下意识的瞪着慕容周。 但见那人一身青色蟒服,四目交错,慕容周自岿然不动,仍是一副暴怒之态。 慕容烈心中冷笑连连,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今日之事,绝对是慕容周指使授意。 怪只怪他,当初慕容周和慕容安说要暂时断掉粮草之时,他竟没有看透慕容周的狼子野心。 断粮草是假,挑起明州内乱是真。 思及此处,那慕容烈立在面前,低着脑袋,面上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请罪道:”是臣的错,押运粮草这样的大事,本该臣亲自去做,只是前几日明州城内有不少百姓逃窜,四处制造暴乱,臣带人镇压暴乱,因此便派了几个亲信前去办理此事。听闻粮草被劫之后,臣便让人去追回来,怎么却也没料到这帮贼子胆大包天,竟敢火烧粮草断我明州之路!!” 燕离冷笑一声,唇角扯了一下,藏在衣袍之下的手握紧。 粮草三日前被劫,硬生生拖到明州粮绝弹尽之时,方才爆出这今天猛料。 杨平附近向来有流寇四处活动,平日里却也只打家劫舍,抢劫附近百姓,哪里来的胆量敢劫走明州的粮草! 此事来得太过诡异,燕离抬眼看了一眼慕容周和慕容烈两人神色,随后不动声色的笑了。 看来这慕容家的狐狸尾巴是藏不住了。 那道光起身,十指几乎戳到慕容烈脸上,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慕容将军说得真是轻松,二十万石粮草,足足是我军一个月的口粮。明州战乱不久,粮仓的存粮早就被那杨琦底下的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春种农耕时节未到,明州城内可谓是颗粒未存。一旦没有这二十万石粮食,那么我明州十万大军只能活生生饿死在这城中!” 慕容周却不理会他,兀自朝燕离拱手,“殿下,是臣的罪过,与父亲无关。这些人都是臣的手下,是臣管束无方,是臣太过纵容。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自觉无言面对三军将士,臣愿请辞三军副帅之名!” 此言一出,屋内之人皆是一惊。 慕容周向来狼子野心,此次却为了属下之罪过而引咎辞呈,莫非是以退为进? 燕离狠狠一拍桌面,“三军粮草被烧,明州危在旦夕,你作为他们主帅,就算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慕容烈此刻方才上前来,弓着身子求情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粮草被烧已是无力回天之事,您就算杀了这满屋子的人,也无法挽回此事。这杨平离明州路途并不远,臣愿替周儿代领此罪,现在便回杨平去重新再押送一批粮草来。” 那严璨冷笑一声,“慕容将军真是糊涂。此去来回至少十天时间,再加上重新收粮入库等时间,至少也要二十天之后了。等您回来,这明州的十万大军早就饿成尸骨了。” 慕容烈自知理亏,被斥得脸红,抿唇不语。 慕容周却冲上前恶狠狠道:“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那要我们父子二人如何?怎么,听严将军这话,是要逼死我父子二人,以命偿罪了?” 严璨脸红耳赤道:“慕容周,你休得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刘善拉扯了一下严璨,严璨不明其意,只是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话。 屋内一片鸦雀无声,长风穿过长廊,灌向屋内,那风却是冷的。直叫灯火跳动,光影幻灭,投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阵青白交错的难堪。 那刘善上前一步,拱手道:“严将军性子冲动,说话没头没脑,还请慕容将军不要介意。先前的粮草已经告急,这几日供应的米饭已经变成了稀粥,不少士兵已经开始生疑。长此以往,根本等不到二十日。一怕燕丘的人马打过来,二怕怕士兵们饿极了,抢了百姓的食粮,逼得百姓们反了,明州才真会陷入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境地。既然粮草已经被烧,那你我现在先想办法解决此事,至于谁罪谁过,等此次危机度过之后,方来清算也不迟。” 刘善一眼扫过燕离、慕容烈、慕容周等人的脸色,方才朝着燕离沉声道:“殿下,您意下如何?” 燕离抬起眸来,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慕容周脸上,寒声道:“刘大人说得有理。慕容周,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你要将后续粮草安全押送到明州。” 慕容周敛了神色,眼底变幻莫测,只应了一声。 十天,十天的时间也够了,足以让整个明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就不信,眼下粮草已断,这明州的士兵能坚持得了十日。 燕离轻叩桌面,问向百奇,“百奇将军,明州的粮草尚可坚持几日?” 百奇脸色白了一分,“就算是稀粥,最多只能勉强熬过两三日。三日过后,军中再无半颗小米。” 话到如此,房间内更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那胡毅喃喃道:“这明州十万兵马,有多少是为了在乱世之中,吃上一口热饭而参军。如今这最后的奢念也落了空,只怕……” 他脸色沉了下去。 不用他说,众人也能想象得到会发生什么事。 届时明州之内军心不稳,犹如一盘散沙,如果加上有人存心挑拨,那么暴动、哗变、夺位、斗殴随时都可能发生。 明州天边已是黑云滚滚,黑云压城,情势一触即发。 百奇拱手道:“殿下,还有七天。这七天之内,也不能让士兵们空着肚子。只怕敌人还没有来,咱们自己便先垮了。” 第397章 解围 燕离不语,脸色呐呐,似在思索。 底下的人各个面色各异,慕容周和慕容烈相互打了个眼色,唯有那刁得水摸了摸胡须,暗中瞥了一样同样在角落里沉默的刘善。 江城叶家的仓库之中,只怕还有余粮,可这刘善既然归顺了燕离,此刻却默不作声,态度暧昧不明。 刁得水眼中精光闪闪,心中却在冷笑,明州这趟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就先这样办吧。其他事宜,容我思考一夜再论。” 众人不敢再言,各自行礼之后退开。 燕离身子一仰,仰靠在椅子上,那人一袭白衣若雪,双眸犹如姣姣冷月一般,犹如一摊寒泉,却是暗不见深浅。 他微微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 刁得水却还未走。 燕离微微一惊,“刁先生?” 刁得水莞尔,自顾自坐下。 这老头子向来无拘无束,自由散漫,行事更是不按常理出牌。 但好在一身本事,能掐会算,一双厉眼识人如炬。 燕离也不计较他的失礼,心知他有话要说,便遣了梧心梧尽退下之后,方才淡淡道:“刁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刁得水这只老狐狸眸色一沉,声音掷地有声,响彻在这房间内。 “殿下,江城叶家粮仓里还有余粮,足够撑过七天。” 燕离闻言转头盯着刁得水,燕离先前便已经注意到这老狐狸今日沉默得很,必是心里有了什么主意。 这平日里这老狐狸说话七拐八拐,恨不得十八弯,今日却这般劈面而来。 燕离淡淡一笑,眼睛深处暗芒凝聚,“我知道。” 刁得水一惊,“殿下知道?” “我还知道刘善想要什么。” 刁得水眼睛一转,瞬间明白,脱口而出道:“他还没死心。” 燕离淡漠不语,一双眸子阴沉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刁得水胡须一抖,“这老东西还藏着这份心呢。看来刘善并非忠心归顺殿下。” 燕离“嗯”了一声,声音里多了两分冷意,“什么忠心,什么归顺,他刘善见风使舵,只怕想着我和慕容周谁占上风,他便归顺于谁。他自有他的如意算盘,可惜不可能应了他。” 刁得水心下一凛,语气笃定,“殿下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所以殿下方才便没有问他。” “没错。”燕离冷冷一笑,眉宇之间无半分缱绻的柔和,只剩一片肃杀,“这老东西想要拿自己女儿来换一个前途,这算盘打得倒是好。” “联姻是最牢固的利益关系。刘大人自然希望自己的前途无忧。他大约也是见上次殿下态度坚决,摸不准殿下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罢了。只怕刘大人回去想想,这不出几日,便又会重提此事。” 燕离视线飘忽,不知想到了哪里,低声喃喃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怕阿华听见了这些事不高兴。” 刁得水心下佩服,心悦诚服道:“殿下能为华杉姑娘做到这样的地步,是华杉姑娘的福气。眼下虽有取舍,可殿下相信我,顾华杉远比一个刘怡丽有价值得多。钗于奁内待时飞,凤卧于此翱九天,顾华杉是天定之女,谁若是娶了她,便等同于得了整个天下。” 燕离眼中有一丝压抑得极好的厌恶,顿了半晌,方才缓缓道:“无论阿华是谁什么样的身份,我既认定了她,便不会做出辜负她的事情来。” 刁得水微微一笑,胡乱而敷衍的应了,“那是自然。殿下大业必成,顾小姐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罢了。不过殿下,若没有刘善的帮忙,明州大营断断过不了七日便会全面崩盘。” 燕离眉眼一沉,身子往前倾,“刁先生倒是和我想到了一起。” 刁得水思来想去,终于将心中顾虑和盘托出,“我只怕断粮之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燕离唇角一勾,一双眼睛犹如清风过境,一片清朗。他扬了扬眉,故作疑惑道:“刁先生此话何意?” 刁得水抬眼看着燕离,两个人视线一对,皆相视而笑。 刁得水了然的笑笑,“殿下如此英明,又何必明知故问来考验我,老夫不信殿下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 燕离朗声一笑,儒雅之中却略带一丝狂妄,“这明州之中,除了阿华,便只有先生最是懂我。” 话锋一转,燕离赞赏道:“先生慧眼独具,定然也同我一样,心中生疑。此事太过蹊跷,看着却是像是冲我而来。” “其他不说,我路过杨平的时候便曾遇见过这帮流寇。这些人不过是从明州大牢里逃出去的一些犯人,组成了几十人的队伍,他们在杨平落草为寇,平日里虽然欺男霸女,却绝对没有胆量干出抢劫军粮的事情来。更何况,二十万石粮草,他们不过几十个人,就算要吃,那也不知要吃到哪年哪月去。正如殿下所说,此事蹊跷,殿下需十分小心应对。” 燕离点点头,“多谢先生提醒。”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明州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殿下还请多多保重才是。” 燕离柔和一笑,眉目缱绻,似书生意气,独独眼睛深处多了一丝凛凛杀意。 “不管慕容周想要做什么,我燕离都会奉陪到底。十天时间——” 大约也是能将慕容家势力彻底从明州清除的。 余音却淹没在口齿之间,不再继续说下去。 刁得水抬眼,但见那人立在那里,灯火忽明忽暗,落在那人丰神俊朗的脸上。 那人五官深邃,眼中却只有一望无际的平静和柔和。 见燕离此番神态,刁得水一颗心落了下来。 看来离王殿下应该是有了主意了。 ———————————————— 而慕容父子刚走出书房没有多久,慕容烈走到一处僻静之地,随后屏退了众人,只留慕容周和慕容安两人。 慕容周站在背后,心中犹如重鼓在敲,今日先斩后奏,火烧杨平二十万石粮草,全都是背着慕容烈行事。 此刻爹只怕还在气头之上。 慕容周上前一步,心头方才有些后怕,拱手道:“爹——” 第398章 无退路 话音未落,慕容烈抡圆了臂膀,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慕容烈的脸上。 慕容烈常年习武,臂力非凡,这一耳光打得慕容周一个趔趄,唇边溢出一口血水来。 那慕容安见此,急忙上前劝道:“老爷…您这又是……” “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指手画脚?你给我闭嘴!”慕容烈暴跳如雷,太阳穴隐隐跳动,一番话斥得慕容安脸色青白交错,只能隐忍不语。 “这件事是谁的主意?说!” 慕容周抬手一抹唇边的鲜血,此刻反倒镇静了,“是我让安叔这么做的。” 慕容烈一扫慕容安的脸色,胸脯起伏,已是暴怒边缘。 他不怒反笑,“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挑唆周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慕容周却淡淡道:“爹这话说得奇怪,我是你的儿子,我们都是慕容家的人。哪里分什么里外。爹这话说得重了。” “好。我且问你,我先前只答应让人扣下粮草几日,你为何要烧了明州的粮草?你可知明州十万大军,现在全都眼巴巴的指望着这粮草。粮草于三军是何等重要,你竟然全部给烧了?!慕容周,你好大的胆子!你别忘了,我是你爹,我更是你的主帅!” 慕容周神情平静,抿了抿唇,吞下那口血水。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回荡在夜空之中,“爹,明州一旦断粮,燕离地位便会岌岌可危,燕离底下的兵必反。这趟水只有够浑,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慕容烈眼睑跳动,远处的灯火倒影在他眼底,似乎想到了什么,慕容烈脸色微微一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儿子想要的很简单。挥刀南下,找燕丘报仇!” 慕容烈却劈面道:“你想杀了燕离?” 慕容周却不再闪躲,沉声道:“没错。” “周儿,燕丘大军不日便要挥师而来。现在和燕离斗得个你死我活,只会让燕丘坐收渔利!” “爹,攘外必先安内!更何况燕离已经对我起了杀心,我断定十日之内,燕离必然会对我动手。时机不等人,要么先下手为强,要么成为砧板鱼肉。”慕容周抬眼,眼底崩裂出决绝的寒光,“爹,儿子已经走了这一步,慕容家已无后路了。” 慕容烈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是啊,周儿先斩后奏,分明是要和燕离拼个鱼死网破。 他慕容家哪里还有半分退路可言? 一旦燕离查清粮草被烧真相,势必会对慕容家狠下杀手。 更何况,燕离已经渐渐长出羽翼,锋芒渐露,只怕是容不下慕容家。 慕容烈瞪着慕容周,他似乎瞬间老了十岁,脸上呈现一片颓然之态。 他此刻方才惊觉自己真的是老了,铁器生钝,老骥伏枥,宝刀已老。 无论是对局势的掌控,还是骨子里的热血和狠辣,都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淡变迟。 他是真的老了。 这天下总归是年轻人的天下。 慕容周不知父亲为何缄默不语,他沉默得叫人有些害怕。 三月的春日,阳光落在那人双肩,两侧白发熠熠生辉。 阳光极暖,照在人身上,却只觉得冷。 慕容安见慕容烈神色有些诡异,他生平第一次看见慕容烈那样落寞孤寂的神态,他心下凛然,话说得愈发滴水不漏,“老爷想要趁大军南下之后才对燕离动手,这个法子是比较稳妥的。至少能保证内部最少的伤亡。只是老爷啊,燕离城府和谋略,非一般人能够相提并论。若是不趁着他羽翼未丰除掉他,等他变大变强之后,更是后患无穷啊。” 慕容烈却没有反驳,半晌只沉沉叹了口气。 慕容周和慕容安皆不敢言语。慕容安脸上的神情愈发恭敬了,肩上一重,慕容烈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安弟,你日后便好好辅佐周儿吧。周儿性子冲动鲁莽,为人又自负了些,你性子沉稳,做事又周全。你们二人相辅相成,必能为慕容家做一番大事。” 慕容周心头发憷,只觉得爹今日之举太过反常,当下皱眉不安道:“爹这话又是何意。儿子就算想要这天下,可也断断不敢跟爹争啊。” “你倒是敢!”慕容烈哈哈一笑,笑声狂妄,“既然慕容家已经退无可退,那就只能放手一搏了。周儿你想要做的事情,尽管去做,爹老了。杀回洛京报仇雪恨的重担便交到你的手上了。” 慕容周脸色变了又变,呼吸急促了几分,方才重重抱拳道:“周儿定不辜负爹爹所托!” ———————————————————————————— 明州局势之凶险,饶是顾华杉足不出户却已经感受到了其剑拔弩张。 她低头看着今日的吃食,竟只有一碗粥了。 饶是如此,那送饭的小丫头眼睛仍旧是恋恋不舍的盯着那碗粥,只恨不得一口吞了进去。 只怕是饿了许久。 明州断粮,已有两日。 这两日她曾试图去找过燕离,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如今慕容周已经派人回杨平收粮,可至少也有十几天之后,这断了粮的明州要如何坚持到那个时候,重压全都在燕离身上。 她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凶险,流言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在府内开始蔓延。 她时不时听见下人们压低的议论之声。 ——明州要亡了。 顾华杉食不知味,抬眼看见那小丫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碗稀粥,干脆将陶瓷碗一推,笑道:“饿了吗?给你吧。” 那小丫头喜出望外的看着她,怔怔的。 顾华杉将碗推到她面前,“喏,吃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欢天喜地的谢了恩,接过了碗,却只是端着。 顾华杉奇道:“你怎么不吃?” 那小丫头脸色微微发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般,嚅嗫道:“顾小姐…奴婢想端回去和娘一起吃…可以吗?” 顾华杉心头一凛,眼神暗了一分,身后绿瑶却已经拿出了上次燕离买的剩下来的果脯,一并递给了那小丫头。 “一碗粥只怕是不够,这个果脯也拿着吧。” 小丫头胆怯,不敢拿,顾华杉笑道:“拿着吧,我平日里也不爱吃甜食。” 第399章 危机 “那…谢谢姑娘!” 丫头欢天喜地的走了,临走前还给顾华杉鞠了好几个躬,一路退至门外后才小跑着离开。 绿瑶将两个包袱往顾华杉面前一放,提醒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顾华杉呐呐的收回了眼神,抿了抿唇,坐在窗前似乎在想些什么。 绿瑶叹口气道:“小姐可是改变主意了?” “娘的尸骨要收,我只是在想,必须要现在离开吗?”顾华杉脸色颓然,手指轻叩桌面,视线飘忽,“绿瑶,能不能过几日再走?” 绿瑶坐在她面前,语重心长道:“小姐,就算安然度过了此次断粮危机,算算时日,紧接着便是燕丘大军压境。您预备帮殿下帮到几时?只要殿下不放弃挥刀南下,那么殿下身边永远都是危险环绕。您救得了他这次,还能救他下次吗?” 绿瑶点到为止,却不再多说。 这些话顾华杉又何尝不知,只是绿瑶深知华杉的性格,只要是她的至亲朋友深陷困境,她向来都是不管不顾的便冲了上去。 只是这次明州着实凶险,这潭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很快便要狂风暴雨。 尤其是待在燕离那样的人身边,那人有太多的考量权衡,绿瑶只希望顾华杉这风波来时,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风暴中心。 燕离她不管,明州她不管,可是顾华杉她一定要管。 她不能眼看顾华杉留在这里。 见顾华杉面色隐隐发白,绿瑶愈发气定神闲,干脆以退为进道:“若是小姐不放心明州,我可以先回洛京带回夫人的骸骨。” 顾华杉眉头紧皱,思来想去,便唤来了门口候着的丫头。 她起身走向门边,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可回来了?” 那丫头摇了摇脑袋,虚着声音道:“昨日殿下便出去了,至今没有听到回来的消息。” 绿瑶递过来一个包袱,语气淡淡:“我已经跟马厩要了马匹,行李也已经收拾妥当。小姐什么时候想走,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顾华杉盯着那包袱,想了片刻,眉头瞬间舒展。 她伸手接过了,低声喃喃道:“本想和他告个别的。倒没想到竟是如此匆忙。” 绿瑶微微一笑,“来日方长,洛京离这里不过一个月路程,我们很快便能赶回来。” 话虽如此。 顾华杉向来做事不喜拖拖拉拉,妇人之仁。 既然早已跟燕离说了要走,那就无需再恋恋不舍,作妇人之态。 顾华杉将包袱往身上一带,见那小丫头惊愕的看着自己,顾华杉嘱咐道:“麻烦转告你们殿下,就说我回洛京去办点事,一个月后便能回来。” 那小丫头惊道:“小姐现在就要走?” “你放心,此事我早就跟殿下说过,我离开了他也不会责难于你。” 那小丫头被说中心事,面色一红,“那奴婢送送小姐吧。” “不用。你就在这里等着殿下,等他一来,便将我离开明州的消息告知于他。” “是。” 那小丫头眼睁睁的看着主仆两人离开院子。 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刺史府内上空仿佛罩上了一层惨淡的愁云,明州断粮已经两日,还不知外面情况如何。 果然,一走出刺史府瞬间,顾华杉两人便已经察觉到府外异常。 两个人骑着马,打街道而过,沿路走来,竟看见路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门紧闭。 沿途商铺全都关门打烊,有几个开着的店铺内一片狼藉,刚刚被人洗劫一空,犹如狂风过境一般。 街上犹如鬼城一般,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顾华杉和绿瑶相视一眼,皆皱眉心觉诡异而不安。 打马往前,总算在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里,看着开着半条门缝,顾华杉隐约听见了压低的说话之声。 她跳下马来,轻轻敲了两下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尖锐惊恐的女声,“我们这里就是卖胭脂水粉的,没有吃的,你们快走!” 门后出来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还拿着棍子,靠在门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大约是见他们两人皆是男装,且身上衣衫干净如新,身上又背着包袱,大约是将他们看做外地人了。 有个小厮“咦”了一声,“三娘,好像是两个外地崽子。” 那老板娘方才从后面探寻的伸出了个脑袋,顾华杉急忙拱手道:“老板娘,这明州城内为何没有人呢?” 听见顾华杉这样问,那几个人方才如临大赦一般,各个惊魂未定道:“吓死了,还以为是那些人又来抢东西了。” “可不,我这手心里都是汗,还以为今天要出大事呢。” 那老板娘是个十足的美人儿,身段婀娜,眉宇之间透着股子难得的英气。 她招呼了她进来,眼见他们身后没有人之后,才敢出一口大气,“你们两是外地来的吧?” 顾华杉点头,那老板娘呼了两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说两位兄弟,你们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明州要完了。” 身后绿瑶笑道:“我听闻明州离王殿下治军严明,特意走了这一百多里路前来投奔。掌柜的怎么口口声声说明州要完了?” “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这明州是真的要完了,至于那位离王殿下,只怕是…说句不恭敬的话,也怕是要完了。”那小二一听有人问,便口无遮拦的将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明州大军断粮两日了,这军营里的士兵连一碗粥都喝不上了。昨日我才瞧见军营里有人去郊外砍了些野菜树皮,那地里只要能吃的菜都被扒光了。” 顾华杉心下一紧,又问:“我倒还没去军营看看呢。只是这街上为何也没有人嗯?” 掌柜的脸色一变,大声骂骂咧咧道:“都怪那些狗日的兵,从昨儿个开始便来抢咱们这些老百姓的东西。这家里但凡有米的,都连米带勺给抢走了。抢吃的便也算了,竟还有个趁火打劫抢东西的。他奶奶的,这当兵的都成地痞流氓了。” 绿瑶看了一眼顾华杉的脸色,问道:“那离王殿下不管吗?” 第400章 路见不平 “他倒是管啊,那明文告示就贴在城墙上,谁要是敢抢老百姓的东西,谁就被军法处置。可是昨儿个只有一两拨人,今儿个变成了十几拨人,这些人都是些练武的,我们哪里打得过他们?都说法不责众,离王殿下现在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死活。” “就是。我看说不定现在离王殿下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知道这底下人都快被饿死了。再这么下去,我看哪,这明州迟早要完!” “老板娘,咱们还是先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鬼地方吧。” 一席话引得那两个小二附和起来,一会子又骂了慕容周,一会子又骂了燕离。 顾华杉只充耳不闻,道了谢便要离开。 离开之前,那老板娘仍是不放心一般,再三嘱咐他们二人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顾华杉也谢过了,绿瑶也沉得住气,等走了老远,寻思着顾华杉想得差不多了,方才问:“小姐,我们还去洛京吗?” 顾华杉抿了抿唇,“既然都走了,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骚动。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惨叫和呼喊,以及衣衫布料被人扯碎的声音,似还有男人粗鲁的笑声。 顾华杉和绿瑶相视一眼,皆脸色一变。 两个人几乎同时将鞭子狠狠一扬,快步冲向了声音的来源。 越往前走,那巷子便越是僻静。 远离了主街,这里只剩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屋舍,却没有半个人影。 那巷子尽头,有三五个男子,此刻正围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那女子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水,包袱散了一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人粗鲁的撕开,露出雪白的胸pu和香肩。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哭着求饶,向角落里爬去。 有男人哈哈大笑着,捉住她的脚踝,将她一带,便拉扯了过来。 而她脚边,一个清瘦的男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脸部浮肿,青红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那人双眸紧闭,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顾华杉认得他们身上穿的便是明州军营的军服。 女子的声音凄厉而绝望,那哭喊响彻在巷子里,四下都是屋舍,所有人都躲在这一方墙之后听着,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止。 偶有那血气十足的男人开了门,便被一声厉喝,“滚,看什么看?!” 门便又关上了。 那可是明州大营里的兵,如何惹得起? 突然那巷子里传来一声笑声,似水击玉石,似潺潺清泉,落过心头。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那几个男人转过头来,冷不丁瞧见自己背后站着两个人。 那是两个极其秀气的少年,模样清秀无比,皮肤嫩玉如水。 说话的便是那前面的少年,一袭黑色衣衫,背后还背着个小包袱。 “哟,不知道爷几个在干什么,怕是没开过苞的小子。” 一阵稀稀拉拉的嗤笑声响起,其中领头的那个高个男子松了腰带,伸手抓了抓面前的硕长,不耐道:“给老子滚远一点,别耽误老子的好事。” 那人的东西又长又粗,已经呈顶龙之态,饶是绿瑶胆子大,此刻也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那女子看见有人过来,急忙要朝着他们而去,大呼道:“公子救救奴家!!” “找死!!”那男子拽住了女子的头发,生生将她拖了回来。 顾华杉眼见那女子身子犹如蒲柳一般,被大力拽了回去,随后听见“砰”一声,脑袋便砸在了墙上。 女子嘴唇颤抖,面色青乌,张大了嘴,想要还想要求救,眼泪却已经簌簌下来。 顾华杉阴沉着脸,绿瑶瞧见了她的脸色,略略后退一步。 她得站远一点,省得待会被误伤。 那领头的男子见顾华杉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受了冒犯一般勃然大怒,怒喝一声道:“看来你想为这婆娘出头,你要是想找死,我就成全你,兄弟们给我上!” 只听见那女子的哭泣声,她似乎又惊又俱,朝着顾华杉两人大喊着:“公子快走,他们会杀了你的!!求求你了,快走吧。” 顾华杉心头一动,如此情况之下,这女子居然让他们走。 “想走?!先把脑袋留下!!” 长剑出鞘,“叮”一声,声音如此干脆利落。 仿佛刹那,犹如天女散花,犹如流星四坠,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后,一张脸陡然放大在眼前。只听见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随后便是“噗嗤”一声,刀剑刺入血肉之中,血线犹如珊瑚珠子一般飞溅在地上,喷在那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过后,那黑袍少年却已经背对她而立,长风吹起他的长风,丝丝飘扬。 动作快到仿佛没有看见他出手。 那女子嘴唇哆嗦着,眼睛眨了眨,再去看时,只看见那些个士兵各个倒在地上惨叫连连,犹如死狗一般,身子蜷缩,捂着dang部鬼哭狼嚎。 几颗圆溜溜的肉狮子头混合着部分衣料弹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过,血肉落了一地。 那少年竟然一剑便割下了所有人的****。 少年浑身不沾一点血迹,扭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冷冷一笑:“没收了你们的犯罪工具,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那几个人额前全是冷汗,只剩跪在顾华杉求饶的劲儿。 “大爷饶命,是小的们狗眼不识泰山,惹大爷生气了。请大爷饶了小的们这回吧。” “大爷饶命啊……” 那些个人裆部全是血,只剩凉飕飕的风往腿里灌去。 此刻看着那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各个早已是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刚才半分气焰。 他们痛得满脸苍白,豆大的汗珠颗颗而下,只剩哆嗦的劲了。 顾华杉冷冷道:“饶了你们?刚才那女子也向你们求饶了,你们可有饶过她?你们是燕离的兵,我现在就抓你们回大营,看看他怎么处置你们!” 绿瑶已经扶起了那女子,那女子身上是冷的,全是虚汗。 第401章 哗变 她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只剩惊惧之色,她虚无的靠在绿瑶肩上,嚅嗫了半晌,方才哑着声音道:“多谢…多谢公子…搭救。” 那些个男子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一个个蜷缩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 刚巧听见一阵脚步声,这两日城中增加了巡逻的兵力,刚巧顾华杉看见了百奇领队而来。 百奇也听到了这边动静,打马而来,随后利落翻身到了顾华杉面前,略略行礼:“华杉姑娘。” 厉眼一扫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又见绿瑶身边有一女子正低声啜泣,衣不遮体。 顾华杉急忙褪下了身上外衫,上前两步罩在了那女子身上,方才避免了尴尬。 百奇一看心下明白,飞踹一脚在那人胸口,怒不可遏道:“畜生,竟敢在我明州城内做出这等丑事!来人哪,把这几个畜生全都给我抓回大营去,听候发落!!” 上前来几个士兵,将这几个人架起,扔了出去。 顾华杉对百奇道:“百奇将军,今日看见着殿下了?” 百奇道:“殿下在军营之中。” 他随后方才看见顾华杉和绿染身后都背着包袱行李,当下神色一敛,惊道:“姑娘这是要走?” 顾华杉点头,“不错。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百奇心下百转千回,抿唇似欲言又止,随后终于忍不住道:“姑娘要现在离开明州?” 许是语气有些重,他看见顾华杉背后的丫头皱了皱眉。 百奇心知自己失礼,当下抱拳道:“是在下失礼了。只是今日大营里有士兵闹事,殿下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若是回府看见姑娘不在,只怕是……” 话尽于此,顾华杉却已经问出了声,“军营里出了何事?” 百奇心知这顾华杉不容小觑,当下全和盘托出,“刚才我打大营过来,路上听说有两拨士兵为了争一碗粥打了起来。后面斗殴的人越来越多,情势已经不可控制。殿下怕引起哗变,已经亲自赶去处理了,只是此事涉及士兵较多,又有慕容家的士兵卷在里面,怕是十分棘手。” 顾华杉心头一凛,脑子里瞬间已经转了好几圈。 她之前便隐隐觉得明州断粮的事情来得突然又诡异,仿佛黑暗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推手。 粮草一断,军心浮动,若是再被有心之人挑拨,那么明州便岌岌可危! 顾华杉取下包袱,扔给了绿瑶,沉声道:“我们今日不走了。” 绿瑶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 顾华杉面色冷静,沉声道:“百奇将军,我们现在赶去军营。绿瑶你先行回府。” 绿瑶哪里肯依,心知顾华杉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更改。 她只怕顾华杉性格冲动,出了什么差池,急忙道:“小姐,我跟你去。” 顾华杉拽着缰绳,踩在马镫上面,利落翻身。 正要离去之时,方看见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那女子。 那女子就这么望着她,一动不动,许是惊吓过度,许是慌了手脚。 顾华杉招了招手,示意那女子前来,随后掏出了怀中银两,递给她。 “去埋了你的夫君吧。一个妇道人家上路,之后还会遇见更加凶险之事,拿着这剩下的银两再去买一套男装换上,一路上可减去不少麻烦。”说罢她转头吩咐了旁边的百奇,“百奇将军,麻烦留下两个信得过的士兵,帮着打点一番。”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华杉从包袱里挑挑拣拣,挑了一块正正方方的犹如方块一般的玉佩。 那上面用红绳系着,玉的成色极好,一看便价值不菲。 “你戴着这个在身上吧。也许关键时候还能报你平安。” 那女子却不接,面色凛然道:“恩人已经给了足够盘缠,曲微再不敢收恩人其他东西。” “这也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在江湖上有些势力,寻常人见了这玉佩,自然会给你几分颜面。你拿着这东西,日后当做你我再见的信物。” 那女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眼中还有清泪挂着。 她伸出一双颤巍巍的手接过了,随后仰头看向顾华杉,半晌方才嘶哑着问道:“敢问恩人大名?” 顾华杉叹息,“你我萍水相逢,我救你一命,那是上天的安排。你不用知道我的姓名,好好活下去,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那女子一愣,随后眼中放出一丝光芒来。 她胸脯起伏,脸上似有一抹坚决。 那女子微微一笑,随后毫不犹豫转身而去,马蹄阵阵,尘烟嚣嚣,转瞬便消失在了眼前。 她足足看了许久,方才听得身旁人上前来问道:“夫人…” 那女子收回了视线,抹去了眼泪,问道身边那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士兵,“小哥,敢问刚才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看了一眼顾华杉远去的背影,道:“那位姑娘名唤顾华杉,是离王殿下的未婚妻。” 那女子一愣,嘴唇一张一合,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名字:“顾华杉?” ———————————————— 一行人马不停蹄,从明州城中一直打马快行,直到远远看见了练武场那一大片宽阔的空地。 然而还未走近,便看见练武场内人头攒攒,犹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军营之中的人都认识百奇,一看见百奇的人马,纷纷退至两侧。 顾华杉目不斜视,手下狠狠扬起马鞭抽打在马儿身上,却听见人群两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华姑娘!华姑娘!” 顾华杉被那声音引得四处去看,方看见胡精和大王哥躲在人群之中。 顾华杉停下马来,那胡精方才推开众人,挤上前来,急急忙忙道:“华姑娘您怎么来了。” 顾华杉急声问道:“这军营里出了什么事?” 胡精个子瘦小,被人潮推得东倒西歪,勉强靠着大王哥才站稳。 大王哥率先开口道:“华姑娘,出事了。半个时辰前练武场里两拨人打起来了,也不知怎的就变成斗殴了。有聚众闹事的,烧了殿下的军旗,还占了器械库,说要逼着殿下把军粮交出来!” 第402章 另娶 顾华杉还未发声,百奇怒道:“明州断粮,殿下已经两日油米未进,莫非这帮兔崽子以为是殿下将军粮藏了起来?!” 那胡精压低了声音道:“百奇将军有所不知,这几日军营里流言四起,都说是殿下为了打压慕容将军,才刻意派人劫走了军粮。” “一派胡言!到底是谁在嚼舌根子,我非找出这些人来拔了他们舌头!” 顾华杉心中一紧,心中那预感愈发强烈,此事来得突然,断粮只是一个导火索,只怕慕容家还留有后手。 大王哥也道,“现在殿下让我们所有人都去练武场上集合,说今日会给大家一个解决办法。” 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顾华杉沉声道:“百奇将军,先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先找到殿下吧。” “姑娘说的是。” 百奇应了一声,吩咐了身后几个士兵。 那些个士兵将他们围了起来,拨开人群,给他们留出一条道来,顾华杉速度极快,穿梭在人群之中。 她有一种预感,今日的事,分明是慕容周有备而来。 前前后后已经将整个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在了一起,脑子里逐渐变得清明了一些。 眼看快要到了那练武场中,顾华杉远远的看见了燕离站在那台子上,脚下便是那已经被烧了一半的军旗。 男人身形如竹,岿然如山,一身白袍,在太阳光的反衬下显出几分不可直视的锋芒来。 顾华杉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便知燕离真的动怒了。 他的神情那般平静,一双黑眸之中似酝酿着狂风暴雨。 他身后所有的心腹都在,梧心、梧尽、沐兰、玉卿等人,皆立在那台子之上,神情冷漠而肃杀。 顾华杉正要靠近,眼前突然有一人靠近。道光和尚不知从人群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拦在了顾华杉面前,沉声道:“顾小姐。” 顾华杉看见他便没好气,道:“老秃驴,本小姐今日没空跟你玩,不想死的就让开!” 道光被她斥得脸色白了一分,这军营之中谁人不知他是燕离跟前最重要的幕僚,燕离处处给他颜面和尊宠,事事请教于他,这明州何人不敬他三分? 唯有这个女人,这个妖女,一口一个“老秃驴”,道光心下恼火,却仍是压着怒气道:“老夫和顾小姐有要事相商,还请顾小姐看在燕离的面上,劳驾移步密谈。” 顾华杉看了一眼远处的燕离,又瞪了一眼道光,“非要现在谈?” 道光眼中精光闪闪:“必须现在。” 而身边的百奇早已带人冲了上去,将底下群情激昂的士兵们拦在燕离三丈之外。 两人走到一处宽阔地带,远离了那些嘈杂。 道光和尚见顾华杉那婢女贴身寸步不离,眉头紧皱,斥了一声:“顾小姐,莫非主子们谈话,还允许奴才在一侧听着?” 顾华杉余光一瞥绿瑶,随后冷冷一笑,看向道光,“我是殿下的未婚妻,严格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奴才。” 道光脸色微微一变,咬了咬牙。 这顾华杉真是牙尖嘴利,自己在她手里半点好也讨不到。 就让这妇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又能如何? 打定主意,道光和尚方才悠悠道:“顾小姐可知殿下已两日米水未进,就为了解决明州粮草之事?” 顾华杉相当不喜这个道光和尚,自然便没有耐性。 她双手抱胸,冷冷道:“有事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我听着都累。”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道光和尚摸了一把胡须,居高临下的看了顾华杉一眼,唇边漾出一抹冷笑来,“据我所知,明州断粮之事,殿下是有办法解决的。只是殿下重情重义,为了顾小姐不肯屈服,此事便一直僵持着。” 顾华杉一愣,蓦地抬起头来,瞪着对面那和尚。 明州断粮之危机,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顾小姐可知刘大人身后的江城叶家?” “江城叶家,这大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没错。刘善的夫人叶柳便是叶家的次女。叶家其中一个粮仓便离明州不远,来去不过两三日时间。只要殿下肯答应娶刘家小姐过门,刘善必定会开仓放粮。此次明州危机自然可解。” 顾华杉心中一凛,这些事情,她倒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刘善夫人来头不小,母族叶家更是一方富甲。 见顾华杉神色呐呐,似在惊愕之中,那道光和尚乘胜追击,语气森然如冰刀,指责道:“古人云,娶妻娶贤。如今明州已陷入腹背受敌之态,殿下今日便要在台上宣布此事,特意派了在下来告知顾小姐,以免顾小姐一时震惊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一些丑态来,白白让这三军将士和慕容家看了笑话。” 那道光和尚眼中精光闪闪,继续道:“还请顾小姐多多体谅殿下一番,更要相信殿下。殿下今日情势所迫娶了刘家小姐,但是无论将来殿下称王称帝,您正室的位置绝不会动摇。” 起初那顾华杉并没有反应,随后方低下头,嗤嗤的笑了起来。 道光和尚不明就里,可却听出那笑中的嘲讽和轻蔑。 半晌,顾华杉抬起头来,唇角依旧是似笑非笑的弧度,“此事殿下已经决定了?” “待会殿下在台上便会宣布这件事。这是解决明州之危的唯一办法。” “称王称帝,我正室的位置当真不动摇?” 道光和尚心中冷笑,这顾华杉果然在乎这名分之说。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沉声道:“是。” 顾华杉似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随后那人又叹口气,兀自摇了摇头,“这样的大事,我总要让殿下亲口向我保证才是。” 说罢,那顾华杉作势要去找燕离。 道光脸色一变,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再次拦在顾华杉之前。 但见那妖女脸上已是冷笑,“秃驴,让开!我倒要去问问燕离,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娶任何女人,如今背信弃义不说,还派个奴才打发我。当真当我顾华杉好欺负?” 道光脸色变了又变,咬牙切齿之间,脑子里已经飞速转动。 第403章 威胁 以他对顾华杉的了解,此女本领高强,且心高气傲,断断容不下离王殿下另娶之事。 原以为他编出这样一番谎话来,顾华杉自然会知趣黯然离开。 谁料这顾华杉竟会杀他一个回马枪。 抬眼方见那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一双如猫儿一般通透幽冷的眼睛,仿佛他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 “你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殿下若是知道你背地里搞出这些小人行径来,会如何看待你?” 道光和尚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干脆撕破了脸皮,“妖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殿下早已娶了那刘家小姐;要不是你,明州便不会有此次断粮之危;要不是你,殿下早就将慕容家势力逐出了明州。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是不是非要毁了殿下的大业才肯罢休!” 顾华杉还未说话,背后绿瑶却已经上前一步。 断刀出鞘,锋芒闪烁,直抵道光和尚的腰间。 抬眼,只看见那婢女眉眼沉沉,语气却是不慌不乱,“老秃驴,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家小姐胆子小,要是被你吓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可是要你的老命。” 道光和尚脸上露出一丝惊惧,那婢女脸色太过平静,明明是威胁的话,听着却是温和无比。 那是常年生杀夺于的无情麻木,语气之下,无一丝温度。 “顾华杉,我乃殿下幕僚,殿下信我尊我,我不信你敢在这里杀了我!” 顾华杉本来就没打算对道光赶尽杀绝,虽说此人老是跟自己不对盘,可却是真心实意效忠燕离。 燕离性子高傲,有些事不愿意低头去做,可这老秃驴什么脸面都不要,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脏事狠事都能做。 这样的人,是燕离手里藏着的一把刀。看似不起眼,却最是锋利无比。 顾华杉用眼色示意绿瑶退下,绿瑶似有些不情愿,直到顾华杉皱眉瞪了她一眼,绿瑶方才有所收敛。 顾华杉缓步上前,面色冷若冰霜,“老秃驴,我看在你真心实意跟着离王殿下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可你若是再挑拨离间,可别怪我顾华杉不客气。” 道光和尚又急又怒,“顾华杉,你别执迷不悟,别误了殿下的千秋大业!你根本不知殿下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殿下注定要杀回皇城,夺回那至尊之位。这是他的宿命,无人可挡,你也不行!” 顾华杉转过头来,那少女眼中犹如深不见底的千尺悬崖一般,看不见一丝情绪。她淡淡道:“我知道。” “你既知道,为何要拦着他娶刘家小姐?!你可知道那刘家小姐对殿下来说,意味着什么?殿下为了你,罔顾天下社稷不顾,罔顾明州十万将士期望不顾,只为了讨你一个欢心。顾华杉,你何德何能?!” 顾华杉莞尔,那淡漠的眼珠子微微转动。许久方才低声道:“天下和我,燕离只能选择一个。可我从来没有逼着他选择我。” 顾华杉说完这话,衣袍带风,转身朝着燕离的方向而去。 “妖女啊,妖女啊!天要亡我明州啊——” 背后传来那道光和尚呼天抢地痛心疾首的呼喊声,顾华杉将那些声音远远抛在身后。 没错,她心中愈发清楚。 她既然选择了燕离,燕离既然选择了她,那么她便要亲手捍卫她顾华杉的男人。 管他前面刀山火海,天堂地狱,她顾华杉既然做了选择,那便绝不会回头。 想要天下是吗,她顾华杉也可以将这天下送到他燕离面前来。 可是联姻,死也不要想。 眼见顾华杉走远了之后,那道光和尚嘴里仍是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着。 他起身站稳,弹去了身上的灰尘,刚一转身,眼前人影一花,手上便是一阵剧痛袭来。 刹那,红色血液飞溅到了草丛之上。 道光和尚一声惨呼,整个人惊惧之下,脚下发软,竟直直栽倒到了地上。 他一屁股坐上了一根软绵绵的东西,一摸,竟是半截手指头。 道光和尚惨叫一声,将那指头扔了出去,却被绿瑶一把抓住。 道光和尚痛得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狠狠瞪着来人。 “大胆奴才…”伴随着绿瑶缓缓在他面前蹲下,道光和尚嘴唇蠕动哆嗦,后面的话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绿瑶微微一笑,将那带血的手指强势塞在他手里,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老东西,我家小姐脾气好,不代表我脾气好。我这辈子最见不得的便是我家姑娘被欺负。这根手指,便是我对你的警告。” 道光胖胖的身子往后蠕动,仿佛十分惧怕一般,他握住那被砍掉的手指,整个手掌都是血,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那人嘴唇仍是一张一合,反反复复重复着:“大胆奴才,你竟敢……竟敢……我一定要告诉殿下,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绿瑶将匕首抵在道光和尚的脖子处,继续不急不慢道:“老东西嘴巴倒是挺硬。就是不知道你那填房夫人生下来的儿子,嘴巴是不是跟你一样硬。” 女孩子眼睛转了转,似想了会子,“我记得那个男孩才两岁吧。蠕蠕软软的一个小团子,脖子软得一捏就断。” 道光和尚听到这里,心中大骇,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你……你是怎么知道……” 他明明藏得那般隐秘。也只有殿下的几个亲信知道此事,可眼前的女子是如何知道? “你这和尚,嘴巴不干不净便算了,竟还披着袈裟做出这样的丑事。年过五十了,竟还能生出儿子,也不怕天打雷劈。” 道光大惊,当下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只厉声道:“你要是敢伤害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绿瑶眼底登时一寒,“你要是敢再对我们小姐不敬,我既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的女人和孩子。” 道光和尚咬牙切齿的瞪着绿瑶,打落牙齿和血吞,他齿间发颤,却不再言语。 手上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抖了一抖,他低下头去,方见血流如注。 他胡乱的按住了伤口,抬眼间,那抹丽影却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第404章 谁是主谋 绿瑶慢慢追上顾华杉,眼看那人到了离燕离不远处的地方停下。 少女的瞳孔微微缩紧。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们三人在江湖上游历之时,一路上杀了不少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恶人,顾华杉手起刀落之间,干脆利落,无半分犹豫。 纵使之后沦落到了尚书府,李庭雨一家对他们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可她也不曾让对方讨到半分好处。 只有到了这明州,到了这燕离身边,她仿佛不再是从前那个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顾华杉。 若是从前的顾华杉遇见了道光和尚,早就一刀结果了他。可今日她分明在顾华杉眼里看到了隐忍和无奈。 那样的顾华杉,她从未见过。 这世上的人大多贪婪,既想要荣华富贵,又想要权位加身。 可她自幼跟在顾华杉身边,她唯一想的,便是让顾华杉此生快乐无忧。 而燕离,却仿佛让这一切成为了泡影。 顾华杉站在人群之中,看着站台上的男子。 那练武场正面的凉棚之下,有一处高台,燕离一袭黑色蟒袍,练武场上长风呼呼,吹得那人衣袂飘飞如谪仙。 他站在那里,一双清冷绝伦的眼睛一扫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其声朗朗,响彻在练武场上。 “军营之中三令五申,告示还贴在城墙之上,然而这些人却还是跑到百姓家中,欺男霸女、偷盗财物、奸**女。只要这军营之中还挂着我燕离的军旗,只要你们身上穿的还是我明州的军服,那我燕离便是你们的主帅!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的练武场上传来一阵击掌之声。 燕离拍了拍手,底下便有人押着十几个人上前来,并成一排,跪在地上。 而这些人身后各自对着一个拿着长剑的士兵,神色肃杀,一动不动。 顾华杉躲在人群之中定睛一看,竟看见刚才在巷子里遇见的那几个士兵。 这些士兵们各个面如死灰,瑟瑟发抖,众人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十几个犯了错的士兵中,有胆子小的已经哭天抢地起来,更有甚者底下早已热流阵阵尿出一身来。 “看清楚了,再有敢抢劫结社欺男霸女不听军令的,下场便是如此!”燕离的手高高举起,那阳光落在他指尖之上,化作厉厉的寒芒。 手臂往下挥动,十几个人同时大喝一声,振聋发聩,响彻晴空。 长剑一挥,血光四溅,众人惊呼一声,便看见十几颗人头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众人心惊肉跳,倒抽一口凉气。 一片死寂之中,听得底下有人朗朗一声,似挑衅似不忿,“殿下,明州已经断粮好几日,兄弟们全都饿着肚子,你既不发粮,又不许我们自己去抢,难道要让大家全都活生生的饿死在这军营里吗?!” 一言既出,既有带头之人,众人先前心头的惧意褪去,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底下随后是如浪一般的附和。 众人群情激昂,步步往前逼近,燕离身后的人全都上前,将燕离护在身后。 “老子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强盗土匪的。这天底下哪有让人饿着肚子拼命的事情!” “兄弟们好几天都没吃饭了,别说训练,就是站着都没力气了。你们自己躲在后面吃好喝好,又不用上战场拼命,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老子顿顿吃野菜,吃得老子嘴巴都没味道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全都得饿死。我看这明州里还有不少农田商铺,不如索性抢个精光,总比饿死来得强!” 眼看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窜动,不断往前而来,有人大喊着“退后!退后!”,可惜声音却随之淹没在那浪潮之中。 一侧的慕容周看着燕离那十万大军围困在中央说不出话来,抱胸冷冷一笑。 他双眸危险一眯,心中却已经有了思量。 情势犹如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燕离在三军之中失了颜面和威望,他倒要看看,还有几个人会支持他。 所谓民心如水,他慕容周要兵不见血刃的夺回明州的大权。 慕容周和慕容烈相视一眼,皆是不动声色,任凭场上局势发酵。 顾华杉眉头一皱,正要上前,却感觉后背有人靠近。 扭头一看才发现是绿瑶。 顾华杉愣道:“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绿瑶微微一笑,暗中轻轻擦去手指上的一点血迹,“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华杉面有忧色,“刚刚杀了一些入室抢劫的士兵。” “杀鸡儆猴?” “只怕杀鸡也镇不住这些猴子。”顾华杉指了指人群之中闹得最起劲的男子,“我怀疑带头的是慕容周的人。我方才看见慕容周暗地里和他使了个眼色。” 绿瑶叹了一声,“这局势对离王殿下十分不利啊。” 顾华杉抿唇不语。 这个时候燕离必须要拿出解决方法来,否则今日之情形很容易引起哗变。 想起刚才道光和尚说的话,顾华杉不知为何,心里多了两分紧张。 她深知如今情形,迎娶刘家小姐,让叶家开仓放粮才是上上之选。 她衣袍之下的手不由得握紧,心脏跳动得极快,似乎要跳出喉哝来。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男子。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几声巨响。 刁得水猛地跳上前来,疯狂敲着旁边的锣鼓,那声音尖锐无比,震天动地,只惊得众人全都住了嘴,望向他的方向。 人群再次沉寂了下来,春风过境,阳光正烈,练武场上千万人头,此刻却半点声音也无。 燕离却只是屏退了梧心梧尽等人,对最开始说话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全都扭头看向最开始说话的人,那人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大约只有十六七岁。一张稚嫩的脸,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眼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少年无刚才半分的嚣张,一张脸腾的一下就憋红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那少年看向了一侧的慕容周。 燕离唇边一抹淡笑,“怎么,刚才敢说,现在倒不敢认了?” 第405章 问罪 “我如何不敢?!”那少年被燕离话一激,一挺胸脯,站上前来。 燕离又连连指了几个人上前,命他们站成一排,众人不清楚燕离到底要做什么。 眼见他一双厉眼扫过那几个人,众人这才发现,这几个人竟都是刚才闹得最凶,最先开口的几个人。 燕离“咦”了一声,“这些竟然都是慕容小将军的手下。” 他扭头看向角落的慕容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来慕容将军对此事极为关注啊。” 慕容周拱了拱手,“是臣管教无方。臣手底下的人都是些粗人,只会打打杀杀,性子又冲动,还请殿下恕罪。” 燕离四两拨千斤的顶了回去,“这些人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何罪之有?” 说罢燕离转过头去,他声音中气十足,音量不大,不疾不徐,却是掷地有声。 “近日明州断粮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慕容小将军的人在押送粮草时,遭到一群流寇偷袭,丢了粮草。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在查,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届时是惩是罚,谁功谁过,我都会给众将士一个满意的交代。” 燕离抬眼,此刻方才看见了人群之中的顾华杉。 太阳很大,落在那少女脸上,照得那人的脸犹如一片玉泽,盈盈生辉。 燕离眼中的锋芒褪去不少,眉目瞬间变得柔和些许,随后便不动声色的别过了视线。 “至于断粮之事,也请将士们多点耐心。我燕离在此立下誓言,三日之内,必定解决明州断粮之危!三日之后,军营大门验粮!” 话音刚落,当下便有性急的问道:“殿下说得好听,莫非殿下是在等杨平的粮食?杨平离这里至少十天距离,等杨平收粮回来,只怕这军营里已经是尸骨成山了!” “就是啊——” “殿下不会是骗我们吧,兄弟们参军可就为了这口吃的啊!若是能吃得起饭,谁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腰带里冲锋陷阵啊!” 眼见众人又要发声,顾华杉朝着人群前面的胡精递了个眼色,只听得广场上一阵清脆的叫骂,“奶奶的龟儿子,说什么为了一口饭,你他娘的难道还真会饿死?老子参军可不是为了吃饭,老子是为了翻身,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为了将来有数不尽的女人暖床。你们谁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离王殿下,你们都是为了你们自己在拼命!” “没错!我们来明州的时候,就跟定了离王殿下。只因为信得过殿下,只要殿下带着我们,咱们便有翻身的那一天!赌局还有输赢,更何况是赌前途,输不起没那胆子趁早滚蛋!如今离王殿下已经立下了誓言,我等便愿意相信殿下所说,誓死追随离王殿下!” 胡精和大王两个人一唱一和,加之军中亦有不少支持燕离的追随者,一言既出,四方附和,“老子是兵,不是土匪,穿上这身军服,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去抢老百姓的东西。” “就是,殿下言而有信,他既然说三日内解决断粮之危,那咱们只需要撑过这三日,等着殿下带着粮草归来便是!磨磨唧唧,受了会子饿便受不了,哭哭啼啼像个女人,哪里像我明州的将士!” 燕离转身而来,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刁得水。 刁得水冲他微微颔首,燕离随即又站上前去,朗声道:“众位方才可听清了,粮草三日之内便会抵达明州。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只需再撑三日。众位若是信不过我,大可离开另寻他处高枝。若是看得起我燕离的,便留下来,我燕离说到做到,三日内放粮,苍天惊雷为证!!” 说罢,燕离大大张开双臂,迎风而立。 话音落下那瞬间,只见天边黑云滚滚,众人头上“轰”一声落下一声惊雷,声音之响亮,震动田野。 刚才还是晴朗无云的天空,瞬间黑沉了下来,几声滚滚惊雷,电闪雷鸣之间,那男子长袍吹起,发丝飞扬,神色肃穆,犹如站在山巅之上的神祗一般。 仿佛那人手里掌握风云变动,天下局势。 狂风突袭,吹得树枝东倒西歪,吹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混乱之中,听得有人惊呼一声:“看,军旗被吹上天了!!” 众人方才睁开眼去看,但见狂风呼啸之间,那半面军旗被吹得上了天,遥遥在空中飘飞,越吹越远。 怪异,着实十分怪异。 那胡精是个会来事儿的,反应极快,躲在人群之中,一看见这样的场景,当下连连夸张惊呼道:“殿下乃真龙天子,苍天来和,这惊雷便是天降明示!我明州定能成功解决此次断粮之危挥师南下,无人可挡!” 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雷震惊之中,偏偏那几声惊雷过后,再无诡异场景发生。 众人一面看着旗帜越飞越远,一面齐刷刷的跪了下来,三呼:“殿下真龙现身,定能挥师南下,直取洛京!”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成海,犹如海浪撞击在岩石之上,一波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练武场上,声音气势如虹,震得日月无光,山河动荡。 那慕容周在身后脸色变了又变,眼瞅着刁得水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什么天有异象,什么真龙现身,什么老天来和,不过都是这老东西搞出来的把戏罢了。 那燕离转过头来冲着慕容周微微一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慕容小将军,上次押送粮草的都有哪些人?” 慕容周抿了抿唇,看不透燕离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睛深处藏了什么,可是他直觉接下来的事情跟他有关。 两人正要僵持,慕容安却暗地里碰了碰他,慕容周敛了神色,“这些人都是臣的心腹大将,平日里行事鲁莽惯了,粮草被烧,乃是威胁三军生存的大事。可否请殿下念在……” 燕离声音淡淡,打断了慕容周的话,“慕容小将军,你既知道粮草乃军中首要大事,那为何不肯交出他们几人?我燕离向来赏罚分明,有功有罪之人,我心中皆清楚得很。他们几个护送粮草不利在前,逼得对方火烧粮草在后,此罪难容,难道慕容小将军打算放他们一马?” 第406章 解决 慕容周那几个手下见此事不可收场,那燕离至少是一军统帅,若真是铁了心要借此事整治他们,定会趁机要了他们的命。这样一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立在慕容周身后不敢言语。 慕容周眼见底下那些士兵们皆各个犹如饿狼一般瞪着他们,仿佛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 情势急转直下,上一秒还对燕离虎视眈眈的士兵们,如今想的全是要不是因为慕容周,他们便不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样一想,愈发狠毒了慕容周那几个手下。 慕容周还未开口,那慕容烈已经将那几个人狠狠推了出去。 那慕容安微微上前一步,凑近慕容烈耳边低声道:“老爷放心,这帮人并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火烧粮草的人,我们早另外安排了。” 慕容烈眼睑抖动了一下,面色灰白,只淡淡“嗯”了一声。 燕离身边的人立刻将那几个人给压住,使他们面对场上黑压压的数万大军。 这些人羞愧万分,全都低下脑袋,不敢直视。 燕离声如洪钟,顺风而行,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之中。 “这几个人护送粮草不力,置整个明州于险境之中,按罪当诛!”燕离衣袍一甩,上前一步,面对所有人话锋一转,“这几人犯下的罪过,就算死千遍万遍也不为过。我今日不杀你们——” 众人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里,正要反驳之际,却听得燕离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我也不会轻易放了你们。你们犯下的罪,我要交给所有挨饿的士兵来处置!”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瞪大了眼睛,这粮草被烧,却不杀护送之人? 只见燕离招来身边的心腹,冲那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那人便双臂一站,飞下高台。 他身子腾空,一个利落的飞踹,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将那些人踹入了黑压压的人潮之中。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远处传来燕离朗朗之声,“你们现在从这里穿过练武场走到军营大门口。若是你们能活着走到门口,我便留你们一条狗命。” 此言一出,慕容周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而慕容周双眼犹如寒刀,射向高台之人。 燕离此计,真可谓是毒辣至极。手上不沾半点血迹,却轻而易举的杀了那几个人。 这练武场上少说有几万人,众将士心中早已窝着火,此刻正是跃跃欲试。 让那些人穿过这练武场走到军营门口,只怕是会被这些愤怒的将士们扒下一层皮来。 燕离分明是借众人之手将这些人活活打死! 这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慕容周胸脯起伏,脸色铁青,正欲上前却被慕容烈拽住。 父亲沉沉声音响在耳侧,“周儿,小不忍则乱大谋。燕离支撑不了几日。”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慕容周恢复了冷静,寒声道:“爹就不怕他三日后当真找来了粮草?” 慕容烈冷冷一笑,“这明州的粮草都被我们收了个遍,他燕离就是有通天的本领,难道还能在三日之内让那地里长出粮食来?” 顾华杉看了一会子,眼见慕容周那几个手下被推入了人潮之中,众人你一拳我一腿,争相恐后的将那些人揪住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练武场上顿时是一片混乱。 那些个人常年跟在慕容周身后,虽说各个常年习武身强力壮,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们一踏入那人群之中,便觉有无数双手拉扯着他们。 不多会,他们身上的衣衫被扯烂,连个底裤都不剩,众人一拳一拳,打在他们身上,不知是谁的牙齿被打飞,一个趔趄倒地,便被无数人踩在了脚下。 燕离只淡淡看了一眼,随后冷笑一声,随后便在心腹的护送下离开了,那一侧慕容家的人各个脸色十分难看,但见那慕容周和慕容安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慕容周突然转过头来,和人群之中的顾华杉四目相对。 两个人视线遥遥穿过人群,迎面撞上。 顾华杉不避不让,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 慕容周眼底变幻莫测,随后唇边一抹冷笑。 顾华杉皱了皱眉。 果然见慕容周身边的人递上弓箭来,慕容周拉开了弓箭,微微眯着眼睛,先是精准无误的对准了人群之中的顾华杉。 绿瑶脸色一变,眼底登时一寒,正要上前护住顾华杉,那人箭锋一转,冲过人群,惊起一阵倒抽凉气之声,众人连连往后躲去,那箭便朝着那被打的人而去。 “铮铮铮”几声沉闷的声音,利箭破空而来,刚好射中他那几个手下。 血水飞溅,溅到离得最近的士兵脸上,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正在惊愕之中,回首却看见慕容周已经拂袖而去。 顾华杉微微眯了眼睛,心底百转千回,这慕容周对自己手下倒还算是仁至义尽,至少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那慕容周走后,场上形势愈发热闹。 只见场上各个神情激动,似乎被刚才那几声惊雷吓破了胆,众人还在议论刚才那诡异之事。 口口相传,众说纷纭,有说那殿下是上天指定的真龙天子,有的念念有词什么“三国烽火,紫薇星动,北归之燕,奉天止息。”的话,有的说慕容周为人小气,故意护着那些个心腹。 不多时,众人眼见燕离身旁的百奇将军折返而来,手里还牵着一批白色的骏马。 有人认出那是离王殿下的座驾。 百奇在三军之中颇有声望,如今眼见他牵着马上来,众人心头一凛,伸长了脖子向前观望着。 百奇声音阵阵回响,势如惊雷,掷地有声:“奉殿下口谕,今日先从殿下开始,斩杀坐骑,以慰劳三军!” 话音刚落,长剑一挥,便插入了那马儿的动脉处。 血水四处飞溅,落在他那双黑色的靴子上,百奇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擦了擦剑,大声吩咐了下去:“今日,咱们便将这马给分食了,明日便从副将开始,斩马分食!务必要熬过这三天!” 顾华杉穿过人群,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那练武场没多久,便见一片青草幽幽,阳光正好,细碎如金。 离练武场大门不远处的山坡上,燕离一袭黑色的长衫,立在树下,眉目清朗如秋风霁月。 他在等她。 第407章 两情昭昭 眼见顾华杉在了过来,燕离扔了缰绳,缓步走了过来。 眼看便要走近之时,那人却突然一笑,双臂张开,快步将她抱了个满怀。 顾华杉冷不丁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脑袋里空了那么一秒钟,余光才瞥见周遭的人。 她连忙推了推他,燕离却岿然不动,直到绿瑶低咳一声,提醒了一句:“殿下请自重。” 燕离方才笑吟吟的丢开了顾华杉,“刚才府里的丫头来报说你已经离开,我还以为你当真走了。” “本想和你打声招呼再离开。只是没有找到你。” “这两日当真是忙昏头了。阿华,不是说好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吗?若不是今日百奇刚好遇见了你,只怕我又要一两个月之后才能看见你。” 顾华杉见燕离的手下全都识相的转过了身去,远离开去,一个个假装看天边的云去了。 顾华杉微微一笑,似喜似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过两三日未见,却仿佛过了大半辈子那么长。 燕离拨开她眼前的碎发,问道:“那今日不走了吧?” 顾华杉来的路上一直在想那道光和尚说的话,反问道:“方才你在台上说要在三日之内解决明州粮草。你有什么办法?” 燕离执起她的手,“我们先回刺史府吧。一路边走边说。” 刚转身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黄参谋打马而出,自练武场而来。 他快马到了燕离面前,随后翻身下马,拱手道:“殿下,刘大人来了。” 顾华杉眼睛一眯,刘善此刻来军营之中,莫不是为了解决粮草之事来? 虽说顾华杉相信燕离不会以联姻为手段来解决明州之危,可到底是那老秃驴说的那些话在心中作祟,顾华杉心里起了一丝异样。 她忍不住去看燕离的脸色,却见燕离脸色如常,只是柔声对她道:“你先回府,我去去就来。” “你去吧。” 燕离一脚踩在马镫上面,翻身上了马,他居高临下,阳光落在他头上,他的眼睛和刚才在台上的时候完全不同。 台上的燕离是冷漠无情的,可眼前的人却是温柔如水的,真真假假,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燕离。 燕离微微一笑,“阿华,别再不辞而别。等我。” —————————————————————————— 顾华杉一直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这一整天顾华杉只喝了一碗稀粥,腹中饥肠辘辘,饥饿难耐。 借着月色翻箱倒柜了半天,却只找出了几粒金创药来。 绿瑶下午已经去过了城外,城外已成为一片荒地,但凡能吃的,都被明州军营割下做了菜。 田野上一片荒芜。 依现在的情况,明州大营只怕连三日都坚持不了。 丫头们也不知跑去了那里。 这刺史府内弥漫着惨淡,月色凄迷,刚一入夜,绿瑶便催促了她早些休息。 理由非常充分,只要睡着了,便不会觉得饿了。 顾华杉便早早的上了床,岂料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肚子一直咕噜咕噜的叫着,连皮扯着筋,饿得实在难受了。 她又坐了起来。 这才三月,她竟觉得有几分热。 眼珠子转动,适应了屋内的黑暗。 一片影影绰绰之中,顾华杉眸子一顿,方才看见窗户上有一人影立在那儿。 那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半点声响也无,也不知有多久了。 顾华杉唇角一勾,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她动作极轻,走到那窗户边上,随后将那窗户推开瞬间,燕离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唇上却是猛地一热。 他早已看见了她的人影走过来,故意等顾华杉靠近了,打开窗户那瞬间,燕离趁机轻啄了她的唇瓣,随后后退半步,眼睛里有得逞的笑。 顾华杉老脸一红,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轻声斥道:“离王殿下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躲在姑娘房间外面偷听。这是哪里来的好修养。” 月色落在那人身上,他的脸仿佛隐在一片淡淡的阴影之中,只隐约看见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 他低低一笑,声音低沉磁性,却只是盯着那人如樱花一般粉嫩的唇,“味道不错。” 顾华杉的脸更红了。 她佯怒,瞬间合上了窗户。险些撞上了燕离的鼻尖,燕离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无奈一笑,随后方从正门走了进去。 顾华杉点了一盏煤油灯,屋内瞬间亮堂堂的。 那人披着一件外衫,坐了下来,抬眼看了看他,“事情可解决了?” 燕离却不答,自顾自的坐下,倒了一碗茶水。 顾华杉拍了拍他的手,提醒道:“是凉的。我让人重新沏一壶新的来。” “无妨。渴了一天了,到你这里来才得闲喝上一口茶水。” 燕离仰头连喝了两碗茶,顾华杉这才看见他仍穿着白日的那一袭黑衫。想必是刚从军营之中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沐浴换下,便急急的赶过来看她。 顾华杉心头一暖,却见燕离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牛皮纸袋来。 那牛皮纸上沾染了他手心里的汗,颜色有几处深。 他似乎有些羞赧,如玉的脸颊上有微红,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道:“打开看看。” 顾华杉“咦”了一声,打开那纸袋,方见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姜糖块。 那姜糖块犹如半截拇指一般大小,白黄相间,煞是好看。 “明州街上没什么人,也没有那个人敢开门做生意,这是我方才回来的路上,瞧见有个老伯在卖这个姜糖块。”燕离抿了抿唇,拿了一块糖递到顾华杉的手里,“你饿了吧?吃吃看这个,看看喜不喜欢。虽说平日里只能当做零嘴,可眼下这情形你也知道,吃这个勉强顶个一时片刻吧。” 顾华杉抬眼看了那人一眼。 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下,那男子面容俊朗,却略显疲惫。 不过几日未见,燕离仿佛瘦了一些,眼睑下有一团细细的乌青。 她不知他以前便有胡渣还是怎样,可眼前的他,嘴边冒出青色的胡渣来。 燕离向来注意形容,此番却显出几分邋遢来。 可见这两日他是忙得如何脚不沾地。 第408章 姜糖 有那样一刻,顾华杉只觉得心口甜得发苦,眼眶似乎发涩,竟想要掉下泪来。 原本对刘家小姐和道光和尚的怨气,此刻全都尽数化了去。 她此刻才知,原来人在欢喜到了极致的时候,便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感觉。 少女莞尔一笑,宛若银河落进了她的眼底,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她伸出脖子,就着燕离的手,咬住了一块姜糖,在口中细嚼慢咽。 许是这姜糖太甜了,甜得她想要哭。 她一面欢喜,一面哭泣,半晌才将那糖块吞了下去。 她点点头,眸子里似有星辰和大海。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燕离听了这话,眉目一舒,“我只怕你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顾华杉夹了一块,强势放在他的嘴里,“你也尝尝。” 她知道,燕离已是两三日滴水未进。 燕离吃得优雅斯文,犹如翩翩公子一般,他吃着却是皱了眉头,“我觉得太甜了些。” 顾华杉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燕离上手捏着她的脸颊,“笑什么。” “笑你傻。” “我哪里傻。” “哪里都傻。整个人都傻里傻气。” “是吗?”燕离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思,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不解道,“生平倒是第一次听见一个人说我傻。” 顾华杉指了指他的衣衫,“衣衫没有换,饭也没有吃,深更半夜跑来人家姑娘房里,不是傻就是坏。” 燕离此刻方才明白被顾华杉戏耍了一番,他拽住顾华杉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在她脸上吐气如兰。 姜糖的甜和苦,以及淡淡的香气,尽数喷在了顾华杉的脸上。 “我宁愿坏,也不要傻。”燕离在她额前烙下滚烫一吻,“阿华,委屈你了。” 顾华杉咯咯直笑,反问道:“委屈什么?” 不等燕离回答,顾华杉沉了脸,将他推开,“你不会当真想要联姻让叶家放粮救明州吧?” 燕离眉头狠狠皱成“川”字,脸色一变,厉声道:“谁跟你说的这件事?!”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打算迎娶那刘家小姐?” 男子瞪着她,一双幽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一抹浅淡的痛意:“阿华,旁人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我吗?” 顾华杉方才一笑,眼睛滴溜溜直转,“谁让你不告诉我你的计划。” 燕离方知又被她捉弄,唯独遇上了顾华杉,他的理智和狠辣全都瓦解。 他无奈叹口气,拉过了顾华杉,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顾华杉就这么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底下传来一阵热度。 这姿势太过ai昧,可顾华杉并非扭扭捏捏之人,干脆主动出击,勾住了他的脖子。 女孩子的声音柔柔的,“燕离,你曾说过,我们之间再无欺骗和背叛。记得吗?” 燕离玩弄着她的长发,那长发像是有了灵气一般,在他的手指上缠绕。 燕离眸子低垂,只看见他那犹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落下一排细密的剪影。 “阿华,你什么都好,样样都比寻常女子出众。你这么好,好到我想要把你藏起来。谁也不可以看。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可是你天生是自由自在的雄鹰,我不能困住你,更不能掩盖你的锋芒。” 顾华杉一时愣住,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 “我曾想过不让你插手明州的事情,男人之间的事情,自有我来解决。我不想让你劳心劳力,我只想要成为你的庇荫。” 顾华杉脑子里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了,怪不得燕离近来什么都不肯跟她说起。原来是因为这个。 顾华杉嗤嗤的笑,“离王殿下这七拐八拐的,却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准备怎么解决此次明州断粮之危。” “很简单。”燕离的手缓缓覆上了她的后背,声音不疾不徐,“刘善想要我的一个保证吗,我便给他一个保证,不过不是娶刘家小姐过门。” 见顾华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燕离低低一笑,继续道:“阿华我说过,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会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我让人做了一道圣旨,盖上了我燕离的私章,差人送去了刘善府里。刘善这样聪明的人,自然会懂得我是什么意思。” 顾华杉一惊,几乎是脱口而问:“那圣旨写了什么。” 燕离手指转圈,那柔软的头发缠绕在他指尖上。 他的声音徐徐,犹如三月春风过境,吐出的话却让顾华杉大吃一惊。 “圣旨上面…什么都没写。” 顾华杉唇边的笑意冻结在那里。 什么都没写? 那便是什么都可以写,什么都可以要。 包括燕离的皇位和性命。 这样一张圣旨,远比刘家小姐嫁给燕离有价值得多。 燕离等于将自己放在砧板之上,并亲手将刀递给了刘善。 顾华杉脸色变了又变,惊骇之下,嘴唇蠕动了一番,除了震惊,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顿了片刻,方才道:“你就不怕他将来反了你?他手里握有这样的圣旨,等同于你将软肋交给了他。燕离,这样做可真的值得?” “阿华,我若做不了大楚的皇帝,那他手里的圣旨无非是一张废纸罢了。” “可是万一你……” 燕离盯着她笑,“阿华,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比起可能失去你的风险,我宁愿选择风险更小的解决办法。更何况,我有的是办法让刘善心悦诚服的跟着我。” 男人的眼底似有寒芒闪动,那是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和桀骜狂妄。 “即使他手里拿着这样的圣旨,我却要让他不敢要不敢想。” 燕离向来温和,很少在人前露出这样的情绪来,顾华杉见他笃定,语气软了一分,却有几分感慨道:“是我看轻了你。离王殿下之风骨和谋略,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不说明州之危,整个大楚殿下都是指日可待。” 燕离笑:“阿华这是在拍我的马屁吗?” 顾华杉笑吟吟的反问道:“那离王殿下是马?” 第409章 决心 燕离轻轻揪了她面颊上的肉,“这天底下也只有你顾华杉一个,才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看你很喜欢啊。谁要让你眼巴巴的凑上来让我欺负。” 燕离一顿,眸子里一片暖洋洋的笑意,“没错。我喜欢你欺负我。也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你每次叫我殿下的时候,都是你在生气的时候。我总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惹得你生气了。” 顾华杉反手扯了他脸上的肉,燕离很瘦,面颊上一点肉都没有,只是硬邦邦的。 她心疼不已,只道:“永远不要问姑娘家为什么生气,只管哄就是了。” “那如果以后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只要哄你,你就不会生气了吗?” 顾华杉眉头一皱,冷笑道:“离王殿下这是有备而来啊。怎么,这是准备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燕离一只手指天发誓,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乱动,“绝对不敢。我就是问问而已。” “问也不可以。” 燕离微笑着应了,似乎不放心的,又问:“这几天不会走了吧?” “等明州断粮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再走。”顾华杉转过头来,“我怕慕容周没那么容易放弃。他这次有备而来,绝对会留有后手。” 燕离眼中划过一丝赞赏,顾华杉真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即使他不点明,顾华杉却也能剥茧抽丝,从明州断粮的表象之中抽离出来,而看到背后的秘密推手。 “没错。慕容周是打算这几日对我下手了。好在刘善此人向来低调,他夫人的事情也只有我身边几个心腹知道。慕容周绝对料想不到,我会从江城叶家下手。” “可是这么多的粮草,很难掩人耳目。若是慕容周知道了此事,半路使坏也极有可能。” “这两日我忧虑的正是此事。粮草问题解决了,可要如何安全的运送到明州大营之中更是棘手。更何况,运送粮草这样的大事,需得调兵遣将,闹出一番动静来。若是慕容周再使些阴招——” 顾华杉眼睛一亮,神色一下变得兴奋。她腾的站了起来,“燕离,我有办法。” 燕离瞪着她,很少见她如此喜形于色,透着股子少女的娇憨和灵动。他唇边噙笑,“说来听听。” “很简单啊。既然押送粮草之事无法避开慕容周,那咱们索性就让慕容周亲自去。在他走前逼他立下军令状,我看他还敢玩什么花招。他要是敢,只怕明州十万大军都不会放过他。” 燕离一惊,蓦的站了起来,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色。 “阿华,你是如何想到这样的办法?” 顾华杉谦虚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人太聪明了吧。” 燕离朗声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阿华真是谦虚。” 顾华杉推了推他,“快安排下去吧。趁慕容周现在还没什么准备,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等明日一早他醒来,咱们就将他一套,让他挣脱不了。” 燕离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修养和男女之防了,只抱着她不撒手,像是小动物一样在她身上蹭啊蹭的,“不急在这一刻。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顾华杉心疼他那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他似乎更瘦了,就这么抱着都有些硌人。 她催促道:“你不是很忙吗?还不赶快回去沐浴换衣?明日起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你先好好回去睡一觉。” “再忙也想腾出时间来看你。阿华,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看看你了。你都不想我吗?” 顾华杉抿了抿唇,却说不出那些肉麻话来。 她和燕离说也十分奇怪,明明认识没有多久,却好像认识了大半辈子。 她是如此熟悉他的一颦一笑,对他是如此的深信不疑,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水到渠成。 两相静好,似乎也不错。 燕离只当她是害羞了,他喜欢看她害羞时的样子,只有那个时候,顾华杉才不是充满算计和冷漠的,褪下了白日的面具,多了几分柔和。 仿佛只有在他面前,顾华杉才是真正的顾华杉。 燕离盯着她笑,复又亲了亲她的唇,方才松了手。“阿华我都听你的。你且再多等等,我定能很快解决此次危机。三日过后,你再出发去洛京好不好?” 顾华杉心底一片温柔,连声音都带着甜,“好。” 一直送燕离到了门口,顾华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复又叫住了燕离。 燕离已经走至廊下,听见顾华杉唤他,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院子里一片迎春花开得正好,月色迷乱眼睛,四下里一片朦朦胧胧。 那女子一身白色的素衣,站在廊下,声音遥遥传来。 “燕离,你是不是一定要杀回洛京去?” 不知道她为何问起这个,可见她神色庄重,燕离不由得认真想了片刻,方才认真答道:“对。” “你很想要那个皇位?” “我不想要。”燕离声音浅浅,如水击玉,“可是老天没有给我第二个选择。如果可以,我宁愿做四处流浪的旅人,也不愿做那孤寡清冷的皇帝。阿华,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即使是我,也会觉得冷。” 可是他没有选择。 如果不做皇帝,燕丘便会杀了他。 “阿华,命运所归,身不由己。”燕离低下头去,眼底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绝然,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日玉和宫内的池塘,母妃在水底之下,一箭刺穿了自己的喉咙,只为能让他毫无牵挂的离开。 是的,他一定要回去。 母妃还在那里等着他。 不知为何,顾华杉只觉得此刻的燕离充满了凄凉。 那月色落在他的衣衫上,宛若圣洁的银辉,将他笼罩。 他的眸子那般悲凉和孤寂,仿佛他独坐山巅,看尽人世流转。 她很想要问问他,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那般遥远。 燕离却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淡淡的笑,“阿华今日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顾华杉摇了摇头,“燕离,你累了,早些歇着吧。” 第410章 眼线 顾华杉足不出户,却也能知外面局势变化。 只因那胡精隔三差五的便来拜访请安,胡精这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思活络,又善察人心。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个明明白白。 胡精心头却纳闷,这华姑娘可真是不显山显水,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偏偏眼前这女子不急不躁,瞧着倒是半分反应也无。 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 许久顾华杉才问:“可看清楚了?慕容周真带人去押送粮草了?” “看得真真的。前后一共带了一千人,将士们夹道欢送着离开了。我倒瞧着,慕容小将军临走时脸色极其难看,隔得老远都看见了。” 顾华杉喃喃了一声,“动作倒是挺快。” 胡精盯着顾华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探寻道:“殿下如此信任慕容小将军,还将押送粮草这样的大事交给了他。他怎的还满脸怒气?莫不是嫌这活儿太累了不想去?” 顾华杉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胡精,“想打探消息?” 胡精心思被拆穿,连忙摇头,夸张道:“小的哪里敢呀。不过就是一时好奇罢了。” “胡精,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学会当一个呆子傻子瞎子。你可明白?” 胡精急忙点头,“多谢姑娘教诲,小的记住了。” 见顾华杉不语,胡精又自顾自的说开了,他总觉得华杉姑娘比离王殿下还有本事。他这样的身份见不到离王殿下,可要是抓着顾华杉这条线,说不定将来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胡精现在就觉得自己摇身一变,变成了那皇后身边的大太监。 于是他愈发卖力,完全充当起了顾华杉在大营之中的眼线。但凡是他觉得有用的,统统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更何况说些好话,华姑娘心头应该是高兴的吧? “华姑娘,那殿下真是厉害。昨日还说要三日之内才能找来粮草,将士们虽说相信殿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信心,估摸着殿下至少要五六天才能解决粮草的问题。谁料殿下动作神速,竟这么快便解决了明州的燃眉之急。姑娘您是不知道,今日这事一传出来,整个大营都轰动了,将士们敲锣打鼓,口口相传,大家都说跟着离王殿下准是没错的。” “大营里可还有人闹事?” “哪儿敢啊。都眼巴巴的等着放粮呢,弟兄们各个都饿得站不起来了,哪里还有闲工夫闹事。” “那慕容周手下那些人?可有什么异常?” 胡精挠了挠脑袋,“慕容小将军知道我是殿下的人,防着我呢。只听见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顾华杉冷笑一声,“倒是规矩了不少。” 胡精赶忙献殷勤道:“华姑娘若是好奇的话,小的就多多跟慕容周底下的千户参谋打打照面,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第一时间报给姑娘您听。” 顾华杉微微一笑,“倒是懂事。” 随后她用眼神示意了绿瑶,那绿瑶守在门外,此刻方才盈盈上前,从衣袖之中掏出银两来。 谁料那胡精却不收,他笑嘻嘻的将那银子推了回去,“姑娘这就见外了。不过是给姑娘说了些军营里的见闻,陪着姑娘说了会子话,姑娘就给小的钱了?怎么,这是看不起小的?” 废话,收了钱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收钱,这顾华杉永远就记着他的情。 等以后这顾华杉和离王殿下成了亲,他胡精还不得成为顾华杉的第一亲信? 孰轻孰重,胡精还是分得清的。 顾华杉哪里知道胡精这花花肠子,倒是愣了一下,疑道:“还真不要?” 胡精恋恋不舍的看了那银子一眼,摇头如拨浪鼓,“不要。小的虽然贪财,可也不是什么钱都贪的。更何况在明州大牢的时候,要不是姑娘,胡精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哟,看不出还挺有骨气的啊。”顾华杉揶揄了两句,方令绿瑶将银子收了起来,“既然你执意不肯收,我可就收起来了啊。” 胡精却只是拱手道:“姑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 顾华杉挥了挥手,胡精退了出去。他识得这府中的路,谢绝了带路的丫头,哼着曲调得意的走在路上,岂料在长廊处遇见了燕离。 燕离正回府,远远的便看见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走到跟前,方才行礼。 “殿下万安。” 只打了一个照面,燕离才想起来,这是昨日练武场上屡次帮着他开腔,三言两语便扳回局势的人。这人倒是会察言观色,煽风点火。 “你叫什么?” 胡精万万没料到燕离突然这样问他,脸色一变,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色道:“回殿下的话,小人名叫胡精。是以前跟着华杉姑娘从明州大牢过来的。” 哦,是阿华从明州带来的那一帮犯人。 “你来这个是看阿华?” 胡精不知燕离是否知道顾华杉在背地里打探军营的情况,当下多留了一个心眼,“是的。华杉姑娘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感念姑娘恩德,是以每隔几日便会上门请安。” 燕离淡淡一笑,“我倒是从未见过你。” “殿下军务繁忙,自然没见过小人。” 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个可造之材。燕离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随后挥了挥手,“下去吧。” 胡精如临大赦一般退了出去。 心中却越发肯定自己走的路子没错。离王殿下身边能力众多,他胡精并不出彩,不如攀上顾华杉这处高枝儿,说不定将来比所有人都混得要好。 胡精美滋滋的离开了。 ———————————————————————— 而第二日一大早,顾华杉还在睡梦之中,便听见了外面传来一浪高一浪的欢呼之声。 眼睛还未睁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依次响起,犹如混乱的鼓点一般,急急袭来。 随后便听见丫鬟们报喜的声音传来。 顾华杉一个激灵从床上醒来,刚巧绿瑶也赶了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眼,绿瑶率先开口:“姑娘,粮草进城了。” 第411章 辞行 “这么快?”顾华杉急忙翻身下床,胡乱穿了衣衫和鞋袜,连声催促道,“走,去看热闹。” 果然是慕容周等人回来了。 等顾华杉和绿瑶赶到练武场的时候,远远的只看见人头攒动,无数的将士们围绕着那一车车的粮草,几乎是夹道之状。 厨房的人早就下锅煮上了饭菜,一锅锅热腾腾的米饭端了出来,随后便被围攻的将士们一扫而光。 那厨房外面起先还排着队,到了后面便一拥而上一顿疯抢。 军营里竟比断粮的时候更是混乱。 绿瑶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连呼这些人也太过疯狂了,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顾华杉却笑,“来都来了,咱们也去蹭一碗饭吃。” 绿瑶目光嫌弃,“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像叫花子一样抢饭。” 顾华杉笑了,“那是你没被狠狠饿过。这几日明州断粮,军营里的士兵们已经几日没吃上饭了,可咱们至少还有一碗粥喝。” 绿瑶还是摇头,“太疯狂了。我再饿也不会像他们,为了一个馒头一碗粥就打起来。” 话音刚落,绿瑶却捅了捅她,压低声音道:“你左手方向的树下,慕容周。” 顾华杉抬眼一看,果然看见不远处慕容周站在树下,正和慕容安说着什么。 慕容周脸色极其难看,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叫人害怕。 许是感觉到了有人的注视,慕容周转过头来,刚好看见了顾华杉。 那人冷笑一声,随后转过头去,朝着大帐之中而去。 顾华杉扯了扯唇角,“只怕慕容周现在日子不好过。” “小姐不怕慕容家和殿下撕破了脸皮。” “迟早的事情,既然无法避免,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若是慕容周,早就动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而眼下燕离在军中威望甚高,慕容周若想对付燕离,只能耍阴招了。” 绿瑶掩唇轻笑,“以前只觉得小姐聪明,一般人从小姐手上讨不到便宜。谁知小姐竟还懂得这些东西,还真是小瞧了你。若你生为男儿,少不得要建一番丰功伟业。” 顾华杉笑嘻嘻道:“没听刁得水那老头说吗,本小姐可是要当皇后的人。” “是吗?我还以为他是胡说八道的呢。” “可不。以后你就好好服侍本小姐,本小姐包你吃香喝辣,荣华富贵,满屋男宠。” 绿瑶连忙打断她,“什么男宠。要是夫人听见了这话,又该骂你……”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顾华杉顿了顿,叹口气道:“看来也该是时候看看娘了。管他明州青州,这次再也不耽搁了,你我明日便出发吧。” 而此刻慕容安的帐子外面,站着十多个青年男子。 他们围在那帐子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三尺之内。 慕容周坐在平日里慕容安坐的那把椅子上,慕容安则站立在旁侧。 慕容周狠狠呼出一口气来,听得外面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慕容周眼底霎时一寒,拂袖而起,桌上那些个茶杯、文书、狼毫滚落了一地,弹出老远。 慕容安心头一凛,面色呐呐,神色愈发恭敬,却一言不发。 半晌,方听得一道衣袍拂动之声,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视野之中。 慕容安一骇,抬起头来,刚好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慕容安视线转动,落在慕容周手里拿着的那半包茶叶,随后脸色一变。 慕容周语气平静的吓人,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好像是离王殿下送来的茶叶吧。” 慕容安脑中警铃大作,心知慕容周生了疑,连忙笑道:“刚好今晨来了客人,新茶喝完了,就顺手新开了这一袋。这茶苦得很,不如少爷赏得好喝。” 慕容周不动声色将那茶叶放下,“安叔偶尔换换口味也好,只要喝了,才知道我慕容家的茶叶最好。” 慕容安心跳如鼓,看着慕容周脸上无波无息,好似看不出情绪一般。 他低下头去,恭敬道:“少爷说得正是。” 慕容周平静了下来,厉眸一转,“此次燕离瞬间解决明州粮草,在军中威望甚高,依安叔之见,现在可仍是动手的最佳时候?” 慕容安点头,面色坚决,“是。正如少爷所说,离王殿下此次断粮事情过后,军中威望水涨船高,必然第一个开刀的便是我们慕容家。眼下只有越快越好,趁燕离还未回过神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慕容周赞同道:“安叔与我想法不谋而合。燕离对我慕容家,确实已经动了杀机。现在就看谁的动作够快。” “少爷英明。只是之前我们的计划借断粮之危来除掉燕离,已经不太可能实现。如今之计,只能暗地里做些手脚,让燕离神不知鬼不觉死在这里。” 慕容周神色一凛,“安叔可有计划?” 慕容安摇头,“目前还没有想到。请少爷多等几日,我再来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好,如此便麻烦安叔费心了。” 慕容安淡淡一笑,“少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同为慕容家人,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都是为了死去的亲人报仇,哪里谈得上费心呢。” 慕容周面色稍缓,而慕容安此刻细细的看着慕容周的神色变化,也不知慕容周到底有没有听懂这一番弦外之意。 希望能就此打消慕容周的猜忌。 两人又细细商讨了一番,直到日近晌午,慕容周才离去。慕容安一直送慕容周到了门口,那慕容周嘱咐他不再送了,慕容安方才转身而去。 没走多远,慕容周停下脚步,望向慕容安的帐子之中。 那男人站在那里,只给人阴沉之感。 半晌,他招手唤来了心腹,“去查查慕容安最近还有没有和燕离接触。” 那心腹领命而去。 —————————————————————— 次日一大早,刺史府门外便有两匹马候着。 偶有几个早起的丫头路过,便看见顾华杉和她那丫头在那里。 顾华杉只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带上了换洗的衣物,便准备离开。 眼看天边霞光万丈,天气一片晴好,三月草长莺飞,不冷不热的天气,正是适合出行的日子。 第412章 撒网 绿瑶将所有东西放在了马背上,又备齐了干粮水囊,转身见顾华杉却一直盯着那刺史府三个大字出神,便催促了一声:“小姐,我们走吧。” 顾华杉有些恋恋不舍的移开了视线,抓住那缰绳,正要翻身上马之际,却听见刺史府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华杉“咦”了一声,转身便看见燕离正急急赶来,两个人刚好迎面撞上。 燕离走得急,不免呼吸急促了一些。 目光一扫,便看见了顾华杉身后的马匹和行李,他眉尖轻蹙,“这就要走?” 顾华杉笑:“我早已告诉过你,一旦明州断粮之危解决,我便立刻赶往京城。” “可你也答应我不会不辞而别。” 顾华杉眨巴了眼睛,“我没有啊。我刚才去找你,可是梧心说你还在睡着,我便没有前来打扰。更何况我已经跟梧心说了。” 燕离无奈,“你这样跟不辞而别有什么区别。” 顾华杉有些心虚,“我最讨厌离别了,你我之间,何需哭哭啼啼的送别?” 燕离笑,眉目舒展,“谁会哭哭啼啼的?就算你舍不得我,哭出声来,我也不会笑话你。倒是你……”话锋一转,“为何不要我先前安排的马车和随从?” “我嫌带着他们麻烦。更何况我的功夫足以自保,带着他们也是多余。” “胡说。”燕离轻斥了一声,“那元清皇后和白莲教还对你虎视眈眈,你一个人走,我怎能放心。” “带着他们,才更显眼。”顾华杉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语气温柔,耐心道,“燕离你放心,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最受不了出行乌泱泱的一大帮人。更何况我要去办的事情都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体内的牵机已除,身上的伤也已经养好,这世上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燕离见她心意已决,知她脾气犟,也不便多说。只是无奈叹息一声,千叮咛万嘱咐道:“记得给我写信。” 顾华杉朗声一笑,“尽量吧。” “你若不写信给我,我便趁你不在娶了刘家小姐。” 顾华杉恶狠狠道:“你敢!” 燕离唇角噙笑,“要是不想我另娶,就每日一封报平安,我天天夜夜的想着你,便也没心思去勾引其他女人了。” 顾华杉笑着骂了一声,“男狐狸精。” 燕离送她上路,临别时和绿瑶视线交汇,他的手不轻不重的往绿瑶肩上一拍,语气意味深长,“照顾好你家小姐。” 绿瑶应了一声。 顾华杉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看了一眼燕离,那女子一身男装打扮,露出清丽绝伦的脸,一张素净的脸,却美得张扬跋扈。 顾华杉干脆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 说罢,顾华杉手臂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儿屁股上。 眼见那女子迎着清晨的薄雾消失在那视线尽头,燕离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 伴随着顾华杉的离去,那男人眼中的温情渐渐褪去。 他望着天边的云霞,缓缓道:“传令下去,所有人现在开始行动!” 身后的梧心梧尽等人面色皆是一凛,“是!” 而玉卿在房间里,早已听见了这动静。 她远远的看见了门口站着的燕离和顾华杉,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顾华杉似乎在笑。 玉卿只觉得像是一根刺从心里长了出来,剜得皮肉都在痛。 自上次下毒之后,也不知为何,她只要一靠近顾华杉三丈之内,便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要么是被熟人看见,要么便是被人叫住,玉卿越想越觉得怪,后面隐隐几次看见了沐兰的脸,方知燕离的心思。 这一切都是燕离的安排。 燕离待这个顾华杉,真是好到了骨子里。 玉卿抿了抿唇,只觉得胸中又酸又涩,又恨又妒,她躲在那后面看着顾华杉那窈窕的身段,心中只剩一个想法:要是这世上没有顾华杉就好了。 看了一会儿,却见顾华杉打马离开了。 她身上还有行李包袱,连她身边那个丫头也跟着去了,玉卿皱了皱眉,顾华杉这是要离开明州吗? 刚这样想着,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玉卿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玉卿一惊,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个面生的小丫头。 玉卿挥手让她离开,转身瞬间,却感觉一张脸贴了上来。 迎面是沐兰笑嘻嘻的脸,“玉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玉卿被吓得不轻,见沐兰身后并无他人,方才放下心来,“刚才听见了动静,看见殿下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玉卿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门外,却看见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玉卿急忙道:“沐兰,顾华杉是离开明州了?” 沐兰点头,“是啊。华杉姑娘有些私事需要赶去洛京处理。殿下出来送送姑娘。” “去洛京?”玉卿眉头紧皱,“就他们主仆二人?” 沐兰也叹息道:“可不。殿下本来要让我跟着的,但是华杉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说是人多反倒显眼。” 沐兰见玉卿不住往门口张望,不由笑道:“别看了。这会子殿下让我收拾东西赶路呢。” 玉卿疑惑道:“殿下要去哪里?” “殿下担心姑娘一个人上路不安全,非要护送她出明州城,又不肯让姑娘知道。你说这天下哪里有我们殿下这么好的人,背着姑娘做了这么多事,姑娘却什么都不知道。” 玉卿心头一凛,醋意袭来,眼底暗芒冷聚。 “此去洛京都是官道,更何况顾华杉本领大得很,哪里有什么危险的。殿下也未免太过小心翼翼了些。” 沐兰压低了声音,“殿下其他的倒不担心,只担心慕容周从中坏事。你也知道,上次姑娘假意投诚,戏耍了慕容周一番。慕容周一直怀恨之心,明里暗里的不断找姑娘的麻烦。若是慕容周知道姑娘离开明州的事情,只怕免不得一路上耍些阴招来谋害姑娘。姑娘虽说本事大,可到底只有势单力薄,只有出了这明州城,殿下才能放心哪。” 第413章 鱼儿上钩 玉卿听闻此言,眼色变了又变,精光闪闪。 殿下只会送她到明州边界,那边界之外,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山林,会不会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 她思潮彭拜,呼吸急促了几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你确定殿下只送到明州边界?” 沐兰笑眯眯的瞪她一眼,“自然。再往外便是那狗皇帝的地盘了,殿下自然得小心行事了。”说罢,沐兰疑心道,“玉卿,你问这些做什么?” 玉卿笑笑,“不做什么,只是羡慕殿下对华杉姑娘那么好罢了。” “你这话可不公平。难道殿下对你还不够好?上次下毒那事,殿下可没追究你。由此看来,你在殿下心中自然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玉卿脸色一红,有些恍然,眸子之中水雾迷蒙,“当真?殿下没有因此而讨厌上了我?” 沐兰笑道:“你跟着殿下五年,难道还不了解殿下的脾气?若殿下真讨厌上了你,早就将你赶回唐门了,哪里还容得下你住在这刺史府内?” 是了。是这样的。 玉卿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喜悦,情绪千变万化,时而狂喜,时而酸涩。 那沐兰却也不管她,“我先去收拾东西了,不然待会殿下等久了,该生气了。” “你快些去吧。” 玉卿眼看沐兰步子轻快,窜入了府内之中,她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是一抹变幻莫测。 玉卿背对着沐兰,所以没有看见沐兰那唇边一闪而过的冷笑。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布局的人都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殊不知一叶障目,自己竟是那一只螳螂。 沐兰只将话带到,包袱行李早已收拾好,她只需要拿出来放在马车上就好。 燕离早已等在那里,身后梧心梧尽等人也已经各就各位。 所有的人全部撒开了网,只待鱼儿自动游过来。 沐兰脚下生风,急忙上前。 两人视线悄无声息的交错,沐兰一面将行李放上去,一面压低声音道:“殿下,玉卿已经出府,有人看见她往慕容周的方向去了。” 燕离淡淡一笑,“很好,鱼儿上钩了。” ———————————————————— 而玉卿一路畅通无阻,避过耳目,径直来到了慕容周房间内。 慕容周此刻正在穿衣,丫头们跪了一地,进进出出,忙碌非常。 他双臂伸长,便有婢女们低着头将衣袖灌了上来,婢女缓步转到前面,慕容周只闻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低头,却只看见那女子修长白皙的后脖,以及如蒲柳一般细软的黑发。 慕容周微微皱了眉头,只觉眼前这女子眼生得很。 女子仰起头来那瞬间,慕容周脸色一变,“是你!” 此人正是玉卿。 玉卿莞尔,“将军别慌。今日玉卿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慕容周神情戒备,手却已经不慌不忙的覆上了腰间的武器,正欲动手瞬间,却听见那女子继续道:“此事和顾华杉有关,将军可有兴趣听?” 慕容周眼里有了一抹兴趣,他厉眼一扫,手一挥,屏退了众人。 玉卿后退半步,光是靠近慕容周,便让她觉得恶心。 可是为了除掉顾华杉,玉卿别无选择,只能和慕容周合作。 见所有人退下以后,玉卿开门见山道:“顾华杉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明州。她要去洛京办些事情,只有她和她那个丫头,两个人。” 慕容周神色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卿有些不耐道:“慕容将军,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我讨厌顾华杉,我想要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据我所知,慕容将军也对顾华杉恨之入骨吧?” 慕容周眉梢一扬,心里早已起了花花肠子,却故作云淡风轻道:“哦,顾华杉什么时候得罪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攻打明州的时候,顾华杉假意投诚,将您骗得团团转。前几日在练武场上,她明明可以赢了你,却故意不射中我头上的苹果,让您在三军面前丢尽了脸面。慕容将军被一个女人三翻两次玩弄于股掌之中,若我是将军,只恨不得将顾华杉碎尸万段。难道是玉卿想错了,将军当真心怀宽广,丝毫没有将这个顾华杉放在心上?” 慕容周被她说中,脸色一沉,“我要如何相信这不是一个圈套?” 玉卿冷笑一声,“还以为将军是个胆子大的,谁料做事情也是如此畏手畏脚。这那顾华杉就两个女人上路,殿下不放心,特意追了去跟在身后。这军营里到处都是您的眼线,您一查殿下是否出了明州,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慕容周神色一凛,不动声色问道:“你是说,燕离带人追去了?” 玉卿眉目一冷,“难道将军以为我会拿这件事情来骗你?此次是除去顾华杉的最好机会,我消息已经带到,本想和将军合作好好教训一下顾华杉,可将军若是不敢,最好提前知会玉卿一声,玉卿也好另做打算。” 玉卿眼见慕容周举棋不定,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周性格如此冲动,可为何今天听了这消息半点动静也无? 当下她心里便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抿了抿唇,决定破釜沉舟,以退为进道:“将军既然怀疑玉卿诚意,那玉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玉卿假意要走。 果然听见背后慕容周的声音急急传来,“慢着!” 玉卿唇角一勾,面露得意,转过身来,“怎么,将军改变主意了?” 慕容周一双眼睛幽黑无比,闪动着硕硕寒芒。“你是说,燕离带了几个人去护送顾华杉了?他们要送到何地?” 玉卿一喜,心道这慕容周还是忍不住,果然上钩了。 “殿下送到明州边界就会回来。一旦出了明州边界,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山。那里既无明州的士兵,又无燕丘的兵马,一片荒地,正是适合动手伏杀的好地方。” 慕容周呼吸粗重了一分,看向玉卿的脸色多了两分复杂。 这个蠢女人,竟然就这么把这样重要的消息带来,还指望自己和她联手对付顾华杉? 第414章 所有角色 燕离只带了几个人便送顾华杉,一旦过了明州边界便是数不清的山峦密林。 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将燕离一击伏杀—— 慕容周皱了皱眉,道:“那顾华杉武功高强,想要杀她绝非易事。” 玉卿冷笑,“顾华杉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能以一挡十,难道还能以一挡百?” 却听得外面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顾华杉确实能以一挡百。她的武功可比你们两个软脚虾厉害得多。”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转身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慕容周快速抽出木架上的武器,对准窗外那人影。 这人竟不知不觉靠得如此之近,而两人却无半分察觉。 眼睛迅速四扫,方觉他的奴仆下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固溶金汤的慕容府,这人竟能来去自如? 想到这里,两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落了下来,逆光之中,有一人轻笑而入。 那人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红得像是一团火,艳得如同一片花,所过之处,浮香一片。 男子手持一把白色折扇,面容邪美,红唇如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而他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皮肤略黑,眼底精光闪闪。 此人气息绵长,一看身形身量,便不可小觑。 玉卿只觉得此人略有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慕容周脸色登时一寒,“你们是谁?” 纳兰祁纸扇一摇,自顾自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似完全将这慕容府当做自己内院一般随意。 他坐下后,还笑嘻嘻的冲白无痕招了招手,“白教主,来,坐。” 白教主?! 慕容周瞪着那缓缓而去的男子,“你是白莲教教主白无痕?!” 上次鬼马坡一站之后,慕容周派了无数人去查为何那一夜群尸复活,查到白莲教教主白无痕这里便再也查不出任何东西。 白无痕微微一笑,“不错。正是老夫。” “你杀我士兵无数,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竟敢出现在我面前?!” “哦,你说上次鬼马坡?”白无痕一拨面前茶杯,“本想抓顾华杉的,只是误伤了你们的人马,方才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误伤?白教主说得倒是轻巧?若我杀你几百教徒,再说一句误伤,你可咽的下这口气?” 白无痕冷冷一笑,眼底已经有了杀意,“我若是技不如人,自然什么气都得咽下,否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慕容周脸色一变,“大胆!!” “哎呀,哎呀,别吵了,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嘛。”那纳兰祁嘴上说着,可一双眼睛熠熠发光,似恨不得这两人当庭打起来。“直接动手不就完事了?” 动手? 慕容周心中冷哼一声,他可打得过这白无痕? 那一晚鬼马坡鬼尸复活之事,他心中到现在仍是惧怕不已。 他抿了抿唇,旁边玉卿却已经笑道:“两位亲自找上门来,必定是有要事相商。何必打打杀杀,坐下商量岂不更好?” 还是这个丫头懂事,倒是懂得退让。 慕容周顺着台阶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向那红袍男子,“敢为阁下又是——” 纳兰祁以扇遮面:“你就当我是个无名之辈吧……” 当他是个无名之辈? 此话听着谦虚,实则狂妄之极。 能和白无痕平起平坐之人,岂是无名之辈? 白无痕却淡淡开口,“此人乃大夏纳兰祁。” 大夏……姓纳兰? 慕容周和玉卿脸色一变,眼下即将和燕丘开战,这大夏的皇族却突然出现明州? 慕容周心中百转千回,却已经冷冷开口:“大夏的太子殿下跑到我明州来作甚?莫非是看上了我明州的地方想要据为己有?” 纳兰祁身子往后一仰,纸扇轻摇,端是漫不经心的狂妄,“明州这弹丸之地,我看不上。但是顾华杉,我看上了。” 什么? 玉卿当下出声:“殿下这是何意?” 纳兰祁转过头来,眉梢一仰,惊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说要去抓顾华杉吗?” 玉卿抿唇不语,却看不透这纳兰祁想要做什么? 白无痕冷冷一笑,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凭你们?去了也只是送死。” 慕容周不怒反笑:“白教主好大的口气。我知顾华杉武功高强,可是任凭她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两双手,哪里敌得过我千军万马?” 纳兰祁笑眯眯的凑了过来,“看来慕容将军是打算下血本啊?” 他一双眼睛又淡淡扫过玉卿,唇边笑意不变,继续对慕容周道:“一个顾华杉,竟也值得慕容将军这么大的手笔?莫不是——” 慕容周脸色一变,接触到那纳兰祁唇边明晃晃的笑,便知他明白过来了。 好在纳兰祁却没说什么,只是冲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白无痕冷哼一声道:“顾华杉武功之高,只怕你根本想象不到。” 玉卿心中一沉,只怕多生变故,问:“难道顾华杉会比白教主武功还要厉害?” “我与她难分伯仲。” 玉卿倒抽一口凉气,好在顾华杉还不知道自己曾在她药方里下过毒,否则以顾华杉的心性,哪里能让她活这么久? 顾华杉必须除去!一刻也不能耽误! 玉卿又问:“上次在鬼马坡,白莲教的人曾经派人来抓顾华杉,却无功而返。此次教主亲自出马,敢问教主和顾华杉有何过节?” 白无痕一双厉眼淡淡扫过来,不怒而威,“她偷走了我教中的珍宝,我要亲自讨要回来。” 玉卿似又不放心,问道纳兰祁:“敢问殿下抓顾华杉有何意图?” 纳兰祁一双眼睛幽冷通达,虽是笑着,却总让人感觉他猜透了你所有的心思,让你无处可逃。“玉卿姑娘不必如此试探。你只需要知道,顾华杉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不是想要报仇吗,我们特意来助你一臂之力。” 玉卿心中来来回回,她先前不知顾华杉武功之高,只能选择和慕容周合作。可是眼下突然窜出来两人,且这两人身份来历特殊。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她没有选择。 第415章 慢慢收网 白莲教的妖名她如何不知。 自家爹爹提到这白教主都后背发凉,只说若是在江湖上见到白莲教的人,最好不要招惹。 可看两人来势汹汹的架势,她可还有其他选择? 无妨,顾华杉落在这两人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何况,只怕这白无痕也不会留顾华杉的性命。 只要能让顾华杉彻底消失在殿下身边,是谁做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打定主意,玉卿沉声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抓顾华杉,那我们便暂时选择合作。” 似乎还怕慕容周不同意似的,玉卿劝道:“慕容将军,既然你我都希望顾华杉死,那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纳兰祁轻笑出声,这女人,引狼入室不说,还来替慕容周解围,真是太愚蠢了。 慕容周的目标本来就是燕离,只怕此刻巴不得同行呢。 慕容周瞪了纳兰祁一眼,似思虑半晌,才点头。 “也罢。只要能报那日在靶场的一箭之仇,我愿意跟两位合作。” 玉卿放下心来,白无痕需要,可慕容周的人马也不可或缺。 唯有这样三面夹击,方能将顾华杉一举拿下。 玉卿转而问道:“顾华杉武功高强不说,为人更是狡猾无比,只怕不容易抓到她。” “正是。因此我请来了帮手。” 纳兰祁轻拍手掌,“啪啪啪”三声,便看见门外有一人影而至。 慕容周和玉卿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绿瑶的样子。 那绿瑶缓缓走进屋内,冲众人行了礼,“绿瑶拜见各位。” 这声音,分明就是顾华杉那丫头的声音! 玉卿心中已是惊愕不已,难道绿瑶也是纳兰祁的人? 纳兰祁满意一笑,方才扭头看向玉卿,“姑娘,你看这人像不像顾华杉身边那婢女?” 玉卿一听这话,便知此人不是绿瑶。 她却仍是上上下下看了那婢女好几眼,惊道:“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慕容周不明就里,“太子殿下变出个跟那奴才一模一样的人来,是想偷梁换柱?” 霜华微微一笑,对玉卿招了招手,“姑娘你来。” —————————————————————————— 而此刻明州大营内,同样是一片惶惶。 练兵场的士兵正进行日常操练的时候,便看见百奇将军调兵遣将,骑着白马而来。 他手持兵符,站在练武场的高台之上,中气十足,声音回响在整个练武场上。 “奉殿下手谕,今有一洛京细作混入了军营之中,试图谋害殿下和慕容将军之性命。殿下命我等人搜查整个大营,找出刺客,并保慕容将军安全。请各位将士稍安勿躁,无需恐慌,在未找到细作之前,不得随意进出军营,一切听长官调令!” 百奇将军说完之后,大手一挥,士兵们如鱼灌水一般散了出去,迅速将整个练武场包围起来。 从最近的帐子开始,百奇将军亲自带人搜查。 百奇将军离场之后,便有那好奇的士兵问道:“这军营里哪里来的细作,怎的没有听见风声呢?” “可不。就今早看见慕容将军带着好多人出去了,除了这儿,哪里来的什么动静?” 说话的人长眉细眼,正是胡精。 “慕容将军带人出去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少说有一千人呢,我刚好起得早,帮着千户去遛了一圈马,在山顶上看得真真的。足足一千人哪,朝着南边的方向去了。” 那士兵周皱了皱眉,“南边?那可是皇帝的地盘啊。” “可不。难道是要开战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愈发人心惶惶。 而此刻早有慕容家的眼线跟着一起散了去,瞬间就着人潮到了慕容烈的帐子前,将此事传给了慕容烈。 慕容烈听闻此事,当下心中一凛,蓦地起身,眸光犹如寒刀射向报信之人,“细作?哪里来的细作,为何我没有接到军营之中有此刻闯入的消息?” 那报信之人惶惶不安道:“百奇将军刚刚宣布,只说是洛京来的,其余一概不知。” 慕容烈脸色变了又变,周儿半个时辰之前带了一千精兵去追杀燕离。 而他则坐镇后方,确保这里一切正常。可这会子却莫名其妙的混进来几个细作? 不好。 慕容烈眸色一闪,这件事是冲着慕容家来的! 几乎是瞬间,慕容烈拔剑而起瞬间,门外便窜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百奇,身后则是梧心。 最后面,慕容烈眸子瞪大,是慕容安! 电光火石一般,慕容烈脑子里“轰”的一声,冲慕容安厉喝一声:“慕容安,我待你不薄!” 慕容安眼神变幻莫测,低声道:“老爷早已怀疑我和殿下暗通曲款,已经着人开始接替我的日常事务,难道老爷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安,我不过是不想你太过劳累,派了几个学徒来帮你分担一些,你竟揣测我要对你不利?!” “学徒也好,夺权也罢,你我心知肚明。老爷你错在疑心太重,我本不欲投靠殿下,可殿下不过一招杀人诛心,便让你和慕容周都开始疑我弃我。我若不投诚殿下,你父子二人可还会给我活路?” “愚蠢,你不过是燕离手中的一颗对付慕容家的棋罢了,一旦我慕容家倒台,你以为他还会放过你?!” 慕容安淡淡一笑,“我知道慕容家的暗哨,知道杨平的生意,知道明州的军务。我自不会成为一颗弃子。老爷还是关心关心少爷吧,他这一去,只怕是刚好落入了殿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慕容烈眼神之中暴出寒意,猛地跳起来试图扑到他身上来,梧心却已经上前。 长剑出鞘,狭小的帐子里瞬间变得杀气凛凛。 慕容烈随意抓起了一件武器,便和梧心对打起来。 他一边打还一边笑道:“慕容安,你当真以为我一点防备也无吗?!我既然开始怀疑你,自然会留有后手!” 慕容安退出那一团混战之中,微微一笑道:“老爷说得可是您那几个守在外面的心腹?” “你竟知道?!” 第416章 做局 “老爷放心,殿下在离开之前,便已经把这几个人处理好了。” 百奇盯着两方战势,催促一声道:“梧心,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果然眼见梧心的手法越发诡谲,剑花如浪,一浪一浪扑打在慕容烈的身上。 慕容烈哪里是梧心的对手,一边大喊着,一边乱砍一气,将屋内的家具瓷器全都纷纷砍落。 一时之间整个帐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触目惊心。 慕容安皱眉对百奇道:“将军,他料定了咱们低调行事,想要将事情闹大,试图寻求救援。” 不再迟疑,百奇立刻加入混战之中。 殿下临走之际特意交代过,此事做得越利索越好,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叫这些人去见阎王。 若是这般吵闹起来,只怕军营之中有所异动。 慕容安眼见慕容烈气数将尽,他一人哪里是那梧心和百奇的对手。 梧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而百奇又常年混战军营,他们两个人双管齐下,立刻将慕容烈压制了下来。 慕容安只感觉眼前一阵热流,喷到了脸上。 他心下一凛,伸出手去抹了一下,才发觉是血。 一颗人头咕噜噜的滚到了脚边,他脸色一白,却没有叫出声来,还算是镇静。 那是慕容烈的脑袋,就这么在短短时间内身首异处。 慕容安一时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慕容烈死得太惨烈仓促了一些,一方面又后怕不已。 若非那日慕容周多询问了他几句关于茶叶的事情,他也不会这么快导向了燕离,如果没有导向燕离,那么现在慕容烈便也是他的结局。 而慕容安知道,战斗已经打响,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慕容家的高阶将士,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燕离干脆利落的一锅端了个干净。 百奇掀开帐子一看,不远处胡精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势已经造起来了,火已经烧起来了,就看今日鹿死谁手了。 胡精看着远方的天空,复又收回视线,看见慕容家亲信们帐子前的侍卫,都已经换成了离王殿下的人。 慕容家的人活不了了。 之前倒是没有看出来,那向来温润如玉的离王殿下,竟也有如此铁血无情的一面。 军营之中还一片宁静,风暴来袭,多少人仍懵懂无知,随浪而行。 这明州的天,只怕要变了。 顾华杉和绿瑶已经走了老远。 明州地处山地,想要走出明州,至少要翻好几座大山。 翻山越岭,马车极其不方便,顾华杉和绿瑶两人策马而行,朝着南方一路而去。 沿着官道走出没多久,便进入了山林之中,穿山越岭,荒无人烟。 眼看天就要黑了下去,顾华杉提前便看有没有住宿的地方。 不料走了半晌,半点人影也没有见到。 无奈只好随意找了一个废弃的山洞,避免睡在荒野之中。 这开了春,蛇虫猛兽都已经苏醒过来,睡在野外,实在是不安全。 好在绿瑶准备齐全,什么东西都带了,倒也不用愁。 那山洞挺宽敞,足以容下三四个人。 眼看夕阳西下,两人便提前安顿了下来。 顾华杉负责收拾整理,而绿瑶则主动请缨要去周围转一圈,查看一下地形,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人。 绿瑶沿着刚才来时的路走了回去,顾华杉眼看那一抹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眼前。 随后她收回视线,继续自己忙自己的。 她将毛毯等东西拿了出来,又用布做了个门帘,升起了火堆,又去找了些草来做了个床。做完这些之后,天色微微暗沉了一分。 绿瑶竟还没有回来。 而绿瑶则走到一处略微宽阔的路上,她停在了一块路边最显眼的石头上,四下一看无人之后。 方才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块白色的瓷瓶,她拿出一个小刷子来,在那石头上轻轻划上一个红色的圈。 肩上一重,背后陡然传来顾华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绿瑶一惊,手上顿住,随后叹口气。 她竟是大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背后顾华杉道:“从出了刺史府。” 绿瑶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面对顾华杉,“你眼睛倒是贼得很。我哪里露了破绽?” “燕离跟你说的那句话。” 绿瑶愣道:“就那句话?” 顾华杉不打算多说,眉梢一挑,摊出手去,“东西拿来。” 绿瑶也没有犹豫,将东西交了出去。 顾华杉看见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瓷瓶,里面是红色的液体。 她视线落在石头上那个红色圆圈内,“你这是在跟谁通风报信呢?” 已经被抓到了现行,绿瑶反正无所谓了。 她耸了耸肩,干脆一屁股坐下。 “昨晚离王殿下将我叫去书房,给了我这个东西。他让我沿路做下记号,直到出了明州。” 顾华杉皱眉,“他不放心我们?”随后转念一想,顾华杉惊呼出声,“慕容周想对我动手?” 绿瑶叹口气,“你觉得离王殿下会跟我说这些?” 顾华杉冷冷一笑,“顾绿瑶,你到底是谁的人!” “你的,你的,还不行吗?” “那你还悄悄帮着燕离做事?” 绿瑶终于脸色有了一丝变化,“是谁说他就是你,你就是他的?” 顾华杉挂不住脸,决定死缠烂打先下手为强,“我不管。你这个叛徒。” “我这个叛徒可是在帮你报仇呢。” 顾华杉来了兴趣,“报什么仇?” “你说明州还有谁跟你有仇?” “那可多了。一张纸估计写不下吧?” 绿瑶被她气笑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她抓过顾华杉手里的白瓷瓶,敛了神色,“可还记得上次玉卿借引出牵机之毒让你丧命的事情?” 顾华杉眉目一凛,“当然记得。要不是顾忌着燕离,我早就一刀结果了她。”她恍然道,“燕离是想要做局把玉卿给……” 绿瑶淡淡一笑,“一个月的期限快到了。我只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而已。” 顾华杉却凝眉道:“不对。玉卿虽然背后有唐门势力,却也不至于要做这么大一个局来对付她。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分量。” 第417章 白斩鸡 绿瑶听她这样说,倒不接话了。 她自幼便没有顾华杉的聪明,反应速度更不及她半分。 她这样一说,倒是让绿瑶愈发凝重了。 “你是觉得殿下另有打算?” 顾华杉点头,“我现在手头线索太少,暂时想不出来燕离到底想要做什么。燕离为何要你背着我做这件事?” 绿瑶想起昨晚离王殿下突然请她到书房,交代这件事之后,她同样问过原因。 为什么要背着小姐做这些事情? 绿瑶道:“殿下只让我做信号到出明州为止。也许他不想我们参与这件事。” 顾华杉思来想去,燕离暗中让绿瑶沿途做上记号,要么是为了避开他们,要么是为了跟在他们身后。 可无论哪一种原因,燕离都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顾华杉心中隐隐有种不安,却无论如何都猜不透燕离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上次他略提了一嘴想要将慕容家从明州除去的念头。 难道—— 绿瑶推了推她,“不管殿下想要做什么,既然他不想让你知道,咱们何必要去劳心劳力,只要他能杀了玉卿,管他想要做什么?” 顾华杉皱了皱眉,敏锐的感觉到绿瑶这话里的怪异。 她站起身来,似无意问道:“你不喜欢离王殿下?” 顾华杉可以对别人虚与委蛇,可对绿瑶,她从来便是有什么便说什么,怀疑什么便问什么。 绿瑶耸耸肩,“你喜欢不就得了。是你要嫁人,又不是我嫁。” 顾华杉双眸闪动,“看来你还真不喜欢他。” “离王殿下哪里轮得到我这种人喜不喜欢。”见顾华杉面色黯淡,欲言又止,绿瑶终究是不忍心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顾华杉眨巴了眼,“我受什么委屈了?” “以前在尚书府的时候,无论大夫人和下人们怎么为难我们,咱们总是半点亏都吃不到。可是自从跟这离王殿下沾染上了,玉卿想要杀你,慕容周想要杀你,那道光和尚更是口口声声侮辱你,你却全都忍了。”绿瑶眼中的笑极淡,“为了大局也好,为了燕离也罢,只是从前的顾华杉便从来不会这般忍气吞声。” 顾华杉愣了愣,语气低低的,“难道爱上一个人,不就是要相互妥协吗?又有谁会爱一个真真正正的顾华杉?” 绿瑶一惊,心中突了一下,方才笑道:“看来小姐以前的自信都是假装的。小姐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我不好。我自私冷血,冲动鲁莽,性情凉薄。” 恍惚间,赵高沐便对她这样说过。 “小姐也太低看了自己。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既然殿下选择了你,必然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你这个人。”绿瑶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又懂什么,我跟小姐年纪一般大小,情爱之事,你且全当我胡言乱语的吧。” 主仆二人开始往回走。 两人回到山洞门口,绿瑶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小小的山洞之中,像模像样的铺着一张床。底下是干净的青草,上面铺了一层毛毯。 山洞中间烧着火,眼看火就快要熄灭了。 绿瑶连忙丢了一根木块,正要架上去的时候,手腕一紧,被顾华杉拽住。 却见顾华杉神色凝重,指了指那炭火旁边的脚印,“有人来过这里。” 那木材烧完后,周边有一层层浅浅的灰烬。 灰烬上面,赫然有一个脚印。 绿瑶心惊,“可我们刚才四下看了,这附近都没有人。” “马上天就要黑了,若是农户,早已下山。” 话音刚落,顾华杉狠狠将绿瑶一推,两人就此分开,撞在墙上瞬间,同时武器出鞘。 原是一把剑从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而过,将那帘子剜出了一个洞来。 外面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顾华杉,出来受死吧!” 顾华杉和绿瑶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是白无痕的声音! 顾华杉冷冷一笑,“白斩鸡,我还没去找你,你就先来找我了。也好,省的姑奶奶我到处找你,今天既然你送上门来了,那就新仇旧恨一起来吧!” 绿瑶却道:“小心有诈!” 废话,这白斩鸡哪次出现没有诈? 顾华杉上前一步,正欲掀帘,却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轰隆隆一声,振聋发聩,破空而来。 顾华杉隐约觉得不好,当下连声道:“绿瑶小心!!” 惊天的热浪和火焰,浓烈的硫磺味道猛地在眼前炸开。 眼前瞬间是一层烟雾,顾华杉毫不迟疑,闪身一跳,往那烟雾之中而去。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往外跑去,背后山洞轰然炸开,几块飞石弹了过来,顾华杉依次躲开。 她边躲边骂,“白教主真看得起我,这火药也舍得给我用。我真是感动啊。” 到处都是泥沙灰尘,白茫茫的一片烟雾,混合着热浪。 眼下半分也看不清楚了,只听见白无痕哈哈大笑,“别急着感动,后面还有好东西!” 白无痕话音刚落,只感觉头顶一阵罡风刮过,震得头上树叶子哗哗作响。 终于来了。 他手臂往上,长剑轰然出窍,剑光四射,对准那团罡风而去。 两相碰撞,“叮”一声,气浪震开,犹如姣云吐月,刹那清朗。 果然,顾华杉那张脸出现在视野之中。 “顾华杉,交出惊梦秘诀,我可饶你和你丫头一命!” 那人冷然一笑,“反派死于话多!”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反派死于话多。” “你!!” 剑光碰撞,强大气浪震得两人皆是一退。 顾华杉持剑而立,犹如站在一团白雾之中。而白无痕只接了一招,便觉虎口微微发麻。 不好,这顾华杉为何比之前还要厉害? 顾华杉双臂一振,林间飞鸟扑腾远去,树叶晃动,转瞬那人再度到了眼前。 白无痕再不迟疑,朝着那光芒之中挥剑一砍。 这是打算正面而上的意思了。 可笑,她体内牵机一除,惊梦已然炉火纯青。 白无痕正面迎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两道光芒撞击,发出“砰”一声巨响,巨大的声浪之中,顾华杉隐隐听见了一声闷哼。随后便角落里有人沉声道:“说话!!” 第418章 中计 “顾华杉,你就不看看你那小奴才去哪里了吗?” 顾华杉心头一凛,绿瑶武功并不低,应该可以对付白无痕带来的人。 可是为何没有听见打斗声? 敢一迟疑,只感觉面前光芒一抽,仿佛尽数在眼前散去。 烈烈寒芒,自白无痕的剑中而来,那光芒转向,朝着角落中的人而去! 是绿瑶! 这白无痕当真是心思阴毒,先是做出一副跟她正面迎上的假象,实则暗中保留剑气,临时变转方向。 顾华杉这一招使了全力,收势必然有所反噬,可绿瑶在那里,顾华杉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当下调转剑锋朝白无痕而去! 绿瑶被人抓着,身上已经被打了好几下,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不肯打乱顾华杉的注意力。 太迟了,白无痕的剑十分快,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虽无惊梦护体,可白无痕作为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绝不能小觑! 剑气兹兹,已然到了绿瑶面前。 顾华杉勃然大怒,飞身到了绿瑶跟前。 空气之中,寒芒一闪,划过了顾华杉的双眼。 顾华杉大骇,几乎是本能的一侧,那寒刀从她手臂而过,“兹啦”一声,却已经挑破了她的衣衫。 那刀险险略过她的手臂,手臂上血线飚出,顾华杉的手臂上拉开一条伤口。 顾华杉冷眼看向那绿瑶,却听见那人沉沉道:“顾小姐,殿下有请。” 是大夏青楼里长得跟绿瑶一模一样的女子! 来不及反应,白无痕的剑已经追了上来。 顾华杉森然一笑,“你们把绿瑶藏在了哪里?” “顾华杉,你对那个丫头那么好,不远千里跑去大夏救她。结果她呢,一看你遇到危险就自己一个人跑了。” 绿瑶跑了? “怎么,伤心了?”那女子见顾华杉不做声了,“难道你以为她会留下来跟你并肩作战?” 绿瑶跑了就跑了,她武功对付这些人应该不行,还不如先自保了去找燕离求援才是。 这帮人想要离间她和绿瑶,还真是差点功夫。 她和绿瑶一起八九年,那默契并非一朝一夕。 那就是打不过,就跑! “那丫头去找燕离求援了,还不快去阻止她!” 霜华应了一声,“是。” 顾华杉听见四下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了纳兰祁淡淡的声音,顾华杉心道,这纳兰祁果然来了。 大约是上次在她手里吃了亏,这次才联合白无痕一起。 白无痕武功不在她之下,加上一个爱使阴招的纳兰祁,只怕她不是对手。 更何况,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燕离等人的援手。 报仇的机会有的是,丢了小命可就不好玩了。 打定主意,顾华杉决定不再恋战,抽刀便要离开。 身后传来白无痕冷冷的声音,“想走,哪里那么容易!” 纳兰祁在外围一圈的高地之上,眼看顾华杉和白无痕斗得风生水起,他一面观战,一面估摸着燕离追上来的时间。 燕离身边能人众多,只怕是不好对付。 他扭头冲一侧观战的玉卿道:“玉卿姑娘,现在该你出手了。” 而一旁的玉卿,模样却是和顾华杉一模一样。 她的面容和顾华杉相差无几,除了身段和声音不太像之外,其余则是一模一样。 玉卿一直跟在顾华杉后面,甚至不用她出手,她只需要远远看着。 可刚才一观战,方知顾华杉武功之高,自己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只怕自己在她手上,只怕十招都走不过。 好在没有和她正面交锋,让白无痕去干这事,她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玉卿点头,似乎有些不放心道:“殿下只需要我引开离王殿下的人就是,对吗?” “不错。我们人马不多,不能和燕离正面交手。若是燕离察觉异常赶来,只怕到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人手不够? 怎么会人手不够呢? 明明慕容周也在这里,为何不让他的人出手呢,岂不能尽快抓住顾华杉? 慕容周似乎看穿了玉卿的心思,冲她冷冷吩咐道:“你先以顾华杉的身份去牵制住离王殿下,若是白教主成功抓到了顾华杉,我还需护送他们安全离开明州。” 原来是这个道理。 玉卿不再犹豫,“殿下,告辞。” 等玉卿远去不见了踪影,慕容周方才抱拳对纳兰祁正色道:“多谢太子殿下。” 纳兰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半打着哑谜,“谢我做什么?” 点到为止,不再言明,两人却是心知肚明。 纳兰祁挥了挥手,“也去做你的事情吧。” ———————————————— 而此刻绿瑶早已飞一般的出了包围圈。 山洞爆炸那一瞬间,她便跟着那股力量被弹出了老远。 谁知回头一看,顾华杉跟白无痕两人交起手来。 绿瑶本想上去帮忙,可眼睛一扫,早已看见了埋伏在周边的慕容周的人和纳兰祁。 然而所有人都盯着顾华杉那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绿瑶几乎是当机立断,决定立刻撤出包围圈寻找燕离。 燕离之前便告诉过她,他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只要她找到燕离,燕离就能救顾华杉。 几乎不再犹豫,绿瑶当机立断掉头往回跑去。然而刚刚跑到官道之上,便只觉后背有凛凛杀意追着她而来。 绿瑶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去,直到那杀意到了背上,绿瑶方才一个扑腾,身子一跃,挂在树上。 她刚才所在的地方,剑风略过,撞在树干上,又旋转回到了主人手里。 果然,他们追上来了。 而奇怪的是,只有剑回去了,人却半晌没有动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刚才明明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剑气。 “绿瑶!绿瑶!”方听得一道声音响起,绿瑶定睛一看,只见是顾华杉追了上来。 绿瑶大喜出声,“小姐!” 随后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 只那瞬间,绿瑶便看见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顾华杉的身边。 而那所谓的顾华杉此刻冲她冷冷一笑,怀中寒芒尽出,匕首眨眼便到了自己跟前。 不好!中计了! 绿瑶闪身便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419章 真假顾华杉 杀意重新乍现,绿瑶拿剑一顶,将那掌风顶了回去。 对面那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咦”了一声,道了句:“功夫还不错。” 那顾华杉却已经到了跟前,赫赫风声扑面而来,绿瑶眼底有银光炸开,只觉那眼前东西亮得刺目,让她睁不开眼来。 视力不再,一切只能依靠本能! 绿瑶听声辨位,感觉那呼呼的风浪,三步、两步、一步、近了! 一阵刺痛,绿瑶一个翻身,身子犹如纸鸢一般腾空飞去,身子一旋,随后落入了一侧的山坡之下,隐没在一片荒草之中。 玉卿和霜华对视一眼,霜华率先开口,“一个奴才,不用去追。先去拖延住燕离,给白教主争取时间才是。” 玉卿也点头,“好。” 霜华似不放心嘱咐了一句道:“你虽外貌跟顾华杉很像,可声音如果仔细听,还是听得出来。待会见了殿下,少说话,尽量拖延住他即可。还有——” 话音刚落,玉卿惨叫一声,低下头去看,自己肩膀部位却已经中了一刀。 对手出手狠辣又干脆,丝毫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玉卿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离王殿下不会相信你。” 玉卿恶狠狠的瞪着霜华道:“你可以提前告知一声。” 霜华微微一笑,“提醒了又能如何。顾华杉落到了我们手里,只让她生不如死。这点小伤换离王殿下,姑娘又有什么不满呢。” 玉卿抿唇不语,面色苍白。 她心头猛跳,眼下终于觉得这大夏的太子殿下有几分可怕。 那太子瞧着倒是挺亲和温柔的,可身边的人各个狠辣无情,也不知这次事情当真能否如她所愿。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明州说要跟他们合作,当真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顾华杉吗? 万一他们有更大的企图呢? 走到这里,玉卿已经不敢再想。 她只能祈祷,今天一切顺利。 她曾动手杀过顾华杉,而顾华杉侥幸逃脱了,可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绝对逃不过。 就让那个顾华杉从此不要在她眼前出现。 —————————————— 而那山洞爆破声音之大,震惊荒野,燕离等人早已听见。 寻声而去,只看见远方某处白鸟振翅,全都扑腾冲天。 在落日的余晖之中,那白色犹如点缀在山间之中一般。 沐兰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殿下不好,好像是姑娘的方向!” 燕离盯着那飞去的百鸟,寒声道:“追上去!” 然而还未走出多远,便在山道上有一踉踉跄跄的身影而来,竟是顾华杉和绿瑶。 那人脸上和衣衫上全是血迹,鲜红一片,正往此处跑来。 “阿华!!”燕离急忙迎了上去,顾华杉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燕离眼疾手快,立刻接住了她。 而顾华杉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明显受了重创,此刻虚弱的躺在他怀里,嘴唇颤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燕离瞪着绿瑶,沉声道:“怎么回事?!” 绿瑶道:“殿下,我们在路上遇见了白莲教的人。小姐跟他们动了手,但是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燕离唤了人来,沐兰立刻上前,给顾华杉的伤口涂了伤药。 她小心的将她领口的衣衫微微下拉,随后手一顿,随后不动声色道:“还好没有伤到肩膀,否则以后小姐拿剑便麻烦了。” 燕离闻言,转过头来,视线落在顾华杉的肩胛处,那里平滑如故,一片白皙。 他神色暗了暗,继续道:“阿华,是白无痕吗?” 绿瑶接口道:“没错,是他。殿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白无痕不可小觑,要是小姐被他抓住就晚了!” 燕离点头,“既然阿华安全回来,我们便先撤了。白无痕武功高强,我们尽量避免与他正面交锋。” 燕离半蹲下来,伸出手去,作势要抱起顾华杉。 顾华杉一脸娇羞,那苍白的脸上浮起点点红晕。 变故却在瞬间发生! 玉卿只觉面前那人突然沉了脸,脖子一紧,便被人生生用蛮力扼住。 她整个人半跪在地面,迎上一双阴沉的眼睛,“你是谁?顾华杉在哪里?!” 霜华正欲要出手,脖子上一凉,一柄长剑架在脖子上。 她心中一凉,余光一瞥,便看见梧尽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身后。 而自己却已经陷入了包围圈中。 玉卿脸色惶惶,生怕暴露了身份,只是一个劲儿的喘息,却不敢开口。 那绿瑶冷笑一声,“离王殿下好眼力,我自认易容术炉火纯青当世无人能比,殿下是从何处发现了破绽?” 燕离脸上再也没有往日半分柔和,只余一片阴寒,“阿华的肩胛受过伤。而这个女人身上却没有伤疤。” “这么说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没错。” “为何不一开始就杀了我们?” 燕离不答反问,“是谁派你来的?白无痕还是元清皇后?” “离王殿下不如先管好自己吧。”话音刚落,那女子拔剑而起,转头劈面砍向了梧尽。 那剑风赫赫,犹如白露在眼前绽开,中间一道寒芒逼面而来。 梧尽“咦”了一声,感觉到这女子功夫了得,当下不敢再掉以轻心,提剑迎了上去。 剑气碰撞,发出两道耀眼刺目的光芒。 梧尽修的是阳派的功夫,一招一式刚强如铁。 而那女子习的却是阴柔之术,一阳一阴,招招相克相生,转眼间便已经缠斗了许久。 而玉卿却无处可逃,她已经被燕离的人包围了。 燕离居高临下,语气淡淡,却有惊人的凉意,“顾华杉在哪里?” 玉卿见他无半分柔情,心中又痛又惊,却咬死了唇道:“你休想再见到她,我已经把她给杀了。” 燕离轻轻一笑,“就凭你杀得了顾华杉?” 玉卿冷笑连连,“为何不能?她武功再高,可打得过我们教主?她临死之前口口声声唤着赵高沐的名字,我一刀刺中了她的胸口。” 玉卿不敢在燕离面前暴露身份,只好假装是白莲教信徒,企图能蒙混过关。 燕离了然的点点头,“原来真是白无痕来了。” 第420章 玉卿之死 玉卿气极反怒,“你难道都不生气她临死之前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燕离此刻终于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异常。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愤怒—— 燕离转过头来,盯着玉卿的脸,玉卿咬了咬唇,只怕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当下目光躲闪开去。 “听你方才所言,应该是我身边之人。”燕离挥手,那些围绕着她的侍卫散开,那道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头顶上,“玉卿,等了你好久,终于来了。” 玉卿大骇,“你在等我?” 随后反应过来,玉卿想要申辩自己不是玉卿,方显得十分可笑。 她十指紧握成拳,呼吸一重,“你早料到了我会来?” “不错。只是没料到你会跟白莲教的人勾结起来,倒是我小看了你。” 玉卿此刻也不慌了,横竖撕破了脸,再多说已是无异。 她冷冷一笑,“殿下何时正眼看过我?” “所以你便几次三番对顾华杉下手?” 玉卿一惊,抬眼看向那人。 燕离神色淡淡,双眸幽黑看不出喜怒。 玉卿心头已是大骇,联想前后之种种,她后背一凉,答案呼之欲出。 燕离早已对她起了杀心! “殿下小心!!” 突然有人暴喝一声,身形犹如猎豹一般,扑向燕离而来。 众人脸色一变,只见眼前的天陡然黑了下来,风云变色,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道云霞之中,陡然出现万千箭矢。 箭矢犹如流星,犹如天女散花,耳边铮铮作响。 “殿下,有埋伏!!!”只见对面的山上出现了无数的身着铠甲的战士,暮色四合之中,最后一丝昏暗的光线之中,隐约看见那山头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少说至少有千人之多! 燕离等人连连后退,手起刀落,从那箭矢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听见对岸传来慕容周狂妄大笑之声,“燕离,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死在我的手上吧?你且放心的去,我会挥刀南下,砍了燕丘的脑袋替你报仇!” 山间之中陡然传来玉卿的声音,“慕容周,你骗我!!” 当看到慕容周的人马出现在山头的时候,玉卿便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要抓顾华杉,什么报仇雪恨,全都是假的。 唯有争权夺位,想要燕离性命才是真! 玉卿脸色大骇,犹如飞蛾一般扑向燕离面前,挡在燕离身前。 女子又惊又惧,衣袖蹁跹,仿佛要振翅而去。 “慕容周,你保证过的,你只要顾华杉,不会对殿下下手!!” “蠢货!杀了燕离,明州是我的,顾华杉也会是我的。我还要谢谢你,及时将燕离的行踪泄露给我,否则我又如何杀得了离王殿下?” “不!!!”玉卿转眼看着燕离,那一张和顾华杉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全是惊惧的泪水,“殿下,我只想要顾华杉死,玉卿从来没有…也不会想要伤害您!” “我知道。”燕离男子淡漠的双眸之中浮起一丝冷冽的笑。 玉卿大喜,双眸之中浮起惊愕,“殿下不怪我?” “当然不怪你。”燕离靠上前去,贴耳低语道,“我又怎么会怪罪一个死人。” “什么——” 话音刚落,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 玉卿缓缓低下头去,方看见一把匕首从背后穿透了心脏,剑锋上还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入尘土之中。 她的瞳孔顿住,唇边逸出鲜血,“殿下…我…” 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回想起的却是两人初见的场景。 初见时,那男子犹如今日一般白衣胜雪,眉宇之间温柔如水。可他眼底从来都是冷的。 他救她一命,她便还他一生。 什么事都做了,什么人都求了,这双手沾满了鲜血,一入燕离麾下,她便不再是唐门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姐。 她从不敢奢想成为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可以有千千万,她只愿自己一直都会是他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刀。 那样便永远都不会被他所弃。 可为何—— 男子的眉目犹如初见时美得惊心动魄,那眼底仍旧是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息。“玉卿,千不该万不该,你最不该的便是对顾华杉动手。这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你。” 什么爱,什么恨,这一刀下去,心头便空了,什么都不剩了。 玉卿半跪在地,瞳孔涣散,双手撑在地面,泣血道:“燕离,我唐门不会放过你的。为了一个顾华杉,值吗?” 那男子却是低低一笑,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死的从来不是唐门的玉卿,而是顾华杉。” 啊—— 她现在用的还是顾华杉的脸,本想要顾华杉的性命,没想到到头来竟害了自己。 玉卿勾起唇角,似乎想笑。 随后人却重重的跌落,栽倒在了泥土之中。 对面传来慕容周的笑声,惶惶似从四面八方的阴林山峦之中传来。 “燕离,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放过,你的心比我还要狠。” 燕离往前一步,白色衣袍上似有红色血迹,山风呼啸而来,吹得他衣袍翻飞,似有凛冽之气,“慕容周,我现在就在这里。想要我燕离的性命,尽管来取!” 顿了半晌,对面方传来慕容周气急败坏的声音,一声暴喝震动山野,令这山河破碎,月影晃动,“给我杀!!” 顾华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早就看见了纳兰祁的人守在外围,自己就算打得过白无痕,却也防备不了纳兰祁的暗箭。只有将白无痕引开,她才能解决了他。 于是她随意捡了一条路便跑去。 果然白无痕追了上来。 顾华杉大喜,脚下如风,速度更快。 皓皓山风吹在脸上,她身子轻如云烟,转瞬便甩开了纳兰祁的包围圈。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认身后只有白无痕一个人追上来之后,方才勾唇一笑。 只要是白无痕一个人,她完全有把握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顾华杉眼看到了一处宽阔的河滩上,双臂一震,稳稳停在了碎石子上。 眼前却是一黑,顾华杉只觉得脚下软了一会子。 只落地一会子,顾华杉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第421章 幻象 她双手撑着长剑,勉强站稳,甩了甩头,方才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黑了,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月色之下犹如一团暗影。 她呼吸一窒,却看见那河水是红色的,红得像是血,在月色下发着光。 她呼吸乱了,抬起头扫了四下。 那瞬间仿佛坠入了迷雾山谷之中,眼前竟突然升腾起了黑色的烟雾,像是晨起的山雾,给整片山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 冷月高悬,那月亮却是红色的,硕大而圆满,仿佛放大了一般,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而四下里,半点声响也无。 好像在瞬间,白无痕的脚步声、风吹树动、白鸟归林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整个天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和眼前这沉沉的黑雾。 不对,是哪里没对。 是有人给她下毒了吗? 眼前黑雾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高大瘦削,迷雾渐散,露出那人的脸孔来。那是一张极美的面容,五官深邃如刀,眼神深邃而邪魅,唇角轻勾,丰神俊朗。 “顾华杉!”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睁大了涣散而困顿的双眼,依稀之中仿佛看见了赵高沐的脸。 她一惊,“赵高沐,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我没有在这里。” 顾华杉唇瓣微张,目光迷离:“你…没有在这里?” “我在你心里。我是你心里的幻象。你想到了我,我便会出现。” “你说我在想你?” 只听得一阵悦耳低沉的笑声。 那人随后消失在了风里。 “赵高沐,慢着!!”顾华杉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那一抹幻影,谁知那黑雾之中陡然出现一片寒芒,顾华杉被那寒芒烫伤,样子很尖锐的疼痛袭来。 顾华杉“啊”了一声,下意识的缩回了手。 手掌中有一条血线拉开,流出了绿色的血来。 绿色的血……血不是红色的吗? 而且明明是烫伤,为何却像是有人拿刀剑砍了自己? 不对—— 顾华杉意识陡然聚拢,蓦地睁开了双眸,只见眼前恍惚出现了无数个人影。 人影重叠交替,不断旋转,她听见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顾华杉,使一招惊梦让老夫看看吧!” 惊梦…… 白无痕?! 顾华杉意识觉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炸开来,发出一团明亮的火焰来。 她中计了。 刚才那假扮绿瑶的人割伤了她的手臂,那匕首上有毒! 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罢了! 可为何意识到了这里,脑子里仍是昏昏沉沉。像是掉入了一个又生的深坑之中。 顾华杉想要看清眼前这一切,却浑浑噩噩,脚步虚浮。 这到底是在哪里。 “扑哧”一声,那黑雾之中似乎有一人影,速度极快,从她身边闪身而过,顾华杉躲过了,手臂却被划拉开一条口子。 鲜血瞬间飚了出来。 “顾华杉,出招吧!!” 剑光如虹,穿透黑雾,如芒万丈,再度向她袭来! 噗——刀剑刺入血肉,顾华杉身子犹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随后滚落到了河水边上。顾华杉腰腹中了一剑,鲜血潺潺,流入河水之中。 那黑雾之中,似乎有一道人影追寻着她,虎视眈眈,杀意凛凛。 那声音里有扭曲的癫狂,“顾华杉,让我见识一下惊梦的威力!” 顾华杉狠狠吐出一口气来,红唇轻启,“白无痕。” 她身子摇摇欲坠之间,强撑着缓缓站了起来,刚一站稳一道大力至头顶而来,重若千斤,犹如狂风呼啸,风起浪涌,震得顾华杉脚下的石子飞起,形成漩涡。 顾华杉神色冷静,从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衫上撕下了一块布条。 那人立于风暴中心,岿然不动,缓缓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耳边传来令人脱皮发麻的笑声,“顾华杉,出招吧。” “白无痕,你以为对我下毒,我便对付不了你了吗?”女子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寒意,“白无痕,今日新仇旧恨,我便一起清算了。” 蒙上了眼睛,再也不必受眼前幻象的迷惑。 顾华杉手中长剑似在不安的猎猎作响,她手指绽开寒芒,一缕光芒绽放,冲向天空。 流光四溢,满目白光,人还未动,杀意已近,白无痕狂妄大笑,已近疯狂边缘,“惊梦…这便是惊梦!!” 光芒犹如锐利的刀剑,化作万千箭矢,夹杂着满地的石子和风,向那条人影而去。 “白无痕受死吧!!” 白无痕哈哈大笑着,在一片幻影之中徐徐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那道罡风犹如翻滚的巨浪,连带着树木晃动,草木生威。 白无痕大喜,当下向那寒光砍去。两道光芒迎面撞上,一声响动,山崩地裂。白无痕虎口隐隐发麻,被那大力震得“咚”一声撞到了树上! 而那地面,却已经裂开一条巨大的地缝。 这就是惊梦!至尊武学的威力! 白无痕睁开了眼睛,面露狂喜之色,看向不远处的河滩。 “顾华杉,再出招……” 话音却戛然而止,空荡荡的河边,只有茂密的水草以及粼粼波光的河水,哪里还有顾华杉的半个人影! 不好,上当了! 白无痕确实上当了。 顾华杉心知肚明眼下自己中了毒,绝不能和他正面迎上。 她故意做出拼死一斗的样子,第一招便使了全力,趁那白无痕沉浸在惊梦的狂喜之时,她早已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顺流而下,不知飘向了哪里。 输赢有什么重要的,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打不过就跑,这是顾华杉的做人信条。 眼前的一切仍在天旋地转着,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象。她强撑着体力爬上了岸,随后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往密林深处跑去。 该死,白无痕的毒药真是让她防不胜防! 终究是她大意了。 山林之中,冷月高悬,那月亮仿佛挂在头顶,阴沉沉的压了下来。 四面仍是万籁俱寂,半点活物的声音也无。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个人。 顾华杉越走越快,明明眼前看着是一条路,她却一脚踩了个空,整个人从小路上滚了下去。 第422章 挟持 腿上撕开一条伤口,顾华杉坐在那里,心知今夜艰险,稍不注意便会命丧这群山峻岭之中。 不能再等待燕离了。 眼下只能靠自己。 她慌不择路,不知跑到了哪里。 疼痛让她微微清醒了一些,她方才抬头看见原来刚才那根本不是一条平路,而是一个断崖。 几乎是毫不犹豫,顾华杉伸手,她咬着牙撕开了腿上了的伤口。只瞬间她额前便已是涔涔的冷汗。 唯有疼痛,方才能让她有一丝清醒。 隐约看见自己的血变成了浅浅的红色,顾华杉方知自己的神智回来了些许。她喘着粗气,提着剑,眼看见不远处似有淡淡灯火。 有人! 顾华杉提着剑,跌跌撞撞的起身,朝着那灯火中而去。 果然不远处有一处小小的村庄,村里人很少,大约只有几十户人。 还未走近,顾华杉远远的便看见那村口树下有一只奇大无比的狼。 那狼是绿色的,毛发油亮,獠牙森森,身形犹如一座小山一般,站在她面前如庞然大物一般。 那狼冲她狂吠着,顾华杉听着那叫声,才隐约确定那庞然大物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白莲教的毒药果然厉害,竟能让这幻象持续这么久。 顾华杉身上中了数剑,所到之处,只留下一排惊心动魄的红色脚印。 近了,更近了,那万家灯火犹如近在眼前一般。 可突然之间只见对岸灯火大亮,恍如白昼一般,照亮整个山谷。 马蹄飞溅,阵阵急促惶惶,在黑夜之中犹如索命的鬼魂。 眼见对岸一片大亮,转瞬便要到了眼前。 不再迟疑,顾华杉扭头便往村子里跑。 是谁来了?是燕离还是纳兰祁? 她脚下虚扶,提剑而行,胡乱闯入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正准备入睡,恍惚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剧的呼吸声响起。 “爹爹,有人!”四五岁的男孩子虎头虎脑,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虎子,你就躲在这里。他娘,看着他一点。” 旁边的妇人惊恐的应了一声,那黑脸汉子立刻警觉的拿着锄头靠向门边。 谁知还未靠近,门“哐”的一声便被人粗鲁的踹开,惊得那汉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他爹!!”妇人尖叫了一声,方看见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上全是血,已经分不清模样。她似乎落了水,浑身上下还在滴答着水。 她提着剑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四下一转,犹如恶灵一般,杀红了眼睛。 夫妇二人哆嗦着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顾华杉眼珠子一转,落在那妇人手里的孩子脸上。 几乎是同时,那汉子和顾华杉同时扑向了妇人手中的男孩! 随后那汉子惨叫一声,被顾华杉一脚飞踹了出去。 那妇人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一空,那女人便已经抢过了孩子。 “虎子!!!”夫妇二人惨呼一声,那妇人哆哆嗦嗦,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水,“姑娘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孩子受了惊吓,“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双胖手不住的扑打着挣脱着,“娘!娘!” 顾华杉只觉眼前的东西在不停旋转着,她的双手不停使唤,那妇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冲击着耳膜。 顾华杉摇了摇头,一把掐住了男孩的脖子,面露凶光,一字一句道:“待会有人会来找我,你告诉他们,我已经往南面跑了,清楚?” 那汉子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虎子,别怕,爹在这里。” 顾华杉没了耐心,恶狠狠道:“快出去!” 那夫妇二人泪水涟涟,又惊又怕,身子发抖,恋恋不舍的看着顾华杉手里的孩子。 顾华杉抱着孩子,将孩子的嘴牢牢捂住,随后躲进了一侧的房间之中。 这对夫妇家中很穷,只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屋内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 顾华杉转了一圈,退无可退,只能躲在了门后。 她只期盼着,来的人会是燕离。 否则今日便是她顾华杉的死期。 绿瑶已经去找燕离搬救兵了,燕离只要发现她不在,很快就会找过来。 顾华杉透过门缝隙看过去,只看见那对夫妇相互搀扶着,颤巍巍的走到了门边。 果然没过多久,那马蹄声近了,越来越近了,人已经近在咫尺。 听得一阵兵器碰撞之声,无数身着铠甲的士兵们涌入了村中,一时之间,只听得整个村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随后便是惨呼之声。 顾华杉隐约听见有脚步声靠向这边,她躲在门后面,死死捂住男孩的嘴巴,后背沁出了凉凉的冷汗。 今日生死,全在一线之间。 听到一阵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衣衫的男人经过这里?” 男人?不是个年轻女人吗? 那夫妇两面面相觑了几秒,方摇摇头,“回军爷的话,今晚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对,没见着。” 说话的声音顾华杉觉得有些耳熟,可是却不像是燕离身边的人。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光是站着便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无力去想,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下发软,眼睛一转,手里的孩子仿佛变成了一个死胎,流着脓化着血,黏糊糊的一片黏在手上。 却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硕大的瞳孔,正一动不动的瞪着她。 顾华杉倒抽一口凉气。 她告诫自己眼前都是幻觉,是真是假,半真半假。那孩子在她怀里不安的扭动着,“呜呜呜”的哭着,一直不停的拱来拱去,顾华杉只能将他拽得更紧。 那人只简单问了两三句,随后便要收队去下一家。 顾华杉长舒一口气,岂料刚走到门口,只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了两三句,队伍又折返而来。 “你们方才可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一道声音,顾华杉的瞳孔顿时张大。 这声音……是慕容周。 为什么是他?他也来了?难道是冲着燕离去的? 顾华杉来不及多想,只能贴着墙,警觉的探着耳朵。 第423章 落难 那夫妇两个人闻言一怔,不自觉的朝门后瞥了一眼,方才回过头来,惊恐的摇着脑袋,“刚看见有个女人,从南面跑了。” 慕容周一顿,女人,不是燕离? 他寒声道:“什么女人?长什么样子?” 那汉子“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惶惶答道:“没看清什么样子,她浑身都是血,提着剑,像是杀人的女魔头!” “是吗?” 话音刚落,只听见“噗嗤”一声,寒芒一闪,紧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那声音仿佛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尖锐而悲恸。 眨眼之间,那汉子的脑袋便掉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到了妇人脚边。 那妇人满脸都是血,前一秒还站在这里说话的人,下一秒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那妇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肢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身子抖如筛子,嘴唇哆嗦着,“你……你…” 慕容周冷冷一笑,用剑指着那妇女,“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那妇女已经完全吓傻了,她呆在那里,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死了,死了,都死了……” 慕容周没了耐性,厉眼四下一扫,对着顾华杉身后那黑漆漆的屋子沉声道:“还不打算出来吗?” 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父亲的死,“啊啊啊”的叫着,顾华杉一个不留神,那孩子张大了嘴一口咬在了她的手上。 顾华杉吃痛,却又怕慕容周杀了这孩子,当下将她捂得更紧。 “看来是准备藏到底了。”慕容周冷笑之声,犹如凄厉的鬼魅,回响在这一方微凉的空气之中。 慕容周招来手下,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顾华杉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杀了村里其他人。” “是!” 慕容周朗声一笑,眼睛盯着那门后的黑暗道,“顾华杉,你若再不出来,这满村人的性命便算在你顾华杉的头上!” 远远的听见了村里人传来的惨叫声,慕容周手下的人已经散了出去。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声又一声,老弱妇孺皆不放过,有人在跑,有人在叫,有人在喊,仿佛重鼓敲在顾华杉的心上。 外面混乱一片,已是血流成河, 她死死咬住下唇,身子瑟瑟发抖,指甲几乎抠进肉里。 半晌,那屋内传出一道熟悉的女声。 “慕容周,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慕容周哈哈大笑,“顾华杉,果然是你。” “放过他们,否则我杀了你。” 慕容周缓步上前,眼见那地上的几滴血,在黑夜之中刺目无比,惊心动魄。 他看着地上那一朵朵红梅,唇角绽出笑意,“顾华杉,你若是真能杀得了我,又怎么会躲着半天不出声?” 那屋内的人顿了一下,方才道:“即使我受了伤…你…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慕容周眼睛危险的眯起,随后大手一挥,招来了两个人,沉声道,“她受伤了,速战速决!” 慕容周手下四人,提着剑缓缓靠近了那房间。 人影倒在地上,越发近了,眼看就要靠近那门瞬间,屋内的人动了,一把利剑出鞘,夹杂着森然的寒风,划过一圈,随后又回到了那人手里。 而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慕容周手下四人皆一剑封喉,血线飙出,几朵红梅绽在门板上。 四人依次轰然倒下。 慕容周大怒,抽出身侧那侍卫的长剑,迎面便向顾华杉砍去。 顾华杉混乱之中只感觉一道罡风袭来,那门被砍成两半,顾华杉抱着孩子就地一滚。 那妇人连忙尖叫一声,跌跌撞撞上前来抱住孩子。 眼见慕容周冲那妇人背后一刀,顾华杉拿剑一拦,胡乱一砍,却失了准头,刀锋一偏。 慕容周连连后退而去。 顾华杉脚步踉跄,将剑立着,勉强站稳了。 她只觉那阵黑雾又来了,仿佛只要她一催动内力,那团黑雾便会卷土重来。 她如坠云雾之中,根本不辨方向,冲那妇人道:“不想死的,站到我身后来。” 那妇人哭着抱着孩子站到了身后。 慕容周盯着顾华杉,只觉此人今夜怪异。 虽然模样未变,满身是血和水,形容狼狈,可是眼神迷离而涣散,似在强撑着。 慕容周身边缓缓上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动了几下,却见顾华杉毫无反应,只顾一个劲儿的大喘气。 那人回过头来,冲慕容周用口型道:“她中毒了。” 慕容周冷冷一笑,大手一挥,几个人将顾华杉围成一圈。 各自走动,故意发出重重的脚步声。 顾华杉只能听声辩位,只感觉声音四面八方都有,分不清谁是谁。 迎面一道绿光闪现,人影腾空,顾华杉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挡。 岂料那人影突然变作了两个,一个攻上,一个攻下,顾华杉失去了视力,只能依靠本能对付。 瞬间所有人同时出手,一鼓作气的朝顾华杉砍去。 顾华杉脚下踉跄,提剑而上,胡乱挥动,兵器碰撞,有人惨叫一声,似被顾华杉的剑气所伤,退了出去。 “废物,一群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 慕容周出手了,他提刀而上,刀风夹杂着杀意向顾华杉劈面砍去! 屋内瞬间卷起一层风暴,顾华杉隐约觉得有凛凛杀意而来,她脚下后退,却刚好撞上了冰冷的墙角。 慕容周唇角一勾,刀锋转向,朝着那妇人手里的孩子而去。 妇人尖叫一声,抱紧了孩子,吓得一动不动。 顾华杉心下一慌,朝那孩子而去,手中剑却被那大力震飞,“起来!!” 顾华杉怒喝一声,慕容周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她的心口。 “轰”一声,她整个身子弹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上。 顾华杉仿佛掉进了密林之中,四下里都是迷雾,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仿佛整个天地只有她一人。 她趴在地上,试图去找自己的武器,听得头顶上一阵冷笑,随后“叮”一声,慕容周一脚将她的剑踢飞出去。 似乎有人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令人毛骨悚然,“顾华杉,我说过,有朝一日你会落到我的手里。” 第424章 中毒 顾华杉胸脯起伏,唇边有一丝血溢出,她想要挣扎着起身,那人却一抬脚狠狠踩在她的脸上。 顾华杉闷哼一声,“慕容周,你也只能使这些阴招。” “管它什么招数,有用就行。我慕容周做事,从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那人脚下用力,将她踩在冰冷的地上,反复摩擦,“上次你在靶场羞辱我,我便说过,我要让你跪在地上求我。” 顾华杉冷冷一笑,“慕容周,凭你,你也配?” “死到临头了还是如此嘴硬。”慕容周收了脚,半蹲着,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 那女子目光迷离,眼神之中半点焦距也无,此番情况之下,竟还能重伤他手下几员大将,着实坚韧刚烈。 若是平日,哪里能从她手里讨到半分好处? 耳边是慕容周令人头皮发麻的笑,“顾华杉,你几次三番羞辱我慕容家,破坏我的好事,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才能以泄我心头之恨呢?” 顾华杉唇角噙笑,一字一句:“慕容周,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杀肯定是要杀的,只是现在杀了,有点可惜了。” 慕容周微微一笑,幽黑的瞳孔里满是冷意,他挥了挥手,吩咐身后的人道:“都出去,无论听见了什么,没有我的吩咐都不准进来。” 他身后的黄袍小将看了一眼地上的顾华杉,抿了抿唇,皱眉提醒道:“将军,离王殿下下落不明,将军最好先……” “怎么,主帅的话也不听了?” 那黄袍小将顿了半晌,方才抱拳恭敬道:“将军息怒,卑职这就照办。” “还有,这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来过。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顾华杉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了,她心中一骇,耳边传来那妇人的惨呼声,随后是刀剑刺入血肉的沉闷声。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便被拖到了屋内的房间之中。 慕容周将她狠狠一甩,顾华杉看见那是一个幽深的池子,恍惚间她掉了进去,随手一摸,却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眼前似有庞然大物压了下来,顾华杉一侧,抓起那东西便扔向那人。 却是个枕头。 慕容周冷冷一笑,眼中似有情yu翻滚,“顾华杉,你越是反抗,本少爷便越是兴奋。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将你变成我的女人!” 顾华杉心头骇然,再不迟疑,双拳出招,便朝着那人打了过去。 可眼前人影重叠,根本分不清实体在哪里,每一拳都像是打在棉花上。 双手转眼便被擒住,有一重物狠狠压了上来。 慕容周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像是水蛇一般缠上了她,“顾华杉,临死之前,先来伺候本少爷一番,也算你死得其所。” 顾华杉心头慌乱,才发觉男人气力惊人,她丝毫不能动弹。 她脑袋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仿佛神志迷失,身上一凉,只听见“噗哧”衣料撕碎的声音,脖子上有黏糊糊的感觉传来。 顾华杉陡然间清醒了不少。 她伸出手去,抓住了慕容周的头发往后一扔,慕容周整个人吃痛从她身上起来。 顾华杉猛地跳起来,拔腿便往外跑去。 “找死!!”慕容周极怒之下,顺手一抓,便抓住了顾华杉的腰带。 往回一带,顾华杉的衣衫散落,露出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在月色之下动人无比。 慕容周眸底一沉,抬腿一扫,顾华杉一个踉跄倒地,她不敢回头,拼命往前爬去。 随手抓到了什么,便砸向那人。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无助过,她顾华杉空有一身功夫,可连自身清白都保不了。 她并非失了清白便会寻死觅活,可她却也不愿这人是慕容周。 “慕容周,你要敢对我动手,燕离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周擒住她的脚腕,将她往怀里拽来,随后整个人翻身骑了上去,将那女子狠狠压在身下。 慕容周哈哈大笑,“顾华杉,燕离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自诩聪明,只怕没料到会死在我慕容周手里。” 慕容周得意大笑,脸色扭曲,“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感谢你,要不是燕离急着送你出城,又怎么会被我强占了先机?顾华杉,你不要急,等到了阴曹地府,自有你二人团聚之时!” 什么?燕离中计?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慕容周、白无痕、纳兰祁这些人都到了明州,他们已经联手了吗? 纳兰祁为何要横插一脚? 这到底是纳兰祁的决定还是整个大夏的决定? 衣料撕碎,顾华杉只觉得身上一阵冷意。 慕容周压制着她的双手,居高临下。 顾华杉冷冷一笑,“慕容周,你当真以为燕离中计了?你怎么知道不是你中计了?鬼马坡那一夜,引蛇出洞,你可还记得?焉知你不是另一个黄文中?!” 慕容周动作顿了一分,出神片刻,腰上中了一刀。 那女人身上藏了武器,对准了他狠狠一扎,慕容周腰腹瞬间鲜血横流。 此举彻底激怒了他,慕容周暴喝一声,一脚踢在顾华杉的伤口上。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像是要搅碎了五脏六腑一般。 顾华杉痛苦的一声闷哼,却见黑影之中,慕容周却突然不见了。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的一个人影,从慕容周背后下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往后一倒,两个人便顺势滚成了一团。 “顾华杉,拿剑!!!” 顾华杉一惊,是言又生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我坚持不住了,快杀了他!!” 不再迟疑,顾华杉起身,眼前那团迷雾却卷土重来。 她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墙面,只隐约看见了一个发光的东西,像是木棍,顾华杉弯腰捡了起来,耳边却传来言又生声嘶力竭的吼声,“那个是擀面杖,拿刀!拿刀!!” 言又生自然不知顾华杉此刻中了毒,眼前根本什么都分不清楚。 第425章 惊险之夜 可是顾华杉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步子慌乱踉跄,朝着慕容周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 一记闷棍,却失了准头,打到了慕容周的脸上。 慕容周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勃然大怒,夺过了那擀面站便将顾华杉飞踹了出去。 言又生脸色大骇,这才后怕,“顾华杉,你怎么了,你的功夫呢,你的身手呢!” 回答的却是慕容周的一记重拳,言又生身子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吐出两口鲜血。 “找死!”慕容周抽出长剑,对准言又生便是一砍,言又生身子一滚,滚到了床下。 言又生一边凭借本能躲着,一边哇哇大叫着,“顾华杉,快救我啊!你在发什么呆啊!!” 顾华杉没有在发呆,她只看见眼前黑影重重,不断交替变化,分不清言又生和慕容周的身影。 她努力镇定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言又生见此又叫了一声,“你闭眼睛干什么,顾华杉!顾华杉!你别闭眼睛啊!” “呆子闭嘴!”顾华杉斥了一声。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什么东西“咚”一声倒地。 言又生被打得退无可退,满屋子东西噼里啪啦的倒下,已是坚持不住。 慕容周已经没了耐性,长剑一挥,砍向了言又生。 就在这时,顾华杉突然跳了起来,她手中仍然只有一个擀面杖,上前套住了慕容周的喉咙。 慕容周被那大力拉得连连后退,顾华杉牙关发抖,死死控制住慕容周,冲一侧的言又生道:“呆子,刀!!!” 言又生此刻方才醒悟过来,拿着刀不管不顾的向慕容周砍来。 慕容周脸色发红,犹如一头困兽一般,额前青筋一根根爆裂开来,他双脚一踹,踹在言又生的胸口,言又生的刀“哐啷”倒地。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慕容周一声暴喝,蛮力对抗,生生用双手推开那根擀面杖。 只听得咔咔咔的声音,言又生从地上爬起来,大惊失色道:“完了,要断了!!” 正在此时,言又生只觉眼前有风刮过。 一道白影破空而来,速度极快,狭小阴暗的房间内响起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顾华杉倒在地上,感觉恍惚天空中下起了雨。 雨滴滴答滴答落在她的脸上,而慕容周似乎已经没了动静,身子轰然倒在了顾华杉的身上。 言又生大喜,叫了一声:“离王殿下!!” 是燕离来了吗? “阿华!!”燕离将慕容周狠狠踢开,将顾华杉扶了起来,却见顾华杉双眼迷离,无半分焦距,只是在瑟瑟发抖,显然受了惊吓。 顾华杉摸到慕容周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一团热流,血腥之气飘散在空气之中。 她喘着粗气,拽住燕离衣袖一角,嘴唇颤颤,“死了吗?他死了吗?” 感觉到燕离点了点头,顾华杉突然抽出了插在慕容周心口的匕首,不管不顾闭着眼睛,狠狠一通乱插。 匕首起落,速度极快,她仿佛要泄愤一般,慕容周的血满地飞溅,溅了那少女满脸,直到慕容周身上全是血窟窿之后,顾华杉方才扔了匕首,狠狠喘出一口气来。 燕离紧紧的抱住她,十指骨节泛白,一声又一声在她耳畔,“阿华,他死了,没有人会伤害你。” 顾华杉感觉到燕离的体温,感觉他就在自己面前。 她却看不到他,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没有实体的人影,燕离将她的衣衫穿好,见她浑身是伤,满脸是血,他下颚线紧抿,似乎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他一声不响脱下身上的衣衫,将她紧紧包住。 “阿华,我来了,别怕。我在这里。” 顾华杉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许是失血过多,她觉得身子发冷。 她伸手摸到了燕离的脸,一丝一缕,去感受燕离的面部轮廓。 那眉,那眼,那鼻,都是燕离的样子。 顾华杉微微笑了,语气虚弱,一张笑脸满是血污,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她声音很轻,带着笃定和故作的轻松,“燕离,你来了。” “对,我来了。” 言又生却已经走到门后面,看见那守在不远处慕容周那十几个手下。 那些人还守在那里,纹丝不动。 言又生转过头来,“殿下,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燕离将衣衫遮在顾华杉的身上,抬起头来,余光一瞥门外不远处站着的人,“我和我的人走散了,无意中走到了这村子里,看见慕容周停在这户人家不走,便翻墙过来看看。” 言又生面色更加凝重了。 “我带着阿华,无法再翻出去。”燕离伸手拨开顾华杉额前粘在一起的头发,见她视线涣散,“阿华这是…中毒了?” 顾华杉缓缓开口,“不是什么要紧的毒,只是一催动内力便会产生幻觉。” “可是遇见白莲教的人了?” 顾华杉点点头,“白无痕出现了,还有一个会易容术的女子,我在大夏的时候跟她交过手。她装扮成绿瑶的样子,我一时心急着了他们的道。” 这倒是和玉卿的说法不谋而合。 燕离握着她的手,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燕离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便让她心安,“阿华,休息一会吧。梧心梧尽很快就会到。” 顾华杉却不放心道:“刚才慕容周说你中了他的计,明州现在怎么样了?” 燕离微微一笑,眉目舒朗,却是意气风发。“慕容烈已经死了,慕容家其他的人已经全部被控制住了。明州再不会有慕容父子搅局。百奇已经带了人来救我们,很快便会赶到。” 顾华杉一时沉默,她最忧心的便是明州的局势。 虽说燕离向来计划周全,可慕容周那番话仍是让她心惊不已。 好在论起手段权谋,慕容周从来便不是燕离的对手。 言又生凑过来,“殿下可有把握对付门口的人?” 燕离摇头,“那几个人好对付,可是这村子里都是慕容周的人,只要我们一出现,便会引来其他的士兵,遭到围攻。” 言又生此刻也不说话了,思来想去半晌,他又问道:“殿下的人何时会赶到救援?” 第426章 来抓我 燕离面色沉沉,笃定道:“半个时辰内。” “不行,半个时辰太久了,会让门口的人生疑。” 言又生双手握成拳,面色变了又变,他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顾华杉,又看了一眼燕离。 燕离脸色发白,衣袍上有血迹,显然先前已经遭受了一轮重创。 言又生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他微微叹口气,沉声道:“殿下,我去引开外面这些人。” 顾华杉和燕离同时一惊,“什么?” 言又生一双眸子清亮,缓缓道:“声东击西。你们先躲着,等我跑出去的时候,这些人看见了慕容周的尸体,一定会来抓我。我争取将他们引开,给殿下争取时间。等所有人都追着我跑的时候,殿下便立刻带上华杉姑娘离开这里!” 燕离还未开口,便听见顾华杉道:“我不同意!” 言又生故作轻松的笑笑,“你之前不是很嫌弃我碍事吗?现在少了一个碍事的人,你应该开心才是。” 顾华杉提高了音量,气急败坏道:“我开心你个大头鬼。书呆子,你现在跟我逞什么英雄,你知道你出去便会被射成马蜂窝吗?!明明就是个胆小鬼,装什么高尚,我顾华杉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你舍身救人的地步了?” “横竖都是死,我们三人分开,反而也许能获得一线生机。你们出去立刻找人来救我便是,我言又生向来命大,这么多次都活过来了,我就不信这次老天要收我!” 顾华杉摸到那擀面站,一棒子敲到了他脑袋上,言又生被打得头晕目眩,方见那女子瞪着一侧的空气,言又生这才想起顾华杉中了毒,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顾华杉兀自对着那团空气道:“之前没死,是因为我,不是因为老天!” 言又生苦笑连连,“我知道。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怕你以后讹上我,才决定勉强冒险救你一回。” “老娘什么时候要讹你了?!” 燕离低咳一声,打断两人的争执,他拍了拍顾华杉,抿了抿唇,似斟酌了片刻该怎么说。 顾华杉却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之间,知道燕离是同意这个计划的。 言又生师徒投靠了燕离,那么言又生便也是燕离的下属。 舍弃了言又生的性命,换得燕离的一线生机,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阿华,眼下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困在这里,我们三个人迟早都会死。” 言又生点头附和,“没错,再过不久,只怕外面守着的那些人该起疑心了。更何况我是为了保护离王殿下才决定冒险一试,难道华杉姑娘自作多情,以为我是为了救你?” 顾华杉心知他是为了激怒她,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是言又生,那呆子,什么武功都不会,只有上下两片嘴皮子,说出来的话还只会让人打他。 这样的人,一出那个门,又有什么能力自保。 顾华杉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她将脸别过,抿着唇,却不再言语。 燕离呼出一口气来,和言又生两人对视一眼。 燕离声音淡淡,却隐有一丝担忧,“你去吧。” 似不放心一般,燕离语气变得沉重,嘱咐道:“活着回来。” 言又生笑了,转头看了顾华杉一眼,似欲言又止。 顾华杉瞪他一眼,双目通红,却一字一句道:“我什么都不听。等你回来了再说。” 言又生唇角一扯,笑容比哭还要难看,“阿华姑娘,若我…若我回不来了,记得告诉高阳一声,我怕她等我。” 顾华杉恶狠狠的斥道:“我说了我不听这些。你自己的话你自己去传。” 言又生无奈苦笑,“那好吧。” 说做就做,不再犹豫。 燕离抱起了顾华杉,躲到了屋内唯一的衣柜之中。 言又生毫不留恋,绝不回头,只留下一个刚觉的背影,一个箭步飞奔向那夜色之中。 言又生故意弄出了许多动静,果然引起了门外守着的人注意。 那黄袍小将眼见一条白色的身影“咻”的一声窜了出去,当下一惊,这屋内竟然有其他人在? 方才他们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动静,可是也只当是那女人会些拳脚功夫,慕容周若想霸王硬上弓,自然要使一番手段。 只要慕容周没有叫他们,他们绝对不敢闯进去。 那阎王的脾气,谁敢招惹? 黄袍小将脸色大变,急忙携人闯入屋内。 一脚踢开那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直灌鼻翼,惨白的月色之下,屋内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仿佛被人扎了无数个血洞,涓涓细流,不断冒出。浑身上下没有半寸好的皮肤,慕容周面色乌青,双眼涣散,早已没了生气。 “将军!!!”有人大喝一声,那黄袍小将心头大骇,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当下疾呼道,“快,传令下去,抓住凶手!!!千万别让他跑了!!” 慕容周一死,他们这些人还如何跟慕容老将军交代。 他们若是抓不到凶手,今夜便会是他们的死期!! 主将一死,众人面色惶惶,全军出动,再也顾不得了这村子里其他人,全都朝着言又生的方向追去! 夜色之中,无数个身影飞速略过那田野和树林。 言又生用尽了此生的力气向前跑去,他片刻都不敢回头,只顾朝着夜色之中而去。 再远一点,再坚持久一点,也许华杉姑娘便会活下来。 不用怕,师父给他算过命,现在还不到他死的时辰。 言又生脚下生风,强忍疼痛,在夜色之中狂奔。 他听见身后有无数的脚步声,有人在奔走相告,有人在叫骂,有人在惨呼,但更多的人是在追着他。 言又生咬咬牙,加快了速度,谁知慌不择路之间,却窜入了泥田之中。 三月正是播种的季节,地里禾苗还是嫩绿的一片小叶子,言又生毫不留情的脚踩上去。 没过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哪里走!!”背后传来一阵阵疾呼。 言又生一边跑,一边哇哇叫,“不走你当我傻啊,有本事来抓我!” 第427章 掉坑里 言又生心道:完了,他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言又生这样想着,眼见到了一处断壁之处。 他来不及反应,身子一扑,滚下了田地一侧的山崖之下。 那山崖并不高,言又生身子犹如断了线的纸鸢,速度极快,滚落到了泥地当中。 那黄袍小将提剑追了上去。 言又生眼见刀光凛凛,扑面而来,一声尖叫。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只听见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呼,言又生心下生疑,方才睁开眼。 只见月色之下,有一绿色人影,翩若惊鸿,剑法灵巧,手起刀落之间,便已经解决了前面几个士兵。 言又生大喜,惊呼出声,“绿瑶姑娘!!” 来人正是绿瑶。 她先前被霜华和玉卿刺伤,其实不过是手臂上中了一剑。 那两人目标本不是她,因此才放过了她。 等绿瑶从底下爬起来赶到燕离身边的时候,却看见慕容周出现在那里。 慕容周手底下足足有近千人,燕离却只有十几个人,燕离自己都难以脱身。更何况让他去救顾华杉。 绿瑶一看情势不对,当下决定掉头回去寻找顾华杉。 这一路走来,其他人没见着,倒是看见了纳兰祁和白无痕两人,最后停在了山谷之中唯一的光亮之处,那里是一个村庄。 还未走近,远远的便看见了前头一个人影,慕容周那几个手下带着其他人正在追。 绿瑶定睛一看,前面那人可不正是言又生?! 眼见言又生被逼到退无可退之处,逼不得已,绿瑶只能先出手就下一个算一个。 绿瑶一面应付慕容周的手下,一面大声问道言又生,“言先生,我家小姐呢?” 言又生躲到绿瑶身后,急声道:“你放心,他们已经逃出去了,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了。” 眼见后方部队又跟了上来,火把照亮夜空,隐约瞧见有数百士兵手持武器赶来增援。 言又生急忙拍了拍绿瑶,“姑娘后面有人,咱们还是先跑为敬吧!” 绿瑶皱眉看向后面跟上来的人,她武功不弱,可她身上有伤,加之双拳难敌四手,略一思忖,便果断放弃杀出重围这条路。 绿瑶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绿瑶顺势砍下最前面那人的脑袋,拔腿边跑,却见那人没有跟上来。 绿瑶脸色一变,飞身倒了回去,拉起泥地之中的言又生,“你磨磨蹭蹭做什么!?” 言又生委屈道:“脚崴了,走不动!” 绿瑶瞪圆了眼睛,“你想让我当你的坐骑?” 言又生点头,随后有些不赞同道:“什么坐骑,姑娘说得未免太难听了一些。啊——”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言又生随后被绿瑶一脚飞踹,剑光闪过刚才他所站的位置。 好险他便要被人砍一剑,言又生劫后余生的爬起来,果然是脚受伤了,他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 绿瑶恶狠狠瞪他一眼,脾气良好的绿瑶此刻终于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 “他奶奶的!” 话音刚落,绿瑶毫不犹豫的背起了言又生,不再恋战,转身便跑了出去。 这群士兵哪里是绿瑶的对手,绿瑶有轻功护体,脚下轻点,背着言又生,犹如灵巧的猫儿一般,瞬间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而此时燕离带着顾华杉路过已无半点人烟的村庄,这村子里所有人都已经气绝身亡。 士兵们得了命令,去追杀死慕容周的凶手去了。 整个村庄此刻犹如鬼城一般,脚下到处都是尸体,无论是老人孩童,还是壮年妇女,谁都没有逃过此劫。 万籁俱寂的村庄,令人头皮发麻的沉寂。 顾华杉看着那些尸体,呼吸一窒,他随意抢了一匹马来,两个人驾马而去。 顾华杉紧紧抱着燕离的腰,扭头看向身后越来越远的村庄。 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熊熊火光,瞬间兹啦燃烧一片。 火光映红了大半片夜空,在山野之中明芒万丈。 赫赫风声吹打在顾华杉的脸上,火光映红了顾华杉的脸颊,少女咬着牙关,看着那一片火势,随后微微闭上了眼。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这些人又怎么会死? 她顾华杉空有一身武功,可此刻却连眼前这些人的性命都救不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般无力,这村子里一百多条性命,全都要算在她顾华杉的头上。 她只觉得自己无能。 在言又生提出要声东击西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心中竟是赞同的。 她仿佛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那喜悦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她对自己的无能和卑鄙而愤怒。 原来她顾华杉也没有那么高尚。 她今夜所作所为,又和屠村的慕容周有什么区别? 顾华杉心如刀绞,只恨不得这风再剧烈一些,打得她的脸再疼一些。 也许这样,能减少一些内心的愧疚和愤怒。 两个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那村庄的火光彻底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马蹄声阵阵,清晰的回荡在夜空和山野之中。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密林,到处都是树影,月光凄迷,照得眼前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燕离借着月色辨路,岂料走到一处山坡之时,陡然听见顾华杉大喊了一句:“小心,有陷阱!!” 刚说完这话,那马儿被挂在两棵树之间一圈的银丝勾中。 两棵树上“咚咚咚”落下几块石头来,刚好砸中了马儿的脑袋。 听得马儿嘶鸣了一声,随后便发了狂,甩下他们之后疯狂跑了出去。 顾华杉和燕离被抖落下马,此处刚好是一个陡峭的长坡,两人被摔飞出去那瞬间,顾华杉的手却始终被那人紧紧拽着。 “咚”一声巨响,两人狠狠坠在了地上,就地一滚,沿着那长坡速度极快往下滚去! 燕离死死抱着她,两个人犹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那夜色之中而去。 “咚咚咚”几声巨响,顾华杉只觉得身子坠落,随后撞在了燕离的胸口上上。 终于停了下来。 顾华杉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头顶是一片圆形的天空,藏青色的夜空中星子闪烁。 第428章 诱饵 他们落到了一处地坑之中。听得燕离一声闷哼,随后重重的咳嗽了两声,顾华杉急忙从他身上起来,燕离急忙拽住她,呼吸急促,道:“阿华,别动。” 顾华杉见他神色有异,方扭头去看,视线一顿,落在他的脚腕上。 那是一只铁质的捕兽夹,刚好夹住了燕离的脚,白色的罗袜上已经有点点血迹。 顾华杉面色一变,立刻微微抬起他的脚,随后双手用力掰开那捕兽夹。 可惜她身上的迷幻药效未退,她身上没有力气,她咬着牙掰了片刻,却怎么都分不开。 反而是燕离满脸苍白,额前滚滚冷汗,似极为痛苦。 顾华杉深深呼吸了一口,随后抬头冲燕离道:“燕离,忍着点。” 燕离点点头,如此情况下竟然还能笑出来,“刮骨疗毒都能忍下来,这点伤有什么不能忍的。” “那就好。”顾华杉抽出了他腰中的剑,随后一侧顶在那捕兽夹中间借力。 她咬紧牙关,手上血管爆出,只听见一声闷哼,终于掰开了捕兽夹。 顾华杉抓起它扔了老远,只见那女子干脆利落的坐在地上。又撕下了身上的衣衫,抬起他的脚,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用那布条缠住了他的伤口。 几乎是同时,燕离也随意撕烂了外衫,撕成一条一条。 他呼吸有些急促,面色仍是煞白,他拉过顾华杉的手,低声道:“阿华,过来。” 顾华杉将身子探前去,燕离沉默不语的固定住她的手臂,然后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的动作如此娴熟,月色浅淡,落在那人的睫毛之上。 顾华杉任由他摆动,她看见他紧抿的唇角,便知他生气了。 他一言不发,依次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包扎好了。 她浑身都是伤口,剑伤,刀伤,什么都有。 顾华杉心头有些闷闷的,终究问道:“你在气什么?” 燕离声音沉沉的,“我没有生气。” “可你为何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燕离动作一顿,叹息一声,“我在生我自己的气。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太自信了,我本来以为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先让玉卿将我出城的消息传递给慕容周,让慕容周以为有机可乘,带人来追杀我。然后我会在明州边界将他伏杀。可是我没料到……会将你牵扯进来。” 那女子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她的面孔在月色之下隐隐发白,“燕离,今日是因为有纳兰祁和白无痕插手。我一时大意,才着了他们的道,怪我自己。” “可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阿华,你知不知道,当看见慕容周想要欺辱你的时候,我只想将他碎尸万段。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宏图大业,什么血海深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顾华杉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罢那人话锋一转,“可你若是能提前告诉我的计划,我会更好的配合你。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燕离抿唇,默然不语。 顾华杉眼色黯淡了一分,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你怕让我知道自己此行是个诱饵?” 燕离抬起眼来,似有惊愕,他微微闭了眼睛,想要否认,唇边却是凄然一笑。“阿华,你不是诱饵。” “燕离,若能帮你解决了慕容周,我并不介意做诱饵。” “阿华,你不是诱饵。”那男人蓦地睁开了眼,双目灼灼,“在我的计划里,你本该什么都不知道,安全的离开明州。慕容安已经投靠了我,今日我会血洗慕容家,接管明州十万大军。等你回到明州的时候,只会剩下我和燕丘的战斗。” 顾华杉悠悠叹口气。她挪动了身子,靠着墙壁,与燕离并肩而坐。 “接管明州十万大军,你如何保证军中不会哗变暴动?慕容周做事虽然粗暴了一些,可底下仍有无数忠心之徒,你要如何兵不见血刃的拿回明州的控制权?” 燕离见瞒她不过,更何况顾华杉本就聪慧,也瞒不了她,只能和盘托出。 “今日军中已有谣言,有人亲眼看见了慕容周清点了数千士兵,追着我去了明州边界。等到众人遍寻我不见,自会有人跳出来寻我。” 顾华杉一愣,“其实你才是慕容周的诱饵。” “没错。慕容周以为我追着你去了,身边只有寥寥数人。你说若是你是他,可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 顾华杉摇头,“我肯定不会。明州山地地形,人烟稀少,就算翻了天,也不会有人看见。” “没错。我就是要让慕容周以为我羊入虎口。届时百奇会带一万士兵前来增援,这一万大军前来增援之时,他们会亲眼看见慕容周正在追杀我。你说若是这些士兵们知道堂堂三军主帅,却被一个慕容家逼到这般地步会作何反应?” “你是要用苦肉计?” 燕离微微一笑,眼中闪动着寒芒,“民心所向,载舟覆舟,底层士兵的力量仍不可忽视。忠心慕容家的高阶将军不少,那是因为他们拿了不少慕容家的好处。可底下的士兵们呢,人心复杂,各自为营,可就没他们那么忠心。” 顾华杉喉头一滚,目光复杂,“只是没料到今日无端跳出来一个纳兰祁和白无痕。” “若不是他们二人出现打破了局势,现在百奇应该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和我汇合。” 顾华杉目光一暗,“纳兰祁和白无痕都是为了抓我才出现在明州境内的。说起来倒是怪我坏了你的事情。” 燕离盯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没错。怪你。你打算拿什么来赔?” 顾华杉无心说笑,勉强笑了一下,燕离将脑袋凑了过来,薄如蝉翼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 “阿华为何跟我如此见外?”燕离心中有一丝压抑得极好的不安和恐慌,顾华杉的冷静却让他慌了手脚,燕离脸上不动声色的笑了,“就算今日我失算了,将来也有的是机会收回明州。你跟我这般见外,倒是要叫我伤心了。” 这话果然奏效。 第42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顾华杉回过头来,总算绽开一丝笑颜,她发觉自己视线变得清晰了不少。 抬眼,只看见头顶上一轮明黄色的残月。 这不知不觉之间,迷幻药的药效退去,整个人神智倒是清朗了不少。 顾华杉指了指头顶,“我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了不少,我们快些上去救言又生吧。” 两个人仰头往上看去,那坑足足有五六米高,边上则是杂草。 许是附近农户捕捉猛兽挖出来的坑,结果猛兽没碰到,倒是他们两人掉下去了。 燕离收回视线,“你能上去吗?” 顾华杉目测了一下,皱了皱眉,“难。没有着力点,容易使不上力。” 燕离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能。” 顾华杉叹口气,整个人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薄纱,“无所不能的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 燕离一凛,随后正色道:“阿华,那些人是慕容周杀的。跟你没有关系。” “可如果没有我,他们也许不会死。” “慕容周生性暴虐,他既来过了村子里,为避免日后被人认出,定然会杀人灭口。今晚无论有没有你,这些村民都难逃一死。” 可她原本应该救他们的。 顾华杉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燕离知她没有听进去,继续道:“阿华,不要将那些不属于你的重担背在身上。慕容周已死,这些村民的仇也已经得报。你万事都好,独独多了两分仁慈。” 顾华杉没有作答,她满心牵挂言又生和当时离开报信的绿瑶。 绿瑶迟迟未归,她现在只怕绿瑶又落到了纳兰祁手里。 “我先试试能不能上去吧。” 她后退两步,随后脚下一点,身子腾空。 燕离只看见人影一闪,一飞冲天,却在半路狠狠坠落。 他上前一步,接住了顾华杉。 顾华杉摇摇头,吃力道:“这里没有借力点,我纵使有轻功,却也无法施展。” 燕离从怀里掏出了一物,摊在顾华杉面前,“我手里还余一支信号弹。点燃了它,你说是我们的人来得更快,还是纳兰祁的人来得更快?” 顾华杉盯着那支信号弹,唇边露出浅浅笑意,“也许白无痕来得更快。” “那我们就死得更快了。” 两人相视一笑,燕离嗓音沉沉,“要点吗?” 顾华杉微微勾唇,眸子流光溢彩,却是坚定,“我听你的。” “慕容周已死,他底下的人群龙无首,又被言又生分散了注意力。而百奇手下足有一万人,若是分散而行,先找到我们的概率更大。”燕离微微一笑,双眸平静,“我愿意赌一把。” 说罢,燕离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兹啦一声,燕离点燃了信号弹。 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呜咽之声,信号弹一飞冲天,“嘭”一声炸响在头顶的夜空之中。 刹那之间,整个山谷亮若白昼。 燕离复又拉着顾华杉坐下,“阿华,我们暂且等着吧。” 顾华杉干脆坐下调息。 不过顾华杉的运气真是相当的不好。 那信号弹响了没多久,便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握住了燕离的手,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若是百奇的人,脚步绝对不会如此鬼鬼祟祟。 果然,头顶上火光一来,照亮坑里两人的脸。 一道愉悦的笑声响起,纳兰祁着一身艳丽的红色,像是黑夜里的曼陀罗一般妖娆。 那男子衣袍一甩,折扇半开,笑嘻嘻道:“顾姑娘,你我真是有缘,这深山老林里都能相逢。” 顾华杉仰头,“难道不是殿下派人像狗一样跟着我?都说狗的鼻子最灵,以前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纳兰祁捂住胸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受伤样,“顾小姐,你这么说就叫本王很伤心了。” 顾华杉冷冷道:“别做这幅样子。丑。” 纳兰祁生平对自己容貌极为自信,最恨别人说他丑,他变了脸,再无半分吊儿郎当的神色。 “那行。咱们开门见山。”顾华杉隐约看见火光中多了一个人影,正是之前和她交手的白无痕。 白无痕居高临下的盯着她,道:“顾华杉。” 顾华杉一笑,“叫你爷爷干什么?” 白无痕怒道:“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 “都死到临头了,不逞口舌之快就这么死了不划算呀。” “废话少说。”纳兰祁上前一步来,半蹲在坑的边缘,高高在上的盯着顾华杉,“顾华杉,现在的情况是我问你答。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顾华杉笑吟吟的盯着他,却也不回答。 纳兰祁微微叹息一声,似乎极为无奈。 身旁的陆明将弓箭递上,纳兰祁拉满了弓箭,随后箭锋对准了顾华杉身边的燕离。 顾华杉眼睛危险一眯。 “顾小姐,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一声低咳,先前一直一言不发的燕离此刻方淡淡道:“太子殿下是当我燕离不在的吗?” 纳兰祁眉梢一扬,端是邪魅非凡,“哦,离王殿下有话要说?” 燕离转头望向白无痕,“白教主,阿华中了你白莲教的毒,能否先把解药给我们?” 顾华杉一顿,她身上的迷幻药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为何燕离还要找白无痕要解药? 她不明就里,可却信任燕离。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看向白无痕,“白教主,我已经沦为你的阶下囚了,怎么,你打算一直不给我解药?” 白无痕冷冷一笑,“你放心好了,此毒对你身体无害,不过会让你头晕目眩产生幻觉罢了。等个把时辰后,这幻象自会消失。”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速度极快,朝着燕离而去。 燕离却岿然不动,那箭险险掠过他的膝盖,插入旁侧的泥土之中。 而顾华杉明知那箭不会真的射中燕离,可到底还是脸色白了一分。 纳兰祁低低一笑,眼神幽冷,“顾小姐,我可没什么多少耐心了。再拖延时间的话,下一箭射中的可就是离王殿下另一支膝盖了。” 燕离双眸清冷,不怒反笑,“那倒要看看太子殿下的准头了。” 顾华杉拦在燕离身前,瞪着纳兰祁道:“好,废话少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第430章 出坑 “对了,这才像是合作嘛。”纳兰祁勾唇一笑,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挑,说不出的风流,“顾小姐,在大夏时我母妃找你是为了什么?” 顾华杉心头一愣,纳兰祁不知道元清皇后找她的事情? 她心中翻来覆去将整个大夏的形成捋了一遍,元清皇后告诉她说是纳兰祁抓走了绿瑶,想要利用绿瑶而诱饵抓住她。 元清皇后口口声声说自己当年和叶朔风珠胎暗结的事情被纳兰祁所察觉,纳兰祁想要找出证据,借此打压元家。 可眼下怎么听着纳兰祁这话,似乎他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他今夜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上次元清皇后天罗地网的抓捕自己,而引起了纳兰祁的警觉而已。 纳兰祁到底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元清皇后说的话里到底几句真几句假,到底事实真相是什么,顾华杉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纳兰祁看着顾华杉变幻莫测的脸色,沉声道:“顾小姐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在想怎么编谎话应付本王吧?” 也罢,索性半真半假,让他们这对名存实亡的母子两去斗。 “太子殿下不就是想知道元清皇后为何要花大代价取我的性命吗?”顾华杉眸子幽幽,不疾不徐,“很简单。因为我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这东西足以让整个元家覆灭。” 纳兰祁神色微微一凛,心中骇然,面上却愈发不动声色:“哦,什么样的证据竟可以撼动元家?元家根深叶茂,岂会是轻易能被覆灭的?顾小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了。” “殿下也用不着使激将法。元清皇后花重金让江湖上的高手来取我的性命,我本来不久之后也会去大夏找殿下合作一把。” “顾小姐想要找我合作?” “不错。据我所知殿下和元清皇后的感情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亲密无间吧?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殿下没有听过这句话吗?” 纳兰祁微微一笑,喃喃重复了一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新鲜?顾小姐是想要和本王交朋友了?” “朋友可不敢高攀,其实我更希望的是你们两人狗咬狗,这样你们忙着对付彼此,就无暇顾及一个小小的顾华杉,我说不定也能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 “嗯…有道理。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顾小姐说的话了。”纳兰祁眉眼舒展,扔了弓箭,双手一摊,“现在我够有诚意了吧。” 顾华杉唇角一勾,“殿下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殿下元清皇后到底在找什么。” 那身边白无痕陡然插进来一句,“殿下,此女狡诈成性,满口谎言,切莫轻易信了她的鬼话。” 燕离在一侧淡淡开口,“纳兰祁,你是不是该管一下你的奴才了。主子们说话,也有奴才插嘴的道理?” 纳兰祁很是无奈的看了一眼顾华杉,纸扇轻摇,红袍似血,明媚无比。“这也是没办法啊,谁让顾小姐人品实在是不敢恭维啊。前几次打交道,我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啊。” 顾华杉笑吟吟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和殿下的恩怨情仇,是不是可以就此一笔勾销了?” “那就得看你拿出多少诚意了。” 顾华杉抿了抿唇,心中暗想:要不透露一些消息给纳兰齐,让他们母子两窝里斗? 打定主意,顾华杉方才抬头,沉声道:“元清皇后在找华南公主的坟冢。公主坟冢里有可以覆灭元家的证据,可她没有告诉我那证据是什么,只让我找到那坟冢在哪里。” 纳兰祁此刻眼底渐渐有了兴趣,“你如何知道华南公主的坟冢在何处?” “难道殿下不知道我娘就是当年白莲教的左护法顾芳林?” “顾芳林?!”纳兰祁一惊,倒是没料到这样一出。 顾华杉看向一侧的白无痕,脸上一抹嘲讽,“看来白教主藏了私心啊,竟然将殿下蒙在鼓里。” 纳兰祁不知道顾芳林的事情,看来在尚书府围攻他们和杀害娘亲的不是纳兰祁,而是元清皇后。 顾华杉心中连连冷笑,这元清皇后当真心机似海。 三言两语,半真半假,便将这一切都推到了纳兰祁的身上。 如此看来,绿瑶也是元清皇后带走的。 “很好。继续说下去……”纳兰祁淡淡出口。 “当年我娘和元清皇后有一些私人恩怨,所以便趁元清皇后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了华南公主。华南公主当年患有严重心疾,本就活不过一两岁,是我娘亲手埋葬了她。” 纳兰祁脸色一凛,终于褪去了往日那吊儿郎当的神色,“小公主的坟冢在哪里?” 顾华杉四下翻看,燕离却递过来了一根小小的树枝,两人视线交错,却听见燕离凑近用极低的声音道:“上去将纳兰祁扔下来。” 顾华杉不动声色,接过了那树枝。 顾华杉微微一笑,“想知道,我可以画给你,够诚意了吧?” 随后她在地上画了几笔,谁知那纳兰祁已经没了耐心,“看不清楚,你上来!” 白无痕急忙阻止,“殿下不可!” “怎么,白教主是对白莲教的迷幻药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的武功没有信心?” “殿下,顾华杉武功不比常人,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她要是先前打得过你,还用得着狼狈逃走?” 顾华杉低下头去,任凭头上两人争执起来。 方才她故意在地上乱写乱画,纳兰祁站在上面,离得远,自然是看不清楚的。 她要的就是上去! 她和燕离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华杉看见燕离将手中的匕首藏好,衣袍一遮,半点锋芒也无。 那人正含笑看着她。 两个人的默契仿佛浑然天成一般,起初顾华杉不解,可现在倒是明白了一两分。 果然,没过多久上面便扔下来了一条绳子。 纳兰祁露出半个脑袋,“顾小姐,请上来吧。” 顾华杉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双手往空中胡乱一抓,几次错过那绳子,最后才抓住了。 上面有人大力一拉,顾华杉身轻如燕,几秒之间便被人带了上去。 第430章 伤一只眼 顾华杉一上去整个人便瘫软了下来,她半跪在地,身子踉跄,似站也站不稳。 白无痕这才放心下来,冷声笑道:“这是我白莲教新研制出来的迷幻药。幻象可持续一两个时辰,劝你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老老实实跟我们合作。” “一两个时辰?”那少女抬起了头,双眸微微一眯,“你确定?” 话音刚落,刚才还恍恍惚惚步子踉跄的顾华杉身子如猎豹一般跳起,长剑出鞘,剑锋凛凛,几欲刺伤众人的眼睛。 那光芒炸开,白露为霜,所向披靡,朝着一侧的白无痕而去。 白无痕脸色大变,来不及拔剑,将那剑柄挡在头前。 以硬碰硬,直直迎上那凛凛的剑气。 “砰”一声巨响,那少女居高临下,劈面而来,火力全开,力道惊人。 白无痕哪里防备她突然偷袭,脚下泥土被那大力震得裂开一条缝隙。 退无可退,白无痕身子一侧,拔剑而上。 罡风过境,却略过了他直直往前。 白无痕大惊,不好,这顾华杉是朝着纳兰祁而去。 擒贼先擒王! “殿下小心!!!”众人哪里防备,只被她先前的招式晃花了眼,以为她要直取白无痕性命,不料她中途转道,直接朝着纳兰祁而来。 那光晕之中,听得令人头发发麻的女子笑声。 纳兰祁双手一震,慌不择路脚下连连后退,随后光雾散去,隐约看见那女子唇角的一声轻笑。 不好! 纳兰祁已是退无可退,脚下一空,脸色大变,随后便连滚带爬一般直直滚落到了那坑里。 还未站稳,脖子上便是一凉,燕离不知何时靠近了,他唇边笑意不变,仿佛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天下在手的笃定。 “太子殿下竟是如此热情,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下来陪我,正是令在下极其感动。” 纳兰祁此刻是说不出的狼狈,他的衣袍上全是泥土,头上还有一块落叶。 这让向来在乎外貌的纳兰祁相当不满,他仰头对陆明寒声道:“陆明,还不快将本宫弄出去!” “出去干什么,这下面不好玩吗?”燕离神色不变,却将那匕首往他脖子上靠了一分。 纳兰祁脸色微变,当下哇哇直叫,“别,别,别。你小心一点,不要弄花了我的脸。” 燕离淡淡一笑,“我尽量。只要殿下别动,我的手便不会抖。” 头顶上陆明大喝一声,“离王殿下,我们不想跟您作对,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伤害我们殿下。” “我也不想跟你们作对。只要你们保证不对顾华杉动手,你们太子殿下自然会好好的。” 陆明急忙道:“我们不动手,您放心。” 燕离满意一笑,随后盯着纳兰祁,话却是对顾华杉说的。 “阿华,现在你可以找白无痕报仇了。” 外面传来女子的轻笑声,“好了,我知道了。” 白无痕大骇,“你…你不是中毒了吗?” 顾华杉立着剑,衣袍被风吹起,美轮美奂,可眉梢眼角都是冷的。 “是中毒了。看来你们的新产品有瑕疵,客户体验相当不好,需要改进啊。”顾华杉勾起唇角笑了,“不过看来你也没机会回去改良你的迷幻药了。” 话音刚落,剑风再次袭来。 现在的顾华杉虽然身上有伤,可一招一式皆下狠招,全是朝着命门而去。仿佛只为夺人性命。 她蓄势待发,犹如一头沉睡的猛兽,如今这猛兽醒了,第一个遭殃的便是白无痕。 四面八方都像是起了一层光晕,那剑气恢弘,围绕在两人周边,划开一个圈子。 顾华杉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山野之间,“白无痕,不是想看惊梦吗?我满足你,让你临死之前看上一遍,你可瞧好了!” 话音落下那瞬间,四周的剑墙轰然碎裂。 白无痕连连后退,只觉得被那大力震得心口发麻。 光晕一散,有一白芒直袭命门。 犹如天女散花一般,中间赫然出现了顾华杉那张脸。 “惊梦第一式——开天辟地。” 只见眼前突然大亮,恍惚坠入了险境之中,身若缥缈。 只几秒之后,一股沉沉压力缓缓收紧,仿佛勒住了喉哝,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无痕脸上显出狂喜,他一面在那剑气之中寻找出口,一面哈哈大笑,“这就是惊梦,这就是惊梦!!” “老东西,第二式……编不出来了,去死吧。”顾华杉剑气陡然收拢,压力散去,一紧一松之后,白无痕整个人的身体状态仿佛累到了极致,只剩下喘气的功夫了。 “刚才那不是惊梦!!!” 耳边到处都是女子的冷笑声,“废话,当然不是惊梦。你当我跟你一样蠢啊。” 白无痕勃然大怒,“你敢骗我!!” “我不仅骗你,我还要打你!就你这资质和年纪,学惊梦,学做梦去吧!” 白无痕气急了之下,呼吸一乱,剑法便乱了。 顾华杉眼看他一招既破,露出一丝破绽来,当下毫不犹豫的挥剑而去,朝着那光芒之中一丝缝隙。 只听见一声惨叫,白无痕浑身的剑气瞬间消散,他的剑“哐”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从半空之中狠狠坠落下来。 而他的一只眼睛上鲜血淋漓,一道约两三厘米的伤口横贯眼睛。 还未等白无痕反应过来,那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紧咬不放。 只看见白无痕慌乱之下,从衣袖之中抛出了什么东西,眼前似乎炸开了一团烟雾。 顾华杉只迟疑了片刻,便冲入了烟雾之中。 可惜却再没有白无痕的踪影。 眼见那白无痕已经逃出了几十米远,背影渐渐变成小点,顾华杉回头看了一眼燕离的位置,终究是咬了咬牙,没有追上去。 罢了,能戳瞎他一支眼睛,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顾华杉提剑往回走,却见月色之中,隐隐感觉地面颤动。 那颤动越来越剧烈,黑夜之中,仿佛万马奔腾,龙腾虎啸。 顾华杉一抬眼,方见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队密密麻麻的队伍。 来人不知有多少人马,在夜色之中乌泱泱的一片,速度极快朝着他们而来。远远的似乎听见了一道声音,“华杉姑娘!” 第431章 救命恩人 顾华杉听见这声音,一喜,急忙挥手,“百奇将军!!” 她速度更快,施展轻功,迅速到了燕离那边。 却见那坑边站着的十几个纳兰祁的人此刻也发现了燕离的人,面色慌乱,他们各个拿着武器,将坑包围起来。 顾华杉唇角一扯,厉眼一扫那十几个人,随后视线落在领头的陆明身上。 “陆统领,束手就擒吧。你打不过我的。” 陆明上前一步,以剑遮面,“为了殿下安危,我只能尽力一试。” “自作多情,本宫好得很,什么时候需要你救了?”底下传来纳兰祁气急败坏的声音。 陆明唇角抽动了一下,如果刀架在脖子上都能叫好得很的话,那他也无话可说。 果然很快,百奇的人马到齐,百奇一下马,当下命令所有人将他们围成一个大圈。 弓箭手准备,箭锋对准圈内的那十几人,只待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这黑压压的士兵,少说也有近万人。 燕离果然算得没错。 百奇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带了几个信得过的亲卫上前,直到顾华杉冲他使了个眼色,百奇才敢上前来。 “先将离王殿下拉上来吧。” 百奇命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将绳子丢了下去,燕离收了匕首,做了个请的姿势,“太子殿下请吧。” 纳兰祁衣袖一拂,“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说好说。” 纳兰祁先就着绳子爬了上来,随后便是燕离。 两人一前一后稳稳落地,百奇方才上前来,“殿下可有受伤?” “无妨,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百奇拿眼睛瞥了一眼一侧的纳兰祁,“这位怎么处理。” 燕离转过头来,冲顾华杉道:“阿华,你在这里等着绿瑶。梧心梧尽两兄弟也走丢了,很快便会寻着信号弹找过来。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和纳兰祁过过手。” 顾华杉皱了皱眉,本想多问一句,可深觉现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应了一声,随后见燕离挥了挥手,跟百奇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走到纳兰祁面前,“太子殿下,请入马车内一叙。” 纳兰祁不知这人要玩什么花招,可是这燕离眼角噙笑,看着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刚才出刀那瞬间毫不迟疑,可见绝非面上这般亲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个人朝着身后的马车而去,两个人一上了马车,百奇立刻挥手示意,叫了几十个人,隔着接近二十米的距离,拉开一个大圈,将那马车层层包围住,确保两个人的谈话无人知晓。 饶是纳兰祁的手下也只能困步于此。 顾华杉此刻也无心去管这些事情了,此刻危险一除,她才觉得浑身都痛。像是要散架了一般似的,身侧有一人走近,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 陆明道:“这是大夏皇宫里最好的伤药,顾小姐可以来试试。” 顾华杉眉梢一挑,眸子通透,“想拿一瓶伤药换你们太子殿下,这买卖会不会太划算了一些。” 心思被戳破,陆明脸上却无尴尬之色,“殿下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脸皮厚,不怕吃不够。管它划算不划算,总要试试吧。” 顾华杉冷冷一笑,“谢了,我怕你们中毒。” 顾华杉心头挂念言又生和绿瑶二人,纳兰祁、白无痕、慕容周等人她都见过了,却没有人提及绿瑶。 那足以证明绿瑶还活着,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她而已。 那言又生呢? 顾华杉心头猛跳,再也按捺不住,起身便走向百奇。 “百奇将军,劳烦你和殿下说一声,我挂念先前走散的朋友,去寻他去了。若是你见绿瑶回来了,便用信号弹告知我一声,这样就算我人没有回来,心头也轻松了。” “姑娘的朋友?什么朋友?” “言又生。先前要不是他替我们引开了慕容周的人,只怕我和燕离今晚凶多吉少。” 百奇正色道:“姑娘莫急,我现在便找人四处寻去。多几个人寻,就多一分几率。更何况这军队里许多人都认识言先生,这样找起来更快一些。” 顾华杉对他行了个礼,“多谢将军了。” “姑娘太客气了。”百奇唤来一白袍小将,嘱咐了两声,“你带上两百人,跟着姑娘走。” 那白袍小将极为年轻,大约二十岁出头,顾华杉瞧着眼生得很。 他似乎极为腼腆,冲顾华杉抱拳行礼,语气倒是十分恭敬的样子。 “华杉姑娘,久仰大名。” 顾华杉一愣,似有些惊愕,“我在明州军营之中名气很大吗?” 那小将抿唇笑了笑,“姑娘一招打败了那田参谋不说,更是百步穿杨,狠狠搓了慕容将军的锐气。姑娘的英勇事迹军营之中人人耳熟能详。” 顾华杉咬牙切齿,“这该死的胡精,看我不回去收拾了他。” “姑娘说什么?” “哦,没什么。” 那白袍小将转身去清点人数去了,顾华杉临走瞥了一眼那辆马车。 那里面灯火通明,犹如一盏明灯,伫立在山林之中。 潇潇夜风,山林里黑压压的人影,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燕离,在跟纳兰祁说些什么呢? 纵使她和纳兰祁有那些个恩恩怨怨,可眼下她还需要纳兰祁牵制元清皇后,纳兰祁还不能死。 更何况,杀了一国的太子,顾华杉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胆量。 除了眼睁睁的放走纳兰祁,好像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顾华杉刚转身带着人走出没多久,就听见了言又生的声音。 远处的月色之下,似乎有一人一马朝着她而来。 顾华杉一惊,等走近了方才看清原来是绿瑶和言又生。 她急忙迎了上去,言又生摔下跳下马来,一瘸一拐的冲到了顾华杉面前,“华杉姑娘我没事,你看我……哎哟喂……” 顾华杉一把推开了他,径直奔向了绿瑶,“没事吧?” 绿瑶满脸都是血污,绽开一丝笑颜,“无妨。皮外伤而已。” 言又生在那白袍小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十指尖尖,指着顾华杉的鼻子,“你竟然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第432章 话别 顾华杉视他为空气,自顾自的扶着绿瑶往回走。 气得言又生哇哇直叫,“天啊,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竟然恩将仇报啊,好大一只白眼狼啊。” 背后传来那白袍小将的一声低咳,“言先生,华杉姑娘已经离开了。” “啊?本来想趁机敲诈一下的,到底是高估了她的良心。”言又生干嚎了半晌,睁开眼睛,果然见顾华杉已经远去了。 他急忙站起来,手搭在那白袍小将的肩上,“来,扶我一把。” 绿瑶一边走一边同今晚的事情跟顾华杉讲了,今夜果然凶险。 还好那支信号弹,竟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眼见言又生慢悠悠的跟了上来,顾华杉此刻才想起来问,“呆子,你不是去南境了吗?怎么会经过这里?” 这是去洛京的路,与南境是两个方向。 言又生脸色一凛,似微微变了一下,随后才道:“有些事要去洛京,碰巧遇见罢了。” 顾华杉眉头微蹙,这呆子,怎么看起来有点异常? 等顾华杉回去的时候,方见燕离和纳兰祁两人已经从马车里面出来。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仿佛再无剑拔弩张的氛围,隐隐瞧着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随后燕离一声令下,令人让出一条路来。 燕离立于夜风之中,衣袂飘飞,举手投足皆是气定神闲的优雅。 他身后大军压境,兵器碰撞,脚步整齐,退向两侧,让开一条大约三四米宽度的路来。 整个过程,草坪上一片鸦雀无声,静得令人害怕。 而两人惜别之后,纳兰祁便带上了下属,临走时深深看了一眼顾华杉。 顾华杉一愣,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可瞧着纳兰祁似是心满意足一般,带着人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顾华杉他走远了,方才迎上前去,“你们说了什么。” “跟他聊了聊两国的局势。我要挥刀南下,总要先安抚了大夏,避免自己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顾华杉一愣,倒是没料到燕离如此深谋远虑,“那纳兰祁会同意?” “纳兰祁这个人不简单。别看他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中自有丘壑,绝不可小觑。” 顾华杉眼色一凛,“我从来都不敢小觑纳兰祁。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直觉此人不好对付。能跟元清皇后相互抗衡的人,绝对不会是个草包。” “这人是有些棘手。不过我还能应付。”燕离微微一笑,似乎不愿多谈这些。 他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余光方瞥见言又生和绿瑶回来了,他略微松了一口气,盯着顾华杉道,“阿华,还要走吗?” 顾华杉低下头去,想了片刻,方道:“要走。” “好。我让梧心和沐兰送你。” 远以为燕离会让她回明州养伤,没料到他竟不阻拦她。 燕离淡淡一笑,眉目缱绻,“我虽想让你跟我回明州,但我也知你还有心愿未了。我曾说过,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你。” 顾华杉正要开口,燕离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率先堵住了她的话头。 “梧心和沐兰必须留下,你们三人身上都有伤,若是白无痕杀回来你该如何应对?我让他们送你们出明州,至少等你们三人养好了伤再回来。不许说不。” 顾华杉叹口气,无奈的点点头。 他一声又一声的嘱咐着,似乎将她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她顾华杉本不是那温室中的花朵,可是他一声一声,声线低沉温柔,叫她心安。 似乎,被这么一个人关怀记挂着,心里也会觉得欢愉。 “我不能再送你了。今日明州遭此大变,我必须尽快赶回去稳住局势。阿华,出门在外切记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便派人来找我。”燕离冲一侧的沐兰招了招手,沐兰捧着一个木盒上前来,那木盒雕花精致,上好的沉香木徐徐有香。 燕离兀自打开了,里面的红绸包裹着一块银镯子。 他取出那银镯子不由分说的戴在顾华杉的手上,银质的桌子,有着凉凉的触感,“这个镯子跟你之前遗失在大夏那个一样。转动过后会有毒针,我找工匠改良了一下,射程更远。你戴着它,只希望你不会有用上它的时候。” 燕离柔情蜜语,顾华杉终于慢腾腾的红了脸。 她有些不自然的抽回了手,轻轻道:“好了。有人看着呢。” 燕离轻轻一笑,随后大手一挥,只听见一声整齐划一的号子声,所有人在瞬间向后转去,背对他们。 夜色深深,冷月高悬,一万士兵站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坪上,却全都诡异的背对着,一片安静,唯有风声徐徐。 顾华杉左顾右盼,脸更红了,“你这样他们就都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 偏偏沐兰背对着顾华杉,笑嘻嘻道:“姑娘放心,奴才们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百奇更是夸张,干脆一声命下,“众将听令,全体都有,捂住耳朵!!” 似乎有人绷不住笑了一声。 但是更多的人仍是听从了号令,全都抬手捂住了耳朵。 百奇这才道:“姑娘别害羞了,现在我们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您要是有什么想要说的,赶紧跟殿下说吧。” 顾华杉闹了个大红脸,转头却撞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顾华杉皱着眉头,瞪着罪魁祸首,“不许笑!” 燕离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他贪恋的嗅着她的发香,那是皂角的香气,淡淡的,却极为好闻。 “阿华,自从我们认识以来,好像一直都在离别。京城是,明州也是,真希望哪一天你我再不分离。” 顾华杉听着燕离强有力的心跳,心头莫名有些甜蜜伤感,好像真是这样。 她总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好像一颗陀螺,一直旋转,没有停下的时候。 可她向来便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曾经上一世的自己是,这一世顾芳林的性子更是冷淡,倒是让她谈情色变。 她想要安慰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终究是化在了唇边。 第433章 熟人 “好好养伤,等我回来。”她这样说道,语气霸道而不容置疑,仿佛那样就可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燕离闻言轻轻一笑,“好,等你回来。” 顾华杉和绿瑶坐上了燕离准备的马车,沐兰和梧心则打马而行,候在两侧。 言又生却已经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华杉姑娘,我也要去洛京,我们同行吧。” 绿瑶道:“可以,我们刚好缺个车夫。” 言又生却一口答应了,“行啊!” 这倒让顾华杉起疑了,向来身娇肉贵养尊处优的言又生,竟然毫不迟疑的答应做车夫? 顾华杉坐在马车里,冷冷瞥他一眼,“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洛京干什么。” 言又生似欲言又止,顾华杉觉得仿佛从来看见言又生的脸色如此正经过。 憋了半晌,言又生方才悠悠道:“洛京来信,我父亲去世了。” 顾华杉一怔,却没有问他为何听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好像死的不过是个陌生人一样。 她只是道:“那你上来吧。老规矩,不许惹是生非,不许强出头给我惹些事端来。” 言又生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好,我保证!” —————————————————————— 和燕离分别之后,一直往南走,足足走了大约百里路,梧心和沐兰方才在顾华杉的催促下离开。 她实在不放心明州的情况,便早早的让沐兰和梧心回去了。 临走之时,沐兰似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了顾华杉后方才扭头而去。 等那沐兰一走,便变成了言又生当马夫,而顾华杉和绿瑶皆扮作男装,一主一仆,坐着马车南下。 马车一路往南,直到入了燕丘的地盘。 与明州接壤的村镇,却是一片荒凉。 顾华杉所到之处,男丁全都被抓去了军营,地里粮食正是播种的时候,却只看见老人和妇女孩童,不见半个青壮年人影。 沿路走来,难民无数,沿街乞讨的,拖儿带女投奔亲戚的,不计其数。 这犹如庞然大物的大楚国,这半年来外有燕离起兵造反试图夺回皇权,内有魏家父子玩弄权术将燕丘架空,内忧外患已经掏空了大楚,这庞然大物已是随时摇摇欲坠。 那绿瑶等沐兰走远了,方才将那日在明州城外玉卿被杀的消息告诉给了顾华杉。 顾华杉反应淡淡,只“嗯”了一声便又靠着马车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其他。 连续十天赶路,顾华杉和绿瑶二人一边赶路一边养伤,速度倒是不快不慢。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走到了四月。 一路上跋山涉水,终于到了一处县城。 三人决定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路,那言又生便说出门会个朋友,这一去便是半个多时辰。 回来的时候言又生明显狼狈,浑身上下都是泥巴,衣衫也邹巴巴的。 他本想躲着顾华杉,岂料绿瑶耳聪目明的,远远的便瞧见了他的狼狈样。 绿瑶对这个文绉绉的言又生可没有什么好感,当下揶揄道:“哟,这是怎么了,灰头土脸的,莫不是被人给打了?” 言又生兀自走过了她,直直冲向顾华杉的房间。 顾华杉正在屋内打坐运气,冷不丁门一下被人踹开。 绿瑶跟在身后已经骂开了,“言又生,这是小姐的房间,你一个男人随意出入姑娘的房间,成何体统?万一我家小姐在沐浴换衣呢?” 言又生才不管,径直走到顾华杉面前。 “顾华杉,我被人给打了,你要不要给我出气?” 顾华杉缓缓睁开眼睛,“你被打跟我有何干系?” 言又生咬了咬唇,慢悠悠的开口道:“那一晚月黑风高,你我被慕容周的十几个人围住,命悬一线之时,有个人站了出来,愿意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顾华杉喉头一滚,视线终于落在他脸上,似有些无奈认命道:“谁打你了?” “一个女人。” “你被女人给打了?” 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顾华杉,听你这语气很开心啊。” “这……没有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被打的?” “八成是你主动招惹别人的。话说你不被打我才觉得奇怪,按照你三日一作妖的习惯,算算时间,你最近也该作一作了。” 呆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言又生委屈道:“这次我真个是无辜的,我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就有个姑娘上来问我跟我一起的女人是不是叫顾华杉,我怕遇到了你的仇家,当然不肯说。结果那姑娘就把我给打了一顿,还让我两日之后带着你去正街尽头的寺庙门口等着。” 顾华杉一愣,“找我的?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但是挺貌美的。” 顾华杉和绿瑶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难道是元清皇后的人? 可若是元清皇后的人,手段怎会这般幼稚,难不成是欲盖弥彰? 顾华杉上下看了一眼言又生,却见他除了衣裳邹巴巴以外,倒是没见受了什么伤。 她皱眉道:“不是说被打了吗。伤口在哪里?” 言又生愤然道:“你不相信我?” 眼看言又生要炸毛,顾华杉急忙道:“相信啊。我总要先看看你的伤口,再决定是怎么给你报仇吧。而且我总得知道对方下手有多重,功夫是什么路子吧?” 言又生吞吞吐吐面有犹豫:“那好吧。其实我的伤都在身上,不信我脱了衣衫你看……” 话音刚落,那人作势要去脱衣衫。 绿瑶拿着剑敲了他的背,“够了,登徒子。” 顾华杉也道:“衣衫就不用脱了,我怕到时候赵高阳会杀了我。你说说那姑娘有没有什么特征?” 言又生又穿上衣衫,“没什么特征。但是她说她手里有华南公主坟冢的线索。还说如果你想要,后天便和她在寺庙门口相见。” 绿瑶提醒道:“小姐,会不会是元清皇后设下的陷阱?这里可是大楚的地界,她若是在这里下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 顾华杉眼神一暗,“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434章 磨刀霍霍 两日后,县外的寺庙门口。 正是春日,寺庙香火也是极旺,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脂粉飘香,桃花杏雨,顾华杉和绿瑶扮做寻常香客,言又生则一直瞅着过路的人影。 这左等右等了大半日,绿瑶也没了耐性,又问了言又生一次:“还没看见那女人的踪影?” 言又生慢悠悠道:“绿瑶姑娘莫急,说不定我们以为自己躲在暗处,他们也躲在暗处呢。” 顾华杉憋屈了大半日,左思右想都觉得这呆子怪异得很,说什么被打了,浑身上下不见伤口。 脱衣衫?那可不是言又生以往的行事风格。 分明像是故意以退为进。 更何况怎么看言又生那表情,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怎么觉得像是掉入了言又生的圈套里? 顾华杉没了耐心,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让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太阳之下,暴露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顾华杉冲他冷笑。“好了,现在你在明处了。” 又这么等了一会子,眼看来上香算卦的人越来越少了,寺庙门口渐渐变得冷清了,可言又生说的那个女人到现在还迟迟没有露面。 顾华杉终于忍无可忍了,从一侧的角落里钻出来,“够了,浪费姑奶奶一下午的时间。到现在都不出现,只怕是玩我们的。” 言又生急忙上前来拽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华杉姑娘,等等吧,我有预感,她马上就来了。” 怎么回事,按照路程算起来她今日下午应该到这里了啊。 顾华杉衣袖一甩,言又生踉跄退后好几步,“言又生,你玩什么花招,我去洛京有要事在身,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两三日了。若真的有人想要寻我顾华杉,自会有办法来寻我。难道还要我乖乖在这里等死?” “谁说要你等死了?”言又生突然大声道,似乎急红了脸,有些慌不择言了。 顾华杉冷冷一笑,眯着眼睛上下看了一眼言又生,“言又生,我倒是小瞧了你。说吧,为什么非要让我来这里?” 言又生抿了抿唇,却咬牙不语。 “不说是吧?”顾华杉转身而去,叫上绿瑶,“我们走。” 言又生急忙小跑追上来,拦在他们面前,“再等等,再等等,再半个时辰,如果她还没有来,我们再回去。” “她?”顾华杉皱了眉头,“哪个她?” 话音刚落,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速度极快,横冲乱窜,只让四下的百姓惊慌散去,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言又生大喜,立刻挥手,“赵高阳,这边!!!” 来人可不正是赵高阳? 那赵高阳一身红色的劲装,明媚如阳,手持长鞭,风尘仆仆而来。 “呆子!!走,快走!” 完了—— 顾华杉看见了赵高阳脸的那一刻,心里冒出的便是这样的想法。 一个言又生,再加一个赵高阳,她别想安宁了。 言又生却扯着喉哝问:“为什么要走?” “哎呀,这死呆子!!”赵高阳眼看便要近了,一声一声的惊呼如浪,寺庙门口的香客受了惊吓,全都往四下散开。 绿瑶却突然靠近,捅了捅顾华杉,指着山下某处飞快移动的人影,“小姐,快看!!” 顾华杉定睛一看,随后倒抽一口凉气。 此处寺庙依山而建在半山腰上,地势居高临下,将山下景致一览无遗。 那山道上,有一支十几人的队伍速度极快,领头之人一袭黑色劲装,隐约瞧着轮廓深邃,周身散发出冷冽之气。 赵高阳已经到了跟前,伸出手去,将言又生一把拉上了马儿坐上。 两个人共乘一骑,径直掠过了顾华杉面前,刮起一阵细风过后,瞬间消失在了顾华杉面前。 “顾华杉,我哥抓我来了,我们先跑了。等我哥离开了,咱们再在寺庙门口接头!” 少女的声音通过风声传来,渐渐消失。 徒留顾华杉一个人原地惊雷。 什么,赵高沐来了? 自上次一别,他们已经足足有数月未见。 上次和赵高沐不欢而散,顾华杉一想起赵高沐那张脸还心有余悸,再不迟疑,顾华杉上前一步,抢了最近的马匹,利落干脆上马,随后跟着赵高阳而去。 “绿瑶,你去客栈等我!!!” 远远的顾华杉的声音传来,绿瑶眨巴了眼,整个人还在惊愕之中。 不是,赵高沐来抓自家妹妹,她顾华杉跑什么? 这剧情怎么看不懂了? ———————————————————— 其实顾华杉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可她一听见赵高沐的名字就心虚,这一心虚吧,身体更快做出了反应,那就是——跑! 想她顾华杉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只因听见了对方的一个名字,便叫她慌了手脚。 不是她怕赵高沐,实在是心虚,心虚得厉害。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好像被人捉奸在床,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跑。 顾华杉速度极快,很快便和赵高阳齐头并进,两人疯了一般架着马飞奔。 赵高阳一看顾华杉也赶了上来,同样震惊道:“顾华杉,我哥来抓我回王府,你跑什么?” “我活动活动筋骨不行吗?” 赵高阳哈哈大笑,手一扬,狠狠拍在马儿屁股上,风声呼呼,混合着那女子的笑声,“顾华杉,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怕他呢,原来你也这么怕我哥啊?” “你说个鬼,我才不怕你哥,我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不想见到他,至于躲成这样。你放心好了,你跟离王殿下在明州卿卿我我,我哥在家里磨刀霍霍,你要是被抓到了,可比我死得惨一千倍!” 顾华杉只觉脖子凉飕飕的,“不是吧?” 赵高阳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你说呢。我哥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抛弃的人。你说他要是抓到我们,会怎么处置我们呢?” 言又生被颠得七晕八素,回过神来才想起问:“我不是让你悄悄跑出来吗?怎么惊动了世子殿下?” 赵高阳干笑一声,“我怕爹娘惦记,便留书信一封。” 第435章 活动筋骨 言又生头皮渐渐发麻,声音已经变了调,“你写了什么?” “我说我私奔去了——”赵高阳哈哈一笑,“不要在意这么多的细节嘛,咱们现在先一起对付我哥,不然今天咱们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有理。 顾华杉狠狠扬起鞭子,马儿吃痛,脚下加快。瞬间将赵高阳和言又生远远摔在身后,“赵高阳,分头跑,寺庙门口汇合!!” “好!” 两人分道扬镳,慌不择路,胡乱选了一条路。 顾华杉运气极好,刚跑了没多久便看见眼前豁然开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小河。 河边有不少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春日河边风光极好,柳叶一片深绿,气候宜人,路边野花随风而动,一派春日祥和之景。 顾华杉当机立断弃了马,随后双手往背后一背,挺直了腰杆,装作普通游客混入了来往众人之间。 那河面并不宽,不过十几米左右宽度。 两侧水草茂盛,碧水蓝天,无数只小船停靠在岸边,河面中央有不少青年男女结伴而行共用一船赏景。 顾华杉跳上了一艘船上,那船家是个中年男子,一见有客,急忙笑嘻嘻的迎了上去,还未开口,那翩翩少年郎却已经直接扔过了一袋银钱,“废话少说,开船!” “得嘞,您请好了……” 顾华杉坐进了狭小的船舱之中,小船晃动了一下,随后碧波推浪,慢悠悠的开了出去。 顾华杉趴在那里,透过船舱那编织条缝隙看过去,却见那里一切如常,除了那些个游人,倒是没有看见赵高沐的人。 莫不是追赵高阳去了。 顾华杉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如临大赦。 她喘出一口粗气,整个人像是没了力气,瘫坐在那里。 她拍了拍胸口,喃喃自语:“要死要死,还好没有追上来。” 那船家见她神情夸张,一会子喜一会子忧,不由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姑娘家在追?” 顾华杉狠狠吐出一口气来,“不是个姑娘,是个大变态。” 话音刚落,船身狠狠晃动了一下,似有重物坠下。 顾华杉大呼一声“不好”,随后下意识的抓住了船身一角,耳边传来船夫大惊失色的声音:“你……你…你是何人?!” 顾华杉抬眼一看,方才看见船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瘦高,着一身玄色窄口劲装,衣摆上绣着金鸟图案,那金线在春日的阳光之下格外刺目。 顾华杉视线缓缓往上,终于看见赵高沐那平静无波的脸。 顾华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那人却仿佛看也不看她,率先开了口,却是直奔主题,“赵高阳呢?” 语气冷漠得犹如陌生人一般。 顾华杉胡乱指了一个方向。 赵高沐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你撒谎成性,我信不过你。” “我何时撒谎成性了?” 男人低低笑了,脸上只有嘲讽,半句废话也不愿多说,“带我去找她。” 顾华杉往后一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 赵高沐抿了抿唇,幽黑的瞳孔似乎更暗了一分,“不参与?那是谁指使言又生写信勾引赵高阳私奔的?” 什么? 顾华杉心头窝火,“你的意思是赵高阳跟男人私奔了,不怪你赵家教女无方,要怪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无辜外人了?” “你以为就凭言又生那脑子,想得出这样精妙绝伦的主意?” 顾华杉真是冤枉,言又生又不是她家小孩,做出了勾引良家妇女的事情,还要算在她这个老母亲身上? 更何况,赵高阳实在也算不得什么良家妇女。 两人勉强算一对狗男女吧。 见顾华杉不语,赵高沐只以为自己说中了,他快步走过来,船体很小,瞬间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顾华杉惊恐的看着那人越来越近,“赵高沐你干什么?我跟你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世风日下,你休想……哎哟!” 赵高沐狠狠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船舱剧烈的摇晃着,那船夫惊慌失措,连连惊叫,“糟了糟了,船要翻了……” 眼看要翻船瞬间,赵高沐扣住她的手腕,脚下轻点在水面上,随后两个人身轻如燕,稳稳落在了对岸的草坪上。 “轰”一声,那船果然翻了过去,船夫“咻”的一声就跃入了河水之中。 等那船夫费尽千辛万苦的游到了河对岸,有一锦衣华服的女子在他面前蹲下,那女子长得跟仙女一样,冲他微微一笑。 静姝微微一笑,抛过来一些银子,“船家可收好了,这是我家公子赔的船钱。” 那船夫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多谢…多谢姑娘。” 而此刻顾华杉的手腕被赵高沐握着,满脸戒备,“赵高沐,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烦请顾小姐指路。” 不知为何,在说到“顾小姐”三个字的时候,她明显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成分。 “刚才我和他们跑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赵高沐明显不信,“那总有汇合的地方吧?” “你追得那么急,我们四散逃窜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商量在哪里汇合。” 不知为何,对面那男子却诡异的笑了。 许久不见,他似乎瘦了一些,拽住她的手骨节分明。 不过眼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顾华杉,我抓赵高阳,你跑什么?” 被他问中,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对啊,她跑什么啊。 说到底不就是心虚,怕见了面尴尬吗? 如今人都见了,她还怕什么? “怎么,我活动一下筋骨碍着你赵大世子什么事了?” “活动筋骨?”赵高沐一把甩开了她,顾华杉眼见静姝、李青等人已经得了眼色,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顾华杉冷笑一声,“赵世子是打算动武了?” “不是说你武功高强吗,不如给大家展示展示?” 顾华杉眉眼一沉,“赵高沐!!” 赵高沐浑身爆出冷冽之气:“放肆!本世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顾华杉皱眉,狠狠吐出一口气,“赵高沐,你非要这样吗?” 第436章 姻缘牌 “哪样?” “你当真想成为我的敌人?我以为凭你我的交情,虽说不上朋友,但也不至于到了动武的境地。而且,你以为这些人能打得过我?” “打不过啊。”李青终于讪讪答道,“姑娘,您还是带我们去找高阳郡主吧,不要为难小的们了。” “李青!!”赵高沐冷喝一声,“你是她顾华杉的奴才还是我赵高沐的奴才?!” 李青面色呐呐,不敢再说话。 这里哪个人不知道,世子表面让动手,可真要是伤了顾华杉一根毫毛,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这横竖都是挨打啊。 世子这人,真是太别扭。 顾华杉叹息一声,决定不再跟他纠缠。“那好,我带你们去找赵高阳。” “好。”赵高沐冷哼一声,拂袖往前而去。 河对岸是凉亭,凉亭之下有一小道。 正是四月芳菲之际,一棵棵桃树护在河岸边上,风一吹来,桃花犹如星雨,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顾华杉跟在赵高沐身后。 两个人一言不发,兀自往前走去。 来这边踏青的大多是青年夫妇,微花桃雨,挽手而行。 顾华杉气呼呼的冲在前面,只顾低着头看路。 赵高阳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暗地里和言又生都商量好了。 否则言又生也不会到了这里就各种赖着不走非要等她? 言又生知道她不会带赵高阳一起去洛京,方才想出写信这么一招来。 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言又生。 孩子大了,会耍心眼了。 顾华杉心中有气,气言又生的这些个小聪明,又气赵高沐故意装出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可她却又想起了在明州的燕离,自己当时既然做了决定,日后便不能反悔,更不能犹犹豫豫。 现在的事情,不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难道自己狠狠羞辱了赵高沐一番,还指望再见他能有好脸色? 这样胡乱想着,顾华杉却直直撞上了一个妇人。 一声惊叫,顾华杉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扣住那妇人的后背,方才使她没有摔出去。 “臭流氓!!”那妇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往自己夫君身后躲去。 顾华杉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男装呢。 方才情急之下出手,倒是让这妇人以为自己是要占她便宜了。 他那夫君凶神恶煞的瞪着她,“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真不要脸!” 顾华杉心情不好,语气更不好,“你那只眼睛看见我调戏你娘子了?分明是我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她自己摔倒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早就摔得个四脚朝天了。你这人真是好坏不分恩将仇报!” “你胡说,明明你先撞到了我家娘子!你分明就是觊觎我娘子美色,蓄谋已久……” “我觊觎她?”顾华杉冷笑一声,不愿多作纠缠,拔腿便要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大约是见顾华杉一个人走在路上,又是个陌生面孔,看着又瘦弱好欺。 那男子上前便要来抓她,还未碰到那人衣角,便被一双手给按住了。 一穿华服锦袍的男子立在他跟前,脸上似笑非笑,眼底幽冷如寒潭,“不想死的,滚远一点!” 那男子这才看见顾华杉身后还跟了十几个随从模样的人,这些人各个佩戴武器,来历不凡。 他呐呐的收了手,带着自家娘子,恶狠狠一句:“小子,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等那两人走远过后,顾华杉也不理会,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背后赵高沐冷冷的声音传来,“救你一命,连声谢也不说。” “我要你救我了吗?” 这话噎得赵高沐一怒,“本也不指望你知恩图报。” “那你还救?” 赵高沐面色一青,瞪着顾华杉的背影。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脸皮犹如城墙一般厚的? 还有,为何明明之前自己看见了赵高阳的背影,可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却追上了顾华杉的方向。 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之间的气场诡异,使得赵高沐的手下只敢隔开两三米跟着,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一路绕了回去,穿过县城的正街,已是日头西斜。 一行人走到那寺庙门口,顾华杉方才停下,淡淡一句:“就在这里汇合。” 赵高沐厉眼扫了四下,随后招来李青,“你们几个,埋伏在寺庙里面,剩下的人自己择地而藏。别让赵高阳看见了。准备好绳子,等赵高阳一出现,就将她给我捆回南境。” 众人各自忙去了,有藏到树上的,有藏到屋檐上的,有藏到寺庙中去的。 十几个人乌泱泱的散开了,顾华杉方才悠悠一句:“你还当真准备将赵高阳捆回南境啊,她既已决定和言又生走,必然什么都想好了。你非要将她带回去,就不怕她恨你?” 一句淡淡的问话,却让赵高沐心头一跳。 他想起在大楚边境和顾华杉分别时候的场景,她说:我对你只有恨,没有爱。后面种种,只能抹平我对你的恨。 她对他的恨,可是源自于一开始他不顾她意,强行带她去了南境? 赵高沐回过神来,冷冷道:“我不将她带回去,难道任由她和言又生私奔去洛京?” 顾华杉叹了口气,“言又生的父亲去世了。他可能想带赵高阳去看看他父亲,也算是有个交代。” “那与我赵家有何干系?我赵家的女子,怎可无名无分的跟着去拜见言又生的父亲?顾华杉,若赵高阳是你的姐妹,你可愿意?” 顾华杉也不想和赵高沐争辩,干脆坐在树下等着那两人。而赵高沐则隐在一处。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等到夕阳西沉,寺庙门口只剩了零星的几个人影。 顾华杉方才注意到头顶那棵黄桷树硕大无比,枝繁叶茂,吐露新枝,一根根分枝上吊着木牌。 那木牌大约半个手掌大,用红绳系着,半吊着垂在空中。 顾华杉随意翻看了一下,大多是青年男女在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愿望,众生所求,不过姻缘和财富二字。 虽然顾华杉不相信这些,可是却也觉得有些浪漫。 第437章 放我一马 身边赵高沐余光瞥见那少女。 她穿一身合身的男装,静静的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木牌,低着头一行一行看那上面的字。 夕阳西沉,余晖如金,落在那女子的脸上,以及那微微弯起的唇角。 那女子透出几分恬淡娴静来,近在眼前,却又仿佛不可触及。 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就抽痛了一下。 他们之间,是否一开始就错了呢? 在未遇见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求而不得。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从小便受尽荣宠,高高在上。 世人仰望的,期盼的,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是为什么他最想要的,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 此刻,他只想要留下她眼底那一抹温柔的笑。 可是他却知道,顾华杉抬头看向他那一瞬间,眼底只有又生的冰冷。 他可以用手段留下她,可是他不屑。 顾华杉是飞翔的鹰,是自由的鸟,他不愿折断她的羽翼。 卑微如此,他算是尝尽了情之一字。 真是讽刺至极啊。 至今为止,他竟然清晰的记得分别那一晚顾华杉的一颦一笑。 她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那大树足足有两三人手臂展开一般粗壮,赵高沐背对大树,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影。 正出神间,远远的听见了脚步声,耳边响起了赵高阳的声音,“顾华杉,我哥没有追来吧?!” 顾华杉方才抬起脑袋来,指了指自己身后。 赵高阳一个急刹,看清那树后的人影后脸色大变,大骂顾华杉道:“顾华杉,你这个叛徒!!” 顾华杉纹丝不动,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抱胸而立。 赵高沐则缓缓从树后走出,衣袍一挥,所有藏在暗处的人统一行动,霎时将赵高阳和言又生围在中央。 言又生急忙护在赵高阳面前,“高阳快走!” 赵高阳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遂一把推开了言又生,“呆子,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让我来对付他们!” 说罢那话,赵高阳提剑冲了人群之中。 赵高沐冷冷立在人群之后,“不自量力!” 赵高阳很快便和这十几人缠斗起来。 本来赵高阳功夫就不怎么样,可自从上次去了大夏一趟,回了王府之后,赵高阳便天天练武,功夫日益精进。 还有则是,她笃定这帮人不敢真的伤了她,所以便有恃无恐,招数愈发泼辣起来。 赵高沐何尝看不出来这帮人手下留情,当下冷喝一声,“一帮废物!一个女人都抓不住!” 李青等人又委屈又受气,静姝当下道了一声:“郡主得罪了!” 说罢这招式变得凌厉了起来,赵高阳一下子步子被打乱了,连连后退,手起刀落,气喘吁吁。 言又生急忙躲开,远远绕到了顾华杉身后。 “华杉姑娘,求求你救救赵高阳吧!” 顾华杉眼皮也不抬,“她又不是要死了,需要我救?” 言又生搓着手,满脸急切,“赵高阳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抓回南境。” 顾华杉越发不解了,“南境是她的家,她为何不能回去?” 言又生脸色都涨红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度,“华杉姑娘!!我想带她去看看我娘亲,我离家已经十年,从未回过那个家。我知你心肠不坏,为何不肯施以援手?” 顾华杉一双眸子淡漠,声音不疾不徐,“言又生,你想带赵高阳去祭拜你娘亲我没有意见。可是有那么多的方法,你非要选择写信告知,挑唆一个未成婚的姑娘私自离家。你可曾想过赵高阳的爹娘该有多着急多无奈?女子清名,何等重要,你行事之前为何不能为赵高阳多考虑两分?” 言又生被她斥得面红耳赤,他确实存了那么一分私心,就是怕南景王爷和王妃不同意将赵高阳交给他,才选择了这么一条捷径。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面色白了又青,老半天才嚅嗫道:“我一无功名,二无爵位,三无财富地位。可谓身无长物,两袖清风,你觉得南景王爷会同意将赵高阳交到我手上?” 顾华杉皱了皱眉,叹息一声,“据我所知,南景王妃并非嫌贫爱富之人。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言又生一愣,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一时之间愣在那里,犹如醍醐灌顶,半晌不言。 顾华杉于心不忍,终于抬起眼皮来,“当真很喜欢赵高阳?” 言又生重重的点头,“以前不知。分别之后才知,她的刁蛮、她的骄纵、她的狠毒,我都喜欢。不管她是南境的郡主,还是平民百姓,她于我,都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姑娘。” 顾华杉叹息一声,思虑良久,终于起身低低道;“罢了,就帮你们一回吧。” 言又生一惊,随后衣袍一拂,正式向她躬身行礼,正色道:“多谢华杉姑娘。” “先别谢。赵高沐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我,若是我开口求情,不知是真的帮了你们一把还是火上浇油。” 言又生一笑,“只要华杉姑娘出手,这世上便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眼看那边赵高阳已经渐处下风,静姝身子腾空,剑气凛凛,将赵高阳完全压制住了。 嘭—— 一声清脆的声音,刀剑碰撞,顾华杉长剑出鞘,水袖一甩,强烈的剑气震得静姝手中的剑“哐当”一声碎成两半。 赵高阳寻了空,大喜,遂飞速奔来,躲到了顾华杉的背后。 那人气喘吁吁道:“顾华杉,算你有良心。” 赵高沐铁青着脸,瞪着顾华杉,“顾华杉,你发什么疯?!” 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臭? 顾华杉自知理亏,可面上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赵高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放我们离开,赵高阳我会给你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赵高沐那高大的身影沉沉压了下来。 他本就生得高大,往前一步的时候,顾华杉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影投了下来。 赵高沐生得俊美,笑起来的时候邪魅非凡,可拉下脸来的时候,满脸阴冷之气,叫人看了害怕。 第438章 求亲 饶是胆大的赵高阳,也瞬间怂了下去,身子瑟瑟发抖,只顾扯着顾华杉的衣角,试图得到一丝庇护。 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顾华杉,你算什么?凭什么对我赵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顾华杉不避不让的迎上那人的眼睛,“凭我是赵高阳和言又生的朋友。” 赵高沐冷笑一声,满脸嘲讽。 顾华杉心里升起一抹诡异的感觉,原来赵高沐冷下脸的时候竟是如此绝情绝义。 赵高沐视线略过了顾华杉,落在她身后的赵高阳身上,语气是不容分说的强势,“赵高阳,跟我走。” 言又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世子殿下,高阳不会跟你走的。” 赵高沐眸子转动,定定落在了一侧的言又生脸上,“你又是谁?” 怎么能不知道言又生是谁,不过是为了故意羞辱他罢了。 赵高沐从来都是这样,毒舌犀利,丝毫不讲半分情面。 言又生只是拱了拱手,神态镇定从容,“我是言又生,师从刁得水大师,目前朝廷仍未下旨解除我师父钦天监的职位,那我自然官居从三品。在下深知高阳郡主身份高贵,不敢随意高攀。但高阳性情率真,侠肝义胆,在下既佩服又喜欢。你我本不该在这样的境况下会面,只是怪在下一时唐突,没有为高阳多考虑一些,倒是让王爷王妃担忧了。在此,又生先赔个不是。” 顾华杉眉梢一扬,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是不像之前那个死板迂腐的书生了。 再看赵高阳,早已双目泛红,面色含春,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十足的小女儿模样。 她轻笑一声,这世上的东西,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显然赵高沐可没那么好糊弄,他冷冷一声,面色毫无波动,“说完了吗?”说罢,又看向赵高阳,“赵高阳!” 赵高阳早就三魂丢了两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盯着言又生,听见赵高沐喊她,头也不回,反而不耐烦道:“别打断,让他说!” 说得多好听啊,她赵高阳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 怎么这普普通通的话,从这书呆子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裹了一层糖一样。 赵高沐抿了抿唇,终于怒了,他伸手将赵高阳一拽。 言又生却已经上前一步,拽住了赵高阳的另一只手,两人皆不放手。 赵高沐眼神之中略过一丝凛凛的杀意,那是常年身在高位生杀夺于的威严,言又生抿了抿唇,面露惊惧之色,却仍然没有放手。 “世子殿下可是觉得在下配不上高阳?” 赵高沐还没有说话,赵高阳却忙不迭以的点头,“配得上,配得上,谁说配不上,我就撕烂谁的嘴!” 赵高沐终于怒不可遏,朝着赵高阳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赵高阳这下彻底清醒了,委屈巴巴的看着赵高沐,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讨好,“哥,你就让我们走吧。我就去京城给伯母上一炷香就回来,好不好?我保证,两个月内绝对回家。哥,我求求你了……” 赵高沐从来都是面冷心热,此刻赵高阳软了下来,赵高沐脸色稍缓,却仍是冷冷的,“赵高阳,你这么离家而去,可曾为父王母妃想过半分?” 赵高阳不服的反驳道:“母妃曾说过,婚姻大事,头等紧要的便是相互有情意。她从来不会在乎身份地位,为何你非要拦我?” 赵高阳越说越气,想到自己被追了接近一百公里的路程,便双目泛红。 “凭什么你能喜欢顾华杉,我就不能喜欢言又生了?!” 赵高沐冷声斥道:“赵高阳,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怎么胡言乱语了?顾华杉同样无权无势,更无显贵身份,你却为了她拒绝了多少贵族女子?如今换了我便不行了?凭什么?” 赵高沐恼羞成怒,“你是你,我是我!言又生家中一贫如洗,身无长物,难道你要跟着他讨饭去吗?” “讨饭就讨饭,有情饮水饱,我赵高阳喜欢一个男人,就算他是讨饭的,我也喜欢!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求而不得,抱憾终身!” 此话戳中了赵高沐的痛处,他余光一瞥顾华杉,眼底飞快略过一丝不自然。 正要开口,却听到一道颤巍巍的声音插进来。 “要是南景王爷王妃不嫌弃,在下倒也是可以入赘到王府之中——” 话还未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唰唰唰”的集中到了言又生脸上。 言又生讪讪的摸了摸脑袋,干笑一声,“世子殿下说得对,在下确实穷款潦倒,身无长物。这乱世之中,自保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养家糊口。更何况,我不愿高阳跟着我受尽委屈。我如今父母双亡,无牵无挂,来去自如,只要高阳开心,我在哪里都是一样。” “哐”一声,赵高阳的剑应声而倒,落在地上。 赵高阳面露惊愕,“书呆子,你真愿意入赘到王府?” 言又生点点头,“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无能就好。” 赵高阳眼眶一红,摇头如捣蒜,“我不嫌弃,我不嫌弃。” 顾华杉低咳一声,抬眼看向赵高沐,“赵世子,事已至此,你还要棒打鸳鸯吗?” 赵高沐脸色相当不好看,十分不好看。 言又生察言观色,立刻上前拱手:“世子殿下,在下想带高阳去洛京给父母上一炷香,了了最后一桩心事。等从洛京回来,在下便去请师父上门提前,六礼一样不少,绝不会叫高阳落人口舌。” 赵高沐面色略有松动,却仍是冷冷的,“赵高阳,你这万一两个人去,三个人回来该当如何?我赵家可丢不起那人!” 赵高阳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个人三个人,老半晌脸才慢腾腾的红了,“哥,你胡说什么呢!” 顾华杉低咳一声,“世子担心的有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万一闹出点什么,着实授人话柄。要不这样如何?让言又生和赵高阳两个人写个保证书,不得靠近对方一丈范围内,一路上由我和绿瑶做监督。殿下应该放心了吧?” 第439章 一丈距离 赵高阳咬牙切齿的瞪着顾华杉,“什么保证书,你分明就是信不过我们,我不写!” “我写。”言又生却上前一步来,随后扭头对赵高阳道,“你若不愿便不写,我写了是一样的。” 赵高沐冷哼一声,“倒还算是个男人。” 赵高阳见言又生心意已决,不好再说什么。 静姝去寺庙里借来了纸笔递给言又生,言又生就半蹲着,唰唰唰几笔,白纸黑字,一气呵成。 顾华杉探出头去看了。 ——今我言又生携赵高阳同去洛京,保证一路上发乎情止乎礼,并不得出现在赵高阳身边一丈范围内。由顾华杉和绿瑶作为见证监督,若我言又生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洋洋洒洒的签下了言又生的大名,赵高阳又感动又别扭,嘟着嘴道:“你就是这样呆,才会被我哥吃得死死的。” 赵高阳有些气呼呼的抓过了那一页保证书,扔到赵高沐身上,“给你,你满意了吧?!” 赵高沐上下看了一眼,眉梢一扬,抽出怀中的长剑,作势便砍向言又生。 赵高阳脸色大变,却见言又生叫了一声,手指上已经溢出了鲜血。 还未反应过来,赵高沐已经着人将他按住,顺便按了一个手印。 赵高沐这才满意一笑,将那保证书令人收了,抬起眼来道:“行了,你们走吧。赵高阳,听清楚了,两个月内给我回来,否则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两个月内。” 赵高阳十分不耐。 眼看天色渐黑,寺庙门口已经掌灯,朦朦胧胧的月光洒下来,已是入夜。 顾华杉这才上前来,“好了,都散了吧。言又生和赵高阳,你们跟我走。”抬眼看了一眼赵高沐,“世子殿下请便吧。” 顾华杉三人便往客栈走去,岂料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紧随其后。 回头,发现赵高沐脸色不变,兀自追了上来。 赵高阳生怕他反悔,当下警觉道:“哥,你干什么追着我们?!” “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这路是你赵高阳修的不成?” 顾华杉生怕与他同行,也催促道,“眼看这天都要黑了,世子殿下要是再不起身赶回南境的话,只怕来不及了。” 赵高沐负手而立,闲庭信步,“眼看这天都要黑了,你们还要赶我上路。真是最毒妇人心。” 顾华杉被他一呛,心里突突直跳,“莫非世子殿下今晚要住在这里?” 赵高沐斜斜看她一眼,随后轻轻一笑,眼底似有冷光,“怎么,不可以?”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世子殿下爱住哪儿住哪儿,我哪里管得着。”顾华杉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心下慌乱,转过身便向客栈走去。 赵高阳也急忙跟了上去,背后传来赵高沐阴恻恻的声音,“一丈距离,静姝,去量量他们两人有没有一丈了。” 呀,该死。 赵高阳咬牙切齿的瞪了赵高沐一眼,两人视线交错,终究是瞪不过赵高沐。 身子抽离,赵高阳无奈同言又生拉开了一段距离。 回到客栈,绿瑶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了。 岂料这一个个的回来都垂头丧气的,绿瑶正要问,冷不丁看见最后面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竟是赵高沐。 她向来不喜多问,当下错开视线,同顾华杉道:“小姐,我让掌柜的留了饭菜,将就吃一点吧。” 吃,怎么不吃。 不吃饱晚上哪里有精神应付这么一大堆人。 赵高沐可从来不是将就的人,当下花重金叫了厨子来,单独坐了一桌。 一顿饭吃得是心思各异,如鲠在喉,顾华杉从此扒了两口,便将碗一推,“我吃饱了。” 随后赵高阳也一推,“我也吃饱了。” 两个人依次离席,独留言又生和赵高沐。 言又生如坐针毡,刚才应对赵高沐的勇气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只剩下满心的不自在。 “世子殿下,我……” 赵高沐淡淡开口,“你也吃饱了。下去吧。” 活过来了! 言又生犹如逃一般的消失在了眼前。 冷清的大堂之中,满桌饭菜,却只有赵高沐一个人坐着。 似乎显出两分冷清孤绝来。 静姝斟了一杯酒给他,赵高沐仰头,一口饮尽了。 顾华杉兀自回了房。 四月的天气,已经渐有热气,春风拂面,柔和安宁。 她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轻便的罗裙,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推门去看,方看见赵高阳站在门外。 顾华杉头发还没干呢,就被赵高阳抓了过去。 “顾华杉,我要和言又生说话,你做见证。” 顾华杉觉得自己给自己揽了个烫手山芋,“做什么见证?” “不是你提议说一丈以外吗?那言呆子信守承诺,非要你在场,才肯给我开门。气死姑奶奶了,我又不是要霸王硬上弓,他这么防着我做什么?” “他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不会霸王硬上弓?” “我不管,事情是你搅黄的,现在我去哪儿都带着你!”赵高阳连拖带拽,生拉硬扯,将顾华杉拉到了言又生门口。方对她挥挥手,“你后退一点。” 顾华杉冷笑一声,“利用我,却又不让我偷听。” 赵高阳才理会她,手指轻叩门扉,“呆子,我把顾华杉带来了,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吧?” 果然听得屋内一阵脚步声,半开着门,言又生贼头贼脑的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顾华杉,嬉皮笑脸道:“多谢华杉姑娘。” “不谢。从现在开始,我监督一次,收费一两。” 赵高阳大叫,“顾华杉你没良心。” “骂得好!”顾华杉呼哧呼哧的鼓起掌来,“现在开始计时。” 赵高阳瞪她一眼,方才转头来对言又生道:“呆子,入赘的事情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无根无萍,在哪里都是一样。” “可你师父已经投靠了明州,你若是想入赘王府,如何跟老头解释?” 言又生淡淡一笑,“师父为人豁达,自不会与我计较这些。虽对不起他老人家,但是我更不愿让你一个人回南境。人生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不过是看如何取舍罢了。” 第440章 竹园 赵高阳又喜又忧,“当真?” “当真。等我们去了洛京,我给娘亲坟前上一炷香,让她看看孙家的媳妇,我对洛京也再没有了牵挂。从此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好不好?” 外面传来顾华杉慵懒的声音,“书呆子有进步嘛,情话一套一套的。” 赵高阳微微红了脸,“顾华杉,不许偷听。” 外面传来一阵叹息,“哎,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过河拆桥啊。” 顾华杉立在门口,唇角含笑,看来不出意外,很快便能喝到这两人的喜酒了。 她倒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赵高阳竟然会看上书呆子。 那书呆子又傻又痴,有什么好的? 看来这感情的事情,当真邪门,半点道理和逻辑也不讲。 她顾华杉上辈子没谈过什么恋爱,自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总是觉得冥冥之中,自己的人生里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难道少的是就是这些个不理智,不逻辑? 那燕离呢?自己当真喜欢他吗?顾华杉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 她只知道燕离很好,她不应该辜负了他。 从京城到大夏,从大夏到明州,燕离从未负过她。 他的温柔,他的赤诚,他的理想,她都知道。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默契和信任,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注定一般。 燕离性子太沉,她又太静,两个人根本不需磨合,直接就跨入了亲情的那一步。 不应该再去想了。 顾华杉幽幽叹出一口气来,抬头方看见不远处的走道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色的居家服,丝绸华贵,暗花丛生,远远看着便是贵气不凡。 春风吹拂,柳絮乱飘,笼着淡淡的月色,那人站在廊下不知多久。 两个人视线交错,顾华杉很快别过了视线。 随后她毫不犹豫的决绝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而去。 “啪”一声关上了房门,半个影子也见不到。 赵高沐眉心一跳,看着顾华杉屋内亮起了灯火。 他的眼神变暗了一分。 门后“吱呀”一声,静姝缓步靠近,“殿下,外面风大,屋里歇着吧。” 赵高沐岿然不动,一双眼睛又黑又沉,淡雅如雾,浓烈如霜。 他看着顾华杉那屋内的灯火,眼神之中似升腾起一抹意味深长。 良久,那人薄唇轻启,缓缓道:“静姝,你说本世子应不应该……” 应不应该将她绑了,绑在自己身边,再也不能离开王府一步。 他自认有通天的手段,可以将顾华杉长长久久的留下。他甚至想过用强。 可是他不屑,他赵高沐还残存着一丝高傲。 他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落到摇尾乞怜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总是不甘。时间越久,那情绪犹如发酵了一般,愈发浓郁。 静姝心口发麻,一时恍然。 赵高沐欲言又止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应不应该什么?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赵高沐的脸色,却见他脸色不变,无波无喜,不可捉摸。 可她分明就是听到了,世子殿下从来都是杀伐果决,狠辣无情。 却是第一次如此的不确定,竟还需询问她的意见? 她却不敢再问。 一声叹息,赵高沐低声道:“罢了。明日天亮,一早便出发回府。” “是。” —————————————————————— 顾华杉这一路走得顺畅。 大楚外强内干,一路走来,难民遍地。 去年黄河水患,加上燕离占据了明州一角,难民大批南下。 朝廷仍是一派歌舞升平,而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顾华杉等人一入了洛京之后便兵分两路,顾华杉和绿瑶去大风寺拿回顾芳林的骨灰,而言又生和赵高阳则去拜见言又生的母亲。 顾芳林的骨灰有专人守着,赵高沐做事很是小心谨慎,顾华杉要说对了生辰八字以及一些琐事之后,那方丈才肯将骨灰盒交给她。 顾华杉手捧一个不大的木盒,看着面前那尊高约五六米的金身佛像,一时之间只觉沉重无比。 走出了寺庙之后,顾华杉方才问道绿瑶,娘亲临死之间说了些什么。 绿瑶只说当时顾芳林自知时日无多,再三要求她死后一定要将她埋在一处唤作竹园的小镇上。 顾华杉捧着骨灰上了马车,独自对着斜阳坐了许久,言又生和赵高阳方才迟迟而来。 赵高阳见她手里多了一物,便问:“这就是顾夫人?” 顾华杉点点头。 言又生问道:“华杉姑娘要将顾夫人埋在何处。” “竹园。” 赵高阳问:“竹园在哪里?” 言又生笑,“我和师父倒是曾经过那里。说起来离明州也不是很远,天水河一侧,紧挨廊桥。那里可是个好地方,竹林近百里,幽深无比,夏日丝毫不见暑气。” 顾华杉看了一眼赵高阳,问道:“赵高阳,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赵高阳抿唇想了想,“先跟你们去竹园吧,等和哥哥约定的时间一到,我便回王府去。” 顾华杉点头,“也好。等我埋葬了我娘,再亲自将你送回去。这样也算是给赵高沐一个交代。” 赵高阳微微一愣,看着对方幽深无比的眼眸,却没有说话。 越走越热,转眼已是四月中旬,渐有一丝暑意。 顾华杉一路顺畅,凭借着京城某位权贵的手牌,通关无阻,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马车滚滚,到竹园已是十日之后。 这十天里,赵高阳一有空了便缠着她习武,她随意点拨了几下,赵高阳大受裨益,武功突飞猛进。 就连言又生,现在也会几招拳脚功夫。 一直到了竹园,顾华杉寻了一处客栈让他们落脚。 随后安顿了两人,便和绿瑶一起到了顾芳林交代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处竹林深处,有一户姓赵的人家。 一处小院,几面篱笆,院子里有两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 绿瑶四下查看了一番,站在那户人家门口,以脚步丈量,向东行了一百步过后。 眼前的竹林越发高大茂密,半丝阳光也看不见,倒是有几分阴冷。 这周围除了那户姓赵的人家,却是前不着后不着店,十分隐秘。 第430章 坟冢 绿瑶比划了半天,确认无误后,才对顾华杉示意道:“就是你脚下那块地了。” 顾华杉低头一看,却只有一堆黄土。 竹林森森,盘庚错节,却刚好绕开了她脚下的那块土地。 顾华杉皱了皱眉,“娘为何一定葬在这里?” “夫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我光是靠猜,怕是猜不出来。” “可我隐隐觉得这不像是娘做事的风格。” “夫人向来神秘,就算有什么秘密,也不会告诉你我。” “这倒也是。” 顾华杉看了一眼地上,表面看起来如常,她闷头想了一会子,“你说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宝贝?比如绝世武功,或者武器宝藏?” 绿瑶臊她,“小姐已经有惊梦护体,还想要什么武功?” “那不一样。多多益善嘛。” 绿瑶起身,揶揄道:“那就麻烦小姐现在四下转转,看看会不会当真发现什么宝贝。我去找那户人家借把锄头来。” 顾华杉当真这么转了一圈,除了遮天蔽日的竹子,什么都没有。 脚踩在竹叶上面,声音沉闷,风过叶动,再也无半点声音。 等顾华杉转了一圈回来,绿瑶已经扛了把锄头过来。 顾华杉快步上前接过了锄头,“你身上有伤,一旁看着吧,我来。” 绿瑶笑,“本来也是帮你借的。” 顾华杉按照绿瑶指定的地方,一锄头下去。 绿瑶则退到一侧,席地而坐,一边挥斥方遒的指挥顾华杉。 顾华杉干劲十足,将那土都翻了过来。 大约挖了一米深的时候,却突然听见“砰”一声,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 顾华杉一愣,和绿瑶相视一眼。 绿瑶惊得站起身来,“莫不是真有什么宝贝?” 这样一下,两人倒是激动起来。 顾华杉挥舞锄头,一上一下,不多时便看见了一个木箱。 那箱子大约一个手臂长度,是寻常的梨花木所制,金漆已经掉了不少,边缘也被腐蚀了些许,却还能看出大致花纹图案。 顾华杉将那箱子完整的挖了出来,随后递给了绿瑶。 绿瑶早已按捺不住,打开那箱子一看,却是“咦”了一声。 “怎么了?”顾华杉从坑里爬起来,走到绿瑶背后,却看见那箱子里装着一件小孩子的衣裳和玩具。 从箱子外面的掉漆程度来说,至少已有十年时间。 可箱子里的那件小衣衫却依然如新,绣工繁复,花纹复杂,顾华杉伸手触摸了一下,感受了那触感,方皱了眉头。 “这是苏云锦。一匹百金,只供皇家御用。我在大夏的时候,看见元清皇后身上穿的便是这种布料做成的衣衫。” 绿瑶面色微微凝重了一分,“这是谁的衣衫?” 顾华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这是华南公主的坟冢。” 此话一出,绿瑶大骇,将那箱子里的东西翻来覆去的查看,却只找到了一块玉佩。 顾华杉伸手接过了,放在眼前,却看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叶”字。 ——叶朔风。 这和元清皇后说的话部分重合。 华南公主确实是娘亲带走的,她坟冢里确实有可以覆灭整个元家的证据。 这些都是真的。 只有关于纳兰祁那部分是假的。 从头到尾,在暗中对付追杀她们的,杀娘亲的,带走绿瑶的,全都是元清皇后。 可是最关键的是—— 绿瑶已经问了出来,“小公主的尸体在哪里?” 顾华杉收起了玉佩,眼波沉沉,“继续挖!” 两人合力将那底下的泥土全都翻了出来,足足挖了一个将近两米的深坑,却只有满目的黄土,什么都没有。 顾华杉看着眼前这个足足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坑,终于扔了锄头,“绿瑶,别挖了,这里没有华南公主的尸骨。” 绿瑶也放弃了,气喘吁吁道:“可是…可是这里有小公主的遗物。夫人总不会分开埋的吧?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华杉转过头来,眸子幽幽,一团冷光潋滟。那人红唇如血,声音不大,却犹如惊雷一般。 “绿瑶,会不会……华南公主还活在这个世上?” 绿瑶心惊肉跳,“据我所知,华南公主生下来便有心疾,遍访名医,都说活不过两三年。” “有病可以治病。” “可是夫人既然抢走了华南公主,又怎么会带她去治病?她应该是恨元清皇后和小公主才是。”绿瑶此刻冷静了下来,“我觉得会不会是夫人…她杀了华南公主?” “那她为何留下公主的遗物?” “也许夫人一早就料到元清皇后不会放过我们,才在死前留下这样的线索。” “可这线索又有何用?告诉元清皇后,她的女儿已经死了,难道就能救我们一命?”顾华杉脑子里一团乱哄哄的,根本猜不透顾芳林此举何意。 顾芳林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事情? 临死之前还要再三交代了绿瑶,这件事绝对非比寻常。 她手里握着那块沉甸甸的玉佩,一时之间,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迷雾一般。 绿瑶叹口气,“不管了,咱们既然知道了元清皇后和叶朔风私通的事情。那么无论小公主现在是生是死,元清皇后横竖都会杀了我们。小姐,这是个死结。” 顾华杉抿了抿唇,目光清明,喃喃重复道:“死结吗?” “…我们还是要将夫人埋在这里吗?” 顾华杉抬眼看了一下,视线落在顾芳林的骨灰上,眸子一眯,“埋!” 等顾华杉和绿瑶赶回客栈的时候,言又生和绿瑶也才刚刚落脚。 这两人外出游玩了一天,回来却看见顾华杉绿瑶神情都怪怪的。 两个人匆匆扒了饭就往屋子里躲,鬼鬼祟祟的不知说着些什么。 言又生和赵高阳凑在一桌吃饭,吃了一半,赵高阳突然拍桌而起。 “呆子,我知道了。他们办完了事,一定是在想尽快将我送回南境去。” 言又生见她一惊一乍,忙劝道:“算算时间,若是现在出发的话,走走停停回到南境,刚好差不多两个月了。” 赵高阳眉毛一横,“你是在赶我走吗?” 言又生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怕世子殿下派人把我给杀了。你想守寡吗?” 第431章 不太熟的关系 赵高阳摇摇头,“谁年纪轻轻的要守寡?!” “那你就老实坐着、” 赵高阳复又坐下,却仍不放心,“你不觉得今天这两人很怪吗?” 言又生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点头:“是有些奇怪。明明到了竹园,却不让我们两进去帮忙。” “对。刚才我跟顾华杉说话,她理都不理。绿瑶也像是丢了魂一样。你说是不是他们两今日去埋葬顾夫人的时候遇见了什么事?” 赵高阳又腾的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不行,我得上去偷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说干就干,赵高阳一提裙摆,便往二楼冲去。 言又生哪里拦得下她,只听见“噔噔噔”几声,赵高阳便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儿。 而客栈二楼,顾华杉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油灯。 几缕烟火升腾,照得屋子里一片大亮。 窗户上倒影出两个人影来。 顾华杉和绿瑶将那木箱放在桌上,翻来覆去的查看了。 顾华杉心细,就连边边角角的角落都一一查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信息。 没有小公主的遗骸,没有任何可以拿在手里当做谈判筹码的东西,只除了一块叶朔风的玉佩。 叶朔风,那是她的父亲吗? 心头竟仿佛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若是那小公主还活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按照血缘来说,也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姐妹。 绿瑶却冲她扬了扬下颚,神情戒备,压低声音道:“小姐,外面有人。” 顾华杉抬手便将那剑一挥,剑气茫茫,屋内瞬间更亮。 剑锋朝向那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只听见一声惊呼声,赵高阳的声音传来。 “奶奶的,好险好险,差点就毁了我闭月羞花之容貌。” 绿瑶和顾华杉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绿瑶上前两步,推开了门,犹看见门外站在那惊魂未定的两人。 绿瑶笑道:“郡主躲在外面偷偷摸摸是要做什么?” 赵高阳胸脯一挺,理直气壮,“我没有偷偷摸摸。我正大光明的站在门口偷听。” 顾华杉收起了那玉佩,又将木箱盖子合上,赵高阳眼睛贼,远远的就瞧见了顾华杉鬼鬼祟祟的倒腾着箱子。 她越过面前的绿瑶,快步走了进去,双手撑在方桌前,瞪着顾华杉:“顾华杉,你们今日出门是不是碰见什么事情了。为何你们两人鬼鬼祟祟的?” 顾华杉笑,“我什么时候鬼鬼祟祟了?” 赵高阳视线落在木箱上,一双手慢腾腾的伸了过去。 眼见顾华杉竟然没有阻止自己,她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顾华杉坐下,自顾自的浅斟一口清茶。 那木箱里有用的东西全都被她收起来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 言又生凑近前来,“咦”了一声,“这里面怎么是空的?” “你不是说里面有东西吗?“ 言又生纳闷了,“刚才我瞧着他们抬上来的时候,里面是有东西的。” 顾华杉起身,将那木箱合上,语气慢条斯理,“行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目光一抬,落在赵高阳脸上,“倒是你。我已经安顿了我娘,明日便启程送你回南境。” “这么快?”赵高阳和言又生对看一眼。 “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再扣着你不放人,只怕赵高沐要冲我发火了。” “你什么时候怕过我哥了?” “我又不怕他。”顾华杉说这话时明显心虚,那赵高沐可就是个变态,自己人生之中栽的几个大跟头都是因为他。“只不过既然答应了他两个月内送你回去,我自然不能食言。” 言又生转过安慰赵高阳,“高阳你先回去。等我回了明州,告知师父一声,便来见你。左右不过个把月时间。” 赵高阳瘪了瘪嘴,似念念不舍,可碍于顾华杉和绿瑶在场,只是眼睛红了一下。 随后她又转过头来问顾华杉,“顾华杉,不是说要找白无痕报仇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报仇。” “你?”语气是如此的轻蔑。 赵高阳也不恼,“你需要钱,你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多少。你需要人,我赵府的人马遍布整个大楚。” 顾华杉笑,“你当真这么不想回王府?” 赵高阳点头,无奈道:“我娘每**着我学女工刺绣,琴棋书画,我怎么都学不会。我就想跟着我父王去军营去战场。父王和我哥都不许我乱跑,他们总说一个姑娘家,修得便是德行,宜室宜家便好。你也是姑娘家,可你就不用学这些,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我就喜欢跟着你。” 说到这里,赵高阳眼眶一红,掉下两颗泪来。 她眼底深处有热切的期盼,“顾华杉,求求你,你不要急着赶我走好不好?” 顾华杉盯着赵高阳的眼泪,足足有好几秒钟。随后啪啪鼓掌,面露欣喜,“赵高阳,演技不错,看来你已经学会了江湖生活法则了。” “奶奶的,怎么那么难骗。”赵高阳眼色一转,抬起手臂抹干净了眼泪,半分伤心之色也无,“顾华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我都哭了,你竟然还要送我回去火坑?” 顾华杉笑嘻嘻的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赵高阳的眉心,使她远离自己。 “实在是抱歉,你还不值得我跟王府翻脸。更何况,我顾华杉向来说话算话,说了两个月之内送你回去,时间一到,就是捆也要将你捆回去。” 赵高阳招数也使尽了,已经什么办法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撒泼耍赖。 她正要往地下躺去,便听见顾华杉转头对绿瑶吩咐道:“要是她敢撒泼,你就去弄点迷药将她迷晕算了。” 吓得赵高阳又站了起来,旁边言又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笑道:“行了,别闹了。明日我和华杉姑娘便送你回王府。你乖乖在王府里等着我,好不好?” 书生的声音温温柔柔,赵高阳脸慢腾腾的红了,抬眼见顾华杉和绿瑶都笑吟吟的盯着她。 赵高阳伸手推了一把言又生,“臭呆子,谁要你乖乖等你。我们很熟吗?” “不熟不熟,不过就是月下黄昏,牵手谈心,翻过墙头的普通朋友关系。” 第432章 又管闲事 赵高阳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捂着脸,“嘤嘤嘤”的拔腿就往外跑。 绿瑶笑出声来,“这赵高阳平日里瞧着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谁知却是个纸老虎。” 顾华杉道:“女人嘛,都是口嫌体直的动物。” 绿瑶和言又生同时发问:“什么是口嫌体直?” 顾华杉一脸高深莫测状,“就是嘴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比如女人说不要这样,就是很喜欢你这样。只要她没有动手打你,你就有机可乘。” 言又生道:“那这样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绿瑶皱眉,“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做派?” 顾华杉往后一仰,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反正我已经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们了,能用到哪种程度,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言又生琢磨着,随后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赵高阳肯定会打我的。” 绿瑶点头,“郡主这几日功夫突飞猛进,言先生还是保命要紧,谈情第二。” “绿瑶姑娘说得有理。” —————————————————————— 四月天气。暑意渐浓。 清风拂柳,百花景盛,顾华杉等四人朝着南境前行。 日头越发毒辣,照得四下明晃晃的一片,绿叶油得发亮,四下蝉鸣四起,此起彼伏,无端端扰人心绪,让人生出几分烦闷之感来。 走了许久,方远远的看见了城池。 顾华杉打马而入,沿途走来,却看见街道上人龙混杂,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头。 一条正街被挤得满满当当,不断有人吆喝着,卖符纸宝剑的、鲜花手饰的、衣裳布料的,一时之间,嘈杂声说话声纷纷涌来。 饶是江湖经验极少的赵高阳,此刻也觉得是欣喜又异常。 他们走得慢,边走边看,赵高阳只觉得新奇得不得了。 可看了一会子,总算看出些不对来,冲顾华杉道:“顾华杉,你有没有觉得这街上的人有些怪?” 顾华杉挑眉,“哪里怪?” “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为何街上这么多的人?我刚才看见沿途过来的客栈茶馆全都满座了,而且那些人看着不像是本地人。” 赵高阳伸手拿剑一值,“你看旁边那茶馆靠窗坐着的那四个人,衣裳虽然各异,可是腰间的木牌和衣领的绣花都是一样的。还有门口栓马的那三个女子,都是统一的白色衣衫,她们剑上的云纹也是一模一样。” 绿瑶笑,“郡主倒是观察入微。” 赵高阳摸了摸后脑勺,言又生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分析得没错。那穿白衣裳的女子,应该是云霄宫的人。” “云霄宫?” 言又生点头,“没错。早些年我跟师父走南闯北的时候,曾见过他们宫的宫主。那云霄宫弟子都是女子,习的是阴柔武功,因常年出门喜穿白衣,因此是极好认的。” 顾华杉接口道:“没错。茶馆内靠窗的那几个人,腰牌上统一刻着一个‘昆’字,应该就是昆仑派了。” 绿瑶数了数,当下奇道:“这城里竟来了这么多的帮派?倒是难得一见,莫非这里有什么大动作?” 赵高阳兴奋的摩拳擦掌,“是不是要打群架?还是抢地盘,抢女人?还是门派世仇,相约干架?” 顾华杉瞥她一眼,“把你嘴边哈喇子擦一擦。” 赵高阳下意识的抬手,才发觉自己当真流了一串晶莹剔透的口水。 顾华杉淡淡道:“不管是群殴还是其他,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我现在的任务是安全的把你送到王府。” “老是王府王府,你就这么急着去王府,怎么?就这么想见我哥啊?” 顾华杉慢腾腾的转过头来,“我只是想尽快甩掉你这个包袱。” 赵高阳瞪圆了眼睛,“人家哪里是包袱,嘤嘤嘤…人家只是想着你不是会惊梦吗,想看你跟他们切磋切磋嘛?” 顾华杉阴恻恻道:“赵高阳,你还嫌我死得不够快是不是?你是不是忘了元清皇后广发英雄帖,那帖子上我脑袋值多少钱?” “……万金?”赵高阳咋舌,“这得多少钱啊。” 顾华杉仰头,声音沉痛,“多到我自己都想把自己脑袋送给元清皇后然后领赏。” 果然身边三个人的目光同时“嗖嗖嗖”的过来。 绿瑶:“你好变态。” 言又生:“这不妥吧?” 赵高阳:“好厉害!!” 四人打一客栈面前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们速度特别慢。 顾华杉担心伤到了人,干脆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过正街。 岂料听得前方的茶馆传来一阵骚动,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纷纷往后退去,混乱之中,有一青年女子退到了她怀中。 顾华杉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 仰面一看,只看见一个白面少年郎。 那女子蓦的红了脸,急忙站稳了,“多谢公子。” “前方出了什么事情?” 那少年公子的声音竟也是如此好听。 “这客栈里有个唱小曲儿的姑娘,这好端端的唱着曲儿呢,不知怎么就惹到了一位小姐。那小姐会武功,长鞭一甩,便将那唱曲儿的姑娘给甩飞了出去。我瞧着刚才那姑娘都吐血了呢,像是伤得不轻。” “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如此霸道的人?”言又生率先开口,眉头紧皱。 身后的赵高阳也道,“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姑娘苦笑一声,“唱曲儿的女子是外地的,要不是家里多灾多难的,哪家清白姑娘愿意抛头露面的求几个赏钱。只可惜了,今日她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 赵高阳一股凛然正气自胸中而来。 她自幼最厌烦欺凌弱者之人,正欲上前去手腕却被人一拽。 顾华杉冷冷道:“不要多事。” “不是吧顾华杉,你不管?” “我为何要管?”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顾华杉欺身而近,沉声道:“这周围全是各大门派的人,只要你出了这风头,信不信你我很快便会被人认出。你想被这些人围着追杀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旦我被人追杀了,我可不会管你和言又生。你们两个自求多福吧。” 第433章 无法无天 “…这…这…”赵高阳随后犹豫了。 言又生抿了抿唇,思来想去,想起前几个月和顾华杉一起的种种,他只觉得见得多了,心肠好像变硬了许多。 “高阳,走吧。时间不平事也太多了,你我如何管得过来。” 赵高阳茫茫然道:“那难道近在眼前的不平事也不管了?” 顾华杉却已经不理会那二人,兀自和绿瑶走出了推搡的人群。 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女子的闷哼声,鞭子抽打在皮肤上,啪啪作响。 顾华杉回头看了一眼,透过人群缝隙,隐约看见有一绿衣女子抱着琵琶倒在地上,鞭子一甩,打得她手臂皮开肉绽。琵琶“咚”一声滚了老远,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后上来几个人将那女子围住,伸手去夺那女子手里拽着的一块玉佩。 顾华杉眉头几不可闻的皱起。 身边绿瑶却惊声道:“小姐,那好像是……好像是李如梦的玉佩!” 话音刚落,顾华杉却已经拨开了人群快步上前。 眼见长鞭呼哧,从她脸颊而过,犹如离弦的箭一般,眼看便要甩向那女子的脸! 绿瑶脸色微变,这来人心肠狠毒,分明是要毁了那女子的容貌! 王秋秋手臂一甩,眉目阴冷,长鞭甩出,下一秒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白衣小子,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听得一声冷喝,那白衣男子手一松一甩,王秋秋被大力袭得站也站不稳,眼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一双黑色的长靴面前。 真是一个狗吃屎。 听得一声冷笑,“许久不见,王小姐竟又在欺男霸女。怎么着,这次又是准备给谁成亲呢?” 王秋秋一听那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这个人,她化成灰了都能认识。 几个下人赶紧扶了王秋秋起来,而绿瑶那边却已经扶起了曲微。 曲微一看见顾华杉,泪痕未干,却又急急的下跪,“恩人……” 顾华杉挥了挥手,“姑娘不必多礼。绿瑶快将她扶起来。” 绿瑶伸手笑道:“曲姑娘,您别跪我家小姐了。我家小姐生平最烦这些繁文缛节了。” 曲微身子哆嗦着,看了一眼顾华杉,随后嚅嗫道:“这…礼数…总是不能少的。” 此时赵高阳也窜了出来,所谓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是曾经抢过自己男人的土匪头子。 “哟,这不是王大小姐呢嘛。这刚过了四月,就急着给大伙儿拜年哪?” 身后的众人一声哄笑,笑得王秋秋面色发红,她推开来扶她的下人们,长鞭一指,一声娇喝:“姑奶奶还没找你们这对狗男女算账呢,你们自己倒送上门来了。好啊,上次让你们跑了,这次没了离王殿下,我看谁还能保你们!” 赵高阳冷冷一笑,“打就打,你屁话怎么那么多?!” 话音刚落,赵高阳飞身一跃,上了房顶。 好厉害的轻功啊! 众人惊呼连连,纷纷仰头看去。 只见碧蓝的天空之下,骄阳正好,那女子立在房檐之上,一身白衣出尘,远远看着像是仙女下凡似的。 王秋秋一甩长鞭,打在地上像是鞭炮声响。 众人连连让开,空出一块地方来。 随后王秋秋双臂一震,也跟着上了房顶。 “快出来看啊,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啧啧啧,世风日下啊,蓝颜祸水啊。两女争一夫啊。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快快快,押注了押注了,咱们赌赌谁能赢?” 顾华杉抱胸而立,看着那房顶之上缠斗的两条身影,微微眯了眯眼。 言又生却已经穿过人群靠了过来,急着问道:“华公子,那王秋秋功夫不弱,高阳会不会吃亏啊?” 出门在外,为了避免引来杀手,赵高阳和言又生都尽量避免叫她的名字。 顾华杉想也不想,“当然。” 言又生眉心一跳,“当然会吃亏?!” “废话。赵高阳这几日武功提高很快,可是王秋秋是李如梦的嫡传弟子,不出五十招,赵高阳肯定要败下阵来。” “那怎么办?!”言又生声音都变得尖锐了。 顾华杉摊手,“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我也上场,以多欺少吧?” 言又生咬了咬牙,转身便走进了那一侧的客栈里。 顾华杉不明就里,却也不再管他。倒是绿瑶眼看着言又生从客栈桌子上操起了几个盘子,随后又拨开了人群。 绿瑶拍了拍额,“不好,这呆子又要犯傻了。” 果然听见言又生的声音响起,“王秋秋你不就是喜欢我想要嫁给我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和我妻子情投意合感情深厚,就算你打死我们,也休想拆散我们!” 众人听见言又生这番话,一个个脸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众人一边看着屋檐上打得敌我难分的两人,一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打架,原来真是为了个男人啊。” “他说的是拿鞭子那姑娘吧,哎,人家两夫妻过得好好的,竟然要拆散人家。一个姑娘家,可真是不要脸。” “啧啧啧,这么凶狠泼辣的女人,谁敢要啊!” “可不,瞧着她之前打那唱曲儿的姑娘,手下可一点情面都不讲。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心肠怎么就那么歹毒呢。” 王秋秋气不打一处来,出手越发狠辣,听得底下交头接耳,心智却已经乱了一分,“狗男人,你放屁!你敢污蔑我清白,我就将你剁了喂狗!” 言又生一扫众人脸色,声音越来越大,“清白?你还有清白可言?之前我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你却说我长得好看,捆了我回家成亲是真是假?我妻子一路追到你家,你却要杀人灭口,是真是假?” 言又生一个大男人眼眶微红,端是委屈,拉扯着众人嚷嚷着:“大伙儿给我评评理啊。我们夫妻二人都逃到了这里,她竟然还不肯放过我们!天哪,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啊,还有没有公道啊——” 王秋秋又气又怒,只觉那赵高阳才几日不见,武功却进步极大,原本以为不过十几招便能对付了她,岂料她竟然在自己剑下坚持了二十招。 第434章 打架 眼前到处都是剑气,白茫如霜,招招狠辣,丝毫没有情面可讲。 赵高阳冷笑连连,提高了音量,“我们夫妻二人已经逃走了,你却还不放过我们,王秋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要脸?!” 王秋秋终于恼羞成怒,往日里伶牙俐齿的王秋秋此刻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半天才憋出一串惊天动地的话来。 “放你娘的狗屁!” 就是现在!! 言又生眼见王秋秋乱了心智,招数也乱了分寸,当下将那碗朝着王秋秋扔了出去。速度极快,夹杂着赫赫风声,朝着王秋秋小腿而去! 言又生大叫一声:“小心,有暗器!” 王秋秋扭头一看,只看见个白色的碗盏。 她怒不可遏,抬起一脚,那碗便从她脚边飞了过去。这一分神,赵高阳得了机会,银剑如蛇,吐信而出,直袭王秋秋眉心而去! 王秋秋脸色一变,脚下一点,身子犹如惊鸿略过,瞬间行云流水一般后退而去。 剑锋晃动,犹如水之漩涡,银屏乍破,剑气便到了跟前。 不好! 王秋秋脸色一变,耳侧的一缕发丝被那剑气所伤,割下一段来,飘飞在眼前。 耳边传来那女子冷冷的笑声,王秋秋银牙咬碎,一声娇喝,“该死!” 随后王秋秋手拽住剑柄,手腕用力转动,只见剑柄之下陡然射出几枚银针,皆朝着赵高阳要害而去。 言又生霎时脸色一片惨白,惊呼一声:“赵高阳!!!” 然而顾华杉的动作更快! 她手臂一挥,言又生手中的碗盏尽数朝着王秋秋飞去。 只听见空气之中“砰砰砰”几声,碗盏刚好和银针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碗盏碎裂,那银针亦偏了方向。 顾华杉眼底一抹寒气,那最后一个碗盏却刚好击中了王秋秋的手臂。 王秋秋只觉隐隐有东西袭来,可是一切都太快了,不过转瞬之间,她手臂一麻,竟是半点力气也无! 刚好脚下一个趔趄,王秋秋从屋檐上摔落下来,几片瓦片噼里啪啦的声响,人群尖叫着散开,随后“咚”一声,溅起满地尘埃。 赵高阳一个飞身,手中持剑,稳稳落在地面。 剑锋却是直指王秋秋。 “王秋秋,你好狠毒的心,竟想要杀了我!” 王秋秋唇边一丝血,即使身处下风,神情却仍是倨傲,“那又如何,你还不是用暗器偷袭我?” “言又生用碗盏打你,为的是让你失了准头。可你用暗器伤人,上面还沾了剧毒,明显是要置人于死地。” 听得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那白袍少年立在她跟前,唇边噙笑,可眼底却是冷的。 王秋秋记得这个人的名字——顾华杉。 她抿了抿唇,眼神之中有一丝惧意。 方才这人不过几个碗盏,却刚好精准无误的撞开她的暗器,这样的准头和力量,饶是师父,也不一定能做到。 王秋秋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不知为何,独独看见了这少年,心头发麻。 “王秋秋,长本事了啊。”顾华杉冷笑着,白衣不染,面色冷厉,“若是李如梦教不好他的徒弟,我可以帮他教教。” 王秋秋心中有些惧怕,可奈何骄纵惯了,当下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指着曲微道:“你看清楚了,是这个女人偷了我二叔的玉佩,我找人拿回来,她却拽着那玉佩死活不松手。怎么,我白马寨的东西我还不能拿回来了?!” 顾华杉微微挑眉,视线落在曲微手头拽着的东西上面。 那曲微有些惊慌失措,正要开口辩解,顾华杉却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无需害怕。 曲微大着胆子道:“这玉佩是姑…公子给我的!” 曲微倒是聪明,见顾华杉身着男装,便唤了一声公子。 倒是个心思细腻的。 顾华杉转过头来,淡淡道:“当初我离开白马寨的时候,李如梦将这东西送给了我。既然送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东西,我爱送人就送人,跟你有王秋秋有什么关系?” “你胡说!”王秋秋急得跳了起来,“我二叔将这东西视若珍宝,怎会随随便便送给你?再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秋秋,休得放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顾华杉回头,刚好看见李如梦从客栈之中缓缓走了过来。 “二叔……”王秋秋一看见李如梦过来了,当下胆子大了两分,“二叔,这人偷走了你的玉佩,还转送给了这女子,我想要帮二叔拿回来,这人却想要杀我灭口!” 顾华杉冷声一笑,却是对着李如梦道:“李先生真是教了个好徒弟。看来李先生只教了王秋秋武功,却没教她怎么做人。” 李如梦低咳一声,一袭青色长袍显出几分清冷,斥道:“王秋秋,休得胡言乱语!这玉佩是我送给顾公子的,既然送给了她,那这玉佩便任由她处置。” “可是二叔……” “够了!!”李如梦一声呵斥,语气严厉,王秋秋被他吼得面色一红,似有些惊愕。 师父……为什么在顾华杉面前如此卑微? 昔日在白马寨时,整个山寨没有人打得过师父,这寨子里的人都说师父武艺高超,绝非池中之物。 师父虽待人亲和,可却自有傲骨。 那顾华杉到底给师父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师父如此卑躬屈膝? 可那李如梦却转身冲着顾华杉弓身,行的却是大礼。 “是在下教徒无方,让公子笑话了。” 王秋秋死死瞪着顾华杉,岂料顾华杉看也不看她,唇角扯了扯,算是回应。 “李先生,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多谢顾公子。”那李如梦一把抓住了还痴痴愣在原地的王秋秋,冷声斥道,“还不快给我下去!!” 王秋秋瘪了瘪唇,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可却又忌惮李如梦的手段,只能退到了身后。 临走时还不忘狠狠撞了曲微,凶恶道:“你给我等着!我收拾不了她,难道还收拾不了你?” 曲微面上划过一丝惊恐,手紧握成拳,只是咬着下唇,低下了脑袋。 第435章 背锅侠 一行人听见王秋秋此番话,皆不约而同皱了眉。 赵高阳拍了拍曲微的肩膀,安慰道:“姑娘你别怕,有我们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言又生也道:“就是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别看这顾公子看着凶神恶煞,像一尊阎王。其实性格温柔待人真诚,她一定会护着你的!” 顾华杉不动声色,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热闹看完了,众人也都散去了。 李如梦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华杉靠窗坐下了,李如梦方才四下看了一圈后,压低声音道:“顾姑娘怎么到了这里?” 顾华杉轻呷一口茶,眼睛瞥过四下,只见四周都是江湖门派分散坐在自己周围,似乎还没有人认出自己来。 “不过是办些事情,正巧经过了这里。” 李如梦淡笑,“以姑娘如今之境况,且该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 “我倒不知,我现下是什么样的境况?” 李如梦脸色不改,眸子清冷,淡雅如雾,“顾姑娘又何必瞒我。大夏那边广发英雄帖,四处招揽杀手,不管什么出身,不管什么背景,不管什么手段,只要将您的项上人头献给元清皇后,自会有万两黄金奉上。实不相瞒,您的画像,早早的就送进了白马寨里。只不过那大夏千里迢迢,传过来的画像有失偏颇,倒是失了真。” 顾华杉心下一凛,虽说直觉李如梦并非贪财之人,可到底只有几面之缘。 此刻李如梦说出这些来,顾华杉一时也摸不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既然失了真,只能说明那画像之上的人并不是我。” 李如梦淡淡一笑,“顾姑娘不必害怕,黄金万两,我李某还不放在眼里。我此番说出来,只是给姑娘提个醒。此处人多口杂,难免有认出姑娘的,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来寻我。” 顾华杉眼珠子一转,“那就多谢李先生了。” “顾姑娘可知这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 顾华杉微微挑眉,“倒是有所耳闻。” “今年刚好定在阳山。而这里是离阳山最近的城池,是以这几日各大门派都派了高手前来。武林大会榜单一出,拔得头筹者一统江湖自不必说,若是能进高手榜前十,亦可号令江湖。” 顾华杉一惊,倒没想到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她自然知道,上一次还是在她十岁的时候。 娘亲虽不喜出这些风头,可到底混迹江湖,这些事情顾华杉也略有耳闻。 顾华杉微微一笑,看向李如梦,话中有话,“李先生倒不像是喜好虚名之辈。” 李如梦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如果我说,白无痕会来参加此次武林大会呢?” 顾华杉抿唇不语,一双黑溜溜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自上次明州她划伤了白无痕的眼睛之后,倒是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半分痕迹。 她确信那一晚白无痕已经逃走,莫非是后来和纳兰祁发生了什么纠缠? 顾华杉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李如梦的脸上,“李先生有话但说无妨,您若是含沙射影旁敲侧击,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估计也明白不了李先生的弦外之音。” 李如梦似乎有些惊愕,随后倒是笑了,“梦姑娘倒是坦诚,是李某小人做派,让姑娘笑话了。” 随后李如梦抿了抿唇,“我得到最新线报,说是有人看见白无痕瞎了一只眼睛,姑娘可知道此事?” 顾华杉点头,随后冷笑一声,“倒是让他给逃了。白无痕不仅武功高强,还随身携带着毒药,叫人防不胜防。” 李如梦似乎轻舒了一口气,“不瞒姑娘,李某无能,自知仅凭一人之力无法对付白无痕。上次一见姑娘,便知姑娘武功在鄙人之上,因此心心念念着姑娘能杀了那白无痕,也算是替我报了仇。只是李某希望…希望若是姑娘害怕了,或是不再追杀白无痕之际,告知李某一声,让李某早有准备,另寻他法。” 顾华杉一双清冷的眼睛淡淡一瞥李如梦。 那女人的视线太过明亮,像是一团暗火,烧干净了他心底那一丝污浊。 随后顾华杉唇角一勾,心知这李如梦是心急了,却又不敢明着说出口来,只能七拐八拐的想要从她嘴里得到一句保证。 顾华杉也不挑破,只淡淡一句,“李先生放心。白无痕于我有杀母之仇,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得了这么一句话,李如梦的眼色明显有了变化,他胸脯微微起伏,随后郑重其事的朝顾华杉拱手。 “有姑娘这一句话,李某放心了。” 顾华杉问道:“你方才说白无痕会出现在此次武林大会上,消息可准确?” “准确,我方才已经看见了白莲教的人。他们的人个子比一般人矮小一些,身上常年散发着药蛊的味道,那味道我在白无痕身上闻到过一次,绝对不会记错。” “可你如何确信白无痕会亲自出马?” 李如梦淡淡一笑,视线转向了顾华杉。 “这就要多谢顾姑娘了。先前听闻白莲教的老巢被一个姓顾的少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来那白无痕又被人伤了眼睛。这江湖上跟白莲教结仇的人不少,眼见这白莲教屡屡被人重创,自然也都蠢蠢欲动,想要剿灭了这妖派。最近有传言,说唐家二当家的掌上明珠玉卿不明不白死在了明州的荒郊野外,就是那白无痕干的。” 顾华杉一愣,随后和身旁望风的绿瑶交换了一个眼色。 她明明记得玉卿是被燕离杀的,怎么会算到了白无痕的头上? 思来想去,顾华杉略略明了了一些。 玉卿背后代表着唐门的势力,若是燕离不寻一个替罪羔羊就将玉卿给杀了,只怕要惹祸上身。 也是正巧,那日白无痕和纳兰祁的人突然出现在明州,燕离大概是将计就计,做些手脚,将此事栽给白无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当时情况混乱,那玉卿死的时候,是顶着顾华杉的脸,其中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第436章 再见曲微 顾华杉心中曲曲绕绕,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低声道:“人言可畏,这件事可不能胡说,可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此事和白无痕有关?” “需要什么证据?都是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我也是听外出的兄弟们说,那唐家小姐死在明州,而刚好有人在附近见过白无痕的脸。这查来查去,线索大多指向了白无痕。唐门那样的门派,本就和白莲教或多或少有些梁子,加之白无痕那性子,从未将这唐门放在眼里,杀一个唐门中人,对他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 “李先生的意思是此次白无痕必定会出现在武林大会上?” 李如梦微微颔首,“白莲教自老巢被烧后,其威名大不如前。我猜测着这白无痕必定亲自出马,拿下高手榜榜首之位,想要借机将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门派彻底压在脚下,让他们死了打压白莲教的心思。” 顾华杉恍然,“怪不得李先生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为了寻白无痕?” “没错。这江湖上恨那白莲教的人不少,若是能够联合众派,借武林大会的名头,一举剿灭了这白莲教,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李如梦靠近了一分,循循善诱,声音里却有压低的情绪,“我心知姑娘现下出现在这里危机重重,但姑娘武功高强,更何况此次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姑娘可愿同我一起,杀了那白无痕以报血仇?” 顾华杉眸子低垂,视线落在眼前的那杯差里。 茶叶翻腾,蒸汽袅袅。 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木质桌椅上,一下一下,很轻,像是猫儿抓心一般。 李如梦说到这里,已经不再多言,剩下的全交给了顾华杉。 那日他和白无痕对打之时,若非此女一言提醒,只怕他早就死在白无痕的剑下。 他虽未见过顾华杉出手,但却隐隐觉得,此女气度不凡,身手必定更是不凡。 白无痕一直在寻她,可却又没有杀了她,还有元在大夏的元清皇后,明州的那位离王殿下…… 这女子浑身是迷,深不可测。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女子都绝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半晌,只听得她幽幽道出一声“好。” 李如梦顿了片刻,方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同我们一起,阳山离这里不过一日路程,姑娘跟着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顾华杉挑眉,“你确定?” 她环顾一圈四周,随后眼中带笑,缓缓道:“这里想要我脑袋的人可不在少数,李先生确定要跟我一起?” 李如梦眼中锋芒硕硕,他身材极瘦,面容瘦削,无形之中多了两分不可接近的清冷之感。 “有不怕死的,我倒是不介意练练手。” 这话说得狂妄,顾华杉心下一凛,却只笑笑,“如此便却之不恭了。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姑娘请讲。” 顾华杉抬眼望了望趴在二楼扶栏上,正目不转睛瞪着他们这里的王秋秋。 顾华杉声音淡淡,却是不容置疑,“李先生要保证她不得靠近我们中任何人一丈范围内。” 李如梦眼色冷了一下,那王秋秋眼见偷听被发现了,当下缩了脑袋,呐呐一笑,抬脚便跑。 瞬间像是兔子一样,跑了个没影儿。 李如梦收回视线,“我会让几个人看着她,确保她不给姑娘惹事。” “那好。” 顾华杉起身,眼见曲微站得很远,手里抱着琵琶,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鞭子抽得烂了一处,只露出盈盈玉白的手臂。 她站在那里,形容狼狈,却镇定自若,仿佛那狼狈未影响她分毫。 顾华杉冲她招了招手,曲微方才款步走了上前。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房间里。” 此处确实人多口杂,不大的客栈里全是满满当当的人头。 刚才的风波未平,早有人不断投来猜测探究的目光,似在揣测他们属于哪个门派。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大堂之中的人便不再收敛,大家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们看见没,刚才那女子用几个碗盏便击中了银针。这样的准头和速度,只怕功夫不弱。” “我看那白袍公子年纪不大啊,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对啊,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他会不会也来参加武林大会?” 有人哈哈大笑,“废话,都来到了这里,肯定是想要在江湖上露露脸面。不过我怎么瞧着这人隐隐约约有些眼熟呢。” “什么眼熟不眼熟,你莫不是看人家武功高强,想要趁早去巴结一番才是吧。” 众人笑着,不多时便忘记了这出小插曲,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绿瑶扶着曲微上了二楼。 一入二楼,便要安静许多。 翠竹幽幽,将那嘈杂和喧闹隔绝在外。 四月天气,后院竟仿佛有一丝凉气。 李如梦的人前来打点了一番,腾出了三个房间给他们住下,顾华杉道了谢,随后余光一瞥,却看见王秋秋的身影躲在不远处。 王秋秋一看见她,便又跑了。 顾华杉皱了皱眉,随后哑然失笑。 绿瑶扶曲微坐下了,赵高阳则带来了伤药。 绿瑶将她的衣袖卷起,便要给她上药,曲微倒是客气,一直推脱着。 赵高阳将她一按,笑嘻嘻道:“让绿瑶姑娘忙吧,她向来闲不住。你受了伤,不要乱动。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既然我们跟你遇上了,那就是缘分,你可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曲微那苍白的脸上总算浮起一丝笑来,“这要是再多礼,只怕你们都要烦我了。” 言又生点头,笑道:“曲微姑娘快些坐下吧,我看这手臂上的伤倒是挺重的,若是再不处理,只怕要留下疤来。” 顾华杉坐在主位上,抬眼看了一眼曲微。 那女子模样生得倒是极好,是江南女子的柔美。 五官秀丽,气度风华,先前在明州城内匆匆见了一面,如今看来,这曲微身形婀娜,皮肤白净,十指纤细嫩如葱,看着倒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 第437章 疑心 顾华杉多了两分心思,便问道:“曲小姐不是要去明州投亲吗,怎么到了这里?” 曲微听见顾华杉问,有些局促道:“本是这样安排的。那日百奇将军派人帮着把我夫君的尸首埋在了明州,我则动身回家。谁料那段时间明州因慕容家的事情,全城戒严,我一直被关在城里出不去。” 顾华杉一愣,那一晚和燕离匆匆而别,还不知道明州情形如何了。 “我听闻慕容家在明州叛乱,也不知现在明州城如何了?” “我一直住在客栈里,许多事情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见掌柜的说离王殿下已经查明明州断粮之事和慕容周脱不了干系,慕容家等人为夺权篡位,火烧粮草,后因惧怕离王殿下秋后算账,便暗中调动了兵马,在明州边界追杀离王殿下。我离开明州的时候,离王殿下已接管明州十万大军,城内基本还算安定。” 顾华杉心头一骇,她离开明州那日,便已隐隐猜到了燕离的大动作。 可是没料到的是,燕离竟然目窥千里,从慕容周火烧粮草开始,步步筹谋,按兵不动,再到后面借送她离开之时,对慕容周赶尽杀绝。 这样的谋略,这样的心计,倒是让顾华杉生出了几分佩服。 顾华杉忍不住心头一跳,“那慕容家的其他人呢?” “都死了。”曲微面有惧意,似乎还是后怕不已,她嘴唇有些发白,“慕容家的人头颅被高悬在明州城门之上,城内凡是有不降者不服者,全都杀了。” 顾华杉一顿,全都杀了……? 她只觉眉心跳了跳,这样的铁血手腕,真是那个亲和如春风的燕离所为? 仿佛没有看见顾华杉的脸色一般,曲微继续道:“我出了明州后便一路向南,想要回到母家。谁知走到家的时候,才从四邻口中得知父亲怕受我公公牵连,早已举家搬迁,不知所踪。我没有办法,只能边走边找,就这么走走停停到了这里。” 曲微见顾华杉眉头微皱,随后又有些不安的补充道:“我公公…在洛京为官,只不过那魏敏盛说我爹和离王殿下窜通谋位,不仅削了我公公的职位,还将我公公下了大牢。我和相公本还指着逃出京城,让我爹娘给圣上求求情,却没想到……” 曲微唇角抖了抖,似乎极力忍住了眼泪。她拽紧了衣衫一角,指节泛白。 “没想到夫君被慕容家的士兵杀害,我自己也流落到了这般田地。” 顾华杉抿了抿唇,眉头紧皱,去年京城大乱之中,竟有如此多的人受了燕离离京的牵连。 魏敏盛权倾朝野,浑水摸鱼,肃清敌对,这些事情她都略有所耳闻。 她叹出一口气来,视线落在那女子苍白的脸上,“曲姑娘,我临走时给你留下的盘缠可是不够?” 曲微摇了摇头,随后眼眶又是一红,一咬银牙,“恩人给的够了,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第一次出远门,江湖经验少也就罢了,还无依无靠,哪里知这世道人心险恶。我不过是经过南面时,看见有无数难民涌向京城,一时心软,便给他们买了些吃的,还散了些银子出去。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他们趁我熟睡之时,抢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 曲微顿了一下,眼中似有汹涌的浪潮,方才继续道:“还好我听姑娘的话,穿着男装,才免过一劫。否则……” 她欲言又止,声音里却带了一丝后怕的哭腔。 赵高阳拍桌愤愤道:“岂有此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人。” 顾华杉淡淡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多了去了。” 言又生也道:“确实。更何况眼下正是乱世,活着尚且难如登天,更不提有尊严的活着。凡事总得自己多几个心眼才是。” 那边绿瑶已经给她上好了药,将她衣袖放下,又给她找了一件干净衣衫披上,问道:“那曲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曲微眼底有一丝茫然,“我…我还没有想好。” 赵高阳抢白道:“要不曲姑娘跟我们走吧。” 顾华杉眼见赵高阳一脸兴奋之色,脑中瞬间绷紧了一根弦。 赵高阳越想越觉得可行,搓着手笑眯眯道:“反正这几日我们也要去阳山杀个人,顺便就把你给带上了。等我们杀完了人,再把你送回你娘家去。要是你娘家不要你,你就跟着顾华杉吧。” 言又生也频频点头,“对啊,顾姑娘在明州呼风唤雨,到时候随便给你安排个事情做,你一个女子,也不至于受这颠沛流离之苦了。” 曲微愣愣的看向了顾华杉,有些惊愕道:“顾姑娘,这样会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就这么说定了!”赵高阳抚掌一笑,手重重的拍在了顾华杉的肩上。 顾华杉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她低咳一声,“只要曲小姐不嫌弃便好……” 曲微摇头如捣蒜,“不嫌弃。曲微如今这境况,哪里还敢嫌弃。既然如此,那便叨扰顾姑娘了。” 顾华杉挥了挥手,对赵高阳道,“赵高阳,你先带曲小姐下去洗漱一番吧。这几日你就守着她,省得那王秋秋来找她麻烦。” 赵高阳连声应了,“曲姑娘走吧。” 曲微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来,“赵公子唤我曲微便是了。” 等他们三人离开之后,眼见顾华杉一双眼睛盯着曲微的背影,绿瑶方才坐下,幽幽道:“别看了。我刚才给她上药的时候已经细细查看过了,她没有内力,也没有武功。只除了指尖上有些茧子以外,其他地方皮肤很好,细皮嫩肉,保养得宜,一看便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出身。” 顾华杉面露笑意,赞赏道:“你倒是心细。” “你眼睛都快将人家盯出个洞来,我不仔细一点行吗?不过你放心吧,我瞧着刚才曲姑娘一举一动,喝茶只饮一口,坐下时只沾凳子三分之一位置,双手交叠,这些细节倒是装不出来。” 第438章 钢铁侠派 “嗯,我也发现了。”顾华杉揉了揉太阳穴,瘫坐在椅子上,“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吧?只是这元清皇后和白无痕一日不死,我这心里一日也放不下心来。” “说到这里,小姐还当真打算和李如梦联手杀了白无痕?” 顾华杉扬眉,“有何不妥吗?” “也不是不妥。只是小姐向来喜欢一个人行动,怎么这次要跟其他门派联手了?” 顾华杉轻敲桌面,“这不是前几次在白无痕手里吃亏了吗。白无痕武功和我不相上下,若是正大光明的动手,取他性命并非难事。只不过白无痕暗器毒药太多,我防不胜防。” 绿瑶九曲玲珑心,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小姐其实是想跟唐门联合?” “没错。”顾华杉眼神一沉,“论暗器毒药,江湖上谁又比得过唐门?” “可是……”绿瑶欲言又止,“玉卿的事情……” “怕什么。燕离既然做了,必然会做得十分干净,唐门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更何况我现在还顶着燕离未婚妻的头衔,依照唐门和燕离的关系,就算武林大会上有人认出了我,想要对我不利,唐门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能杀了白无痕,还能找个帮派来保护我的小命,何乐不为?” 绿瑶忍不住啪啪鼓掌,唇角带笑,“我真替跟你作对的人感到绝望。” 顾华杉敛了神色,“好了,低调。” ———————————————————— 次日一早,一行人便从客栈出发。 顾华杉到门口的时候,已经看见李如梦整装待发,王秋秋则站在身边,趾高气扬的瞪着她。 白马寨一行人并不多,大约只带了十人左右,估摸着都是山寨里最精锐的汉子。 身后赵高阳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瞪什么瞪?再瞪姑奶奶将你眼珠子给拉出来,做个葱爆猪眼。” 王秋秋不甘示弱,叉腰犹如泼妇骂街一般,“那我刚好将你手给剁下来,做成一盘红烧猪蹄。” “我把你耳朵拧下来,做个凉拌猪耳!” “我把你肠子揪出来,做油焖肥肠!” 顾华杉听得真真是头疼,太阳正好,落在头上,莫名有一丝热气。 顾华杉揉了揉太阳穴,斥道:“够了。你两别吵了,打一架吧。谁死了谁就输了。” 人群安静了一会子,只听见赵高阳和王秋秋的声音同时响起,“凭什么?!”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赵高阳率先开口:“你让我们打,我就要打?我偏不。” 王秋秋抱胸而立,“我也不。” 李如梦方才冷冷道:“那不打就给我闭嘴!” 赵高阳哼了一声,退了两步。 两个人互相瞪着,谁也不肯服谁。 倒是李如梦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了几个银面面具,递给了顾华杉,“顾姑娘,白莲教的认识你们几位,你们还是戴面具吧。” 赵高阳皱眉道:“戴面具做什么,难道顾华杉还怕了白无痕不成?” 顾华杉扭头,瞪着赵高阳,“赵高阳,谁说我不怕白无痕了?” “不是吧……”赵高阳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不是会惊……” 余光一扫四下众人,赵高阳却没有将“惊梦”二字说出来。 顾华杉将那面具套上,刚好只露出眼睛和唇,倒是十分贴合。 面具之下的人淡淡道:“我怎么就不怕了。万一我死了怎么办?我还没玩过男人呢,死了多可惜。” 赵高阳喉头一滚,被那句“没玩过男人”所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时之间非常尴尬,赵高阳好死不死的接了一句:“要是离王殿下不好玩,你可以去玩我哥……” 这话说出来瞬间,赵高阳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顾华杉认真想了想,随后摇摇头,“只怕你哥不肯让我玩。他那个人一向假正经,无趣得很。哎,赵高阳你觉得是离王殿下好玩还是世子殿下好玩?” 赵高阳唇角抖了抖,“我怎么知道这些……” “不是吧,你不是在南境有好几个相熟的兔儿倌嘛……”话音刚落,顾华杉嘴巴便被人从背后狠狠捂住了。 绿瑶皮笑肉不笑道:“小姐,我们还是快些上马车吧。再不上我怕你被拉去浸猪笼。” 而那边言又生显然已经炸开了锅,赵高阳只感觉那呆子脸上的毛孔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像是被雷劈过了一般,清晰可见血管。 那人咬牙切齿,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兔儿倌?相熟?赵高阳,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赵高阳十分淡定,神色不变,一副老翁入定的成熟稳重,“别听她胡说,只是我有一次不小心走错了青楼,看见了几个长得好看的男子罢了。” “走错了青楼?”言又生欺身而近,“你原本是打算去哪个青楼?” “就是那个啊……”话音刚落,言又生眼前刮过一阵细风,赵高阳动作快得像是小兔子,“嗖”一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马车之中。 李如梦低咳一声,方才上前来对顾华杉道:“顾姑娘,白无痕见过你们,我只怕多生变故方才命人买了这些面具。届时白无痕在明,我们在暗,做事也方便许多。” 顾华杉点头,又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刚才那玩世不恭的样子。 “李先生想得周到。” 绿瑶将面具分发了下去,只要跟白无痕打过照面的,都戴上了那银质面具。 赵高阳将那面具反复在手中把玩,听见李如梦那一番关于“明暗”只说,却问道:“可是这么多人带着面具,太过醒目了一些,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李如梦道:“这江湖上门派千千万,云霄宫的人全都身着白衣,昆仑派的人剑上都有云纹,你们随意编出个教派来糊弄过去便是。” 赵高阳频频点头,似来了兴趣,笑道:“有意思。” 说罢她转头问顾华杉,“你说我们教派起个什么名字?” 顾华杉幽幽道:“钢铁侠。” 众人:“……” 赵高阳先是一愣,随后一笑,细细品味了一番方才道:“不错,好名字。就这么定了,咱们都是钢铁侠派!” 第439章 跟踪 四月中旬,天气逐渐变得闷热起来。 日头当照,四下里一片热气。 那热气如浪潮一般,路旁的灌木丛已是一片无精打采。 出了城池,一路再往南走,便是阳山。 据说那阳山山顶有一处特别大的空地,宽约百丈,占据天时地利。 那空地旁边不远处,便有一处山庄,名曰阳山山庄。 那是一处当地富豪的宅院,只因要办此次武林大会,早已被江湖上第一大门派昆仑给租用了下来,用来接待四方来客。 这去阳山的官道上,竟也是人头连绵,时不时的便碰见一小队人马。 皆是往阳山山顶而去。 顾华杉等人皆带着银色面具,走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过往行人皆忍不住多看他们一眼。 更有那大胆的直接上前来询问,赵高阳便故作高深,抱胸而立冷冷一笑,吐出三个字。 ——钢铁侠。 来询问的门派各个灰头土脸的回去了,却都头皮发麻。 这钢铁侠是个什么东西,江湖上没听说过这号门派啊。 可瞧着那几人皆是银色面具,器宇轩昂,话不多说,冷酷非凡,瞧着也不像是什么无名之辈。 众人叹道:今年的武林大会可是热闹了。 赵高阳盯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发笑。 顾华杉一行人的队伍消失没多久,后脚便有一男一女跟上了。 那女子年纪很小,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身旁的男子一身雪白衣裳,腰间一柄红穗长剑,他脚下动作很快,却不见一丝疲态。 显然是个练家子。 却看不出属于哪门哪派。 梧心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沐兰,脚步放慢了一些,询问道:“可需要歇息?” 沐兰摆了摆手,“等姑娘上了山再歇不迟,我只怕跟丢了姑娘。” 此人正是沐兰和梧心。 临走时燕离曾当着顾华杉的面交代了他们二人,一旦将顾华杉送出了明州边界后便抽身回到明州。 不过离王殿下私下却告知他们,让他们装作离开顾华杉,实则暗中跟在顾华杉身后保护她。 这一路走走停停,去了京城,两人原以为顾华杉也该返回明州了。 可不知那白马寨的二当家跟华杉姑娘说了些什么,华杉姑娘临时变卦,竟然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沐兰昨夜便将顾华杉参加武林大会的消息送回了明州。 也不知离王殿下看到之后会作何反应? 刚走没两步,梧心却突然停下了。 沐兰“咦”了一声,转头只看见那人瞬间紧绷的下颚线。 她听见梧心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沐兰脸色微微一变,莫非是元清皇后的人? 梧心身形不动,沉声吩咐道:“西南方向树下,你左我右,两面夹击。” 话音刚落,两人身形突然一跃,在平地之上犹如猎豹突起,两道剑风一左一右,向躲在树后那道人影而去! 那道人影却是反应极快,当下身子一侧,灵活一躲,便躲开了梧心那致命的一击。 长剑“叮”一声出窍,锋芒炸开,犹如平静海面上掀起巨浪一般,剑气袭来,森然如光,让人睁不开眼。 剑气如虹。 沐兰哪里料到对方武功竟是如此高超,心下一凛,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手臂一挥,毫不迟疑,对准那光亮砍去! 这一招足足带了十分功力,沐兰一声娇喝,直袭对方命门而去! 梧心却看清那光亮之中的人,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当下脸色微微一变。 他长剑挥出,与沐兰的剑气相撞,为那人赢得一丝生机。 沐兰被梧心震得连连后退几步,随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梧心。 梧心收了招式,却是看向来人。 那人是一年轻女子,身着一身水蓝色长裙,身段柔美,五官秀丽,阳光晒在她脸上,晒得她双颊绯红。 梧心那向来难得见一丝波动的脸上,此刻却唇角微勾,“静姝姑娘。” 沐兰眉梢一挑,方才看清来人。 可不正是那世子殿下身边的侍女静姝。 沐兰冷哼一声,“真是阴魂不散哪。” 静姝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我们可是奉离王殿下之命前来保护华杉姑娘。你来做什么?”沐兰眼珠子一转,字字诛心,“怎么,世子殿下还要对我们姑娘死缠烂打?” “抱歉,我只是奉命来保护我们郡主的。” 静姝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家主子经常不承认自己对姑娘的心思。 只怪对方脸皮太厚,招架不住啊。 沐兰“哦”了一声,声音里却是嘲讽。 “既然你我目的不同,那就用不着同行。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静姝冷冷道:“本来也不想跟你们打招呼。” “那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做什么?” “可笑。去阳山的路只有这一条,难不成这路是你家修的不成?” 一语中的,沐兰脸色呐呐,皱眉不语。 一侧的梧心低咳一声,横在两人中间。 浓春已过,却还有嫩绿的新芽,落下几片在梧心的头上。 他的脸很是白净,握剑的手骨节分明,隐约透着一股冷冽。 “既然高阳郡主和华杉姑娘现在在一起,那么你我也应同行。若是路上有什么变故,多个人总是好的。” 沐兰瞪着他,似有不服,奈何梧心跟在殿下身边的时间更长,做事又向来沉稳。 沐兰亦不敢反驳。 不知为何,静姝看着那绿荫下那人漂亮的眸子,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她摇摇头,将长剑收回剑鞘,沉声道:“不用了。你我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更何况我出来做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 梧心却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静姝想起在白莲教之外的银丝上,那人用一柄剑扶住了自己;大夏边境那一晚,他一柄长剑出神入化,即使浑身是血,却也难掩灼灼风华。 两个人不过数面之缘,说过的话只怕加起来也不过十句。 可为何,看见那人那双眼睛,心底却总是有一丝丝异样的情绪? 第440章 阳山之巅,群雄汇聚。 远远望去,那山峦犹如利剑一般直插云霄,巍峨山脉,顶上云雾缭绕。 山道之上,不断有人走过,道路上到处都是人头。 顾华杉等人来得晚,等到山顶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了一排排旌旗,在山风之中猎猎作响。 一排排马车停在出口外面。入口处设立了门房,正在一一登记来人门派姓名。 顾华杉只能弃马而行,将马栓在了路边,有专人看守。 一行人竹杖芒鞋,便往上爬去,加入了排队的人马之中。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那门房小厮手不停在纸上唰唰唰的记着,头也不抬,粗着声音问道:“门派!姓名!” 只听得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答道:“钢铁侠派,小阳。” “钢铁侠派,又生。” “钢铁侠派,乌拉那拉氏玛丽亚凯莉。” 终于那万年不抬头的执笔小哥手一顿,抬起头来。 面前几人同时冲他微微一笑,模样亲和,热情甜美。 但是全都戴着银色面具,在太阳光下泛着幽幽寒芒,那模样说不出的诡异。 他喉头一滚,茫然道:“钢铁侠派是个什么派?” 赵高阳笑得越发甜美,反问道:“武林大会上无论宗派,无论出身,以武功身手论资排辈。怎么,小哥是觉得我们钢铁侠派门派太小,不让我们参加?”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那执笔小哥连连摇头,张了张唇,样子有几分滑稽,“不是不是,只是…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气势的门派了。” 赵高阳抿唇一笑,“一般一般,我们钢铁侠派做事向来低调。” 一行人再次冲他展颜一笑,几欲晃花了他的眼睛。 登记好了之后,那领头的乌拉那拉氏玛丽亚凯莉还轻轻对他说了声“麻烦小哥”了。 声音很轻,犹如羽毛刮过心头。 一行人提着裙摆,犹如飞仙一般缓缓而过。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那几个戴着银色面具身着白衣的男子们,像是谪仙一般,飞离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仿佛不敢亵渎一般,众人压低了声音,目送那些人远去了。 王秋秋跟在他们后面,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们蹁跹而去的背影,狠狠骂了句:“骚包!” 骚是骚,怎么想加入他们一起骚? 他们一走,便听见身后这帮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了。 “谁人知道,这钢铁侠是个什么门派?” 有一年轻男子一副“我很见多识广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冷冷一笑,折扇轻摇,“钢铁侠派都不知道,还敢来参加武林大会,这武林大会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 男子一番轻蔑的训斥,让周围人不再作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扣上一个愣头青的帽子。 偏偏有个不懂事的,嚷嚷道:“那你给我们说说呗,钢铁侠派门派在哪里,掌门是谁,有多少人,武功如何,为何都戴着银色面具?” 那青年男子微微变了脸色,似有些绷不住了一般,故作气急败坏道:“这些事只要混江湖的人都知道,我才懒得跟你们解释,你们各自回去问自己的掌门吧。” 说罢,那人脚底抹油,溜了。 顾华杉等人到得晚,去到山庄的时候,那空地上早已经搭好了比试台,中间是一个宽约三四十米的高台,上面一水儿的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高台四下全摆放着长条凳,已经有不少门派弟子坐上去了。 而高台正前方,则单独设有木桌和帘子,许是为各大有头有脸的掌门所设。 顾华杉远远的看了一眼,只看见满广场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许是他们的装扮太过显眼,一行人所到之处,皆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顾华杉耳聪目明,纵使旁边议论之声压得很低,可是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哎,这帮人戴着个面具,又是一袭白衣,莫不是云霄宫的人?” “不是吧,云霄宫的人虽喜白衣,可却不戴面具。” “那也许是云霄宫里长得丑的,要用面具遮盖?” “可别胡说。那云霄宫宫主可是个爱美又小心眼的,要是知道有其他门派模仿他们穿衣,只怕又得不高兴了。” “哎哎,我方才听见有人说他们是钢铁侠派的。这是个什么门派,怎么打扮得这么骚包?” 刚说完,一颗脑袋凑了过来,银色面具泛着冷光,声音却含笑,极为好听。 “这是今年最新的流行款哦,由大师亲自设计搭配,这是时尚,不是骚包哦……” 一双手再次从顾华杉身后捂住了她的嘴,绿瑶冲众人微微一笑,“抱歉了,我们掌门早上吃多了些,胡言乱语呢。” 绿瑶不由分说,掐着顾华杉便里面走。 而赵高阳这边却突然发现钢铁侠派多了一人,那人着一身白衣,长发如瀑,脸上戴着跟他们一样的银色面具。 赵高阳脸色微微一变,心道不好,竟然这么快就有人山寨他们门派弟子了? 她挤过人群,径直来到了那人面前,抱胸而立,语气夸张如老鸨:“哟哟哟,这不是白马寨的王秋秋大小姐吗?什么时候加入我钢铁侠派了?拜过掌门了吗?见过师姐了吗?” 来人正是王秋秋。 王秋秋冷哼道:“谁想加入你们这个破钢铁侠派?!还不是我二叔,非要让我来保护你们。” “啊,不是吧。我明明记得李先生答应让你远离我们一丈范围之外呢。” 王秋秋其实只是看他们出了风头,觉得十分好玩,难免生出嫉妒,便找了个面具给自己套上。 岂料赵高阳眼睛这么贼。 “谁稀得跟你们一起玩!”王秋秋说着取下了面具,扔给了赵高阳,随后气鼓鼓的离开了。 赵高阳眉梢一扬,有些摸不准这大小姐脾气了。 言又生凑上前来,笑道:“她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玩啊?” 赵高阳点了点头,有些怀疑道:“是吧?” “那咱们偏不带她玩,气死她!” “行,我同意。” 而那边李如梦却已经带着顾华杉去见了昆仑山掌门顾长宁。 顾掌门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岁出头,擅用剑。身材瘦削,两颊深陷,看着倒是十分精神。 第441章 武林大会 看得出来,李如梦昔日在江湖上人缘不错,顾掌门和他是旧相识了。 打过招呼之后,李如梦侧身一让,“顾掌门,这位便是钢铁侠派掌门……” 李如梦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报个什么名字。 顾华杉这个名字太过风头。 顾华杉心领神会,立刻接口道:“钢铁侠派掌门凯莉见过顾掌门。” 那顾掌门眉头微皱,钢铁侠派?凯莉? 怎么听着不像是个正经门派? 顾掌门是场面人,纵使心有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原来是钢铁侠派,久仰久仰。” 顾华杉憋住笑,“顾掌门客气了。我们钢铁侠派创立不久,门派弟子不过寥寥几人,不敢和昆仑派同日而语。这次也是托了李先生的福,才有幸来武林大会观摩一番。” 顾掌门淡笑,“凯掌门谦虚了,武林大会向来是不问门派不问出身,只认武功身手。凯掌门若是不嫌弃,也可以下场比试比试。” “那就多谢顾掌门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有昆仑派的小弟子引着他们落座。 白马寨虽说是个土匪寨子,可二当家李如梦却是当年江湖上响当当的江洋大盗。 这江洋大盗的名头不好听,但李如梦当年做的都是些劫富济贫的事情。 更何况李如梦武功了得,待人亲和,时常锄强扶弱,在江湖上倒也颇具美名。 此番李如梦并未以白马寨的名号来,昆仑派便将他的位置安排在了比试台正前面的雅座之中。 而顾华杉等人则被安排在了离看台十万八千里外的小长条凳上。 穿越过人海,走了大约几百米之后,在一堆臭气熏天的不知什么门派弟子中央,一行五人依次落座。 赵高阳边坐边抱怨,“死昆仑派,竟敢瞧不起我们钢铁侠派,位置给我安排这么老远,还看个屁啊。” 不得不说,赵高阳混迹江湖最大的长进就是脏话。 以前常年养在深闺的一朵温室小花朵,终于被摧残成了残花败柳。 赵高阳的脏话呈进阶式增长,从之前一句放屁到你放屁再到放你娘的狗屁,一气呵成,能对骂一个时辰不带重样的。 赵高沐若是知道了自己将他唯一的妹妹带成了这幅样子,会不会把她给剁了? 曲微和他们一样打扮,安静坐在角落之中,安慰赵高阳道:“公子别急,咱们离得远,他们一会子打起来也伤不到咱们。这位置虽说远了些,但是安全。” “我不要安全,我要上去打架!”赵高阳跃跃欲试,几欲拔剑。 绿瑶将她狠狠拉着坐下,“你闭嘴,先看一会。” 赵高阳和言又生哪里闲得住,这两个人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身边坐了什么门派,今天武林大会上有哪些高手,哪个高手长相如何是否成亲,不出片刻便被摸了个清清楚楚。 而言又生则称自己会算卦,瞬间便被一帮黑崖山的男弟子们包围着算姻缘去了。 眼见整个广场上,渐渐坐满了人。 绿瑶巡视一圈,方才对顾华杉道:“倒是没有看见白莲教的人。” 顾华杉指了指远处树下搭着的凉棚,“喏,在那里。” 绿瑶定睛一看,笑道:“好嚣张,竟然穿着统一的衣衫,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们来。白莲教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也敢堂而皇之的来参加武林大会?” “有什么可怕的。八大派虽然人多,可谁也打不过白无痕。江湖上从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实力不够的人就只能说酸话。” “可是白无痕还没有出现。” “再等等吧。” 等整个广场几乎坐满了之后,顾华杉便看见高台正中央的棚子里,顾掌门缓步走出,十几个弟子身着华服,腰间佩剑,走在身后,虎虎生威。 那高台中央有一面大锣,顾掌门拿棒槌狠狠敲了一下。 “咚”一声,响声震天,回荡山野。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几千双眼睛全都望向高台中央的顾家掌门。 顾华杉听见周边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兴奋,“那就是昆仑派的顾掌门!” “听说他剑法出神入化,上次武林大会十招便将黑崖山的长老给挑下马去。” “我听说他私生活不太好,跟江湖上好几个女侠走得亲近。你们知道剑无痕吧?是个女的,还给顾掌门写情书呢!” “我呸!分明是那几个姑娘仰慕顾掌门英姿,自愿送上门来的!” 顾华杉听着那些风言风语,唇角微勾,“这顾掌门倒是有点意思。” 偌大的广场之上,只听见了顾掌门中气十足的声音,“承蒙各位信得过我顾长宁,让我来组织此次武林大会。武林大会无论出身,无论门派,只要尔等愿意参与,便会在江湖上扬名万里,青云直上。说到这里,想必大家都已经跃跃欲试,我话不多说,如今榜单已经挂在一侧,此次比武前十名均可上此榜单,名垂千史。” 顾掌门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随后他身后的大弟子上前来,朗声道:“那么由我来宣布此次比试规则。” 四下早已屏住呼吸,全都望着那场中央的人。 那大徒弟继续道:“此次比试为积分制。各位英雄看清楚了,高台旁边的凉棚内有各大门派派出来的代表,执笔弟子为我昆仑派二弟子苍云,由他负责为大家记分,其余人则监督其公平公正。若有想上台比试的,先在苍云的册子上记上自己的门派、姓名和想要对战的人。所有人初始积分为一分,只要你赢了对方,便可获得对方手中积分。若想保住自己手中积分,也可选择不应战。英雄榜单上前十名由最后大家手中积分由高到低排序。” 说到这里,广场上爆发出了一阵阵议论声。 早有性急的喊出声来:“那这意思是我也可以选择最后出战,只挑战积分最高者,就可以拿走他的积分吗?” 顾长宁微微一笑,“只要你打得过他。” “那如果遇上武功比我高的想要挑战我,我也可以不答应?” 第442章 王牌 “这是自然。有挑战的权利,便有拒绝挑战的权利。但最终排名皆是以积分计算,要想得分,正面应战才是解决之道。” 这话问出便有人大笑道:“胆子这么小,来什么武林大会,回你娘怀里喝奶去吧!” “就是,不打架你来武林大会做什么?” “谁不应战谁就是龟孙子!” 此时却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响彻在广场之上,“敢问一句,武林大会不论门派不论出身,此话是真是假?” 顾长宁看向说话那人,那人断了半截手臂,空荡荡的衣袖飘飞,皮肤黑红,一双眸子精光闪闪,浑身似有阴冷之气。 顾长宁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似乎认出了来人,神情有些不自然,许久才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在那说话的青年上。 只见他衣衫上的花纹复杂奇怪,还打着耳洞,耳垂上吊着类似猛兽牙齿之类的东西,打扮不似一般的中原帮派。 早有眼尖的人喝了一声,“白莲教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中原的地方来撒野?!” 秦淮阴冷一笑,“武林大会,以武功争高低,不论出身和门派,你不知道吗?” 那人莞尔,继续道:“更何况,我白莲教的人想去哪里,你们这帮废物,拦得住吗?” 这话说得狂妄而轻蔑,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早有人暴跳如雷,“好狂妄的口气,不如你我先来打一场,也让大家看看白莲教屠狗之辈是如何跪地求饶!” 秦淮冷冷一笑,冲一旁凉棚的苍云道:“白莲教秦淮,应战!” 说罢两个人同时飞身上了高台,稳稳落在地面之上,各自选了一个兵器,便缠斗到了一起。 王秋秋不知何时挪到了顾华杉身边,压低声音不咸不淡道:“白莲教秦淮对唐门赵无双。” 顾华杉转头,刚好看见王秋秋坐在自己身边,她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 王秋秋也不回答,自顾自的说着:“赵无双是唐门静长老的爱徒,擅长使暗器。但是他应该不是秦淮的对手。” 顾华杉看向场上的局势,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 赵无双的动作很快,偏偏两人习的都是阴柔派的功夫,一时半会打得是难舍难分,竟也分不出高下来。 身边绿瑶道:“我原本以为这白莲教会留到最后压轴,没想到却是第一个出场。这秦淮莫不是打算用车轮战?” 顾华杉淡淡一笑,眼神之中有了一丝玩味,“也有可能一出场就是绝杀,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比试,达到他的目的。” 绿瑶和王秋秋同时发问:“什么目的?” “白无痕越是心虚,便越急于展现实力。他以为这样便能糊弄住各大门派,从而让他们闻风丧胆,死了剿灭白莲教的心思。可惜啊……” 赵高阳也凑了过来,好奇道:“可惜什么?” “可惜遇到我了啊。” 顾华杉说得嬉皮笑脸,口气淡然却又狂妄。 坐在他前排的黑崖山弟子转过头来,好心好意提醒道:“凯莉掌门,这白莲教的人不知习的是什么武功,各个身手过人。江湖上这些门派哪个没吃过白莲教的亏,您可不能小觑了他们。” “就是啊,凯莉掌门千万不能轻敌了去。” 由于言又生和赵高阳跟这些人打得火热,这帮人已经自动将他们钢铁侠派视作了自家人。 赵高阳似乎这才看见王秋秋坐了过来,当下眉头紧皱,“王冬冬,你好好的雅间不坐,坐我们身边干嘛?” 王秋秋冷着脸,“干你屁事。” “哟,还敢跟我横,有本事咱们正大光明的上台打啊。” 此话正中王秋秋下怀,她腾的站起来,“谁不打谁就是大孙子。” “行啊,那输了的人要叫对方什么?” 王秋秋不疑有他,“叫爷爷!!” “哎,乖孙子。” “你敢戏弄我?!”王秋秋勃然大怒。 赵高阳两条腿晃啊晃,“戏弄你怎么了,总比你动不动就拿暗器杀人来得好。” 王秋秋本就理亏,其实当时她也是气急了,本想吓吓赵高阳,岂料弄巧成拙。 她冷哼了一声,抱胸道:“你我正大光明的打,我保证不用暗器。但是谁要是输了,谁以后就要叫对方干娘,你敢不敢跟我打?!” “行啊。我正好缺一个你这么大的女儿,走走走!” 曲微连忙站起身来,横在两人中间,劝道:“赵公子,你千万不要跟他打,别忘了咱们今日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做的。” 绿瑶却笑嘻嘻的按下了曲微,满不在乎道:“没事,让他们打。” 曲微苍白的脸上尽是担忧,“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你放心,众目睽睽之下,她王秋秋绝对不敢下黑手。除非王秋秋以后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曲微茫茫然的点点头。 顾华杉见她仍是惊魂未定,手中锦帕险些绞碎了,她微微一笑,“别担心,赵高阳既然来了武林大会,不打上一场,绝对不会甘心的。” 倒也是。 那赵公子自从上了这阳山,就跟魔怔了一样,到处拉着人要比试。 不让她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只怕她不肯离开阳山。 眼见赵高阳和王秋秋两人去登记名册了,言又生担心不已,也急忙跟了上去。 而此刻场上秦淮最后一击,使得对方从高处直直坠落,光芒散去,有一道人影飞速窜出,砸在了那兵器架子上。 随后那人吐出一口血来,很快便被人扶了下去。 只听见一声锣鼓敲击,其声悠远,振聋发聩,便听见那昆仑派二弟子苍云道:“白莲教秦淮胜出!积分为二。” 话音刚落,便听见苍云继续道:“昆仑派大弟子楚潇对阵白莲教秦淮!”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昆仑派作为江湖上第一大正派,实力卓绝。 顾长宁乃武学天才,曾在上一次武林大会之中力压群雄,高居英雄榜第一。 其嫡传弟子十人,各个天赋异常,武功超群。 众人哪里料到,方才不过第二局,便已经是王牌下场。 第443章 凯莉掌门 可那白莲教太过嚣张,若是再不打压一番,只怕此次武林大会便会变成了白莲教的主场。 顾华杉前面那两个黑崖山的弟子,自然没有听过顾华杉胡乱编出的钢铁侠派。 他们便只当是个小门小派,一面看比武,一面热心的给顾华杉一行人做讲解。 “凯莉掌门,这昆仑派的大弟子可不得了,那可是个中翘楚。五六岁便被送进了昆仑学武,十岁便深得顾长宁一套落英剑法真传,江湖上鲜有敌手。这次能看到昆仑派大弟子下场,真是痛快!” “今年这大会真是精彩,刚上场便是高手!” 绿瑶此刻在暗中捅了捅她,指着高台正前面的雅间道:“唐门的人来了。” 顾华杉抬眸,方看见果然顾长宁正和几个人说话。 那些人服装各异,各个器宇轩昂,神情倨傲。 而一侧的李如梦却正冲她招手。 绿瑶问道:“小姐,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去啊,怎么不去。我还指着唐门帮我一把呢。”顾华杉冲那几个热情的黑崖山弟子说了几句,随后起身,朝着看台前面而去。 李如梦已经起身等着她,待她走近了方才道:“那位穿青色长衫的是唐门大当家唐叙,稍矮的是唐叙长子唐语。有胡子的是唐门精通毒药的许长老。许长老身边的女子则是许长老的弟子兰芝。” 李如梦一面带着她往顾长宁身边走,一面压低声音嘱咐道:“今日唐门二当家没有来,他刚丧女不久,旧疾复发,据说还在唐门修养。那许长老是个脾气古怪的,顾姑娘对他多加忍耐便是。” 顾华杉频频点头,“我知道了。” 顾长宁眉眼一抬,便见李如梦又带着那钢铁侠派的掌门过来了。 他心有疑惑,却碍于李如梦的面子,仍是拱手笑道:“李大侠可是要亲自下场比试一番?” 李如梦道:“倒是想上场,只不过今日这武林大会高手如云,一开场便是昆仑山弟子,倒是叫人不敢上场了。” 顾长宁听了这奉承话,仍是不动声色,“李大侠谦逊了,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李大侠只身闯入万千守卫的大楚皇宫,犹如过无人之境一般。只是李大侠无意高手榜单,才给了我们昆仑派机会啊。” 李如梦笑着寒暄了两句,方才将实现落在唐叙脸上,遂恭敬道:“这位是唐门的唐掌门吧?临安一别,你我怕是有十年未见了吧。” 唐叙倒是个礼数周全的,心中本就佩服李如梦的侠气,当下也回了礼,“确实已有十年,李兄倒是变瘦了些。听闻李大侠自十年前离开临安后,再无心江湖之事。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李如梦语调转冷道:“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却一桩旧事,杀个仇人罢了。” 此话一出,雅间之中的人皆是一惊。 顾长宁冲身边跟着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立刻心领神会,转身便屏退了左右。 掌门雅间隔得很开,加之场上秦淮和楚潇正打得火热,倒是无人注意这边。 唐叙见四下无人偷听之后,方才正色道:“李兄的仇人是谁?” 李如梦妻子当年被杀一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实情。 顾长宁便是其中一个,他与李如梦是旧识,当下便心念转动,叹息一声,“十年了,李兄竟还未放弃?” “仇人未死,谈何放弃?” 那许长老眼中精光一闪,“你的仇人可是白莲教教主白无痕?” 李如梦点头,“正是。” 许长老冷哼一声,神色倨傲,“白无痕武功深不可测,就连我和唐叙联手,也只能跟他勉强打个平手。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你也报不了这仇!我看你不如等他寿命到了,阎王爷来替你收了他!你想要亲手为你亡妻报仇,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番话掷地有声,满是嘲讽,说得雅间众人面色尴尬。 一时之间,寂静无言。 偏偏听见一道含笑的声音,“许长老真是厉害,厉害就厉害在十分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干脆就不打,在下佩服佩服。” 许长老见对方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身形瘦削,白衣出尘,翩翩少年郎。 可是面上却蒙着一层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来。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哪里来的竖子,竟敢口出狂言!” 顾华杉掩唇一笑,“许长老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你说你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年人,火气怎么那么旺盛?” “你!”许长老果然经不起顾华杉三言两语的挑拨,瞬间面色涨得通红。“你哪个门派的,叫你们掌门来见我!” 顾长宁低咳一声,斥责了一声,“凯莉掌门,休得对唐门长老不敬。” 李如梦这才上前来,向众人介绍了顾华杉,“这是钢铁侠派的掌门凯莉。” 顾华杉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也不知那李如梦是如何一本正经的说出她的名字。 果然许长老冷哼一声,“现在这武林大会的门槛还真是越来越低了。这门派老夫听也没听说过,竟然也能混进来?” 顾华杉笑嘻嘻道:“许长老莫生气,您说您一把年纪了,跟一个小辈置什么气。小辈可是个不要脸的,只是您这一直为难小辈,无端端显得您气量狭窄不说,还让人觉得您摆唐门长老的架子。你说这影响多不好?” 许长老一口气闷在心头,左思右想都不对,总觉得像是挨了对方一记笑眯眯的闷拳。 顾长宁急忙打圆场道:“李兄跟白无痕有血海深仇,这江湖上哪个门派跟白莲教没有梁子?平日里这白莲教行事毒辣,杀人如麻,丝毫未将其他门派放在眼里。加之那些巫蛊之术,着实让人畏惧。实不相瞒,我早就想联合八大门派一举将这白莲教给剿灭了。只是可惜那白莲教教徒各个武功非凡,寻常人等根本无法近身。其位置更是神秘莫测,我们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谈何剿灭?” “我可以帮你们杀白无痕呀。”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天真和娇憨。 第444章 拉风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都笑了。 那许长老胡须颤动,哈哈大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一般。 唐叙身为唐门掌门,自然要稳重得多,他好意提醒道:“凯莉掌门,白无痕若是那么容易杀了,白莲教也不会一直存在在江湖之中……” “少跟他废话。这人不男不女,还戴着个面具混进武林大会中来,还说什么能杀了白无痕,呵,我看倒像是个江湖骗子。顾掌门,只怕你是该好好查查这些人的来历,再不能什么人也放进来了!” 许长老年纪长,资格最老,虽不是掌门,可到底也算是前辈。 顾长宁被连番训斥得面有不堪,却仍是恭敬道:“许长老教训的是。不过都说这初生毛犊不怕虎,小辈们有这份胆量和决心,总比畏畏缩缩要来得好。您说是不是?” 顾掌门不愧是长袖善舞,三言两语既维护了许长老,却又保全了顾华杉的一丝颜面。 偏偏那许长老吹胡子瞪眼,“什么胆量和决心,不过是想要出个风头罢了,年轻人,我劝你脚踏实地一点……” 饶是沉稳如李如梦,面对许长老的轻蔑之词,此刻也有了几分不耐。 他直接打断了许长老的话,淡淡道:“我和白无痕交过手,险些死在他手下。是凯莉掌门救了我。”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寂静。 众人正惊愕之下,许长老的徒弟兰芝冷哼一声,“不过是凑巧罢了。许是那白无痕和李大侠交手之际便已经负了伤,被这人捡了个便宜而已。” 李如梦正要说话,袖子却被人一拽。 抬眼看见顾华杉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兰芝瞧见顾华杉的小动作,当下了然一笑,“怎么,这就编不下去了?” 但见那少年陡然之间敛了神色,隔着厚厚的面具都察觉到那人神色的变化。 再无半分玩世不恭,再无一点波澜起伏,谈笑之间,带着灰飞烟灭的清冷。 “说了半天,我都累了。要不我直接将秦淮的脑袋割下来以表诚意?”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敲锣之声。 远处苍云略带发颤的声音在广场中央响起。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齿缝中蹦出来的一样。 “白莲教…秦淮胜!” 广场之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潇。 而楚潇浑身上下被砍了一百八十道伤痕,每一道口子都流着涓涓的往外冒着血水,打湿了衣衫,一片鲜红。 而更让众人愤怒的是,楚潇浑身无力,身子卷曲,跪在秦淮面前。 秦淮持剑而立,空了一截的衣袖被风吹起来。 四月的风,却莫名带了一丝寒意。 可秦淮却在笑,阴冷得犹如地狱的鬼魂。 “一百八十道,不多不少,刚好是昆仑派一百八十个弟子。” 楚潇浑身是血,匍匐在那里,下唇咬破了,面色青白交错,粗声道:“秦淮,你有种就杀了我!” 秦淮轻轻一笑,“我杀了你干什么?武林大会有规定,比试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我是来比试的,不是来杀人的。” 秦淮利落收剑,退回半步,抬起眼皮。 四下一扫一片死寂的广场,他神态轻蔑,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带着冷漠的麻木。 他一字一句,声音回荡在阳山山顶,“还有人要跟我白莲教作对吗?” 他说的不是对打,而是作对。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而广场上万籁俱寂,众人又惊又怕,连昆仑派的大弟子都败在他剑下,如今只有这昆仑派的掌门兴许能有一战了。 可是又有谁敢在这时候出头。 雅间之中的顾长宁此刻面色逐渐变得灰白,眼底升起凛凛杀意。 手抚上腰间的长剑,那唐叙却已经劝道:“顾掌门千万不要中计。你我都打不过他,现下去了也是白去。若是我们输了,白莲教的人只会更猖狂。” 顾华杉推开了顾掌门,随后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剑,惊鸿一瞥,剑光犹如骄阳,险些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只听得一道泠泠如水的笑声,“顾掌门,借你兵器一用!” 死寂的广场中央,正前方的雅间看台之上,却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一身白色长衫,宛若皎洁之月,足下轻点,步步生莲。 银色面具在阳光之下,泛着冷冷的寒光,叫人无法直视。 人未近,笑先至,“钢铁侠派乌拉那拉氏玛丽亚凯莉迎战白莲教秦淮!” 话音刚落,那白色人影犹如脚踩祥云,一步一步,甚至不用借力,天降神迹,缓缓从空中走向了比试台中央。 人群之中倒抽一口凉气。 这人好厉害的轻功。 寻常人皆需借力而行,可那人脚下却仿佛有实物一般,这需要极其强大的内力方可支撑。 顾华杉落于高台瞬间,某个角落一声响亮的口号声响起,“钢铁侠派,千秋万代!!” 顾华杉听见赵高阳这道口号,险些脚下一个趔趄。 而先前跟顾华杉坐在一处的黑崖山的男弟子们,此刻像是发了狂一般,声浪如潮,气势恢宏,“凯莉教主威武!!!” 看台之上的唐叙等人皆是一惊,许长老腾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小跑着到了栏杆处,远远看见了比试台上的那抹身影。 许长老脸色一变,问向李如梦,“他刚才是不是没有借力,便上了比试台?” 李如梦唇角噙笑,掩住内心的惊愕,点点头。 他只知顾华杉绝非看上去吊儿郎当,却不知她武功竟是超出他想象的高深莫测。 那次顾华杉无意之中点醒他,救他一次,他也只当是七分实力三分运气。 可是今日看来,顾华杉当真是波澜不惊! 许长老连续发问,面色发白,声音颤颤,“这不可能,不可能。他不过才十五六岁,怎么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而与此同时,秦淮正神情戒备的盯着眼前这人。 来人很瘦小,年纪不大,银色面具让对方愈发神秘莫测。 钢铁侠派,是个什么派? 为何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可为何对方气势逼人,只安静站在他面前,他便恍惚间有种风云变幻的诡谲之感。 这样的感觉,他只在两个人身上遇到过。 第445章 出风头 一个是白无痕,一个是顾华杉。 秦淮隐隐觉得自己那断掉的半截手臂开始疼了起来。 他狠狠呼出一口气来,再无之前的漫不经心,双眼一眯,长剑立于跟前。 还未开口询问,对方却已经笑吟吟的举手,随后长剑一亮,横放在眉心之前。 高举,过了头顶。 那一刹那,整个近千人的广场鸦雀无声。 赵高阳眼见周围的人各个如见了鬼一般的脸色,当下急得直跳,拽了一个人便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干嘛了?” 身后王秋秋的声音传来,“这是生死决。比试之前,将剑举过头顶,则代表着比试一旦开始,不再是点到为止,而是你死我活。只要应了这生死决,那么便无江湖道义,只为杀了对方。” 赵高阳抚掌而笑,其声朗朗,“刺激。刺激。要不我们也来玩一次?” 王秋秋面色发白,咬了咬牙,“你个疯子。” “看你,以前挺活泼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半点玩笑都开不得了?没劲透了。” 王秋秋见赵高阳一脸兴奋期待之色,不由惊道:“你不担心你的朋友?” 赵高阳皱了皱眉。“秦淮不是我朋友啊。” “咳,我说顾……顾公子。” “哦。她又不会输,我担心她干嘛?” 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理直气壮,如此逻辑严密。 王秋秋突然生出了几分羡慕来。 而此刻看台上,顾华杉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少年一身白衣如雪,锋芒锐利,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却无半分暖意。 他眼底只有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殊不知秦淮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一上来便要求生死决,这样粗暴的打法,究竟是太过狂妄还是求得自杀? 是想要让他不应战,打白莲教的脸? 对方到底是为了故意羞辱他,还是当真武功深不可测?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为何气势如此强大,犹如骄阳之烈,咄咄逼人。 对面那人轻轻笑了,脸上是藏不住的轻蔑,慢悠悠道:“秦护法可以慢慢想,我们还有一天时间可以慢慢慢慢的等你。” 秦淮脸色变了又变,广场四周坐着的各大门派弟子此刻却早已沸腾了起来。 叫好声、谩骂声、催促声混成一片,犹如海浪一般。 “秦护法还是下去吧,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就是啊。怕死就别来武林大会啊。” “早听说白莲教是个什么厉害的门派,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秦淮冷冷一笑,手臂一挥,将剑举过头顶。 “白莲教秦淮迎战。” 对面那人似乎低低笑了,眼底有稍纵即逝的冷意。 抬眸对上一双清冷见底的眸子,耳边响起那噩梦之中犹如鬼魅一般的声音。 “秦淮,告诉我,你想怎么死?” 只那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秦淮脑子之中炸开。 这样熟悉的感觉,分明是那个人! 顾华杉手指缝中一股湛蓝的光芒溢出,注入那剑中,她浑身光芒四起,如光速一般瞬间到了跟前。 四下感受到了那股凛凛的剑气,草木晃动,日月变幻,明明刚刚还是大晴的天,瞬间变得阴沉沉的。 陡然四下刮起了大风。 众人大惊,此人好强的剑气! 秦淮几乎来不及反应,只感觉额前的头发被那风刮得吹了起来。 寒光之中,人影乍现在眼前! 砰—— 短刀相接。 秦淮下意识的举起剑来,用尽了全力,往那虚无之中劈开一条路来。 剑气相接,龙腾虎啸。 那一把剑仿佛在顾华杉的手中赋予了新的含义。 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是顾华杉的剑也太快了。 快得像是一阵青烟,众人还未看清楚招式,那人影却已经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秦淮只听见外围一圈的欢呼声浪潮声,触目所及却只剩层层叠叠的烟雾。 以剑气催动雾气,绕着他周身而来,那人的声音近在耳侧,像是催命的鬼符。 “秦护法,你的手可好点了?” 秦淮此刻脸色终于大变,嘴唇颤颤,“果然是你!!” “秦护法记性不错,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 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人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她一面带着孩童的纯真和娇憨,一面却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砍断了他的手臂。 怎能不恨,怎能不惧? 他无数次的想要报仇,他甚至想如果遇见了顾华杉一定要让她也好好尝尝这断臂之耻。 可是眼下,秦淮再无半分恨意,只留下惊俱。 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离这个妖女远远的! “你杀了我,教主不会放过你的!” 一声轻轻的冷笑,带着生杀夺于的任性和漫不经心,“不杀你怎么能让他尽快出场?” 秦淮脑中警铃大作,原来她是冲着白无痕而来! 然而那惊疑只持续了十几秒,顾华杉的剑铺天盖地的来,让他再无无暇分身顾及其他。 顾华杉的招数又快又狠,不似江湖中人的打法,诡异得很。 偏偏每一招都是朝着他的命门而去,丝毫不留情面。 无路可逃,退无可退,只能殊死一战! 秦淮脚下腾空,身子行云流水一般后退,退到了离顾华杉十米远的距离。 顾华杉犹如离弦之箭,卷起一阵罡风便要袭来! 前排之人被那罡风吹得鼻斜眼歪,头发飞扬,全都惊恐着往后退去。 而看台之上的人群,此刻全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雅间之中的唐门长老等人,目光全都落在比试台中那少年身上。 山顶之上,穹顶之下,金光硕硕,那少年身上仿佛有不可直视的光芒。 唐叙看着场上那抹人影,眼底却是一片意味深长。 有多久,江湖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 十年,十五年,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天资聪颖,自认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那年他无意中遇见了白无痕,对方不过二十招,便将他击败。 他记得白无痕高高在上的冷笑。 “今日本座心情好,放你一条狗命。你回去多加练习,兴许有朝一日还能来陪我练练手。” 就此,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第446章 你要死了 可是这少年是什么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能踏雪无痕,裂剑碎影。 若说这少年是天才,那他又算什么? 一种难言的苦涩填满心间。 和底下的热闹不同,雅间之中的众人却是心思各异,思虑良多。 秦淮站定不动,衣袖翻飞,只见那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秒,人群之中再次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眼前的秦淮突然动了,可云雾之中,仿佛不止一个秦淮,十几个人影同时行动,动作整齐划一,将顾华杉围绕在中间。 一刹那,顾华杉只觉得眼前突然多了无数个人。 人影重重,从四面八方而来。 耳边传来秦淮阴冷的笑声,“顾华杉,去死吧!” 刚刚下场的楚潇见此,急忙大喝一声:“凯莉掌门小心,这是裂影!!” 裂影? 赵高阳从众人脸色看到了不妙,急忙抓着言又生问:“呆子,什么是裂影?很厉害的招数吗?” 言又生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高阳急得撒开了手,去揪住了最近的王秋秋, “王冬冬,什么是裂影?” 王秋秋横她一眼,语气威胁:“我叫什么名字?” “秋秋王?” “……” “哎呀,你一个男人这么小气干什么?快说快说,顾华杉会不会有危险?” 王秋秋气得咬牙切齿,“不好意思,我是女人。” “没事儿,我原谅你了。裂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脸色这么难看?” 王秋秋手一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你朋友就要死了。” 赵高阳脸色虽笑着,可神色却冷了一分。 她眉眼之间跟赵高沐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的时候都是如沐春风,可一旦拉下脸来,便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湖传言,白莲教有分身术,可以同时变幻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来。其力量和速度丝毫不逊色本体。之前都说白莲教的裂影是妖术,今日一看,倒像是用雄厚内力催化出来。你朋友一个人对付十个人,你觉得她还能活下来吗?” 眼见赵高阳脸上瞬间血色尽退,王秋秋嘲讽着:“自不量力,非要搞什么生死决。现在好了,为了出个风头把命都搭进去了。” 赵高阳冷冷一笑,唇角微勾,却有一丝骇人。 身边言又生却已经抢先道:“顾公子为报你师父之仇而来,你却为了仇人弟子的胜利而拍手称快。真不知你是蠢还是坏!无论是哪一种,你都不配做李大侠的弟子。” 王秋秋脸色一变,咬住下唇,“你说什么?!” “昔日李大侠虽为江洋大盗,可却从未因为自己武功高强便恃强凌弱。他心有沟壑,做事极有分寸,更光施恩德,这江湖上无人不敬他一声李大侠。可你却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当街强抢良家妇男,背后嘲笑为你师母报仇之人,无德无心,狼心狗肺。你不配做李大侠的弟子,只配做你白马寨的土匪头子!!” 一席话声音不大,却说得掷地有声。 那一瞬间,赵高阳扭头看向了言又生。 但见那人一身白衣,脸上带着面具,皮肤很白,在太阳下像是发着光。 他站得笔直,犹如松柏,任凭狂风,却兀自岿然不动。 赵高阳只觉得心仿佛跳得更快了。 她低下头去,似乎有些羞赧,在心中轻声道:言又生,你可真好看。 王秋秋却被他一席话说得是面色潮红。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老半天凑不出一个字来。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想要说那些话的。 只是看见赵高阳和言又生都真心为顾华杉担心,一时妒忌泛酸,才口不择言。 等到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 可是她王秋秋怎么能低头认错。 她觉得又是委屈,又是恼怒,本想辩解,可是又觉得越描越黑。 既然心中坦荡,又何必跟不相干的人解释? 王秋秋干脆闭了嘴。 而此刻场上,顾华杉手中持剑,立在那十几个人影之中。 她隐约记得,当时在明州边界之时,白无痕便使过这招裂影。 这是个极其耗内力的法子,一旦使出这招,便意味着秦淮已经走到了绝境。 呵。 顾华杉勾唇,眸光一闪,便朝着最近的人影劈面砍去。 秦淮得意大笑,“你杀得了一个我,可能杀得了十个我?!” 顾华杉冷冷道:“废话少说!” 果然许长老手狠狠一拍栏杆,有些气急败坏道:“愚蠢啊愚蠢,她竟然想要一对十各个击破的打法!等他杀完十个秦淮,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唐叙惊道:“长老,这又是为何?” “废话,累都累死了,还怎么打?果然是年轻啊,沉不住气啊!” 李如梦转过头来,淡淡道:“那依许长老之见,该如何破这裂影?” “自然是找出真身了!” 李如梦莞尔,不置可否,“是吗?我倒是相信她的判断。” 顾华杉,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你是我报仇的唯一希望,万万不能死在这里! 顾华杉只觉眼前到处都是人影,至少有十几个人,动作整齐划一。 利剑开天辟日,从头上沉沉而来。 顾华杉刹那只觉肩膀似乎有千斤重,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半跪在地。 力道之大,震得以她膝盖之下位置为圆心,高台裂开,像是人的经络一般,延绵展开。 那瞬间,场上所有人的心都被高高的提了起来。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睛眨了不眨一下,盯着场上的人影。 秦淮持剑而立,剑身压在她肩上,居高临下道:“你输了。” 那少年微微仰头,颈子白皙如玉,唇边巧笑嫣然。 “不,是你要死了。” 秦淮脸色大骇,突如其来的疼痛渐渐自心口传来。 他惊俱的睁大了眼睛,手中的剑“啪”应声而倒,落在地上。 他脸色变得煞白,脚下踉跄,退后两步。 缓缓垂下视线,他才惊觉自己胸口不知何时贯插着顾华杉的利剑。 鲜血不断涌出,顺着剑柄慢慢滴答在地上,他几乎听见了那滴答滴答的声音。 第447章 抢宝贝 四肢渐渐觉得冷,眼前的一切开始分崩离析,听见“噗通”一声,秦淮犹如庞然大物一般,重重跌落在地,溅起一地尘埃。 他倒在顾华杉跟前,视线只能看见那光芒之中的少年。 他艰难伸出手,拽住了她衣袍一角,嘴唇蠕动,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发声。 那个人的脸隐在剧烈的光芒之中,看不清楚,可是她却在笑。 “想知道为什么?” 秦淮点点头。 “很简单。裂影之中,说话的人便是实体。”那光影之中的少年似乎微微一笑,“你放心,白无痕很快会下去陪你。” 啊,这样吗? 秦淮得了答案,似乎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动。 脑袋一垂,沉沉闭上了双眼。 而偌大的广场上,伴随着秦淮的轰然倒下,一时之间竟是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的视线落在高台上站着的那少年,似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风过无痕,吹起那少年的衣袍,银色面具之下,是看不清的面容。 他年纪不大,身形极为瘦削,可这样的人立在那里,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日月光辉,不及那少年衣袂一角! 天地万物,沦为陪衬! 顾华杉转过身来,远远的看了一眼执笔的苍云。 少年有些不满的皱眉,“昆仑二弟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宣布比试结果?” “啊——”苍云这才茫茫然的收回了视线,声音里却还有几分压抑的颤抖,“钢铁侠派乌拉那拉氏玛丽亚凯莉胜!积四分!” 话音刚落,看台之上的人瞬间爆发出犹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声。 其声绵绵,振聋发聩,响彻山谷。 整个阳山山顶回荡着简单几个字。 “钢铁侠派!!!” 顾华杉冲众人挥了挥手,面上保持着微笑,心中却在想:早知道这么出风头,就不起这个傻逼的名字了。 简直就是循坏羞辱。 此刻已经有白莲教的几个弟子上前收拾秦淮的尸身,顾华杉拦住其中一个教徒。 她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可刚刚见识了他身手的几个教徒,此刻他的手一搭在自己肩上,便觉得身子一软,一股凉意瞬间爬上了后背。 “劳烦小哥给白教主带个话。就说凯莉教主明日在这里等着他,不见不散。” 说完这话,那少年却已经持剑远去,在一片夹道的欢呼声中,顾华杉众星捧月,险些被热情的江湖弟子挤得走不动道。 赵高阳和言又生亲自在前面开路,好不容易才拦下了众人,顾华杉方才走到看台的雅间之上。 而那边却已经听见苍云继续叫道:“白马寨王秋秋对战钢铁侠派小阳!” 又是钢铁侠派的? 好热闹! 刚大出风头的钢铁侠掌门已经退下了,如今又来了个钢铁侠派的弟子。 众人好奇这弟子是个什么样的水准,随后又纷纷坐回了原位,继续观看比试。 顾华杉缓缓走向雅间,李如梦已经站了起来,亲自过来迎接他。 四目相对瞬间,他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心顾长宁。” 李如梦早已将刚才顾长宁那落寞嫉妒的神色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江湖上大多武痴,对待武功比自己好的人,要么是真心佩服,要么就是恨不得摧之毁之,再取而代之。 而明显,这顾长宁属于后者。 顾华杉颔首,随后跟着李如梦去到了雅间之中落座。 顾华杉将那剑递给顾长宁,“抱歉了顾掌门,弄脏了你的剑。” 顾长宁似乎还处在惊愕之中,整个人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他似乎想要挤出一丝笑来,却觉得无力。 模样看上去有一些滑稽。 “无妨。凯掌门请坐。” 顾华杉入座,轻轻呷一口清茶,随后抬头冲唐门那几人微微一笑道:“唐掌门,可想好要跟我合作了?” 唐叙此刻才正眼看顾华杉。 先前这少年说话太过漫不经心,太过狂妄,他只当了戏言。 如今顾华杉二十招之内取了秦淮的性命,足以见其武功远在江湖上众位掌门之上。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分那人,面具蒙着脸,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那双清冷见底的眼睛。 仿佛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那少年生得阴柔,言谈举止,皆带着少年的天真,杀人的时候却又是老道的毒辣。 真叫人捉摸不透。 唐叙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凯掌门要怎么合作?” “简单。今日秦淮已死,明日白无痕绝对会出战。届时我负责杀人,你们负责望风。” “什么望风?” “实不相瞒,我跟白无痕交过几次手。若是光明正大的打,我自信不输于他。只是那糟老头子浑身都是暗器毒药,我每次失手,都是因为白莲教自制的毒药。” 唐叙了然道:“原来凯掌门是为了这个来寻求合作。白莲教的制毒之术在江湖上绝对算是数一数二。凯掌门寻上唐门,这一步走得算是聪明。” 顾华杉笑道:“唐掌门这是答应了?” 唐叙看了一眼那少年,对于那少年刚才展现出来的实力仍有些后怕。 他敛了神色,“凯掌门是让我们在你和白无痕打斗的时候,确保他不用毒药?可是到那时,我们在看台之上,少说离你有二十米距离,要如何保证?” 这话倒是问到点子上了。 顾华杉和李如梦交换了一个视线,随后李如梦低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沉寂,“我听闻唐门有两样镇门之宝,一是化毒丸,二是毒药烟花三月。” 话音刚落,那许长老便跳了起来,只差没指着顾华杉的鼻子,“竖子竟然想要我的化毒丸,你可知倾尽我唐门之力用时两年才得了这么几颗,所用材料更是价值连城,只百里雪一味药材,就需我唐门弟子爬上雪山之巅的悬崖峭壁上进行采摘——” 顾华杉慢悠悠的打断了许长老的话,“说来说去不就是钱嘛。” “谁在跟你说钱!” “你啊。” “你你你……”许长老扶额,气得脸色涨红。 他身边的弟子兰芝急忙扶住了他,冲顾华杉气急败坏的喝道:“凯掌门,不要以为你刚才杀了秦淮,便可以为所欲为。这化毒丸和烟花三月都是我唐门的镇门之宝,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我师父呕心沥血之作,用来守卫唐门。怎能轻易给了外人?” 第448章 对战 顾华杉翘着个二郎腿,冲眼前这对师徒道:“真是小肚鸡肠鼠目寸光。” 说罢她转过身子,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唐叙,语气端是玩世不恭,“唐掌门的意见呢?” 唐叙思虑许久,抿了抿唇,方才道出一字来。 “可。” 顾华杉抚掌一笑,“还是唐掌门痛快!” 兰芝面色一变,急忙出声,阻拦道:“掌门三思,这个人戴着面具,来历不明。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他此行目的根本不是杀白无痕,而是本来就冲着这两件东西而来呢!” 唐叙转头,眸光幽冷,盯住顾华杉。 “凯掌门,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掌门,人不可貌相——” “够了。”唐叙斥了一声,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再无半分商量的余地,“兰芝,你与玉卿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难道忘了她的惨死吗?” 兰芝脸色一白,眼中似有悲戚之色,“我没有忘记。是白无痕杀了她!” 顾华杉眉梢一扬,不动声色。 这兰芝和玉卿看起来感情很好,怪不得这两个人顾华杉都不喜欢。 唐叙转而看向许长老,“许长老以为,若不借着此次武林大会除去白无痕,他日我们可还有机会?白无痕不除,这江湖上便纷争不断。更何况巫蛊之术,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上。长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二弟在,他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许长老眼中精光闪闪,摸着胡须,阴阳怪气道:“我何时说不同意把东西给他了?” 众人一愣,方才听见顾华杉幽幽道:“你刚才骂我不是骂挺起劲的吗?” “我那是看你年纪轻轻就如此狂妄,不骂你不舒服。” 众人:“……” 顾华杉:“抱歉,我已经尽力在低调了。” 众人再度:“……” 唐叙上前来,扭头问道顾华杉:“这化毒丸我可以理解。可是凯莉掌门需要这烟花三月做什么?这是世间罕见的剧毒之物,一旦毒发,可就无法可解。” 顾华杉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拿来对付白无痕了。” 兰芝惊道:“我以为你要正大光明的跟白无痕决斗呢?” “谁说要决斗了?我一直说的都是来杀人的,既然要杀人,那自然得什么暗器都用上了。”顾华杉一扫众人的脸色,嗤嗤笑了,“大家都是江湖上豪杰,想必是看不上我这样下三滥的打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来参加武林大会本就是来杀白无痕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对于我来说只要达成目的就行。反正我钢铁侠派也不在乎名声,各位若是介意,我自不会跟外人提起此事。” 顾长宁此刻才幽幽道:“凯莉掌门倒是坦率。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对付白无痕这种人,用不着讲究江湖规矩。各位觉得呢?” 李如梦也应了一声,“我同意顾掌门的说法。” 唐叙微微一笑,“还是凯莉掌门有魄力,倒是我们在这些俗人犹犹豫豫瞻前顾后。顾掌门说得对,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这两样东西,明日掌门上场前我自会派人送上。” 顾华杉“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决定了。明日静候唐掌门之佳音。” 顾长宁笑道:“凯莉掌门,我已命人备下了上等客房。掌门今日可好生休息一番,若是缺什么东西,就来找我,万万不要客气。” 顾华杉心中觉得好笑。 这顾长宁倒是极会见风使舵,先前不拿正眼看他,将他们的位置安排在看台之下。 这会子倒是热情得很。 顾华杉应下了,脸上笑容愈发真成,“那就多谢顾掌门关照了。” 众人依次拜别了之后,顾华杉便被昆仑派的弟子引回了座位。却是看台上不远处的雅间位置,见顾华杉微微一愣,那引路弟子脸色恭敬道:“凯莉掌门,先前是弟子们的疏忽,见钢铁侠派的人各个戴着面具,一时没有分清掌门和其他钢弟子。便误将掌门引入了看台之下的位置,此事掌门已经斥责了先前带路的弟子,还请凯莉掌门不要怪罪。” 顾华杉心中暗叹:好一个有勇有谋的势利眼。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可以将见风使舵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顾华杉越发对这个顾掌门多了几分兴趣,挥了挥手,示意那昆仑弟子下去了。 台上赵高阳和王秋秋打得是难分难舍,赵高阳虽说这几日进步极快,可到底实战经验不如王秋秋。 两人走了三十多招之后,王秋秋长鞭一甩,刚好击中了赵高阳的手背。 赵高阳吃痛,“啊”了一声,随后手上一松,长剑“哐当”落地。 王秋秋乘胜追击,长鞭连甩,凛凛寒风而过。 赵高阳只觉得对方招数密集,让她无法喘气。 她丢了兵器,只能四下躲避。 长鞭甩过她的脸上,沾过她的衣襟,像是水蛇一般缠上了她。 要死要死,这个王秋秋怎么这么厉害。 赵高阳打得气喘吁吁,终于一个晃神,长鞭便直袭额前。 她整个人身子往后一倒,跌落在地,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赵高阳捂住脸,气急败坏道:“行了行了,你赢了。” 眼看那长鞭便要到了赵高阳跟前,王秋秋得意一笑,收回鞭子,“来,叫干娘。” 赵高阳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当下衣袖一拂,恨恨而去。 “王冬冬,你给我等着!” 背后王秋秋笑得花枝乱颤,只听见苍云大声公布道:“白马寨王秋秋胜!积两分!” 解决了白莲教秦淮的插曲,此次武林大会才算是正式开始。 众人依次报了门派姓名和挑战之人,纷纷下场比试。 顾华杉看了一会儿只觉无聊,身边绿瑶却指着场上的人笑道:“看来这位顾掌门心思倒不少。” “怎么了?”顾华杉下意识的看向了顾长宁的方向,可惜帘子遮住了,只隐约看见衣袂一角。 “这已经是第三局了,全是各大门派的大弟子挑战白莲教教徒。白莲教到现在为止,全输。” 顾华杉微微一笑,“是顾掌门安排的?” 第449章 非礼呆子 绿瑶道:“我方才看见他派了几个贴身弟子,亲自去给各大掌门端茶送水。想必是趁机给了他们一些暗示。” 顾华杉了然笑道:“这些门派知道白莲教派出的人,就属秦淮武功最高。秦淮一死,后面的全是些虾兵蟹将。白莲教本想用秦淮来镇住场子,没想到却输得一败涂地。也亏顾长宁这个心思活络的,现在上赶着去给这些掌门施些小恩小惠。” 绿瑶瘪了瘪嘴,“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顾华杉唇角微勾,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兴趣,“你说此刻白无痕会躲在哪个角落里观战?” “无论他躲在哪里,今日白莲教死了秦淮,后面几个又被连连重创。他明日必定会出马。” “我还真有点期待呢。” —————————————————— 白日的热闹散去,山庄里热闹渐起。 武林大会乃五年一次的盛会,江湖上凡是有头有脸的门派都被邀请去了顾掌门的晚宴。 期间便包括今日大出风头的钢铁侠派掌门人。 那个神秘的帮派,门派弟子只有寥寥数人,可是各个蒙着面具,身手更是深不可测。 虽说今日上场的只有其中两人,那掌门自不必说,就连底下一个区区弟子竟也能和李如梦的嫡传弟子勉强打个平手。 这是何等的实力! 一时之间,顾华杉等人的一举一动,皆成为此次武林大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晚间时刻,阳山山庄某偏远的房间内,却是一片死寂。 白无痕坐在主位上,看着被一片白布遮着抬回来的秦淮,脸色隐隐发青。 秦淮被人一剑穿心。 此刻他已经没了呼吸,瞪着一双眼睛,身子已经开始僵冷。 剩下的弟子瞧了半天毫无反应的白无痕,终究是颤颤问道:“教主,要不然我们今晚去杀了钢铁侠派的人?” 白无痕淡淡抬了眼皮,不答反问:“可去打听清楚那人来历了?” 那弟子脸色惊惧,跪在白无痕脚下,“弟子无能,那钢铁侠派的人做事隐秘,不知来历。这江湖上根本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帮派,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样子。弟子只查到他和白马寨的李如梦走得近。” “来历不明?”白无痕眉梢一挑,薄唇轻启,一只眼睛用眼罩遮着,声音有些阴冷,“李如梦?” 这是冲着他来的。 白无痕微微一笑,“有点意思。” 弟子问道:“今日那人不过二十招之内便取了秦护法的性命。我们几个剩下的,全被几大门派的掌门或是大弟子压着打。教主,那昆仑派的顾长宁分明是想借此次武林大会羞辱我们白莲教!” 白无痕唇角噙着冷笑,“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明日老夫亲自上场,我要让他们知道,就算白莲教死了个护法,就算我白无痕伤了眼睛,他们也不是白莲教的对手。想要我的命,呵,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而此刻正厅之中,阳山山庄的酒席大摆二十桌,顾长宁以武林大会之名义宴请各大门派及其弟子。 顾华杉作为其中一派掌门,位置自然被安排到了靠近顾长宁的位置。 好在他们人不多,加上曲微也才五个人,是以钢铁侠派的人全都接受了邀请。 顾长宁倒是不废话,寒暄了一阵便宣布开席。 酒过三巡,席间觥筹交错,而钢铁侠派一众人等却只顾埋头扒饭。 匆匆扒了两口,赵高阳隐约觉得背后站了个人。 一回头,才发现是王秋秋举着酒杯走了过来。 赵高阳小身子一抖,直觉不好。 完了,王秋秋是来认干女儿来了。 当时她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冲动之下才答应了王秋秋的应战。 输了之后才觉得后悔。 要是她在外面胡乱认个亲戚,赵高沐一定会将她撕成碎片的。 她几乎可以想象赵高沐是怎么收拾她,而父王母后又是如何拍手称快。 一时之间,赵高阳的面部表情像是凝住了一般,只顾张大着嘴。 任凭她平日如此巧舌如簧,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且更滑稽的是,此刻赵高阳的嘴里还叼着半个鸡腿。 岂料王秋秋盯着她,半晌才幽幽一句:“我不会让你认我做干娘,但是你以后也再不准提我用暗器偷袭你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帐,今日一笔勾销。” “啪叽”一声,鸡腿掉落在地上了。 赵高阳吧唧了嘴,眨巴了眼睛,“你说话算话?” 末了她又有些心虚道:“王秋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怪我没有愿赌服输?” 王秋秋不耐烦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我王秋秋说话算话,说不会再提就不会再提!” 说罢,王秋秋将桌上的酒杯不容分说的放在她手里。 砰—— 两杯相撞,发出悦耳之声。 王秋秋脑袋一仰,一饮而尽,端是豪迈。 赵高阳此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也学着她的样子,一仰脖。 而王秋秋轻笑一声,随后又拉下脸来,兀自走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王秋秋金盆洗手,大彻大悟了? 赵高阳转过身来,眨巴了眼,似乎还在震惊之中。 随后她发出一声愉快的尖叫,抱着身边的言又生,“啵——”一声狠狠亲上了他的脸颊。 “呆子呆子!!咱们不用认她做干娘了!!天哪,我太高兴了!本来我今日一直还躲着她呢,就怕她凑上来让我愿赌服输。我赵高阳可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她王秋秋,哼,她配吗?不过她为什么放我一马啊,不会憋着什么后招吧?” 听着那女孩子一直不停的碎碎念叨,丝毫不给言又生插话的机会。 不知是因喝了酒,还是屋内太燥热了些,言又生的脸红得吓人。 一丝一线,终于慢慢红到了耳根子处。 她…她刚才可是亲了自己? 言又生心中早有惊涛骇浪,他连忙做贼心虚的四下看了一眼,却见所有的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倒是无人看向这边。 赵高阳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异常一般,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呆子你说话啊,你怎么了,唉,你脸怎么这么红?” 第450章 被发现了 没怎么,只是要爆炸了而已。 言又生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面上故作镇静,摆出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模样,淡淡开口:“她放你一马不是挺好。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哈!就是。”赵高阳抚掌而笑,少女脸色喝得通红,眼中似有繁星坠落,清亮无比,“呆子,来,管他什么王秋秋王冬冬,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顾华杉和绿瑶哪里没有看见言又生的异样。 暗中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眼前脸部一暗,一道阴影压了下来。 顾长宁举着酒杯走了过来,一眼瞥见顾华杉杯中的茶水,笑道:“凯莉掌门不喝酒?” 顾华杉道:“今夜也许不会安稳,保持清醒好一点。” 顾长宁笑笑,不置可否,两人礼节性的碰杯。 顾华杉估摸着这顾长宁肯定是寻她有事,果然那顾长宁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今日见凯莉掌门武功过人,能在二十招内打败了白莲教的护法。我看凯莉掌门武功可刚可柔,招数神秘,不似江湖上其他门派的路子。不知掌门师承何处?” 这是打听情况来了? 顾华杉莞尔,手中把玩着酒杯,略一思索后,面有难色。 “不是我藏拙不愿告诉掌门,只是我师父乃一世外高人,教我武功时也不曾告知过他老人家的门派。而且师父再三告诫过我,出门在外,切不能打他的名号。其实,说起来作为弟子,也不知他老人家的名讳。” “那先生长什么模样,年纪多少?”许是口气急切了些,顾长宁瞬间一顿,随后方才正色道,“若是凯莉掌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查尊师的情况。” 顾华杉面上浮起吊儿郎当的笑意,“多谢掌门美意。只是师父若是知道我背地里查他,只怕会将我逐出师门。 顾长宁眼见眼前的人着银色面具,眼睛含笑,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却绝非有勇无谋之辈。 顾长宁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很快略过了她。 眼前觥筹交错,夜风徐徐,流水曲觞,杯盏碰撞。 有人在哼着小曲儿,有人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白日的战争,有人一直不停打量着她,似乎在揣测打败秦淮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屋内酒气熏天,外面月沉星移。 顾华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闷,她站起身来,绿瑶却跟着站了起来。 见绿瑶如临大敌一般,顾华杉笑:“屋内有些闷,我就在外面透透气。” 绿瑶点头,仍是不放心的嘱咐道:“别走远了。” “我知道的。” 顾华杉走了出去,走到大概离房间十几米远的长廊之下。 喧嚣声热闹声就在不远之处,长廊外种着些兰花,后面则是一排竹林。廊下垂着灯笼,照得四周一切影影绰绰。 四月的天气,虽说已有暑气。 可是这山顶之上,入了夜之后,倒有了几分凉意。 顾华杉吹了一会儿冷风,眼见四下无人,方才转身,对着面前不远处的树影沉声道:“出来。” 冷月无声,树影晃动。 顾华杉冷笑一声,“看来是不掉棺材不见泪了。怎么,要我亲自动手?” 树影之中顿了半晌,方才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不多久,那朦胧的夜色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瘦长的女子。 那女子走到顾华杉跟前,微微福身,“姑娘。” 顾华杉唇角扯开一抹笑意:“果然是你。” “姑娘是如何发现我的?” “你藏得很好,只是上次在河边,我看见了挂在树上你的影子。” 静姝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苦笑,“看来下次要藏得更好才是。” “你跟来做什么?我记得我已经跟你们世子殿下说得很清楚了,也请他说到做到,不要再来纠缠于我。” 听闻这话的静姝脸色有些奇怪,好半晌才幽幽解释道:“殿下…不放心郡主,让奴婢跟着郡主,到了时间及时将郡主带回王府去。” “……” 顾华杉抿了抿唇,方才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她老脸一红,只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很快,顾华杉便调整了心绪,直接转移了话题。 “那只有你一个人吗?” 静姝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奴婢一人,足够。” “那我今日看见……”顾华杉叹口气,随后摆手,“罢了,许是我看花了。” 她明明看见当时静姝正和人说着些什么,那人只有一个身影,可顾华杉却觉得有些熟悉,像是梧心。 “你转告世子殿下,武林大会耽误了几日,到时候我会亲自将赵高阳送回南境。” 静姝微愣,语气之中难掩一丝期许,“那姑娘可要见见我们殿下?” 顾华杉摇头,“不了。我只将赵高阳送到南境,你再带她回去。” 静姝抿唇,只是应了一声,却是什么都没多说。 静姝转身离去,随后进入了那一排树影之中。 夜色深沉,将她的身影完全覆盖。 更何况,山庄里鱼龙混杂,她又极擅长伪装跟踪,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来。 顾华杉站了一会儿便返回了房间。 而等她走远了之后,那树影之中方才缓缓走出两个身影。 梧心看着远去的顾华杉,随后冲静姝拱了拱手,“多谢静姝姑娘。” 静姝问道:“你们既然是来保护姑娘的,为何不敢在她面前露面?” 梧心道:“以华杉姑娘的身手,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保护。只是殿下虽然答应姑娘离开,但是又怕姑娘遇上元清皇后,因此特意令我们暗中跟着便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和沐兰绝不会暴露。” 说到这里,梧心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只是没想到阿华姑娘太过警觉,平日里连近她身都不可能,别说暗地里跟着了。” 静姝了然一笑,“华杉姑娘向来独来独往惯了。若是发现有人跟着她,只怕心情会十分不好。” “正是。” 说完这些话后,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树影沙沙,远处有人在划拳,有人在欢呼,一片灯火辉煌。 片刻后,梧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跟着世子殿下多久了?” 静姝这回倒没了戒心,“从七岁起,便跟着殿下。如今已经十年。” 第451章 比试 “十年。”梧心唇角勾了勾,“那便是十七岁了。” “你呢?” “我今年二十五。” “上次见到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脾气好像比你差一点。闷着个性子,一句话也不说。那可是你的双胞胎兄弟?” 梧心玉白的脸上浮起了笑意,“那是我弟弟梧尽。确实是个闷葫芦。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声来。” 静姝微微一笑。那女子皮肤很白净,五官秀丽,她如此安静,立在那里,笑起来像是一株柔美的玉兰。 她红唇轻启,声音柔柔,“是吗?你弟弟是话很少,可我瞧着你话也不多。你们两兄弟都是闷葫芦。” “话少,才能活得更久。不是吗?” 只一瞬间,像是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静姝脸色略略发白,也不知是苦涩还是其他,“没错。想要活得长久,必须要把自己当个哑巴。这世上总有些人注定比星辉瞩目,走向高位。可若能成为他们路上的一颗基石,也总好过尘埃。这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的价值。” 梧心闻言,那向来沉稳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目光飘远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静姝姑娘心胸豁达,忠心为主。世子殿下有你这样的属下,也算是他的福气。” 静姝微微一笑,“言重了。若没有殿下,便没有静姝。” 说罢,静姝此刻仿佛才反应了过来,她四下看了一眼,“沐兰姑娘去哪里了?” “我们两人当差,我负责上半夜,她负责下半夜。我谴她去歇着了。” 梧心见静姝脸色有些苍白,眼窝之下略有青乌,不由道:“一个人出来办事,是要辛苦一些。” 静姝笑笑,“还好。这么多年倒也习惯了。” 梧心抿了抿唇,喉头一滚。 他四下看了一眼,眼见不远处的屋内觥筹交错,众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他干脆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脱下了外面的衣衫,铺在草地上。 他干脆利落的做完这些,随后不动声色道:“静姝姑娘,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郡主应该还在里面,我帮你看着她。等她出来我再叫你。” 男子的声音低沉如水,端是稳重。 可不知为何,却让静姝乱了心绪。 少女背脊挺直,抽回视线,“无妨,我还不困。” 话说到这里,她刚好打了个哈欠。这哈欠打得静姝泪水涟涟,抬眼便见梧心似乎笑了。 静姝抿唇不语,对面那人笑道:“是不相信我?” 静姝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梧心唇角裂得更大,他哑然失笑,语气多了几分温柔。“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戒备心这么重?我不过是见你几天几夜没睡过好觉了,想让你休息会子罢了。” 静姝自幼长在王府之中,被培养为赵高沐的贴身侍卫。从小便吃尽了苦头,看尽人心冷暖,纵使昔日在练功之时,她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却也不曾掉泪。 一颗心早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从没有人叫她小姑娘。 可是为何,许是这月色太迷人了,许是春夜的天气,静姝的心底似有一片暖流涌过。 哪里有这么矫情。 静姝也不再惺惺作态,快走两步,便倒在了那衣衫上。 她看了一眼梧心,似有些别扭道:“若是郡主醒来,记得叫醒我。” 梧心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静姝确实是累极了。这么马不停蹄的赶路,又要日夜不断的监视着赵高阳的安全,就算身子也铁打的也受不了。 暖风四起,混着青草的淡淡香气,远远嬉闹的人群声音,世间万象,交织成一曲催眠曲。 更何况,那人的衣衫上有很淡雅的皂角香气。 静姝很快便睡着了。 没过多久,梧心身边就传来了极细微的鼾声。他将视线从灯火辉煌的房间之中收了回来,落在身边酣睡之人的脸上。 那女子双侧着身子,双眸紧闭,硬挺的鼻子,还有犹如樱桃一般嫩红的唇瓣。 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和睫毛上,往日她脸上那警觉和冷冽退去,只留下一片柔和。 梧心在心里轻叹:原来她长这个样子啊。 有一只蚊子落在她的手上,正在吸血。 梧心皱了皱眉,用衣袖拂去了。 这旁边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水,四月的天气渐暖,水边山蚊子多。 梧心干脆轻手轻脚折了几片莲叶,盖在她的身上。 这样,她应该可以好好睡一觉吧? —————————————————————————— 次日,为期两日的武林大会继续展开。 而此刻昆仑派的计分全都通过册子记录在册,供所有人查阅和监督。 顾华杉大概瞥了一眼,现在积分最高的仍是昆仑派的几个弟子。 紧跟着便是云霄宫、黑崖山、千厮门等帮派。 言又生看了一眼,便问道:“这顾掌门今年是不打算参加武林大会吗?” 赵高先答道:“可能他要等到最后出手吧。” “可现在积分靠前的都是昆仑派的弟子,他到时候要打败自己门下的弟子?” 赵高阳瘪瘪嘴,“管他的呢。这顾长宁看着不像是好东西,说不定他想等解决了白无痕的事情再上场,这样他拿高手榜第一就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了。” 言又生猜测道:“也许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们掌门,为了避免丢人,干脆就不参加了?” 赵高阳点头,“说得有理。” 一行人被安排到了正对比试台的雅间入座,不一会儿,顾长宁也带着昆仑派的弟子们入座。 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顾华杉一行人戴着面具,格外引人注目。 几乎每个入场的弟子下意识的都往他们坐的方向扫去。 不多时,整个广场便坐了个满满当当。 顾长宁风格简约,只大概介绍了一下昨日比试的情况,随后一声锣鼓之后,便宣布比试开始。 江湖上各大门派几乎都下场比试了。 虽说积分制有利有弊,有率先下场只为切磋或者是露脸的,也有野心勃勃冲击高手榜的,也有耐心等到最后直接挑战最高分的人。 一场比试,大家都心怀鬼胎,各有打算。 第452章 挑战 众人心知肚明,每次的比试看点都在第二日。 如果第一日只是那些个新秀争锋试水,那么第二日便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果然,比赛一开始,便有黑崖山大弟子挑战云霄宫。 这两人皆位分不低,武功高强,打起来更是难分难舍。 一时之间,高低难判。 顾华杉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四下一扫,却没有看见白莲教的人。 她暗中和李如梦交换了一个眼色,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不解。 按照白无痕的性子,今日已经是比试最后一天,昨天白莲教铩羽而归,痛失大护法,白无痕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李如梦淡淡道:“不急。他今日一定会出现的。” 这话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绿瑶却提醒道:“他会不会等着比试快要结束的时候,挑战分数最高者。这样一来,他既可以名扬天下,还可以叫你上台迎战一雪前耻。可谓是一举两得。” 赵高阳也凑过来道:“也许他等着你先下场试水,看看你的身手再作打算。” 顾华杉却笃定道:“不会。” “为何?” “白无痕是个武痴,而且是个极其自负的武痴。他自信天下没有打得过他的人,就算我昨日杀了秦淮,他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更不会花心思研究我的功夫路数。所以他现在一定在等,等比试之中产生的那个最高分的人。” 场上陆陆续续比了好几场,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顾华杉却仍是气定神闲,倒是唐门的人先忍不住了,派了兰芝过来询问。 那兰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因为是许长老的嫡传弟子。许长老在唐门之中辈分极高,因此这兰芝向来都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她问顾华杉的时候语气极其不好,“掌门让我来问你,那白无痕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 顾华杉坐着,斜着眼睛看她一眼,随后慢条斯理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兰芝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奉掌门之命来提醒你一句。你要的那两样东西可都是有时效的。一旦过了两个时辰,无论是化毒丸还是烟花三月,都将失去药效。你要是想动手,尽快!” 说罢这话,兰芝拂袖而去。 赵高阳冲她背影冷哼道:“年纪不小,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长得还丑。” 绿瑶听见这话笑了,“你这骂人骂得我头都晕了。” 顾华杉拍了赵高阳的脑袋,“听见她说的没有?赶紧给我想个办法,把白无痕给我逼出来。” 一旁的曲微看众人陷入了沉思,又看了一眼顾华杉,似欲言又止。 顾华杉注意到她的脸色,笑到:“曲微姐姐有话就说。” 曲微年纪最大,因此众人都跟着唤一声姐姐。 曲微有些羞赧,面色绯红,小声道:“掌门为什么不考虑现在下场,直接挑战最高分拥有者。这样一来,掌门赢了之后便会变成最高分。有了昨天和秦淮的比试,其他人等会尽量避开和掌门交手。这样一来,白无痕必定会忍不住出手。” 顾华杉喜道:“不错,好主意。” 听着苍云一敲锣,扯着嗓子一本正经喊了一声:“云霄宫黄明舒胜!积二十三分!” 分一落,顾华杉脚下一蹬,提着李如梦的那把龙啸便下场。 众人只觉眼前似乎有黑影略过,随后那人却已经稳稳落到了高台之上。 那人一站了上去,底下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有昨日没来参战的人皱眉道:“这人怎么如此狂妄,先来后到懂不懂?” “你知道个屁,这个人是钢铁侠派掌门,二十招打败了白莲教的护法!” “管他什么派,武林大会规矩就是先登记,后叫人,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插队不是?” 眼前是一片人头攒攒,四面而来。 山顶之上,风声呼呼,吹起了那白衣少年的衣袂。 他立在那里,率先抢占了顺序,随后她扭头冲苍云道:“苍云小哥,请问现在最高分是谁?” 那苍云一时愣在那里,嘴巴塞了个鸭蛋,老半天才问:“凯莉掌门是要下场挑战吗?” 顾华杉反问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苍云点头如鸡啄米。随后他埋头,将那册子翻了翻,“现在最高积分乃我昆仑派的魏舒师姐。凯莉掌门可是要挑战魏师姐?” 顾华杉点头。 被突然点名的魏舒上午刚打了一场,坐了没多久,便听见底下的弟子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各个面色古怪的看着她。 果然没过多久,场上似乎有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抬眼一看,却见一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袍少年笑吟吟的正看向她的方向。 昆仑派对钢铁侠派,一个是昆仑派诗长老的嫡传弟子,一个是名声大噪的掌门。 若是昨日,自然还没有人将钢铁侠派放在眼里,可是昨日那一场着实太过惊心动魄,众人想着这凯莉掌门何时还会下场比试,倒是没料到她竟然直接选择最高分击破。 魏舒身边的小师妹碰了碰她手肘,面色夸张,如临大敌道:“师姐,完了。” 确实是完了。 魏舒既然来参加此次比试,既然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她自认身手卓绝,并不惧怕挑战。 往年高手榜单前十的人都是经过轮番车轮战之后方能有一席之地。 可是怎么会是她? 她昨日观战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钢铁侠派的掌门武功路子很野,内力毁物无形,武功绝不在昆仑派顾掌门之下。 可是目前为止,此次大会还没有出现过不应战的事情。 不战而怯,丢的不只是她魏舒的脸,而是整个昆仑派的脸面。 应战,绝对会输。 可至少可以保证手上积分不变。以她目前的成绩,只要不应战,应该能稳入高手榜单前十。 魏舒的手下意识的抚在剑上,眉头紧皱,望着那比试台上镇静自若的顾华杉。 对方如此漫不经心,可她却已经心跳如雷。 底下的人眼见魏舒没有出手的打算,兀自坐在看台之上,似在犹豫。 第453章 对战 众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怎么这魏舒看着没反应啊,难道是打算不应战了?” “不会吧。不打啊?” “打什么啊。她现在只要不应战,保准进前十。应战了只会输个精光,重新来过。傻子才打呢。” “可是不打,会不会太难看了。毕竟丢的可是昆仑派的脸。” “难道输了就不丢脸了吗?” “这意思是不管打不打,昆仑派的脸都要丢光了?” “你们怎么知道魏师姐就打不过那凯莉掌门?我看那凯莉掌门不男不女,像个娘们似的,还戴着个面具,怕不是个什么好人。” 情势陷入了僵局之中,早有性急的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奶奶的,还打不打啊,再不打就让路。后面的人等着呢!” “就是啊。不打就认输啊。愣着做什么?!” 顾华杉眼见李如梦起身跟顾掌门说了些什么,随后顾掌门身边的弟子便快步到了魏舒身边,两人低语了几句。 隔得如此之远,顾华杉都感觉到魏舒的面色极其不好看。 她身边的女子一直拽着魏舒的衣袖,似乎在劝着她。 过了片刻,只见魏舒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站了起来。 她冲顾华杉遥遥行礼,朗声笑道:“凯莉掌门,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哎!!”广场的人瞬间面色各异,有看好戏的,有气恼的,有恨铁不成钢的,一时之间,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顾华杉倒是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她抬眼看向主位,顾长宁却是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想必顾长宁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特意派人嘱咐了魏舒不要出手。 顾华杉挑了挑眉,眼睛深处似有一抹意味深长。 可她要是拿不到高分,怎么能引出白无痕来呢? 正思虑间,眼见李如梦突然站了起来。 听得李如梦用内力发声,声音犹如重鼓,使得四面八方的人都听得清楚。 “凯莉掌门不要介意,你昨日二十招内便杀了白莲教的护法,武功高强,谁人敢跟你一战?就算是白莲教的教主白无痕来了,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今日只怕是没有人敢跟你交手,你也不要欺负这些小辈了,赶紧下来陪我们这些老家伙喝茶吧。” 这话说得狂妄,可顾华杉却听得发笑。 这是准备用激将法啊。 白无痕这般自负之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王秋秋立刻心领神会,立马添油加醋道:“就是啊,凯丽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可惜那白无痕今日没来,要是来了,你可顺便将整个白莲教给一锅端了,也算是给江湖上几大门派出出气了。” 一旁观战的唐叙眼见场上情势发生了变化,那兰芝凑上前来,皱眉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唐叙微微一笑,“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是准备将用激将法,让白无痕出来应战。” 顾华杉衣袖一挥,狂妄一笑,“本掌门此次是特意来寻那白莲教教主。可惜了,这教主是个千年老王八,万年绿头龟,自家弟子受了这么大侮辱,这当掌门的还能躲在暗处不出手,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广场之上刮起了一阵狂风。 那风吹得树枝摇晃,彩旗纷飞,险些吹倒了旗杆。 一阵乱风迷眼,众人忍不住拿衣袖遮脸。 从余光看去,只见台上那身形瘦削的少年,在这样的狂风大作之中却仍是岿然不动。 她背影刚绝,仿佛要和她身后的石柱沦为一体。 她双眼犹如黑曜石一般幽亮,犹如深泉寒潭一般深不见底,只是站在那里,那些风仿佛自动形成了屏障,隔绝开来。 只有她这里是一片安静。 她看着那乘风而来的黑色身影,唇角一勾,眼神之中微冷。 终于来了。 狂风过后,众人才看清那比试台上一白一黑的两条身影。 白得如雪,黑得如夜,对比鲜明,阳光落在那两人身上,却只有冷意。 顾华杉轻轻一笑,银色面具遮挡下的面容,露出两分邪魅之气来。 “白教主,你终于出现了。” 白无痕一只眼睛戴着眼罩,冷笑一声,一句话也不多说,双臂一振,犹如白鹤展翅一般,仿佛瞬间跃入了云层之中。 一壁千尺,但见其风,不见其人,犹如白鹤上了青天。 此人好强的内力!! 众人一阵惊呼,方觉那黑色人影瞬间如同幻影一般飘到了顾华杉面前。 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白无痕的衣角,只隐约看见了黑色的云烟! 那昆仑派大弟子楚潇早已在白无痕上场之际便挪步到了台下最近的位置,此刻见白无痕一上来便是狠招,当下急呼出声:“掌门小心!!” 话音刚落,黑影之中刀光闪现,折射出如火骄阳。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白无痕的内力凝聚成丝线,缠绕在那剑身之上,震得那剑身瑟瑟作响。 顾华杉只觉头顶似有千斤,脚下大地颤颤,险些裂开。 ——轰啦。 白无痕一剑而出,朝着顾华杉所站立的地方挥剑砍去! 地面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溅起无数烟雾。 而顾华杉脚下轻点,身轻如燕,行云流水一般节节后退。 眼看那地面上的裂口快要追上了顾华杉,顾华杉突然身子一顿,随后拔剑而出,利落腾空,直逼白无痕瞳孔。 白无痕伸手一挡,另一只手臂挥出! 迎面而上,顾华杉只看见衣袖之下的白无痕,冲她冷笑一声。 不好。 顾华杉只觉得周身似乎有万千压力,压得她心口发疼。 眼见白无痕的剑气在半空之中化作了无数把剑,虚无之中,夹杂着赫赫风声,朝着顾华杉而去。 顾华杉微微一愣,薄唇轻启:“裂影?” 不,不是。 白无痕冷冷一笑,“你放心,裂影还配不上你。” 劲风袭面,那无数把剑仿佛有了灵魂一般,它们不断变幻队形,形成密不透风的墙面,将她困在其中。 顾华杉心下一凛,这是什么招数?为何娘没有教过她? 顾华杉的武功全是由顾芳林所教,而顾芳林便是来自白莲教。 说起来顾华杉也算是师承白莲教教派。 第454章 三月烟花 可这样的招数,顾华杉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难道是白无痕自己发明的招数? 那剑队层层逼近,顾华杉周边的空气渐渐减少。 隐约间她只觉得像是掉入了大海之中,压力压胸,难以喘息。 她狠狠呼出一口气来,再不迟疑,她在体内运转内力,放低重心。 只刹那,她手指绽出一缕光芒,朝着那剑气劈面而去。 脚下一跃,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那不远处的许长老狠狠一拍护栏,怒道:“该死,这小子中计了!” 唐叙疑道:“如何中计了?” “这不是裂影!白无痕就是想要将她逼到墙角,用内力破此招数,一旦内力有损,这小子哪里还是白无痕的对手?!” 果然顾华杉一跃到顶上,妄图以内力冲破那剑阵。 那剑阵随她而动,瞬间变幻。 只见那人周身被光芒笼罩,衣摆猛烈翻飞,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那顶空间隙而去! 长剑一挥,山河破碎,日月无光! ——哗啦。 剑阵瞬间,几乎是一秒钟便全部聚集到了她的头上。 千斤压顶,犹如山崩,饶是顾华杉也招架不住。 一声闷哼,那白色人影从高空狠狠跌落在地,而她手中的剑顺势脱落! 而万千把剑再度变幻,剑锋朝下,组成一面坚不可摧的剑墙,至上而下,狠狠朝着那跌落的白色人影压了下去! 这一下去,便是血肉模糊,万剑穿身! 场上一阵惊呼,有人面露不忍,有人尖叫一声,有人站了起来。 李如梦此刻蓦地起身,双手紧紧抓住护栏,双目眦裂。 就连一直皱眉不语的顾长宁此刻也是面色一白。 若是这少年死了,那么白无痕再无人可挡! 昨日他们杀了秦淮,又重创白莲教几名弟子,白无痕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比试结束之时,便是江湖重燃战火之时! 白无痕的冷笑响在耳侧,沉沉从四面八方而来,只叫在场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怎能忘记,那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莲教教主! 传说中能黑夜驭尸,武功深不可测的天下第一武痴! 那万剑犹如霹雳之火,犹如千斤之重,速度极快,簌簌往下掉去。 此刻白无痕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敢于白莲教作对者,杀无赦!” 顾华杉内力凝聚,浑身笼罩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烈日灼心,落在那少年单薄的身影上,只听见一声细微的声音,陡然之间,那少年周身凝出罡风,犹如漩涡一般越来越大,吞噬万物! 毁物无形! 强烈的内力催动罡风,“哗啦”一声,将剑阵全部弹开! 剑阵散开,速度极快,震动空气,在她周边溅起白茫茫的霜露。 剑气割伤了顾华杉的手臂,她一声闷哼,抬头瞬间,一阵罡风劈面而来,直袭双眼! 顾华杉只觉狂风突起,牙齿颤颤,白无痕的脸瞬间放大在眼前! 近了,更近了。 而此时天空之中隐隐一黑,无数把剑落入了看台上的众人。 瞬间众人尖叫着作鸟兽散壮,纷纷躲避开去,眼看那剑要落到了人身上,下一秒便要血肉模糊之际。 那剑却犹如云雾一般,化了。 风一吹,散了。 这是个什么景象?! 而此刻白无痕和正中央看台之上的人面色皆是一变! 那剑本来就是实体,那是却生生被顾华杉的内力震成了一道云雾! 白无痕此刻面色大骇,心如雷跳。 眼看那掌风靠近那少年时,那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幽黑清冷的眸子,带着灼灼的锋芒。 一如冬日之冷冽,雪山之睥睨。 瞳孔之中炸开一缕火光来,那少年突然勾唇笑了。 似悲悯,似嘲讽。 掌风猎猎,那少年衣袍吹得翻飞,可是他自岿然不动。 他缓缓开口,以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沉声道:“白无痕,惊梦第七层,毁物无形,你可学到了?” 只那瞬间,白无痕眉宇之间绽开杀意! “是你!” 一声冷笑,“没错。是我。我来索命来了。” 掌风迎面而来,顾华杉竟丝毫不躲,唇边笑意渐浓。 广场上的人全部都站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立在天地之中,伫立在狂风之中。 ——他为什么不躲?! “白无痕,你杀了我娘,我杀了你,你我两清了。” 什么? 不对—— 白无痕脸色大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猛子回头。 寒芒陡然在眼前崩裂开来。 顾华杉的长剑早就犹如水蛇一般,从后面袭击上了白无痕! 而白无痕只顾着正面迎击,想要她的性命,却没想到自己早已完全的将后背暴露了出来! 白无痕脚下一点,身子一跃,以剑指地借力,腾空翻转。 那剑“嗖”的一声,擦过了他的手臂,拉开一条细细的血线来。 白无痕稳稳落在地面,一只手捂住手臂,有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 他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看着顾华杉,阴冷一笑,似有狂妄。 “雕虫小技,此等招数也敢拿出来献丑?” 顾华杉叹息了一声,缓缓弯腰捡起了剑。 她手腕转动,在阳光之下露出那剑身。 下一秒,白无痕的瞳孔陡然放大数倍! ——那剑身上沾染的血迹,此刻已变成了黑色! 那白袍少年淡淡一笑,眉宇之间仍是云淡风轻。她扭头,轻轻道:“白无痕,天下剧毒烟花三月,可配得上你?” 白无痕踉跄着后退几步,随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那黑血浸入地面,腐蚀了地板,瞬间一阵“兹啦”的声音,以滴血的地方为圆心,方圆几米的地板全都变色。 此乃天下剧毒,烟花三月的威力! 白无痕朗声大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使得整个广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传世武学惊梦果然厉害!顾华杉,你赢了!” 轰—— 白无痕轰然倒地,只一瞬间,他的尸首便化作了一摊黑色的血迹。 那烟花三月将他的骨头都腐蚀了一干二净,尸骨无存! 顾华杉盯着那一滩血迹,她眨巴了眼睛,似乎整个人还处在惊愕之中一般。 噗通—— 顾华杉竟双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第455章 围攻 她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了个干净,随后她只觉喉头腥甜,胸中似有血腥之气在往上拱。 眼前一黑,她身子倒地,用双手撑住地面! 刚才冲破那剑阵,她顶破了体内的真气,早已是穷途末路! 她只是,不能…不能让白无痕看出一丝破绽! 顾华杉只觉瞬间呼吸不畅,她剧烈的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入体,寒气像是丝线一般,缠绕住了她的周身和血脉。 “华杉!!!”绿瑶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有扭曲的惊恐。 不对…哪里不对…… 顾华杉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广场上的众人。 风过无声,偌大的广场上竟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那些个目光,像是暗藏在黑夜之中的猛兽,只要她稍微一个喘息,所有人便会跳起来将她撕碎。 远远的,她看见了顾长宁眼中的疯狂,而最近的云霄宫宫主已经将手覆盖在了剑柄之上。 她凄然一笑。 终于明白白无痕为何临死之前,拼尽全力也要说出那句话。 惊梦。 惊世之梦,当年由白莲教教主一手所创。 曾昙花一现在江湖之上,引起无数腥风血雨,各大门派竞相争夺的绝世秘籍。 此刻又再次重现江湖,就在她手中! 白无痕心思竟是如此狠毒,这是要让她从此永无宁日! 她听见下面有人颤颤道:“惊梦,可是当年称霸江湖的惊梦?” “传说中毁物无形,毁天灭地的惊梦?” 有人啐了一口,“管他什么惊梦。我只知道顾华杉的项上人头价值万金!” “休得胡言。她刚刚帮我们除去了白无痕,你们就想杀了她吗?江湖道义被你们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此刻云霄宫宫主元影上前一步,足下一点,便飞上高台。 与此同时,在场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见此,纷纷脸色一变。 有人暴喝一声,“元宫主,这是想先下手为强了?!”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纷纷窜出了人影,落在比试台之上,同时将顾华杉团团围住! 元影双眸冷冽,一扫跟上来的各大门派的长老和掌门,冷喝一声:“我只不过上来看看她的伤势,你们又是过来干什么的?” 那黑崖山的秋长老狂笑一声,“无知小儿,你跟上来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够了,你们想要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惺惺作态,没得恶心人来!”千厮门的乌炎面色淡淡,却暗中握紧了长剑。 他转向人群之中的顾华杉,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顾华杉,念你杀白无痕有功,我们便不要你的性命。但是惊梦必须留下!” 而此刻赵高阳等人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却被拦在了人群之外。 赵高阳远远的“呸”了一声,怒喝道:“哪里来的老东西,说话这么狂。顾华杉的命,给你,你敢要吗?!你们可别忘了,顾华杉乃离王殿下的未婚妻。就凭你们几个小门小派,也想要她的性命,就不怕离王殿下怒发冲冠,将你们满门屠尽?!” 此话一出,那原本在最前面的云霄宫宫主脸色微微一变,止步不前。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他们可以跟顾华杉斗,却不敢跟燕离斗。 言又生被几个云霄宫的弟子拉扯着,不让他上前。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他继续大声嚷嚷道:“我道江湖中人各个都义薄云天,没料到却多是屠狗之辈。顾华杉为你们杀了白无痕,你们却为了钱财,要杀了你们的恩人?!” 那乌炎被他们斥得面红耳赤,这事本来就不光彩,更何况他们先前没想到顾华杉身份特殊,与明州的离王殿下又有牵连,此事倒变得棘手了些。 还是那明山派的掌门人会见风使舵,先是等他们话说尽了之后,方才笑嘻嘻的上前来冲顾华杉拱了拱手,“顾小姐,这惊梦即是武林绝学,更是江湖的一大祸端。五十年前,一本惊梦现世,引发多少门派斗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斗争之中。无论顾小姐从何处习来的惊梦,还请将秘籍交出。我们等人断断不会为难顾小姐。” 无论场上风云变幻,人心叵测,顾华杉始终嘴角噙笑。 她那双清冷的眼睛一扫明山派掌门,随后莞尔,“如果我不交,你们又打算如何为难我呢?” 一言既出,众人惊愕。 那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却似乎有千斤力量。 “我即使受了伤,你们也杀不了我。你们杀了我,燕离也绝不会放过你们。所以,我想问问,你们能怎么为难我?” 竟是如此狂妄! “顾小姐你错了。我白马寨也不会放过他们!”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李如梦已经携白马寨的几个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们进不了比试台,只能远远站着。 李如梦一袭黑袍,有些阴冷之气。 他眉眼淡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顾小姐帮我报了杀妻之仇,此恩似海,谁要是敢为难顾华杉,那便是我李如梦的仇人!” “啪”一声,长鞭咧咧,抽打在地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王秋秋冷笑一声,“跟我师父过不去,就是我跟我王秋秋过不去!我警告你们,我王秋秋可不是你们江湖中人,我他娘的就是个土匪头子,土匪头子可没有什么江湖道义,见谁杀谁,你们可想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顾华杉微微一愣,李如梦替她解围,倒是情理之中。 怎么这王秋秋也跟着凑热闹? 她还以为,这王秋秋跟自己水火不容呢。 察觉到顾华杉的目光,王秋秋有些别扭的错开视线。 那率先上了比试台的几个人,此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刚才被一本惊梦迷花了眼睛,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此刻倒是下不来台面了。 只听见一声轻咳声,顾长宁带着昆仑山众弟子赶到。 时间不早不晚,沉得住气。 昆仑山作为中原武林第一大派,其江湖地位可想而知。 那顾长宁又武功卓绝,为人尚算是公允,因此在江湖之中威望极高。 他这一来,那外围的几个人再也无人敢拦,只能讪讪的让开一条道路来。 第456章 受伤 “在下有眼无珠,竟不识得顾姑娘。昔年在京城之时,在下有缘见过离王殿下一面,离王殿下将在下奉为座上宾,其待人接物仔细周到,谈吐之不俗,气度风华,令人高山仰止。”顾长宁一面走来,一面扭头冲身后的唐叙笑道,“我记得唐掌门的侄女,便跟着离王殿下做事,是吧?” 唐叙面色有些冷,看着场上几人,点点头,“确实如此。只不过上个月,我那侄女被白无痕所杀。顾小姐替唐门一雪前耻,报此大仇,便是唐门的恩人。” 此话一出,场上的几个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顾长宁是打算保顾华杉了。 一个顾长宁,加上一个唐门,还有个明州的离王殿下。 一时之间,众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尤其是云霄宫的元影,面色灰白,眉宇之间阴寒笼罩。 他似有些不甘的瞪着顾华杉,岂料对方连看也不看他。 还是那明山派的掌门人会察言观色,一看大势已去,当下一拍大腿笑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那人说完,在其他人虎视眈眈之下凑近了顾华杉,压低声音道:“顾小姐,可得小心了。那些个东西可没我这老家伙这么好打发。更深露重,您可别睡得太沉了。” 顾华杉对于这人假惺惺的提醒似笑非笑,却还是道了句:“多谢。” 那明山派掌门身形展开,长喝一声,“你们慢慢打吧,老夫就先走了!” 说罢,那人已经腾空而起,转瞬便消失在了比试台上。 早有明山派的大弟子上前来,将他拉到一处僻静之地,心有不甘问道:“掌门,我们当真就这么算了?那云霄宫、千厮门几大门派还在上面,万一让他们得手了可如何是好?” 明山派掌门狠狠敲了自家徒弟的脑门子,“蠢货,你以为他们真的能得手?唐门和李如梦当真那么好对付?” 那弟子扭头看了一眼台上的情势,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唐门的长老、李如梦、顾长宁等人不知不觉到了顾华杉背后,与云霄宫千厮门等人形成两军对峙之状。 谁也没有让步。 情势仿佛一触即发。 明山派掌门看着上面的人,冷冷一笑道:“这些个东西,真是糊涂!打又打不过,没看见顾长宁今日非要保这顾华杉吗?此刻凑上去,不是寻死是什么?” 那弟子恍然,“掌门英明。” 顾长宁见半晌无人再往前一步,唇角勾起,眼中似有冷笑。 他面上越发不动声色,干脆冲顾华杉道:“顾小姐,已近晌午,我命弟子安排了午宴,可否赏光去房内一叙?” 顾华杉心知顾长宁是为给她一个台阶下,也让剩下几个门派不至于脸上太过难看。 她点了点头,莞尔一笑,“如此甚好,听得顾掌门提起,我倒是有些饿了。” “顾小姐这边请!” 顾华杉顿在原地,刚才和白无痕对打的时候,已然耗尽了内力。 加之白无痕的剑阵威力极大,她看似赢了,实则赢得凶险。 若非白无痕大意和轻敌,又怎会让她得手? 差之分毫,死的便是她! 她强撑着一口气在,逼着自己不能倒下去。 她知道,虽然暂时拿燕离的身份糊弄住了这几个人,可是只要她稍微露出了受伤迹象,这虎视眈眈的几个人非要跳起来将她撕碎不可。 正在此时,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抬眼刚好撞进绿瑶幽亮的眸子之中。 她紧紧抓着她的手,眼中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小姐,走吧。” 顾华杉顺势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压在绿瑶身上,随后强撑着,一步一步走下了比试台。 人群渐渐散开,顾华杉走得不紧不慢,走出了老远仍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灼热的视线。 犹如藏在暗处的猛兽,一直不曾放弃自己的猎物。 很快赵高阳冲过人群跑了过来,正要开口,绿瑶却压低声音沉声道:“什么都别说,扶着她。” 赵高阳面色一顿,瞧见顾华杉发白的脸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连忙伸手在暗处支撑着她。 顾长宁已经派人疏散了广场的人,他那大弟子楚潇上台主持乱局。 虽说大会中途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可是还要继续比试。 顾长宁则走在前面带路,李如梦和唐门等人则在后面断后。 顾华杉则被夹在中间。 众人的心都被高高提起。 一场险胜,却难保有胆大不要命的人出手来夺惊梦秘籍。 直到走出了那比试台老远,走到阳山山庄附近,一入大门,曲径通幽,绿植满地,竹叶森森。 一扇朱门隔绝了所有的喧嚣和热闹。 顾华杉身子一软,险些连站也站不稳。 身边的赵高阳和绿瑶急忙手上用了大力,才将她勉强撑住了。 绿瑶心知顾华杉一直都在逞强,还不知伤势如何。 她连忙冲前面带路的顾长宁道:“顾掌门,留步——” 顾长宁转过身来,绿瑶冲他莞尔一笑,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 “顾掌门盛情邀请,本该前去赴宴的。只是我家小姐刚才跟白无痕打斗了一番,手臂上中了一剑,顾掌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允我先带我家小姐下去包扎了伤口,休息一番再来寻掌门?” 赵高阳抓着顾华杉的手,隐约感觉她手掌心是一片湿润,虚汗频频,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顾长宁刚刚在比试台上将他们带了出来,可为何绿瑶却只字不提顾华杉的内伤? 赵高阳眉头微皱,再次看向顾长宁。 她瞬间心如明镜,这顾长宁只怕心里有鬼。 顾长宁看了一眼顾华杉手臂上的血口子,当下冲她拱了拱手,抱歉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刚才比试台上那番话,也是为了先糊弄住他们离开再说。顾小姐身上有伤,先去包扎一下吧。我让弟子给你引路。” 顾华杉笑道:“那就多谢顾掌门了。” 说罢她转而对跟上来的李如梦唐叙等人道:“李兄,麻烦你跟顾掌门暂且在外面等着吧。” “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接让人来唤我。” “多谢。” 第457章 表象 顾长宁别有深意的看了顾华杉一眼,随后引领着众人向山庄深处的房间走去。 那弟子则带着他们随意选了一间最近的房间,那弟子站在门外,推开门,脸色恭敬道:“顾小姐,此处乃我派魏师姐住处,您身上有伤,就先就近休息一番。等师姐回来,弟子便跟她说明。” 言又生连忙拱手道:“多谢小哥。” “举手之劳罢了,弟子就先告退了。” 眼看那弟子走远了,绿瑶和赵高阳才扶着她进入房间。 曲微则跟在身后,饶是丝毫不懂武功的她,此刻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看了周围没人追上来后,方才关上了门。 扭头一看,顾华杉像是一滩烂泥,竟然就这么滑到了地上。 赵高阳脸色一变,手上用力,将她拉扯了起来。 随后和绿瑶两人合力,将她给搬到了床上。 而此刻的顾华杉身子抖如筛子,一句话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脸色煞白,唇边逸出一丝血丝来。 赵高阳无意碰到了她的手,方觉她身上冷得像冰块一般。 绿瑶连连封住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又将床上的棉被拽过来给她过上。 她动作麻利从怀中掏出了药来,给她灌了下去。 曲微见此,双眼泛红,惊慌失措道:“顾姑娘…这是…这是怎么了…” 绿瑶一边忙着,一边快速安慰道:“无妨。只是刚刚硬接了白无痕一招,伤了心脉,好好调养几日便是。” 赵高阳道:“我就说刚才白无痕那一招那么厉害,她还能毫发无伤,果然是在强撑着。” 绿瑶道:“废话。要是不强撑着,你以为一个离王殿下的名号当真那么好使?刚才台上那些人还不是惧怕她,才不得不暂时退一步。” 言又生愣道:“暂时?你是说他们还有可能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绿瑶笃定道:“明的不行,肯定会来暗的。今日我们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知道了吗?” 屋子里的众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曲微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似有些欲言又止,随后抿唇道:“绿瑶姑娘,我觉得我们不仅要防外面的人,还要防山庄里面的人。” 赵高阳皱眉道:“你是说顾长宁?我也觉得他不像是好人。” 曲微道:“顾掌门似在江湖上很有威望,大家都说他武功高强,为人正直,掌管昆仑派已有四五年光景。可是我还底下的弟子们说,这顾掌门跟白无痕一样,是个武痴。” 言又生道:“你是觉得顾长宁会对我们下手?” 曲微面色有些发白,眉间轻蹙,“这个我倒是说不准。只是我总觉得顾掌门刚才在台上帮了我们,像是没那么简单。” 绿瑶一面将顾华杉安置了,顾华杉此刻听着他们在议论些什么,有了些许精力。 她抬眼看了一眼曲微,声音微弱,“曲姐姐继续说。” “顾掌门是帮了我们。但是这阳山山庄之中,住的大多是昆仑派的弟子。他将我们安置在这山庄里,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曲微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语气不由得凝重了几分,“他想要瓮中捉鳖,独吞秘籍?” 一席话说得众人立刻后背生寒。 曲微见他们如临大敌,各个变得紧张了起来,当下又笑了笑,“也许只是我胡乱猜测的呢。” 顾华杉缓缓起身,绿瑶将棉被披在她身上裹紧了。 她咳嗽了两声,似乎现在才恢复了一丝体力,“我赞同曲姐姐说的。顾长宁这个人…我总感觉不太好对付。” 绿瑶接口道:“无妨。反正白无痕已死,我们来阳山的人物也算完成了。小姐你今日休息一晚,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发。再也不在这地方耽搁。” 众人点头,神色却都有些凝重。 本以为一脚踏进了这山庄里面,能稍微喘息一下。 没想到刚出狼群,又入虎穴。 这山庄里到处都是顾长宁的人,顾长宁一旦发觉顾华杉身上有伤,一定会立刻下手。 更何况山庄之外,还有人在虎视眈眈。 当真是凶险万分,一秒都不敢放松。 绿瑶叹口气,“我和曲姐姐一组,高阳和言又生一组,我们轮番守着姑娘。你们二人,先抓紧时间下去休息一番,等会来跟我们换班。” 赵高阳心里记挂着顾华杉,不肯离去,道:“没关系,明日就出发,不过一夜,我还熬得住。” 曲微却劝道:“高阳姑娘先下去休息吧。到明日出发时间不短,只有休息好了,才能集中精力对付这些虎狼之辈。” 言又生也道:“高阳,走吧。等会我们还要来换绿瑶姑娘的班呢。” 赵高阳方才和言又生恋恋不舍的离开,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顾昭耗尽了体力,早已是强弩之末。 言又生和赵高阳没走多久,顾华杉便觉眼皮沉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顾华杉睡熟了。 绿瑶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又细心替她捏好了被子。方才抬头对曲微道:“曲姐姐,麻烦你去山庄取一些药来。” 曲微立刻道:“那岂不是让顾长宁知道顾小姐身上有伤?” 绿瑶笑道:“不是还有个白马寨的王秋秋吗?” 曲微恍然,“对。我想起来了。那姑娘倒是个直脾气,我瞧着她似乎也看不上顾长宁。” “没错。你跟她说一下大概的情况,就让她说在跟赵高阳的比试中受了内伤,她应该会帮忙的。” “好。”曲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绿瑶将顾华杉手臂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随后见她将棉被拽得死死的,似乎是冷极了。身子在微微发抖。 受了内伤之人,体内发虚,手足冰凉。 这山里入了夜,只怕会更冷。 绿瑶推门而出,见不远处的垂花门下站着一小厮。 她缓步走了过去,吩咐了那小厮去寻个火盆来。 那小厮面有难色道:“姑娘,这都四月了,哪里去找火盆来?” 绿瑶皱眉,“那你就去命人抱几床被子来。或者找些柴火来。” “您…您要在屋内生火啊?” “不可以吗?” 第458章 掉坑里 那小厮连忙低下头去,“可以可以。小的这就去办。” 绿瑶看着小厮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折返回去,推门而入瞬间,瞳孔蓦的放大! 前一秒还在床上躺着的顾华杉竟然—— 凭空消失了!! ———————————————— 顾华杉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暗得仿佛宇宙之混沌,半点光亮也无。 她眨巴了眼,以为自己是失明了,随后她下意识的叫了绿瑶的名字。 没有回答。 却回声阵阵。 顾华杉一下惊醒了。 她心头一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去胡乱抓了一下,却只抓到一处铁制栏杆。 她站起身来,犹如盲人一般在黑暗之中细细摸索。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封闭的空间,按照刚才说话的回声来计算,此处的密闭空间面积并不大。 而她人,却是在一处铁笼子中。 脚下、头上、四周都是冰冷的铁制栏杆,沉如万斤。 顾华杉摸着铁栏杆,在笼子一侧缓缓坐下。 手却摸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她顺势抖了抖,才发觉是之前盖在她身上的棉被。 冷静,一定要冷静。 死寂的黑暗空间之中,只听见她呼吸的声音。 顾华杉盘腿而坐,将所有已知事实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这床被子跟她一起出现在这里,要么是她躺在床上,被人带走了。 要么就是那床底下有机关暗器,她现在就在房间下面。 她心中更希望是第二种。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她被人带走。那是不是说明,绿瑶和赵高阳他们身处危险,甚至是已经…… 她不敢想。 那么抓她的人是谁? 顾华杉微微闭上眼睛,一个名字缓缓浮出水面。 ——顾长宁。 以顾长宁的修为,大约当时就看出来她已经受了伤。 果然曲微猜测的事情成了真,这顾长宁还真的打算独吞秘籍。 这样一想,顾华杉倒是平静了一些。 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那么她就有可谈判的机会。 惊梦还在她手里,那么顾长宁必定会露面。 可惜顾华杉想错了。 不知是因为她所处的地方太黑了,半点影子都看不到,她身坠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失了时间,失了昼夜,她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时间流走,一分一秒过去,顾华杉终于逐渐失去了耐心。 她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这地牢里还是半点声音也无。 顾华杉无奈,只能坐下调息修养。 一个大周天,加上一个小周天的运行,一共费时两个时辰。 不知不觉,顾华杉额前已经沁出了冷汗。 等再次睁眼时,眼前仍是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 就好像,这世间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黑得深不见底的空气之中传来一声轻叹,却是顾华杉的。 既然什么都想不通,那就只能等着了。 顾华杉睡了一觉,睁开眼时,眼前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悠长,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放慢了一般。 顾华杉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绕着那铁笼子走了一圈,直到撞到了栏杆为止。 铁笼子是个正方体,每一面大约五步距离左右。 她脚下一点,身子腾空,吊在笼子下面,笼子大约高两米距离。 黑暗之中,她的手缓缓抚上了栏杆之上。 那是崭新的光滑触感。 她蹲下去,摸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却是干的。 看来笼子是新做的,这地洞却是早就存在的。 顾华杉神色一凛,她和顾长宁认识不过两天,顾长宁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做好了这笼子。除非她们一行人一开始就被人给盯上了。 顾华杉在脑子里满满回想着来阳山武林大会的过程,当时是李如梦邀请她来的。 如果说李如梦和顾长宁勾结,那她是不信的。 可是那为什么,顾长宁会这么早做准备,好像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会来一样? 她叹口气。 而此时的地面之上,绿瑶等人早已经急疯了。 赵高阳刚躺下床合上眼,便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 她翻身坐起,方才看见绿瑶那鬼一般苍白的脸。 从未见过绿瑶如此失态的赵高阳,此刻心头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绿瑶颤声道:“她不见了!” 事关重大,曲微建议请了李如梦和白马寨的人过来帮忙。 众人也同意了,随后便以顾华杉的名义请来了李如梦。 李如梦身后当然还吊着个尾巴王秋秋。 李如梦一进屋,便察觉到了众人紧张的神色。 绿瑶率先开口,“李先生,小姐不见了!” 一句话让李如梦眉心一跳,身后的王秋秋性急,早就跳了起来,“怎么不见了?” 绿瑶稳住心绪,快速将事情理了一遍。 “刚才我让曲微姐姐去取药来,我怕小姐冷,便让门口的小厮去找个火盆来。大约离了三四米的样子,但是从始至终门都开着,我一回头,那人就不见了。” 李如梦问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床上?” “没错。小姐受了伤,又经过一场恶战,说要休息。我就扶她到床上去躺着了。” “那你在她消失之前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声响?” 绿瑶摇头,“并没有。” 李如梦进屋,缓步绕着屋内走了一圈,沉声对手足无措的众人道:“绿瑶姑娘,你和我去看看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其余人则仔细看这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密道机关。” 赵高阳惊道:“李大侠怀疑她是从里面消失的?” “没错。既然绿瑶姑娘说寸步未移,那么外部自然难以攻破,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只能从里面消失。” 这话说得有理。 李如梦和绿瑶率先走向床边,王秋秋却指着那张雕花大木床惊喜道:“棉被!棉被不见了!!她肯定是从这里掉下去!!” 众人刚才慌了神,此刻才反应过来。 赵高阳一个箭步跑了过来,拍了拍王秋秋的肩膀,喜道:“可以啊。倒是没想到你这人还挺聪明。” “那是当然。我脑子可是白马寨最好使的!” “行了。夸你一句,尾巴都要上天了。” 第459章 受刑 曲微负责望风,而剩下的人则负责将那床板给抬起来。 “哐”一声,床板倒地,赵高阳忍不住大叫一声,“里面有个洞!!” 当真这么容易? 床板底下真有一个洞,没有光照,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曲微赶忙从桌上拿了个油灯点燃了,递给李如梦。 李如梦趴在边上,将烛火放进去,众人才发觉这洞口并不浅,大约四五米左右。 可是里面却是空荡荡的,触目所及,就是一堆黄土和一个大洞。 一眼扫完,无处可藏,哪里有顾华杉的身影。 此刻,灯火幢幢,映衬得众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顾华杉,到底去了哪里? —————————————————————— 顾华杉被关在一方铁笼子里不知多久了。 一片黑暗之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只除了自己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她腹中饥饿难耐,她才隐隐觉得,大约是一天一夜过去了。 绿瑶应该已经急疯了。 看来来人并不简单,只是关着她,却迟迟不肯出现,耗尽了她的耐心。 正常人在完全不见天日的黑暗环境之中,会陷入精神崩溃之中。 而顾华杉,隐隐觉得自己也快要崩溃了。 一想到这样便会让来人得意,顾华杉狠狠呼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来人是谁,从她一开始踏入阳山便盯上了她。 也许甚至更早。 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精心准备,顾华杉在黑暗之中微微眯起眼睛,看来这次的对手是相当的棘手。 突然,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却像是星火之源一般在顾华杉脑子里炸开。 顾华杉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声音发源之处。 隔墙有人来了。 顾华杉听见那脚步声又停了下来,“滋滋”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几秒之后,从某处角落射来一处明晃晃的太阳光芒! 顾华杉已经适应了黑暗,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了双眼,她下意识的拿手遮挡。 耳边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华杉,可歇够了?” 顾华杉面色一顿,等眼睛缓缓适应了光线之后,她方才眯着眼睛去看。 只见她正前方的墙壁上有一处方方正正的洞口,大约一个巴掌大,隐约看见来人模样。 顾华杉哑着嗓音,薄唇轻启,“清浅姑娘,好久不见了。” ——竟是元清皇后身边的清浅。 顾华杉心跳如雷,她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元清皇后出手了。 对面那人声音沉沉,面无表情,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 她声音隔着那洞口传来,“顾华杉,元清皇后命我查出小公主葬身之处,你若配合,我自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又是华南公主。 清浅隔着墙都可以听出那人语气之中的漫不经心,“清浅姑娘,你觉得我要是和盘托出,元清皇后会放我一马吗?我可知道元家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她现在心里巴不得我死了才是吧?” 清浅却是一愣,语气之中却有些异样的情绪,“无论你相不相信,元清皇后绝对不会杀了你。毕竟你是那个人的骨血。” 叶朔风? 顾华杉来了兴趣,吊儿郎当的晃着两条腿,“那元清皇后如何保证我不说出去呢?毕竟……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呢。” 清浅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平静道:“顾华杉,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必要受尽折磨生不如死?你若痛快一些,我自会给你一个痛快。” “抱歉。”顾华杉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冷意,“我还不想死。” “你这是不打算跟娘娘合作了?” “既是合作,便让她亲自过来。她不是想要找到华南公主的坟冢吗?你告诉她,只要她肯来,我就肯告诉她。” 清浅冷冷一笑,“不用了。我一个人对付你,足够。” 说罢这话,那人重新将石头塞住。 顾华杉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这清浅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难道还留有后招? 顾华杉兀自坐下,管他什么后招。 只要幕后之人出马了,她先拖延时间,她相信绿瑶和赵高阳,一定会很快找到她。 然而顾华杉到底是低估了清浅的手段。 过了半晌,顾华杉听见有汩汩的水声响起。 她正疑惑这声音从哪里来的时候,身下一凉,便察觉这空间里有水灌了进来。 顾华杉脸色一变,水声哗哗,越来越大。 黑暗之中,她根本看不清楚水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不过几秒,那水便逐渐蔓延了上来! 凉意瞬间自脚上而来。 顾华杉心跳如雷,急忙去需那铁笼子的入口。 她在黑暗之中摸了半晌,只摸到了一把大锁。 该死!! 水越来越大,渐渐漫过了腰部,一阵冰冷的刺痛感袭来。 顾华杉脸色铁青,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外面清浅的声音隔着墙传来,“顾华杉,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就晃一下栏杆,我们再慢慢谈。” 他爷爷的! 水逐渐逐渐满上了喉哝,顾华杉整个身子泡在水里,只觉得沉沉的压力袭来。 水的浮力不断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难以呼吸。 她借助水的浮力,仰着头,用手吊着铁笼上方的栏杆。 但水仍然不停大量涌入,转瞬便要淹没了这个铁笼! 顾华杉大口呼吸着,面色骇人的白,一种强烈的恐惧和窒息感袭上心头。 清浅在外面立着,隔着一面墙都听到里面的流水哗哗。 半晌没有听见铁栏晃动的声音,跟着清浅的那小丫头睦月有些等不及了,道:“姐姐,她不会死了吧?” “放心。顾华杉可没那么容易死。” 果然等了片刻,便听见里面传来近乎疯狂的摇动栏杆的声音。 清浅勾唇一笑,眼底有稍纵即逝的得意,“睦月,关闸。” 而此刻屋内的水渐渐褪去,顾华杉大口呼吸着,随着那水缓缓落到地面之上。 她衣衫湿透了,冷意袭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第460章 谈判 脚下的水滴答滴答,很快便消退了,不知流向何处。 顾华杉心知这地牢之中有开关闸门,那么这附近应该有河流。 她隐约想起阳山山庄中的那一条人工湖水。 也许她真的还在山庄之中? 清浅拿开了石头,光芒瞬间在顾华杉眼底炸开。 来人声音得意,有掩藏不住的笑,“顾华杉,小公主的坟冢在哪里,可想起来了?” 顾华杉冷得发抖,这地牢之中终年不见阳光,阴冷刺骨。 她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随后在清浅面前晃动了一下。 “你…你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清浅视线落在那玉佩之上。 那玉佩大约三分之一手掌大小,浑身通透,翠绿幽光,成色极好。在阳光之下,绿得发光。 当视线落在那玉佩之上小小的“叶”字上面,顾华杉明显感觉到清浅呼吸一重。 “知道这是什么…什么吗?” 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当年华南公主消失的时候,随身佩戴的玉佩。 她虽没见过这玉佩,却听姑姑讲过,那玉佩上面用小楷刻着一个“叶”字。 清浅按捺不住语气之中的惊愕,“你竟然去掘了公主的坟?” “怎么…说话…那么难听?”顾华杉咳嗽了两声,双手抱胸,冷得牙齿发颤,“我将玉佩放在这里。你自己来拿。” 说罢,她蹲下身来,将玉佩放在笼子外围。 清浅此刻却犹豫了。 顾华杉哪里是这么肯就范的人。 当初在大夏他们便犯了轻敌的大忌,才眼睁睁的看着顾华杉从手心里飞了出去。 顾华杉的城府和手段,绝非普通人可以比拟。 更何况出发之前,元清皇后曾再三交代她行事一定要谨慎。 尤其是对顾华杉,那一定要打起万分的精神应对。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顾华杉。 光晕之中,那少女脸色有些青白,头发上还滴着水珠。 明明深处逆境之中,可偏偏从那人眼底看不到一丝慌乱。 甚至于,她的唇角带着笑,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仿佛山崩于前,而她毫不改色。 清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火来。 顾华杉越是淡然,她便越想要打断她的脊梁。 她压下心头的恼怒,又小心查看了那铁笼子四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才命令道:“将玉佩放远一些。” 顾华杉照做了。 果然没过多久,顾华杉只觉得某处墙面震动,一扇石门缓缓推开。 阳光刺目,整个地牢大亮了起来! 随后她听见有人跳了下来。 顾华杉迅速扫了一眼地牢之外的景象,可惜那门却是从地面而入的,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可顾华杉却直觉她现在应该就在魏舒房间下面。 脚步轻轻,莲步微挪,清浅一身蓝色麻裙,逆光而来。 她神情戒备,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华杉,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她吃干抹净。 顾华杉见她如临大敌一般凝重,当下咳嗽着笑了两声,“你就这么怕我?” “顾小姐手段层出不穷,我总得小心防备才是。” 顾华杉点头,竟还表示了认同。 “这倒是事实。不过我现在困在这笼子里,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你知道便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清浅缓缓走了过来,随后在顾华杉面前停下。 抽出腰间长剑对准了顾华杉,随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玉佩。 她不由得低下头看了一眼,那玉佩上面果然刻了个“叶”字。 顾华杉道:“元清皇后想要的证据已经拿到手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们想怎么对付我?” 清浅见她果然规规矩矩的,一时之间竟有些适应不了。 她手中握紧了玉佩,另一只手将剑给收了回来,“我说过,皇后娘娘不会要你的命。你再不济,却也是叶公子的骨血。” 顾华杉冷笑一声,“元清皇后对叶朔风还真是一往情深。” 清浅微微皱眉,“叶朔风是你的父亲。” 顾华杉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不耐道:“如今我东西已经交给她了。要杀要剐,别磨磨蹭蹭。” 清浅面色不变,却是顿了一下,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在手心,对顾华杉道:“顾华杉,吃了这个,我会放你出去。” 顾华杉看了他手掌一眼,面露嘲讽,“这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吃下毒药?” “这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 清浅迟疑了一下,才答:“吃了这药,会让你忘记所有事情。你不会记得你的名字,不会记得你的身世,更不会记得从皇后娘娘那里听到的秘密。” 顾华杉眨巴了眼睛,顿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真不曾打算杀了我。”顾华杉勾唇一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冷意,“忘尘药,吃下去记忆全失,同时心智犹如五六岁孩童。对于她那样的人,算是放我一马了。” 清浅道:“你既然知道娘娘一番苦心,便不要再和她作对。将这忘尘药吃下去,我会派人将你送到明州离王殿下身边。” “你们倒是什么都想好了。”顾华杉微微一笑,那少女眼底陡然放出光芒,她红唇如血,眼尾迤逦,说不出的邪魅。 她缓缓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袍衬得她眉目愈发阴冷。 她犹如山巅之神,掌握世间生死。 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翻手覆雨。 清浅接触到那人的眼睛,心下猛跳,后背一凉,手上的动作却已经更快。 拔剑出鞘,寒芒一闪,剑锋已经对准顾华杉的双眼! 而那人却已经轻轻开口,语速又快又急,犹如狂风暴雨扑面而来。 “我已经去过华南公主的坟冢了。里面是空的。只找到了玉佩和她穿过的衣衫。我沿着坟冢里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华南公主。她现年十五岁,还活在世上!” 清浅呼吸一窒。 随后面色大变! “你说什么?!” 顾华杉笑意更深,一字一句:“告诉元清公主,华南公主还活在世上!!” 清浅险些脚下一软,她眉宇之间冷冽如雪,一字一句道:“可有证据?” 顾华杉抬起下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就是最好的证据。信不信看你。” 第461章 破绽 清浅胸口发闷,仿佛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将她狠狠压住,她动弹不得。 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如坠云里,心跳加速,仿佛此刻她才如梦初醒一般,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顾华杉一字一句道:“元清皇后的女儿还活着。” “不可能。她出生时便患有十分严重的心疾,大夫说她根本活不了几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怎么那么确定她活不了?” 清浅胸脯起伏,瞪着顾华杉,眼中泛出寒光。 “你可知道,拿这件事欺骗元清皇后会是什么后果?”不等她回答,清浅字字句句,如雷贯耳,“皇后会杀掉你所有的至亲好友,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顾华杉听见这样的威胁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瞥她一眼。 她拧干了外衣上的水,一边淡淡道:“现在可以叫你主子出来跟我谈了吗?” 清浅抿唇不语,随后收了长剑,身影僵直,语气冰冷。 “你以为这样便能让元清皇后饶你一命?” 顾华杉微微一笑,“清浅姑娘,我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你觉得我既然已经找到了华南公主,会什么都不做,等着你们找上门来?” 清浅面色变了又变,呼吸一促,“你把小公主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告诉她有人在追杀她,让她好好的躲起来。直到亲眼看见我去找她,才可以现身。” “你!!”清浅面色铁青,往日沉稳冷静的脸上此刻终于是勃然大怒。 偏偏顾华杉兀自坐了下来,慢悠悠道:“元清皇后可以杀了我,但是她这辈子也别想找到华南公主!” 清浅瞪着她许久,终究是无可奈何,拂袖而去! 那瞬间,整个地牢的光芒再次熄灭了。 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似乎听见有人劫后余生的一声叹息。 顾华杉捂住跳得飞快的胸口,此刻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她赌赢了。 她早已料到有这一天,早早的就想好了对策。 这个世界上,谁有牵挂,谁就输得惨。 不管华南公主是生是死,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她能找到筹码制衡元清皇后,那么她便有一线逃离的机会!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样的消息清浅一定会亲自赶回大夏去找元清皇后。 只要这清浅离开,那么剩下的人便好对付了。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知道出口在哪里了。 ———————————— 而此刻地面上的人,各个心急如焚。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而顾华杉一点下落也没有。 今日一早,众人便商议了一番,决定将此事告知顾长宁。 李如梦和绿瑶分析了一番,如果此事是顾长宁所为,所谓打草惊蛇,那么顾长宁必定会有所动作。 到时候他们只要紧盯着顾长宁,不怕没有顾华杉的下落。 如果此事跟顾长宁没有关系,那么凭他昆仑派掌门之力,想要在山庄内寻一个人,岂不易如反掌? 顾长宁听闻此事,当下派人将整个山庄给围了起来。 随后又以宴请的名义困住了其他门派弟子,同时在阳山各个出口设下了关卡,避免顾华杉被人偷运出山。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而外面天色却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绿瑶、赵高阳、言又生等人带着昆仑派的弟子到处去搜寻了一番,却没有看见顾华杉的半个身影。 晚些时候,王秋秋也从山间里转了一圈,急匆匆的回来。 眼见众人心急火燎的围了上来,王秋秋摇了摇头,绿瑶瞬间一颗心如坠谷底。 同时李如梦则负责跟踪顾长宁,王秋秋前脚回来,李如梦后脚便派了人回来,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顾华杉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半点影子都见不到。 赵高阳此刻也慌了手脚,对言又生道:“怎么办?要不然告诉我哥吧。这里离南境不远,若是将消息日夜兼程传递回去,他赶过来也不过十几日——” 绿瑶摇摇头,“不妥。” 赵高阳没了主意,“有何不妥?” 绿瑶当然不能说顾华杉不愿跟赵高沐有任何牵扯,只能胡乱应了几句,“时间太久了,我怕等世子殿下赶到,什么都晚了。”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赵高阳却听得心惊胆寒。 自从顾华杉失踪过后,他们已经再没合上眼睛过。 赵高阳一双眼睛熬红了,手足无措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屋内这几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那木桌上亮着一盏油灯,灯火惶惶,打在脸上只余一片灰白。 “那个……” 曲微先开口说话了,眼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曲微咬了咬唇,声若蚊蝇道:“绿瑶姑娘,我想要下去看看那个地洞。” 见众人面露不解,曲微继续道:“我家里也有这种类似的机关地道,有时候一个地方连着另外一个地方,我就是想下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被我们遗漏的地方。” 绿瑶笑得有些勉强,这地道已经被人看了好几次了,就连山庄主人都亲自来看过。 那里不过是他修来遇到了什么危险后暂时躲避的地方。 虽说不抱希望,但是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发觉曲微这个人做事谨小慎微,倒算是细心。 她挥了挥手,“曲微姐姐去看看吧,兴许能看出一些门道。” 曲微笑道:“不瞒你说,我曾经在家里无意中掉进地道之中过,在里面呆了两三日。这地道之中什么格局,我应该要比你们清楚。” 赵高阳和绿瑶将那床板抬开,那地道暴露出来。 曲微腰上缠了布条,由绿瑶将她慢慢放了下去。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头顶隐隐有光线传来。 言又生急忙端了一盏油灯递给了曲微,随后绿瑶松手,慢慢着地。 四面都是黄土,夹杂着一些碎石。 曲微手里举着油灯,将光靠近了墙壁,随后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拂过了墙面。 她深情极为庄重,似乎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一般,双目紧闭,一丝一毫的划过了那墙面。 手指尖传来一阵凉意。 曲微皱了眉,这泥土为何是湿的呢? 第462章 收集证据 她低下头去,才看见地上的泥土也是湿的,粘稠一片,黄泥脏了她的罗袜。 ——这是哪里来的水? 曲微眉头皱得更深了,用手敲了敲墙面。 各个方向,细心谨慎。 赵高阳趴在上面,探出半个脑袋,见曲微架势十足,面色凝重,当下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曲微姐姐,你可发现了什么?” 曲微仰起头来,“先将我拉上去吧。” 众人七脚八手的将曲微从洞里拉了出来,等她从洞里爬出来,站稳了方才道:“下面有水。” 赵高阳不明就里,“有水怎么了?” 曲微笑道:“原本是没什么的。只不过怪的是只有一面的墙是湿的,就好像旁边有个水池。可是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看过了,这房间周围都没有池塘,也没有湖水。” 绿瑶似乎听出了一点点门道,可是那灵光闪得飞快,她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曲微姐姐还觉得哪些地方奇怪?” “我刚才敲了墙面,有一处的声音跟其他三处都不一样。” 言又生道:“曲姑娘是觉得地道旁边别有洞天?” “我不敢下定论,也有可能是那一处的底下材质不同,硬软不同,石质不同,声音也会不同。但是不排除旁边有其他路的可能。” 赵高阳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她想起赵高沐房间里的那些门门道道,突然道:“会不会这里连接着另外的地方,顾华杉从这里掉下去后,通过那个房间的机关将她给带走了?” 这倒不是不可能。 绿瑶眉尖轻蹙,胸脯起伏,站起身来道:“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我在四处找找。” 赵高阳拉住她,“别想支开我,我不累,我要去找顾华杉。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绿瑶苦笑,“不过是刚才曲姐姐这么一说,觉得还有一丝机会罢了。” 曲微也走上前来,柔声道:“绿瑶莫急,华杉姑娘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既然你们不休息,我也不休息,直到找到华杉姑娘为止。更何况,多个人找总是多一分希望。” 绿瑶见众人坚持,便也不再推辞,“好吧。既然大家执意要找,我们还是兵分两路,若是遇到了危险,就用王秋秋送来的烟雾弹报信!” 曲微灵光乍现似乎想到了什么,拉住绿瑶问道:“绿瑶姑娘,离这个房间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好像后山有个池塘。”绿瑶心头一跳,“曲姐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曲微摇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先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刚要散开,迎面王秋秋却走了过来。 一见他们要出去,她慌忙迎上来道:“你们是不是要去找顾华杉?” 这两日王秋秋帮着他们四处寻顾华杉,人虽嘴巴还是又臭又硬,但是好在热心狭义,绿瑶倒也没打算瞒着她。 “没错。有了一点新线索,想再出去看看。” 王秋秋道:“那我跟你们一起。” “也好。你就跟我们一组吧。” 刚好一个会武功的和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搭配起来,言又生和赵高阳,绿瑶和曲微。 只是那赵高阳和王秋秋两人现在还是水火不容,安排在一处指不定就要打起来。 可若是安排跟她一起,那曲微又…… 王秋秋见绿瑶的视线在她和曲微身上打转,当下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王秋秋一拍胸脯,豪气万丈的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动她一根汗毛的。既然她没有偷我师父的东西,那我和她的事情便一笔勾销了。我不会再找她麻烦。” 曲微扯了扯唇角,默然失笑。 这王秋秋可真有意思,前几日在客栈里打了自己好几鞭子,眼下这话说得好像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一般。 可是到底是有要事在身,曲微懒得跟她计较,只是淡淡道:“无妨。多个帮手也是好的。” 他们这一组人按照曲微刚才在地道的发现,率先去了后山的池塘。 此刻已是夜深,外面冷月无声,星子闪烁。 山里的夜,还有些凉意,尤其是夜风袭来,吹得那树叶沙沙晃动,冷不丁像是有人影飞过。 王秋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带着他们二人去了后山。 阳山山庄里此刻一片灯火,几大门派的弟子还未离开,顾长宁天天美酒佳肴的招待着他们,这些人早已乐不思蜀,离开阳山的人倒是极少。 可这样的情形持续不了几天。 一旦几大门派的弟子陆续回去,那么顾华杉便极有可能被人带着一路混下山去。 三人走到后山的池塘旁边,王秋秋将灯笼放在一侧。 绿瑶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方才走了过来。 见曲微盯着那池塘,王秋秋疑惑不解:“你看着这池塘干什么?莫不是你以为顾华杉藏在这下面?” 曲微似乎不愿跟王秋秋多话,只是对绿瑶道:“绿瑶姑娘,你提着灯笼跟着我。” 王秋秋有些不满,可眼见两人甩下她离开。她跺了跺脚,却碍于脸面,没有跟上去。 这个曲微,看不出来还挺小气。 自己不就是打了她几鞭子罢了,竟然就这般耿耿于怀。 两人走到了一处高地上,曲微指着远处顾华杉消失的房间,那里一片漆黑,四周的房间却是亮着灯火。 “刚好是个下坡,如果这池塘下面挖空了,池塘里的水还是能够到达房间下面。” 这话不由得让绿瑶眼底燃起了火光。 绿瑶道:“曲姐姐是说小姐很可能在那房间下面?” 曲微笑道,“有一定的可能性。我们现在就是要证明华杉姑娘就在下面。” “如何证明?” “跟我来。” 两个人又提着灯笼慢悠悠的回到了池塘边。 王秋秋早已等得不耐烦,双手抱胸,蹲在地上画圈。 见他们回来,兴奋道:“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绿瑶摇摇头,眼见那曲微走到了池塘边,粘了水放到鼻下,嗅了嗅。 她脸上渐渐浮起笑意,“不错,是这个味道。” 绿瑶喜道:“这里的水就是被引到了下面吗?” 曲微点点头,“证据又多了一些。” 她抬头扫向王秋秋,王秋秋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王小姐,请问你可会水?” 第463章 引诱 一声王小姐,王秋秋却听出讽刺的意味。 她故意装出没有听出异常来,一挺胸脯,“当然会了。我白马寨里便有一条河,我自幼……” 曲微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很好,那请你下水吧。” “啊?”王秋秋嘴巴张大了,模样有些滑稽。 “这春夏交际,绿瑶姑娘腿脚不是很好,既然王小姐主动请缨要来帮忙,就请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来吧。你潜入池塘,看看下面有没有被人挖出一条支流往下面去。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新挖的不久。” “等等,你让我下水啊?” 曲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是王小姐自己说水性很好吗?” “可是…可是……”王秋秋面有抗拒。 这池塘荷花衰败,常年没有人清理,上面还飘着落叶和浮萍。 而她身上这件衣裙,可是特意为了武林大会缝制的,飘逸不说,面料更是昂贵。 曲微似乎察觉了王秋秋的小心思,当下勾唇一笑,“也没关系。绿瑶姑娘只是之前伤了腿脚,这几日有些疼痛罢了。下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王秋秋一听这话立刻急了,道:“谁说我不下了?!” 绿瑶看着曲微脸上那笑,也有些绷不住了。 这一招激将法使得倒好。 看准了王秋秋的脾气。 以前只觉得这曲微柔柔弱弱,却没想到也是个有手段的。 绿瑶此刻想起曲微之前说过她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这些个不动声色却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手段,倒像是京城那些后宫女人或是宅院妇人。 王秋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靠得就是义气二字。哪里能容忍别人说她不讲义气? 她愤愤的将外衣脱去了,又将鞋袜也脱了,夜里有些凉,草丛里开始结露,滴在脚背上,一阵沁人心脾的凉。 绿瑶上前将腰间的匕首取下,递给王秋秋。 “秋秋,这匕首给你,可以清障。”绿瑶顿了一下,眼中燃气希望的光芒,“如果你真的看见了有连接到地牢的地道,将这匕首扔下去。” 曲微问道:“绿瑶妹妹这是何意?” 绿瑶无奈笑道:“抱一线希望吧。小姐消失的时候身上没有什么武器,若是真如曲姐姐所说,她被困在下面,希望这匕首可以乘着水一直落到下面去。” 当然此事希望是极其渺茫的。 王秋秋在风中瑟瑟发抖,抓紧了匕首,狠狠吐出一口气来:“我下去了!” ———————————— 顾华杉隐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和安静让她思绪更加集中。 从清浅离开那一刻,每日都有人按时送三餐来。 送餐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之前跟在清浅身边做事。 许是得了清浅的吩咐,无论顾华杉是旁敲侧击还是威逼利诱,这小姑娘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每日都匆匆来放下餐食,又匆匆离开。 华南公主还活着这个消息太过惊天,清浅一定不放心任何人,会亲自将消息带给元清皇后。 那么推算这几日她应该是不在山庄的。 要不从跟着清浅身边那个小丫头入手? 那小丫头看起来初出茅庐,应该是个好对付的。 又生的黑暗之中,顾华杉耳廓一动,明显听见方才注水的甬道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沉到了底部。 顾华杉不由得被这唯一的声响惊醒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只恨不得将那水闸拉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那甬道连接着最近的池塘或是湖泊,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掉下东西来。 莫非是绿瑶找到她了,给她的信号? 不行,顾华杉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她要出动出击。 顾华杉想了一夜,估摸着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大亮。她隐隐听见那女子送饭的脚步声。 黑暗之中,她摸黑脱下了外套,随后眉头一皱,咬紧了牙关,将手臂上包扎的布条扯下。 她狠狠闭上眼睛,抬手按住伤口。 随后哗啦—— 狠狠将伤口扯开。 剧烈的疼痛袭来,顾华杉牙齿发颤,浑身发抖,脸上瞬间汗珠滚滚。 她慌忙将那衣衫穿上,随后合衣躺了下去。 睦月打开石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顾华杉倒在地上。 因为得了清浅的命令,她不敢靠顾华杉太近。只能远远的看着。 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发觉今日的顾华杉似乎有些异样。 往日的顾华杉早早听见她的声音,必定会扒在笼子边等她。 那个人丝毫没有清浅姐姐说得那么可怕,反而每次都笑嘻嘻的,问她一些外面的天气啊,有没有人寻她,现在什么时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是她从来不敢回答。 顾华杉是头狼,是最危险的野兽。一旦你掉以轻心,你便会被她扒皮抽筋。 这是清浅临走时告诉她的。 睦月不由提高了警惕,一面盯着顾华杉,防止她突然动手。一面将饭菜放在她可以拿得到的地方。 睦月余光瞥见了顾华杉的脸。 她双眸紧闭,面颊绯红,额前似乎有汗水。 睦月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她视线一顿,落在顾华杉的手臂上。 那衣衫染红了大半的衣袖,伤口暴露出来,似发炎流脓了。 她隐约想起顾华杉跟白无痕交手的时候伤了手臂。 这两日又被池水浸泡了一番,只怕伤口早就—— 不好,要是顾华杉这么死了,她也别想活了。 “顾华杉!”睦月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却不见回应。 睦月皱了皱眉,莫不是晕过去了? “顾华杉!”睦月又喊了一声,仍不见回应。 睦月咬了咬牙,不管了,先救人再说吧。 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对准了顾华杉。一面走近她,一面沉声说道:“顾华杉,你不要想玩什么把戏,你要是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然而那人躺在那里,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睦月走近了些,随后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去探那人额前温度之时,淡淡的光晕落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一双厉眼陡然睁开,瞬间将她整个人精准锁住! 那是一双带笑的眸子,却只让人后背发寒! 睦月大骇,脑中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便抬手一挥,向顾华杉双眼刺去! 第464章 决战 一切只在刹那之间! 而顾华杉反应更快! 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擒住她的咽喉,一手劈面夺下她的匕首。 随后铁笼子“咚”一声,发出一声巨响。 睦月整个人被顾华杉拉近,身体狠狠撞在了栏杆上。 那人再无往日的吊儿郎当,她眉眼冷冽,细长拖尾,蕴藏惊天的锋芒。 随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钥匙。” 睦月只觉无法呼吸,她张大了嘴,面部涨得通红,额前青筋爆出。 “钥匙。” 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缓缓道:“你…你…做梦……不能走……” 顾华杉勾唇一笑,像是夜色之中开始掠食的野兽,眼中只剩森冷之气。 “看来我的手段还不到位。” 话音刚落,一声“咔擦”,紧接着一声惨呼。 睦月眼睁睁看着对方动作干脆利索,直接掰断了她的五根手指头。 额前冷汗滚滚而来,睦月疼得面色扭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犹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凭对方宰割。 那女人的声音犹如催命的鬼符,带着轻笑,“我现在还有空,我们两个可以慢慢来。” 睦月下唇被咬得一片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冷汗淋淋,她像是死过了一番,只剩进的气儿不剩出的气。 脸被人轻轻拍了拍,睦月勉强睁开了双眸,瞧见那女子仍是笑嘻嘻的。 “乖,睦月,把这铁笼子给我开了。我被关了几日了,心情很差,我现在只想杀人。你乖一点,我就不会杀你。” 睦月喉头一滚,眼底之中终于流露出浓浓的惧意来。 她终于想起清浅临走之前留下的话。 ——可惜,太迟了。 她虚无的抬起弯曲的手,指了指自己衣袖,缓缓道:“…钥…匙…” 顾华杉拽过她的手臂,随后从她衣袖中掏出了钥匙。 她一面窜到门锁的地方,一面慢条斯理道:“找个大夫看看,你的手以后还能用。看在你给我送饭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回去告诉元清皇后,她要想来见我,就亲自来见我,不要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下次要是再玩阴的,别怪我杀到皇宫去割了她的脑袋。” 睦月躺在地上,胸脯起伏,她眼睁睁看着顾华杉打开了笼子,一字一句道:“顾华杉…你…你…最好杀了我…” 顾华杉勾唇,从笼子里钻了出来,又捡起她的匕首。方才扭头道:“我只杀跟我有仇之人。” “你…你会…后悔的。” 顾华杉充耳不闻,快步走到石门之处,那石门还开着。 顾华杉隐约听见背后布料摩挲的声音,她扭过头,却看见睦月往某处角落爬去。 顾华杉微微皱了眉头,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下一秒,睦月冲她冷冷一笑,随后抬手狠狠按下了什么东西。 ——砰砰砰 此起彼伏的烟火腾空而起,犹如仙女散花,炸响在空气之中。 那睦月缓缓道:“…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该死! 顾华杉心知这人点燃了信号弹,虽然不知外面接头的人是谁,但是元清皇后身边的人岂可小视? 更何况能藏身在武林大会之中的人,武功绝对不低。 再不迟疑,顾华杉扭头便走,身后传来睦月几近疯狂的大笑声。 一出地道,外面却是一片密林。 顾华杉迅速挑选了一颗最高的树,“噔噔噔”几下便爬了上去。 那巨大的烟火升空,早已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顾华杉站得高看得远,远远瞧见了几乎所有人都窜了出来,仰头看着这烟火。 同一时间,有十几人退离人群,迅速形成一个小分队,速度极快,向这边过来。 顾华杉眼睛一眯,看见了领头之人的模样。 ——果然是顾长宁。 再不迟疑,顾华杉扭头便跑! 顾长宁轻功极好,足下一点,掠过房檐之上,很快便看见了那往密林之中消失的身影。 顾长宁脸色一变,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几个弟子道:“顾华杉在那边,给我追!” 顾华杉慌不择路,手里只有一把匕首,便往密林深处跑去。 要死要死,这么大的动静,绿瑶他们在哪里? 她现在身上有伤,又在和白无痕的打斗中伤了根本,若是此刻和顾长宁硬拼,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这顾长宁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元清皇后搅和在了一起? 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李如梦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眼下,到底怎样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顾华杉一面跑着,一面脑子里飞速转动。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一旦被逼到绝境,潜力便会被发挥到无穷大。 而顾长宁紧追不放,昆仑派掌门,武功除白无痕外无人能出其右。 若是正经和顾华杉一战,他兴许不是对手。 可眼下顾华杉身上有伤—— 顾长宁唇边一抹冷笑。 他身影快如闪电,眼看几步之间,便要追上了顾华杉! 突然他整个人一顿,却见眼前那人面容放大,竟是折返而来! 眼看便要冲到了自己面前! 顾长宁面色一变。那人明明先前还在往山里跑,怎么突然之间调转了方向,朝着自己而来? ——她疯了吗? 是愚蠢,还是狂妄? 身边弟子也是吓了一跳,急忙道:“掌门,她朝我们来了!” 顾长宁眼底一寒,沉声道:“正好。省得我们去追了。” 对面那人闻言冷笑一声,“顾长宁,就凭你,也配做我的对手?” “试试不就知道了?” 眼见那顾华杉已经近到跟前,拳拳掌风,犹如泰山压顶。 顾长宁微微一惊,倒是没料到顾华杉负伤之下还能有如此霸道的内力。 眸色一转,那顾华杉不过十五六岁,便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可见惊梦之威力! 他一定要将秘籍抢到手中! 顾长宁纵身一跃,朝着顾华杉面部劈面一剑。 剑气森森,犹如惊鸿,直袭那道瘦弱的身体。 顾华杉手指缝中流光潋滟,化作五彩之芒,光芒闪退。匕首从腋下出鞘,犹如水蛇一般袭上了顾长宁眉心! 顾长宁侧身一闪,两道锋芒相撞。 ——砰 和天上烟火同时炸响。 第465章 混乱 眼见两人瞬间换了位置。 对面那少女突然微微一笑,红唇轻启,干脆利落丢下两个字。 “蠢货!” 话音刚落,刚才还一副要跟他正面拼个你死我活的顾华杉,突然转身,几乎是拔腿就跑。 速度之快,像是小兔子一般,瞬间消失在视野之中。 顾长宁手握长剑,还保持着决斗的姿势,眼见那人已经朝着山庄的方向而去。 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被骗,不由勃然大怒,“给我追!!” 顾华杉一面跑一面叫,“杀人啦。昆仑派掌门杀人啦!快来看啊——” 谁说决斗,死的一定是武功差的那个人? 也许是脑子不好的人,也不一定? 反正水已经浑了,那么干脆更浑一点。 浑水摸鱼,多有意思? 那女子边跑边叫,瞬间便将他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早有后知后觉的各门派弟子,正四处查看哪里冒出来的烟火,这青天白日的,放烟火做什么? 有古怪。 无数的弟子自发往这边赶来。 顾华杉一看见了人影,立刻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杀人啦,顾长宁为了私吞惊梦,杀人灭口啦!!那个灰衣小哥,对,没错就是你。赶紧叫你家掌门过来,我要广发秘籍哟……还有你,那个漂亮姐姐,哦,没事,就是看你漂亮而已。你成亲了吗?有男朋友吗?你看我怎么样?” 而由顾华杉引发的骚动还在持续。 藏身在暗处的沐兰等人早就发现了顾华杉的身影,眼见顾长宁要追上了顾华杉。 沐兰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出手。 “顾长宁,敢伤害我们姑娘,找死!!” 长剑出鞘,虎啸龙吟,响彻在山间。 顾华杉看见沐兰等人,又惊又喜,“小沐兰,快来救驾!” 话音刚落,其他门派的长老掌门等人已经发现了这边的骚乱,只看见天空白影一闪,云霄宫宫主元影从人群之中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顾华杉身边。 他迎面冷喝一声,“好你个顾长宁,我敬你是昆仑派掌门,没有跟顾华杉动手。你却暗地里私吞秘籍!” 顾华杉急忙躲在了他身后,模样委屈:“就是呢。他还给我灌了迷药,把我关在密道里,每**问我惊梦秘诀!他说他要习得至尊武学,一统江湖,踏平所有帮派!” “好大的口气,踏平我黑崖山,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黑崖山长老持剑而来,横眉怒对。 顾长宁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道:“你们别听这妖女胡说!我从来没有囚禁过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混账话!” 顾华杉站在最巅峰上,凝视众人一圈,随后掷地有声道:“谁要是能救下我,我便将惊梦秘籍双手奉上!” “妖女!!!”顾长宁厉喝一声,看着跃跃欲试的几大掌门,长剑一指,“你们敢对我昆仑派动手?!” “有何不敢?小小昆仑派,还真把自己当江湖第一门派了?今日我元影便来讨教一番!” 话音刚落,云霄宫宫主率先足下一点,飞身至他面前。 剩下几个门派掌门哪里能落后于人,当下犹如黑点一般,纷纷洒向了空中。 顾华杉边往后退,边对身后人道:“愣着干什么,那顾长宁武功这么高,你们还不去帮你们掌门?!” 经这么一提示,众人全都各自拿了家伙,加入了战局之中。 整个后山瞬间一片混乱! 沐兰和梧心挡在顾华杉面前,手起刀落,护着她不断往后退去。 “绿瑶姑娘他们在山庄门口,姑娘快走!!” 顾华杉再不迟疑,转身便跑。 果然在山庄门口看见绿瑶等人。 绿瑶等本想去半山腰看看,岂料听见满山烟火,放在空中,惊天动地。 他们连忙骑马赶回,远远的便看见山庄生变,无数条人影在半空之中纠缠。 顾华杉双臂一振,一跃数丈,冲不远处绿瑶等人身影道:“绿瑶,赵高阳,快跑!!” 绿瑶等人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却在一片混乱之中依稀辨认出了顾华杉的身影。 她的声音顺风传来。 绿瑶最先反应过来,“赵高阳,你们先走,我去接了小姐便追上你们!!” 所有人都没有迟疑,赵高阳和曲微共乘一骑,马鞭狠扬,速度飞快,当下调转马头朝着山下跑去。 顾华杉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眼见绿瑶骑马而来,她速度极快,坐在马背上半弓着身子,伸出手来。 两人交接之时,顾华杉一个猛子拽住了她的手。 手臂用力,顾华杉借力翻身上马。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仅在几秒之中。 “快走!” 绿瑶调转马头,再不看山庄里那一片混乱,直接调转马头追着赵高阳等人而去。 风声呼呼,打在脸上,一阵生疼。 背后烟火声、惨呼声、打斗声,渐渐消失,最终不见。 等这帮人从混乱之中反应过来,只怕顾华杉早已不知去向。 山谷之中只剩阵阵急促的马蹄声,震动四野。 以及顾华杉劫后重生的笑声。宛若银铃,直冲云霄。 “绿瑶,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 而沐兰和静姝等人,一看见顾华杉的马远远的去了,瞬间从混战之中抽离出来。 只要顾华杉好好活着,他们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他们随意抢了山庄门口的马,一直往山下冲去。 等到半途的时候,静姝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一般,竟一个猛子栽了下去。 梧心眼疾手快,瞬间飞身而来,稳稳接住她。 巨大的撞击让两人同时倒地。 梧心紧紧护着静姝,两人滚落了大概十几米远方才停下。 沐兰吓坏了,急忙翻身下马来寻。 静姝强忍痛意,推他们离开,“我没事。你们先去保护姑娘。” 沐兰眼见静姝后背鲜血淋漓,许是在刚才打斗中受了伤,她有些不忍道:“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静姝却毫不在意。 一侧的梧心却已经开口,“沐兰,你先去追阿华姑娘。沿途给我留下记号,最多两日,我们便追上来。” 沐兰面色犹疑,“我一个人?” 梧心面色沉着冷静,反问道:“难道要将她留在这里?” 第466章 出阳山 静姝苍白着脸,额前冷汗滚滚,却不住推他,“我不碍事的。” “就这么决定了。沐兰,你现在就出发!” 此次行动向来都是听梧心指挥,既然梧心发了话,沐兰也只能照做。 她不再犹豫,掏出随身携带的上药给了静姝,随后利落翻身上马,“我会沿途留下记号。你们快些汇合。” 连翘说完,手中长鞭一扬,狠狠打在马儿屁股上。 随后犹如风一般消失在了山道上。 徒留梧心和静姝两人。 静姝似乎痛极了,身子微微蜷缩,嘴唇发颤。却已是动弹不得。 她见梧心绕到她后背,不由心生警惕,“你…你要做什么?” “你中了暗器。还好没有毒,我帮你拔出来。你忍着点。” 啊,暗器。 那该死的昆仑派弟子,竟敢拿暗器伤她。 “我数三下,数到三就动手。”梧心声音平稳,丝毫不见慌乱,他的手缓缓覆在了她的背上,“一……” “一”字刚数出口,一阵钻心般的疼痛袭来,静姝忍不住闷哼一声。 鲜血四溢,飚在了梧心的脸上。 怀里的人身子抖了抖,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咬着下唇,声若游丝道:“你…你骗人…明明说数到三……” 余音戛然而止。 那人已经昏迷在他怀里。 梧心伸手拨开那人额前有些湿漉的头发,似一声叹息。 ———————————— 静姝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睁开眼睛那瞬间,她看见头顶上白色的纱帐。 屋内亮着油灯,外面树影沙沙,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光。 屋内坐着一个人。 梧心已经换过了衣衫,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粗布麻衣套在身上。 那男人极瘦,安静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如竹。 似乎是感应到了静姝的目光,梧心转过头来,“醒了?” 静姝点头,随后坐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后背的伤被包扎过了。身上衣衫,也换成了寻常男子的服饰。 她看了一眼,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那么衣衫,是他换的? 静姝面无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问道:“他们人呢?” “不知道。” “你跟丢了?” “没有跟丢。沿途还有沐兰留下的信号,再有半日路程,应该差不多能赶上。” 静姝起身坐好,一动一静,牵动了伤口,她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没事。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梧心抬起眼来,“现在?” 静姝点头,“若是郡主和姑娘遇到危险怎么办?那几个门派的掌门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静姝本以为他会阻止自己,岂料那人低下眸子认真想了一下,方道:“现在他们应该歇下了,若是现在赶路,倒是能在天亮之前赶上他们。” 静姝却已经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她失血过多,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那男子声音极淡,仿佛没有情绪一般,“可还受得住?” “小伤而已,不碍事。” “确实。我倒是见你身上有许多处伤口。” 静姝闻言脸色变了一变,方才冷着声音道:“我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我也不是那种被人看了身子就觉得青白不保的小女子。但是你若再提这件事,我就……” 那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你就怎样?” “我就寻死觅活的要你负责。” 梧心万万没料到竟是这句。他眉梢几不可闻的上扬了,随后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来,“嗯,挺好。” “什么挺好。” 梧心却不做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抓住她,帮她站稳。 两人匆匆收拾了一番,方才出门。 静姝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他身上,男子手上力气极大,眼见有些抓不住他。那人上前半步,躬下身来,沉声道:“上来!” 静姝看了一眼他的背,抿唇不语。 梧心瞥她一眼,“不是说你不是那种在乎青白名节的小女人吗?怎么,怕了?” 话音刚落,梧心只觉身上一重。 那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我又不傻,有人愿意下力气,我干嘛不捡便宜?” 听得那人似乎轻轻笑了。 “我的便宜,也不是谁都可以占的。” 背上的人愣了一下,随后语气却更冷了。“别以为你这次帮了我,下次我就会手下留情。你要知道,世子殿下和离王殿下水火不容,你我之间,必有交手一日。到那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梧心闻言却没有恼怒,反而淡淡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时时刻刻都想着打打杀杀?” 静姝冷哼了一声,“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肩,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上。 静姝从未跟男子如此亲近过,一时之间有些心猿意马,只得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眼见两人走出了客栈,梧心将她放心,随后去牵了马来。 静姝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无论是去青州还是南境,都必须沿着天水河走。” 话音刚落,梧心就瞧见静姝神色有几许怪异。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有什么不妥吗?” 静姝咬了咬唇,欲言又止,随后略略思索了一番才道:“这件事你早晚都会知道的,说与你听也无妨。陛下于前日派兵十万,驻于廊桥、清水、白马三个地方。眼下那里必然戒备森严,凶险万分。要想从天水河到青州,只怕是难于上天。” 梧心眉心跳了一下,随后脸色微微一变。 驻军十万。天水河边。两军对垒。 战争一触即发。 燕丘终于出手了。 ———————— 两人打马前行,夜里赶路,等到天将亮的时候终于在一处破房子里追上了顾华杉等人。 他们刚睡醒了,准备出发。 见静姝跟来,赵高阳脸色明显不好。 赵高阳看了一眼身边的言又生,随后扭头问道:“静姝姐姐,你怎么来了?” 似乎想到了刚才静姝来的方向,赵高阳有些后知后觉的皱了眉头,道:“你该不会一直跟着我吧?” 静姝翻身下马,将马栓在一侧,随后前来。 第467章 带回消息 “郡主,世子不放心你一个人出远门。从一开始,便唤了奴婢来跟着你。” 赵高阳撇了撇嘴,有些愤愤道:“他凭什么派人监视着我?我都跟他说了,两个月时间一到,自然会回府去。” 静姝连道:“郡主不要误会,世子殿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罢了。” 赵高阳一张小脸仍是拉着。 那梧心沐兰两人汇合,耳语了一番。 顾华杉眼见两人鬼鬼祟祟,不由凑上前去,“怎么了?” 沐兰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沉声道:“姑娘,燕丘派军十万,正驻扎在天水河一带。方才梧心与我商量,想要尽快赶回明州。”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言又生面色惶惶,似有些不可置信道:“开战了?” 顾华杉虽然心知燕离燕丘早晚会有一战,却没有料到是如此之快。 天水河长约千里,乃大楚南北分界之线,一旦天水河失守,那么便意味着大楚半壁江山尽数落入燕离之手。 燕丘定会以举国之力,将燕离隔绝在天水河之外。 更为惊心的是,南境还有十万兵马尚未出手。天水河现已驻军十万,那么很快,赵家军也会赶到。 大楚已是一片战火纷飞,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一时之间,众人脸色各异,皆下意识的望向顾华杉,似乎在等她的决策。 顾华杉倒算是冷静,她早已发觉静姝受了伤,却仍是上前问道:“你可坚持得住?” 静姝脸色苍白,却是豪气一笑,“无碍。” 顾华杉究竟是有些不放心,扭头对沐兰道:“沐兰,你现在立刻启程,护送赵高阳、静姝回南境。” 沐兰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静姝和赵高阳,似想了片刻才道:“阿华姑娘,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你一个人。更何况,如今两军交战,我不想护送大楚的郡主。” 赵高阳也立刻不服反驳道:“我才不需要你送。谁知道半路上你会不会挟持了我?” 静姝也道:“姑娘放心,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安全将郡主送回南境。” 言又生却道:“华杉姑娘,我送她们回去!” 顾华杉点头,“也好。南境好歹也在大楚的地界之中,想必路上的官兵也不会怎么为难你们。” 顾华杉环视一圈,视线落在曲微脸上,“曲微姐姐,你…” 曲微点点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华杉姑娘,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跟着你一起走。” 顾华杉微微一笑,“好。只是沿途都是大楚的士兵,此行凶险……” “我不怕危险。”曲微立在那里,一派笃定,“我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顾华杉知曲微脾气倔强,本想安排了她去南境王府,可她自己若是不肯,那也只能另作安排。 “那好。现在就这么安排,言又生、静姝、赵高阳现在立刻启程回南境。剩下人等跟我一起回明州。”顾华杉视线落在沐兰脸上,“路上记得给白马寨发一封书信,询问他们是否安全逃出了阳山山庄。” 似又想起了什么,顾华杉问:“可知道大楚领兵之人是谁?” 梧心垂下眸子,视线黯然,“明州还未传递消息过来。” “无妨,反正我们也要经过天水河,到时候便知道了。” 拿定了主意,众人便不再迟疑。 一出了这片土地之外,走了没多久,便是两条分道。 和赵高阳等人依依不舍的告别之后,顾华杉等人则昼夜不停的朝着天水河方向而去。 局势已经一触即发。 战火燎原,很快会覆盖整个大楚。 —————————————— 而此刻大夏境内,却是一片繁华之景。 两国相隔一条河流,对望而坐。民风相似,文化相似,对岸战火纷飞,这里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安静。 皇宫。 皇后所在的宫殿之中灯火幢幢,一排灯笼悬在廊下,两侧绿影森森,不断有巡逻士兵经过此处。 来往宫女太监们各个轻手轻脚,就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屋内的元清皇后。 更何况,那清浅姑娘从宫外回来了,不知跟元清皇后说着什么,寻常人等一律不得近身。 是以整个椒房殿安静如坟,月落无声。 当清浅将叶朔风的玉佩拿出来的时候,元清皇后整个人从帘后的塌上起身,珠帘玉动,脂香飘进,那人犹如风一般,便到了跟前。 元清皇后将玉佩拿在手里反复查看,往日从不喜形于色的一国之后,此刻神情变幻,似惊似喜,似怨似恨。 她将那玉佩拽在手里,反反复复看了之后,方才微微闭了眼睛。 似乎有清泪滑落。 清浅不由大惊失色,她十岁进宫便在元清皇后身边服侍,可却从未见过元清皇后掉下一颗眼泪。 无论皇帝如何宠爱新妃子,无论太子殿下如何对付,无论元家那老爷子如何重拳压迫相逼,元清皇后从来都是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进退得宜,手起刀落,元清皇后比宫闱中其他妇人还要心狠许多。 她仿佛无所畏惧,也无可失去。 一个早已失去爱人和子女的人,一个没有心的人,早已摒弃了凡人的七情六欲,活成了一副华贵而精美的走尸。 而此刻的元清皇后不过是见了叶朔风的玉佩,便满脸是泪。 她双唇颤颤,似乎极力强忍悲痛,只一字一句道:“没错…是他的玉佩…” 清浅跪在脚下,只觉得心也连带着抽动起来。 正欲要劝,却见扶欢姑姑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管。 元清皇后很快便拾起了往日那冷漠无情的模样,她面上冷若冰霜,仿佛刚才那哭泣的女人不过是幻觉罢了。 “先前你在信里说有特别重要的消息带回来,便是这个?” 清浅闻言脸色变得郑重了些,“事关重大,奴婢不敢用飞鸽传说的方式提前告知娘娘,只能日夜兼程赶回来面见娘娘说明。” “你且细细说来。” 清浅道:“先前按照娘娘的安排,奴婢和昆仑派掌门顾长宁取得联系,并合力将顾华杉关在地道之中。用过水刑之后,她便招了,将这玉佩交给了奴婢。” 第468章 上天入地 元清皇后极力忍住怒意,一双手紧紧握着那玉佩,她红唇似血,双目龇裂,“她竟敢掘了华南的坟墓?” “娘娘……”清浅深深吸了一口气,目露担忧的看着元清皇后,“正如奴婢所说,此事重大,您且有所准备。” 元清皇后目光颤了颤,清浅独自撇下顾华杉不管,一路飞奔回皇宫,中途更不敢飞鸽传说,想必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你且说来。无论什么结果,本宫都受得住。”末了,她似乎有些惶惶的补了一句,“本宫是大夏的皇后,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承受得住。” 扶欢叹息一声,面露疼惜,“娘娘……” 扶欢也上前扶住了元清皇后。 清浅语气凝重,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犹如惊雷滚过。 “娘娘,顾华杉说她掘了小公主的坟,那坟墓里只有小公主穿的衣衫和这个玉佩,却并无小公主尸首!” 元清皇后身子微微发颤,眉宇之间刹那升腾起寒意,“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华南公主还活着!!” “不可能……”元清皇后脚下一个踉跄,扶欢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她。 两个人急忙手忙脚乱的将她扶到了榻上,清浅急忙将窗户打开,透些气进来。 凉风徐徐,吹散屋内氤氲的合欢香气。 元清皇后一把狠狠拽住了清浅,眼底里有破碎的烛火摇晃,她胸脯起伏,头上的珠翠随之摇动,衬得她的脸美轮美奂。 “你说她还活着?我的华南还活着?” 那声音里却带了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 清浅有些于心不忍,权贵天下的皇后娘娘,唯有那个小公主才是她唯一的牵挂,也是唯一能牵动她心绪的人。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顾华杉说根据小公主坟冢之中的线索,在附近找到了小公主。” “当真?她现在长什么模样,过得好不好,可有嫁人?”说到这里,元清皇后似有些癫狂之态,她时而狂喜,时而流泪,整个人显得恍惚,不停自言自语着,“她模样一定生得好看,她小时候就像极了她的爹爹。” 扶欢姑姑也暗自抹泪,心如刀割,她一把扶起了元清皇后,声泪俱下道:“娘娘,您清醒一点!小公主已经死了,御医说过她有严重的心疾,活不了几年!那顾华杉又是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她明知道您有多么在乎小公主!她为了活下去什么样的谎话都编的出来,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可万万不要被那顾华杉所骗啊!!” 元清皇后闻言,整个人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 她有些呆滞的坐在那里,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妆面已花,清风徐来,吹起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她的眼睛空落落的,半点生气也无,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她茫茫然的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下一秒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奶娘,你说我的华南真的死了吗?” “娘娘!”扶欢悲痛难耐,已是泪流满面,“斯人不复,人死灯灭啊。” 元清皇后唇角扯了扯,随后轻轻笑了。 她扭过头来,茫然的视线缓缓聚焦,落在跪着的清浅身上。 “清浅,你说。” 清浅双手交叠,跪在脚边,一字一句道:“奴婢以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找到尸首,那么小公主便很有可能活着!皇后娘娘既然这般想念公主,那么奴婢便陪着皇后娘娘,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公主!” 朗朗轻笑,响彻在房间之内。 元清皇后似笑似泣,笑中带泪,神态已近癫狂之色。 她眸中渐渐显出一抹狠辣,起身,十指血红蔻丹,轻轻覆在清浅的头上。 “没错。无论是活人,还是尸首,上天入地,我也要找到她!” 清浅仰头道:“娘娘,奴婢现在就连夜赶回阳山山庄。顾华杉还在密道里,奴婢一定会倾尽所有,找出公主下落!” 元清皇后淡淡一笑,“不必。” 清浅心有疑惑,抬头却见扶欢姑姑一直冲她使眼色。 却听得头顶上那道威严的声音继续响起:“五日前我接到了睦月的飞鸽书信。顾华杉已经逃出了密道,并制造混乱,引得江湖上几大门派厮杀。顾长宁身负重伤,就算醒过来,只怕也是个废人。” 清浅脸色一变,却听得元清皇后冷笑一声,“这个顾华杉啊,可真是厉害。这丫头,倒是聪明,像她爹爹。” 清浅闻言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顾华杉逃了? 想起临走之前对睦月的交代,清浅有些后怕,却仍是开了口:“娘娘,那睦月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跟着奴婢出门替娘娘办事,娘娘……” 扶欢却抢先斥了一句:“她放走了顾华杉,其罪当诛。” “姑姑……”清浅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变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睦月这个人了。你休得再提!” 清浅只能住了嘴。 办砸了娘娘的差事,只怕那睦月下场不会好过。 跟在元清皇后身边多年的清浅,哪里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那小姑娘,才不过十几岁,整日里跟在她身后,甜甜的叫她“清浅姐姐”。 一眨眼,人死灯灭。 她不由得心中一痛,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起伏,元清皇后叹息一声,“你倒是重情重义。怎么,不过叫了你几声姐姐,你便真将她当做亲妹妹对待了?” 清浅伏下身子,强忍悲痛,“奴婢不敢。但是奴婢也知睦月犯了大错,人死灯灭,还请娘娘开恩,允许奴婢将她的尸首带回来。” 元清皇后眸色暗了一分,她似乎想起了自己刚进皇宫的时候,当时她不过二八年华,纯真干净,别人叫她一声姐姐,她便也以真心回之。 直到那些个笑眯眯的脸,化作一把把刺人心的刀。 这一转眼,一颗心却已经冷硬如铁。 这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元清皇后虚无的挥了挥手,“去吧。” 清浅大喜,连连叩头,“多谢娘娘!” 眼见清浅走了出去,窗外兰花摇曳,一片凄迷的月色,却是空荡荡的冷夜。 元清皇后盯着那人的背影,连连叹息几声,似笑,语气却像哭。 第469章 静安公主 “曾几何时,本宫也如她一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是……”元清皇后微微笑了笑,一双美目泛起水雾,她看着手里那块玉佩,低低道,“朔风,只怪你去得太早。” 否则,我早就不做这无趣的大夏皇后。 乘风破浪,一叶扁舟,当时何等痛快! 扶欢见她面露感伤,不由劝道:“娘娘不要伤怀,若是那位在天上看见您这般,也会去得不安稳的。” “是啊。他最喜欢我笑了。他说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说到往事,元清皇后笑了。“什么发光,不过是哄我罢了。” 扶欢立在一侧,却不敢接话。 等元清皇后收起了玉佩之后,扶欢才道:“娘娘,既然玉佩已经追回,那么您也不必担忧将来东窗事发。” 元清皇后冷冷一笑,“可华南的尸身还没有找到。” 扶欢心头一跳,试探性询问:“娘娘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找到公主?” “无论是死是活,我总要一个交代吧。更何况若是华南当真活在世上……我是一定要找到她的。” “可那顾华杉不会那么容易就范的。” 元清皇后转身,淡淡的烛火之下,她面容姣好,皮肤玉白,唇边的笑却是冷如风雪。 “怕什么,不是还有那个人吗?” 扶欢一惊,“娘娘想要怎么做?” “不急。等她彻底取得顾华杉信任之后再说。” —————————————————— 而此刻洛京皇宫之中,宫殿幽幽,深不见底。 四月的天气,到处一片花红柳绿。可燕丘却察觉不到一点生机。 燕丘着一身黑丝龙纹便服,华贵非凡。独自立在院子里那棵梨树下面,梨花开到荼蘼,一片一片的玉白压在枝头。 风一吹,簌簌落下花瓣来,如星如雨。 他的四周全是一层一层的宫女太监,全都垂着脑袋,犹如榆木一般杵在那里。 天子之颜,不可直视。 虽是百花齐放的浓春,燕丘心中却只有萧瑟之感。 只因那个人,已经到了天水河外。一线之隔,危机四伏。 他注定要来到这里,从自己手中抢走这一切。即是燕丘并不眷念这一切,可是他仿佛也无路可走。 不多时,有太监来报,“魏大人到。” 燕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魏敏盛的声音,“皇上——” 语气懒散,毫无恭敬之色。 燕丘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太监刚通报了,这魏敏盛却已经赶到。分明是不等他宣召便闯入了这里。还真是一点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燕丘脸上浮起恭敬良德的笑,转身便虚扶了一把魏敏盛,“国丈大人,快快请起。” 魏敏盛拂袖而起,隐隐生出两分居高临下之感,道:“楚大人今日整兵赶往清水,殿下应前去送行才是啊。” 语气倒更像是质问。 燕丘道:“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快,这些琐事便劳烦国丈大人了。” 魏敏盛眼中精光一闪,却没有就此多做纠缠,他手一挥,燕丘身边的宫女太监得了命令,全都退了出去。 庭院之中只剩下二人。 燕丘心中冷笑,不知何时,他身边的人已经全部换成了魏敏盛的人。 他则犹如牵线傀儡,要不是因了这血脉,魏敏盛早就将他给除去了。 “陛下,上次臣说的事情,您可想清楚了?” 燕丘故作不知,“国丈说得哪件事情?” 魏敏盛微微一笑,“自然是静安公主的事情。” 果然,燕丘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似局促,似惶然,似愤怒。可却也只有一刹。 魏敏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陛下可是舍不得了?” 燕丘唇角抖动了一下,似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只是默然不语。 魏敏盛继续道:“那静安公主可是燕离的胞妹。与其等着两人里应外合,不如率先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燕丘脸色一片青白,眸光抖动,“可她毕竟也是朕的皇姐。” 魏敏盛冷冷一笑,压低声音道:“静安公主和燕离乃一母所生,昔日贤妃娘娘是如何死的,陛下心知肚明。静安公主虽还住在这大楚皇宫之中,可她知道贤妃娘娘的死与陛下脱不了干系,她可还会心甘情愿的效忠我大楚皇朝?” “难道非要让皇姐出马吗?她不过是个深宫妇人罢了,前线的事情,与她又有何关系?” “陛下此言差矣。静安公主即是大楚的公主,那么她便和大楚的命运息息相关。燕离不是最擅长笼络民心吗,这一招,可以让他失尽民心,退无可退!” 燕丘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静安,他的长姐。 那是多么温柔娴淑与世无争的一个女子。 他在掖幽庭的时候,便听说那静安公主待人是极好的,从来不苛责下人。这皇宫里的奴才们都争着抢着去她宫里当差。 有个极其受宠的母妃,有个入主东宫的兄长,那静安公主却从不骄纵,待人接物温和有礼,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楚贵族。 等他正式认祖归宗的时候,几个皇兄当着父皇和百官的面倒是彬彬有礼,可一旦落入了看不见人的角落里,这些人轻则打骂,重则将他推入水池里,或是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付他身边的人。 以至于他身边,一个亲近的太监或是宫女都没有。 可只有燕离和静安,对他倒算是极好的。 静安公主脾性单纯,年纪比二哥三哥要大,又因是个女儿,因此颇得宠爱。 他记得只要她知道自己受了欺负,便去寻二哥三哥,非要将他们拧到父皇面前受了罚才是。 他记得皇姐替他上药擦伤口时候的温柔。 她笑着说道:小家伙,这么瘦,可是要挨打的。 她说:你若是受了欺负便来找我。 怎么一转眼,他便必须亲手将她推入火坑呢。 难道要坐这皇位,便要抛弃心中所有的柔情和人性吗? 魏敏盛脸色有些难看了,咄咄逼人道:“陛下,静安公主若是能为我大楚破解此次之危,生为皇族中人,也算是死得其所。难道陛下以为,我大楚的万千将士能死,公主便不能死吗?” 第470章 穿越战火 燕丘有些惶惶的张嘴,气势却弱了下去,“朕…朕…并没有这样说。” 魏敏盛步步逼近,丝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间,“陛下放心,静安公主并不是非死不可,只要燕离愿意投降招安,那么静安公主自然能平安归来。” “可……可若是他执迷不悔呢?” 魏敏盛眼底有残忍的嗜血,“那么杀静安公主的人,便是燕离,而不是陛下!” 燕丘脸色一片煞白。 “若是陛下心有不忍,这件事交给臣来做吧。” 燕丘眼神有些涣散,他忍不住苦笑,双目似有泛红。 他能怎么做? 他怎么能斗得过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魏敏盛。 他怎么才能救下皇姐?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许久,他轻轻笑了,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每天都必须要说的话,“那就依魏国丈所言吧。” —————————————————— 顾华杉一行人已经赶到了清水县。 再往前走,便是天水河。 几人停下马来,远远的观望了一番。 只看见城内到处戒严,城墙上市黑压压的官兵,唯一的入口还有重兵把守,进城的人全都列成一队,接受盘查。 那队伍乌泱泱的排了大概一百米,出城的倒是更多,一旦发生战乱,逃命的成群结队。 一时之间,那城门处四处都是孩子的啼哭声,士兵们的呵斥声,混乱而有序。 前去探路的沐兰已经回来,她摇着头道:“姑娘,怕是混不进去。我瞧见这些人手中都有路引,尤其是进城的,盘查格外严格。姑娘身上有伤,只怕盘查的士兵会格外谨慎。” 顾华杉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两军交战,为避免细作,进城出城之人必定会严加盘查。 他们这一路走得急,哪里有什么路引? 更别提穿过天水河,去往明州。 顾华杉眼下更关心别的事情,“可有打听到领兵之人是谁?” 沐兰摇头,“只知道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底下这些士兵也并不知道多少。” “京城来的?”顾华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燕丘身边还有可用之人? 梧心提议道:“我知道清水有一条水路,可以穿过天水河。只不过距离要远一些。” 绿瑶道:“可是眼下非常时机,城里到处都是官兵,只怕水路也并非绝对安全。” 顾华杉道:“若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试一试了。” 梧心道:“那我们需要买一艘船来。趁着夜晚,巡逻放松,直接走水路穿过清水。等过了天水河,就是明州。” 顾华杉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 一行人沿着那天水河走了许久,路上还遇见了巡逻的官兵,好在还未进城,四野开阔,又到处都是树林水草,方才避开巡逻队伍。 一行人躲躲藏藏,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身边沐兰却快跑几步,喜道:“姑娘,这边有船!” 顾华杉也跑了过去。 此处是天水河的一条河流小分支,四下都是水草河岸,许是因为打仗,这里的人早就跑了个精光。 四下荒无人烟,只听见汩汩的水响。河中心有一处茂密的水草,上面停歇着几只白鸟。 而那船就这么摆在岸边的位置,无人看管,显然是被废弃了。 船身不大,容下他们五人却是绰绰有余。 曲微皱了皱眉,指着船篙道:“姑娘,你看……”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那船篙上有暗红的血迹,还有一只废弃的草鞋。 绿瑶凑上前看了看,笑道:“曲微姐姐别怕,大约是船家遭遇了什么不测,方才便宜了我们。” 曲微面有惊俱,“哪里能不怕,毕竟死过人的。” 沐兰笑嘻嘻的安慰道:“我们都会武功,到时候我们保护曲姐姐便是!” 绿瑶看了一眼四下的景致,这里离清水已有一段距离,巡逻的官兵暂时还未来。 天边一轮落日,夕阳如金,抖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之上。 竟是一片寂静。 顾华杉道:“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天黑了,我们便乘船入水。” 天渐渐黑了下来,中途又来过一波巡逻的队伍,好在他们几人乘势躲到了树上,倒也没人看见这边的动静。 等天完全黑透了之后,众人才开始推着船下水。 梧心和沐兰一前一后,掌管船篙,顾华杉和绿瑶分别前后坐着,勘察局势,曲微不会武功,便坐在正中央的位置。 这船速度不快,船篙撑开水面,水纹密密,一圈又一圈的荡开。 月色凄冷,落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偶有鸟儿振翅而飞,从一侧幽深茂密的水草之中窜了出去。 等汇了流之后,水面便豁然开朗。 船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月色辨别方向。 眼见岸边清水城池近在眼前,灯火辉煌之中,不断有士兵的声音传来。 城边靠近水岸一侧,停着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军舰。 顾华杉不由得心头一跳。 突然船微微停了下来,前面的梧心寒声道:“不好,这条路被锁了。” 一语,惊得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顾华杉率先起身,走到船头的位置,借着月色所指,果然远远的看见从清水河去往明州的水路上面已经被安排了路障。 不宽的河面修葺了一座木质吊桥,底下开了一扇出口,刚好容一般大小的船只通过。 不过那桥上面,却有值夜的士兵。 彼时已是夜深,桥上的士兵却都没睡,不断来回走着巡逻江面。 绿瑶沉声道:“一共十个。” 沐兰道:“收拾这十个人容易,不过这桥上处在水面上,城墙上的人一眼便能看见下面的动静。” 曲微有些慌乱道:“那怎么办?可要调转回头?” 梧心和沐兰先将船划进了河面另一侧的水岸边,那里有一棵大树,树影森森,刚好将他们的行踪遮住。 眼见那些士兵们拿着武器,站在吊桥之上,大家一时都没了主意。 顾华杉问道:“若是潜过去会如何?” 梧心答道:“水面上既然建造了桥,必定是为了防止敌方的人从水路经过。那么一般水下面,都设有机关暗器。想要不掩人耳目的游过去,只怕很难。” 第471章 露陷 曲微这时咬咬唇,似乎有些羞愧,“华杉姑娘,我…我…不会水。” 顾华杉抿唇不语,沐兰道:“姑娘,要不然咱们折返回去吧。城门那里有许多进城的百姓,咱们要么买,要么抢些路引过来不就是了?” 顾华杉四下观望了一下,眼见那水面不过五六十米宽。 刚好清水城池依水而建,两侧都是城池,均有人把守。 水面上亦有巡逻的士兵,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被发现的几率更大。 顾华杉沉声道:“梧心沐兰,调转船头,咱们回去。” “是!” 话音刚落,远远的似乎有强光照了过来。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躲进了船舱之中。 顾华杉透过那船舱编织缝隙看过去,原来当真是巡逻的夜船出动了。 强光不断扫过这边,惊得那水面一片明晃晃的亮! “许副使,卑职刚才还看见河面上有艘船经过呢。”有道声音远远的顺风而来。 “可看仔细了?”有人沉声问道。 “看得真真的。卑职就派人一直盯着他们,他们到了这边,就没动了。” 顾华杉等人的心一下子被狠狠提了上来。 他们竟早就被人发现了? 一时之间,大家屏住呼吸,躲在船舱之中一动也不动,彼此却已经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下一秒便听见了那领头之人的声音,“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不好! 顾华杉脑子里飞速转动,厉眼迅速扫了一眼当前的形势。 这艘巡逻船上至少有二三十个人,硬拼自然是没有问题。 可是一旦惊动了城墙上的人,那可就不好办了。 顾华杉远远的看见了那城墙离他们不过几十米远,底下刚好有一处可以容他们的船经过。 顾华杉眼睛一亮,急忙问道:“梧心,那里进城的水路为何没有人守?” 梧心看了一眼,飞速答道:“那是平日里专给朝廷用的商船上下货的口子。眼下大约是被征用了。用来运输军用物资。” “那里可有人守?” “有人。不过要少一些。” 顾华杉略一思索便下了决定,眼看那巡逻夜船正往这边靠近,顾华杉快速说道:“现在下水,我们游到那个地方去。曲微姐姐不会水,由我和绿瑶带着她。全部去那个地方集合。若是遇到了巡逻的士兵,大家尽量避免打斗引起骚动。你们听清楚了?” 曲微有些害怕,苍白着脸,却紧紧抓着她的手,“听清楚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她嘴唇微微发了抖,语气不容分说,“若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谁都不要管我!” 顾华杉和绿瑶抓住了她的手,顾华杉沉声道:“你若是害怕就抓住我的手。你相信我。我们谁也不会死的。我也不会丢下你。” 曲微眼色颤了颤,咬着牙,不语。 顾华杉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巡逻船,一声低声命下,“入水!” 夜凉如水,银辉落在夜面之上。 只听见几声细微的声音,犹如鸿毛落在地上,随后便消失在树叶沙沙的声音之中。 五秒之内,船上的人全都悄无声息的下了水。 众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沐兰梧心更不必多说。 他们自幼培养在暗卫,精通暗杀、投毒、骑射等,更何况只是小小的潜水。 一入了水,众人便在水下,绕着那密林游了小半圈。 起初众人只怕引起巡逻船的注意,动作的很小,游得很慢。 等眼见甩开了那巡逻船,梧心沐兰便如鱼跃水,在水下“嗖”的一声,便悄无声息的划开了老远。 顾华杉和绿瑶则带着曲微。 只有曲微一个人的脑袋在水面之上露着,她隐隐感觉到有人撑着她的身体,拉着她飞速前进。 眼见靠近了城池边上,那城墙之上的灯火倒影,照得水面是一片大亮。 顾华杉从水面浮起脑袋来,对曲微道:“曲微姐姐,深吸一口气,现在下水。记住了,不要呼吸。等躲过了这里的巡查,我们才能从水里起来。” 曲微冷的身子发抖,面色青白,她仍是咬着牙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尽量不被人发现。” 绿瑶也道:“曲姐姐,闭上眼睛。” 曲微狠狠呼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整个身子潜入了水里。 顾华杉和绿瑶相视一言,随后一个猛子也扎了进去。 虽已是四月,可河水仍是冰冷刺骨,像是刀片剜骨肉一般。 河面上一片明亮,可水底下却是幽黑一片。 顾华杉只能依稀辨认着方向。 顾华杉和绿瑶因为多带了一个人,速度本就比寻常慢。 可曲微一口气坚持不了多久,两人只能拼了命的往前游去。 明明看起来不过十几米的河岸,顾华杉却觉精疲力尽,仿佛要死掉了一般。 眼看就要到了! 顾华杉在水下已经看到了那些个木桩插入水里。 她不由得大喜,手上却传来一阵颤动。 回头一看,曲微青着一张脸,面色扭曲痛苦,显然已经到了憋气的极限! 不好,曲微坚持不住了。 刚这样想着,黑夜之中。 ——哗啦 一颗人头冒出了水面! 狠狠吸上一口气,曲微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底下的两个人按了下去。 水疯狂从四面八方涌来,曲微连连呛了几口水,剧烈的咳嗽起来。 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她再度冒出了头。 “长官,这边有人!!!!”城墙之上,有眼尖的士兵大声叫了一句。 仿佛只在刹那,整个城墙之上传来“咚咚咚”剧烈的锣鼓之声。 黑夜之中,以鼓声为号,响彻在整个河面之上,昭示有敌军入侵! 一时之间,城墙上脚步声阵阵,杂乱而急促。 士兵们一声令下,全都拿上武器,整个城墙仿佛都在颤抖,无数人从各个方向而来,朝着顾华杉这边而来!! 异变陡生! 顾华杉脸色大变,当下拉着曲微便往深处游去! 这里离城墙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能快速游过去,只要上了陆地,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华杉脚下加快,绿瑶配合着她,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河岸而去。 第472章 分散开走 沐兰和梧心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那港口依水而建,四下都是船只、木桥等。 只不过眼下是夜晚,四下半点光亮也无。 梧心和沐兰本来已经靠岸,此刻见他们三人被发现,连忙又跑向河边。 沐兰冲他们道:“姑娘,快!!” 两人伸出手,两人率先将曲微拉了上来。 那曲微被呛了水,像是一摊烂泥躺在地上,满脸乌青,不住的干呕着。 顾华杉和绿瑶随后从水里爬上岸来。 眼见那巡逻的人已经追了上来,顾华杉急忙指着旁边的城墙道:“梧心,沐兰,上去!” 沐兰问道:“那曲微怎么办?” 关键时刻沐兰直呼曲微名字,语气却已经有了不耐。 要不是她,凭华杉姑娘和绿瑶姑娘的身手怎么会被人发现? 可是华杉姑娘执意要带着她—— 顾华杉一抹脸上的水,“听指挥,你们先上去,能走一个是一个!” “曲微,走!” 顾华杉抓起曲微的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而沐兰和梧心则听从命令,黑夜之中只听见“蹬蹬蹬”几声,那两人灵巧如猫,顺着一侧的墙桩,飞速攀爬上了那港口旁边的飞檐八角楼上。 绿瑶率先上了去,随后一只手勾住护栏,一只手抓住曲微。 顾华杉则在下面脱着她。 奈何曲微浑身湿透了,那衣衫重如千斤,她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 加上手上有水,她刚一抓住绿瑶的手,便是一滑,整个人重重跌落了下来。 “刺客在这里!!!” 有士兵大声嚷嚷着,手里高举火把,从上面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 顾华杉仰头,便看见无数张脸,火光照在脸上,温热无比。 “长官,他们在一楼!!” 顾华杉心急如焚,她正要说伸手抓住曲微,试图扛起她往上。 绿瑶却大惊,急忙道:“小姐,你身上有伤,若是再多一个人,你上不来的!” 曲微见顾华杉满身都是滴答的水,她脸色苍白如鬼,咬牙不语,脸色却没有松动。 “绿瑶,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耳朵里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在城墙上吹起了号角。 号角声沉闷如钟,回荡在整个夜空,犹如催命鬼符一般,直叫人心惊肉跳。 曲微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顾华杉,随后一个猛子,调转方向便往水里跑去。 “顾华杉,不要管我,你们走!!!” 顾华杉大惊失色,“曲微,你做什么!!” “为你们争取时间!快走,不要来救我!!”曲微不住往河边跑着,“哗啦”一声,她竟又跑到了河里,朝着河水深处跑去。 曲微转过头来,三千发丝在夜色之中飞扬。如梦似幻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一字一句,用尽全力道:“快走!!” 一个猛子,她干脆跳入了河水之中。 随后那团黑色的身影,顺着水流不知飘向了何处。 “快下去,有人跳到河里去了,抓上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楼上有人大呼一声,立刻有士兵脱掉了外衣,“咚咚咚”连续几声,从城墙之上直接跳下河去! 顾华杉心知她这是要为他们争取时间,当下胸脯起伏,手紧握成拳,瞪着那背影。 绿瑶却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后衣领,提着她便往上。 “小姐,快走!别叫曲微白白牺牲!” 不远处的沐兰和梧心也急忙道:“华杉姑娘快走,我们会把她救出来的!” 不再犹豫,顾华杉深深看了一眼,随后扭过身子,抓住绿瑶的手,脚踩在木桩之上,整个人犹如蝙蝠一般,飞速爬上了城墙上面的屋檐。 “刺客在房顶上!!” 城墙上的弓箭手们已经准备就绪,对准了屋檐之上那几条身影。 伴随着领头之人的一声令下,夜空之中,万箭齐发。 ——铮铮铮。 夜空更黑了一分。 湛清的夜空之中,仿佛撒开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而来。 “砰砰砰”几声,顾华杉等人手起刀落,瞬间变将近身的箭矢纷纷打落。 顾华杉眼见几人在一起,腹背受敌,当下沉声道:“大家分开走!明日在这里汇合!” “是!” 几人得了命令,瞬间四散逃去。 顾华杉轻功了得,虽然杀白无痕的时候,受了一些内伤。但是要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只见她双臂一振,速度比那箭矢还要快,迎风而去,瞬间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那些士兵们一面追着,一面寻着,但见那夜色森森,那几个人又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逃去,一时之间,竟不知追哪个才好。 这一犹豫,那些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华杉脚下一点,不断从屋檐之上飞身而过。 她耳聪目明,一般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不能发现她的踪影。 她眼见城内突然多了一些士兵,便知道今夜他们已经败露行踪,消息很快会传到主将那里。 这城里搜查巡逻会更加严密。 顾华杉心下一叹,却只挂念曲微一人。 他们中唯有曲微不会武功,那曲微更是个身娇肉贵的城里小姐,若是落到了那些官兵手里,还不知道要遭些什么罪。 不行,必须要快些将她给救出来。 顾华杉躲在一处高树之上,远远的看见城中某处灯火通明。 那是一处府邸,看守严密,且门口不断有人进出。 顾华杉心里一紧,莫不是主帅下榻之处? 听梧心说,此次出兵风声很紧。 众人只知道守城之人是从皇城来的,且官位不低。 顾华杉在脑海里把洛京城里所有官员的名字都过了一遍,却仍是想不出哪个合适。 若说合适,那南境的赵高沐是最为合适。 只不过燕离已经大兵压境,燕丘却仍没有派出赵家军出动。 一则是狂妄,北面青州明州皆是兵力残弱的荒凉之地,不足为惧。二则是对赵家疑心未除,只担心赵家功高震主。 有能力者不敢用,无能力者不能用。 数来数去,顾华杉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领这十万大军。 要不然这领兵之人是何方神圣? 第473章 主帅 顾华杉仔细想了一下,就算抓到曲微,那些人也不敢立刻动手。 等报上去,再处置下来,只怕也得等到天亮了。 不如等这时候去探探城里的情况如何? 打定主意,顾华杉不再犹豫,朝着那夜色之中灯火辉煌之处而去。 还未走近,远远的便看见了一排排马车停在门口。 小厮们立在门口,不断招呼着进进出出的姑娘们。 空气之中粉香气飘香四溢,偶听得阵阵丝竹音乐之声,那府邸之内竟是一片莺歌燕舞之景象。 顾华杉纳了闷了,外面已是草木皆兵,此刻里面却是歌舞升平。 莫非是这主帅之人刚刚到这清水,正大肆宴请这附近官员? 顾华杉眸色一沉,倒是个混进去的好机会。 顾华杉犹如野兽,潜伏在这城池之中。只见夜空之中,有一人影迅速晃过,随后没入树影之中。 顾华杉居高临下,将整个府邸大致俯瞰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个位置方向后。随后纵身一跃,整个身子犹如山猫一般灵巧,稳稳的落在了屋檐之上,半点声音也无。 她沿着那屋檐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了一处花团锦簇娇笑连连的地方。 脚下一停。 她看见了某处房间里挤满了无数个女子,这些女子们大约都是宴席上请来的舞女,此刻都堆在这里换舞服。 姑娘们一边换衣衫,一边不住的笑着,交换着刚才上台时的情况。 顾华杉趴在墙上,想要从这些舞女们口中探听得一丝可用的消息。 其中有个姑娘正脱下外衫,换上暗红色水袖长裙,她对着镜子描眉,一边说似好奇道:“你们可看见清水城里主帅之人了?” 有姑娘应了一声,“看是看见了。瞧着长相倒是英俊,贵气逼人,哪儿敢多看一眼。” “瞧你那出息!”有人笑了一声,“我可足足看了两三眼,却也没有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模样。” “主帅离我隔得太远,中间又有帘子挡着,我就算想看,也不敢看。” 有人笑着问道:“若说俊俏,谁也比不上后院那位公子俊俏!那位可真真是华贵无双啊!” 这一声引起了姑娘们的兴趣,都惊道:“后院的哪位公子,为何我没有见过?” “我前日来的时候,有幸见过一面。不过也是匆匆一瞥,但是那风姿和模样,我此生未见。” 有人嗤笑了一声,“哟,发春啦!” 顾华杉趴在房檐上,想要听得更清楚。 冷不丁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有些珠圆玉润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推门而入,大声道:“吵吵什么,赶紧将衣衫换了,下一个节目便是水姑娘的歌舞,你们还不赶快换了衣衫上台。若是耽误了水姑娘的节目,我朱妈妈让你们这些小蹄子好看!” 说罢,那朱妈妈狠狠关上了门。 房内一片寂静过后,有不服的道:“什么水姑娘,会点才艺,又不卖身,不过就是妓女罢了。倒真当个小姐伺候了!” “可不就是。不光如此,她还整日戴着个面纱,又不是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成日的故弄玄虚。也就那些个公子哥喜欢这调调,依我说,这些公子哥要是知道她的样貌,只怕是要找朱妈妈退银子!” 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旁边有人拉了拉她,语气同样阴阳怪气,“那水青可是朱妈妈的心头爱,咱们这么多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人家可是什么都单独安排独一份,咱们怎么能跟人家比。人家那可是天上的凤凰哟……” 有人冷笑道:“我刚进来还看见,水青还在梳妆打扮,这朱妈妈却净知道催我们!真是太偏心了。” “就是就是。”众人都愤愤不平的附和着。 顾华杉心头一凛,那水青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身子一跃,站得高看得远,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客房里亮着灯。 玥影横斜,窗户开着,隐约可见屋内有一白衣女子坐着,对镜贴花黄。 真是天助我也。 有了水青这个身份,她便可以在敌人的府邸内穿行无阻! 打定了主意,顾华杉脚下一跃,到了那房檐之上。随后她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屋内。 房间里铺了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无。 屋子里竟只有水青一个人。 可怜的水青姑娘,正描着眉呢,便看见镜子里陡然出现了一个背影。 尖叫声还没有发出来,顾华杉眼疾手快,一掌狠狠劈在她后颈。 水青顺势而倒,瘫到了地毯之上。 顾华杉蹲下,指尖触碰美人的脸,微微一笑,“水青姑娘,不好意思,借你的小脸蛋用用。” 顾华杉将水青用绳子捆起来,嘴巴里塞了布条,随后将她往衣柜里一扔。 一切是神不知鬼不觉。 刚换好了衣衫,便听见门外有小丫头催促的声音,“水姑娘,可装扮好了。前厅派人来催了,还请姑娘快些。” 顾华杉低声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出来。” 她一边抓起了面纱戴在自己脸上,一面往外面走去。 开门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手里还抱着瑶琴,见她出来,那小丫头又小声道:“水姑娘,快些吧,只怕其他姑娘等急了又要说闲话了。” 顾华杉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低声道:“那快些走吧,莫让贵客们等久了。” 那小丫头在前面提着灯笼带路,顾华杉则目不斜视,脑子里却将这些路记下来,方便跑路的时候用。 西南角的防卫是最严密的,她一路上已经看见好些个巡逻队伍往那边去了。 顾华杉心中有疑,眼见又过去了一队巡逻士兵后,她方才问到那身边的小丫头,“今晚主帅可在?” 那小姑娘笑道:“水姑娘可是糊涂了?现在朱妈妈就叮嘱了您,那京城来的贵客可不是个吃素的,要您小心招呼着呢。您这怎么转眼就忘了?” 顾华杉微微一笑,“事情多了些,倒是忘了。” “可不能忘。”那小丫头脸色凝重了一些,“我方才听这院子里的下人们说,昨晚侍奉的兰兰小姐,就是那青花楼的头牌,不知是怎么惹恼了主帅大人,连夜被送了回去。路上就死了。” 第474章 表演节目 顾华杉心头一跳。 隔着面纱都感觉到身边人面有惊惧,那小丫头急忙安慰道:“水姑娘只要小心伺候着些,主帅大人怎么说,您便怎么做就是了。” 顾华杉“嗯”了一声,听见身边那小丫头道:“水姑娘,我们到了。” 果然眼前突然就豁然开朗,入目是一方极宽敞的庭院。 两侧摆放着盈盈玉兰,廊下坠满了灯笼,这夜里照得庭院却是一片大亮。 还未走近,便闻见了脂粉香气,酒香四溢,伴随着男男女女的说话声,觥筹交错,舞女如织,恍惚间来到了盛世洛京。 那庭院正前方是一方高台,两处以水渠隔绝,亭台之中,乐师们、舞女们已经准备就绪。 朱妈妈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水青啊,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朱妈妈这条命可都没了。” 顾华杉生怕被人听出声音,当下默然点头。 朱妈妈连忙拖着她,走向那亭台之中,随后推了她一把。 瞬间她声音响在耳边,“小心些,台上那位已经不高兴了。” 顾华杉皱了皱眉。 本来她只是想借助水青的身份,四处走走看看,顺便打探一下情况。若是能拿到对方的军事布阵图之类的更好。 可是这怎么一上来就要表演节目了? 顾华杉稳稳呼吸一口,随后迈开步子,向庭院中间走去。 早有小厮将瑶琴放在她面前。 顾华杉耳聪目明,隐隐听见了对面的人群之中,有人笑着介绍:“诸位,这位便是水青姑娘。瑶琴无人能出其右。精通音律,又擅写曲,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啊。” 事到如今,顾华杉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朝对面众人略施一礼,端是娴熟温婉。随后刻意改变了一下语音语调,“那民女便献丑了。” 歌舞起,鼓点入,舞女们如鱼灌水的勇进,身姿柔美,却始终在她两侧。 顾华杉听得乐师们弹的是宫先生的《咏梅调》的前奏,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咏梅调她好几年不弹了,曲子也不熟,这要是露了馅可如何是好? 顾华杉呼吸有了几分急促。 抬眼一看,却看见那主位之上的暖帘后,似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蟒袍青服,腰间玉带,脚踏长靴,只隐隐一个身影,却是气势十足。 灯火幢幢,他处在一片阴暗之中,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底下的人喝得尽兴,却无人敢上前敬酒。 那位应该便是主帅之人了。 顾华杉一心二用,加之对曲子并不熟悉,只能勉勉强强和上其他乐师。好在若是不通乐理之人,也听不出其中之差异。 若是能就这么混过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正大楚境内,大多是附庸风雅之辈。 顾华杉一曲终了,额前却有细细的冷汗沁出。 舞女们依次从两侧退出,中间徒留她一人。 顿了半晌,四下里有掌声响起。 弹得摧枯拉朽的一曲咏梅调,却引来阵阵喝彩叫好之声。 顾华杉着实心虚得厉害。 她听见开始介绍她的那圆脸胖子笑眯眯道:“不愧是清水城里琴艺最好的姑娘,此曲真乃天上方闻,地上绝无啊。” 顾华杉皱了皱眉,这胖子莫不是水青的恩客?怎么字字句句都是在捧杀她。 顾华杉只能勉强一笑,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大人过奖了。民女好久未练,倒是生疏了。” “确实是生疏了。” 突然庭院之中响起了主位之人的声音,沉沉的,麻麻的,却叫顾华杉眼色一顿。 ——这声音,分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顾华杉蓦地抬头,眼中寒意凝聚,射向那人。 那人两侧头发垂下,却隐约看见一侧没有耳朵! 大楚锦衣卫指挥使楚沐! “咏梅调乃歌咏梅之高傲,凌寒而开,肆意风雪。你弹得却是断断续续,曲不成调,勉强跟上其他乐师。记忆已然生涩无比,更不提此曲之意境。清水城内琴艺第一,你当不起。”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无人敢言。 这一席话顾华杉倒是面不改色,唯有身旁的朱妈妈早已吓得是面容失色。 眼见顾华杉愣愣的站在台上,似乎傻掉了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朱妈妈急忙上前打圆场道:“大人说得是,这几日她本来练的是归乡,不过今日听说大人喜欢这曲子,临时便改了曲目。小人们哪里知道大人竟是如此精通音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那人冷冷的声音传来,似有试探和猜疑,“是吗?即会归乡,那便弹来听听?” 顾华杉兀自不动,清风徐来,吹起她的衣袂和面纱。 她的双眼清冷犹如这月色,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 伊人薄唇轻启,声音犹如朱玉落在脆盘之上,“两军开战,近在眼前。一曲归乡太不符合时宜了一些,不如民女为大人弹一曲《疾风吟》,预祝大人凯旋而归如何?” 楚沐淡淡一笑,却有嘲弄。 “可。” 顾华杉复又坐下,心下却有惊涛骇浪。万万没料到,来人竟是楚沐! 可是她明明记得上次温泉山庄他逃走后,约莫是那两封信起了作用,燕丘后来开始慢慢将楚沐架空,反而重用副指挥使朱显。 原本以为楚沐从此失了圣心,从此跌下神坛,却没料到竟这么快便卷土重来。 顾华杉突然想起赵高沐曾说过,那楚沐是魏敏盛的人。 魏敏盛眼下如日中天,想要重新扶持一个失了宠的人,易如反掌。 顾华杉心头冷笑,还真是冤家路窄,竟在这里碰上了。 若是楚沐知道自己近在眼前,还不将她赶尽杀绝了才好。 心头猛跳,顾华杉深呼出一口气来。 之所以改为这曲,着实是因为朱妈妈说得那首归乡,她也不会! 还好楚沐没有生疑。 顾华杉打定了主意,犹如老翁坐定。 她素手一拨,第一个音符犹如月之皎洁,月色扑面而来。 曲调先是柔和,讲述上战场的丈夫和妻子孩子诀别。随后转为凄婉,如泣如诉,一缕一缕,似有眷念与希望。 曲调陡转,一个升空,瞬间将众人的心紧紧抓住。 第475章 迷路了 一瞬间,金戈铁马、沙场点兵、两军交战的画面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琴声变得激昂愤慨,尖锐入耳,盘旋至夜空之上,敲打在众人心上。 激昂之处,却是戛然而止。 画面破碎,眼前一片月色,只留余音盘旋。 “好!!”有人喝了一声,庭院之中的人后知后觉的响起了掌声。 顾华杉素手抚在琴弦之上,胸脯起伏,却是盯着那暖帘后面的人。 半晌却无动静。 顾华杉整个人如临大赦一般,起身向众人褔了福身,柔声道:“民女献丑了。” 顾华杉脚下一动,便要退下去。 “慢着。”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顾华杉脚下一顿,手却已经握住了随身的匕首把柄。 她眼睛微微一眯,透着两分危险的气息。 却听得楚沐沉声道:“弹得不错,过来领赏。” 顾华杉脸上浮起笑意,转过身来,盈盈一拜,“多谢大人。” 此刻便有两个小厮过来,领着她往前。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最终停在大约离楚沐五六米远的距离停下。 顾华杉飞快用余光瞥了一眼。 果然是楚沐! 楚沐眼力不比常人,她急忙低下头去,温顺的跪在他面前,双手举过眉心接赏。 夜风袭来,吹起那人面纱一角。 楚沐惊鸿一瞥,但见那人一身素白的衣衫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一双眼睛淡漠如海,深邃无比,竟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超脱。 这美貌,却只是冰山一角。 楚沐微微皱了眉,沉声道:“你解下面纱来。” 顾华杉心头猛跳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去看向那人。 却见那人唇边噙笑,好似并未发现她的身份。 只是好奇罢了。 顾华杉脑子里飞快寻思对策,半晌才缓缓道:“大人,民女面容丑陋,脸上有伤,不堪见人,恐惊了各位贵人的眼。” 偏偏闻言楚沐更多了两分兴趣,“我可命其他人转过头去,你可只惊我一人。如何?” 顾华杉明显看到一侧的朱妈妈一直冲她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多事,赶紧解开面纱。 顾华杉心乱如麻,心里只想着怎么才能甩掉楚沐。 她顾华杉还不想命丧这里。 见她半晌不动,楚沐没了耐心,冷冷道:“你解下面纱,我才知道你脸上到底有没有伤。既然你不肯解下面纱,足以证明你在欺骗我。” 顾华杉眉心跳了一下。 显然楚沐已经没了耐心,他整个人往后一仰,面上冷若冰霜,“看来你当真在欺骗我。” 话音刚落,楚沐突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手一挥,长剑甩出,直直袭上顾华杉双眼! 只一刹那,众人一片惊呼声! 顾华杉脑子里飞速转动,却终究是没有选择拔刀,只是她故作脚下一软,跌落在地,面色惊惧,开始发起抖来。 而那剑刚好从她耳下而过! 楚沐见她吓得如一摊烂泥,当下是一阵狂笑,“我道是个冷静的,不料也是个绣花枕头。罢了,留着你这张脸,我已经没有兴趣了。” 顾华杉眼色颤颤,似乎怕到了极致,整个人面如死灰,如同呆子。 然而心中却在得意:好在刚才危机之下没有拔刀,这楚沐分明是对她有些生疑,想要试探她罢了。 顾华杉身子抖得更凶了,楚沐面色不耐,沉声道:“找个人把她给拖下去!” 上来两个有力的小厮,一人抓住她的手臂,便将她拖到了一侧。 此刻却见廊下有一人急匆匆而来,那人靠近了楚沐,与楚沐低语了几句。 顾华杉明显感觉到楚沐面色一变。 而她却只隐约听到了刺客二字。 她心头一颤,是绿瑶他们三人被抓到了?还是他们已经抓了曲微,来向楚沐报告? 她稍微探了探身子,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哪知衣袖一拽,被人狠狠给揪了回来。 那朱妈妈拖着她,一直到了一处僻静之处,方才伸手掐了她好几下。 顾华杉疼得龇牙咧嘴,那朱妈妈一边掐一边骂:“你疯了是不是,竟敢拒绝守城大人!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惹恼了那位会是什么下场?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妈妈我也要跟着你陪葬!” 顾华杉急忙讨好道:“妈妈,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是咱们运气好!” 朱妈妈拍着肥硕的胸脯,后怕不已,冷不丁仔细瞧了一眼顾华杉,突然有些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变了样子,皮肤好像白了些……” 顾华杉急忙打断了她,“今日我多涂了些粉,妈妈见笑了。” 眼见朱妈妈又要问,顾华杉便继续道:“朱妈妈,我去茅厕一趟。您就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顾华杉说完就走,朱妈妈“哎哎哎”了几声,终究是没有追上。 甩掉了那朱妈妈,顾华杉总算走了出来。 远远的却看见庭院之中,已经没有了楚沐的身影。 顾华杉一惊,随手抓了个就近服侍的小厮,柔声笑道:“小哥,大人去哪里了?” “走啦。刚才走了。” “去哪里了?” 小厮摇头,“这主子去哪里,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 该死。 顾华杉扭头就走,她走出了庭院,甩开了来往过路的丫鬟小厮,直接走到一处僻静。 眼见四下无人,顾华杉足下一点,双臂一振,随后吊上了房梁,身子一跃,悄无声息的便上了房檐。 顾华杉远远望去,却看见了楚沐的身影。 那人走得极快,面前有两个人提着灯笼,脚步匆匆,明显是朝着大门而去。 顾华杉脑子里飞速想起来时的路,她记得如果朝着西南角的方向,能够很快到正街之上。 楚沐必然会经过那里。 顾华杉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正街那里守株待兔。 无论是他们四人中的谁被捕了,她至少要知道他们被关在了哪里。 打定主意便不再迟疑,顾华杉身形一跃,便挂到了树上,借力“蹬”一声,树木晃动,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顾华杉只顾着朝前跑去,夜风打在她脸上,吹起她的面纱。 白衣如雪,她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随后化作云烟,竟是快得谁也看不清。 随后顾华杉停在了某处屋檐上。 ——因为她迷路了。 第476章 大保健 这该死的府邸,先前还记得清楚。 此刻在月色之下,又没了火光,竟看着全都是一样的。 偏偏那房间里住的不知是什么人,耳力聪敏,竟然察觉到她足下那一点声音。 “谁!”一声低喝。 顾华杉几乎是拔腿便跑,双臂一枕,却是慌不择路的落到了一处院落之外。 竹林森森,竹叶晃动,刚好遮住了顾华杉的身影。 偏偏今夜不知是倒了什么血霉,顾华杉刚站稳那瞬间,便被人给发现了。 “出来!!”隔着层层叠叠的竹林,顾华杉隐约看见对面站着个侍卫模样的人。 腰间佩剑,身形颀长,却是个十足的练家子。 奶奶的。 顾华杉心里骂了一声。 对方却已经抽出长剑往这边来,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再不出来我便不客气了!” 顾华杉抿了抿唇,察觉到四下那藏在暗处绵长的呼吸声,这房子周围至少有十几个武林高手潜伏守卫着,顾华杉就算杀得了眼前这人,却也没有把握能对付剩下的那些人。 她终究是认命了。 竹林拨开,迎面却是一个身着白衫的女子。 那女子身姿曼妙,面戴纱巾,款步微挪,柔美如玉兰,看上去便人畜无害。 顾华杉面上做出惧怕的样子,道:“大哥别杀我,我不过是……” 那男子收了剑,却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赵管家安排过来的人?” 顾华杉愣了愣,迟疑之间,嘴巴却先开口了。 “啊,是啊。” 那男子十分不悦,“为何现在才来?” 顾华杉褔了福身道:“抱歉,这府里太大了,天色又晚,我有些不认路。” 那男子似乎瞬间有了一丝警觉,“你…一个人来的?” 该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来? 顾华杉看着那人的面色,一边猜一边道:“本来有个丫头引路的,不过中途被叫走了。她给我指了路便离开了,我就…我就…” “好了。”那男子抬手阻止了她的话,顾华杉估摸着他是相信了,当下心中呼出一口气来。 那男子转身而去,见顾华杉愣在原地,转过头来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让大人等急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啊…跟上来? 大人? 这府里除了楚沐,还有其他的大人? 顾华杉心生警惕,不由得多看了这里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她有些后怕,这院子周围全是暗卫,门前设有机关暗器,跟着那引路男子走进去之后,更是别有洞天,一草一木仿佛经过设计一般,透着股子不同寻常。 顾华杉估摸着这是一般的阵法,用来困住想要闯进来的人。 她心头一跳,隐约觉得此人好像比楚沐更为棘手。 那男子带着她,示意她在外面等着。 随后顾华杉见他走了进去,停在一处亮着灯的房间之外。 他敲了门,跟屋内的人说了两句,大约是通报了一声,随后才走过来,对她道:“去吧,大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顾华杉头大,进去之后该做些什么啊? 若是露馅了,这庭院里的机关暗器就够她喝一壶的。 还有,若是这大人叫了个女人来陪,那她又该如何? 可是已经来不及多想,那男子已经退下,徒留她一个人呆立在门口。 只这会子功夫,屋里的那位大人却已经不耐烦了。 “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顾华杉这才如梦初醒,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迈开步子走了进去,随后将门关上。 那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温度骤升。 一踏进这屋子里,犹如一脚进了五月初夏。 顾华杉余光瞥去,才看见原来屋内有一面大浴桶,男子背对着她,赤裸着上半身,坐在汤池之中。 徐徐热气,迎面而来。 顾华杉一瞬间毛孔全部舒展开来。 她整个人也瞬间愣在了那里。 完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这大人当真是叫了个女人来陪! ——哗啦啦。 那男子突然起身了。 顾华杉急忙别过头去。 似乎是察觉了顾华杉的反应,那人轻轻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 好在他并没有为难她,兀自从木椸上取下了一件单薄的袍子披在身上。 迷蒙蒙的雾气之中,顾华杉只隐约看见了两条修长有力的大腿。 她心跳了跳,第一反应是好一双美腿,第二反应便是此人常年习武。 眼见那人头朝下躺在了床上,顾华杉却仍是不动。 这样的痴傻和笨拙似乎惹恼了这位大人。 只听得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过来!” 顾华杉眉心一跳,怎么隐隐约约觉得这声音那么像那个瘟神赵高沐? 不会的不会的。 顾华杉安慰自己,那瘟神还在南境,怎么可能出现在楚沐身边? 不过是声音有些像罢了。 顾华杉只能低着头往前走去,直到走到那人面前。 顾华杉见那人脸朝下躺着,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的薄衫,滚圆的臀和大腿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古铜色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淡淡的光。 顾华杉一时看得是口齿发干,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这…这应该怎么做? 要不,先按摩吧? 顾华杉颤颤的伸出手就按在了那人的小腿上,好在以前娘亲身子经常伤痛,对于推拿之术她倒是略微精通。 果然那男子只静静享受着,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顾华杉这下放了心。 她的手指一一按过男子的小腿、背部、肩部。 动作流畅,力度适中,屋内灯火幢幢,四下里很是安静,只除了偶尔听得前院传来的阵阵丝竹声乐之声。 顾华杉侧耳听着,那些个护卫还在外面,一个没少。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明明是来探取情报的,怎么变成做大保健的了? 要是把此事说给绿瑶听,绿瑶还不得笑掉大牙。 刚这样想着,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数众多,似朝着这边而来。 顾华杉心里“咯噔”了一下,眼底登时一寒。 果然那群人停在了门口。 不多时,便见先前带路的那侍卫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第477章 熟人 那人立在外面,隔着门对屋内的男子禀报道:“大人,朱大人遣了人来说方才隔壁贵人房里有刺客出现,穿着白衣,轻功极好,从房檐上去了。现下他正带着人到处搜呢。” 顾华杉心头咚咚直跳,瞬间想起刚才在房檐上的时候,好像是被人发现了。 几乎是同时,顾华杉低着头,都隐约感觉到男子落在她脸上的灼热视线。 然而只有一秒,那人便又扭过了头去。 顾华杉如临大赦一般的喘出口气来。 那男子淡淡吩咐了门外的人一声,“无妨,看紧点。若是那刺客敢来,便让他有来无回。” “是!” 门外的侍卫应了一声,随后走了出去。 顾华杉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里,看来这房间外到处都是寻她的人,要想逃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实在不行,就劫持了这男人如何? 顾华杉刚这样想着,便听见男子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对了,赵管家不是说有两个人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顾华杉听见这问话,瞬间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 她脑子里飞速转动,手下却不停。 难不成这男子是发现了什么,故而借机套话,来刺探她的身份? 顾华杉心跳如雷,面上却不动声色答道:“回大人的话,赵管家如何安排,并未告知民女,民女亦不清楚。” “哦。”那人淡淡应了一声,岂料似乎不打算放过顾华杉,又道,“听赵管家说,你们姐妹二人是这清水城里手艺最好的,今日你伺候得舒服,待会下去找赵管家领赏吧。” 顾华杉内心如临大赦,瞬间像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活了过来。 她连忙装出十分感激的模样,千恩万谢道:“多谢大人赏赐。” 彼时,却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华杉拔出匕首,锐利锋芒朝着男子后脑勺狠狠插去! 而那男子明显反应极快,大腿一扫,狠狠踹在了顾华杉膝盖之上。 力道之大,顾华杉膝盖咔擦一声,疼得她脸色一白。 根本来不及多想! 顾华杉面前一黑,那男子竟然脱去了薄衫扔到了她头上,瞬间盖住了她的视线! 该死!这男人虽然武功比他弱,反应倒是相当的快! 赫赫剑风,扑面而来,顾华杉感应到了那周边似有罡风刮起。 抬手一挥,将那衣衫斩成两截,刺剑而出,迎上一张男子俊俏的脸。 五官邪魅非凡,双眼深邃,似含锐利风雪。 是他?! 顾华杉大惊失色,只恐伤了他,连忙收了剑风,调转方向,刺向了他耳侧。 男子一声冷笑,“找死!” 一剑刺出,刚好击中顾华杉的臂膀,血线拉开,顾华杉疼得闷哼了一声。 而胜负只在刹那,对面那人却已经往后退去,大喝一声:“来人!!!” 外面的侍卫瞬间如鱼灌水的涌了进来,屋内一片大亮,顾华杉却也不挣扎了,任凭冲进来的人将她双臂压住,随后膝盖窝一疼,有人狠狠踢了她一下,迫使她跪在了赵高沐面前。 赵高沐裸着上半身,身上只有一条毛巾遮挡,当下有人替他拿来了衣裳。 他双臂一撑,将衣衫斜斜的套在身上,端是风流潇洒。 赵高沐见顾华杉跪在那里,似极不服气一般,当下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说罢这话,那人快走两步,迎面而来,作势便要来解开她的面纱! 顾华杉心头一凛,虽说见了赵高沐没什么,可毕竟楚沐也在,她若是露了脸,只怕引来杀机。 顾华杉急忙道:“你别过来,赵变态!” 一声“赵变态”,果然让赵高沐身子一顿,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的脸色,那可真是红黄绿蓝紫,五彩斑斓。 这天底下还有谁会叫他变态,只除了那个死丫头。 他不由得抬眼看去,似乎急于确认一些什么。 那女子被压着跪在那里,面纱遮面,只有一双眼睛,此刻正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儿。 可不正是那个女人? 赵高沐低咳了两声,冲她沉声道:“你可服气了?” 顾华杉不明所以,却不敢再作答。 因她看出,这冲出来的十几个护卫,只有几个她认识,其他的都面生的很,好像不是他的人。 莫不是这人被软禁了? 果然,先前引路的那护卫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赵高沐微微一笑,“没什么事,这女子想要跟我闹着玩,我训训她,让她知道个厉害。” 那护卫视线落在顾华杉的脸上,随后疑惑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打量,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顾华杉此刻才听出了点门道,慌忙对赵高沐道:“你别过来!我可是青白的良家女子,你若是再动手动脚,我便去报官!” 啊,这样。 众人脸上一阵恍然。 怪不得赵高沐身上不着寸缕,怪不得有人恼羞成怒,原来是想霸王硬上弓,被人家姑娘给打了。 赵高沐故作恼怒的样子,挥一挥手,对众人道:“你们都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个是朝中权贵,一个不过是个平民女子,那赵大人明显喝了点酒,有些上头,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来也不足为奇。 那侍卫带人退了下去,临走还瞥了顾华杉一眼,随后特意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屋内又剩下了两人。 顾华杉只觉得眼前一花,细风刮过,脸上的面巾便被人扯了下来。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彼此都瞪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相当之诡异。 顾华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什么难听的绝情的话都说过了,说过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单独相处。 以前还有其他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她自然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情形。 一时之间,两人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纷至沓来,顾华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过,一时之间竟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了。 赵高沐抿了抿唇,嗓音哑得不像话,“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经过这里,才发觉这里通往明州的路都截断了,然后便不知不觉到了这里。” 第478章 赌气 赵高沐敛了神色,“赵高阳呢?” “静姝送她回南境了。” 再也无话。顾华杉从地上站了起来,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膝盖疼得厉害。 想到赵高沐刚才那凌空一脚,顾华杉瞬间拉下了脸。 这臭男人,下手倒是挺狠。 赵高沐看着她,“你瞪着我做什么?谁让你不吭声的?” 顾华杉没好气道:“我又不知道是你。” 再说就算在知道是他,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难道还能叙旧不成? 顾华杉兀自坐了下来,她侧耳听着周边散去的动静,又见赵高沐立在一侧,神情颇为警觉。 顾华杉冷冷一笑,“你别担心,我不会耽误你太久。待会我就会离开。” “离开?”赵高沐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可知外面带队巡逻的人是谁?” 顾华杉配合的问了一句:“是谁?” 随后又自顾自的补充道:“管他是谁。” 赵高沐被她气的不轻,“那是锦衣卫的朱显,武功极高,绝非等闲之辈。否则你以为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顾华杉不服的辩解道:“我那是老马失蹄。再说要不是我受了伤,他哪里能发现得了我?” 说到受伤,赵高沐此刻才看向她的手臂。 他刚才不知来人是顾华杉,还以为是个刺客,下手自然狠毒了些。 他当时只隐隐感觉面前寒光一闪,对面那人呼吸乱了一分,随后好像收了招数。 想必是看见自己那瞬间,顾华杉才手下留情了。 这样才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这死丫头,还算是良心未泯。 赵高沐想到这里,唇角轻轻牵起。 顾华杉一看见他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便头皮发麻,“你笑什么。” 赵高沐拉下了脸,转身在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子,便拿出了剪刀、纱布、酒精、药膏等东西。随后那人在顾华杉身边坐下,慢条斯理的将那些东西依次展开。 赵高沐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惊得顾华杉一个哆嗦。 赵高沐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这么怕我?莫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顾华杉唇角抖了抖,却没有还嘴。 男人的声音里似乎有压抑的情绪,语气听起来极淡,“外衣脱了。” 见顾华杉戒备的瞪着她,赵高沐感觉受到了侮辱,他冷笑一声,“怎么,怕我对你有想法?那好,你自己来吧。” 说罢他当真将药膏一放。 伤口在手臂上,一只手怎么能解决。 不过女人的心思到底难猜,与其看赵高沐的脸色,还不如自己干。 顾华杉向来就是绝对不欠人人情的那种人。 她一只手将袖子高高挽起,挽至肩头。随后又拿着剪刀,想想不对,又放下,换了个酒精。 她攒着一口气,动作颇为笨拙,犹犹豫豫的不敢倒上去。 伤口遇见酒精该多疼啊。 怎么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也不知赵高沐哪根筋搭错了,更不知他在气什么,从头到尾都沉着一张脸。 见顾华杉准备当真亲自动手,赵高沐的脸更黑了。 这死丫头,嘴怎么这么硬,都不知道服软的吗? 手头一空,顾华杉手里的酒精被人粗鲁的夺了过去。 ——啊啊啊!! 顾华杉惨叫一声,原来是赵高沐按着她的手臂,毫不留情的将酒精直接给倒了上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疼得顾华杉险些昏死过去。 而赵高沐心头此刻却莫名升起一阵报复后的快感。 顾华杉疼得脸都红了,扭头却看见赵高沐那似笑非笑的唇角。 她一脚踹在他脚边,咬牙恨恨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赵高沐淡淡一笑,玉白的手指在灯火下发着水光,“你说我是故意,那请问你我之间有什么仇吗?” 顾华杉当然不会说出为情报复这样尴尬的话来。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赵高沐开始专心处理她的伤口。刚好那一剑伤到了之前白无痕留下的伤口,那伤口经过了水泡发炎之后,更是溃烂得不成样子。 那伤口周围的皮肤是如此白嫩,伤口却是狰狞无比。 赵高沐的呼吸突然乱了一下。 他声音沉沉,好似琴弦拨动,“既然选择了他,那就好好过。” 顾华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皱了皱眉,望着灯火下的那张脸。 “他既然那么喜欢你,又怎么会舍得你弄这一身伤?” 不知为何,顾华杉那瞬间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般,动也不敢动了。 她更怕的是,赵高沐再说些什么让这气氛更加燥热的话来,当下连忙道:“我杀了白无痕,这是他留下的。” 赵高沐勾唇一笑,似乎看穿了她心头那一丝丝惊慌,“为何他不帮你杀?” 顾华杉此刻心突然也不慌了。 少女仰起头来,刚好和赵高沐视线相对。 “赵高沐,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做,用不着男人帮我。我顾华杉有手有脚,又有一身好武艺,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就会去争取。你大约也是那种,觉得女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靠男人的那种老古董?” 赵高沐突然有些厌烦了。 他相当讨厌她的语气。 他是哪种?燕离又是哪种?这话里话外,他听着都像是在说燕离是如何与其他男人不同。 赵高沐心中吃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顾华杉的思维,当真不能用寻常女人去理解。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看来精神很好,一点也不痛。我也可以不用这么轻手轻脚的帮你处理伤口了。” 该死。 顾华杉看见赵高沐眼底的威胁,咬了咬牙,却没有还嘴。 小命还捏在他手里。逞口舌之快做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氛围诡异。 安静的空气里,窗外台子上不知种的是什么花,白色的一小团,淡香浮动。 赵高沐动作很有条理,不紧不慢,先是用刀子挑出了溃烂的皮肉,随后再上了一些药,用纱布缠上。 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气,又有一点酒香,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有些令人迷醉。 第479章 同床 加之擒住她手臂的那双手温度滚烫,那人时不时的动一下,偶尔头略略蹭过了她的下颚,顾华杉只觉得身体都僵住了。 似是为了打破这沉默,顾华杉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包扎完了,待会随意寻个借口把我给打发了。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赵高沐手上一顿,好半晌才低低道:“最好。” 可话音刚落,赵高沐便皱了皱眉。 他不自觉的想到燕离如果是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大约是绝不会像他这般冷漠无情。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那少女。 顾华杉,你喜欢的那人便是那样的吗? 似是感应到那灼热的视线,顾华杉扭过头来,四目相对,瞬间却又错开,润物无声。 顾华杉此刻方才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不是说此次是楚沐领军吗,怎么你也来了?那楚沐跟你有仇,燕丘也放心让你们两个人同处一室?” 赵高沐将东西全部放回原位,随后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燕离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竟然让你来刺探消息?顾华杉,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一旦告诉了你,你扭头便会告诉燕离吗?怎么,想联合我里应外合?还是美人计?” 顾华杉皱眉道:“你这……说话…也…也太难听了。” 赵高沐冷冷一笑,“难道不是实话?” “实话也难听。你就不能委婉的拒绝我吗?” 赵高沐一声冷哼,“我们很熟吗?” 这人现在这么这般牙尖嘴利了。 顾华杉有些呐呐岔开了话题,“你包好了吗?包好了,我现在就走。” 赵高沐总算收拾完了,他坐直了身体,将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 他冷眼瞥一眼顾华杉,方道:“现在外面朱显正带人到处查你的下落,我劝你还是多等一会儿,至少等搜查结束了之后再离开。” 嗯,这么好心? 除了待在这里比较尴尬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谢。不过我还有事,我外面还有同伴,我们约定了明日汇合。” 赵高沐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眉梢一扬,“今日在城里出现的刺客是你们的人?” 顾华杉皱眉不语。 “方才我属下来报,说是有几个刺客想要走水路到明州。逃了三个,抓了一个。你可知道这城里出现地方细作,是何等严重之事?眼下楚沐必定带人去了,全城搜索,你们竟还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离开这里?” 顾华杉听得心惊肉跳,随后想到他说的抓了一个,那应该只有曲微被抓。 刚才楚沐匆匆离席,应该也是去处理此事了。 顾华杉想着,就算暂时走不了,也至少先救出曲微再说。 此刻顾华杉也只能拉下一张老脸,恬不知耻的问道:“你知道被抓的那个人被关在哪里了吗?” 赵高沐坐下,淡淡瞥他一眼,“想要知道?” 顾华杉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真挚的笑容。 “好好求我,也许我会考虑告诉你。” 赵高沐眼看着顾华杉唇边的笑意一寸寸的凝结。看顾华杉吃瘪,他不由得心情大好。 然而到底是低估了这女人脸皮程度。 顾华杉又笑嘻嘻的贴了上来,笑容无懈可击,“尊敬的世子殿下大人,您知道被抓的人关在了哪里吗?” 赵高沐翘着二郎腿,十分悠闲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顾华杉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慢条斯理的喝完一杯茶。 放下茶杯瞬间,赵高沐开口了,轻飘飘一句:“不知道。” 顾华杉的拳头,捏得咔擦作响。 “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顾华杉的脸上瞬间恢复了笑容,她故作羞赧,“那…那怎么好意思呢?” 赵高沐瞥她一眼,“不好意思就算了,反正也挺费事的。” “别别别……”顾华杉轻轻一笑,“世子殿下帮着查查,这等小事对于殿下来说易如反掌。殿下就当是行善积德,多做善事吧。” 平日里做那么多缺德事,是得好好行善积德啊。 那女子笑颜如花,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闪动着精明和算计。 明知顾华杉是有求于他,方才这么听话,可赵高沐的心情仍是掩饰不住的好。 “明日。” 简短两个字,顾华杉却听明白了。 赵高沐这是打算帮忙了。 顾华杉听见外面搜查的动静,微微皱眉道:“朱显竟然都到了京城?有意思,这锦衣卫两位指挥使大人都到了这清水。一个做主帅,另一个做什么?” 还有,赵高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华杉扭过头来,一双眼睛清亮无比,“世子殿下和朱显不会无故出现在这里,莫不是燕丘御驾亲征微服私访?” 说罢她不理会赵高沐惊愕的眼色,自顾自道:“不会啊。魏敏盛那老东西怎么舍得让燕丘离开皇宫呢?可朱显都亲自来了,明显这清水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赵高沐,隔壁院子住的是谁?” 赵高沐自然不理会,任凭她猜破了脑袋,也不回应。 眼见天色愈发晚了,已是到了熄灯时分。 该入睡了。 顾华杉愈发觉得尴尬。 她看着屋内唯一一张雕花木床陷入了沉思。 难道要她和赵高沐同睡一张床,她摇了摇头,想想便觉得可怕。 冷不丁耳侧一个男声响起,“顾华杉,你在想入非非些什么?” 扭头便看见赵高沐的脸。 那人眼尾微微上挑,眼中熠熠暗芒,见顾华杉瞪着他,赵高沐轻笑一声。 ——哗。 赵高沐脱下了外衣,从肩上滑落至地面上。他竟这么不管不顾在她面前脱下衣衫来,如此的轻车熟路,仿佛干过无数次一样熟练。 顾华杉有些不自然的背过身子去。 “你睡床,我睡地铺。” “随便。” 行吧。 谁让赵高沐是养尊处优的大爷呢。 顾华杉从衣柜里扯出了被褥便铺在地上。女孩子个子小小的一团,忙前忙后,手脚麻利。赵高沐极少看她穿女装,就算是女装,也是极简。 可眼下她穿的是京城里最流行的款式,白色的布料,织锦缎面,穿在她身上,愈发显得柔美。 第480章 抓包 她小巧的耳垂上缀着珍珠耳坠,左眼眼尾下部刻意点了一点朱砂,唇红如珊瑚,眉青如远黛。 灯火之下,那女子的脸小小的,皮肤很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柔和的光芒。 仿佛第一次见她一样,赵高沐心里恍然道:原来她竟是长这个模样。 顾华杉习武之人,哪里感觉不到那道视线的火热。 可到底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说破了,反而愈发尴尬。 她便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兀自忙着手上的活。 南景王府里那么多好看的丫头,赵高沐很快便会将她抛在脑后。 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也许是得不到的挫败感作祟了。 顾华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铺开被子,一边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赵高沐本来躺在床上了,冷不丁听见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百爪挠心一般。他又坐了起来。 顾华杉半蹲在地上,只感觉一道阴影逼近了。 赵高沐俯视着她,她仰起头,两人视线相对。 彼此安静的瞪了彼此几秒后,赵高沐竟然就地躺下了。 躺在了她辛辛苦苦刚刚铺好的地铺上! 就在顾华杉目瞪口呆中,赵高沐双手抱胸,偏过头去背对着她,顺势还将被子盖上了。 是不可孰不可忍!!! 顾华杉正要开骂,却听见他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今晚我睡这里。” 顾华杉一下子愣住了。 他睡这里? 是什么意思? 等等,这是把床让给她的意思吗? 顾华杉眨巴了眼睛,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后有些不可置信,低低道:“谢谢。” 赵高沐却没有做声。 顾华杉起身将油灯吹灭了,随后躺到了床上,和衣而眠。 —————————————————— 而第二日一大早,赵高沐便起来了。见顾华杉也紧跟着坐了起来,赵高沐下意识问道:“怎么不多睡会?” 这话来得诡异。 恍惚间有种浓浓的事后感。 她低咳了一声,胡乱应道:“我一向睡得浅。” 见他起来穿衣,顾华杉急忙来了精神,“你现在便要出去吗?” 赵高沐点头,“有些事需要去处理。” 顾华杉微微一笑,明知赵高沐说得并不是帮着找曲微的意思,可她又不好意思明着提醒他,只能干笑道:“没想到世子殿下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帮我找人,真是荣幸之至啊。哈哈。” 赵高沐瞥她一眼,冷哼一声,“你倒是贼得很。” 也不知是夸她还是骂她。 一块面巾从空中飘来,稳稳落在她头上。 赵高沐的声音同时响起,“把面纱带上。若是楚沐的人认出了你,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顾华杉连忙手忙脚乱的戴上了。 随后便有伺候的丫鬟端着脸盆毛巾都走了进来,余光却是忍不住往她这边瞟。 顾华杉急忙做出一副羞赧的神色,低下头去。 那丫鬟面色了然,既有羡慕又有不屑。 伺候了赵高沐洗漱后,赵高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随后他屏退了众人,凑近她耳边道:“我出去一下,大约两个时辰。这院子里大多是楚沐和魏敏盛的人,你就待在屋子里,不要随意走动。” 赵高沐嘱咐完了正要离开,冷不丁衣袍一角却被一双细白嫩玉的手牵住了,回头看见顾华杉那张讨好谄媚的脸。 “若是有我朋友的消息,请殿下尽快通知我。” 赵高沐依旧是绷着脸,沉沉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顾华杉眼见他离开,门开着,她只看见赵高沐那暗色的衣袍,赵高沐跟昨晚那侍卫沉声嘱咐道:“好好看着她,别让任何人接近她,也别让她跑了。要是她掉了一根头发丝儿,我让你们好过!” 赵高沐走了,房间只剩下了顾华杉一个人。 她百无聊赖之下,坐在床上摇晃着二郎腿,心里却盘算了起来。 锦衣卫两位指挥史大人都来了,这楚沐毋庸置疑是魏敏盛的人,那么朱显呢,代表的是燕丘还是顾家? 赵高沐在这里又做什么?他是代表南景王府还是其他? 朱显保护的人又是谁? 顾华杉脑子里仔细回想,想起昨夜经过隔壁庭院时候的场景。 那处别院清幽别致,但是却戒备森严,有朱显贴身保护,来人身份绝对不在赵高沐之下。 到底是谁呢? 顾华杉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来。 而同时门外十米的廊下,楚沐正带人往这边而来。 他行色匆匆,走到了门口,侍卫全都向他拱手行礼。 楚沐停在门外,随口问了一句:“赵大人可在里面?” 有一侍卫答道:“赵大人一早便出去送静安公主了。” 楚沐挑挑眉,“静安公主现在在哪儿?” “眼下估摸着已经到了护城河边了。” 身边楚沐的亲卫楚一道:“大人,我们不去送送静安公主吗?” 楚沐唇角一勾,道:“送,怎么不送?” 这可是义父临走之前再三交代过的事情。 楚沐正要离开,却听见屋内有脚步声。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看见屋内果然有人。 侍卫见他盯着屋内的顾华杉,连忙解释道:“是昨夜赵管家派来服侍的女人,现在就住在这里。” “女人?”楚沐皱了皱眉,“长什么模样?” “带着面纱,卑职也看不清楚。” 楚沐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由喃喃自语道:“戴着面纱?” 脑子里第一反应却是昨夜出现在宴席之上的女子。 楚沐当时隔得远,那女子又戴着面纱,隐隐瞧着一双眼睛倒是似曾相识,许是当时喝了酒,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脚下一动,快走两步。 顾华杉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她急忙蒙上了面纱,又草草收拾了一番,方才迎了上去。 手刚触到门上,便被人粗鲁的从外面推开。 顾华杉连连退后几步,连忙低下头,跪在身侧。 只听得一道沉沉的声音响在头顶之上,“抬起头来。” 顾华杉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一下便认出那是楚沐的声音! 她心跳如雷,一时之间手心竟然全是腻腻的冷汗。 楚沐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我命令你,抬起头来。” 第481章 静安公主 顾华杉手心拽紧,随后慢腾腾的抬起脑袋。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次了。 楚沐只除了第一次在百花楼的时候见过她的真面目,之后见他都是男装或是乔装打扮过后的样子。 饶是温泉山庄那一战,她也着一身男装,修饰过形容。 她就赌楚沐认不出她来! 果然楚沐看见她脸的时候微微一惊,随后划过一丝冷笑,“原来是你。” 顾华杉却默不作声,只能低下头去,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 得了答案,楚沐仿佛没了兴趣一般,转身走了出去。 顾华杉眼见他走开,随后如临大赦的呼出一口气来。 ——好险。 楚沐带着人刚一离开那庭院,便冲一侧的楚一招了招手,楚一急忙迎了上去。“大人,有何吩咐?” “马上去查一查这个水青。最好能弄到一张画像来。” 楚一愣道,“这女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楚沐冷冷一笑,“赵高沐像是纵情声色之人吗?这样的危机情况之下,他却将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单独留在房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楚一惊道:“是,卑职现在就去查。” ————————————————— 此刻清水的河岸,两侧长满了桃枝柳树,桃花将谢,只残留几朵挂在树梢。 其他花儿却依次竞相开放,挂在两侧的护栏之上,一片花红柳绿。 河水汩汩,清晨的霞光倒影在河面之上,几只白鸽悠闲振翅飞翔。 而护城河两岸,皆挤满了人头。 隐约看着像是两条无边无际的长龙。 人群之中却是一片肃穆惨淡。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颈,望着那缓缓走向河边的队伍。 河岸靠近水边的港口,有一支几百人的军队守在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一艘只容两三人的小船围在中间。 随后军队分列两侧,留出一条道路来。 道路尽头,有一女子缓步走出。 那女子着一身青色宫裙,裙尾迤逦,拖长在地,摇曳曼妙。那衣料华贵无比,金丝走线,百鸟朝凤,犹如火焰一般绚丽辉煌。那衣摆上坠着一颗颗极小的明珠,光芒折射,熠熠生辉,让人无法直视。 那人莲步款款,不急不慢,清风吹拂,她的衣袖被风吹起,她自岿然不动,神色恬淡而庄严,她浑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圣光,不怒而威,却不给人沉沉压迫之感。 那位……便是当今圣上的长姐静安公主。 皇族风姿,蝼蚁尘埃只能仰望,却不及万分之一。 赵高沐和楚沐亲自将静安公主送到了河边,船早已在旁边等着。 船上却只能有三人。 船夫、静安公主、以及燕丘指派的一名随行女官。 那两人早已候在船上,见她走来,皆下船跪在脚边。 赵高沐朝静安公主拱手道:“公主,微臣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静安公主恬淡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她看着赵高沐,目光久久,似有一丝眷念。 “昔年你进宫时,我总跟在你身后,沐哥哥沐哥哥的叫。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我之间,不曾想却生分成这样了。” “公主此行,代表的是陛下。君臣上下,乃是为人臣者之本分。” 一声轻笑,静安公主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一侧的楚沐大手一挥,立刻有他的近卫手举托盘而来。 托盘之中,明晃晃的摆着圣旨。黄色明亮如骄阳,皇权巍巍。 “公主,请小心保管圣旨。” 静安脸上勾起一缕淡淡的嘲讽,她向来对这个楚沐没有好脸色,便道:“怎么,楚大人不打算亲自将圣旨交到本宫手里?” 楚沐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 说罢,那人转身,将圣旨双手举过头顶,亲自送到静安公主面前。 静安公主脸上笑意更深,一双厉眼不怒而威,沉沉看向楚沐。 红唇轻启,却是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 “怎么,不跪本宫?” 楚沐身子顿了一下,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他神色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脸色仍是恭敬:“臣楚沐将陛下圣旨交到公主手里,望公主平安归来!” 静安公主冷笑,“本宫去兄长那里叙旧而已,怎么会不平安归来。楚大人这是在诅咒本宫啊。” 赵高沐在一侧,暗地里给了静安一个眼色。 静安衣袖一动,将那圣旨卷入手中。 她靠近了楚沐,低声耳语道:“楚沐,你听清楚了,魏敏盛那老东西想要我大楚的江山,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们控制得了燕丘,可控制得了燕离?” 楚沐闻言,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人。 但见那人脸孔恬淡平静,眼睛透亮,恍惚间竟让他想起了那个曾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前太子殿下。 赵高沐轻咳一声,“公主,此去明州,只有两人陪同您前去。事关大局,只能委屈公主了。” 静安抬头,视线落在那艘船上。那船边跪着两个人,一个孔武有力,一个英气逼人。 那女子倒像是在魏敏盛身边见过的。 她微微勾唇,眼底有了一丝冷意。 “无妨。”静安自顾自说道:“时辰不早了,兄长应该也在等我了。我便走了。” 楚沐道:“恭送公主殿下!!” 一声命下,所有在河边的士兵全都尽数跪下。许是受到了感染,那城墙上护城河边的百姓,见此全都依次跪了下来。 “恭送公主殿下——” 其声如海,一浪一浪,回荡在河面之上,回荡在城池之中,回荡在云霄之上。 静安公主回头,便看见无数的人头,无数跪在脚边的百姓。 这些,都是她大楚的百姓,大楚的子民! 而她此去,则是代表大楚的皇帝议和! 静安心头升起一股悲怆之气,她望着这大楚的山河,望着这跪在面前的乱臣贼子,想到京城里的傀儡皇帝,她突然笑了。 ——父皇,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燕丘的后果,奸臣当道,各诸侯虎视眈眈,只恨不得将这大楚瓜分干净。若是大楚从此万劫不复,战火纷纷,你在地下可问心无愧?! 第482章 议和 赵高沐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顾华杉翘着二郎腿坐着,一副久等了的不耐烦的表情。 赵高沐走进屋子来,四月的天气有些热,他刚要脱外袍,便看见顾华杉身影一闪,已然接过了他的外袍挂在木椸上。 其殷勤和谄媚程度,简直就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世子殿下累了吧?快坐下歇歇。”顾华杉手脚麻利的倒了一杯茶给他,随后像是哈巴狗一样围着他打转。 赵高沐明知她是心有所求才这般乖巧,当下也坐下了,翘着腿,一副做大爷的样子。 接过了顾华杉的茶杯,一饮而尽。 顾华杉一边给他揉着肩膀一边道:“不知世子殿下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可找到我朋友了?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人用刑?” 赵高沐放下茶杯,那眼睛斜斜看她一眼,却是不答反问。 “听说楚沐来找过你了?” “他没认出我来。” “楚沐可非比常人。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认出你?” 顾华杉笑,“之前他只在花满楼见过我一次。其他时候我都是男装,或者是装扮过,他应该认不出我。” 顾华杉催促道:“你找到我朋友没有?” 赵高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杯,一双眼睛沉沉如波,似在思考些什么。 顾华杉看见他那脸色,心就凉了半截。 莫不是曲微已经死了? 那怎么会?若他是楚沐,一定会留着曲微的命,用曲微做诱饵引他们去营救,方能一网打尽。 左思右想了许久,方听见赵高沐有些迟疑道:“人是找到了,不过不是在大牢里。” 顾华杉一惊,“在哪里?” 赵高沐眼神沉了一下,“就在这府里。” “什么?” “楚沐连夜将人带走了,就关在自己房间内。重兵把守,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闻言顾华杉脸色已是一变。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甚至想着曲微也许当时便死在了河里,毕竟她不会水,更不会武功。 可是楚沐却将她带进了这府里,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等。 难道昨夜楚沐突然离席,就是为了带走曲微? “你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原因来。”赵高沐见她神色纠结,方淡淡出言提醒,“我只能告诉你一个目前查到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顾华杉看着他,“你说。” 赵高沐素手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顾华杉不免听得心烦意乱。 “据我地牢里的眼线说,曲微被抓进去后,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让楚沐亲自来见她。那狱卒见她言语笃定,便大着胆子上报了。小半个时辰后,楚沐便派人赶到了。”赵高沐微微一笑,“顾华杉,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曲微手里有楚沐的把柄,要么曲微是楚沐寻找的人。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是认识的。” “没错。”赵高沐一双瞳孔幽黑,泛起涟漪,“顾华杉,说不定你这朋友是故意接近你的。你可还记得你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顾华杉脑子里飞快回忆了一下,“当时恰逢明州断粮之危,我遇见她被几个士兵羞辱。出手救了她。” 说罢她摇了摇头,想起跟曲微相处的点点滴滴,笃定道:“她和我的认识,应该不是设计好的。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够指使明州的士兵或者是白马寨。” 赵高沐冷冷一笑,“但凡有点心计能力的,想要不动声色接近一个人,有一千种方法。你防不胜防,而且无从辨别。” “我更认为这是一种巧合。就算曲微和楚沐之间有什么过往,她应该也是不知道楚沐就在清水。” 赵高沐却没有做声了。他抿了抿唇,下颚线紧绷,“那她可曾跟你提及过家中的情况?” “她说她夫君家里是做官的。她公公大约是个京官。但其他我便没有多问了。” 赵高沐沉声道:“那你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 顾华杉一屁股坐下来,饮了一口茶,面上又是那吊儿郎当的笑意。 “这么大火做什么?等有机会,我去见她一面,看她怎么说。” 赵高沐冷笑,“她现在所住的地方,重重守卫,你若是闯得进去,大可以试试。” 顾华杉道:“那她总会出来的吧?她知道我在找她,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别看她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女,但是做事胆大心细,可不是什么深闺里养的金丝雀。” 赵高沐突然觉得鸡同鸭讲,他腾的站起身来,寒声道:“你要是愿意去送死,我不拦着你。” 顾华杉也不知这个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说翻脸就翻脸了。 还真是阴晴不定。 奈何还住在人家屋子里,顾华杉也不能太过嚣张。 她只能干笑了两声,随后转移话题道:“先前我听见外面骚动,清水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高沐扭过头来,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说与你听也无妨,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昨夜住在隔壁院子的,正是燕离的胞妹静安公主。公主携天子圣旨,沿水路一直往北,前去明州议和。” 顾华杉眼皮跳了一下,猛地心跳加快。 她脑子里空了好几秒,似乎才反应过来,“是燕丘的主意?” “燕丘,魏敏盛,有区别吗?” 顾华杉唇齿颤了一下,一巴掌狠狠拍在木桌上:“他们到底想要逼他到何种地步?!” 赵高沐唇角一勾,似有嘲弄,“燕离逃出京城,举兵造反,何尝不是在逼整个大楚?” 顾华杉瞪着他,“赵高沐,我且问你一句,你效忠的是大楚还是燕丘?” 赵高沐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这两者有区别吗?” “择大楚者,效忠的乃是天下子民和苍生,凡英明圣君,皆可为。择燕丘者,守护的又是什么?你的权势,你的地位,你的财富。说到底无非是为了自己和家族,做人若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一味愚忠,蒙蔽双眼,看不见这外面流离失所的百姓,听不见他们的奔走疾呼,这和蝗虫吸血,蝼蚁附生有何区别?” 第483章 救人 赵高沐眼底陡然凝结出寒芒,犹如幽幽深井,只叫人头皮发麻。 下颚一疼,那人腾的站起身来,死死扼住了她的下颚。 力气之大,让顾华杉闷哼出声。 “顾华杉,那我问你。这天下苍生与你有什么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无论谁做这个皇帝,无论百姓如何颠肺流离,这日子每日都是照旧。这个世界三六九等,本就没有公平公正可言!你挡在历史的车轮之下,妄想凭一己之力拦住它,这和螳臂当车蚍蜉撼大树又有什么区别?!” 顾华杉冷声一笑,一字一句道:“我竟原来不知,你是这样的人。活得干净,活得自在,活如蝼蚁,没有梦想,没有抱负,也好。” 赵高沐似乎气极了,“那你的梦想你的抱负又是什么?” 女孩子眼底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光芒来,那光芒纯粹而热烈,像是不可直视的太阳。犹如黑夜之中的火把,照得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天下归平,百姓安居乐业,少有所学,老有所养,盛世大平!!” 那一字一句,势如雷霆,火把点燃了草原上的枯草,一瞬间便燃成一片。 赵高沐的心脏,突然就被那几个字击中了。 他懂那每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可是组合在一起,他却看不懂了。 这样的盛世,他从未见过,从未想过。 这个世界教会他的,从来都是明争暗斗各自夺权,却不曾教会他什么是百姓为天大义于胸。 许久,赵高沐怅然一笑,“你听听你自己的话,真是疯了。顾华杉,你一介女子之身,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 顾华杉微微一笑,语气笃定而自信,“我相信燕离可以做到。” 突然间赵高沐像是被人卸去了所有体力一般,双眸不可置信的瞪大,随后手颓然的放下了。 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选择了燕离。 她就当真如此的信任燕离吗? 他不由得想起昔年在京城时,燕离的模样。 那时还未发生过玉和宫门前的一切,他还是受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平心而论,燕离有谋有勇,待人亲和,一举一动,皆有贵族风仪。 世人皆慕其品格和为人,其效忠者遍布天下,一命而起,天下群呼。 翩翩公子,好如皎月,明月之辉,却也难言那人的万千风华。 赵高沐的心中一阵酸涩。 “你…你为何愿意这般毫不保留的信任他?” 顾华杉轻轻启唇,“处逆境时不卑不亢,被万人践踏时仍心向明月,众人皆污他时,他仍能保持赤子之心。我走,他便心甘情愿的送我。我抛弃辜负了他,他仍愿意笑着等我。他如皓月,如清风,公子无暇如玉,这样的人,我岂能不信他。” 这一番话像是在拿刀狠狠剜他的心一般。 他燕离是无暇如玉,那他赵高沐便是低如尘泥吗? 女子的一声一声,声音极淡,她提及燕离种种时候,脸上流露的却是温柔和平静。 也许最开始爱上她的,便是她浑身上下那绝不认输,天下尽在其手中掌握的自信。 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像光,像火,是世上最明亮最温暖的东西。 她眼底燃烧的光,仿佛永不会熄灭。 同时,也照亮了他那漆黑一片的世界。 赵高沐抿了抿唇,眼底似有紧绷的怒气。 他拂袖而起,眉宇之间似有阴寒笼罩:“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多说了。” 说罢那话,他转身便要离去。 顾华杉一看坏事了,本来只是几句讨论,没想到倒是争论起来了。 赵高沐这个人这么小气又记仇,早知道自己跟他逞什么口舌之快? 她急忙一溜烟的小跑了上去,终于在门口处拦截到了他。 她脸上浮起一丝讨好的笑,搓着手道:“那个,我待会出去一趟,办点事情。我若是回来,能不能在你这里落脚?” 赵高沐没好气道:“现在外面天罗地网,你要是想出去自寻死路,我不会拦着你。” “不是。我那几个朋友现在在河边等我呢,我若是不去,他们肯定以为我出事了。” “那你既然都找到了你的朋友,何不干脆一走了之?” 顾华杉笑得愈发讨好,“我需要水青的身份,我混在这里,打听一下曲微的情况。” 赵高沐的眉眼更沉了,“顾华杉,你现在是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你都要管一下?” 顾华杉一愣,“阿猫阿狗那么可爱,干嘛不管?” “你!” 顾华杉急忙闭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你打吧。打了就消气了,就让我躲在你这儿,最多两三天,我找到曲微就走。” 赵高沐被她气笑了。 “谁要打你?没得脏了本世子的手。”细风拂面,那人甩袖而去,“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 顾华杉后知后觉道:“你是要帮我去送信吗?” 赵高沐冷冷道:“顾华杉你记住了,我又救了你一命。” 眼见他要走,背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那你顺便去清风楼里,把真正的水青给绑了。” 末了顾华杉又想起昨晚她将水青给打晕了所在衣柜里,兴许还在那个地方也不一定。 顾华杉又急忙补充了一句:“看看昨晚水青姑娘下榻房间的衣柜里,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她!” 见赵高沐皱眉瞪着她。 顾华杉笑得讪讪,“我昨晚好像把她捆了扔衣柜里了。总不能出现两个水青吧,楚沐一定会生疑的。” “你想得倒是挺周到。”赵高沐扭过头看她一眼,顾华杉求人办事,眼下规矩得不行,丝毫不见方才的嚣张跋扈。 她露出自认友好纯真的笑。 赵高沐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顾华杉,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就不怕哪天我来找你清算人情?” 顾华杉结结巴巴道:“不是吧,我以为你…你…做好事不留姓名呢。” 赵高沐眉眼一弯,眼尾微微上挑,眼底似有精光闪现。 “我赵高沐…什么时候喜欢做好事了?” “你别太得意,来日方长,兴许将来你也会栽到我手里。” “是吗?”赵高沐冷冷一笑,“不如你先想想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说罢这话,那人转身而去。 第484章 套消息 此刻楚一正慌忙得了消息,跑到了楚沐跟前。 楚沐送了静安公主离去,正在回程的路上。 远远的见楚一打马而来,两人走到一处僻静之所,那楚一将打听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楚沐。 “楚大人,都查清楚了。那清风楼的水青姑娘一直没有回去。清风楼的人找了一夜,直到今晨才有去报信,说是被赵大人给留下了。” 楚沐皱眉,“你是说赵高沐房间里的女人没有问题?” 那楚一阴测测的笑了,“但是有一点赵大人露了点破绽。据我们埋伏在赵大人身边的眼线说,他们两人昨晚发生过打斗,后来不知怎么的赵大人就留下了那女人。而且,据安排此事的赵管家说,派去伺候赵大人的女子既不会武功,也没有戴面具。” 楚沐眉头皱得更深了。 “还有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昨夜静安公主院内曾发现过刺客,这发现刺客的时间和那蒙面女子进入赵大人院里的时间相差无几。” 楚沐面色一沉,“你是说赵高沐跟这刺客是一伙儿的。” “楚大人,小的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你说。” “小人推测,昨日出现在护城河上的刺客,以及静安公主那儿的刺客,是同一批人。” 楚沐眼中精光一闪,随后却笃定道:“他们进入王府在后,我带走曲微在前,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算到我会去大牢将曲微带回来。” 楚一面色犹疑,似在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随后欲言又止:“如果…如果小姐跟他们事先…小的也是胡说……” 眼见楚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楚一不敢再多言。 点到为止,却足够让楚沐回过神来。 他坐在马上,思来想去,随后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恼怒之色,沉道:“走,现在就去找她!” 而此刻庭院之中,曲微所在的地方被严密看守,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 最近的便是楚沐的心腹,外层便是部分御林军,皆是楚沐的人。 曲微听得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心知是那个人回来了,她自岿然不动,坐在一面青铜镜面前,冷然静默。 ——哐。 门被人从外面粗鲁的踹开,屋内刮起一阵风来。 楚沐朝着那坐着的人影快步走去,偏偏那人仿佛像是没看见他似的。 “你现在真是胆子大了,你明知我为大楚做事,你却和明州的乱臣贼子纠缠不清!” 曲微淡淡勾唇,“谁是乱臣贼子,谁又是良君忠臣,乱世之中,各凭本事,管他什么君君臣臣。” 楚沐气得面色铁青,“可你是我楚家的人!怎可联合外人来跟我作对?!” 曲微脸上笑意更深,“你不是魏家的人吗?” 楚沐被她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刺得心中一痛,“小微,你可还在怨大哥当初丢下你和娘不告而别?你听我说,当时我也……” 曲微脸色微微变了变,打断他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也不想再提!” “好,那我们不提以前的事情,就说现在。” 楚沐衣袍一拂,兀自坐了下来。 他对这个从小便不在身边,直到十五岁才将她接回来的妹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可以对这天下所有的人耍弄心计,心狠手辣,可唯独对曲微不可以。 父亲得了二十两银子,便将六岁的他送进了皇宫里,被秘密培养成为死士。当时的曲微年纪还小,什么都不记得,大约只记得有个不负责任的兄长,自小离家,再无音讯。 家中一切事务,皆有曲微照料。 直到十五岁时,家中父母双亡,她迫不得已才寻着一丝丝线索找到了京城来。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当她拿着那信物来的时候,他便认定她是他的妹妹。 ——那个小时候粉嫩犹如团子的小姑娘。 曲微明显感觉到楚沐的那一丝变化。 他此刻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茶。眼底皆是散漫的杀意,一举一动,无不叫人心惊胆寒。 就仿佛她是他的猎物。 大约这刻,他不是她的兄长,而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锦衣卫指挥使。 “你可知道昨晚这府里遭了刺客?”楚沐一字一句极慢,似在耗尽她的耐心,“一共四个人。一男三女,皆武功高强。” 果然这番话让曲微变了脸色。她拍案而起,眉尖紧蹙,“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楚沐阴冷一笑,“不过是抓到了他们,扔进了地牢,现在正大刑伺候。有个身子弱的,连第一轮都没熬过去。啧啧啧。” 曲微怒道:“你这个杀人狂魔!我们只不过是想要去明州罢了,根本不是想要刺探你们什么情报!!你若还认我这个妹妹,现在便放了他们!” 楚沐上前一步,抓住曲微的手,他冷冷一笑,“放了他们?你休想。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连夜把你从大牢里带出来,现在死的人便是你!” 曲微气极,她恶狠狠瞪着楚沐,眼泪却簌簌掉了下来。 “那我告诉你,那顾华杉对我有救命之恩,若非她,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若杀了她,你就等着来认领我的尸体吧!” 楚沐面色一变,手上用力,狠狠扣住她的手腕。 “你…说谁?” 曲微勾唇冷笑,“顾华杉,离王殿下的未婚妻,你敢杀吗?” “顾…华…杉?”楚沐眼底起初是震惊,随后慢慢涌现出狂喜之色,那是扭曲的疯狂,“是她…是她?” 随后他近乎癫狂的自言自语道:“没错,这一切才说得通了。为什么赵高沐会收留她,为什么我见到她总有那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你个顾华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曲微眉头狠皱,她瞧见楚沐那疯狂的神色,脑子一转,脱口而出:“你竟敢骗我?!” 什么早就抓到了他们,什么大刑伺候,凭顾华杉他们的身手,没有了她这样的负担,怎么还会被人抓到?! 曲微面色大骇,上前便要捶打楚沐,“你竟敢骗我!你敢骗我!你这个混蛋!” 第485章 真假难辨 楚沐毫不留情的将她一推,曲微身子往后倒去,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他阴冷笑了,“好妹妹,你留在这里,我还需要你。” 曲微咬牙道:“你想对她做什么?!” 楚沐指了指自己那缺失一半的耳朵,额前青筋暴起,“你看到没?托顾华杉的福,让我失去了一只耳朵,受尽侮辱和嘲笑。我本派人去到处寻她,谁知她武功太过高强,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天道轮回,她竟有朝一日落到了我楚沐的手里。你且看着,敢玩弄我楚沐的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曲微面色惊惧,“哥哥,我求求你,你不要杀她!她是离王殿下的未婚妻,你若杀了她,离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区区一个反贼,我楚沐怎会放在眼里!更何况燕离已然自身难保,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哪里还管得了顾华杉?” 楚沐半蹲下来,伸出手来拭去她那惊惧的泪水。 半晌,他微微笑了,眼底却有锐利的寒芒,“更何况我怎么舍得杀了顾华杉?” 曲微听得是心惊胆战,“你不杀她?那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楚沐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这件事情还需要妹妹帮忙。” 曲微咬牙道:“你休想!” 楚沐却淡笑,语气很轻,却不容抗拒,“这件事由不得你想不想。” 说罢那人拂袖而去,摔门而出。 曲微盯着楚沐远去的背影,确定他走远了之后,方才抬手抹去了眼泪。 衣袍之下的脸,露出一丝冷笑。 ———————————————— 顾华杉安心在赵高沐房间里呆着。 她借由水青的名头住在这里,就连偶尔前来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都在私下议论,这清水楼的水青姑娘就此攀上了高枝儿,从此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可谁又能想到,真正的水青姑娘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顾华杉本打算等天黑之后,去打探一下曲微的情况。 赵高沐很忙,虽然顾华杉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可自从上午两人不欢而散之后,整整半天时间都再不见他的人影。 直到过了午饭时分没多久,便有一个圆脸丫头来报,说赵高沐又是外出一两日,派她来收拾行李。 那圆脸丫头似乎是赵高沐的人。 她这番话说完之后,就进屋收拾东西。 随后却私下拉过了顾华杉,悄声对她道:“华杉姑娘,静安公主在快进入明州边界时,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追杀。眼下需世子殿下立刻赶过去处理。殿下临走之前跟奴婢交代,这两日若是姑娘有什么事情,便同奴婢说来。” 顾华杉微微一惊,眉头紧皱,“静安公主被人追杀?什么人?” “据说是一伙蒙面的,现在身份还不知道。” “那静安公主可无碍?” “姑娘放心,同行的那两位,可都是些厉害角色。公主吉人天相,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顾华杉凛然,在大楚境内对静安公主下手,绝非明智之举。 这过了天水河便是明州地界,谁人敢这么大胆,选择这种时候动手? 莫非朝中有人不想静安前去议和? 那圆脸丫头简单收拾了几件重要的东西,随后见顾华杉面色郁郁,似在沉思。便劝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殿下已经前去处理了,想必两三日内便能回来。殿下还吩咐了,说清水城里势力复杂,姑娘切莫抛头露面,一切等世子殿下回来定夺。” 顾华杉点点头,心中却觉得赵高沐走得太过突然,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随后她转念一想,自己又算是他什么人。 难道他去哪里,还要跟自己说明不成? 更何况赵高沐走了之后,她行事还更加方便。 今晚便夜探府里,看能不能见到曲微。若有机会,还能顺便将她带走。 顾华杉打定了主意,送走了丫头。 她一边等着天黑,一边迷迷糊糊的却又睡过去了,睡梦之中隐约听见外面似有动静传来。 她睡得半梦半醒,那声音渐渐变大,似乎有无数人说话的声音。 顾华杉一下惊醒了。 果然眼下的庭院还是十分安静,半点人影也见不到。不过庭院之外,却有无数人频频走动,似在奔走相告,又似窃窃私语。 顾华杉急忙戴上面具,走到那门边。 院子里只有一两个候着的丫鬟小厮,两边出口皆有人把手。 见顾华杉出来,那圆脸丫头脸色微微一变,急忙上前,“姑娘,请进屋吧。” 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那丫头将她拉进屋内,随后又关上了门。 顾华杉见她如此小心谨慎,心下生疑,不由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闹?” “无妨,只是抓到了几个刺客而已,姑娘不必担心。” “刺客?”顾华杉眉头皱得更深,“到底是几个?” 那丫头似面色犹豫,随后笑道:“姑娘别怕,楚大人已经带人过去了。” 顾华杉听得她欲言又止,随后心里一沉,“是不是三个人?” 那丫头脸色一凛,硬着头皮道:“两女一男。” 顾华杉站起身来,“长什么样子?” “这个便不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全都据实说来。” 那圆脸丫头似很为难,面有犹豫。 顾华杉见她如此,料定自己猜对了,作势要往外走,“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出去查。” 那丫头急忙拦在她跟前,“姑娘不可,世子殿下临走时再三吩咐了奴婢,一定要奴婢好好看着姑娘。姑娘若是在外面听了什么,一时冲动,便要去找楚沐,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顾华杉冷冷一笑,“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圆脸丫头咬了咬牙,似顶不住顾华杉的目光,随后便和盘托出了。 “今日楚大人以曲微姑娘做诱饵,有三个黑衣人前来救人,随后便被楚大人给拿下了。眼下…眼下刚抓了人,带到清水的地牢里去了。” “那曲微呢?” “曲微也被下了大狱。” 顾华杉眉头紧皱成“川”字,曲微也被下大狱了? 她还以为曲微认识楚沐,应该能暂时逃过一劫。难道这楚沐一直便当曲微是诱饵吗? 第486章 入天牢 那丫头说完后方才敢抬起眸来,却见那人眸子深邃,一脸平静。 她不由得心下一凛,“姑娘有什么打算?是…打算将他们都救出来吗?” 救,怎么不救? 顾华杉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对了,你们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那丫头愣道:“大概一两日后吧。” “那行吧。”说完这话,顾华杉兀自坐了下去。 她翘着双腿,分外悠闲,那丫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却又不敢上前多问。 “那姑娘有什么需要就叫奴婢。” 顾华杉大手一挥,那丫头便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是傍晚,夕阳如金,霞光落在枝头,一片宁静。 平静之下,却是暗涌异常。 等天一黑,顾华杉便带上兵器,蒙上面纱,以水青的身份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走了出去。 谁知刚走两步,却瞧见了不远处的那圆脸丫头,好像是叫惠和。 惠和听见了脚步声,扭头便看见了顾华杉。 惠和微微一笑,似知道她会出现一般,“还以为姑娘会来得更晚一些。” 顾华杉顿下脚步,面色平静无波,“你知道我会来?” “等在这里总是没错的。” “你是来劝我的?” 惠和摇摇头,“劝不了姑娘,只能护着姑娘。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等世子回来,奴婢也活不了。” 顾华杉呼吸一重,“今晚楚沐必定会天罗地网的等着我,我若不去,他们一个也活不了。我势在必行,你不必跟着我。” “姑娘可是觉得奴婢会拖累您?” 顾华杉摇头,“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死。” 惠和微微一笑,“姑娘怎么确定我会死?姑娘有没有想过,也许关键时刻,我还能帮姑娘一把?” 顾华杉不语。 “姑娘可知道清水地牢里的方向?可知道那里面又有些什么机关暗器?”惠和脸上笑意更深,“姑娘,您会需要奴婢的。” 顾华杉道:“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今晚注定是一场恶战,若是情况危急,我不一定能分出心神来照顾你。” “若真有那样的情况,姑娘自不必管奴婢。不过姑娘也不可掉以轻心,如今楚沐手握十万重兵,身边亦有不少从皇宫里带出来的能人高手。如今天高皇帝远,他想要做什么,世子也不一定拦得住。” 顾华杉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那就试试呗。看谁斗得过谁。” 顾华杉回头盯着惠和,“你若能跟得上我,便来!” 话音刚落,顾华杉脚下一蹬,双臂展开,盈盈水袖之间仿佛笼了一汪月色。 她转瞬便飞身至了屋顶之上,刚刚落下脚来,背后一紧,原来是那丫头也跟上来了。 顾华杉笑着赞了一声,“功夫不错。怎么以前在赵高沐身边没见过你这么一号人物?” 惠和有些羞赧道:“之前不是有静姝姐姐吗。此次也是静姝姐姐不在,奴婢才有幸能跟着世子出来。” 顾华杉点头,又听见那惠和说道:“地牢就在前面不远处,姑娘且跟着奴婢来就是。” ———————————————————— 清水的地牢,建立在城郊之外。 这里原本就是大楚最初建时候,流放犯罪的官员和囚犯的地方。 清水的地牢,常年关押着囚犯,这里的狱卒以心狠手辣而闻名,深不见底的牢房,连接着一座座的地牢。 那里,到处都是铜墙铁壁,暗不见天日,处在地下深处。 连惨叫声都与世隔绝。 顾华杉躲得远远的,整个人蜷在一处树上。 那树枝繁叶茂,完全遮住了她和惠和的身影。 顾华杉趴在那里,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地牢门口。 地牢入口处守着几个人,一副懒散的样子,歪歪扭扭的站着,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些什么,顾华杉隐约听见他们在讨论花街柳巷的趣闻。 顾华杉唇角一勾,这牢房里看守竟是这般松散吗? 难道是怕她顾华杉不来,才故意装装样子?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一侧的惠和解释道:“清水这地牢和外面天牢相接。楚沐真正的布置应该在牢房深处。外面这些不过是普通狱卒罢了。” 顾华杉道:“你可有办法进去?” 惠和仰头看了看天,心中大约计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地牢里的守卫便会从这里进去,跟里面的人换防。” “你是说让我们跟着换防的士兵进去?” “没错。姑娘请随我来。” 惠和带着她,从大牢左侧稀疏没人的地方,一跃登上了大牢上面的房间之中。 那是一间小小的库房,放着一些士兵的服装和武器,两人各自选了一件穿上后,便趴在那儿等着。 果然惠和所说,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大约四五十个左右的士兵手持长枪,一路整齐小跑过来。 那大牢门口的几个狱卒急忙站直了身子,远远的迎了上去。 “这么快又到了换防的时间了?大人们真是辛苦了。”有一瘦高的狱卒迎了上去,他们不过是最下层的狱卒,而眼前这些人全都是那位楚大人跟前的人,从宫里来的。 狱卒们各个脸色恭敬而谄媚,一口一个“大人辛苦”。 只听见那来的士兵中领头人问道:“可有在外面看见什么陌生人?” 那狱卒笑嘻嘻道:“这大晚上的,除了野狗野猫,什么人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杨大人您放心,小的们眼睛瞪着呢。” 那杨大人面露轻蔑,似乎并未将这帮狱卒们放在眼中,冷哼一声,没有说话,随后便走进了天牢之中。 顾华杉两人瞅准时机,眼见他们走了进去,立刻从上面一个飞身,稳稳落在地面上。 两人立刻跟了上去。 那狱卒刚要合上大门,冷不丁听见头顶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去看看!老三老四,你们两人留在这里。”其中有个人提议道,随后便带着两个人从一侧绕到上面去。 剩下老三老四两个年纪较小的,独自蜷缩在一角,呆呆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地,以及空地后面那一片密林。 第487章 飞跃 月光朗朗,落在密林之上,光晕之中那些树枝犹如枯手无望的伸向夜空。 清风吹来,树影沙沙,恍惚间那密林之后仿佛有鬼影窜动一般,竟莫名给人阴森压迫之感。 正瑟瑟发抖之际,只听见“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 快得惊人。 老三抖着嗓子,吓得面如土灰,颤颤道:“四啊,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黑影啊。” 话音刚落,又是“咚”一声,不远处的草木丛里晃动了一下。 “什么人!”老三壮着胆子喝了一声,。 老四立刻提着剑,“过去看看!” 两人抬脚那同时,背后有两条清瘦的身影,在黑夜之中像是灵巧的山猫儿一样,悄无声息的窜进了牢房之中。 顾华杉一进入那牢房,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恶臭。 已是四月底,暑气正当,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是一股血腥和汗水的臭气,混合在一起,加之这牢里常年不透风的关系,那恶臭气味扑面而来。 牢房里很是昏暗,大约每三米的距离会有一盏油灯照亮。 顾华杉四下一扫,迅速将整个大牢打量了一番。 两侧都是一些囚犯,此刻已是夜深,大多人都躺着睡觉,似乎并没有发现牢房里多了一些不速之客。 顾华杉抬眼去看,只见牢房尽头,是一条深深的甬道,仿佛深不见底一般,半分灯火也无。 却没有看见先前那队换防的队伍。 惠和“咦”了一声,随后转过头来,“姑娘,这里面应该有两条路。他们从另外一条没有犯人的路走了。” 顾华杉道:“你可有这大牢里的地形图?” “可惜只有大牢中的,却没有地下的。” “没事,我们跟着他们便是。” 惠和随身掏出来了一张羊皮纸,顾华杉借着灯火大致看了一眼,指着那图上的一条路道:“无妨,从这里过去也可以跟上他们。” 果不其然,当走到大牢尽头,有一扇小门。 穿过小门之后,眼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方看见这是一处甬道。 刚看了一眼四下的的环境,甬道另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顾华杉脸色一变,不料他们竟然走到了对方前面来,当下扯了扯惠和的衣衫,低声道:“上去!” 身体离地,顾华杉像是蜘蛛一样,四肢贴在头上的墙面上。 眼前慢慢亮了起来,伴随着压低的呼吸声,顾华杉只看见先前换防的队伍走了过来。 最前面的人举着火把,照亮整个甬道。 顾华杉死死攀住一处突出来的石头,支撑住身子,等那帮人刚一通过,他们二人便稳稳落在了队伍最后面,跟上了队伍的脚步。 岂料刚走两步,他们前排的两个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个回头,却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对,他们背后没有人才对! 顾华杉几乎是毫不迟疑,匕首一晃,悄无声息的便割断了前面两人的脖子。那两人连个声响都没有,瞬间倒地。 顾华杉急忙接住了他们,随后将他们轻轻放在地上。 这一动作,让前面的人已经走出老远。顾华杉和惠和解决了他们,立刻跟了上去。 顾华杉跟着大队伍一直往黑暗深处走去,一直走到一处开阔之处。顾华杉方才发现面前竟是一片竹林。 她不由觉得奇怪,刚才她明显感觉到在地下行走,眼下却又到了地面之上。 而且她来之前已经查过周边地形,却没有看到哪一处有这般茂密的竹林。 难道这大牢地下还改变了方向,将他们带到了这一处隐世密林之外。 眼见面前出现了一处巨大的单体建筑,四四方方的,像是阴森诡谲的迷宫。里面零星挂着灯火,那小楼拔地而起,平地高楼,像是凭空窜出来的一般。 到了这里,守卫明显要多了许多。 那栋楼一圈外全是士兵,戒备森严,显然是有备而来。 顾华杉对惠和比了个手势,两人瞅准机会,落了单。 而前面的人兀自走着,还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两人已经不见。 顾华杉等他们稍微走远一些,方才“蹬蹬蹬”几步,双手攀附着树干,灵巧无比,飞速窜上了树上。 又生的夜色之中,黑影如鬼魅,在一棵树上灵活穿梭。直到停在最高处。 底下惠和悄声道:“姑娘可看见什么了?” 头上却没有声音。 正当惠和准备往上攀爬时,树木晃动了一下,顾华杉迅速身子往下坠来,直到稳稳落在地面上。 惠和一喜,急忙也落地。 “姑娘可看见曲微小姐了?” 顾华杉摇头,将套在外面的铠甲脱去,那铠甲至少有二十斤,穿在身上沉重无比。 顾华杉弃了铠甲,又将腰带束紧,“里面人没看见几个,倒是发现了一条可以进去的路。” “姑娘打算从里面进去?” 顾华杉点头,“不错。” 她指了指不远处那栋楼的顶处,“我们从上面走。” 惠和大约丈量了一下最近的那棵树和小楼的距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那距离大约有十几米距离,要想悄无声息的从他们头顶上过,必须是轻功卓绝之人。 顾华杉见此笑道:“怎么,做不到?” 惠和莞尔,“愿尽力一试。” “既如此,便走吧。” 话不多说,顾华杉已经蒙上了面纱。 趁着月色,顾华杉甩掉了铠甲和头盔,双臂一震,只觉身轻如燕,瞬间飞上了就近的一棵树上。 刚刚落脚,脚下树枝一沉,惠和便已经跟了上来。 顾华杉见她这么快便跟了上来,不由赞道:“功夫不错。” 惠和羞赧一笑,“姑娘过奖了。” 话音刚落,却听见那人一声轻笑。 衣袖灌风,黑袍如魅,羽化而去,只见那几棵树微微晃动了一下,惊鸿掠影,月色之下那人却已经一跃数十米,整个身子几乎腾空飞行,犹如纸鸢在风中飞翔。 随后黑影渐渐变小,稳稳落在了对面小楼之上。 惠和不由叹道:好厉害的轻功。 眼见顾华杉已经在那头等着她,惠和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做耽搁。 可是她停在最靠近小楼的树上,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第488章 机关 顾华杉自然看得出她的犹豫。 方才她飞身过来,几乎已经拼尽了全力。 于她尚且如此,更何况不过是赵高沐身边的一个侍卫? 顾华杉双眸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下一秒,有一黑色东西从惠和手中抛了出去。 一道圆润的弧线,那东西瞬间撞上了远处的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 底下的士兵们立刻如临大敌一般,一时之间,所有人跑向了声源一处。 趁所有士兵们都跑去了一侧,惠和纵身一跃,朝着顾华杉的方向而来! 然而还是太慢,惠和眼看要到了,身子却一坠。 她脸色大变,几乎是立刻伸出手去抓住二楼石台边缘。 她整个身子悬在外墙上,摇摇欲坠。 顾华杉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惠和借力往上爬去,随后两人重重的落在了二楼之上。 好在众人的视线都被惠和扔过去的头盔吸引住了,根本没有看见头顶上的夜空,一前一后飞闪而过的两条身影。 惠和低呼一声:“好险。” 顾华杉道:“声东击西,很聪明。” 惠和笑了笑,“不过是学刚才姑娘的把戏罢了。” “走吧。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楚沐既然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么今晚的一切都不会这么简单。 眼下这些都只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的硬菜明显在后面。 想到这里,顾华杉竟然莫名有一丝兴奋。 然而顾华杉走了许久,却没有在小楼之中看到曲微的身影。 这里面灯火幢幢,看外面明显是个囚牢,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空落落的囚房之中还残留着血迹,跳动的灯火隐藏杀机,这里是万籁俱寂的丛林。 却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仿佛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月色凄冷,灯火点点,照得整个小楼里一片森冷。 没有半点人气,只除了守卫的士兵们偶尔发出的脚步声。 顾华杉和惠和已经躲开守卫大致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人影。 惠和不由得皱眉道:“难道楚沐虚晃一招,曲微小姐没有藏在这里?” 顾华杉微微一笑,眼底有风发的意气,她一勾唇,“楚沐既然将此事办得大张旗鼓,摆明了就是要请君入瓮。就算曲微不关在这里,楚沐也会出现在这河里。” 惠和有些打退堂鼓了,“要不姑娘,我们今夜便就这样了,先回去等世子殿下回来再说?” 顾华杉冷冷一笑,“都走到这里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话虽如此,可是—— 惠和注意到顾华杉盯着某处,脸色微微一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处隐藏在暗处的通往底下的台阶。 惠和不由道:“这里还有密室?”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华杉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那往下的台阶处走去。刚一靠近,便感觉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地道里阴冷异常,吹来的风也是冰冷冷的。 顾华杉只觉下面别有天地。 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顾华杉戒备的竖起耳朵,却没有听见声响,确定里面无人之后,顾华杉方对上面的惠和道:“拿火来。” 惠和也跟了过来,拿走了桌上的一盏煤油灯点上递给顾华杉。 顾华杉将手一拢,拢住微弱的火光。她举着油灯四下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里是一处很大的洞穴,高约两米左右,长度却是深不见底。 惠和面有犹豫,“姑娘……” 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顾华杉先打断了她:“你若是害怕,大可以回去。” 惠和摇摇头,眼见顾华杉走了下去,当下连忙跟了上去。 洞穴又深又长,空气里漂浮着泥土的气息,顾华杉手举油灯走在前面。 惠和则亦步亦趋走在后面,一个开道,一个断后,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随时可能来的暗器机关。 不知走了多远,昏暗的光线之中,只听见顾华杉轻轻“咦”了一声,惠和转头看去,只看见眼前有一块空地。 那空地下面却有部分被挖空,几十根木桩高高凸起,形成一条路来。 顾华杉高举灯火,仰头看去,只见那木桩上面对应着一根根铁齿,锋利无比,灯火之下,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刀锋阵对准了这一方土地,投射出慑人的寒芒。 惠和道:“怪不得这里没有多少人守着,原来此处设有机关。” 顾华杉抿唇不语。 而那木桩路大约有五六米远,再远的距离已是一片幽黑。 顾华杉直觉曲微应该就藏在这洞穴尽头。因为她已然听见了风声不止,既有风,那么这洞穴里面必然别有洞天。 更何况,她似乎听到了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前面再险,她也要试一试。 毕竟绿瑶、梧心、沐兰、曲微都在楚沐手里。她若不去,楚沐定然不会放人。 打定主意,顾华杉抬腿便往那木桩上走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果她够快,那么什么机关暗器都难不倒她。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机关的厉害。 顾华杉抬脚,试图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过。 她刚过两个木桩,就听见一身“轰隆隆”的声音,顾华杉脸色一变,身后惠和眼疾手快,伸手狠狠一拽她的腰带,往后一脱。 巨大的撞击力让两个人连连滚出了老远。 而与此同时,只听见整个洞穴“咚咚咚”几声巨响,整个铁齿矩阵轰然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在地面之上。 一阵灰尘溅起。 顾华杉被狠狠呛了几口灰,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扭头一看,当下惊道:“这机关好灵敏。” 她甚至还没有踩上木桩,这机关竟也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顾华杉胸脯起伏,面色骇然,竟没想到这一处小小的机关便也这般棘手。 惠和道:“姑娘切莫轻视了这些个机关。若非十分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顾华杉从地上起身,提着油灯,竟又重新往那边靠去。 只听见一阵“呼哧”的声音,那铁齿阵居然自动缓缓上升,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489章 天牢营救 可若是她刚才反应慢上一秒,便早已成为了一摊肉泥。 惠和见顾华杉提着灯,踮着脚一寸一寸的摸过墙面,不由好奇道:“姑娘在找什么?” “既然是机关,那总会有开关。” 惠和道:“世上能工巧匠数不胜数,亦有技艺高超之人,能够不用开关开启。”说完这话,惠和突然快步上前,数了数木桩的个数,又看了一眼四下,惊道:“姑娘,若不将此处看做是机关,而看做是阵法如何?” 这便触及到顾华杉的知识盲区了。 她习武,对于毒药、暗器、机关、阵法等却是一窍不通。 若非如此,白无痕也不可能几次三番从她手里逃脱。 顾华杉摇摇头,“阵法我就更不懂了。” 惠和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奴婢且来试试推算。” 顾华杉见惠和在地下写写画画,先是画了一个八卦太极图,随后又标准了乾坤坎离等方向,通过数字加叠,推演出了一套方案。 顾华杉看得头疼,只觉得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上数学课的样子。 惠和快速做完了这些,随后起身,拍了拍手,“姑娘,这是八卦阵法图,我在宫颜先生推出的八卦太衍阵稍微变化了一下——” 顾华杉急忙打住她,“我听不懂,你直接说结果。此阵可有解法?” 惠和道:“若是奴婢推演得没错,那么木桩的点位应该是二二三一一五三二二一一一三,分为三组重复前进。刚好推演的总数和木桩数目对应上。” 顾华杉听了半天是一头雾水,干脆道:“要不你去试试?” 惠和抿了抿唇,脸上似乎有一丝惊愕。 顾华杉笑道:“看你算了半天,应该没错吧。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放心好了,你若是死在这里,我一定将你尸身收殓了,每日晨昏三炷香好好侍奉你,让你在地下过得比上面还风流快活。” 那惠和瞧着顾华杉似笑非笑的样子,一时也拿不住她到底是在玩笑还是当真。 她只能勉强笑笑,“姑娘真爱说笑。奴才护主,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顾华杉将油灯递给了她,笑着冲她挥挥手,丝毫也不担心似的。反而催促道:“去吧去吧。” 惠和接下了油灯,有些念念不舍道:“那奴婢当真去了。” 见顾华杉半晌没有反应,惠和只能提着一盏油灯,独自往那木桩上走去。 惠和身子纤细,背影清瘦,似深深吸出了一口气来。随后她眸子一眯,干脆也豁出去了,一脚踏上了木桩之上。 按照刚才推演出来的数字,惠和一步不落,走得极慢。 走到中间时,那头上悬着的大刀始终稳如泰山,没有任何坠下的迹象。这不由得让惠和稍微送出一口气来。 她额前沁出了细细的冷汗,脚下发麻,一步一步,终于在顾华杉的注视之下到了对岸。 惠和刚一落地,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般,转身对顾华杉挥手道:“姑娘,姑娘,可以了!!” 对面顾华杉声音遥遥传来,回荡在洞穴之中,“很厉害嘛。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惠和总觉得顾华杉那话里有话。 可去细看,那人却处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态。 惠和不疑有他,将油灯远远的抛了过去。油灯遇风,一下子就熄灭了。 “姑娘,灯!” 惠和只感觉狭小幽暗的空间之中,有一道凌厉的风刮到了自己面前。 惠和直觉不对,下意识的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一堵冰冷刚硬的墙。 那道凌厉的罡风落在自己面前,黑暗之中,她竟什么也看不清楚。 随后她隐约感觉面前多了一个人。 ——呼啦一声。 整个洞穴之中微微亮了一分。 惠和惊魂未定的抬眼去看,才看见一袭黑衣的顾华杉已然站到了自己面前。 她手里提着油灯,一双幽冷清亮的眼睛转动过来,唇角含笑,“吓到你了?” 惠和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之中带了一丝颤抖。 “姑娘是如何过来的?” 为何那铁齿阵纹丝不动? 顾华杉笑笑,“我用轻功过来的。” 惠和大为不解,“可你没有光,也没有踩在木桩上,你是…是怎么过来的?之前明明…明明……” 明明已经试过,用轻功也会触发这机关开启。 顾华杉眉梢挑了一下,指了指那木桩旁边的墙面,“我虽然不懂阵法,但是却会观察。我就想试试,如果没有光影,是不是就不会触发开关。” “光影?” “我只是想着这洞子里一片漆黑,下来的人一定会手持灯火。也许这就是出发暗器开关的关键。显然,我赌对了。” 惠和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你只是赌一把?难道你就不怕赌输了丧命?” 顾华杉笑嘻嘻道:“小赌怡情嘛。再说这不是没事吗。” “那姑娘是怎么想到是光影触碰了机关的?” 顾华杉沉吟片刻,打着马虎眼道:“大约是因为我拿的女主剧本吧?” “嗯?” “运气运气。” 惠和也不知信了没有,总之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 顾华杉往前走两步才发现面前是一堵墙,她伸手敲了敲,声音沉闷却又回响。 她眉梢轻挑,“这墙后面还有空间。” 而惠和已经走到旁边,伸手在墙面重重敲击了三下。 随后一阵轰隆隆的异响,面前的石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对面那头灯火大亮,石门打开那瞬间,顾华杉看见那屋内齐刷刷的立着二三十个人来。 竟全是和刚才过来换防的人一样的铠甲头盔。 而顾华杉和惠和伴随着石门打开,彻底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四目相对,两方人马皆先是一惊,似乎都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彼此视野之中一样。 然而更快的却是顾华杉,对方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却已经拔剑而起,一个飞身跃入人群之中。 因为她已经看到曲微便躲在他们身后的房间之中。 一场厮杀,在所难免,哪儿那么多废话。 惠和见对方人多势众,急忙大喊道:“姑娘先走,去救曲微小姐!我来垫后!” “好!” 第490章 奸细 顾华杉和惠和配合默契,一个负责杀出一条血路,一个则负责前去营救曲微。 顾华杉并不恋战,身子腾空犹如惊鸿,在半空之中一个利落的旋转,转瞬间便已经越过了众人到了那扇门门前。 惠和则在护在她身后,阻挡其他人的进攻,为她腾出时间。 顾华杉飞速一瞥,随后将门一脚踹开。 随后听到后面一声闷哼,顾华杉回头,却看见惠和手臂上中了一剑,涓涓血流顺势而下,侵染了她的衣袍。 惠和挥刀一砍,就地斩杀最近的那两个士兵,回头见顾华杉没有走,当下大喝一声:“姑娘快走!” 她满脸都是血污,手起刀落,那些士兵将她团团围住,而惠和以血肉之躯,阻拦他们所有人的进攻。 顾华杉眯了眯眼,罢了。 惠和万万没想到,临到眼前了,顾华杉竟然又提剑杀了回来。 她功夫极高,身子轻盈,手腕盈盈转动,生出剑花朵朵,所到之处,惊起一片惨叫。 惠和连连喘息,甚至顾不得提剑杀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那条清丽的人影。 这样的杀人手笔,不是血腥,是充满了艺术气息的作品。 干脆利落,身上不沾一丝血。 手起刀落,那些人像是受了某种神秘的蛊惑,全都纷纷往后躺去。 再回神时,所有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一片哀嚎。 再看那人,仍是一身清爽,仿佛刚才不过是热了个身而已。 顾华杉拉起惠和,“还坚持得住?” 惠和将手臂狠狠一缠,止住了血,“当然。” 两人快走几步,迅速推开了那扇门。 那瞬间,顾华杉瞳孔瞪大,视线一顿,落在屋内绑着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一身白袍,衣裳是到处都是血迹,一张小脸满是惊恐。 她被绑在那里,嘴里还塞着面条,一直“咕噜咕噜”的说着什么,似乎想要提醒顾华杉不要过来。 是曲微! 顾华杉不疑有他,当下双臂一振,便要飞向曲微。 背后的惠和此刻却唇角一勾,眼中似有得意一闪而过。 然而就在刹那,前面那人陡然变了方向。 长剑凛凛,近在眼前,寒芒过后,顾华杉的脸在眼前放大数倍。 唇角噙笑,眉宇森冷,犹如黑夜之中的鬼魅。 一切变故,尽在一秒之中。 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 只因对方的招数太快,快得几乎让她看不清。 脸上一重,扫腿犹如千斤,沉沉压了下来。 顾华杉一脚飞踢,正中了惠和的肩膀,大力袭来,惠和身子犹如纸鸢一般,狠狠撞到了墙上。 “哇”一口鲜血已然吐出。 然而那剑气逼人,尽在眼前,劈面而来! 惠和大骇,举剑而起,“砰”一声,兵器相撞。 顾华杉的招数又密又狠,丝毫不给她喘息的间隙。 惠和一边还击,一边惊道:“姑娘!你这是何意!” 顾华杉却是抿唇不语,挥剑乱砍,剑花如雨。 惠和被打得变了方向,连连后退,眼见她步子凌乱,顾华杉唇角一勾。 就是现在。 收剑抬脚,一脚狠踹在她胸口之上。 惠和整个人飞了出去,“咚”一声落在了曲微面前。 顾华杉只感觉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一方铁笼从天而降,刚好将惠和整个人圈在里面。 一地尘埃。 顾华杉拿衣袖遮面,随后看见惠和惊愕的瞪着她,“姑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华杉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去,绕着那铁笼子走了一圈。 她眼中精光一闪,只看见那笼子的每一条铁栏都用毒水浸泡过,发着幽绿的眼色。 她粗略看了一眼,便知这是铁笼由青铜制成,重达千斤。 她冷冷一笑,“看来楚沐是想活捉我。这么劳心劳力精心布置,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说罢这话,她再也不管惠和的叫喊,走到了曲微面前。 替她取下了塞在嘴里的布条,曲微摆脱了桎梏,当下大喊:“楚沐的人就在外面等着,你快走!” 顾华杉一面解开她的绳子,一面快速问道:“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绿瑶和沐兰他们呢?” 曲微一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怎么,他们也被抓起来了?” 顾华杉恍然,“看来楚沐只是故意放出了这消息引我前来。绿瑶他们应该现在还在清水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见曲微身上都是血迹,顾华杉担忧道:“可受伤了?” 曲微摇头,“没有,这都是别人的血迹。” 顾华杉眉头微微蹙了一分,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 眼见曲微身上的绳索解开,顾华杉便要带着两人离开,惠和急忙大喊:“姑娘!姑娘!” 顾华杉似乎这才想起了她来,冲她微微一笑,“多谢惠和姑娘带路了。麻烦你转告楚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斗得过我。” 惠和闻言,脸色已是大变。 随后却慢慢平静了。那张纯真温和的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之气,她面上无半点表情,只是沉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顾华杉脸上笑意更深,“就是刚刚。” 惠和眉头微皱,“你在套我的话?” “你做得太好,我一直不敢确定你到底是谁的人。直到刚才你亲口承认。”顾华杉笑得纯真,“你说你要是一直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不就好了?” 惠和又问,“那好,我是什么时候让你怀疑了?” 顾华杉叹口气,“也罢。让你明白一点,争取下次提高业务能力。第一次是你进来帮赵高沐收拾东西,让我怀疑了一下。” “就是世子离开清水那日?” “没错。你心思算是细腻的,临行前收拾的物品尚算合理,可惜你不了解赵高沐。他那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每天都必须要换衣衫。” “什么?”惠和呼吸一重,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抱歉。他向来就是这么洁癖。而你若真如你所说,服侍了许久,不可能不知道赵高沐的怪癖。但是你独独忘了帮他收拾衣物。” “仅仅这样?” 第491章 诱饵 顾华杉继续道:“第二次便是你来告诉我他们被抓到了大牢里。那个时候,我刚刚听见了动静,你便赶过来告诉我,时机不对。” “还有呢。” “还有便是你作为一个暗卫,知道得太多,表现得太聪明了。方才地牢之中的阵法,你验算得太快,答案像是提前背过一样。” 惠和冷笑,“你是觉得以我之力,解不开那阵法?” “按照你们现在的算法,得出结果不应那么快。” “你既然知道我是楚大人的人,为何还一直带着我?” 顾华杉微微一笑,“不让你遛一圈,你怎么又舍得带我找到曲微?” 说到这里,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曲微提醒她道:“华杉,别跟她废话。只怕她是在拖延时间。” 惠和冷冷一笑,“楚大人已经带人过来了,眼下你们插翅难飞。” 顾华杉挑眉,“楚沐知道一旦有人近身便会被发现,因此特意调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你在我身边。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是让你将我带到这里,用铁笼困住我,再让你给他发信号对吗?” 说到这里,惠和低低笑了,在阴暗的空间里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她微抬下颚,一字一句道:“正如我所说,今夜你们插翅难逃。聪明如姑娘,大约也想不到,这铁笼一旦落下,便已是动手的信号。你与我说话期间,楚大人已经带人来了。” 一阵狂妄凄厉的笑声响起,女子的声音尖锐,盘旋在这阴暗的洞穴里。 “不信你听,脚步声是不是近了?” 顾华杉脸色微微一变,曲微却已经再不迟疑,拉着她便往外走,“快走!!!” 往哪里走? 到处都是黑暗,到处都是纷杂的脚步声,仿佛头顶之上在地震一般,顾华杉听见无数兵器碰撞之声,仿佛一瞬间,外面的小楼里到处都是人。 而眼前灯影重重,呼吸紊乱,顾华杉拉着曲微,从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她脚下生风,跑得极快,曲微被她连拖带拽,终于走到了最开始的台阶之处。 温热的光线扑面而来,顾华杉眼见不远处的树枝晃动,树叶沙沙,黑影窜动,越来越近。 “不好。他们来了。” 顾华杉将曲微护在身后,脸色凝重,语气却仍是在漫不经心,“妈妈的,动作倒是挺快。” 曲微眼见那一条条黑影交叠,不断靠近,幽暗之中,寒芒闪烁,尽在眼前。 她当下做了决定,将顾华杉往后一拉,“华杉,劫持我!!” “什么?”顾华杉皱眉。 “别问,用我做人质,楚沐绝不会杀我!” 外面已然听得楚沐的笑声逼近,顾华杉来不及多想多问,当下将曲微推到面前,长剑出鞘,落在她脖子上。 果然楚沐提剑而来,他背后是一层一层的士兵,第一排便是弓箭手。箭簇在月色之下泛着寒光,对准屋内的两人。 燕离站得远远的,朗朗笑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顾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顾华杉将曲微往前一推,“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锦衣卫的楚大人。怎么,楚大人的耳朵治好了?啧啧啧,可惜了楚大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啊,独独缺了一只耳朵,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楚沐闻言面色不变,只是笑道:“楚某不与顾小姐逞一时口舌之快。顾小姐也看见了,如今这下楼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顾小姐要是识相,就赶紧放了曲微,乖乖束手就擒才是。” 顾华杉耳廓一动,听得瓦片之上细碎的踩踏之声,弓箭手们翻上墙头,落在她头顶四周。 果然如楚沐所说,她已经完完全全被包围在中间。 顾华杉朗声一笑,“多谢楚大人提醒,只是我这个人向来吃硬不吃软,正巧下面的那些个士兵还没让我杀够,楚大人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巧不巧?” 楚沐终于勃然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顾华杉手上一狠,长剑下压,落在曲微脖子上,一条细细的血线拉开,曲微疼得面色扭曲,闷哼一声。 楚沐压抑着怒意,脸上露出冷笑,“顾华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也不敢杀曲微吗?” “箭来!”楚沐站在房间之外的空地上,大喝一声,身边立刻有士兵递上了箭篓,楚沐随意捡了一支,架在箭上。 顾华杉眸子危险一眯,双眸一动不动盯着那寒芒一点。 曲微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大声道:“楚沐,你当真连我也要杀?!” 楚沐唇边漾开一抹冷笑,“你既然决定帮着顾华杉逃走,那你便不再是我楚家的人。既然不是我楚家的人,我有何杀不得?” 楚家的人? 顾华杉眉梢一挑,不由得看向曲微。 而曲微目光略有些躲闪,却抿唇不语。 顾华杉却瞬间反应过来,楚沐和曲微乃是兄妹!楚沐当真是厉害,竟然连自己的妹妹也利用! “顾姑娘……我…对不起…” “小心!!” 话音刚落,楚沐的箭便已经到了面前。 顾华杉哪里防他动作如此之快,出手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更何况那箭矢速度极快,分明是朝着曲微而来! 该死,这楚沐当真是心狠手辣,竟然连自己的手足也不放过! 顾华杉就力将她狠狠一推,两人在刹那分开,曲微被大力推开脚下踉跄,连连摔出了好几米远。 顾华杉就地一滚,眨眼间两人已经分开了好几米远。 还未反应过来,那箭矢犹如密密麻麻的网一般,不断往顾华杉的方向而来。 楚沐显然是想将两人分开来,眼见楚沐的人一边不停放箭,促使顾华杉只能东躲西藏,分心之下,楚沐身边的心腹早已上前将曲微带到了楚沐面前。 然后,箭雨初歇,总算是慢慢停了下来。 顾华杉见曲微被强行拖到了楚沐面前,便已然明白,楚沐根本没有伤害曲微的打算。 那朝着曲微的第一箭,楚沐如此大胆,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袖手旁观。 先将两人打散,随后再带走曲微,真是天衣无缝! 而曲微已经被人拖下去了,不知被底下的人带到了哪里,可顾华杉却也稍微放心了。 第492章 对手 至少曲微是安全的。 正如她所说,楚沐绝不会杀她。 她是安全了,可自己要怎么才能逃出生天? 顾华杉躲在门后,笑嘻嘻道:“楚大人怕是没有别的招数了吧?” 话音一转,却是凛凛的杀意,“很好,该我出手了!” 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只见门后突然窜出了顾华杉的身影。 她动作之快,在黑夜之中犹如鬼魅一般,瞬间便攀到了二楼之上。 楚沐眼见那人便要消失在视野之中,勾唇一笑,冷声道:“阴山婆婆,顾华杉对我还有用处,请留她一条性命。” 一个着青衣的老妪走了出来,那老妪头发发白,满脸皱纹,任凭夜色惶惶,任她风吹草动,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直到楚沐发令。 她才蓦地睁开双眸,“好说。” 顾华杉之所以不做久留,并非惧怕楚沐。 楚沐所带之人,不过一百,她完全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她只凭借气息,便已察觉到楚沐身边那老妇不简单。 呼吸均匀而绵长,双目炯炯有神,默然站在那里,有风吹过,她的衣袍却纹丝不动。 那老妇,武功绝不在白无痕之下。 她到底是谁?江湖上何时出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刚这样想着,便感觉到背后有人逼近了。 顾华杉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凉意,便听见一道令人心惊胆寒的笑意响在耳侧。 “你…便是杀了白无痕那丫头?”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是那老妇追了上来,当下不敢回头,只能往前跑去。 废话,她现在内伤未愈,对方又是个比白无痕还有厉害的人物,她能跑,为何要打? 衣袍带风,簌簌作响,顾华杉的身影犹如山猫一般,瞬间消失在密林之中。 偶有树枝晃动了一下,随后便没了声响。 一片寂静的密林之中,杀机终于拉开了序幕。 然而对方紧咬不放,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那老妇看着头发花白,年纪很大,可是轻功却是极好。几里路追来极不费劲,顾华杉必须拼尽全力,方能略略拉开一线距离。 可惜,对方只是想耗尽她的体力罢了。 那老妇的声音尖锐刺耳,响彻在密林的四面八方,恍惚间竟分不清她人到底在哪个方向。 “阴山婆婆前来请教,还请姑娘指点!” 顾华杉大骇,阴山婆婆? 那个传说中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江湖传奇? 那个传说中掌风碎石,毁物无形的第四代昆仑派掌门人? 完了完了,要死要死。 顾华杉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着:“我靠,你不是死了吗?诈尸啊?” 明显感觉到背后那道人影的靠近,近了,近了,更近了,大概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 顾华杉勾唇一笑,就是现在! 顾华杉一脚踹在树干上,身体倒转腾空,长剑出鞘,剑芒犹如白露,剑身颤动,在空气之中泠泠作响。 那老妇哪里料到前一秒顾华杉还在逃,下一秒却突然就调转方向杀了过来。 尤其是她手里的剑,太快太狠,所有动作只在一瞬之间! 阴山婆婆面色一变,脚下腾空,连连后退几步。 剑风自脚下而过,“哐”一声,剑风顺势而去,竟然将她背后的一根竹子截成两段。 好强的剑气。 一声冷笑,“丫头,小瞧你了,杀得了白无痕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顾华杉连连喘着粗气,“婆婆,你说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杀我做什么?你别听那个楚沐的,那楚沐可不是个东西!您老都老了,可千万别干出些蠢事,落得个晚节不保!” 阴山婆婆稳稳落在地面上,满是沟壑的脸上似有一丝赞赏的笑意,却显得乖张狂妄,“小丫头,你近日搅得我昆仑派天翻地覆,这账顾长宁算不了,我来算!” 顾华杉连忙解释道:“婆婆可不能这么算啊。您说您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还管这些凡尘俗事做什么?” 安安静静的死了不好吗? 阴山婆婆冷哼一声,“丫头片子,不怪我婆婆我手下无情,实在是有人要你的命,老婆子也只当是还个人情罢了!” 顾华杉眼睛危险的眯起,一字一句问道:“看来婆婆今日是非要杀我不可了?” “非杀不可!” 顾华杉眼色转冷,“那就要看婆婆有没有这个运气。” 顾华杉虽然眼下身上有内伤未愈,兴许硬碰硬还当真不是阴山婆婆的对手。可是她却有一个优势。 那便是楚沐想要活捉她。 之前让惠和演了那么久,无非就是想毫发无伤的抓住她。 虽然顾华杉不知道楚沐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只有知道楚沐不敢杀她,那便也够了。 顾华杉身子一提,长剑晃动,地上落叶纷纷扬扬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挡住了两人的视线。那落叶像是漂浮在空气之中一般,美轮美奂。 阴山婆婆冷冷一笑:“雕虫小技,也敢到我面前来献丑!” 话音刚落,剑气穿过落叶阵,犹如惊鸿掠影,瞬间便到了眼前。 阴山婆婆双脚一震,地面扬沙滚滚,震得顾华杉手腕一抖。 阴山婆婆体内的真气形成强大的屏障,顾华杉的剑身竟靠近不了分毫。 她不由得脸色一变。 四目相对,阴山婆婆瞳孔转冷,口中念念有词:“破!” 伴随着一声,那屏障散开形成剑气,空气晃动,树影沙沙,顾华杉大骇,脚下一点,飞速往后退去! 那剑气强大于她数十倍,若她跑得不够快,下场便是万剑穿心! 退无可退! 顾华杉举剑一挡。 ——叮叮叮。 咔擦一声,顾华杉手中的剑竟然在对方强大的剑气攻击下碎裂开来,只几秒便碎成了两截。 该死,这武器也太烂了。 “既然杀得了白无痕,就该有两分本事才对,怎么竟是如此的不经打?”阴山婆婆眉尖轻蹙,似乎有了一丝不耐。 要不是为了生擒这丫头,又要不伤其性命,她早就结果了她,哪里用得着这么的麻烦? “你这老东西倒是挺经打,可惜就是助纣为虐,欺负我一个后辈!好在你已经死了,否则昆仑派弟子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 第493章 议和 “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真是找死!” 三言两语便挑起了阴山婆婆的怒意,她双臂一展,真气凝聚在全身周围,犹如白茫茫的霜露,指尖之中裂出一道光注入剑中,对准那黑色人影尽力一砍! 顾华杉身子犹如豹子一般跳起,猛地向她扑来! 密林之中,那黑影猛地窜出了林间,仿佛欲比天高,她背后是一轮残月,女子的一缕头发飘在跟前,眨眼之间便到了阴山婆婆面前。 浓雾一散,一双清冷的眼睛乍然出现。 快,太快了。 阴山婆婆一惊,万万没料到这小姑娘竟然藏拙。 不愧是杀了白无痕的人,当真有几分实力。 不,她的武功甚至比自己还要高深。 若不是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明显的内伤痕迹,阴山婆婆并没有几分胜算。 阴山婆婆剑光一挥,不料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剧痛自眼睛传来,她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只觉眼前突然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你个老东西,吃我一嘴的沙!” “你…你…恶毒!” “谁…谁…规定打架要光明正大了?” 顾华杉一把沙子洋洋洒洒,刚好对准了阴山婆婆的眼睛。 阴山婆婆哪里防对方如此不要脸的打法,更何况刚才顾华杉那招数,分明是想要正面迎上! 该死,竟然又着了她的道! 顾华杉唇角一扯,“老东西,既然口口声声不离白无痕,你就下去陪他吧。刚好你两年纪相仿,在地下做一对老鸳鸯好了!” “你…你竟敢侮辱我老婆子,该死!!”阴山婆婆终于勃然大怒。 顾华杉将全部真气注入其中,剑光一挥,剑花如浪,奔腾向前,朝着踉踉跄跄的阴山婆婆而去。 偏偏正在此时,顾华杉眸子一顿,一个猛子回头。 ——嗖一声。 顾华杉腾空的身子瞬间像是一条直线飞了出去,随后重重落地。 只看见密林之中某棵树晃动了一下,便再不见踪影。 阴山婆婆见此眉头紧皱,对着一只潜伏在这周围的楚沐道:“楚大人,不是让老婆子不要伤她性命吗?你这一剑,兴许她已经死了。” 楚沐一身华服黑袍,上袖金色云纹,看上去华贵非凡。 他手里持着一把弓箭,身体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他眯着眼睛看见顾华杉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手一挥,“去将她给我捆起来。” 楚沐回头,方才还恭敬的脸上此刻却有些不屑,“本想指望婆婆能将顾华杉生擒,没料到这小半柱香时间已过,婆婆竟然还是处在下风。楚某若是再不出手,只怕——” 却是欲言又止,意味深长。 阴山婆婆此刻已是恼羞成怒,“若非这小丫头片子狡猾得很,不断给我老婆子设下陷阱,我又怎么会……” 楚沐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婆婆来之前,楚某便已经再三提醒过。顾华杉不容小视,您太过轻敌。她内伤之下你都打不过她,更何况她平常。您,输得并不亏。” 阴山婆婆拽紧拳头,怒视楚沐。 楚沐冷哼一声,直接略过了她走向顾华杉。 顾华杉趴在那里,显然已经昏迷了过去。她着一身夜行衣,肩胛上全是凛凛的鲜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 楚沐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将她拽了起来。 “来人,将这个女人装到囚车里去。” 那顾华杉一箭穿在肩头上,那上面涂了曼陀罗的药,足够她昏睡好几个时辰。 一架囚车推了过来,楚沐的人将顾华杉扔了上去。 囚车滚滚,咕噜咕噜,慢慢驶向清水城的主帅府邸之中。 —————————————————————— 与清水不同,此刻的明州却是一片安宁祥和。 早早的便有士兵来清理了河岸,驱散了人群,百姓们只能凭栏远望,隐隐只能看到河岸边上无数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 文武百官却立在一侧,垂首等待,有性急的伸长了脖颈,望着自水面而来的那抹丽影。 最中间守卫最森严的地方,那里有一青年男子。 一身华服锦袍,白衣出尘,似冬日寒雪,姣姣不敢直视。 饶是在人群之中,其风姿气度,惊鸿一瞥,却是出类拔萃。 那位,便是明州之王燕离。 不多时,只见上游飘来了一艘小船。 犹如一叶扁舟,徜徉在河面之上。又像是浮萍,飘飘荡荡顺流而下。最后缓缓停靠在了岸边。 燕离面色微微动容了一分,视线久久的落在那船上。 当看见船内那抹娇小的身影,他的呼吸乱了一拍。 按照程序,应先由士兵检查过后,他们一行人方可登陆。 百奇已经带人先一步,他掀开帘子,确定那船内无危险之后,面前却有一道细风刮过。 白影一闪,燕离却已经到了跟前。 随后他脚下顿住,胸脯起伏,目光犹如大海一般讳莫如深。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船舱里露出来的那张熟悉的面容,四目相对,还未开口,便已是眼泪千行,簌簌而下。 燕离微微勾唇,压下心头涌上来的情绪,随后伸出手去,似轻轻安慰。 “安儿,别哭。” 那情形便犹如小时候,他驮着小小的她,去摘宫墙里的梨花。又或是她蹒跚学步时摔倒了,他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亦或是,那日玉和宫门前她哭得肝肠寸断险些晕过去,他也只是那淡淡几个字。 他无数次的对她伸出手,轻声说道:“安儿,别哭。” 自玉和宫之乱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中间隔着烽火连天,隔着南北分界,隔着人心诡谲。 可是眼下,她却乘着一叶扁舟,飘到了跟前来。 “来,我带你四处看看。” 那不远处窜出的无数脑袋,皆好奇的向这边张望而来,都想要一睹这议和大使的风采。 士兵们分列两侧,沿途驱使聚众的百姓,几辆华贵的马车沿着青石板街道地面缓缓而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静安公主和燕离同坐一车,为安全起见,小小的马车里还坐了百奇和梧尽。马车外面更是高手围绕,阵势强大。 第494章 下明州 静安看着外面那一圈一圈拿着武器的士兵们,将他们所在的马车前前后后的围住,不由勾唇笑了。 燕离见此,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这都是必须的流程,可觉得太小题大做了些?” 静安摇摇头,少女恬淡的脸上笑意不变,此番情况下,她却还在开着玩笑。“这样,倒真像个议和大使了。” 燕离默然不语,静安看着这沿途的山山水水,随后低低叹息道:“明州是个好地方。” “只可惜这明州土地贫瘠,天气严寒。土地里粮食难种,地里结出的橘子只有洛京一半那么大小,酸涩难耐。又年年遭遇大雪,百姓们日子过得极苦。” 静安转过头来,抬起一双流光潋滟的眸子,她和燕离有些似像非像。眉宇之间那高洁清冷,不食烟火的神态,却是像足了十分。 “所以兄长一定会南下,对吗?” 这一句话瞬间令车内众人提起了戒备之心。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两人言语之间皆未提及此次的议和,以及静安公主随身携带的那封圣旨。 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摆上了正题。 燕离淡淡道:“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不说这些事情,府中略备薄酒,先为你接风才是。” 静安莞尔,“也好。”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前方不断有士兵开路,确保道路畅通无阻。 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处略小的府邸面前。 那是借的当地知府的府邸,面积不大,大致却已经翻新过,胜在清幽别致。 门口早有人跑到马车面前跪下,静安公主稳稳踩在那人背上,被燕离牵着落地。 刚一落地,静安公主衣袖一拂,后退半步。 众人一时心惊,纷纷看向那马车面前的青色人影。 她目光平静,环顾四下一圈,随后她从衣袍之中,掏出那张明黄色的圣旨。 ——哗啦。 摊开圣旨来,长风吹起那女子的衣裙,她犹如高贵的神女不可侵犯一般,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燕离,你可愿意接旨?” 朗朗女声,清脆悦耳,却仿佛有雷霆之势。 燕离唇角抿了抿,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在太阳底下,像是黑曜石一般深不可测。他静静的注视着那个少女,唇边却始终带着浅笑。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如临大敌一般,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男子却淡淡道:“何人圣旨?” “我大楚皇帝之旨意。” “内容何为?” “欲令离王殿下悬崖勒马,及时回归正道。若殿下就此答应跟本宫回去,不再举兵闹事,就地解散明州兵马。陛下顾念手足之情,承诺殿下回到洛京之后,仍是大楚的亲王,爵位保留,并将殿下的军队收编正式军,绝不追究明州之事。” 听到这里,已经有人嗤笑一声。 “绝不追究?静安公主当我们是三岁孩童这般好欺吗?” 燕离脸上的笑意淡得透明,他盯着静安,静安在那样的目光之下,脸色渐渐红了。 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燕离自幼便洞察人心,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而他已然看出她的虚张声势。 可她却只有继续装下去,她是大楚高贵的公主,如今她代表大楚来议和。 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气度。 燕离不语,他身边有一圆脸胖和尚率先跳出来,冷笑道:“静安公主,我等敬你是殿下的妹妹,方才礼遇有加。你若是代表狗贼燕丘来招安,现在就可以请你离开。我们明州的将士都是铮铮好男儿,绝不上朝廷的当!” “正规军又如何,明州军又如何,公主是想让我们明州不战而屈吗?!” 静安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淡一扫,落在燕离平静的脸上。 “殿下之心意,可和他们一样?” 众人视线落在燕离脸上,但见燕离衣袍如雪,眼底却有锐利寒芒。 他是翩翩佳公子,却也是一方之王,王者之气,迎面袭来,叫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我燕离,自然要与子民共进退。你若作为我的妹妹来明州,自有美酒佳肴招待。你若作为燕丘的议和大使而来,那么请你现在离开。我和燕丘之间,无和可叙。唯有兵刃化干戈!”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 那些站在门口的丫鬟小厮们,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觉沉沉压力扑面而来。 局势一触即发,谁也不敢抬头去看。 一阵死寂之下,阳光直射,直叫那周遭的树木都散发着通绿的光芒。 四下似乎有聒噪的蝉鸣之声,一声一声,叫人心烦意乱。 满堂寂静之中,听得女子一声轻笑。 “我来时便已知道你不肯。”静安公主笑颜如花,将那圣旨往空中一抛,跟随静安公主而来的侍卫脸色大变,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那圣旨稳稳落在那人怀中。 此乃大不敬之罪也。 那侍卫手里怀抱着圣旨,声色肃穆,脸色惊惧未退。一字一句对静安道:“静安公主,圣旨犹如陛下亲临,您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静安扭头,冷冷一笑,目光咄咄逼人,“你大可以回去参本宫一本,让陛下来治本宫的罪!” 那侍卫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道:“卑职…卑职不敢。” “本宫量你也没那个狗胆!” 转头,静安公主脸上凌厉尽退,只余一片小女儿的娇憨。她上前一步,挽起了燕离的手臂,笑道:“走吧,不是说备了酒席吗?” 在场所有人竟一时之间摸不准静安公主这脾气。 先前大义凛然是她,眼下如此娇憨是她,燕丘选择她来议和,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 燕离淡淡一笑,“走吧。” 这临时的落脚之处虽然不大,但是里里外外都已经翻新过。明显是特意为静安准备的。 一进去,两侧便摆放着她最喜欢的君子兰。 橘黄色的花瓣,朵朵柔美,颜色却不夺目,独自在庭院之中幽然开放。 梧尽等人走在最前侧开路,而他们则在正中央,后面跟着明州的各路官员。 燕离携着她一直走向庭院深处,直到步行到一处开阔之处。 第495章 兄妹团聚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不大的庭院之中已经摆了四五桌酒席。 而房间中央还设有一雅座,用暖帘遮挡开来,想必便是他们的座位了。 众人依次按照官阶大小落座了,燕离和静安则坐在里屋去。 屋内摆放了几张长木桌,最中间的上方便是他们的座位。 静安眼见这一桌只坐了他们兄妹二人,而左右两侧依次落座的人,显然都是燕离的心腹。有些则是她在京城见过的,有些则是陌生脸孔。 她含笑一一和众人打过了招呼,随后才大大方方落座。 燕离话不多说,只简单两句便命令开席。 今夜燕离似乎极为高兴,眼尾是掩饰不住的上扬。 “可是燕丘逼着你来的?” “哥哥身子好些了?” 两人一前一后,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说完,两人皆对视淡淡一笑。两人本就有些长得相似,如今这一笑,愈发相像。 不过那静安公主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静安道:“哥哥的腿可好些了?我瞧着你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了。眼下春夏交替,可还会觉得疼痛难忍?” “已经全好了。现在我和正常人已经没有分别。你若是待得久一点,我还可以带你去骑马射箭。” 静安心生向往,微微叹道:“我记得十岁秋猎那年,父皇说我是年纪太小,又是女子,不许我去。你便偷偷带着我去,我装作你的小厮混在人群,结果倒还是叫父皇发现了。” 静安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提到了那个人,一时面色稍微变了,她正欲叉开话题。却看见燕离轻轻放下酒杯,声音轻轻,“你眼神太过慌张,他识人断物,远远的便看见了你鬼鬼祟祟。” 一时无语。 底下的人喝得尽兴,唯有屋内的几人滴酒不沾,全都屏住呼吸,似乎不肯放过那主位上两人的一言一语。 兄妹两皆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之中。 许久,燕离低咳一声,“他在京城里可还好?” 静安公主轻轻摇晃着酒杯,“他都得到了这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还能不好?” 说罢这话,静安脸上勾出几许嘲讽,“可若是问他好不好。这洛京都快成魏家的了,他自然是不好。” “这次让你来明州,可是魏敏盛的主意?” 静安笑,“这大楚还有哪件事不是他魏敏盛说了算?上至朝中官员任命,下到燕丘起居饮食,燕丘在他手里,就像是个傀儡。要不是燕丘还坐在这位置上,那老东西早就把他给解决了。呵,那位置要真那么好坐,父皇临死之前也不至于妻离子散死不瞑目。” 燕离光如海一般深不可测,“那位置谁人都可以坐,却不是谁人都有本事坐稳。” 静安勾唇,却不置可否,却像是有厚重心事一般,独自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唤来丫头再要斟满,燕离的手却覆了上去。 “缓缓,你这样喝伤胃。” 许是酒气氤氲,许是他说话的声音太轻,许是正午的阳光迷人,静安眼眶微微红了。 “自母妃死后,这还是你我兄妹第一次相见。我记得母妃死的场景,在水下被人用箭矢刺破了喉咙。她被人打牢起来的时候,浑身用白布裹着,我一掀开,便看见她那瞪得老大的眼睛。” 燕离神色动容,男人的眼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眼底涌出的东西酸涩无比,隐隐让面前的一切都蒙上了水光。 燕离垂下眼眸,手指卷曲握紧,手心里一片湿热。随后十指颓然松开,随后“你…你…可恨我?” 静安哑然失笑,“恨你做什么?我只恨我自己,仇人在前,却什么都做不了。明知发生了什么,却还要仰仗他依附他生存。明明知道你被幽禁在王府里必然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却每日锦衣玉食。现在想想,死了便死了,总比苟延残喘毫无尊严的活着要好。” 燕离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轻轻,一字一句撞击心弦。 “安儿,好好活着,等我回到洛京,我们兄妹会团聚。” 静安眼底酸涩,唇边噙笑,面色恍然,“还会有那么一天吗?” “安儿,相信我。好好活下去,等着我。将来你会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你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静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咽下那心中的万千情绪,转头吩咐了下人。 “斟满。” 那丫头依言而行。 静安又再次一抹脖子喝干净了。夜风徐徐,透过外面的窗户吹进来,她不由得双眸氤氲,沾染了些许酒气,突然叹息一声,“明州真好啊。” 没有那层层封闭的宫墙,没有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没有那些个刺探猜忌。 她微微勾唇,“若是永远留在这里,也不失为幸事一桩。” 燕离总觉得她神色有异,似隐隐有种不可言说的悲伤。那个自幼跟在他身后的小跟屁虫,那个从来天真快乐的小肉团子,那个笑起来眼睛里有星辰的小姑娘,如今眉宇之间只余一片化不开的忧愁。 心中似有不安涌动。 燕离淡淡出声,“你若是喜欢这里,便在这里多留几日。” 静安笑,“魏敏盛只给我一日的期限。明日同一时间,我需乘船回到清水。” “就算你不回去,他又能拿你怎样。” 静安恬淡的脸上,眉眼一弯,语气释然:“是啊,我已经回到了自己兄长身边,还需要回哪里?” 燕离叹息一声,“此行魏敏盛让你前来,除了招安一事,可还有其他事情?” 静安惊讶于他的心细如尘,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随后她摇了摇头,视线飘远,“没有。其实他让我来,只是吃定了你不会对我动手,我能将圣旨传到明州而已。不过我倒是也感激他,至少让你此生还能再见一次兄长。” 似乎是有些上头了。 说话便越发没形。 “听说哥哥与那尚书府的表小姐相处得甚好?” 燕离转过头来,面上染上了一层醉意,似想到了那人,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阿华,自然是好的。” “你很喜欢她?” 燕离淡淡“嗯”了一声。 第496章 宣旨 “燕丘当初为何将顾华杉指给你,想必哥哥一清二楚。哥哥当真不介意她的身份和名字?” 毕竟贤妃闺中小字乃华杉。 燕离摇了摇头,酒气蒸发在胸口,“最开始的时候有一点。一看见她便会不自觉的想起母妃。但是后来除了喜欢,瞧着她欢喜,心头的杂念便什么都没了。” 静安笑,“看来哥哥当真喜欢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离微微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一笔一划勾勒出那人的模样。狡黠的眼,英挺的鼻,嫣红的唇,眼底似有万丈光芒。 她是太阳,是月亮,是星辰。 是他想要永远追寻的光。 静安看着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兄长,此刻唇角弯弯,面色柔和,浑身丝毫无一点凌厉之气。 “任何言语,难以描述她万千风华之一。” 静安略略一惊,随后笑开,“哥哥这样说,倒让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 “她外出办事去了,很快便会回来的。” “看来有她在你身边,就算我…就算我离开这里,也能安心了。”静安笑着,“若是安儿不在,就让嫂子陪着兄长,兄长以后也不会这么寂寞。” 燕离总觉得那话里竟听起来有几分凄凉之感,正要多问,一侧的静安却已经起身,笑道:“贪杯了些,这会子倒是头晕目眩了。兄长可愿陪我走走?” 燕离放下银筷,起身。 “乐意奉陪。眼下春夏交替,河岸边许多玉兰已经开了,我同你去那里走走。” 屋内其余人等全都起身,梧尽已经上前,而那道光和尚急忙道:“公主和殿下要是想四处走走,请带上几个功夫好的……” 静安公主眸子闪烁,笑着打断道:“和尚你这是对本宫不放心哪。” 道光和尚被人戳破,却也不尴尬,只是道:“公主大驾光临,只是明州城内势力复杂,只怕有心之人对殿下和公主不利。多些人总是好的。” 静安却并不介意,素手一挥,“你们想跟便跟上吧。” 两人便在几人的带领之下走出房门。 此刻正是午后,太阳刺目,照得一切都是明晃晃的。春夏交替,整个城池仿佛被绿色淹没了,到处都是和煦明媚的风,遍地都是野花匆匆,万紫千红,开在风里。 那城池不大,没走两步便到了河边。 河堤长长,不断有妇孺老人经过。领队的士兵们走在前面开路,为他们腾出一条路来,两人走得极慢,边走边看,酒气便已经消散了不少。 而跟随静安来的那两人,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似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燕离早已看见那两条身影,轻声询问道:“可要我派人将他们赶走?” 静安含笑看着那两人,“不用。” 两人走到河边,静安面对着那一滩河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慵懒的猫儿一样。她饮了酒,两颊绯红,就这么仰着头,任凭阳光晒到自己脸上。 燕离拿衣袖遮住阳光,笑道:“不过才饮了三杯,就有醉意了?我记得你之前酒量不止如此。” 少女转过头来,突然勾唇笑了,她低低一声,一字一句:“哥哥,其实魏敏盛派我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做。” “什么?” “那便是——取你性命!” 话音刚落,燕离面前寒芒一闪,银光炸裂在眼底。他面色微微一变,匕首便已然划过腋下。 赫赫剑锋,突如其来! 早有远远观望这边的人惊呼一声,“离王殿下小心!!”,随后惊得那河堤上的人群四散逃开,远远躲了去! 异变陡生!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静安公主此刻脸色突然变得凌厉,眼底转冷,杀意扑面而来! 燕离足下一点,连连后退。 静安公主手持匕首,劈面而来! 看准的便是他不会真正伤害她! “殿下小心!” 长刀出鞘,离得最近的梧尽率先出手。长剑一出,日月争锋,烈烈寒芒,直接砍向静安公主! 燕离面色大变,厉喝一声:“梧尽不可!!” 然而静安公主一介女流,身子本弱,哪里是梧尽等人的对手。那剑风如芒,转瞬便到了静安面前。 静安脸色一变,急忙后退,一面大声道:“来人,护驾!” 跟随静安前来的两个护卫,一看静安被人包围在中间。当下拔出长剑,双臂一振,随后从人群之中飞身而出,转瞬到了静安面前。 “尔等好大胆子,竟敢伤害我大楚议和使者!” 一时之间,两方人马缠斗起来。静安公主踉跄退后,她看着这场下一片混乱,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转眸看向被人群护着的燕离,静安眼眶之中浮起了一丝水雾。 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想起的却是小时候的场景。 燕离生来便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学业功课繁忙,可她不喜二哥三哥的轻浮和谄媚,自幼便喜欢跟着燕离玩耍。 她记得小时候她常常换成宫女的装扮,悄悄跑到太傅学堂的窗户外,等着他下学堂一起玩。 那时候她很矮,脑袋刚好只到窗户边缘。头上扎着一双小揪揪冲出窗台,她只要一出现在那里,燕离便知道她来了。 他使坏将花盆放在她头上,还说用法术将她给定住了,她再也不能动了,吓得她哇哇直哭。 记忆中的画面一张一卷席卷而来。 幼时他带她去秋猎,带她悄悄出宫,帮她悄悄抄母妃罚写的经文。更小的时候,他驮着她去摘院子里的梨花,一朵一朵,飘在头上。 她别一朵在他耳后,笑嘻嘻道:“哥哥长得真好看。” 都说皇家中人最是无情,可她和燕离从来便不是这样。 静安双眼涌出眼泪来,望着燕离,一字一句朗朗发声,命令那随行护卫道:“离王殿下抗旨不遵,藐视陛下,勾结明州青州乌合之众,欲取天子而代之,狼子野心,其罪当诛。你们两,给我杀了他!!” 最后一句,已是撕心裂肺,清冷回荡在这一方河堤之上。 燕离一身白袍立在那里,他隔着打斗的人群看着不远处的静安。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玉,一双空荡荡的眼睛,身子仿佛在瑟瑟发抖。 第497章 去了 她看着他,目光悲痛,眼泪不断涌出。 燕离心中一痛,那是他自幼放在掌心上的明珠,她是如此的高贵出尘,手上不染鲜血。可是如今却被时局逼到了兵刃相见的地步。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重叹息。 人心啊—— 为何这世上的人都想要杀他。 这世上的人谁人都可以杀他,可是不该是她。 魏敏盛这是杀人诛心啊。 燕离微微勾唇,笑意却是凄凉。有多久,没有体验过撕心裂肺的痛感。自从玉和宫大乱母妃死后,他以为自己已是铜墙铁壁,世间的事情都再不会让他痛心。 可是此刻,他竟然觉得冷。 仿佛四周都是风,那刺骨寒冷,从四肢百骸传了上来,一直到了心间。 燕离薄唇轻启,侧过身去,一声令下道:“杀了他们两个!” 那道光和尚迎上前来,“那静安公主如何……” 冷眸扫来,却是不怒而威的寒凉,直叫人心头直打哆嗦,像是眨眼之间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之中。 道光只隐隐觉得燕离似乎哪里变了。 模样没变,只是整个人仿佛更阴冷了几分。 刁得水暗中扯了扯道光的衣袖,道光便不再多做言语。 燕离这声令下,数十个人近卫全都出动。静安随行的那两个人哪里是对手,本就站得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因如此,当静安一声“给我杀了他”,两人毫不犹豫,几乎是下意识的对燕离进行了击杀。 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只听见两道一前一后的“噗嗤”声,刀剑刺入血肉之中,静安公主随行的那两个人便已经倒了下去。 那女官临死之前唇边还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着瞳孔,倒影出那女子一身青衫的恬静模样。 “你…你…竟然…” 话音未落,那女官却已然咽气。 静安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眸子,她抬起眸来,眼见无数人瞬间将自己包围,眼见那远处的百姓们伸长了脖颈远望,眼见燕离衣袍如雪,一步一步,踩在青草之上,向自己走来。 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燕离,脸上竟然无一丝一毫的慌张,反而浅浅的笑了。 似解脱,似不甘,似平静。风一吹,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反贼,我静安生为大楚公主,绝不受你这反贼胯下之辱!” 寒芒出鞘,对准了心脏,狠狠抬起。 ——刺下。 燕离脸色大变,声音几乎扭曲,“静安!!不要——”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片刺目的红,红色蔓延,起初犹如涓涓细流,随后却又变成了汪洋大海。 恍惚间燕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玉和宫的午后。蝉鸣之声,突然放大在耳朵之中,不断的叫着,像是要震破了他的脑袋一般。 他脚下踉跄,几步上前。 静安犹如翩跹的蝴蝶,悠然落在他的怀中。 一抹青衫如许,绽放如青兰。她的心脏像是破了一个洞,那里不断有鲜血涌出。 静安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她只觉得又生的严寒包围了自己,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一丝的溜走。 滴答滴答。 燕离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她仰起头,扯了扯唇角,笑了。 燕离半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静安用尽全力,抬起手来,想要拂去他脸上的泪。 可是终究在半空之中无力的垂下。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脸上挂着释然而平静的笑,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气之中,道:“哥哥…别哭……你一哭,安儿便舍不得走了……” 燕离脸上显出癫狂之色,拽着她的衣角,不住的叫声凄厉。 “去,叫太医!太医!!” 静安扯了扯他的衣袖,脸上煞白一片,她强忍着疼痛,气若游丝道:“哥哥…我在船上…便被魏敏盛下了毒……若是劝降不了你…我便只能死在明州……” 燕离瞳孔蓦地缩紧了,他嘴唇颤了颤,“你…你说什么?” “哥哥…魏敏盛不会让我活着回去的…他要借我之死,正大光明的向明州进军……哥哥,安儿没有办法…安儿不能让他们伤害你……” 燕离整个人脑子“轰”的一声,仿佛眼前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一般。 他再也听不见人群的惊呼声,听不见那周遭下属们的说话声,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无穷又生的蝉鸣。 像是要将他绞碎了,踩烂了。 明明阳光正好,一片明媚,照在身上却只有刺骨的凉。 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那冰冷冷的湖水之中,眼前是母妃一字一句,用口形说道。 ——活下去。 可是他要怎么活下去。 这世上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阴谋诡计,只剩下皇权喋血,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哥哥…安儿不怨你,只盼你早日…早日杀回京城,杀了那狗皇帝…替母妃和安儿报仇……” 一语既毕,静安公主身子一软,彻底倒在了他的怀中。 面色乌青,身子僵冷,她脸上还挂着一抹恬淡平静的笑。她的脸那般柔美,小小的只有一个巴掌大,一缕发丝遮面,落在她的肩头。 燕离替她捋顺了,别在耳后。 地上有一朵残留的梨花,白色如雪,不染尘埃。他捡起来,轻轻别在了她的耳后。他的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就像是多年前,这一切还没有发生。 他们不过是深深宫墙之内的一对兄妹。 他摘了最好看的梨花,别在她的耳后。 他记得自己笑着说道:小姑娘真好看。 他错了。 他为什么会别一朵梨花呢。 梨花,却是分离的离,离别的离。 此刻,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了。 那静安公主不远处还躺着随行两人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可此刻,没有人敢上前说一句话。 死寂的沉默,那男人抱着静安公主,坐在草坪上,脸上竟然还挂着诡异的笑。 风过无声,梧尽上前一步,声音里有压抑的痛楚。 “殿下……公主去了。” 第498章 发作 燕离有些茫茫然的转过头来,看了梧尽一眼,随后又垂下了视线。 静安已经去了,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和母妃一样,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这一具冷冰冰的,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躯壳。 他已经是一地之王,再不能失了体统。 饶是泰山崩于面前,他也必须面不改色。 燕离转动了空荡荡的眼睛,随后茫然的松了手。 他缓缓起身,随后眼前一黑,“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梧尽等人大喊一声。 ——“离王殿下!!!” —————————————————————— 燕离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他梦见了十一岁那年第一次看见燕丘时候的场景。 那是他早已入主东宫,名震天下,他无数次的听到过世人对自己的赞美。 公子世无双,才情满京华。 那时候的燕丘还很小,不过五六岁。 他瘦瘦小小的,皮肤干枯,手上长满了冻疮。流脓生溃,又青又肿,十根手指像是萝卜头。 他不过是抄近道的时候,刚好遇见了管事太监在责打燕丘。 粗重的皮鞭子,一下一下的打在他脸上,身上,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那孩子小小的一团,又干又瘦,跪在那里,只能咬着牙关被打,却不敢反抗。 皮鞭子没个轻重,几下便将他的衣衫打烂了。 那小少年赤tiao条的,本就单薄的衣物几乎被撕扯了下来,他终于看见燕丘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 他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睛直直瞪着那管事太监。 燕离突然就被那少年的目光打动了。 不屈不服,不卑不亢,却也绝不退缩。 他斥责了管事太监两句,随后便将燕丘从冰冷冷的地上拽了起来。 谁料下一秒,燕丘冲他微微一笑,整张脸像是被按进了镀金水中,慢慢融化掉了。粘稠的湿漉漉的一片。 眼睛、耳朵、鼻子,慢慢都融化,往下滴着水。 他听见燕丘说话了。 却是静安的声音,她笑着拉着他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哥哥……别哭……” 树影重重,窗影横斜,清晨的一缕霞光落在地面上,照得屋内朦胧一片。 屋内一声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仿佛垂死之人蓦然睁开了双眼。 燕离目视眼前这一切,胸脯剧烈起伏,他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手心里是一片湿漉漉的冷汗。 ……静安…… 他垂下眸子,一滴清泪落在手背上,滚烫发热,像是要在他手背上烫出一个印子来。 屋外等候的众人早已听见了这动静,梧尽率先跑了进来,一进屋便看见燕离直挺挺的坐在那里。 阳光落在他的头上,他整个人像是处在一片光晕之中,隐约带着一种孤寂之感。 他的衣衫是刺目的白,犹如一片风雪,清冷入骨,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背挺得僵直,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殿下。”他轻轻唤了一声。 燕离淡淡的转过头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没有悲恸、没有绝望、没有痛楚,他的脸上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平静。 平静的叫人害怕。 仿佛他的眼底,什么都没了。 梧尽喉头一滚,再次唤出声来,“殿下?” 燕离薄唇轻启,声音哑得厉害,“安儿呢。” 梧尽脸色一凛,“公主已经收殓,就放置在侧房之中。” “我去看看。” 燕离已然翻身下床,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了,仿佛不过睡了一觉,便已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等候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拦下。犹疑瞬间,那人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静安公主安静的躺在棺材之中。 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木,静安已经穿上了寿衣。她恬淡柔美一如昨日,恍惚间只是睡着了,只不过面色看着比往日更青白了一些。 燕离看着那里面的静安,面色淡淡。他的一张脸隐在光影之下,看着只留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该流的眼泪,已经在梦里流干。 从小母妃便教他,纵使情深不再,纵使万蚁噬心,纵使烈火焚身,他身为这大楚的王,也绝不可以掉下眼泪。 软弱的人,怎可主宰大楚天下? 可是当母妃和静安都已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 燕离站在棺木之旁,睫毛轻颤,微微闭上了眼睛。 昏暗的光线透过帘子,落在他有些病态般苍白的脸上。 他整个人褪去了往日的温和,此刻只留一片不可触及的冷。 冷。光是他站在那里,便让萦绕在他周边的空气都结成了冰。 那是浸透了鲜血的默然,压抑着隐忍和疯狂。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见了静安那蠕蠕软软的声音。 ——哥哥,别哭。 燕离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静安的手。她的手如此冰凉,甚至有些僵硬。 她整个身体呈现在一种淡淡的乌青,燕离似的,静安临死之前已经中了毒。 心头有个地方似乎正在慢慢变得坚硬。 他爱的人已然不在,这世上的人皆负他害他,那么他,为何还要保全那一丝的人性?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七情六欲,什么丰功伟业,他燕离都要一一舍弃了。 唯一只剩下的,便是复仇。 不能说,不能哭。他是燕离,他是大楚未来的天。从此以后,这门外万里烽火、横尸千里、血流成河,他都不会再动摇一分。 杀回去。 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情绪上涌,燕离只觉得胸中一口腥甜上来。 他生生咽下了,一只手扶住了棺木边缘,狠狠吐出一口气来。 他弓着身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声音响彻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燕离咳得满脸通红,红中隐隐发白,额前尽是青筋,一口血便喷在了手心之中。 外面帘子动了,无数脚步声纷纷涌了进来。 燕离用衣袍擦去了手心之中的血,站直了身子,看向突然窜出来的梧尽百奇等人。 路大夫已经上前,不管不顾的执起燕离的手腕,略略号一号脉。 路大夫脸色微沉,“急火攻心,余毒发作。” 第499章 四面楚歌 梧尽却道:“殿下腿上的毒不是早已经解了吗?” 路大夫淡淡瞥他一眼,沉声道:“这毒太过阴狠,想要彻底解毒,必须要两三年以上。还请殿下多多静养休息,若是一直劳心劳力,就算现在毒基本已清,也难保将来留下病症。” 燕离却不做声色,只是抽回了手臂,一双清冷的眼睛一扫四下。 这些人都等候在门外,不合常理。 燕离眉头微皱,心头猛地一跳,“出什么事了?” 这一问话,在场十几人皆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似无人敢应答。 唯有百奇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递给燕离。 那信封上赫然写着燕离亲启等字样,信鸽却是从清水方向而来。 显然,这是大楚主帅之人亲笔信。 两军对峙,主帅通信,显然不是个好消息。 燕离撕开了信封,将宣纸抖开,一目十行,随后眼底登时一寒,眉宇之间已是一片阴寒。 众人屏住呼吸,抿唇不语,似乎在等燕离看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燕离一字一行,反复看了几遍,方才将信纸收起。 他动作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却叫众人提心吊胆。 表面越是平静,底下的暗流便越是汹涌。 燕离不动声色,抬起眼来,看着望向自己的众人。 他面色不变,只是沉声问:“最近可有梧心的来信?”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散开来,方见那人是负责鸽房的传信之人。 他步子极快,将一封信捧到燕离面前,沉声道:“殿下,梧心清水来信。” 话音刚落,燕离却已经脚下生风,飞速扯开了那封信。 简短两行,语气干净利落,却是梧心的字迹。 ——阿华姑娘被楚沐所擒,悬于清水城门,生死未卜。 ———————————————————————————————— 赵高沐一路快马加鞭,一直赶到信中所写的静安公主遇伏的地方。 静安公主已经平安抵达明州,可几个动手的人却还是没有找到,他们隐藏在人群之中,随后朝着静安公主那艘船放了几箭,却迅速被河岸两侧的士兵擒获。 可惜人却跑了。 赵高沐日夜兼程,只不过一天一夜便到了此地。 远远的,那里只留下了几个人,围在那里。 附近百姓已经驱散,空留一处栏杆。 赵高沐在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弃了马,步行而去。 他身边的人见此也急忙跟了上去。 赵高沐脸色不变,朝着河岸边走去。 一双厉眼沉沉一扫河岸两侧,袭击的地方是一处开阔的栏杆,到处都是人头窜窜。 伏击地点离船只很远,足足有五六十米,一般的弓箭手根本无法在这个距离射中目标。 不知赵高沐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一侧的李青见了,忙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高沐下颚线紧绷,脑子里一闪,随后脚下生风,推开身后跟上来的众人。 他走到河堤旁,四处查看了情势,随后又回到了弃马的地方。 目光一顿,落在守着出事地点的几个人身上。 无一例外,全是楚沐的人。 他面色一沉,一声惊呼,“不好,中计了。” 李青疑惑道:“什么?” 赵高沐不疑有他,当下大手一挥,翻身上马,寒声道:“全部上马,立刻回清水!!” 不对。 守在出事地点的全是楚沐的人马。 伏击地点选得太过诡异和高调,如此的靠近巡逻士兵不说,距离也太过远了些。分明不像是有意伏击,反而像虚晃一招。 不对,他被调虎离山了。 守护静安公主安全抵达明州,乃是他此次来清水的职责所在。楚沐利用这点将他调离清水,分明是借机要对其他人下手。 而这个其他人…… 赵高沐几乎是一下子便想到了独自在清水的顾华杉! 赵高沐的速度极快,路上几乎毫不停歇,狂风肆意,打在脸上。昼夜赶路,脚下如风。本一天一夜的路程,生生缩短成了半日。 日月星辰,变幻如斯。 当赵高沐风尘仆仆赶回清水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城里城外已经完全戒严,城门紧闭,百姓不得进出。城墙上彩旗猎猎,城内却是一片死寂之象。 心头不安之感越甚。 赵高沐手中长鞭狠狠扬起,抽打在马儿屁股上,马儿飞速往前窜去,溅起一地的尘埃。 “下面何人?!”城墙上的士兵远远看见了赵高沐等人的身影,中气十足斥问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位是京城来的赵大人!尔等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李青一声厉吼,吓得城墙的几个士兵连忙道歉。 一声沉闷的声响,约两丈高的城门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十几个人打马飞速从夹缝之中而过。 李青一进入清水城内之后,便觉得这里怪异非凡。 大街上人人家门紧闭,门铺店面一个不开。 虽说因为清水开战在即,无数百姓早已弃城逃跑,可也绝不会像现在一样死寂。 仿佛城内一个活口也无。 李青迅速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对赵高沐道:“世子小心,这城里透着股怪异。” 赵高沐何尝不知。 他脸色隐隐发白,似在极力克制着怒气。 他临走之际便已经派丫头通知了顾华杉,顾华杉既已经知道他离开了清水,自然会更加防范才是。 依顾华杉的才智和身手,怎么也不会被楚沐的人抓住吧? 更何况,楚沐未必认出了顾华杉。 而眼前两军对峙,大战在即,楚沐哪里还有闲工夫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顾华杉? 赵高沐心里还残留着一丝丝侥幸。 刚进城没多久,却在转角处遇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是他派到顾华杉身边通风报信的丫头,此刻那丫头正伸长了脖颈看向这边,显然是在等待他们。 那丫头一看见赵高沐人影出现,立刻上前,惊慌道:“殿下不好了,姑娘被楚沐的人抓走了。” 赵高沐脸色大骇,马儿“吁”一声,一个猛子停在那丫头面前。 他双目之中陡然乍现冷光,“怎么回事?!” 第500章 只身赴约 “殿下,您前脚刚走,后脚楚沐便带人换走了院子里所有我们的人马。奴婢也险些被人追杀,一路逃了出来。楚沐人数众多,一看便是有备而来,奴婢不敢跟他们硬拼,只能等着殿下回来再做决定。” “废物!顾华杉现在人在哪里?!” 赵高沐勃然大怒,长鞭一甩,便将那丫头甩翻。 那丫头一脸惶惶,瑟瑟发抖,又爬了回来跪在他脚边。 “眼下楚沐抓了姑娘,将她…将她…悬于城门之前——” “你说什么?!”赵高沐脸色一变,眉宇之间阴寒阵阵,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之间挤出的那几个字,“悬于城门之前?” “楚沐以大楚统帅之名义给明州的离王殿下发出书信一封,说是两日之内,离王殿下不出现在清水的的话,就将华杉姑娘……将她给……”那丫头一脸欲言又止,羞愤异常,“…将她…扔到军妓营中……” 此话一出,一行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赵高沐的脸色堪堪是难看二字可以形容。 他只觉一口气卡在喉哝之间,上下不得,手已经紧紧拽紧长鞭,他整个人浑身散发出一阵阵阴冷之气,冻结三尺之内的空气。 李青只以为赵高沐要暴怒,岂料那人声音平静,只是问了一句:“她可受伤了?” 那丫头仰起头来,声音颤颤,“姑娘…奴婢…奴婢不知。” 赵高沐眉梢微扬,一抹杀意凛然,“不知?” “奴婢去城门前看过姑娘,姑娘一直都在昏迷之中…奴婢不知她是生是死……殿下…”说到这里,那丫头脸上惊惧之色越发浓郁,“那城门前全是楚沐的人马,奴婢只能远远的看一眼。姑娘武艺高强,既然被楚沐所擒,想必…想必是伤势不轻。” 生死未卜…伤势不轻… 赵高沐微微闭了闭眼,俊冷的眉峰,染上一层霜寒。 到底是低估了楚沐。 顾华杉眼下身份仍是燕离的未婚妻。 更何况顾华杉在明州青州一带声名远播,顾华杉三个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楚沐生擒顾华杉,逼得燕离现身,可谓是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燕离若是来,自然必须只身入城,届时要杀要剐,岂不全听楚沐之令? 可若是燕离不来,天下之人又会如何看待受尽磨难,杀出京城,身世悲悯的大楚正统? 燕离玩弄的便是民心,他输不起。 于公于私,他不得不来。 好一招请君入瓮啊。 赵高沐脸上现出冷笑,“今日已是第几日了?” 那丫头惶惶答道:“今日已是第二日。” “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到了。”赵高沐低语了一声,随后扭头冲身后众人道,“走,去城门!” ———————————————————— 此刻临河的城墙上面,乌泱泱的站着几万士兵,银色铠甲在阳光之下泛着淡淡寒芒,犹如日月星辉。 那光芒连绵几公里,顺着水流方向,两侧全是大楚的士兵。 他们整装待发,肃穆而立,眉目森严,在庄严的晨光之中一动不动。 弓箭手站在第一排,后面则是步兵,层层叠叠,一望无际。 清水城内一片死寂,连半点人声也听不见。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那河面之上缓缓飘荡过来的一叶扁舟。 河面上偶有白鸟飞过,白云悠悠,飘在头上,低得仿佛要跃入水中。 霞光落在河面上,船身晃动,像是金穗抖落。 水纹散开,水草绵绵,柔美无力。 与清水城的如临大敌不同,此刻天地之间的一叶扁舟竟是如此悠闲散漫。 小舟上只有几人。 站在船头的男子,一身雪白的衣衫,衣袍飘飞。碧蓝的河面上,那人独立河面,犹如羽化登仙,下一秒便要飘然远去。 细看,那男子俊秀的眉骨,深邃幽冷的眼,凉薄红润的唇,乌黑的发丝以白玉发冠束之,愈发显得丰神俊朗,出尘清冷。 笔笔勾勒,淡淡细描,谪仙风流,恍惚间不沾一丝尘世烟火之气。 那男子竟是美得不像话。 在万千犹如流失一般的森冷目光注视下,小舟翩然摇晃,速度不疾不徐,缓缓向着清水河堤之下的城门而去。 清水清水,以水而建。 一处城门在陆地,另一处城门却是在水面之上。 那船在风浪之中摇摇晃晃,终于慢慢悠悠到了城门之前。 ——唰唰唰。 万千整齐划一的拉开弓箭之声,在这一瞬间汇聚成海,响彻在河面之上。 寒芒如霜,倒影在那人黑白分明的瞳孔之中。 那人自风中水中而来,霞光犹如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他岿然不动,立于天地之间。 一动一静,一处紧张,一处闲散。 对比强烈,画面令人心惊肉跳。 燕离立在城墙之下,一袭白衣犹如雪之风华,他仰头,看见的却是城门之上,吊挂着的一个女子。 三千发丝飘扬在侧,一张苍白乌青的脸,手臂高高绑着,身子犹如纸鸢一般在空中飘荡。如一缕孤魂,如一柱青烟,如晨初雨露。 顾华杉微微睁眼,入目便是那苍茫碧波上的一缕白色人影。 她唇角牵出一抹笑来,干裂的唇瓣上血丝尽透。少女双眸之中慢慢漾出神采,近了,那白色更近了,她舔了舔唇,轻轻笑了一声。 心底有一道声音在说。 他来了。 便什么都会好了。 燕离瞳孔缩紧,炽烈滚烫的视线落在那城门之前吊着的人影上。 他手无意识的收紧,随后张开。 四目相对,他仿佛看见顾华杉冲他微微一笑。 如此境况之下,遥遥相隔,隔着的是人心诡谲,生死鸿沟,可是那少女却笑了。眉梢尽是一片温柔的缱绻。 一眼万年,万古长空,仿佛一瞬之间天地万物都化为须有,他们彼此眼中只有彼此。 还需要说什么。 视线交错那瞬间,什么都不必说。 他来了,他要带她回家。 燕离错开视线,望向城墙上那虎视眈眈群人,一字一句,声音之中带着蔑视和戏谑,朗朗回荡在这乾坤之中。 “楚大人,本王已经按照约定,独自一人前来赴约,怎么,不打算给本王开城门?” 第501章 请君入瓮 明明深处劣势,明明万箭加身,偏偏那人语气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王者气度,该当如此! 城墙上的楚沐哈哈大笑,笑声乘风而行,消散在整个天地之中。 ——燕离果然出现了。 顾华杉一条贱命,跟义父的江山社稷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他楚沐今日破了这清水之危,从此便可扶摇直上九万里,成为大楚朝野第一人! 赵高沐、燕离、顾华杉,这些人他将统统不再放在眼里。 他要这百官,这万民,全都跪在他脚下。 只听得楚沐抚掌而笑,大声道:“开城门,迎接离王殿下进城!!” 话音刚落,只听得整个大地和水面上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水波晃动,船只随之晃动。 燕离身形岿然不动,双眸清亮,面前垂在水底的门彻底打开,万千将士以铁臂之躯,拉起闸刀,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起。 犹如巨幕被拉开,清水城内的一方河道伴随着这铁门的拉起,尽数展开在眼前。 无数的小楼,鳞次栉比的船只,狭窄的河道两侧,全是手持兵器的士兵,皆如临大敌的瞪着那缓缓驶来的小船。 全城戒备,只为那白衣一人。 而那船只,不知驶了多久,终于在一处码头上见到了楚沐等人打马而来的身影。 廊下飞马,阵阵马蹄,无端叫人心惊胆寒。 船只慢慢靠岸,只听得“咚”一声,船身撞在石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楚沐等人已经快步上前,站在石阶之前,颇有居高临下之意。 “离王殿下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辛苦辛苦。” 楚沐抱拳行礼,面上的笑意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任谁也难以看出,此人不久前才威胁着要将顾华杉扔进军妓营中。 燕离脸上笑意不变,竟也丝毫看不出恼怒之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越是凶险时刻,越要不动声色。 “楚大人极力相邀,本王又怎好拂了楚大人的意。” 燕离身后跟着两三人,皆是他从明州带出的心腹。 楚沐一双眼睛早已将三人打量了个透彻,锦衣卫指挥使一双厉眼,识人断物,十拿十稳。 这两人武功绝对不低。 楚沐淡淡一笑,眼中精光一闪,大手一挥,身后便立刻有几人从队伍之中走了过来。 “离王殿下,不要介意,例行检查而已。” 楚沐一面笑着,他身后的人已然上前,将他们几人上下摸了个遍。 但凡可疑的,或是能用作武器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搜了出来,“哐”一声扔在了旁侧。 燕离双臂展开,表现得极为配合。 男子眉目清冷淡雅,眸子潋滟,只笑道:“我既只身前来赴会,便自然不会携带武器。楚大人…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楚沐不为所动,眼睛盯着这三人上上下下,“离王殿下,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奴才,奴才做事,不都得听天子之命?” 搜身完毕,眼见这三人身上已是空无一物,再无半分威胁。 楚沐方才满意一笑,做出请的姿势,“离王殿下,请。” 与此同时,铠甲碰撞,所有城内将士统一行动。自码头通往清水县衙府邸的路上,两侧皆是重兵把守,城内商铺人户纷纷闭门不出,整条街上满是萧瑟之感。 一直走到了清水的元帅府中。 那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府邸,所有高阶军官皆在这里入住,同时也是大楚前线的指挥作战中心。 而一场鸿门宴,已经准备好。 燕离面色不变,白衣不染,一双眼睛无波无喜,抬脚,却是毫不犹豫的跨进了敌方的大营之中。 鸿门宴上,所有道具一应准备齐全。 巨幕缓缓拉开。 屋内齐刷刷的站着大楚的将士们,挤满了狭小的屋子,水泄不通。 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人却是陌生的面孔,当燕离的脚步声近了,满屋子的人此刻方安静了下来,自动分至两侧,让开一条道来。 所有人的视线却都落在那白袍男子身上。 脚步不疾不徐,神色淡漠,一举一动,皆散发着居高临下的皇族之威。 仿佛那样的威严和庄重,是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成为了他去不掉的烙印。 燕离眸子一转,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不由唇角一扯,牵出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弧度来。 他转过去正对众人,单手一抬,却颇有主人家的风范。 “众位请坐。” 楚沐脸色微变,当下略过楚沐径直走到主位台上坐下。随后衣袖一挥,沉声命令道:“诸位请坐。” 那些个将军幕僚们,此刻听见楚沐发话,才此起彼伏的坐了下来。稀稀拉拉的桌椅推动之声,燕离随意指了一个方向,道:“殿下也请入坐。” 燕离看了一眼,那座位在右手侧第二个。这既不符合双方主帅言谈之规矩,更不符合他之身份。 摆明了楚沐想要借机发难。 燕离不置可否,眼底略过一缕寒光,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半分情绪也无。他仿佛没有感觉到这是羞辱一般,只抱拳一声:“多谢楚大人。” 楚沐眉梢一挑,已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向来不喜形于色,锦衣卫的指挥使,怎会是一个情绪轻易外露的肤浅之辈。 可是此次生擒顾华杉,便换来了一个单刀赴会的燕离,他如何能不喜? 只要在席间发难,让燕离有去无回,甚至能让燕离退兵,那他楚沐,便会成为大楚史上名垂千古第一人! 似乎有热血在骨子里奔腾,楚沐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情绪。 燕离刚刚落座,只听得外面有士兵匆忙来报,“大人,赵大人回城了!” 那话音刚落,外面赵高沐的身影便一闪而过,一声轻笑,男子一身玄色锦袍,脚踏云纹黑靴,人未到,声先至,带着十足的意味深长。 “不必通风报信了。楚沐,趁本大人不在,捉拿了一区区妇人便用来要挟离王殿下,魏敏盛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楚沐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他看向一侧的楚一,而楚一则同样一头雾水。 赵高沐明明被调离了清水,按理说至少要拖延一两日,怎会如此快便回来了? 第502章 该杀 话音已落,人已经飘然而至。 众将士面色各异,却碍于赵高沐朝廷重臣的身份,全都站起来行礼问安。 赵高沐此次前来,是由燕丘一手促成,用的是军政大司马的名头,与楚沐两人为同一官阶。 只不过楚沐在明,又是武职出身,而赵高沐常年不在京城,一路以来极少插手军务,底下的士兵们便早已将他当做了某个朝廷要员或是世家子弟,假借历练之名,混个军功之内的纨绔子弟。 魏敏盛和燕丘互相牵制,那么楚沐和赵高沐便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此次清水之困,内部早已是岌岌可危。 楚沐还未说话,便有一黄袍小将率先道:“赵大人,战场之上只有敌我之分,哪有高下之分?若能以一区区妇人,便引得对方主将单刀赴会,卑职倒以为这是楚大人运筹帷幄之功。” 赵高沐淡淡一扫说话的那黄袍小将,遂冷笑一声,“本大人刚刚不是已经夸过楚大人了吗?怎么,你以为我说他是魏敏盛的好徒弟是在骂他?” 话锋一转,面色转冷,“大胆,竟敢挑拨离间主帅之隙,尔该当何罪?!” 那黄袍小将一愣,怎么这赵大人三言两语之间便给自己安上了一个罪过? 黄袍小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当下愣在原地,半晌才道:“卑职…卑职并无此意。” 楚沐低咳一声,脸上已然换上了笑意。 心中再恨极了赵高沐,可眼下却不得不与之共进退。温泉山庄之上,若非赵高沐和顾华杉,他又怎会失去一只耳朵? 赵高沐和顾华杉关系匪浅,可众目睽睽之下,赵高沐就算有心救她,却也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 想到这里,楚沐脸上笑意更深,“此次能生擒顾华杉,也有赵大人一分功劳。若非赵大人将顾华杉留在房内过夜,我也不可能发现她的身份。来来来,赵大人息怒,请上座。” 话音刚落,楚沐迟疑片刻,方才去看燕离的脸色。 而赵高沐此刻也变了脸。 楚沐故作恼怒,一双眸子转了转,面上露出几分懊恼来,“哎呀,看我这嘴。离王妃眼下已并非完璧之身,这…这…可惜了殿下为了这样的女人竟不惜冒险,单刀赴会,这一腔痴情终究却是错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高沐眼底登时一寒。 这楚沐当真是用心险恶。顾华杉在他房里一夜,若说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岂非有通敌之嫌?可若说有什么…… 赵高沐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燕离。 却见燕离神色淡淡,坐在那里,众人压低的窃窃私语,男人之间那暧昧不明的揣测和冷笑,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背脊挺直,眉宇之间淡雅如雾,眸子透亮。 当真就这般相信顾华杉吗? 赵高沐唇角牵扯出一抹冷笑来。楚沐这一招玩得太过阴狠,似乎是笃定了两个人都不屑也无法解释清楚。 他堂堂南境世子,难道要向手底下的士兵们解释自己如何跟敌军主帅的女人共度一晚? 赵高沐抿了抿唇,眼眸之中染上了一层寒霜,却不再言语,兀自坐下。 楚沐一眼扫过两人,眼底有稍纵即逝的得意,他遥遥举杯,语气却有愕然。 “离王殿下,静安公主在明州过得可好?她为何没有跟您一起回来?” 一言既出,赵高沐和燕离的脸色皆冷了下来。 赵高沐等人刚入清水,便已经接到了最新消息。静安公主两日前在明州境内刺杀燕离不成,自尽身亡。 整个明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静安公主乃是受皇命所托,前来取离王殿下之首级。 然而河面这一端的清水,只知送走了静安公主去明州议和,却不知下文。 而这一前线密报消息,赵高沐知,楚沐必知。 这一问,当真是恶毒到了极致。 赵高沐不由得想起临走之前燕丘那犹犹豫豫的脸色,以及欲言又止的样子。接到静安暴毙消息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一切竟是魏敏盛布下的杀局。 若是如此,在一开始燕丘让他以军务大司马的名义来到清水,可是存了一丝丝想要阻拦魏敏盛的心思? 可惜,魏敏盛权势滔天,而燕丘虽有心用他,却又不敢完全信任他赵家。 机会稍纵即逝。 赵高沐略一思索,便已然明白。魏敏盛从一开始,便想着让静安公主死在明州。两军交战,都自诩为正义之师。可若是杀了自己胞妹的离王殿下,可还会得天下人的拥护? 诛心。 便是要一寸一寸剜掉燕离的心。直至血肉模糊。 赵高沐素手敲击在杯檐上,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看向燕离。 可燕离神色淡淡,失去手足的痛楚仿佛不过尔尔。他面色不变,独饮杯中酒,低垂的视线,却隐约夹杂着几分浸人的寒意。 燕离轻轻放下酒杯,微微抬起眼来,一扫众人的脸色,随后哑然失笑。 他本就生得清雅高贵,如此这一笑,当真是倾国之姿。 “静安公主欲行刺本王,行刺失败后,自尽当场。楚大人……不知?” 微微的一挑眉,嘴角还噙着一抹凉薄的笑,呼吸却几不可闻的乱了。 心头有个地方尖锐的疼了一下,衣袍之下的手紧紧握成拳,片刻之间,抬眼触及那满屋之人震惊的神色后,尽数掩去。 不过一瞬。 “你说什么?!”楚沐拍桌而起,长剑亮出,寒芒直逼燕离双眼。 紧随着,屋内所有将士全都起身亮剑,对准燕离。 而赵高沐冷然看着眼前这一切,眼中划过一丝意味深长。 “乱臣贼子,竟敢杀我大楚公主!”有一小将赫然出剑,冷声逼问。 燕离微微拂了衣袍,兀自起身,对准那人。 “大楚公主到明州地盘,刺杀一地之王,自尽而死,与我何干?!” “放肆!如此不忠不义之辈,残害手足,谋夺皇位,狼子野心,该杀!” “该杀!” “杀!” 一时之间,屋内响应之声此起彼伏,汇聚成海,一波一波,端是气势恢宏,震耳发聩。 第503章 忠义 燕离独自立在万千武器之下,眉目森冷,再无半分柔和。 立,犹如钢铁一般硬。 眉,犹如风雪一般利。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有雷霆之势。 “我不忠不义?何为忠,何为义?昔日我为东宫太子之时,无半分不德不义之举,却被一桩莫须有的冤案褫夺爵位,幽禁王府。我燕离自诩对得起大楚王朝,对得起天下苍生,我不曾负这天下,可这天下又是如何负我?!” 楚沐朗声一笑,字字珠玑:“离王殿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为君臣之道!” “不得不死?”燕离低低咀嚼这二字,似笑了,却是意气风发,“那我且问,若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天下道义何在,忠义又何在?!” 楚沐大怒,“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却为一己之欲掀起战火,至天下苍生于不顾,弃大楚子民于水火之中,你既有脸谈道义忠义,那你眼下之举,与那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乱臣贼子?”燕离清清冷冷的笑声回荡,先前一字一句早已震得众人不敢言语,此刻那一笑,更是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三言两语,竟比短兵相接,还要来得畅快! 是啊。 道义为何,忠义为何,君臣为何? 燕离抬起头来,瞳孔咻得缩紧,“魏敏盛和燕丘联合在玉和宫门前陷害于我,后几次追杀拦截,甚至不惜让一国公主以身涉险香消玉殒。若我是乱臣贼子,那他们又是什么?!” 这一言,惊起四座。 当年玉和宫之乱,燕离亲手斩杀手足,谋夺大位,致使玉和宫门前血流成河。蝴蝶效应之下,便有京城大乱那一夜。 前夕,燕丘举起屠刀,在京城内对燕离痛下杀手,此事在京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 最蹊跷的是,燕丘在京城之乱当天,曾在朝堂上放言要拿出被陷害之罪证。 如此种种,不得不叫人遐想连天。 到底是燕丘惧怕燕离拿出铁证,所以才连夜痛下杀手?还是那石碑上的字引得燕丘震怒而决定除之? 无论是哪一种坊间猜测,都为玉和宫之乱的真相蒙上了一层阴影。 甚至有人言断定那前太子殿下乃是被魏敏盛和燕丘联手陷害,为的自然便是那把龙椅。 “尔等休得妖言惑众!你杀我大楚公主在前,污蔑吾皇在后,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拔剑相对。 屋内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楚沐终于借机发难。 屋内所有人全部起身,手持武器,将燕离重重包围。 燕离面对楚沐,勾唇一笑,“楚大人当真以为我单刀赴会,会什么都没有准备,便前来送死?” 楚沐看见燕离那镇定自若的脸色,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恍然。 不对。 燕离绝非有勇无谋之人。能够在京城乱流之中保全性命,又逃到这明州举兵起义,岂非是池中之物? “你今日在这里杀了我,明日便是魏敏盛的死期。楚大人,你信,还是不信?” 燕离心中莫名慌乱了一分,随后暴喝一声,“你竟敢威胁我?” “是不是威胁,你自己心中清楚就好。” 楚沐冷笑一声,“魏大人远在京城,纵使你手段通天,可你人在清水,困兽之斗,难道还能杀了魏大人不成?” “是吗?”燕离淡淡一挑眉,眸子放出摄人心魄的寒芒,“既然楚大人不信,那我只好跟在场的士兵们说道说道。” 燕离目光迅速一扫,那拔剑的所有士兵之中,有人目光躲闪,有人浑身狠厉,有人目露疑惑。 昔年他曾是太子殿下时,风光无限,授惠天下。他不信,没有一个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 便要赌一把。 “静安公主自尽而死,死后身上带有乌青,明显是来明州之前已经身中剧毒。我来,并非只为带走我未过门的妻子一人,还要向各位讨个公道。” 厉眼一扫,屋内仿佛瞬间狂风突起。 而此刻赵高沐眉间紧蹙,眼眸缩紧,站起身来。衣袍一拂,桌前酒杯尽数倒地。 惊愕。 燕丘临走之前欲言又止,有用的信息并不多。他只知道燕丘在朝中与魏敏盛博弈,以楚沐未上过战场经验不足为由,勉强将他派来清水。 可其中细则,燕丘却并没有透露太多。 深宫之中,处处都是魏敏盛的眼线。燕丘即使想提醒他什么,却亦需在魏敏盛眼皮子底下动作。 可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魏敏盛如此的狼子野心。 杀害一国公主,是何等的罪过!饶是知晓燕丘这龙椅坐得不稳,他却不知竟是如此岌岌可危! 眼看燕离便要被人围攻,性命堪忧。此时若不出手,还待何时? 赵高沐蓦地起身,双目灼灼,“离王殿下可有证据?” “我明州无数百姓可作证。魏敏盛心计叵测,假借议和之由,行杀害公主之实!” 楚沐冷笑,“难道不是离王殿下对静安公主下毒,以此来栽赃陷害魏大人?!”眼睛一转,已是了然,“难怪静安公主即使只有一人,也要拼了命的行刺你!” 满堂寂静,无人敢言! 燕离冷笑一声,“楚大人真是颠倒黑白舌灿莲花。任你如何辩解,静安公主随行那两人还好好活着。他们已经进了我明州大牢,难道还怕我手底下的人撬不开他们的嘴吗?” 楚沐脸色一变,大喝,“你既指证魏大人想要杀害静安公主,所为的是什么?!” “为民心,为杀我,为搅乱大楚朝堂!魏敏盛及其走狗,方才担得起乱臣贼子这四个字!” 一字一句,仿佛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燕离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沉沉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不疾不徐,无声压迫。 随后视线轻飘飘落在楚沐身上。 轻如鸿毛,却犹如千斤之鼎,压得楚沐心头一颤。 “楚大人,明日日落之前本王若是不能携顾华杉安全离开清水,十万大军,立刻攻入清水城内。” 楚沐脸色一凛。 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最好能不见血刃的将天水河之危解除。 第504章 出丑 如今的大楚风雨飘摇,再也不是曾经那雄踞一方的猛兽。 外有大夏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内有赵家势力蓬勃隐隐逼山。 此诚内忧外之际,若是两军开战,于整个大楚乃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策。 开战,只能是退无可退之时。 一旦大楚陷入战火,所有的荣华和权力,都化作了一张白纸。只要大楚内部不乱,那他魏敏盛便依然是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魏敏盛选择用静安逼迫燕离就范的原因。 可眼下燕离已然拿捏住了楚沐的七寸,而楚沐却不能有半分露怯。 “那有如何?我大楚热血男儿无数,难道还怯战不成?” 燕离淡淡笑了,眸子淡漠幽深。 “你大可以一试。” 正在此刻,在听见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响起。 赵高沐十指纤长有力,沉闷敲击在桌面上。 一声声,连续而有节奏,敲过众人心头。 “离王殿下远道而来,何必动怒?”赵高沐双手一拍鼓掌,“来人啊,去将离王殿下的未婚妻带上来!” 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得那赵大人再说到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燕离全然不管这屋内满满的杀机,衣袍一掀,兀自坐下。 “多谢赵大人。” 赵高沐转头,盯着楚沐,“怎么,鸿门宴也没有不开席就见血的道理吧?” 楚沐眉眼一转,当下有了无数想法。兜兜转转一圈,终觉现在不是和燕离撕破脸的时候。 兵不见血刃。 燕离已经入了清水城,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楚沐大手一挥,众人收了武器,依次坐下。 赵高沐和燕离无声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又快速错开。 两个人在视线交错那一瞬间,几乎达成了一致。 ——先救顾华杉。 饶是赵高沐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可现在顾华杉落到了楚沐手里。温泉山庄的仇还未报,楚沐绝对不会让顾华杉好过。 那么眼下只能放下两个人之间的成见,合作一把,乱中求胜,也许能救出顾华杉也未可知。 没过多久,顾华杉便被几个人士兵给架上来了。 她脚步虚扶而踉跄,一身素白的衣衫全是血迹,隐约分不出哪里是白哪里是红。 她身上半分力气也无,两日的暴晒让她整个人像是烤干了一般,嘴唇干裂不说,脸上更是半分血色也无。 燕离眼见那条人影近了,手中杯子握紧,险些将其捏碎。 而赵高沐则双眼一沉,呼吸粗了一分。 顾华杉被人狠狠一丢,扔进了场中央来。 她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哪里都疼。五脏六腑像是散了架一般。她微微仰起头来,睁开迷离的视线,终于看见了主位上的赵高沐。 那人一身黑色锦袍,衣料华贵而冷寂,衬得他双眸一如不见底的深渊。 视线很快略过,落在燕离身上。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弱的星火闪烁。干裂的唇轻启,声音像是撕裂了一般,“你…你来了。” 燕离就在她旁边两米的距离,可是他却没有动。他强忍着,唇角紧抿,却是默然不语。 必须一切做得不动声色,必须要有完全把握,他才可以行动。 否则将是把自己和阿华都推入险境之中! 顾华杉双手撑着地面,略略坐了起来。 这一动之下,牵扯伤口,她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楚沐一记暗箭,险些穿胸而过。 顾华杉此刻别说拿剑,就是活着,已经算是奇迹。 她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有算到楚沐竟然利用她来引诱燕离现身。 更没有算到,燕离竟然真的来了! 值得吗?她顾华杉哪里值得了? 单刀赴会,毫无胆怯。 这便是她顾华杉选择的男人。 眸子深处已然有雾气闪烁,她喉头一滚,视线却迟迟不肯收回。 贪恋,那一分温暖。 仿佛窗外风雨欲来,可只要有他,便什么都够了。 赵高沐如鲠在喉,心中犹如刀尖刮过。他握紧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楚沐站起身来,衣袍冷冽,缓缓从上座款步而下,走到顾华杉面前来。 顾华杉喘着粗气,只看见了楚沐黑色的长靴。仰头,和那人四目相撞! 楚沐半蹲在顾华杉面前,猛地伸出手来,狠狠掐住了她的下颚。 他的动作如此粗鲁,手上用了力气,掐得她下颚一阵“咔擦”的声音。 他的眼底,沉了一分。 似喜悦,似得意。 半年前,这个女人在温泉山庄咬下了他的一只耳朵。他在她手下折损几员大将,一路逃亡回到京城的时候,迎来的却是几大家族的联合追杀。 他楚沐一夜之间从神坛跌落,到了这屠狗满地的人世间。 耻辱、嘲笑、轻蔑、暗杀,他都一一挺过来了。 为的便是此刻。 为的便是现在,将敌人狠狠踩在脚下! 楚沐眼中带了几分压抑的得意和扭曲,“生得倒是一副好样貌。难怪能让离王殿下单刀赴会英雄救美。先前不识得离王妃,倒是失礼了。” 顾华杉抿唇不语,只是瞪着他。 今日燕离独自前来,必定会留有后招。她顾华杉现在出不了这头。 龟缩着做一只万年老龟,也没什么大不了。 楚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顾华杉,“先前宴会之中偶然听得离王妃琴艺出众,今日两军交汇之喜,离王妃何不弹奏一曲让众人开开眼界?” 顾华杉一愣,眼睛微微眯起。 而不过片刻,楚沐已经挥手招来了一架瑶琴,放置在她面前。 他拍拍手掌,“啪啪”两声,屋内如鱼灌水一般进来了十几个衣着暴露的舞女。 这些个舞女身着红色薄纱,几乎是衣不遮体,白皙柔软的胸pu在薄纱中若隐若现。赤足而行,脚腕上银铃叮叮作响,盈盈一握的腰肢扭动,端是妖媚轻浮。 满屋的杀机,此刻却被这轻歌艳舞冲淡了不少。 “怎么,离王妃不肯?” 楚沐见顾华杉纹丝不动,唇角的笑有些凝结。 燕离危险的眯起眼睛,正要起身,顾华杉急忙强撑着站了起来。她捂着肩头,勉强站稳了,随后道:“那便献丑了。一曲《出塞》可让楚大人尽兴?” 第505章 思乡 顾华杉明显感觉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完全不理会。 一双厉眼犹如世间最利的武器,将锋芒掩了去了,只余一片清清冷冷。 楚沐皮笑肉不笑道:“《出塞》未免太过凶煞了些。不如《思乡》吧。” 思乡二字一出,燕离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思乡思乡,思的却不是故乡,而是温柔乡。 思乡一曲,乃是青楼妓女的淫诗艳曲,在花街柳巷中传唱许久。 而顾华杉顶着离王妃的名头,楚沐却让她来弹一曲《思乡》,分明是存了侮辱燕离之心思。 顾华杉心中连连冷笑。 楚沐不就是想要激怒燕离,从而找到理由对他们下手吗?想要通过折辱她顾华杉,来让燕离低头? 真是小看了她顾华杉! 顾华杉低声道了一句:“原以为楚大人喜欢的是《边塞》那样豪情壮志上阵杀敌的男儿气概,不料楚大人却喜欢的是这样江南风情的低语柔情。既然是楚大人喜欢的,那民女便献丑了。” 这话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明面上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暗地里却顺带损了一把楚沐。 明明如此凶险万分的情况,燕离却微微勾了勾唇。 而赵高沐不动声色,敛了眸子。 怎么会忘了那女人的本事。饶是现在身受重伤困在一隅,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吃了亏。 论起牙尖嘴利,心肠歹毒,谁又比得过这个女人? 终究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些。 下人们抬了一把椅子过来,顾华杉一弹衣袍坐下。 纤细十指放在琴弦之上,抬眸无声无息对上燕离的眼,却从那双平静如海的眸子里窥得一丝安宁。 怕什么。 熬过了此刻,燕离一定会有后招。 素手一挥,海上起波澜,琴弦铮铮,在那女子手指之下,犹如千军万马瞬间奔腾了起来。 第一个音调一出,高处不胜寒! 第二个音调一出,舞女们乱了步伐! 第三个音调起,接天碧海,无穷波浪,席卷而来! 这哪里是思乡,分明是出塞! 将柔美颓靡的思乡,弹成了千军万马的出塞;江南的低语柔情,转瞬化作了一把厉刀! 舞女们步子凌乱,饶是她们步子加快,努力跟上那调,却难以跳出那音调之中的万丈豪情和杀意! 一曲《思乡》,只让众人心潮彭拜,犹如置身沙场之中。金戈铁马,锣鼓喧天,一曲急转,万千杀意瞬间凛凛褪去,江南屋舍、碧波青水、悠然小雨,画面徐徐展开。 余音落在那柔软绵长的细雨之上,只让众人心神一晃,慢慢安宁下来。 曲调终。 顾华杉双手十指覆在琴弦之上,嘴唇却已是一片乌青。她强忍住手指之间的颤动,抬起眸来,盈盈一笑,看着楚沐。 挑衅,十足的挑衅。 楚沐面色阴沉,似笑非笑,“离王妃一曲《思乡》倒是杀意满满。” 燕离终于缓缓起身,从木桌之前绕出,走到顾华杉身边。双手交叠,却已是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而立,犹如日月,紧密相贴,各有风华。 “内子才疏学浅,让二位大人笑话了。” 赵高沐挑了挑眉,脸色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他视线落在那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似有紧绷的怒意,“顾小姐琴艺无双,哪里敢笑话。” 一个内子,一个顾小姐。 针锋相对。 楚沐不动声色,微微勾唇,眼底似有一丝嘲弄。 可是赵高沐心头却莫名升起一丝酸涩,酸涩过后却莫名恼怒。 顾华杉千般万般的好,却独独眼睛不好。若是顾华杉愿意,愿意跟他同一条阵线,那么眼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赵高沐,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涉险。 顾华杉,你为什么非要选择一条用淋淋鲜血铺成的一条路?难道你非要头破血流才肯回头吗? 赵高沐心头莫名一阵无法控制的恼怒。 那些明明已经压到心底深处的嫉妒和不甘,此刻疯狂的一股脑的钻了出来。那一声“内子”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哝,叫他无法呼吸。 选择燕离是吗? 放手?他赵高沐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放手二字。他喜欢的,他想要的,便要想尽办法的弄到手。 不战而退,不是他赵高沐的风格。 赵高沐抬眼,视线轻轻落在那一侧的少女身上。 却是深不可测。 “内子身上有伤,若是二位不介意,我便先……” 话音未落,楚沐却已经打断了燕离的话。他朗声一笑,面上再也不见方才那阴冷,笑道:“离王殿下不必着急。既然来了这清水城内,哪里能轻易走呢。不如再多呆一日,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带殿下在清水城内四处逛逛?” 顾华杉心头一跳。 看来这楚沐是不打算让他们轻易脱身了。 明面的招数已经使了出来,剩下的便是玩阴的了。 纵使这城内有愿意追随燕离之人,可一旦被楚沐关在了这庭院里,外面的人鞭长莫及,这样一来还不成为了他砧板上的鱼肉? 顾华杉捂住肩头,那里有血正涓涓流出。 她面色隐隐白了几分,眉头紧皱,咬紧牙关。随后她只觉脚下半点力气也无,眼前一黑,她整个人眼看支撑不住,便要直直往前栽去。 身边燕离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了她。 燕离一把横抱将顾华杉抱在怀里,他下颚线紧抿,眼底似有寒芒,“楚大人,明日事明日再说。今日可先让我带阿华下去医治?” 楚沐冷冷一笑,大手一挥,“赵清,给离王妃找个大夫来。还有,这清水里人多势杂,可要多派些人好好守着贵客才是!” 人群里有一青年男子应了一声,随后走出。 他手里持着一柄长枪,身上铠甲重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语气漠然,“殿下,请。” 赵高沐一双手把玩着手中酒杯,眼睛却是落在那两人的背影之上。 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深沉,让人猜不透也想不明。 ——哐。 赵高沐手中酒杯碎裂,半杯酒水撒了出来。淋漓鲜血从指缝之中滴答滴答。 这细微的动静旁人看不见,可楚沐却看得真真的。 第506章 上药 他一双眼睛在赵高沐和顾华杉身上扫了一眼,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 燕离一路抱着顾华杉,脚下生风,一直到了楚沐安排的住处。 那是一处相当僻静的院子。 燕离刚一踏进那方院子,随后便听见阵阵脚步声响彻在周围。 银色铠甲,兵器撞击,黑影窜动,瞬间便将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燕离岿然不动,抱着顾华杉,将她放在床上。 大夫跟在身后,燕离似乎很不放心楚沐派来的人,打发了几句,便让大夫留下伤药离开了。 等那赵清刚退出了房门,燕离一个转身,便看见床上的女子盘腿坐了起来。 她脸色仍是令人心惊的苍白,一双眼睛带着些许疲倦和戒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轻轻喘着气,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似有波涛汹涌,似有复杂情绪。 她都一一按下了。 燕离眉眼舒展开来,缓步走近,“刚才在堂上,你故意装晕。” “没错。” 那白色的衣袍越来越近了。燕离脚步声沉沉,不疾不徐走到顾华杉面前。 顾华杉却突然伸出了手,推他一把,板下脸来。 “你不该来。” 燕离又走近了,他抿了抿唇,语气像是小孩子一般委屈。 “阿华,我来都来了。” 顾华杉仰起头来,眼睛深处似有水雾,“你可知道只身深入敌军腹地,意味着什么?!” 燕丘盯着她,默然不语。 顾华杉咬了咬牙,声音发颤,“你可知道楚沐本就是让我做诱饵引你上钩?!” 仍旧是不语。 “你身为明州主帅,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只身涉险?!百奇呢,道光秃驴呢,胡毅呢,他们都没有阻拦你?!” 女孩子板着脸,一声又一声的斥责,一声比一声急切。 此情此景,燕离却轻轻笑了。 笑声是如此突兀。尤其是这房间外面,还有数不清的楚沐的人。危机重重,杀机满溢。 “燕离,你知不知道你会死!!你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顾华杉只觉唇畔上传来一阵温热。 他覆上食指,停留在她唇畔上。男子唇角噙笑,随后食指弯曲,轻轻摩挲过她的唇,一丝一丝,有种粗糙而温柔的质感。 她所有的话都卡在唇齿之间。 实在是他的眼睛太美了,纯碎得像是星空下的湖水,生出了惊心动魄的绚丽。 “阿华,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做?” 顾华杉眼底有一丝迷茫,语气之中却有坚定,“总会找到办法的。我顾华杉向来福大命大,凭一个楚沐,还要不了我的命。” 一声轻叹。 “阿华,我已经来了,再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燕离的声音变得嘶哑,像是低沉的鼓,“你抱抱我好不好?” 那些斥责的话语突然统统都说不出口了。 顾华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伸出手去,拥住了他。他那么瘦,身上没有二两肉,她一圈便环住了他的腰腹。 顾华杉只觉得眼睛一片酸涩。 女孩子个子小小的,瘦瘦的一团,像是小动物一般,不断拿头去蹭他。 她的脸埋在他的衣衫里,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燕离,值得吗?” 她顾华杉值得吗? 燕离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她。他的动作是不可察觉的轻柔,“阿华,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哪样?” “不喜欢我欠别人东西的感觉。” 燕离手指一勾,挑起她的下颚,迎上一双澄亮的眸子。 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阿华,我不是别人。” 我是你未来的夫君,携手一起走过漫长人生的人。 “所以,别再跟我划分得那么清楚,我不喜欢。” 顾华杉唇角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点点头,答应了。 可是这心里仍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燕离在她身边坐下,他靠近了些,几乎快要贴近顾华杉的身体。燕离低咳一声,有些欲言又止,“阿华,将外衣脱了。” 顾华杉回过神来,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肩头的伤。此刻痛觉来袭,她不由得眉间轻蹙,伸手按住伤口。 是该上药了。 可眼下楚沐的人不值得信任,只有燕离来做这样的事情。 顾华杉也不是那般矫揉造作之人,心知眼下这样的情况,也不能讲究那么多男女之别。当下背过身去,腰带一松,便将外衣脱下半截,露出小半肩膀来。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燕离说完伸出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背,女孩子的皮肤很白,像是上好的牛奶,白皙且光滑。屋内太阳光斜斜落进来,照得她的背部似有一团玉泽。 呼吸,竟不自主的乱了一分。 顾华杉心跳得极快。 感应到顾华杉身子的僵硬,大约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燕离便问:“怎么受伤的?” 顾华杉大概将进入清水之后的情况跟燕离说了。 包括如何被楚沐设套救人,以及遇上的那个阴山婆婆。 “也就是说,从一进城梧心沐兰便和你走散了?” 顾华杉点点头,“我去那地牢里看过,没有他们的身影。以他们的身手,应该很难被抓到。” “那他们现在应该都在清水城内。” “刚好,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若是能联系一二便好了。” “楚沐大张旗鼓的请我进城,梧心他们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只看什么时机出现罢了。” 清凉的药膏敷在她的背上,先是一阵凉意,随后无可避免的疼痛传来。 顾华杉倒抽一口凉气,语气有些发颤了。 燕离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将那伤口外面一圈细细涂上了药,方才将药膏放下。 关键是现在还不能穿衣衫,得等药膏干上一会儿。 顾华杉便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裸着肩膀和半个背部,她还没觉得什么,燕离却已经背过身去,拿背对着她。 顾华杉唇角扯了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可终究是没有捉弄他。 “现在有什么打算?” 第507章 我一无所有 燕离一直背对着她,只说了一个字。 “等。” 顾华杉愣道:“等什么?” “等时机。” “可有几分把握?” “几分把握,取决于天时地利。” 这话倒是说了等于没说。但至少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听得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燕离转过头来,伸手按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再等一下,让药膏多干一会儿,伤口才能好得更快。” “哦。”顾华杉放下手来,眼见燕离又背过身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她笑道,“离王殿下之前连我沐浴都不避开,怎么此刻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燕离低咳一声,随后却坐远了一些,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来。 顾华杉挑了挑眉,似乎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又贴近了一些。 女孩子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可是却盖不住女子的体香。极淡,此刻却放大数倍。 燕离终于拿眼睛瞥她一眼,“阿华,别闹。” “我怎么了?”语气是如此无辜。 燕离终于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男子的瞳孔似乎更黑了一分。 他的呼吸喷在面前,痒痒的,面色却是郑重其事,“阿华,别高估了我,我是个男人。” 顾华杉眨了眨眼,看着燕离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故作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心里却在笑。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顾华杉敛了神色,“我听说静安公主去了明州议和?此事进行的如何了?” 话音刚落,顾华杉明显感觉到燕离身上骤然崩裂的冷意。 他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直了,坐在那里,仅一个背影,却已经察觉到他的悲寂。 敏锐如顾华杉,已然察觉到不对。 她略有迟疑,在脑子里兜兜转转了一圈,方才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燕离微微闭上了眸子,将所有情绪咽下。 “安儿…已经去了。” 顾华杉的呼吸瞬间乱了一拍。 什么叫去了?她眉头紧皱,喉头一滚,只去看燕离的脸色。 那往日缱绻柔和的眉眼,此刻只剩下一片冷冽之气。 可是他唇角却始终挂着浅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燕离,仿佛悲伤到了极致,只留下了凄凉的笑意。 她不敢去想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更不敢问。 她只是坐在哪里,等着燕离开口说话。 “议和是假,借安儿之死,坏我明州军心是真。魏敏盛从来没有想让安儿活着回去。” 话一提点,顾华杉瞬间便明白了。 燕离走到现在,一呼百应,仰仗的无非是正统身份以及百姓民心。 若能以静安之死,给燕离此生打上一个去不掉的污点,扰乱明州军心,甚至让燕离众叛亲离,也未可知。 犹如神祗一般,良善无辜的前太子殿下,半年前才算是洗得冤屈,如今魏敏盛故技重施,不可谓毒辣阴狠。 “安儿不愿让我背负上这样的罪名,便假借刺杀之名…自尽当场。”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安儿的模样。 他不知道,从小便怕疼的静安,是以怎样的勇气将刀刺向胸口。 她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阿华。你说…为什么她们宁愿死,也…也要让我活着?我值得吗?”燕离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从未在人前说过这些,他是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是明州一方百姓和士兵的支柱,不论怎样的伤痛,他决不能表露出半分。 他将这些情绪深深的压在心底某个地方,不去碰,不去想,便不会再疼。 可是恍惚间,他竟然开始不记得母妃的模样。 他只记得母亲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母妃信佛,常年供奉着菩萨坐像,金身佛像等。她是虔诚的信徒,每日晨昏三炷香,手抄佛经。 而如今她的样貌,却仿佛笼在一层熏香袅袅之中,无论他怎么用力,却难以窥见母妃的容颜。 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华杉拉起衣衫,伸出手臂,将他从背后环抱住。 她将头贴在他的后背,似乎要用这样原始和本能的方式去安慰他。 “燕离,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女孩子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像是在竭力隐忍着。 “死很简单,可活着却太难。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化作了尘土。可是活着的人要背负着他们的遗愿继续前行,燕离,你既然爱他们,便应该把最难的生抗在肩上。当年玉和宫之事,若贤妃娘娘活了下来,必定在皇城之中生不如死。静安公主此次明州之行若是活了下来,远在洛京的魏敏盛也不会放过她。死亡于他们是解脱,他们宁愿将生的希望让给了你,因为他们相信你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好好的活着,并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男人的眼睛深处似乎有凝结的雾气,他茫茫然的闭上眼睛,难言的苦痛在四肢里蔓延,在血液里隐忍还疯狂的叫嚣。 “可是阿华…我也是人……我也会疼……” 男人的声音如此低,带着一丝丝压抑的绝望和悲戚。 顾华杉心头划过一丝疼痛,她只能紧紧的抱住他,两个人身体相贴,像是天寒地冻之中,紧紧依偎取暖。 “燕离,你可以做到的。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帮贤妃娘娘和静安公主报仇,平息这战火,让大楚的黎民百姓们不再活得像是蝼蚁,让他们不再经历跟你一样的伤痛和屈辱。不要犹豫,不要回头,只放手去做你想要做的。” 燕离茫茫然的转过头来,幽黑的眸子像是要将她吸了进去。他定定的望着他,似乎要看进她心底深处。 “阿华,我怕…我怕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更怕自己变成一个不择手段毫无人性的人。” 他语气微微颤了一下,抓住顾华杉的手,他的力气很大,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一般,“阿华,你答应我,无论我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离开我。” 他是如此不安,如此无措,如此悲伤。 顾华杉从未见过他这样。 “阿华,如果我当真坠入了深渊之中,你要记得拉我一把,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燕离笑了,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温热的气体喷在她的手上,他的眸子亮若星辰,“阿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第508章 曲微身世 顾华杉也笑了,双眼微微泛红,随后重重的点头。 “燕离,我不会离开你。别怕。” 燕离拥着她,两人额间相触,气息交缠在一起。 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整个人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他一靠近,唇齿相应,唇瓣相碰,犹如蜻蜓点水,带着一丝丝试探。 见顾华杉没有推开他,燕离伸出手将她后脑勺固定住,让她无处可逃。 他的吻渐渐变得急促而慌乱,像是在证明些什么,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华杉感同身受他的无措和不安,她丝毫不躲,只是抱住他,迎合他。 燕离吻得急切,甚至是气喘吁吁,却终于在顾华杉的安抚之下,慢慢冷静了下来。 燕离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他看着那双眼睛,心中的柔情渐渐褪去。 他的目光变得清冷,仿佛刚才的不安和无措不过是顾华杉的错觉。 男人一字一句,声音不疾不徐,却仿佛带着惊人的力量 “阿华,我只会纵容自己这一回。以后…不会了。” 顾华杉的手轻轻拍打在他的背部,唇角一勾,眼底深处是温柔如水,“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 话音刚落,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顾华杉和燕离四目相对,皆升起一丝戒备。 门外早有人拦下了他们,守门的士兵声音粗鲁,“做什么的?!” “回军爷的话,民女们是方才刘太医派来送药的。” “可有腰牌?”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想必是那两名婢女正在寻腰牌。 顾华杉侧耳听着,那士兵放行。 房门被轻轻推开,入目却是两名女子。 两人穿着这府内一般婢女的衣裙,一前一后跨进屋内,手上还捧着刚煎好的药。 顾华杉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而燕离已经开口,“将药放下吧。” 那两名婢女走近了些,借着正午阳光,两人的面孔瞬间变得清晰。 两人抬起头来,而顾华杉一声压低的惊呼出口,“是你们?” 来人冲顾华杉微微一笑,后面跟着的那女子放下药碗,迎上前来,笑道:“怎么,很惊讶?” 竟是已然消失好几天的绿瑶! “你怎么来了?”顾华杉连连惊呼,而燕离已经四下查看望风。 绿瑶看了一眼顾华杉身上的伤,眼色一暗,“小姐在清水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只是那楚沐却是看得紧,我没有找到沐兰和梧心,一个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殿下进了城,我刚巧在府内勘察情况的时候,看见了曲微姐姐。” 曲微有些迟疑,站得离顾华杉远远的,四目相对瞬间,曲微的脸便涨得绯红。 她手中锦帕险些绞碎,一双眼睛期期艾艾的看着顾华杉,却又不敢上前。 顾华杉朝她招了招手,笑了,“曲微姐姐这是怎么了。” 曲微此刻方才款步上前。 不料刚走到顾华杉面前,屋内三人便听得“咚”一声,曲微竟直接跪在了顾华杉脚边。 顾华杉连忙伸手去扶,惊道:“曲微姐姐这是做什么?” 曲微朝她磕头,抬头瞬间,便忍不住用衣袖拭泪。 “华杉姑娘屡次为我涉险,然而我却从未将真实情况告知给姑娘。此番若不是因为曲微,姑娘和殿下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况。” 绿瑶将她扶了起来,“曲微姐姐,有什么不妨直说,我家小姐从来便不是气度狭小之人。” 曲微深深看了一眼顾华杉,却见她似并无责怪之意。 女子坐在那里,一袭素白的衣衫,柔美而清冽。 “你是楚沐的妹妹?” 曲微点头,复又摇头,“只有一丝血缘罢了。他自幼离家,音讯全无,我只以为他早就死了。只是几年前爹娘死后,我便去了京城谋生,又再遇见了他。他将我接回他的府邸,像是大家闺秀一般供养着,我还以为他是顾念亲情,才将我留在身边。后来……” 曲微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后来他执意将我许配给魏敏盛的三儿子做填房。我才知道,他不过是将我作为联姻的工具罢了。” 燕离淡淡接口:“魏敏盛的三儿子,幼时得了一场大病,心智只停留在三四岁。” 曲微看了一眼燕离,喉头一滚,“对。我不愿意嫁给一个废人,后来找了个机会便逃了。” 顾华杉皱了眉头,“那上次在明州遇见的那个男子,不是你的相公?” “不瞒华杉姑娘,那男子是我幼时的玩伴,我一直将他视为兄长。他得知我受困洛京,便前来搭救我。谁知在路上却……” 曲微闭了闭眼睛,面露痛苦,“终究是我害了他。” 顾华杉抿了抿唇,却不做多言。 她心中盘算着遇见曲微的前前后后,当时进入这清水城时,就连她也不知道守城之人乃是楚沐,更何况是曲微。 那么看来此次他们二人相遇,倒真是一场意外了。 顾华杉问道:“那你一开始可知道是我?” “去年他去了一趟南境,回来的时候不仅没了一只耳朵,还被停了职。他几次念叨着你的名字,所以我便知道他一直想要寻你报仇。” 曲微面露急切,“就算如此,我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姑娘的事情。他楚沐是楚沐,我曲微是曲微,更何况姑娘三翻两次救过我的性命,我曲微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出卖姑娘!姑娘若是怨我恨我,甚至不愿再见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姑娘认为我曲微是一个恩将仇报不辨是非之人!” 顾华杉微微叹口气,淡淡道:“上次在大牢里,你让我挟持了你做人质,我便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和楚沐的梁子早在南境的时候就结下了,就算没有你,他也不会放过我。你也不必自责。我和他之间的仇怨,不关你的事情。” “只是……”顾华杉欲言又止。 曲微抬起眸子来,怔怔的盯着她。 “只是我和楚沐之间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若我当真手刃了楚沐,你……当真心无芥蒂?” 第509章 养女 曲微眼色颤了颤,低下头去,思索了半晌,方才正色道:“他离开家的时候,我便已经当他死了。” 顾华杉见她双目微红,劝慰道:“你能这样想,我便当你是我顺手救下的曲微,而不是楚沐的妹妹曲微。” 曲微脸色更红了,她泫然欲泣,险些落下来泪。 “姑娘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这几日我寝食难安,只恨不得想个什么办法将姑娘给救出去。只是我那兄长有通天的本事,我一介女流之辈,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顾华杉笑道:“曲微姐姐不必担心,我顾华杉向来福大命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曲微担忧道:“可现在全城戒严,殿下和姑娘已经沦为楚沐的阶下囚,我们要如何逃出去?” 曲微用的是“我们”,这是要跟他们一起走了? 顾华杉和绿瑶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华杉不动声色道:“这个……只能见机行事了。” 燕离莞尔,“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楚沐眼下还有一些忌惮,就算起了杀心,也不会这么快动手。” 说罢眼神一转,视线落在了绿瑶身上。 “你主仆二人必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麻烦曲姑娘跟我到隔壁房间稍坐片刻,让他们二人说说话吧。” 顾华杉心头微微一愣,有些感激的看了燕离一眼。 这分别几日,顾华杉却是有许多话想要问绿瑶。可有碍于曲微在此,她略有收敛。 倒是没想到燕离竟是心细如尘。 曲微皱了皱眉,视线在绿瑶和顾华杉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却只是点头,“有劳殿下带路。” 两人回避到了一侧的房间中。 他们刚离开,绿瑶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你觉得曲微的话可信吗?” 顾华杉盯着曲微远去的背影,胡乱应了,“应该可信吧?” 绿瑶眉毛一挑,“应该?” 那是个什么话。 “至少她说的话没有什么破绽。” “我只是担心,毕竟血浓于水,她若是有心给楚沐报仇,想要对付你,也并非难事。” 顾华杉满不在意,“那就让她对付咯。” 绿瑶叹气,“你能不能正经点。” 顾华杉敛了神色,“我还是相信她的。当时我去大牢里救她,她提出让我做人质逼楚沐就范。可是楚沐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箭向她射来。由此可见,两人感情并不好。” 绿瑶还是忍不住叹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来的路上看见这府里内内外外都有人守着,眼下你身负重伤,离王殿下又只身前来。若是楚沐想要动手,我们丝毫没有还击之力。” 顾华杉却摇头,“楚沐现在还不敢动手。” “为何?” 顾华杉笑容极淡,“因为魏敏盛这个人好面子。里子里虽坏烂了,可还要披着仁义道德的外皮。这大约是文臣的通病吧。燕离血统纯正,若没有玉和宫的冤案,他才是众望所归的大楚天子。眼下他若是不拿出燕离当年谋反的铁证,便平不了这民情民怨,他魏敏盛一辈子都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绿瑶愣道:“他既然眼下没有杀离王殿下的打算,又为何要出兵天水河?” 顾华杉略略沉吟,“魏敏盛这个人城府很深,做事小心谨慎,且眼界极小,虽饱读诗书,胸中却无大义。只要大楚不亡,他便可以继续做他的世家美梦,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出兵?” “小姐的意思我倒不懂了。” 顾华杉皱着眉头,自说自话,“大楚现在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和燕离正面迎上。如果我是魏敏盛,我一定会采取招安或者其他方式解决,难道他是想先生擒了燕离,坐实当年谋反之事,平息民怨,再将他给杀了?” 还有,那燕丘到底在这些事情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燕丘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为何还要派赵高沐前来清水?莫非燕丘不放心楚沐? 顾华杉百思不得其解。 主仆两又说了会儿话,顾华杉大致了解了这两日城内的变化,据绿瑶说,城内屯兵少说有七八万,已经沿着天水河拉开战线。 此番境况之下,燕离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两军对峙,而燕离只身深入敌军腹地。眼下平静的表面之下,风雨欲来,底下暗潮涌动。 一触即发。 大楚瞬间便会沦为一片战火。 而此刻隔壁房间内,燕离关上了门,确保顾华杉没有看向这边后,方才走向屋内的木椅上坐下。 曲微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那人衣袍如雪,冷冽非凡,坐在那儿的时候一派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一丝紧张和慌乱。 曲微展颜一笑,“离王殿下真是好气度,如今四面楚歌,竟还是如此不慌不乱。若不是已经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燕离斜斜睨她一眼,不怒而威,沉沉压迫逼来,“你胆子倒是很大。” 曲微笑,“胆子不大,怎么能在刀尖上求富贵?离王殿下能在顾小姐眼皮子底下跟我见面,不可谓胆大心细。” 燕离上下打量了一番曲微,却见那人立在那里岿然不动,目光平稳,不卑不亢。倒是自有气度。 不愧是元清皇后的养女。 曲微任凭他打量,冲他褔了福身,“殿下不必多疑,我从未有过伤害顾小姐之举。娘娘派我前来,只是想要我在暗中助殿下一臂之力。眼下殿下腹背受敌,身边可用之人只有一二,曲微但凭殿下吩咐。” 燕离不动声色,只不咸不淡一句:“元清皇后倒是思虑周全。你既然现在躲在阿华眼皮子底下,难道她就不怕我对你动手?” 曲微淡淡一笑,“殿下说笑了。既然殿下已和娘娘达成协议,那么我自然不会伤害顾小姐。更何况顾小姐天真可爱,相处短短数月,倒是跟她生出了几分感情。” 燕离闻言,眼底骤然寒芒凝聚。 他唇角扯了扯,却不再多言,只问道:“以你之见,楚沐到底打算做什么?” “楚沐不过是魏敏盛跟前的一条狗。还是离王殿下深思熟虑,在离开京城之前,还能将大楚朝中局势搅得天翻地覆。朝中亦有不少人站在您这边。魏敏盛压制不下京城的流言,只能想办法坐实您在玉和宫门前的罪行,唯有这样,才能稳定天下民心。” 第517章 守株待兔 为何来的却是李方、顾则干、田守成等人。还有,楚一只负责送那带信之人出城,为何现在还迟迟未归? 局势不妙。 然而这些人却是整齐而又缓慢的向他举起了屠刀。 楚沐对那沉沉压顶的杀意视而不见,反而面上浮起一丝笑来,朗声道:“李大人深更半夜这是做什么?” 李方面色冷峻,立在队伍之前,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屏障。 “听闻楚大人在召集底下人收网,我既也是楚军一员,为何却没有接到任何指令?” 楚沐淡然一笑,语气转为森冷,“我乃一军主帅,与下属商量军机要事,难不成还要和你打招呼?” “楚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楚大人背着我们这些手下做些丧尽天良的谋反之事,我们这些属下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楚沐心头一骇,面上却不露半分慌张,“放肆!” 那李方终于撕破脸皮,大喝一声,“楚大人,世子殿下有命,借您项上头颅一用!” ———————————————————— 城内爆炸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第一声爆破之时,顾华杉等人便已经警觉了。 她一个起身,捂住肩头的伤口,便站起身来。 门大大的开着,燕离立在门边,束手而立,一身白衣出尘如雪,不染尘埃。 夜风呼啸而来,吹得他的衣袂不断翻飞。他仰头,看着那远处绚丽璀璨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仿佛他独自立在天地之中,一轮残月之下。 听见身后的动静,燕离回头,半张脸隐在一团阴影之中,隐约可见那英挺的鼻梁和冷冽的眉眼。 他低低笑了,“阿华,时机到了。” 然而话音刚落,顾华杉便听见那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之下,传来几声细微的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眼前黑影一闪,人影交叠,院子面前齐刷刷的落入十几条人影。 最前面的梧心梧尽,再到身后的沐兰、百奇等人,他们各个身着楚军的银色铠甲,那银质铠甲之上都是淋漓的鲜血,显然是趁乱杀入城中。 他们跪在燕离面前,于一片森然的杀机之中,齐声道:“我等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燕离手一挥,“不晚,来得正是时候。” 燕离转过头来,冲她淡淡一笑,风华万千迷人眼,冷寂之下却有狂妄之气,“阿华,我们走吧。” 此刻沐兰已经上前,将一件麻布外衣披在了她身上,随后又递给她一把长剑,沐兰动作极其麻利,她手上有什么东西凉飕飕,快速涂在了她的脸上,“姑娘,您衣物容貌太过显眼,奴婢帮你稍微遮盖一下。” 沐兰做完了这些,顾华杉方才看见燕离也已经换了一身黑衣,外面却是套着楚军的铠甲。 顾华杉连忙问:“这样便能出城吗?” 燕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有了几丝热度,一如她此刻滚烫沸腾的心。 “阿华,相信我。” 一行十人迅速整装出发,他们犹如幽灵一般穿梭在这一片混乱之中。 顾华杉早已注意到那些原本看守他们的士兵们已经死了,而沿途走来,这府内丫头小厮们乱窜,尖叫声、惨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耳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顾华杉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人在互相厮杀,只觉得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惨叫。 浓烟四起,杀机四现。 顾华杉和燕离在中间,其余等人则分别在前后开路断后。 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爆破,滚滚浓烟,大火开始从西面蔓延。 仿佛不过须臾,整个清水城便沦为了一片地狱! 顾华杉沿途走来,竟是心惊不已。 这一夜,何其像京城那一夜! 然而此次燕离却只带了两人深入虎狼之地,却能凭借一己之力,拨动棋盘,算尽人心,扭转局势。 今夜,燕离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还有明州的那些人,又是如何越过城墙,到了这戒备森严的清水城里? 顾华杉不敢想。 她宁愿此刻成为一个呆子,只需要相信他,跟着他走便是。 燕离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手起刀落,不断解决掉靠近的楚军士兵们。顾华杉看着他紧绷的侧颜,冷峻无比,只余一片凛然的杀意,这样的燕离,她竟一时有些恍然。 混乱之中,燕离似乎察觉顾华杉在看他。 火光滔天,那人转过头来,那双淡雅如雾的眸子里泛出一丝笑意,他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她,沉声道:“阿华,抓紧我。” 他们身着楚军的铠甲混在厮杀的人群之中,加之他们对地形很熟,很快便冲出了府院之中。 顾华杉心中惊起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利,楚沐的人像是死了一般,竟半点察觉也无。 不再多想,楚沐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有关系。 顾华杉摸了摸肩头上的伤口,心里暗暗想着:眼下兵荒马乱,要不要落井下石一把,顺便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果然,物极必反,世上从来便无一帆风顺之事。 一行人刚跑出了府邸大门,远远的便看见了正门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一身着银纱的黑影挂在树梢上。 那人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从头到尾都遮在黑夜之中,竟半点看不出模样。 那人隐藏在树林之中,一动不动,仿佛特意在那里等着他们到来。 那人身子很轻,脚下只有一根细细的树枝拖着整个身子的重量,远远看着像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一样。 此人好强的轻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还未走近,便已然察觉到对方那扑面而来的杀意! 沐兰再不啰嗦,拔剑而出,身子一跃,便跑向那人。 “殿下快走!!” 长剑惶惶,如鱼入水,翩若惊鸿矫如玉龙。 沐兰身子腾空,对着那黑影一砍,对面那人先是岿然不动,等那剑眼看要近身了,方才微微一侧。 手腕上一阵剧痛袭来,沐兰惨叫一声,脚下趔趄半步,却丝毫未乱。 剑花生起,对准那人影劈面一砍! 一声冷笑,那人后退一步,剑气袭来,击中那人面部。 那人“咦”了一声,似乎是讶异沐兰有几分本事。 这一退,却露出了真容一角。 竟是个老妇人。 第518章 拦路虎 那老妇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略有一丝佝偻。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却是神采飞扬,其身手反应更是不逊色于年轻人。 虽然对方还未出手,但是沐兰却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她所有的招数都像是被吸进了一处漩涡之中,钢化成柔,没了半分杀意。 眼见燕离等人已经要离开,那老妇终于没了耐性,衣袍一挥,将沐兰打落下去。 一声中气十足的冷笑,“离王殿下,搅得这清水城内风云变幻,竟想就这么毫发无伤的离开?” 顾华杉眼见那黑影逼近眼前,当下脸色一变,低喝一声:“小心!” 似乎这才看见顾华杉也在,那人语气之中带了杀意,“你这丫头也在?刚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顾华杉将燕离等人一推,“快走!” 随后便提剑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一阵叮叮作响,那阴山婆婆身子悬空,似卷起巨大风浪,剑光犹如一个光点,迅速到了顾华杉面前。 顾华杉抬手一挡,见燕离还在原地,当下道:“快走,这老太婆不好对付!” 燕离哪里肯依,冷声道:“梧心梧尽,上!” “是!”两条黑影一闪,左右包抄,三人形成掎角之势。 阴山婆婆冷笑道:“行啊,以多欺少,既然不喜欢活着,那老身便送你们一程!” 顾华杉急忙道:“燕离,此人是昆仑派掌门阴山婆婆,眼下已经是魏敏盛的走狗。她武功深不可测,梧心梧尽不是他们对手!只有我可以拖住她,你们先走,我们护城河见!” 燕离立在远处,眉宇之间阴寒阵阵,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烧得旺盛的清水府邸,耳边传来那喧嚣之声,随后看着中央打斗的几人。 混乱的时间还剩不了多少,只有赵高沐拿下了楚沐的人头,很快便会反应过自己是被利用了。 今夜之种种,先是利用阿华的伤势引赵高沐来,楚沐自然会以为赵高沐已经和明州达成协议。 再趁乱将楚沐送信回京的消息透露给赵高沐的眼线,以赵高沐的性子,自然会先下手为强除掉楚沐,抢占清水指挥权。 一旦等赵高沐醒过来,他们绝对会招来他疯狂的反扑。 而赵高沐,绝对要比楚沐难缠许多! 那阴山婆婆听见顾华杉称呼她为魏敏盛的走狗,不由大怒:“小丫头片子嘴上无毛,只怕是从小缺爹娘管教的,老身现在就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顾华杉一边出手,一边大笑,“阴山婆婆你敢做还怕别人说吗?男人女人之间除了苟且还能干什么?怎么,怕我知道你不仅是魏敏盛的走狗,还是他见不得人的妾,你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还这么不知羞!有伤风化啊!” 那阴山婆婆终于是勃然大怒,剑气闪烁,招数愈发狠辣,只眨眼之间,两人便已经过了十几招。 只听见一声闷哼,梧心手臂上中了一剑,步子不稳,被打落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 瞬间三人夹角之势便缺了一角。 然而就在此刻,顾华杉便听见那不远处的护城河上传来一声穿透夜空的号角声。 那号角在冷寂的清水城内响彻,长鸣不止,直击人心! 以此为号,号令清水! 燕离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小的变化。 赵高沐…终于从楚沐手里夺过了兵权。 比他预料之中来得还要快还要快! 如此手段,如此心智,竟让燕离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热血来。 当世之中,唯有赵高沐配跟他一战! 顾华杉哪里不知局势紧急,他们本就是趁乱逃出,眼下这声号角分明是在点兵出阵。 大部队很快便会来。 城里的人很快便会发现他们已经离开,追兵片刻便到! 不能再等,等下去全都要死在这里! 顾华杉扭头对燕离道:“燕离,快走!!我会活着来见你!” 燕离抿唇不语,只是看着她,顾华杉一面阻挡阴山婆婆的进攻,一面干脆道:“燕离,你为了今晚苦心筹谋,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这么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走,别让我看不起你!!!” 燕离心头一动,他何尝不知这是顾华杉的激将之法。 可是丢下她? 阴山婆婆的笑声只令人头皮发麻,“哟,还真是有情有义的一对苦命鸳鸯。可惜了,你们今晚谁也走不了!” 话音刚落,那阴山婆婆身形一转,顾华杉和梧尽只觉得身侧一道罡风挂过。随后那人影犹如光电一般,到了燕离面前! “殿下小心!”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之中窜出一道灵巧如虹的身影,长剑犹如细蛇,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到了跟前,便亮出了毒牙和信子。 ——叮。 一声不绝于耳的颤音,刀剑相撞,两条人影颤 众人定睛一看,不正是绿瑶姑娘! 而曲微跟在身后,对还在惊愕中的众人大喝道:“愣着做什么,世子的人就快追过来了,还不快带着离王殿下离开!!” 绿瑶也道:“殿下先走,我会保护好小姐!” 燕离深深看了一眼顾华杉,心知时不我待,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利。 他只想着,顾华杉虽然身上还有伤,但毕竟武功身手绝对不亚于这个阴山婆婆,更何况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死在一个老妪手里。 再不迟疑,燕离急声道:“阿华,护城河边等你!” “快走!!” 偏偏此刻祸不单行,只听见道路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在黑夜之中惊心动魄。一道丽影率先而来,娇喝一声:“姑娘!” 顾华杉一看,竟是静姝。 该死。 赵高沐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一侧的梧心提剑而上,双脚一提,飞身拦住静姝的去路。 “姑娘,我来对付她!” 顾华杉急忙道:“梧心,赵高沐的人就在后面,速战速决!别伤她性命!” 静姝冷笑一声,再不复往日温柔,她双眸澄亮,杀气凛凛,“想对付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两条人影便缠斗到了一起。 而绿瑶则提剑加入,主仆两一左一右,拦下要去追上的阴山婆婆。 第519章 城池易主 顾华杉冷峭一笑,“阴山婆婆,那可是我顾华杉的男人,你追,怕是不合适吧?” 阴山婆婆纵横江湖几十年,哪里受过一个小辈的连番侮辱。 可那顾华杉全然不似一般女子,字字句句不带脏字,却又龌龊无比。 这世上哪有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说起男女之事来全无一丝一毫的遮遮掩掩。只三言两语便乱了她的心智! 不行,不能让燕离就这么跑了!必须要速战速决。 “小丫头片子,今日不好好教教你做人,你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哪里来的狗乱吠,要打就打,最烦动手前废话一大堆。” 话音还未落,那人已经脚下轻点,犹如乘云驾鹤一般,瞬间到了眼前。 阴山婆婆哪里防备顾华杉说打就打一点也不啰嗦的风格,当下只愣了半秒,便被顾华杉抢夺了先机。 压力铺面,杀机满溢! 燕离离开过后的顾华杉,俨然已经换了一个更为凌厉毒辣的打法。 再不留一丝温情,速战速决,等楚沐的人一到,她顾华杉插翅也难飞! 老东西不识相,也别怪我顾华杉手下无情了! 顾华杉身子腾空,手臂一挥,以内力凝结,化风为气,以气聚形,只一刹那,顾华杉周身便萦绕出无数条凛冽的剑光来。 阴山婆婆看着那一道道白霜,面色一骇,不由大惊:“这是什么?” 不对,这顾华杉身上明显有伤。 可是今日的她,除了肩头上那一滩鲜血之外,哪里有半分受伤的迹象。 眼前的女子,分明是比那顾长宁的修为还要高上许多! 不,甚至远超自己! 少女勾唇一笑,“惊梦,你…要不要试试?”眉峰一转,皆是阴冷,红唇轻启,一字击杀,“去!” 银瓶乍破,玉盘落珠,眼前那剑光犹如利箭,陡然朝阴山婆婆而去! 阴山婆婆脸色大骇,只觉空气之中压力袭来,她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竟半步退不得! 该死! 阴山婆婆心觉不好,以内力震碎眼前的气流屏障,拔腿便往后倒。 而刚好正中顾华杉下怀。 “绿瑶!” 阴山婆婆一个猛子,扭转身体,却见背后一条身影窜了过来。寒芒一闪,几乎是下意识的身子一侧。 ——兹拉。 血线拉开,在地面上落下一排血红的珊瑚串子。 阴山婆婆肩膀上已然拉开一条长口子。 此刻方才明白她又中计了! 顾华杉故意在前面托大逼她,而真正的杀机却是在背后绿瑶手上。 阴山婆婆气喘吁吁瞪着顾华杉,眼中杀意凝结,“小丫头,老身倒是小看你了。” 顾华杉笑道:“你死前能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晚。” 绿瑶也跟了一句,“小姐说得对,这老东西废话真多。” 长剑刺入,直袭后背。 那阴山婆婆转过身来,衣袍一挥,一阵叮叮叮的声音,连连接了绿瑶好几招。 有绿瑶加入战局,顾华杉只感觉打得畅快许多。她和绿瑶自幼一起长大,不管是群殴还是单挑,都是相当的有默契。 看准了一个间隙,顾华杉朝绿瑶使了个眼色。 绿瑶长剑一挑,从阴山婆婆腋下而过。 银蛇吐信,咬破她腋下一处衣衫。顾华杉眼睛一眯,心中盘算着阴山婆婆的步子,侧翻,落在左边一丈处。 就是现在! 长剑出手,从她手中飞落出去。犹如离弦之箭,朝着一片虚无而去。 时间不多不少,阴山婆婆的步子刚好落在顾华杉计算的位置。。 一切都太晚了。 阴山婆婆已然察觉到顾华杉乱打一气出其不备的打法,当下重心一提,身子悬空,脚尖轻点在顾华杉的剑身上。 嗖一声。 那剑从她脚下滑过,插入了一旁的树干之中。 好险! “就凭你,也想……”阴山婆婆的话淹在余音之中。 她看见顾华杉的笑颜,纯真而无辜,却只有算计成功的得意和冷笑。 那是如此的慢条斯理,处变不惊,于无声处,便已是杀招。 阴山婆婆垂下头去,一柄长剑贯穿胸口,剑身顶端处,心头血鲜红,顺着剑身低落到了尘土之中。 ——滴答。 阴山婆婆唇角一扯,缓缓扭过头去。 绿瑶的脸赫然出现在她背后。而她手里,还握着穿心而过的剑柄。 原来,真正的杀机在这里。 顾华杉一招,算计到了后面三招,她防得了第一步,却防不了第三步。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计,不愧是眼下名震江湖的第一妖女。 自己怎么能忘了,这妖女在武林大会上力压众人,问鼎高手榜单,这样的人,岂能轻易对付? 到底是自己大意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绿瑶微微挑眉,“噗嗤”一声将长剑收了回来,面无表情道:“婆婆见笑了。我家小姐向来负责算计,我则负责杀人。没办法,小姐不喜欢手里沾上阿猫阿狗的脏血。” 顾华杉连看也不看倒地的阴山婆婆一眼,直接催促绿瑶道:“快走吧。等楚沐的人来了,你我都走不了!” 绿瑶微微一惊,却还是照实说道:“眼下清水城里主事的已经是赵世子了。” 顾华杉一愣,“怎么回事?” 听得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长巷尽头,隐约有成群的人影晃过。顾华杉不再迟疑,拉着绿瑶的手便往护城河边赶去。 “路上细说!先走。”顾华杉转头对梧心道,“梧心,赵高沐的人来了!!” 梧心手上力道增大,换了一个打法,他的剑法霸道而刚硬,而所到之处,势如雷霆。静姝则以柔化刚,长剑曼妙,缠了上去。 一时之间,竟难分伯仲。 想要脱身,却也绝不简单。 梧心微微皱眉,道:“姑娘快走,我立刻跟上!” 顾华杉和绿瑶不再犹豫,扭头就走! 近了,更近了。 在耳边的马蹄声,兵器晃动的声音,街道尽头,一条条人影飞速而来。 这些人全都穿着银色铠甲,领头的赵高沐满脸阴鸷,长鞭赫赫,看着眨眼便要到了跟前! 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他便走不了了。 第520章 攻城 梧心面色一冷,转动手腕,长剑挥洒便刺了出去。 岂料那静姝只是身子一闪,那一剑是如此顺利的刺中了她的肩头。 静姝脚下连连后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四目相接,梧心满眼惊愕。 以静姝之武功,完全有能力接下那一招。 而静姝捂住肩头,半蹲下身子,一双眸子幽深如海。 她看着他,冷冷道:“还不走?!” 梧心面色一变,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什么都明白了。 他长剑一收,脚下退去,压低声音道:“他日若在战场重逢,我亦会手下留情。” 话罢,那人影却已然消失在了一片红墙青瓦之外。 然而这一夜,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 顾华杉浑然不知燕离到底做了些什么。 只知道等她上了屋顶,沿着屋檐一直往护城河的方向而去的路上,只看见满城到处都是火光,火苗窜到夜空之中,烧得整个清水城头顶的天空是一片绚烂的色彩。 从高处俯瞰下面的街道长巷,到处都是手持武器的士兵,这城内已是一片混乱!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脚步声、惨呼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到处都是奔走的人群,以及挨家挨户搜查的士兵。 顾华杉心知,这些人全都是冲着燕离而来。 越是靠近护城河边,便越是混乱。顾华杉还未走近,便听见几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一般,整个清水城都在晃动。 爆炸了?! 紧接着,靠近天水河边的某处城墙垮掉大半,一阵烟雾过后,城墙上面燃起了火光,燃烧的旌旗烈烈,在空中越燃越旺。 一阵阵惨呼之声,几条着火的身影不住惨叫打滚,转瞬便落入了那河水之中,没了半分影子。 顾华杉和绿瑶相对一眼,绿瑶率先出口,惊道:“这是……交战了?怎么会?” 话音刚落,便听见城墙上战鼓齐鸣,金戈铁马,不断有军用物资滚滚而上,被人推上了城墙之上。 不断有人穿梭面前,脚步匆匆,神色惶惶。 “打来了!明州的人打来了!!” “快,快去通知楚大人!” 一声一声的奔走疾呼,此起彼伏的响彻在夜空之中。 顾华杉站在离城墙不远处的地方,脸色终于慢慢沉了下去。 燕离兴兵了。兵贵神速,竟是毫不犹豫。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燕离已经安全了?否则谁能代替他下这破城之令? 战争,就在眼前。 绿瑶见那满城墙都是人头,清水城内驻军几乎倾巢出动,沿线拉开战局,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 她不由皱眉道:“小姐,天水河近在眼前,我们要如何出去?” 顾华杉回过神来,冲她勾一勾手,“跟我来。” 两人装作大楚普通士兵混入人群之中,好在他们两人都穿着楚军的盔甲护身,加之城墙上混乱无比,谁又能知道这两人却是河对岸的人? 顾华杉见有一小队士兵扛着一捆箭矢在身后,身形匆匆往城墙上赶去,大约是给前线输送战略物资。 顾华杉捡起了一块石头,朝着那队伍之中最后落单的一个小少年投掷出去。 那少年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倒在地,箭矢洒落一地,咕噜噜的滚了出去。 而一个晃神,他前面的弟兄们已经快步往上爬了去。这乱战之中,谁也顾不了谁。 一抬眼,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慌忙替他捡了起来。 “小兄弟没事儿吧。” 另外一个瘦小的士兵将他扶了起来,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掉落在地的箭矢全都捡起来,重新捆得整整齐齐。 那小士兵长得秀气得很,看起来年纪比顾华杉还要小。见他们两个人热心,那小士兵连忙道了谢,“我没事,多谢二位大哥。” 顾华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还说没事,我瞧着你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汗呢。” 那小士兵后怕不已,只道:“方才上了一趟前线,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看见人就死在身边…怕得发抖,被长官一脚给踹下来了。” 绿瑶接口安慰道:“这战场本就血腥,正常人哪个不怕?你也别太在意,多去两次就什么都不怕了。” 见两人出言开解,那小士兵似乎感觉好多了,顾华杉顺势道:“小兄弟你坐在这里缓一缓,我和我兄弟帮你把东西抬上去。” 那小士兵急忙道:“那怎么可以?两位大哥必定还要要事在身吧,快去忙吧,我还坚持得住。” 哪里坚持得住。 这小少年光是站着,腿脚都在瑟瑟发抖。 顾华杉不容分说道:“别婆婆妈妈了,刚好我和我兄弟眼下没事,你就当我帮我哥俩一个忙,不然长官见我们闲着,定让我们冲到前线去!” 那小少年一顿,他早就听闻军中有些逃兵,开战的时候躲到后方找事情做,总之这一乱起来,谁还顾得了谁。 当真是如此吗? 顾华杉和绿瑶好像生怕他反悔一般,连忙将那一捆箭矢抬了起来,还未等那少年回答,顾华杉又抢先道:“小兄弟你放心,你老老实实坐在这儿,我保证帮你送到!” 话刚说完,那两个人就已经抬起东西飞快向城墙旁边跑去。 一溜烟儿,便跑了个没影儿。 这也太过热情了吧。 要不是那两人穿着楚军的战袍,只怕他会疑心这两人是哪里来的奸细。 顾华杉和绿瑶两人抬着一捆箭矢,混过了城墙下面看守的士兵,随后两人爬上城墙。 城墙上面全是人影,爆破近在眼前,砰砰砰几声,便有人从眼前飞了过去。 耳边瞬间是一片惨呼之声。 顾华杉将那箭矢丢了,抓起绿瑶便躲避。 两人身子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刚刚躲过了一轮炮火袭击,死亡擦肩而过。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走!” 顾华杉抓着绿瑶便往他们进入清水城内的路走。 城墙之上,一片战火纷飞,谁也没有注意到两条身影穿梭在那枪林弹雨的城墙之上。 顾华杉一边跑一边忍不住侧头去看,余光一瞥,这才看见那江面上一片大亮,无数战舰船只兵临城下,灯火映红了江面,一片波光粼粼。 第521章 他来了 那船只连绵数里,密密麻麻像是蚂蚁一般攀附在河面上。 攻城的炮火一波接着一波,耳边炸响,顾华杉和绿瑶的身子被突来的炮火击中,两人身体重重撞在了墙体之上。 顾华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前重重金星冒起,眼前只看见离他们来时的地方更近了。 眨眼之间只剩下不过百米。 可却也是最长的百米。触手可及,咫尺天涯。 绿瑶匍匐在地,吐出一口血来。她扭头望向身后的人,面色一变,“小姐,世子殿下上城墙来了!” 顾华杉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只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城墙上,赵高沐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上飞速攀上了城墙,冲在了最前线之处。 顾华杉一阵耳鸣,她摇晃了脑袋,勉强拖着绿瑶站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犹如海浪汇聚,一浪高过一浪,震得整个城墙都在微微颤动。 “世子殿下来了!我们有救了!!” “世子殿下!” 士兵们疯狂呐喊着,红着脸,暴着青筋,满脸是血,将兵器高高举起,像是疯了一般。 南境世子,犹如天神降临,更是大楚战神一般的神话。 南境赵家军之赫赫威名,大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顾华杉双眼微微一眯,心里咯噔一下,只觉不好。 虽然不知赵高沐和楚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眼下来的人不是楚沐而是赵高沐,可这些比起逃命来,都不重要! 赵高沐此人,比楚沐危险凶狠一百倍! 此地不宜久留! 顾华杉一不做二不休,眼见绿瑶经过刚才炮火袭击,连连咳血,想必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干脆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了绿瑶,将她整个人抗在肩上,脚下如风,顾华杉那瘦弱的身子迎风而去! 城墙上的人各自厮杀,只当顾华杉是扛了受伤的士兵下去医治,更有好心的士兵还提醒着她走错了方向。 顾华杉充耳不闻,只加快步子,扛着绿瑶往前跑去! 近了,更近了,眼看便要到了他们进入清水城的那个港口。 七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要到了。 然而就在此时,寒芒闪过她的双眼,顾华杉脸色一变,身子一侧。 几乎是下一秒她立刻想起飞出去的绿瑶! 顾华杉正要说伸手去抓绿瑶的衣袖,对方的长剑划过指尖,惊得她一下缩回手去。 而绿瑶则结结实实的滚出了老远,连连吐出了几口鲜血。 “绿瑶快走!燕离就在下面!”顾华杉后退半步,长剑出鞘,对着来人劈面便是一剑。 兵器相接,一声清脆的“叮”。 顾华杉岿然不动,却见对方那人连连退了两三步。 抬眼一看,顾华杉挑了挑眉梢,“是你。” 是跟在楚沐身边的下属,好像名叫楚一。 “顾华杉,楚大人呢?!你们把他给杀了?!”楚一显然杀红了眼,浑身是血,不知从哪个修罗场爬出来的,双目杀意凛凛,瞪着顾华杉。 顾华杉一愣,来不及细想个中关联,只不耐道:“让开!” “想要逃出清水?呵,你做梦。”楚一将刀立在跟前,双目眦裂,“我现在要为楚大人报仇雪恨!拿命来!” 身后绿瑶却是一声惊呼,“小姐,世子殿下朝这边来了,速战速决!!” 顾华杉心头大惊,哪里还敢多做一秒停留。 她手起刀落,叮叮叮几声,便和楚一缠斗到了一起。 “绿瑶快走!我解决了他便跟来!” 绿瑶也不犹豫,勉强撑着城墙边缘,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眼下她这残破之躯,帮不了顾华杉,只能拖累她。 绿瑶眼中显出一丝决绝,“你快跟上!!” 她看了一眼朝这边飞速而来的赵高沐,心一狠,不再拖延,转身便朝着那处港口而去。 顾华杉原本以为这楚一应该很好对付,奈何这楚一似乎豁出去了,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许是楚沐的死激发了他的斗志,顾华杉已经连续十招,那楚一身上中了好几剑,竟然还有力气招架。 该死。 楚一似乎看穿了她想要尽快逃离这里的心思,当下哈哈大笑,“楚大人死了,你也别想活着!!今晚我们谁都逃不过!” “蠢货,冤有头债有主,楚沐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楚一看出顾华杉肩上有伤,专门攻击她的伤处。 顾华杉一直躲避,侧耳听见那已经近在眼前的脚步声,不由心烦意乱。 这一乱,步子便更乱。 顾华杉干脆换了打法,她身子腾空侧平,脚下一点在城墙上,与楚一对调了个方向。 余光一瞥,离港口还有二十米距离。 来不及了,只有从前面的二楼跳下去了。 “赵高沐要不是为了救你,怎么会起了反心?你这妖女祸国殃民,我今日定要手刃了你替楚大人报仇!” 顾华杉听着忍不住破口大骂,“蠢货就是蠢货,他赵高沐会为了一个女人造反?楚沐怕是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顾华杉说完这话,有一瞬间的晃神。 当枪使?赵高沐和楚沐动手?谁会渔翁得利? 答案呼之欲出。 而楚一的剑趁她失神片刻,已然到了面前。 顾华杉连连后退,剑气汇聚成点,在眼底闪烁。 那女子险险躲过了,随后 顾华杉收了剑风,不再恋战,转身便往港口处跑去。 楚一大怒,提剑追去! 顾华杉刚跑了几步,便感觉身后的人追了进来,她一个猛子回头,却看见一支箭穿透了楚一的喉咙。 血窟窿扩大,血流如注,不断从那口子涌了出来。 血水顺着他的衣衫往下流去,瞬间胸前是一片艳红。 他的眼睛似乎要瞪了出来,惊愕的看着顾华杉。 ——噗通。 他双膝跪在顾华杉面前,头重重的垂了下去。 气绝身亡。 而他身后,赫然出现了赵高沐那张妖媚无比的脸。 月色火光,危险缠绵,那人眸子睁开,犹如在她身旁卷起了一层风暴。 他的脸上还有一丝鲜红的血迹,狰狞而阴冷,却是极致的妖娆。 四目相对只一秒钟。 第522章 绝不放手 顾华杉动作太快,几乎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伸手抓住一侧的旌旗,足下轻点,脚下发力。身子腾空旋转半圈,顾华杉的身子已然跃出了城墙之外。 黑影纵身一跃,便朝着那天水河中而去! 快,狠,准。 只在几秒之间。 势如雷霆,快如闪电,让人来不及反应! 然而赵高沐的动作更快! 伸手往那团黑影狠狠一抓,赵高沐半个身子探出,顺势便抓住了顾华杉的手。 城墙高约三四丈,顾华杉整个身子吊在外面,而手却被赵高沐死死拽住了。 “顾华杉!”赵高沐声嘶力竭,不肯放手,“你的命是我救的,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人。我叫你生,你便生。我叫你死,你才能死。” 顾华杉整个身子悬空吊在城墙之外,她扭头看了一眼底下那一片漆黑的河面,心中暗自计算活下去的可能有多大。 随后扭头,瞪着赵高沐。 “赵高沐,你这个疯子,放手!” “休想!” 顾华杉气不打一处来,拿另一只手去抠他的手,那人咬紧牙关纹丝不动,大有绝不放手的意思。 “顾华杉,你死心吧,我这次绝对不会放手!” 顾华杉却粲然一笑,语气凉薄,冷道:“赵高沐,别自作多情了,我不会爱上你的。就算你救我一千次一万次,我顾华杉也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赵高沐不怒反笑,双眸璀璨如星,却是势在必得的疯狂。 “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只要我喜欢的,我就要得到。” “你这个疯子!!”顾华杉发了狠,不动声色掏出怀里的匕首,正要动手之时,却听见赵高沐冷冷道:“顾华杉,你喜欢燕离是吗?” “顾华杉,我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愚蠢。今夜清水城大乱,你以为是谁的手笔。你可知道燕离背着你做了些什么脏事?” 顾华杉心头一跳,“那又如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和楚沐,又干净到哪里去?” 赵高沐面色涨红,抓着她的手,身子越来越往外,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蠢女人,今夜燕离军队兵临城下,突袭清水。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他燕离是为了你顾华杉才只身入城的吗?!顾华杉,你别傻了,若不是为了里应外合,他燕离才不会来救你!” 顾华杉咬牙瞪着他,却是不语。 一重重的迷雾仿佛在她眼前慢慢掀开。 心头的疑惑逐渐连点成线,真相一角就要浮出水面。 赵高沐他整个手臂支撑着她的重量,声音有些发颤,像是从牙缝之间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顾华杉,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的昏迷到底是谁下的手?燕离利用你受伤引我出现,离间我和楚沐,让我和楚沐相互残杀。一桩桩一件件,他燕离玩弄权术便也罢了,但是竟连你也算计在内,你……你非要撞到头破血流才肯回头吗?!” “够了!”顾华杉仰头,少女眸子清冷无比,“赵高沐,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以后再见便是仇人!” 赵高沐面目显出几分狰狞,双目眦裂,暴喝一句:“顾华杉,你才是个疯子!” “放手!” “你—休—想—” 而此刻天水河上一艘大船之内,有一白色人影立在甲板之上。 燕离身形硬挺笔直,犹如山间青竹。 他手里的弓箭拉满,直到那弓发出一声难以承受的呜鸣。箭头微微转动了方向,对准那城墙上悬空的顾华杉。 长风吹起他的衣袍,冷如霜雪,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眯起,面上半点神情也无,随后手指一松。 ——嗖嗖嗖。 连发三箭,所到之处,惊得那空气凝结成霜。 而此刻顾华杉和赵高沐还在僵持着。 “臭男人,放手!” “你休想!” “放手!” “休想!” 顾华杉终于掏出怀里的匕首,眸子一狠,朝着赵高沐的手狠狠插了下去! 毫不犹豫。 眼底无半分柔情。 “殿下!!”赵高沐身后的人一阵惊呼,静姝已然上前,长剑出鞘,“哐哐哐”几声,将自黑夜之中来的那冷箭全都打飞。 而顾华杉手中寒芒闪过,赵高沐几乎是本能的一松手。 脸色一变,等他反应过来后,他整个身子再度往前,伸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衣袍一角,从手指缝中溜走。 顾华杉的身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赵高沐此刻方才抬起眸子来,抬眼盯着河面上的船只。 刚才那三支冷箭,分明是朝着他而来。 会是谁? 出手那样的刁钻和狠毒,明显想要置他赵高沐于死地。 即使隔着江面上淡淡的雾气,他都能感觉到对方那扑面而来的杀意。 呵。 赵高沐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而身边静姝惊呼一声:“殿下,您的手——” 顾华杉那一刀下去,险险擦过了他的手腕,却仍是拉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此刻鲜血直流,看着直叫人触目惊心。 他转动了一下手腕,低声咒骂了一句,“死丫头,下手这么狠。” ———————————————————————— 顾华杉闭着眼睛,坠入水底那一瞬间,后背心肺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用身体狠狠砸开了水面,巨大的冲力让她整个身子坠入河水之中! 光影在她头顶上的河面交叠,一片美轮美奂的绚丽。 顾华杉微微睁开眼睛,双臂一振,却见那团光晕之中,俯冲出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素衣,青丝在水中犹如水草一般柔软飘扬,他的身子瘦长,在水下娇若惊鸿,速度极快。 火光投射在水面上,照得河面下仍是一片大亮。 照得那人的浑身像是笼罩着一层光晕。 而他,犹如光晕之中飘来的神祗。 那张五官深邃而锐利的面庞,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顾华杉一愣之间,燕离却已经到了跟前,腰上一紧,身子贴近,两人犹如蒲柳一般缠绕在了水下。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的身子飘在河水之中,软绵绵的半分依靠也无。 她只能攀住燕离的肩,脚下一蹬,两人往水面上而去! 第523章 水下 此时唇上一热,他的脸在眼前瞬间放大数倍。 眼前的燕离将她抱得很紧,他的双手强势固定住她的双颊,在她的唇上辗转。 顾华杉脑子里空白了一秒,直到对上那双清冽的眸子。 竟是黑得可怕,幽冷如千尺寒潭,空无一物。 眉眼冷冽如霜,强势而霸道,无半分往日温柔缱绻,仿佛此时此刻的燕离,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翩翩公子。 阴沉、隐忍、暴躁。 仿佛在极力证实着什么。 顾华杉呼吸一乱,脚下不住挣扎。 唇上一疼,几缕血丝被冲散在河水之中,燕离竟在她唇上生生咬开了一个伤口。 顾华杉闷哼一声,只瞬间,冰冷的河水便趁机灌进了口鼻。 而燕离却狠狠堵住她的唇,不肯放过她分毫,仿佛是在泄恨、在惩罚、在报复。 顾华杉猛然吸了一口河水,连连咳嗽,这一换气之下,咳嗽得愈发厉害了。 燕离连忙抓住她,脚下一蹬,一手撑开水面。 ——哗啦。 两颗脑袋一前一后冒出水面。 顾华杉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咳嗽了几声,方才止住。 她眉头紧皱,瞪着罪魁祸首。 偏偏燕离此刻面无表情,好似刚才水面下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此刻已经有一艘小船盯着战火靠近了,沐兰梧心等人已经在船边伸出了手,催促道:“殿下姑娘快上来!” 耳边炮火声依旧,城墙上的战火持续不断,轰隆轰隆几声。 顾华杉回头去看,却见无数士兵犹如蝼蚁一般,正在攻入清水城门。 轰—— 震耳发聩。 腰腹上一紧,燕离已经托住她的后背,在她耳边沉声道:“先上去!” 顾华杉纵使有满心疑问,比如赵高沐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比如燕离刚才在河水下面是什么意思。 可是眼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燕离托举着她,将她推上了船。随后梧心梧尽将燕离从水面上拽了起来。 湿透了的衣衫千斤重,挂在她身上,让她体力不支。 她上了船,整个人便瘫坐在地上,手臂因刚才被赵高沐一直拉着,眼下还在微微发抖。 她蜷在角落里,胸脯起伏,面色潮红,撑着船身不住的大喘气。 船慢悠悠的往对面河岸靠去。 燕离站在甲板上,从头到脚都在滴着水。 河水顺着他的头发和下颚滚落在衣领之上,然后落到甲板上,在他脚下形成一摊水渍。 燕离面色有些苍白,同样的大喘气着。 两个人四目相对,无声似有声。 他站直了身子,手一伸,却是对着沐兰:“拿件外衫来!” 沐兰依言从船舱内找了一件换洗过的男子衣袍,“殿下,船上只有这一件…” 话音未落,眼前一阵风刮过。 燕离已经从她手里扯过了外衫,蹲下身去,胡乱套在顾华杉身上。 燕离动作麻利,下颚线紧绷,透着股子难以言说的阴沉。 “在这里等着我。”他说。 夜空一亮,随后轰隆一声,整个清水城的城墙颤动了一下,仿佛震得这水上的船只也晃动了一下。 燕离抬眼盯着那束火光,沉声道:“我去去就来。” “殿下——”从旁侧飘过来一只战船,缓缓靠近他们的小船,顾华杉定睛一看,方看见那船上都是些熟悉的脸。 百奇、胡毅、道光等人,一个不落的出现在了这战场上。 顾华杉裹着那件外衫,手指卷曲,在看见那些熟悉的脸庞之后,眼中眸光一暗。 看来燕离果然是早有准备。 这些到底是在他进入清水城内之前,还是清水城内之后? 顾华杉心下骇然,只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开始瓦解。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 却只看见他那清瘦高大的背影。 灯火惶惶,波光晃动,四下里全是黑压压的船只,不断往清水城墙攻去。 顾华杉听见有一白袍小将急切道:“殿下,对方占据居高临下的地势,战法诡谲,借助风速风向,专攻我军左侧翼,致使我军无法再往前推进分毫。眼下第一支先锋战队已破,战况危急!” 燕离只留了沐兰一人,随后带着剩下的人上了那艘战船。 顾华杉看着他们速度极快,迅速超越周边的战舰,往最前线冲去。 江面上的船只犹如棋盘密布,燕离所在的船只随后便消失在了淡淡的雾气之中。 “姑娘。”沐兰唤了她一声,顾华杉收回视线,“曲微和绿瑶姑娘在后面的船上等着您,咱们先过去吧。” 顾华杉收回心神,心中暗骂眼下关键时分,竟然被赵高沐三言两语乱了心智。 赵高沐那样的人,心机深重,他说那些话倒是真是假,还是别有用心,一切都未可知。 此刻经沐兰一提醒,才想起先前跳入河中的绿瑶,还有跟着燕离一起回来的曲微。 她站了起来,裹紧外衫,问道:“绿瑶怎么样了?” 沐兰扶住她,又吩咐了士兵将船往回开,才道:“绿瑶姑娘受到炮火袭击,受了内伤,已经送上船,大夫正在医治。” “那曲微呢?” “曲微姑娘受了一点惊吓,但是身子无碍。眼下正照顾绿瑶姑娘呢。” 船只靠向岸边的一艘大船上,那大船高约五六米,通体发亮。天空时不时划过炮火,将整个江面点亮,一览无遗。 顾华杉和沐兰两人上了那艘大船,走近船舱那有些狭窄的房间内,方才看见曲微和大夫等人。 他们围在绿瑶身边,而绿瑶则躺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如玉,此刻半点血色也无。见顾华杉来,绿瑶挣扎着想要起身,顾华杉急忙按下了她。 她问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恭敬答道:“无碍,受了些内伤,需要养些时日便罢了。” 那大夫从药箱里掏出了小瓷瓶,递给曲微,“先把这个吃了。我把方子开好,到了明州按这个方子抓药煎服,每日两次。” 那大夫大约是觉得顾华杉是个主事的,冲他微微俯身,“这位公子,眼下军中伤员众多,若无其他事,卑职就先下去替其他伤员医治。” 第524章 撤退 顾华杉点点头,“多谢大夫,您请慢走。沐兰,送大夫下船。” 沐兰应声去了。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女人。 船身时不时的被水面的冲击波震的摇晃,屋内烛火晃动,三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外面不断传来几声“轰隆隆”的声音,火光一炸,仿佛点亮了整个船舱。 与此同时,响起了无数人的惨叫声。 兵器碰撞,叮叮作响,有人落水,有人伤亡,有人大叫着又冲了上去。 这船外,是一片不休止的战火纷飞。 而这里,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三个人享受着片刻劫后余生的喜悦。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还是曲微见顾华杉浑身都是水,手脚麻利的从一侧的架子里取出了一件衣物,递到她面前,“这件是别人穿过的,姑娘可介意?” 顾华杉一把接过了,“眼下这情况,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只要是干的就行。” 绿瑶哑着声道:“要不穿我的,我给你脱下来。” 顾华杉瞪她一眼,“哪里有这么娇气。” “还说,你不是有洁癖吗?从小就是别人吃过的绝对不碰…别人用过的绝对不用…银筷碗盏都还要分你我。” 顾华杉被她说得期期艾艾,难以反驳,只能嘴硬道:“那是从前。我顾华杉现在就在泥里滚来滚去无所畏惧。” 绿瑶笑了一声,牵动伤口,面色一白,却还是笑道:“你继续嘴硬…看你坚持到何时。” 曲微则去看着门不让别人进来,顾华杉则赶紧脱下了湿透了的衣衫,换上干净的男子衣衫。 也不知曲微从哪里找来的一件,也不知洗没洗,怎的闻着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顾华杉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这一嫌弃的表情自然落在了绿瑶眼底,眼见绿瑶要动嘴皮子奚落她,顾华杉急忙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绿瑶好笑的看着她,挑了挑眉。 曲微笑道:“两位姑娘倒是极有默契。” 绿瑶轻轻咳嗽了两声,唇角微微勾起,“伺候这大小姐快十年了。没点默契岂不要被她变着法儿的欺负?” 话虽这样说,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抱怨,反而是笑吟吟的。 曲微心头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顾华杉哼哼了两句,将那衣衫腰带系好,衣衫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愈发显得她整个人纤细瘦弱。 曲微问道:“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华杉坐在绿瑶脚边,抬眼看了一眼曲微,脸色却有些郑重。 曲微皱了眉头,有面料不安:“姑娘…可是我问错什么了?” “你可知道眼下清水城的主帅是谁?” 曲微面色变幻,好半天才低声回了,“我听世子殿下身边的人说起,眼下已是南境的世子殿下在掌控大局。” 顾华杉将要说的话在心中转了一圈后,才慢悠悠道:“曲微姐姐,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跟你说,但是觉得要是不说,怕你以后心中有疙瘩。赵高沐主帅,这便意味着你兄长楚沐已是凶多吉少。”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她的表情。 曲微面色白了一下,慢慢垂下了脑袋。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随后睁开,不过片刻时间,她已然整理好了一切。 “多谢姑娘提醒。我还是那句话,楚沐是楚沐,曲微是曲微,他从离家不归那刻起,我就当他是死了。更何况他作恶多端,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不会同情他。” 顾华杉叹息一声,“你能这样想是最好。” 曲微目光有些躲闪,看向顾华杉,犹犹豫豫问道:“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要求您。” 顾华杉笑,“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求这一字。你且说来,我能帮则帮。” 曲微期期艾艾道:“楚沐与我再不睦,却也是我爹娘的孩子。等战事一结束,我想要将他尸骨带回家中安葬了。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对得起死去多年的爹娘。” “这个不难。只是……”顾华杉眉尖轻蹙,“只是楚沐死在清水城内,若燕离攻不进城,只怕会有难度。” 曲微急忙道:“寻找楚沐尸骨的事情不敢劳烦姑娘费心,我身无长物,就是平民百姓。届时等战事一停,我便自己去清水城内找他。我只是……” 她低下头去,“我只是想要告知姑娘一声。毕竟他做过那么多伤害姑娘的事情,总归…总归要得到姑娘同意才是。” 顾华杉挥挥手,满不在意道:“我不会跟已故之人计较。人死债消,我和楚沐的恩怨就算了了。” 曲微双手交叠在额前,冲她行了个大礼,颤声道:“多谢姑娘。” 顾华杉急忙扶起她,“只是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曲微沉吟片刻,“我想去明州。若是姑娘身边缺服侍的,我就做姑娘的婢子,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若是姑娘嫌弃我笨手笨脚,我便随意在明州找个差事,我会针线会些才艺,养活自己总是不难的。” 顾华杉道:“哪里敢嫌弃曲微姐姐笨手笨脚。姐姐也不急,等咱们回去了慢慢想,总会想出去路的。” 这句话看似安慰,却是什么都没应下。 曲微淡淡一笑,“那就多谢姑娘了。” 川外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顾华杉才发现外面的炮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歇了。 战鼓声,炮火声,攻城声,都诡异般的停下了。 江面上暗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着,仿佛阵雨初歇,透着股子不安的沉静。 沐兰一边走一边叫:“姑娘,离王殿下命令全军撤退回明州,现在便走!” 顾华杉推开门,站在那甲板上,定睛一看,果然江面所有的船都在有条不紊的慢慢往中间靠,边缘的船只已然有序快速的撤退,顾华杉所在的船只晃动了一下,随后有风透过窗子袭来,两侧景物开始后退。 顾华杉一看,果然是撤退了。 绿瑶已经坐了起来,惊道:“这就撤退了?不打了?” 曲微也道:“怎么不打了?” 沐兰道:“我也是刚才看见指挥官的号令,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 第525章 如何开口 顾华杉已经回到了船舱,沉声道:“是撤退了。” 见三人都看向自己,顾华杉笑道:“都看着我做什么?胜负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今日风向不利,眼下撤退是最好的法子。” 沐兰皱眉,似乎难以接受,“姑娘的意思是这一战我们输了?” 而绿瑶和曲微也同样露出惊愕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自动归为明州的一员。 顾华杉解释道:“清水城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他们是陆战,于我们却是水站。明州的士兵大多适合陆上作战,今日若是趁清水城大乱之时攻城,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只不过没料到赵高沐这么快就平复了此次动乱,掌握了军事指挥权,我们先机已失,再强势攻城,只会得不偿失。” 曲微道:“姑娘是说,明州想要攻入清水城没有胜算了?” “也不一定。战局千变万化,清水城和明州各有各的优势。至于怎么攻城,且要看燕离的意思。” 沐兰此刻自然将顾华杉当成了主心骨,当下问出心中的疑问,“那我们现在撤退,若是清水城的人追过来怎么办?” “不会。”顾华杉笃定,“一则是因为赵高沐虽暂时压下了清水城的动乱,可是魏敏盛和楚沐的势力攀枝错节,他要是不赶紧关起门来解决内乱的问题,内耗都能将整个清水城拖死。”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顾华杉继续道:“二则我若是赵高沐,应该不愿意放弃清水城的地势优势。更何况他这人心思很沉,行事虽然乖张,却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所谓穷寇莫追,他要是不确定沿途没有埋伏,自然不会轻易出城追击。” 众人听完,一时沉默,似都在寻思着今晚这一战的威力。 绿瑶看了一眼顾华杉,面露赞叹道:“以前只以为小姐比常人聪明,倒是没料到对打仗也有研究。你若生为男儿,必定是要建一番丰功伟业。” 顾华杉勾了一下绿瑶的下巴,轻浮道:“行啊,下辈子我若生为男儿,必定娶你为妻,如何?” 沐兰挤过来,笑嘻嘻道:“那我呢,那我呢。” 顾华杉手搭在沐兰身上,豪气道:“你做二房。” 屋子里几人笑作一团,完全驱散了战败的阴霾。 船顺流而下,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完全驶离了清水城的地盘。 两岸景物不断倒退,隐约可见周边船只,平齐速度往明州赶去。 江面上雾气渐渐消散了,隐约可见天边一抹鱼肚白,云霞半遮半掩,似要破空而出。 天,马上便要亮了。 而清水城离明州,水路不过一日距离。 不多时一艘船慢慢靠近了,沐兰过来对顾华杉道:“姑娘,殿下过来了。” 此时顾华杉刚刚洗了一把脸,刚走出甲板,迎面便是冷冷的江风。 虽然已是五月,可到底江上气温较低,又是凌晨,江风竟隐隐有几分刺骨之意。 风吹起她的衣袍,那宽大的衣袖飞来飞去,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带到天上去。 两艘船差不多高低,速度放慢,燕离双臂一震,便飞身到了船的甲板上。 身后梧心梧尽则跟着。 燕离一步一步走过来,他满脸疲惫,眼窝底下有团乌青,不过一夜,却仿佛老了好几岁。他的衣袍上有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的衣衫一直未换,染了血,又湿透了,穿在身上,黏糊糊又邹巴巴,虽显狼狈,却丝毫不损他风华。 看见顾华杉站在那里,燕离那紧绷的眼底有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阿华,进去再说吧。” 顾华杉急忙吩咐了沐兰去打一盆干净的河水来,又让她去其他船上找几件干净衣衫来,随后才被燕离拉着走进了船舱。 剩下几人站在外面替他们望风。 不多时,沐兰便打来了一盆水,顾华杉接过了,兀自按燕离坐下,“别动。擦把脸吧。” 水盆放地那瞬间,顾华杉脸色稍微白了一分。 燕离一下抓住了她的手,突然按住她,顾华杉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肩头传来一阵凉意。 燕离看见那化脓的伤口,眼色一暗,随后看向了一侧的沐兰。 那目光太过阴沉,平静之下似升腾的杀意。 沐兰后背一凉,急忙跪下,“殿下,是奴婢失职,没有照顾好姑娘!” 顾华杉急忙拦在沐兰面前,笑道:“不怪沐兰。今晚事情太多,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沐兰只觉得头顶上有一道沉沉的声音,“再有下次,饶不了你。去拿药箱和几件干净衣衫来。” 沐兰如临大赦一般,看了一眼顾华杉,随后退去。 燕离起身,让顾华杉坐在椅子上。 屋内响起哗哗的水流声。 燕离拧干了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又将毛巾挂在木架上。 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脸上的血迹也擦了干净,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 顾华杉总觉得今夜的燕离很是冲动和暴躁。 燕离坐了下来,身手要去解外面她外面的衣衫。 顾华杉退后半步,脸有些微微红了,“不用了,我待会让沐兰帮我上药。” 实在是因为她先前落了水,没有穿肚兜。若是脱去了外衫,不就全都被他给看了? 燕离垂下手来,声音有压抑的怒气,“你向来都是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吗?” 顾华杉被他问得有些懵。 抬眼去看,那男子一双淡雅幽冷的眼睛,唇角紧抿,似在生气。 顾华杉不由问道:“你在生气?” 似极为不解,她又道:“为什么?” 燕离神色松动,一字一句道:“我没有生气。” “胡说。你明明在生气,你还迁怒沐兰。”顾华杉皱着眉头,“明明该我生气才对。” “你为什么要生气?” 顾华杉不语,今夜局势一团混乱,许多疯狂的想法在心头生根发芽,可正因为着这混乱,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理清楚心头窜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眼下得了空,她便再也不能无视。 可要是让她直接询问燕离,她问不出口。 第526章 那就够了 燕离似乎不死心,执着于想弄清楚她为什么要生气,见她埋着脑袋闷闷的,便自顾自猜起来了,“是不是因为…因为我先前对你失礼了?” “什么失礼?” 燕离低咳一声,面色有一丝慌乱,“就是我在水下…咬了你…” 顾华杉眨了眨眼,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般回想起水下的场景。 那个报复性的吻。 啊。 顾华杉脸色红了,心中暗自懊恼早知就不乱答话了。 她支支吾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燕离盯着她的脸,一下子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保证道:“是我做得不对,以后…以后我亲你之前提醒你一声,好吗?” 燕离说这话的时候,明显耳朵也红了。 可是作为男人,他又怎么能比一个姑娘家还要害羞。 顾华杉也豁出去了,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离一板一眼答道:“因为我嫉妒。” “什么?” 他面色不改,仍旧是那一板一眼的样子,“他抓着你的手,他想要抢走你。” 赵高沐? 顾华杉脑子里终于转过来了,原来燕离今晚的失常都是因为一个赵高沐? 她不由得觉得好笑,“你在吃醋?” 燕离眼睛里的光热烈而璀璨,像是要将她融化了一般。 他伸出手落在她脸上,迫使她正对着自己,“阿华,在城墙上,他跟你说了什么?” 顾华杉心头一跳,“什么说了什么?” “赵高沐。他一直抓着你的手,他对你说了什么?” 顾华杉眼神闪烁,压下心底想要问他的冲动,轻声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可能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吧,不让我离开清水。” 燕离哪里听不出顾华杉话语之中的隐藏,他眉头紧皱成“川”,却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明显感觉到,顾华杉不想说。 他不可以逼她。 刚巧此刻沐兰提着医药箱进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几件从其他船舱里招来的干净衣衫。 她弓着身子将东西放在桌前,便告退了。 燕离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件事,只是将医药箱提了过来,对她道:“阿华,你肩上的伤口泡了水,需要马上处理,否则会发炎的。你将外衫脱了。” 顾华杉双手捂在胸前,连忙站起来,“不用不用,我让沐兰来处理。” 燕离皱了皱眉,完全不明白顾华杉怎么现在一副防贼的样子对着他。 不过看着她那小心翼翼戒备的样子,他竟觉得有几分可爱和好笑。 于是他好心提醒,“昨晚我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顾华杉拿眼睛瞪他,“那不一样。昨晚是没有办法,今天外面这么多人,你随意帮我叫一个就是了。不敢劳烦离王殿下大驾。” 若是往日,燕离自会尊重她的意见。 可眼下不知为何,看见那女孩子小小的一团,一脸戒备的盯着他,如临大敌一般。 这么难得见顾华杉手足无措啊。 他心里像是猫儿在抓一样,不由得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你在害羞?” “嗯嗯嗯,没错没错,我害羞。你赶紧走吧,让沐兰进来帮我。”顾华杉点头如捣蒜,哼哼着。 “既然这么害羞,不如先成亲了?你的生辰是七月份吧,还有两个月,你便及笄了,可以嫁人了。” 顾华杉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微微张大了嘴,面色在灯火之下慢慢泛出如血珠一般的红来。 往日口齿伶俐的女子,此刻只是瞪圆了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说……成亲? 燕离忍不住笑,随后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见她仍是半分反应也无,唤了一句:“阿华。” 半晌没有回应。 一个表情,一句话,一声叹息都没有。 燕离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丝慌乱来,猝不及防。他强忍内心的不安,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华,我让沐兰进来给你换药。” 起身正要离开,顾华杉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闪烁的星子。 有一丝迟疑,有一丝欢喜,她声音轻柔,如柳条拂过他的心间,瞬间将他心里所有的不安都抹了干净。 “再等等吧,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想要做。” 燕离脸上的神情不变,仍旧保持着那浅淡如云的笑意。 “阿华,即使你我成亲,我也不会困住你的手脚。你想要做的事,尽管放手去做。”一声叹息,燕离那玉白的脸孔笼在一团光晕之中,只生出几分忽远忽近的感觉来,“你就当刚才的我昏了头了,在胡言乱语吧。” 顾华杉有些局促不安的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你…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嗯,我生气。”燕离一本正经道,“你一直抓着我,勾引我,不让我帮你上药,还不让我去叫人来。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伤,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说到这里,燕离轻轻笑了,眼尾一挑,如三月春风一般。 “不过,我不会嫌弃你的。” 顾华杉拿脚揣他,“去你的。” 燕离笑道:“我去叫沐兰来。”眼见燕离要走,背后突然传来了顾华杉的声音,“燕离。” 燕离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灯火之下,那女孩子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千言万语啊。 看着他的时候,只叫他酥酥软软,成为一摊泥。 “嗯?怎么了?” “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顾华杉长长叹口气,满脑子里想的却是赵高沐说的那些话。 燕离竖起耳朵,含笑看着她,似在等着她。 顾华杉一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要问出的那些话都咽在了唇边。 叫她怎么开口问燕离。 燕离到底是单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里应外合而入清水城,问出个结果,除了让两人心生隔阂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她是在怀疑燕离的动机吗? 无论燕离做了什么,怎么想的,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江山,又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那便够了。 第527章 印记 到底是自己患得患失了,竟然被赵高沐那个变态三言两语挑起了对燕离的怀疑。 顾华杉摇摇头,冲他一笑,“没什么。去叫沐兰进来吧。” 燕离微微愣了一下,似乎受了顾华杉的感染,他唇角浮起笑来。 四目相对,仿佛所有的猜忌和怀疑烟消云散了一般。 他们,仍是从前的他们,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们会如磐石一般,更加坚定。 风雨来时,会将对方抱得更紧。 燕离离开之后,却是曲微走了进来。 顾华杉见来的却不是沐兰,不由问道:“沐兰呢。” “沐兰妹妹下去照顾绿瑶姑娘去了,我听见殿下唤人,就先进来了。” 曲微一面走进来,一面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内亮着灯火,医药箱就放在顾华杉身边。 她走过来坐在顾华杉身边,见她已经脱下了外衫,伤口经过河水浸泡之后,皮肉外翻,格外狰狞。 曲微不自觉皱了皱眉。 顾华杉笑道:“别怕。” 曲微仍是心惊,“怎会如此严重?姑娘也真是,怎么路上一声不吭呢。要是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我的仇人们的跟约好了似的,全都往这一个地方招呼。眼看着都快结痂了,结果又受伤了。” 曲微连连叹气,先见药酒拿出来,用棉布裹着往伤口外一圈涂抹。 顾华杉疼得面色一白。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姑娘家。”似乎想到了什么,曲微淡淡一笑,“好在离王殿下也不是那样看重外貌的肤浅之人。” 顾华杉抿唇不语,似在极力忍着疼痛。 曲微拿东西取出了伤口里的污泥和残渣,见顾华杉紧皱眉头,她动作不自觉的放轻,“姑娘要是疼,就叫出来。” 顾华杉却是咬牙不语。 曲微只好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陪她说话,“方才姑娘跟离王殿下说什么,我瞧着殿下方才出来的时候脸色似乎不好。” 顾华杉心头一跳,眼色一暗,难道燕离当真介意自己今晚上说的那些话? 燕离今晚是向她求婚了吧? 一种后知后觉的迷迷糊糊袭上心头,顾华杉叹口气,“也没有什么。今晚事情太多,可能是他太累了吧。” 心知她不愿意多说,曲微倒是也没多问。 她从医药箱中拿出一瓶药膏来,倒出来一点在手上,给她肩头上抹了。 顾华杉香肩半露,衣衫拉到胸口的位置。 昏暗的烛火打在她的背上,像是笼上一层盈盈的水泽。 她身上却是有很多伤口,什么形状都有,有的看上去已经很是久远,有的还是淡粉色的结痂。 “姑娘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顾华杉道:“练武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口。” “姑娘的武功,是谁教的?” 顾华杉一顿,语气之中莫名有一丝感伤,“我娘。” “那夫人……” “她已经死了。被白莲教的人杀了。”顾华杉唇角一抹嗜血的笑,“不过我已经替她报仇了。” 曲微了然,“就是上次在武林大会遇上的那个教主白无痕?” “嗯。”顾华杉应了一声,却在心中暗想:还有大夏的那一批人。元清皇后、纳兰祁、还有李茗禾。 这些个仇人,还活得好好的。 曲微淡淡一笑,一边用手将药膏涂在伤口上,她力道不重,轻轻柔柔的揉着,让顾华杉觉得没那么疼了。 “我倒是很羡慕姑娘,我娘死得早,我到现在都快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夫人……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华杉沉吟片刻,淡淡烛火之下,她的眸子漆黑一片。 良久,她方才缓缓启唇,“她是个很奇怪的人。” “很奇怪?” “我感觉她对我很矛盾,偶尔很喜欢我,偶尔很厌恶我。喜欢的时候便给我买衣衫买胭脂,教我武功。讨厌我的时候,可以将我扔在一个地方,几天几夜都不管我。” 曲微一笑,“也许夫人很喜欢姑娘,只是不知道怎么亲近罢了。” 顾华杉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边牵出一丝笑意。 “我记得娘让我和绿瑶练武,我就趁她不注意,带着绿瑶偷偷去集市上玩。等到天黑了才回去。那一次她打我打得最狠,抽断了几根鞭子,就让我跪在冰天雪地里。你知道那个时候绿瑶来找我,对我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 “那个时候绿瑶才八九岁吧。她竟然偷了我娘的银子,让我和她一起私奔。” 曲微一阵笑,“看来绿瑶姑娘很维护你。” 顾华杉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来,“她一向很义气。” “你们倒是主仆情深。绿瑶姑娘,跟在您身边怕有十几年了吧?” “快十年了吧。”顾华杉想了一下,“我倒是记不清了。” 曲微叹口气,“绿瑶姑娘虽说小小年纪就被卖到姑娘家,却没受什么委屈,倒是她的福气。不过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她的家人——” 顾华杉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去看那人。 曲微面色不变,笑吟吟的任由她打量。 “绿瑶姑娘也是命苦,跟我一样。”曲微这样说道,“还好遇见的是顾夫人和姑娘这样心善的。” 顾华杉释然,似乎隐隐察觉了什么,却没再作声。 余光一瞥,曲微的视线顿住。顾华杉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却发现她盯着自己的胸口看。 “姑娘这里怎么会有伤口?” 曲微指着她心口,微微皱眉,“像是刀疤。” 她又比划了一下,愈发不解,“若是胸口一刀,姑娘应该早就死了才是呀。” 顾华杉捂住胸口,笑道:“这可不是什么伤疤。这是我从娘胎里带来的胎记。” 曲微眸色暗了几分,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 “可瞧着倒像是用刀划开了一样。” 顾华杉笑,“是挺像伤疤的。娘说我生下来这胸口便是这样,想来命里坎坷,经常磕磕碰碰。” 曲微言不由衷的笑了,“姑娘这是说笑了。姑娘虽命运坎坷,却有一身好武功,想来这一生也没受过旁人的欺负。” 第528章 要不见见血? 清水城一站的线报,很快经过快马加鞭,传到了千里之外大夏东宫太子的案几前。 纳兰祁正斜斜躺在贵妃椅上,青丝垂落在肩,衣袍如雪。眉眼艳丽如魅,一举一动,皆是随性。 隔着白色的帘子,侍女的声音柔柔传来。 听完了战报,纳兰祁方才伸了一个懒腰,姿态慵懒从贵妃椅上起身。 “倒是出人意料。魏敏盛这老东西做事也太小心了些,面子里子全都想要,要是我早就在燕离进城的时候把他给杀了,哪里来的后面这么多事。” 霜华的身影立在帘后,恭敬道:“殿下说得是。” “眼下明州战局如何?” “两军对峙了十几天,都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纳兰祁不满的嚷嚷,“不动手有什么意思?” “殿下想让他们打起来?” “当然要打?不打怎么看热闹?” 霜华有些捉摸不透纳兰祁的意思,不敢擅自接话。 鼻尖窜来一阵淡雅的香气,抬眼,纳兰祁已经走到了跟前。 那人笑吟吟的看着她,眼睛转动,流光溢彩,却有着隔岸观火的兴奋。 “你说我们要不要让他们打起来?” 霜华低下头去,“但凭主子吩咐。” 纳兰祁跃跃欲试,“快,去叫江宇和顾城来见我。” 可怜的江宇和顾城这才刚下了朝,便被太子殿下的人拦了下来,一路小跑不停,直接向着东宫而去。 江宇大人已经年近五十,身体养得极好,肚子圆鼓鼓的,这一路跑得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险些晕死过去。 好在最后一步时,东宫之主已经展开笑颜,将他率先扶住。 “江大人,小心。” 江宇哆哆嗦嗦的起身,“多谢太子殿下。” 纳兰祁视线落在他肚皮上,啧啧了两声,“江大人这肚子,一看就不像是清官呀。” 江宇连忙用朝服的衣袖捂住了,干笑道:“殿下快别取笑卑职了。” 向来正经的顾大人也道:“殿下急诏我二人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不急,坐下再说。” 纳兰祁转身走近了一处湖上庭院,四面都是湖水,睡莲已开,饱满绚丽。 庭院四面用纱帐遮住,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这里,确保无人可以偷听,乃商议杀人越货等勾当的绝佳去处。 刚一坐下,便有侍女们如鱼灌水的端着茶水瓜果等入内。 那些侍女们身着轻纱,赤足而行,脚上铃铛叮叮作响,犹如一幅春日侍女图。 这东宫之中,女子奇多,好看的女子更多。天下佳丽,囊括在此。 大约也只有纳兰朗的后宫能与之一比。 这大楚两父子,对女人的执念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后宫佳丽三四百,东宫少说也有一半。 想起这太子平日里的荒唐事迹,两位大人不由得对今日突如其来的邀请,有些七上八下。 鬼知道纳兰祁又要搞什么花样。 不会是又要让他们帮着物色好人家的女儿吧? 顾大人忍不住擦了擦额前的汗,有些坐立不安,只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纳兰祁屏退了宫女们,直到凉亭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顾城和江宇明显感觉到此次纳兰祁似乎有什么大事要说,忍不住正襟危坐,端出一分二品大臣的架子来。 “大楚皇帝和燕离开战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 江宇点头,看向纳兰祁的目光有两分惊愕。 什么时候沉迷女色的太子殿下,也有关心政务的一天? 心中这样想着,江宇却仍是恭敬道:“听闻清水城一战,两人都没有从对方手里讨到半点好处。殿下可知,眼下清水城守城的主帅是谁?” 纳兰祁挑眉,“谁?” 顾城答道:“据说是南境世子赵高沐。” “呀,是他。”纳兰祁当真有些惊愕,“还以为魏敏盛绝对不会让南境的人上前线呢。怎么改变主意了?” 江宇道:“先是派的锦衣卫的楚沐。后来不知怎么了,赵高沐却夺得了指挥权。而最神秘的是,楚沐现在下落不明,失踪了。” 顾城点头,“两军开战那一夜,却是诸多疑点。可惜我们的人,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纳兰祁微微一笑,百花失色,妖娆无比,“赵高沐是个人物。要不是魏敏盛嫉贤妒能,一直掣肘南景王府,他也不至于被埋没了这么久。” 似乎想到了什么,纳兰祁脸上笑意更深,“这下有意思了。” 据说赵高沐曾派暗卫寻找过一个年轻女子,后来证实,那女子正是顾华杉。 一个是南境世子,一个是离王殿下,中间再夹杂着一个难搞的顾华杉。 有趣,太有趣了。 纳兰祁手抚摸着下颚,眼中笑意点点,他示意两位大人靠近,笑嘻嘻道:“大楚眼下腹背受敌,你说我们要不到也下场去玩玩?” 江宇面色一变,“殿下想怎么玩?” 纳兰祁手中玉扇撑开,半遮着脸,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 “大夏,好像安逸太久了,是不是也该见见血了?” 只一句话,便足以让两人变色。 那顾城终于知道今日这宴无好宴了。 他见纳兰祁不像是在玩笑,心下百转千回,试探问道:“太子殿下是想对大楚宣战?” “不可以吗?”纳兰祁仍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双美目抬起,眼波流转,“大楚与大夏接壤,只一线之隔。眼下大楚疲于应付明州,应当想不到我大夏会出手趁火打劫,杀他个措手不及,不是很有意思?” 这两人听得心惊不已,原本以为这纳兰祁不过是闲得慌了做些异想天开之事,哪里料到他一双厉眼,竟早已看穿这中间关节。 趁火打劫,他竟还知道自己是趁火打劫! 江宇心下骇然,面上不动声色,“可大夏与大楚早已在二十年前定下秦晋之好,按照约定来说,至少要百年后方能一战。若是眼下就攻过去……” 纳兰祁眸子里聚集起一丝冷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面前,江大人还要跟敌人讲君子之诺?更何况明州与我大夏,刚好可以对大楚形成掎角之势,双侧夹击,大楚国土岂非是手到擒来?” 第529章 过手 江宇反驳道:“太子殿下未免太过小看了这局势。明州燕离虽反,可到底是燕家人。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若是我们率先撕破了脸攻打大楚,难保明州不会反水,反攻我们后背。届时不是大楚任人宰割,而是我们任人宰割!” 纳兰祁唇角扯了扯,手持玉扇,摇啊摇,薄唇轻启,“看来江大人是不同意出兵咯?” 江宇垂首,“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请殿下按照规矩给陛下呈上折子,容百官讨论之后再说。” 纳兰祁皱眉,笑了一声,“江大人不愧是两朝元老,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才能一招制敌。若是一道折子上去,等大家讨论出个结果来,说不定大楚都换成燕离当家了。” 江宇心思被他点破,也不恼,干笑道:“可是这般重大的事情,也不能交给卑职做主啊。” 纳兰祁眼睛精光闪闪,心知这江宇大约是不同意出兵了。 他转头,视线落在旁侧的顾城身上,“顾大人,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顾城稳重,不显山露水,此刻被点名方才徐徐道:“这样的机会,确实是千载难逢。更何况战场之上,胜负乃兵家常事,若不冒险,怎有收益。” 纳兰祁面色不变,嗤嗤轻笑,玉扇撑开,心知顾城接下去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顾城话锋一转,“只是殿下当务之急不是要陛下同意出兵,而是解决一大笔的军务开支。” 纳兰祁微一挑眉,“此话怎讲?” “想必殿下也知道,这些年天将警示,南边大雪连年,北边干旱,这一年赈灾款洋洋洒洒,进少出多。但是这宫墙内,支出却从未做过响应的调整。”顾城微微一顿,斟酌片刻,“这两年后宫新近女子五十六名,皆按照响应品级发放月俸。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眼下征战,时机虽好,军粮军饷却是个大问题。” 纳兰祁点点头,心下却是不齿这顾城。 明明和江宇一样反对他兴兵,却口口声声只说钱的事情,这般滴水不漏,真是只老狐狸。 江宇也道:“顾大人所言有理,还往殿下三思而行。” 纳兰祁淡淡一笑,“如此看来,朝中反对出兵者应为大多数。” 正事告一段落,纳兰祁应付了这两人一些时间,随后打发了两人回去。 等送了那两人离开,身边心腹方才折返回来。 霜华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抚琴。 隔着白纱,人影时隐时现,幽幽琴声,清冷悦耳。 见霜华回来,琴声戛然而止。 纳兰祁托腮而笑,“把那两个老东西送走了?” 霜华点头,“听殿下琴声之中似有忧愁?” 纳兰祁故作惊讶道:“这么明显吗?” 连连叹息,仰天长啸,“本太子缺钱呀!” “殿下既然缺钱,那便去借。借不到就抢。反正这天下都是殿下的,难道殿下想做的事情,还能因为钱而做不成?” 纳兰祁拍了拍大腿,抚掌而笑:“对呀,借钱啊。” 霜华未料他真的要去借钱,当下一惊,“殿下预备找谁借?” “当然是谁有钱就找谁借呀。” 若论大夏最有钱的人是谁,当属元家。不找这冤大头找谁? 霜华抿了抿唇,“皇后娘娘的钱不好借。” 纳兰祁笑嘻嘻道:“到底是本宫的母后,我们母子连心其利断金。你说如果本宫拉下这脸面去求求这位母后,她会不会答应?” 霜华笃定道:“不会。” “啊。”纳兰祁面色夸张,随后嗤嗤笑,“没关系,那就拿出点东西,让她不得不借就好啦。” 霜华一板一眼道:“皇后娘娘,不好对付。主子要小心别引火上身。” 纳兰祁玉扇摇啊摇,风吹发丝。 他唇边一抹笑,“总要去试试的嘛。我都跟人约定好了一起动手,这要是临时反水,只怕明州那位也不太好对付啊。” 纳兰祁伸了个拦腰,望着那湖上竞相开放的睡莲,幽幽叹气。 “这太子不好当啊。谁爱当谁当去。本太子不就多养了几个女人嘛,怎得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了?啊…有钱可真好啊,真想把元家干掉把钱给抢过来啊。” —————————————————— 午后的阳光,纯碎而炽烈。 照得整个宫墙被炙烤得一点水分也无,水汽蒸发了干净,只留暑意。 挂在树上的蝉鸣无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的撕扯着喉咙。 此刻元清皇后的椒房殿却是安静无比。 太监们早已拿了网子将树上的蝉鸣赶走,生怕扰了元清皇后的清静。 椒房殿的偏房之外,隔开了一个不大的房间。 屋内立着一座金身佛像,雕刻精美,佛前三炷香还未燃烧殆尽,青烟袅袅。 元清皇后跪坐在蒲团之上,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人立在门后,却未进来。 元清皇后睁开眸子,手中佛珠握紧,徐徐开口:“什么事?” 清浅的声音淡如轻烟,“娘娘,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眉梢一挑,却是惊愕。 “太子?”余音长拖。 “太子殿下。”清浅重复了一声。 “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元清皇后起身,将手上的佛珠恭敬放在一侧的托盘之上,随后又对着佛像拜了拜,一副虔诚信徒的模样。 推开门,立刻有宫女低着头前来。 扶欢姑姑已经候着了。元清皇后笑着道:“听见了吗,我的皇儿来了。” 扶欢姑姑面色不变,小心提醒了一句,“殿下已有半年未踏足这里,此刻前来,只怕是不怀好意。” 元清皇后微微一笑,端庄华贵,“无妨,去见见便知道了。” 宫女们在面前开路,后侧有人托着她的裙摆,元清皇后莲步微挪,款款走向正屋之中。 而此刻纳兰祁已经起身,恭敬拜见请安,“母后万安。” 元清皇后微点下颚,华丽的衣裙拖尾摇曳,划过精美的地毯,缓缓走向了主位之上落座。 立刻有宫女们碰上瓜果点心。 她捧着一盏茶,含笑看着纳兰祁,“皇儿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第530章 要挟 纳兰祁微微一笑,“母后这话说得,我与母后母子连心,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想找母后说说话罢了。” 元清皇后笑开,轻呷一口茶,“我儿孝顺。茗夫人身体如何了?” 纳兰祁面色显出几分悲痛来,“茗禾自从小产之后,身子大不如前,儿臣已派人悉心照料了。只可惜了腹中的孩子。” “女人小产非同小可,虽说没有伤筋动骨,却也半点马虎不得。你可要多多照顾着才是。” “儿臣知道。”纳兰祁眸子转动,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似无意道,“外祖父近来身体如何了?” 元清皇后唇角一抿,心知终于引入正题了。 她拿锦帕略略擦拭了一下唇边,四两拨千斤道:“我已经派清浅去探望过了,说是前段日子中了暑气,一直吵着身子不爽快。父亲大人上了年纪,身子骨不比之前,他总念着你这个孙儿,若是得空你与我去探望一番吧。” 纳兰祁心中冷笑,念着他,还真是父慈子孝和睦融融呢。 “那是自然。”纳兰祁不动声色,手中把玩着茶杯,“听闻大楚两兄弟正在内斗,前些日子在天水河开战了。想必外祖父忧心这些事情,才导致病情加重。” 元清皇后“哦”了一声,“大楚开战了?燕丘和燕离?” “正是。”纳兰祁抬头,冲她一笑,“母后难道不知天水河一战,大楚临阵换帅,换了南境的世子赵高沐。燕离出其不意偷袭清水城,却没尝到一点甜头,只能落荒而逃。眼下两军对峙已经一个月了,丝毫还没有动手的迹象。” 元清皇后笑道:“母后乃一介深宫妇人,朝堂上的事情,母后不懂。” 纳兰祁心中连连冷笑。 谁不知元清皇后耳目遍布全国,后宫、朝堂、民间之中,皆有元家的势力分布。 而眼前的这位深宫妇人,则如提线木偶背后的主人一样,牵一发而可动大夏国局。 若非纳兰朗身体还算康健,若是身为男儿身,只怕元清皇后早已取而代之。 “母后无须妄自菲薄,这天下大势,哪里能逃得过母后的法眼。”纳兰祁不再虚与委蛇,放下茶杯,“母后可知眼下大楚这两兄弟斗得你死我活,可却是大夏的机运?” “哦,此话怎讲?” 元清皇后眼底有了一分兴趣。 “母后又何必在儿臣面前遮遮掩掩。前年三月,母后曾派出一支精锐队伍前去大楚大夏接壤国土边境上,以巡逻之名义,挖开了一条地道。” 元清皇后面色一顿,眼中精光一闪,“我儿真是慧眼如炬。” 纳兰祁脸上笑意更甚,压低声音道:“儿臣一直想要问问母后,那山下面埋着的是铜还是金矿?” 元清皇后十指缩紧,半晌才缓缓道:“可惜了,不管是铜矿还是金矿,那都是属于大楚王朝。你我都没有资格染指半分。” “既没资格染指,母后又何必派人三番四次前去探查?”纳兰祁终于敛了那吊儿郎当的脸色,一字一句道:“母后,将那块地圈入我大夏国土如何?” 元清皇后心头一跳,抬眼去看纳兰祁,却见那人全无往日半分纨绔公子的模样,意气风发,狂妄倨傲。 仿佛此刻的纳兰祁,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元清皇后默不作声,玩弄着手中的茶杯,似思索片刻,方才道:“皇儿希望母后怎么做?” 纳兰祁微微一笑,心知元清皇后已有几分心动,面上愈发不动声色。 “母后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向外祖父承情,请他在朝堂上支持儿臣。” 元清皇后一颗七窍玲珑心,当下笑道,“你…想要趁乱攻打大楚?” “正是。”纳兰祁笑道,“此次大楚内乱,燕丘是个绣花枕头,魏敏盛却又太过小心谨慎,大楚已是内忧外患。此刻于大夏却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 元清皇后嗤嗤一笑,“我儿真是志存高远。母后本该支持皇儿有此番壮志,只是你外祖父近来身子不好,已有半月时间不曾上朝。更何况母后不过是深宫妇人,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想必皇儿是知道的。不过外祖父向来疼你,你若亲自前去拜访一二,还怕他不应允吗?” 纳兰祁面色微微顿了一分。 元清皇后真是四两拨千斤,明知元崇那老东西根本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若是他知道自己想要在这时候出兵,还不铁了心的跟他作对? 看来元清皇后是不打算淌这摊浑水了。 纳兰祁心如明镜,了然一笑,“也好,该是时候去给外祖父请安了。” 说完这话,纳兰祁起身,朝着元清皇后拜了拜。 元清皇后嫣然一笑,“清浅,送送太子。” 纳兰祁挥了挥手,似无意道:“儿臣心底有一个疑问,左思右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答案。不知该不该问母后。” 元清皇后唇角扯了一下,“皇儿请说。” “听闻前两个月,母后广发英雄帖,悬赏万金要顾华杉的脑袋。儿臣想问一声母后,顾华杉究竟做了什么惹怒了母后?可要儿臣派人去杀了她,为母后解气?” 元清皇后面颊微微抖动了一下,十指艳红的蔻丹轻敲桌面,“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私人恩怨罢了。我儿不用插手。” 纳兰祁看见元清皇后神情的变化,满意一笑,越发笑得邪魅,“说起来也是凑巧。这顾华杉和华南公主名字都有一个‘华’字,真是一场孽缘。” 这一句话,便让元清皇后脸色微微一变。 那人只是朗声笑着,走出了宫殿。 等那人走远了后,扶欢姑姑方才惊慌道:“娘娘…殿下他不会查出了什么吧?” 元清皇后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眉宇之间阴寒阵阵,“玉佩已经在我手里。他就算察觉了什么,也没有证据。” “可终究是不安哪。这些年太子殿下可一直虎视眈眈哪。” 元清皇后下颚线紧绷,眼底有压抑的杀意。 要不是元家膝下无子,几个旁系晚辈却又是几个不成器的,她元清何苦在深宫之中苦苦撑着。 第531章 僵持 早该换了这天下,早该换了这龙椅的主人。 不多时,清浅回来了。 元清皇后起身,“送走了?” 清浅点头,“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 元清皇后一颗心方才落下,她复又坐下,示意他们姑侄二人也坐下。“这段时间可有曲微的消息?” 清浅摇头。 元清皇后单手撑腮,狭长的凤眸微眯,清浅懂事,立刻上前来替她按了按太阳穴。 清浅一边按一边安慰着,“娘娘,眼下曲微已经到了顾华杉身边,您也不必太过忧心。那顾华杉警觉得很,频繁传信反而容易叫她察觉。” 元清皇后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扶欢也道:“娘娘身子要紧,切莫忧心劳神。更何况离王殿下已经答应助娘娘一臂之力……” “燕离……”元清皇后睁开眼睛,似有冷意,“那可是个狠角色。让他帮忙从顾华杉身上寻找华南的下落,会不会是引狼入室?万一他二人联起手来欺骗我……” 清浅却道:“娘娘无需担忧。曲微已经在明州,离王殿下若是有什么小动作,定然逃不过她的眼睛。更何况燕离只知道顾华杉身负华南公主下落,其他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元清皇后一声悠长的叹息,似倦了乏了,“本宫的对手,可一个个都不省心哪。” 清浅心知她说的是太子殿下,应了一声,“太子殿下藏拙了这么久,方才倒是露了马脚了。” 一声冷哼,“他想除掉元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他还羽翼未丰便对我元家起了杀心,若是等他真坐上了那把龙椅,我元家还不知要落到哪般田地。” “可奴婢觉着,殿下的提议甚是诱人。那大楚边境内的地下,可藏着许多座矿山啊——” 元清皇后了然一笑,眼中精光闪闪,“你以为纳兰祁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此次攻入大楚的良机?” 清浅一惊,“娘娘是说攻打大楚一事势在必行?” “皇儿翅膀硬了啊。哪里肯听我们这老骨头的意见?” “既然如此,那殿下为何还要来询问娘娘的意见?” 元清皇后淡淡一笑,目光意味深长,“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钱了。这小东西跟他爹一样,本事不大,心眼倒不少。” 清浅道:“那娘娘是不赞成此时出兵攻打大楚了?” 元清皇后唇角一勾,“眼下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太子久攻不下,需要我元家站出来的时候。” 清浅略有迟疑,“娘娘就不怕陛下觉得元家功高震主?” “难道我元清什么都不做,那两父子便会觉得我贤良淑德了吗?既然这罪名都背了,索性不如大大方方的做了。我就是想让这天下人都看着,纳兰家的人,离了我元清便什么都不是!” 清浅心头猛跳,低下头去:“娘娘说的是。” 元清皇后叹息一声,似是乏了,她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清浅和扶欢弓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关上了门。 元清皇后款款起身,裙裾层层叠叠,犹如散开的花瓣。她满头珠翠,华贵异常,阳光落在她头上,她头上那支步摇像是要展翅飞天一般。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看着外面的花红柳绿,不由叹道:竟又是一年夏啊。 她走到房间的偏角处,掀开帘子,不大的房间里,窗户用帘子遮住了,隐约透着一点青白的光。 那狭小的屋子里,供着一个小小的牌位架,架上面写着“爱女华南”等字样。 元清皇后立在那里。 神情不自觉的哀痛了几分。 她低着嗓音自言自语,“华南,你再多等等,娘一定会把你接回娘的身边。” 眸色一狠。 还有顾华杉,她绝不要放过。 已经心慈手软过了一回,她不要再有任何的妇人之仁。 那是顾芳林的女儿,是她元清的仇人。 她微微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 朔风,恨我吧。 我一定要杀了顾华杉。 ———————————————————— 此刻的清水城内,却是一点都不好过。 虽说明州第一次攻城没有讨到半点好处,但是清水城防线几乎在炮火攻击之下崩溃。 光是修复受损的城墙,便足足花费了小半月。 更别提那虎视眈眈明州的十万大军。 敌人的屠刀已经举起,随时便会落下。 这紧绷着的一根弦,一崩便是一个月。两军整整僵持了一个月,七月的天气,暴雨连连,河水猛涨,天气多变,导致对峙双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明州在下游方向,自然不会主动出击。 而赵高沐则忙着休整河堤和城墙,分身乏术。 而清水城那一战,却在大楚朝野之中掀起巨浪。 楚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大战前夕临阵换帅,用一个“谋反”的罪名替换下楚沐。 而楚沐背后以魏敏盛为代表的文官团体,连参数十道折子,全是控诉赵高沐无中生有恶意中伤。 大楚朝野波涛汹涌,而前线则是诡异的宁静。 终于在七月中旬,皇帝一道急诏,令赵高沐立刻回朝,天水河十万大军原地休整,等待号令。 赵高沐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外面正是瓢泼大雨。 河水暴涨,袭击了附近几个地势较低的村庄。 而这一道旨意,无意是给整个清水城再填一抹阴霾。 赵高沐坐在大堂正中央的椅子上,翘头案几上摆放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仰着头,凤眸微闭,似在思考。 李青向来性子较急,见赵高沐半晌没有反应,只得问道:“殿下,我们要回洛京吗?” 静姝道:“宣旨太监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难道你想殿下抗旨不遵?” 可回到洛京到底意味着什么,众人却是心照不宣。 堂堂一军主帅,不明不白死在了前线,魏敏盛等人又如何会放过世子殿下? 一回到洛京,面对的将是天子之怒,满朝质疑,若是赵高沐不能将这件事前前后后理清楚,拿出各个关节的证据,只怕这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第532章 婚事吹了 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 甚至将整个南境牵连其中。 谁又知道,那魏敏盛会不会借机发难,甚至以此为导火索,铲除整个南境势力。 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想到各种关联,屋内跟随赵高沐的亲信们此刻脸色相当难看。 惨白的光线之中,外面只有瓢泼的大雨,伴随一声惊雷,照得屋内明晃晃的,竟是一片死气。 凶险。前所未有的凶险。 可能一去不返。 雨声之中,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犹如重鼓敲在众人心头。 青色锦衣的大太监走入屋内,冲赵高沐俯身行礼,语气仍是毕恭毕敬,“世子殿下,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赵高沐站起身来,他着一身玄色窄口劲服,愈发衬得他整个人颀长清瘦。 他从架上取下长剑挂在腰间,抬眼一扫默不作声的众人,朗声一笑,“走,回洛京!”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迎头痛击。 魏敏盛不是一直想要肃清大楚境内所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吗? 可他赵高沐,却也从来不是吃素的。 想要他的命,也要看魏敏盛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 ———————————————— 而明州却是一片和谐。 自从天水河一战后,燕离便改变策略,主要调整休息。 明州地处下游,士兵们又不善水站,若是主动出击,必然吃亏。 这一僵持,便是一两月过去了。 顾华杉刚好趁这两个月调养生息,按时吃药,将体内的牵机和之前受的内伤,好好将养着。气色倒比之前更好。 赵高沐回朝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明州。 顾华杉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躺在天水河边悠闲的晒太阳。 盛夏时节,草长莺飞,水草茂密,一片一片长在水边。太阳直射,照得人懒洋洋的,她就躺在一棵树下,将一片叶子盖在脸上,借着树荫睡觉。 而绿瑶则和曲微两人选了个一个僻静处,悄悄的下水洗澡。 曲微自从上次在清水城里吃了亏,眼下便说要学会下水。 沐兰和绿瑶则负责带她。 顾华杉听得耳边哗哗的水声,以及女孩子们的笑声,不由得有些睡不着。 日子太悠闲啊,闲得快发慌了。 又不打仗,又不复仇,又不练功,她顾华杉现在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燕离每日恨不得派人将饭菜端到她的床头来。 这样就可以一步都不用走了。 她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巴里,摇晃着两条腿。 她又抬起一只手,捏了捏自己脸颊上的肉,竟有一坨! 脑子里回想起昨夜燕离温温柔柔的一句。 ——不错,圆润了不少。 不好,再这样下去,顾华杉就要在燕离的温柔乡里变成一个废人了。 顾华杉一个猛子坐起,叹息一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大夏找李茗禾报仇? 可是算算时日,这李茗禾应该是身怀六甲才是。她顾华杉当真要对一个孕妇下手? 头大。 正出神间呢,猛然间一个东西从半空窜过来,直袭顾华杉脑门。 顾华杉身子一侧,才发觉是一块石头。 她一抬眼,就看见绿瑶大半个身子藏在水下面,只露出个脑袋笑嘻嘻的看她。 顾华杉怒:“你们做什么,要杀我灭口啊!” 曲微也游了过来,靠近绿瑶,面色绯红,对顾华杉道:“华杉妹妹,你帮个忙,把衣衫给我们拿过来一下。” 顾华杉“咦”了一声,扭头去看。 他们先前将衣衫放在水边的大石头上,岂料中途刮起了风,将他们的衣衫全都吹远了些,吹到了够不着的位置。 姑娘们害羞,躲在水里不敢出来。 顾华杉没好气的白他们一眼,“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 话虽这样说着,她还是起身将衣衫给他们抱了过来。 衣袖挽起,露出玉白的手臂,顾华杉将衣衫递给了绿瑶。 两人目光接触瞬间,绿瑶哈哈一笑。 顾华杉直觉不好。 果然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感觉对方一个用力,一声尖叫,顾华杉整个人栽进了河水之中!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家哄笑着赶紧游开。 绿瑶瞬间便游出了老远,洋洋得意的大笑着,道:“瞧你刚才唉声叹气的,别气我,这事儿是曲微姐姐想的主意。” 曲微也连忙道:“姑娘我们错了——” 顾华杉浑身都湿透了,这水冷冷的,倒是叫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而罪魁祸首们已经笑着穿上了衣衫,速度飞快,生怕顾华杉追上来一样,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河边。 顾华杉大怒:“你们给我等着!” 笑声婉转,窜入云霄,轻纱飞舞过林间,转眼便跑了个没影儿。 顾华杉一个人湿哒哒的从水里出来,又一个人湿哒哒的沿着原路返回。 她的衣裙上全是河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太阳暴晒,湿透的衣衫很快就只剩了湿润。 顾华杉徒步走回明州大营。 老远便看见军营外围的树下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蹲在那里,手里摊着一封信,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是言又生那个呆子又是谁。 言又生和刁得水原本是去南境提亲的,岂料南景王府为了避嫌,一听说他们师徒两从明州来,当下就吃了个闭门羹。 别说谈婚事,就连南景王爷的面都没见上。 本来言又生这傻子还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日见不到人,便蹲守一日。 哪知南景王府的老王爷哪里是吃素的,连夜带人帮着他们收拾了行李,并强行将他们送出了南境。 言又生自从从南境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更傻了。 加之刁得水臭脾气一上来,发誓再也不去南境受老王爷的鸟气,言又生和赵高阳的婚事便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若论悲痛欲绝茶不思饭不想,谁也不及眼下的言又生半分。 两只苦命鸳鸯只能托鸿雁以寄相思,也不知信里写了什么,每次一收到信,言又生便只恨不得吃了下去,以免顾华杉那个女魔头老是来偷看他们写了什么。 顾华杉这几日不见言又生,却见他胡子都长出来了,往日穿得一丝不苟的衣衫也歪歪斜斜的挂着,颇有几分名士风流的放荡不羁。 第533章 死了? 顾华杉本想绕到他身后,偷看两个人写了什么肉麻的话,岂料言又生现在警惕得很,顾华杉的倒影刚好落下来,言又生便急忙一阵忙活,将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信直接塞到了嘴巴里。 女魔头呵呵直笑,一脸纯真,“你看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言又生“呜呜呜”了两声,不停冲她摇手,示意她离开。 顾华杉自讨没趣,“行行行。我走。” 言又生见她走远了,才敢拿出信来。 那书信上沾满了他的口水,湿哒哒的,他倒也不嫌弃,抖了抖,继续看。 “哎,站住!” 顾华杉刚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言又生的声音。 回头,言又生站在树下。 他神色说不出的凝重,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似欲言又止,手里紧紧拽着那封信,思虑良久才道:“你…你当真想看?” 顾华杉露出八颗明晃晃的牙齿,笑得纯良,“不想。” “你若想看,这封信我可以给你看。” 顾华杉瞪他,“谁想看你们肉麻。我只是觉得你惊弓之鸟的样子很有趣而已。拿走,我才不要看。” 说罢这话,那人甩手便走了。 而言又生手里拽着那封信,脸色青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到底该不该将此事告诉顾华杉呢? 顾华杉明明说过很讨厌赵高沐,更何况现在顾华杉和离王殿下感情甚好,如果顾华杉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反应? 可这样大的事情,顾华杉总该知道的吧? 这一犹豫,那人却已经走远了。 顾华杉刚走进军营里没多久,便遇上了胡精。 胡精早已不复她最开始认识他的样子,如今他已是军中千户,吃穿用度比起从前那是天壤之别。走路自带三分官威,说话更是学得滴水不漏,这满军营里的人见了他都要打招呼。 顾华杉心笑,这胡精看着倒是比她还要威风了。 刚巧,胡精看到她了。远远的就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姑娘,姑娘!” 顾华杉迎上去,上下打量了他,“哟,这新衣衫不错嘛,瑞蚨祥的?” 胡精笑嘻嘻道:“姑娘这眼力见真是天下无双!” “少拍马屁。你可看见离王殿下了?” 胡精道:“方才听说去巡视边防了,只怕要天黑了才能回来。”胡精一看顾华杉衣衫还是湿润的,便问,“姑娘这是怎么了?落水啦?” “无妨,刚才几个丫头跟我嬉戏来着,将我推入了河里。” 胡精笑了,“是绿瑶姑娘吧?方才我过来的路上还听见绿瑶姑娘绘声绘色的跟沐兰姑娘讲起这件事情呢。” “要死。”顾华杉气鼓鼓道,“这丫头真是欠揍。” 胡精笑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敛了嬉皮笑脸额神色,靠近顾华杉低声道:“我有一事,还需请教华杉姑娘。” 顾华杉见他脸上无平日吊儿郎当的神色,便问:“什么事?” 胡精四下看了,确定无人方才道:“上个月殿下让我去慕容安身边做事,那些军库军需以前都是慕容安在打理,殿下却派我去,这是何意?” 顾华杉抿了抿唇,这军务之事她从来便不过问,若非胡精提起,她都不知胡精已经安插到慕容安身边了。 胡精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直转,试探性的问道顾华杉:“华杉姑娘跟离王殿下亲密,可有没有什么需要嘱咐小人的?您也知道,小人读书少,见识短,这离王殿下只让我过去,却又没告诉小人具体做什么…小人心头不安啊。” 顾华杉目光意味深长,盯着胡精。 胡精被那双厉眼盯得头皮发麻,不由干笑,“姑娘盯着小人做什么?莫不是小人说错了什么?” 顾华杉道:“殿下想要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这么聪明,又何必来问我的意思?” 胡精被她拆穿小心思,也不觉尴尬,反而笑嘻嘻道:“姑娘慧眼。小人却是心里有盘算,但是却不敢肯定。这不肯定吧,做起事情来就畏手畏脚。” 胡精连连叹息几声,似乎豁出去了一般,低声道:“殿下…可是有动慕容安的心思?” 顾华杉却不答,伸手搭在胡精身上,少女笑得贼精贼精,红唇轻启,缓缓道:“胡精啊,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知道得越多,就什么来着?” 胡精下意识的接口:“就死得越快!” “回答正确!” 胡精背后凉了凉,老半天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姑娘您能不能不要笑着说这么恐怖的事情?这样更恐怖啊。” 顾华杉冷哼一声,“近日军中可有什么大消息?” 胡精想了想,“明州没有什么大消息。倒是对面的大楚近来可不太平。” 顾华杉眉梢一挑,有了几分兴趣,“大楚怎么了?” “姑娘可认识南境的赵世子?” 顾华杉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唇边的笑瞬间冻结了。 胡精继续道:“那赵世子前些日子不是被召回京城了吗?据说在清水城附近的山路上,遇上了泥石流,包括宣旨太监还有赵世子在内等十几人,全都死啦!” 胡精明显感觉身边的顾华杉变了脸色,衣领一下子被人提起,矮小的胡精瞬间整个人离地。 胡精连忙惨呼,“姑娘姑娘!怎么了?” 顾华杉脸上半点血色也无,脑子里只有轰隆隆的声音,她唇在发颤,却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胡精连忙道:“姑娘你先放我下来啊。” 顾华杉手上一松,胡精落地,大喘一口气。 瞧见顾华杉一双眼直愣愣的瞪着他,他心头一凉,直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顾华杉寒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把刚才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胡精整理了一下衣衫,红着脸道:“就是…就是南境的赵世子运气不好,刚好遇上了山洪爆发,死了。” “不可能!” 声音掷地有声,双眸灼灼。 顾华杉呼吸一乱,“不可能。” 第534章 你很在乎他吗 胡精也不知这顾华杉是怎么了,当下也脱口而出辩解道:“怎么就不可能?送行的队伍看得真真的,走在最中间的宣旨太监和赵世子连人带马车滚落了山崖,尸骨无存。这件事不光传到了明州,整个大楚都知道了。姑娘若是不信,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身边一阵风刮过,抬眼那人却已经快步消失在了眼前。 胡精整理了一下衣领,眉头紧皱,喃喃道:“这华杉姑娘怎么像是见了鬼一样?” 真是奇怪了。 顾华杉心跳得极快,她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要跳出喉咙来。 她走得飞快,脑子里转得更快,她视而不见沿路行礼问安的丫头,脚下步子飞快。 赵高沐死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 那样一个妖孽,没有死在大楚朝堂的风云变幻之中,却是死在一场山洪暴发之中? 简直是荒谬! 顾华杉只觉得手脚冰冷,心底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正在滋长,她坐立难安,只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到那出事的地方。 赵高沐就这么死了,她顾华杉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难道是假死? 不太可能。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难以做手脚,更何况送行之人少说几百上千,赵高沐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却也难以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诈死。 且不说难以在这件事上做手脚,大楚方面也绝对会彻底调查此事。 顾华杉只觉得身子发冷,转眼间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可能。 她脚下飞快,险些撞到了绿瑶。 绿瑶当下便察觉了顾华杉的异常。 那人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似在发抖,她神色惶惶,目光迷离,半点焦距也无。 “小姐!”绿瑶大惊,连连唤她的名字。 顾华杉却像是听不到了一般,呆呆的立在那里,眼睛里空荡荡的。 隔了好久,顾华杉只觉得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她回过神来,似乎这才看见一侧的绿瑶。 顾华杉抓住她的手臂,茫然道:“绿瑶,有人说赵高沐死了。” ———————————————— 绿瑶带着她去了燕离的书房。 那人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她看着太平静了,淡漠的瞳孔,僵直的背脊,光落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冷。 赵高沐死了吗? 光是想到这个事实,她就觉得心如刀绞。 她捂住胸口,十指泛出森然的骨节。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讨厌赵高沐,讨厌那个人的强势和霸道,讨厌他总是冷冷的样子,讨厌他耽误了她寻找绿瑶的时机。 他那么多次想要她的性命。 她该恨他才是啊。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暴躁。 她想要宣泄,想要做些什么,甚至想要亲自去寻他。 不是这样的。 顾华杉狠狠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 赵高沐虽然很多次想要杀她,可每次都放他一马。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就算是阿猫阿狗,她顾华杉也会有感情。 更何况他死了。 他死了吗? 为什么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绿瑶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惊觉她的手心冰冷,“小姐,你冷静一下,别先慌了手脚。等离王殿下回来,我们再问他便是。” 顾华杉转过头来,嘴皮子仿佛不听使唤一般,她一字一句纠正道:“我没有慌。” 绿瑶长长叹口气,垂下眸子。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天将黑了,军营里点起了火把,照得整个军营一片大亮,绿瑶也在屋内点了灯。 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顾华杉立刻站了起来。 脚下却是一软,绿瑶急忙将她扶住了。 绿瑶的眸子幽深如海,她的声音轻轻在她耳畔响起,“小姐,冷静一点。你现在这个样子,会让殿下生疑的。” 绿瑶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将她从头浇到了尾。 她一个激灵,似乎瞬间清醒了。 燕离却已经回来了。 他着一身玄色锦袍,风尘仆仆,脸上还残留着烈日晒过的红。 看见顾华杉在屋内,燕离一惊,随后笑道:“刚想着回府陪你用晚膳呢。怎么,府里待着无聊了?” 顾华杉在看见燕离那瞬间,整个人就清醒了。 她在做什么。 她顾华杉是三心二意的女人吗?那她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又是为何? 顾华杉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府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燕离脱下了外衫,只留一件黑色的居家服。 他坐到了顾华杉的身边,顾华杉将手里喝了一半的茶水递了过去,燕离微微一惊,却接过了杯子,仰头而尽。 顾华杉努力压下心头涌上来的那些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今日我来军营,听到了一些关于赵高沐的事情。” 四目相对,燕离的眸色瞬间暗了一分。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七月的天气,她的手却是冰冰的。 燕离淡淡开口,“是有一些事情,本该告诉你的,只不过近来军营里太忙,一时倒也忘了。” 顾华杉心头一颤,抬眼看向灯火旁的燕离。 “他…他…真的……” 话还未完,燕离已经开口,“千真万确。赵高沐死在了山洪之中,清水城已经派了人去寻,只寻到了他脚上的长靴。” 顾华杉只觉得眼前一暗,竟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视线之中的燕离渐渐变得模糊了,顾华杉压下眼眶深处的酸涩,抱着最后的希望,试探性问道:“会不会…会不会…凑巧?有没有可能是他不想回去面对朝廷里那些是是非非,所以……” 燕离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一双厉眼锐利,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华杉的脸。 他声音不大,却犹如惊雷滚过她心头。 “阿华,他就算手段通天,心智过人,又如何能在山洪泥石流中全身而退?” 顾华杉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 她呆在了那里。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燕离眼色转冷,方才看见她的喜悦和温柔全都消退,他凤眸微眯,语气之中却有不易察觉的试探。 “阿华…你很在乎他吗?” 第535章 相思 顾青杉心头跳了一下,五指骇然缩紧,却咬着下唇不语。 屋子里有片刻死寂。 此刻绿瑶却端着茶壶过来,笑道:“殿下的茶凉了,我替殿下续上吧。” 一阵哗哗的倒茶声,让顾华杉的神智清朗了不少,她一抬眼便看见绿瑶略带警告的神色。 顾华杉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丝笑来,“说不在乎,倒是骗你了。我和赵高沐之间虽有仇恨,却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他也三番四次救过我的性命。我曾经以为他死了我一定会很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难受。” 燕离静静听她说完,眼底却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阿华,人死不能复生。你不用太过伤心。更何况以赵高沐的情形,回到洛京,下场未必比葬身洪流之中要好。” 顾华杉唇角扯了扯,却觉僵硬,“…也许吧。” 也许吧。 也许她闭上眼睛,便什么都不用再想。她不必去考虑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疼,不必去回想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画面,更不必去想他说过的那些话。 就让一切停在这里。 随风去吧。 她顾华杉,已然负过燕离好几次,怎么能再负他? 她,绝对绝对不会喜欢赵高沐。 赵高沐不是说她狼心狗肺吗? 不去想,便不会存在,不是吗? “阿华,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可有想过要什么礼物?”燕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顾华杉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努力使自己精神集中。 她笑了笑,眼睛里慢慢亮起了神采,“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不准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那太阳也不可以了?” 燕离轻轻点了她的眉间,这样笑着的顾华杉,让他安心。 他不喜欢顾华杉在他面前出神的样子。 他猜不透她的心,只觉得她离他很远,好像是他握不住的云烟,好像风一吹,便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眼下,她又回来了。 “有没有实际一点的,我可以做到的事情?” 顾华杉笑,“离王殿下这是想要偷懒吗?想要送人礼物,怎么能作弊询问人家喜欢什么呢?当然要自己猜才好。” 燕离伸手拨开她唇边的一缕发丝,他做起这些动作的时候,如此自然。 “阿华,你成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燕离眼底一片温柔,不等她回答,继续道,“我想要为你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 话音刚落,那女子的手指落在他唇边。燕离反应极快,瞬间抓住她的手指亲了一下。 顾华杉脸微微红了,试图收回手来,却被那人拽得纹丝不动。 燕离的眼睛亮若星辰,眼底是不容分说的强势,“阿华,你别想离开我。” 顾华杉心头一跳,那种难言的情绪再度袭上了心头,她低下头去,不敢去看燕离的眼睛。 他的温柔,只让她心如刀绞。 她只能垂下眸子,扯了扯唇角,道:“我不想要隆重的及笄礼,你知道的,我向来讨厌热闹。” “可到底是个大日子,总要一些特别的仪式才是。” 顾华杉想了想,对上燕离的眼睛,“我想要晚上夜深人静时,一叶扁舟飘在湖上,漫天星子,无数的萤火虫包围我。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静静的躺在船上看星星。” 燕离轻笑,拥她入怀,“这天下哪里去找你这般淳朴的姑娘。” 顾华杉将下颚轻轻放在他的肩头上。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颤,落下一排不安的剪影。 ————————————————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梧心正立在树下。 他身形笔直,长剑不离身,树影包裹着他,他整个人恍惚处在一片暗色之中。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自岿然不动。 他仰着头,看着外面的夜空。 他想起白莲教外与那女子的第一次见面。 她轻功极好,走在峡谷之中的银线之上毫不费力。 画面一闪,眼前隐约出现了那女子的音容笑貌。她着一身蓝衫,长袖如水,身段轻盈,行走在一根细细银线之上。 他眼见她掉落深渊,伸出剑柄护住了她。 他听见她在他耳侧轻轻道了一句:“多谢。” 大楚边境,他们和元清皇后的人厮杀,她得意的对着他笑:“先说明,这人可是我杀的。记住了,我叫静姝。” 静姝,静女其姝。 配她那样沉稳却又灵动的女子刚好。 可却是红颜薄命,死在一场山洪之中。 心,似乎轻轻浅浅的疼了。 梧心捂住胸口,唇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一声叹息,尽数化在了夜空之中。 ———————————————— 顾华杉这几日过得很是难熬。 她像是魔怔了一般,不停的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她记得第一次初见时那人眼底浓浓的杀意,当时他本打算利用了她,然后杀她灭口,谁料却阴沟里翻了船,栽到了她手里。 第二次,护城河边,她被逼落水。那人却再放过她一马。 她总是想,赵高沐自幼长在南境,上过战场,又入境为质的人,怎会如此妇人之仁,屡次三番的放过她? 现在回想起来,赵高沐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对她下过杀手。 他将她从尚书府的大火中救出来,又默默收殓了娘亲的骨灰,还跟着他去大夏救出了绿瑶。 一桩桩一件件,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她越来越清楚的知道,也许赵高沐当真有那么一些些喜欢她? 顾华杉想着,难道是因为赵高沐死了,所以她才会想起那个人的好? 她左思右想,却是难以入睡。她干脆翻身下床,在一片黑暗之中,望着窗外的月色。 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在心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似乎急于寻找一个宣泄口爆发出来。 偏偏没多久却听见了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外面庭院的灯火依次亮起,顾华杉看见沐兰等人慌张的身影,急忙走了出去。 顾华杉逮住了沐兰,“出什么事了?” “姑娘不好了,殿下方才从军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刺客埋伏。我们现在马上过去增援!” 第536章 迷茫 顾华杉慌乱将外衫套起,胡乱抓了兵器,道:“我们先走!你带路!” 沐兰和顾华杉两人动作最快,不等其他人率先骑着马跑了出去。 夜凉如水,一轮残月挂在藏青的夜空之中。 等出了城,四下都是荒林,只能借着月色辨认方向。 两人速度极快,骑着马飞奔在山道上,等走到一处低洼处,顾华杉隐约听见了哗哗流水声,果然只见密林深处,拨开草丛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地。 而那草地尽头,却有一汪湖水,就这么平摊在草地之上。 一艘小船,荡漾在湖面上。 穿上挂着一盏油灯,摇摇晃晃,吱呀作响。而那船上,有一人影逆光站着,一袭白衣,翩然出尘,清风徐来,那人似深山之中的鬼魅,又好似落入凡尘的谪仙。月光落在他的青丝上,看着像是一层光晕。 船速度很慢,飘飘荡荡,朝着他们二人而来。 顾华杉警觉的将沐兰拦在身后,沉着脸道:“小心!” 却听见身后沐兰笑嘻嘻的声音传来:“殿下,奴婢不辱使命,已经将姑娘带来了。” 顾华杉一愣。 方才听见远处湖面上传来燕离一声轻笑,“沐兰,做得很好。记你一功。” 顾华杉至此,倒明白了。 “好你个沐兰,竟敢骗我?” 沐兰凑上前来,笑道:“姑娘别怪奴婢,这可都是殿下命奴婢这么做的。” 说罢这话,沐兰一溜烟的小跑开去了。 两匹马悠闲在草地上吃草。 那船摇摇晃晃的走近了,燕离那张脸在月色之下渐渐变得清晰。 锐利的轮廓,深邃漂亮的眼,眉目弯弯。他整个人颀长高瘦,发丝以玉冠束之,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风吹起他衣袍一角,他仿佛要乘风归去。 燕离立在船头,对她伸出了手。 “阿华,上来。”他说。 顾华杉笑道:“这是唱哪出?” 她握住他的手,脚下一蹬,便稳稳落在了船上。 岂料船身太小,她一站上去便摇晃得更厉害了。 两人急忙蹲下,大眼瞪小眼。 那瞬间竟颇有些鬼鬼祟祟做贼的感觉。 一瞬间,浪漫气氛什么都没了。 顾华杉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燕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们现在…好像做贼。” 燕离的脸微微红了,他很是正经的解释道:“抱歉,我在情趣方面缺少经验。你别急,后面我会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拭目以待。”顾华杉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些事情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更讨厌应酬。但是我又想给你一个特别的及笄礼。” 顾华杉想起前几日自己随口说的那些话,倒是没料到燕离当了真。 顾华杉有些抱歉的摸了摸脑袋,“其实我那天只是胡乱说的。” “那你就当我今天胡乱做的吧?” 燕离半蹲着,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 “做什么?” “看星星啊。” 顾华杉哑然失笑,只好顺从的慢慢的躺了下去。 船身极小,大约只能容纳两到三人。中间的船舱改装过,下面铺着毛毯和被褥。 顾华杉整个人躺上去,只觉神清气爽,忍不住“啊”了一声。 燕离唇角勾起,“还有节目。” “什么节目?” 燕离卷起手指放在唇边,下一秒湖面上响起尖锐的口哨声。 顾华杉坐起身来,忍不住四下去看。 只见山野之中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顾华杉起初以为是火把,但是渐渐那些灯火变亮变大,变得更加密集。有的还在天上飞。 近了。 星星点点的光,缓缓向湖面飘来。 美到了极致。 仿佛坠入了世外桃源,满目都是那一闪一闪的亮光。 仿佛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湖面上倒影出灯火来,照得一汪湖水棋盘密布。 顾华杉微微一愣,不由得伸出手去,萤火虫便翩翩落在她的手指上。 燕离丢下了船篙,靠过来,笑道:“我今日准备得可算是充分?” 顾华杉只顾看着眼前的美景,像是没听到燕离说了什么一般,她只喃喃道:“怎么这么多的萤火虫?” 燕离笑笑,在顾华杉身边躺下,“我派人抓的。喜欢吗?” 顾华杉点头,“喜欢是喜欢,就是可怜了萤火虫。” “嗯?”一声拖长的尾音,低沉暗哑。 顾华杉一本正经道:“你想啊,萤火虫正坐在家里好好的呢,突然就被你们给带到这里来了,你说他爹娘该有多着急。” 燕离轻笑一声,“没关系,我可以让人把他爹娘也抓过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 顾华杉乐得前俯后仰。 燕离伸手将她拉下来,两个人并肩躺着。 四下里很是安静,只有船体撑开水面的声音。 燕离没有用船篙,任凭这一叶扁舟在湖上没有方向的飘着。 漫天皆是萤火虫的微光,天上的星子又大又闪,夜风徐徐,吹得四下的树影沙沙作响。 这里没有朝廷的纷争,没有战火的肆虐,没有尔虞我诈的阴谋。 只有他们二人。 仿佛悠悠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后颈一动,燕离的手伸了过来,放在她的后颈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顾华杉余光瞥过去,只见燕离侧躺着,闭着眼睛,睫毛长长。 他的气息喷在脸上,带着一丝丝薄荷的香气。 感觉到顾华杉身子陡然变得僵硬,燕离轻轻一笑,却没有作声。 顾华杉的世界安静了。 她茫茫然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想起南境的夜空,也是这般纯粹。 她想起离开南境的那一晚,天上烟火纷纷,犹如流星。 她想起赵高沐送给她的那串粉色珍珠手链,她嫌它俗气,到手便不知丢到了哪里。 她想起清水城墙上,赵高沐声嘶力竭的那一句。 ——你休想。 心,突然就不可遏制的疼了起来。 她总是在想,这一切的情绪只是因为赵高沐死了,她难以接受而已吗? 就好像是绿瑶、燕离、赵高阳这些人一样,他们要是死了,她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心如刀绞。 第537章 不许离开 为什么,她就算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答案。 耳边传来燕离淡淡的呼吸声。 他的手握住她的长发,她的头发柔软得像是这湖里的水草,燕离的声音很轻,在她耳侧吐气如兰,夹杂着一丝试探。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夜。阿华,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 顾华杉一愣,转过头来。 两个人突然就贴近了。 近到他几乎可以看清顾华杉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以及她眼底的萤火之光。 顾华杉就这么看着他,似乎傻了,半晌也不说话。 风吹湖面,船体推开波光粼粼的湖面,犹如抖落一地的银辉。 燕离伸手爱怜的将她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他有些孩子气,一字一句重复道:“阿华,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 男人的声音如水,轻轻柔柔的荡在她心头。 顾华杉说不出话来。 “阿华,其实去年在洛京我便知道你是女子。洛京失散后,我曾派人去寻找过你的下落,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只认识几天的女子会让我这般牵肠挂肚。后来我们在青州军营里重逢,我很开心,开心你好好活着,开心你又到了我身边。牵机之毒,险些要了你的命,却也险些要了我的命。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就爱上了你。阿华,你跟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你聪明,你胆大,你热情,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不想错过你。我想让你变成我燕离的女人。你我虽然早已定下了婚约,可你终究还未成年。我一直等着,想着你及笄之后,便将你娶进门。” 顾华杉听着燕离那一句一句,心底却满是悲怆,她压低了声音,惶然道:“燕离,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你的好,我比谁都清楚。阿华,除了你,我谁都不要。”燕离握着她的手,呼吸有些紊乱,他的眼睛亮若星辰,倒影出盈盈的微光。“阿华,我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了,我们成亲吧。” 顾华杉脑子里轰的一声。 船身摇晃,顾华杉已经坐了起来。 而燕离却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那么瘦弱。 饶是一个背影,燕离却已然感觉到了顾华杉起伏的情绪。 却不是惊喜。 她的背影孱弱而刚觉,却又透着一股不安。 燕离心头犹如闷雷滚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燕离也坐起身来,“怎么,吓到了?” 顾华杉抱着膝盖不语,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燕离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几欲有些狂躁。 可是他忍着。衣袍之下的手握紧成拳,似在隐隐发颤,他的面色青了又白,再开口时已是一片平静。 “阿华,我是不是太着急了些?你若不愿,我可以再多等一些时日。”燕离语调轻松,仿佛说的不过是寻常二三事,“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大夏还有你的仇人……”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轻轻唤他,语气却是如此的冷静,“燕离。” 燕离眸色暗了,眼底深处似有狂风暴雨之前的宁静。 他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顾华杉的眼神变了。 “我要去找他。” 话音落完,燕离只觉周遭都安静了下来。有一瞬间的耳鸣过后,那些蝉鸣声、水声、风声一股脑的才钻了进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哪个他?” 顾华杉盯着他,四目相对,再无半分躲闪。 “赵高沐。” “为什么。” 顾华杉喉头一滚,“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 “什么事情。” “我要找到他,才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 燕离的眼神陡然变得悲怆无比,似有寒意凝结成冰。半晌,他笑了,笑得凄凉而不甘。 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心底那隐隐不安的猜想,证实了。 男子一字一句,似用尽了全力,才吐出那些个字来。 “你要为了他,离开我。” 顾华杉摇头,面色茫然却平静,“我没有要离开你。我只是想要去证实一件事。” “证实了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顾华杉抿唇不语,脸色青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燕离凉薄一笑,一双眼睛锐利如刀,看着顾华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顾华杉面露痛苦神色,她的十指泛白,紧紧拽住衣裙一角,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无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他赵高沐伤心,还是为了一个普通朋友死了而伤心,我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想去找他,不管他是死了也好,活着也罢,我想要去找一个答案。” “顾华杉,你爱我吗?” 顾华杉摇头,语气惶惶,“我不确定。” 一声嘲讽的轻笑。 “不确定?” “燕离对不起,我心里很乱。也许我顾华杉就是个放浪的女人,也许我就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负心人,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赵高沐。我只知道,赵高沐死了,我想去找他。” 燕离从未见过顾华杉如此无助。 她向来坚强,做事从不优柔寡断。 可是眼前的这个顾华杉,双眼泛红,手足无措的蜷缩在那里,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燕离的心,终于不可遏制的疼了。 疼过之后,竟渐渐变得冷硬。 燕离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闭上眼睛,“你……非去不可吗?” “是。” 够了。 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咆哮。 “如果我不让你走,你要如何?” 顾华杉瞳孔缩紧,睫毛轻颤,半晌垂下眸子。 “我会一直等到你同意为止。” 一声凄凉的笑声,回荡在湖面之上。 燕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他整个人立在那一片萤火的微光之中,浑身发出一阵冷厉之气。 他的眉眼冷冽,凤眸微眯,“顾华杉,那你听好了。我燕离,绝不会让你离开明州!” 说罢,燕离双臂一阵,足下轻点在湖面上,落在了草地上。 只留顾华杉一人在船上。 从四面八方的角落窜出了人影来,沐兰起先躲在后面看热闹,随后已然察觉那两人气氛不对,刚这样想着,便看见燕离率先一个人回来了。 第538章 惊觉相思 而燕离的脸色铁青。 白色衣袍,衬得他整个人高贵不可接近。 沐兰急忙迎了上去,“殿下——” “将她好好的给我带回来,若是丢了,我拿你们是问!” ———————————————————— 顾华杉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这一路上,谁都不敢跟她开口说话,气氛压抑非常。 沐兰几次试图开口询问,却接触到顾华杉的脸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明明上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跟仇人似的? 顾华杉回到了房间之中。 刚一走近,外面便有人走过来,“叮当”一声,房门便从外面落了锁。 顾华杉回头,只看见沐兰的身影落在门前。 她苦笑一声,她和燕离什么时候,已经这么不信任彼此了。 顾华杉点了一盏油灯,兀自慢慢坐下。 原本以为说出那些话,她会很难受。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眼下只觉得如释重负。 却仍有愧疚。 她看向外面的月色,微微闭上了眼睛。 而同样的,燕离的书房之中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站在主位上的衣袍一拂,将面前的灯盏茶杯全都拂到地上。 满屋子的人不敢言语,不知所措,只能全都跪下。 有胆小的,已然瑟瑟发抖。 这离王殿下,从未如此失态过。 燕离坐在榻上,脸色清白交错。 他胸脯起伏,只觉胸中有滔天的怒意翻腾。恼怒、狼狈、不甘一一划过心间,仿佛将他的心放在油锅上,慢慢的煎,细细的熬,直到他痛不欲生。 他脑子里回想起两人初见那一夜。 她跑得慌慌张张,拿着一千两银票在他眼前晃,“有人在追杀我,你救我,我给你一千两银票!” 谁知竟从一开始,他就陷进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一颦一笑,狡诈的她,狠辣的她,坦率的她,千变万化的一张脸,却总是叫他着迷。 这世上哪里有她这般有趣的女子。 可是—— 燕离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这才看见满屋子里跪着的丫鬟小厮。 他狠狠抽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仿佛克制不住一般,血液里的疯狂慢慢在躯体之中蔓延。 燕离轻轻叹息一声,抬眸间已然回复了平静。 此刻沐兰匐在地上,余光瞥见主位上的人似乎冷静了下来,便道:“殿下,姑娘房间里已经落了锁。窗户也拿木条封住了。” 燕离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屋内跪着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才听见燕离似无意问了一句,“她…什么反应?” 沐兰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答道:“姑娘没…什么反应。” “那她说了什么?” 沐兰将身子伏得更低,“姑娘什么也没说。” 燕离眉目冷了一分,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他燕离在她心里竟是这么不堪吗,连问询一句都懒得? 他脸上浮起一丝凄然的笑。 遮住衣袍下微微颤抖的手,燕离一字一句道:“去,将所有人撤走,将木条取下,把门开着。” 沐兰虽然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但心头隐隐觉得不安。 “殿下不怕姑娘一气之下离开吗?” “她不会。” 竟是如此笃定。 顾华杉最重感情,那么他燕离便要用感情来套住她。让她内疚,让她难受,让她收回脑子里那些乱七糟八的想法。 他越是后退,顾华杉反而越不会离开。 燕离嘲讽一笑,心口一疼。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算计顾华杉。 他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安,他总觉得顾华杉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那女子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是最明亮灼目的太阳,是睥睨天下的涅槃凤凰。 他怕,一旦放手,那人便会乘风而去,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既然如此,那么他绝对不要放手。 这一夜,灯火长亮,燕离独坐窗前,直到天亮。 顾华杉这几日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蜷缩在房间里。 大门敞开着,外面空无一人,也无半个人把守,她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可是她却哪里都没去。 日头毒辣辣的,外面的蝉鸣无端叫人心烦意乱。 绿瑶则带了曲微等人,拿网子赶走趴在树上的蝉,丫鬟小厮们叽叽喳喳的,反而更让她生出一种暴躁来。 顾华杉打算就这么跟燕离耗着。 心底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她坐立难安,频频失眠。为燕离,为赵高沐,更为自己。 她暗骂自己水性杨花,一面放不下赵高沐,一面又伤害了燕离。 她耳力好,远远的便听见那庭院里捕蝉的丫头们一面忙着,一面窃窃私语。声音很低,顾华杉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还捕蝉呢,八成是惹恼了离王殿下,心里烦呢,却叫我们这些奴才顶着烈日来做这些粗活。 ——我听说这几日离王殿下都不来这里了呢,这是失了宠吧。 ——原以为跟了个有前途的主子,可惜这主子不争气啊。 ——我倒是觉得刘小姐温柔贤惠,又是刘大人的嫡女,身份尊贵,脾气又好。跟我们殿下站在一起,真真是金童玉女,般配得很哪。 ——可不。这位主子脾气可大呢,这下子失了宠,还不知道怎么拿我们出气! ——所以啊,这不得离王殿下喜欢,还得有个好出身哪…… 冷不丁插进来绿瑶的声音,“你们两个,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对,就你们两,闲话那么多,来,给我爬上去,把最上面那几只捉了。” 曲微也冷冷道:“废话真多,这嘴巴干脆缝起来算了。” 顾华杉这两天睡得极不安慰。 梦里总是看见赵高沐满脸是血的样子,她睡得迷迷糊糊,又隐隐感觉到窗外有人。 似有叹息声。 恍惚间外面站着个男人的身影,可等顾华杉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外面月色如水,石阶之前,白露一滩,哪里有半个人影? 她一定是魔怔了。 燕离从顾华杉庭院之中缓步走回书房,这两日他睡得极其不好,加之天水河暴涨,沿线一带洪水泛滥,他一直忙着处理灾情,这一晃,竟好像很久没有合过眼一般。 第539章 化骨 他脑子里绷着一根线。 那根弦断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他留不住母妃,留不住静安,可是顾华杉是他唯一剩下的,无论做出怎样卑鄙的事情,他必须将她留在明州。 离王殿下这两日心情极度不好,浑身的冷冽之气,能将三尺之内的空气冻结成冰。 下人们伺候得越发小心翼翼。 燕离沿着庭院修葺的长廊,慢慢走回书房。 夜凉如水的晚上,庭院里很是安静,长廊下的长灯不灭,光影交叠。 他看见了花圃里栀子花开得很好,恍惚间想起顾华杉身上那淡淡幽香,便和栀子花的味道相同。 他只要闻着那个味道,便知道她在身边。 他伫立在石阶之前,看着满院子开得正好的栀子花有些出神。 夜里风大,吹得那栀子花盈盈绽放,花瓣如雨。 月色落在那人头顶,他的双眸幽深似海,竟是深不见底的冷。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梧心已经上前,在他身后道:“殿下,唐门的唐叙来了。可要安排他先住下?” 燕离扭过头来,语气淡淡,“他来得倒快。” “殿下急诏,唐叙马不停蹄的赶来,以致半夜登门。” 燕离转过头去,目光仍是盯着那团栀子花看。他一袭白袍,立在花丛之间,隐约有种孤寂之感。 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让他现在到书房见我。” 衣袖一拂,那人转身离开,走向书房的方向。 唐叙风尘仆仆,从接到燕离手书就立刻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一直到夜深方才到了明州。 不料还未落座,便又被燕离身边的人叫去了书房。 还未走近,唐叙便看见书房里亮着灯,梧心梧尽两兄弟守在门口。唐叙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燕离的背影。 他立在案几处,身影颀长,灯火拉开他的影子,影在地毯上。 唐叙隐约感觉今日的燕离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想起来的时候,那引路丫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唐叙心头一跳,急忙上前,“参见殿下。” 燕离转过身来,“唐掌门辛苦,请坐。” 唐叙依言坐下。 燕离绕过案几,坐在黄花梨木榻前,“我要的东西,唐掌门可带来了?” 唐叙应了一声,从衣袖之中掏出拇指大的瓷瓶,放在燕离面前的翘头案几上,“请殿下过目。” 燕离的十指纤细而通透,犹如羊脂玉一般,在灯火下泛出水光来。他漫不经心的拿起那小瓷瓶看了一眼,“这就是化骨?” “如假包换。这世上仅有两瓶。” “这化骨当真可以让人内力全失?” 唐叙点头,“千真万确。此药无色无味,连续服用两日,对方不会有任何的察觉。” “可会伤及身子?” 唐叙一愣,眉头微皱,却不明白燕离此话何意。 化骨如此霸道的神药,一剂下去便让所服用者内功全失,犹如废人。可燕离为何会担心此药损害身子? 他仍是老实答道:“化骨只化其内力,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燕离满意一笑,收了,“多谢唐掌门百里送药。本王也知唐门的东西价格不菲,此物必然价值连城,所需银两,本王会命人一并送上。” 唐叙拱手道:“殿下这话说得客气了。若不是殿下,只怕唐门到现在都不会知道玉卿的死因。更何况顾姑娘在武林大会上杀了白无痕,也算是替玉卿报了仇。殿下放心,就算玉卿已去,我唐门也愿意追随殿下。” 燕离唇角一勾,身子斜斜躺着,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居高临下来。 他淡漠的瞳孔深处是一片泛不起涟漪的湖,半分情绪也无。 燕离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客套话:“若得唐门,本王如虎添翼。” 唐叙饮了一口茶,话锋一转,笑道:“先前在武林大会上和顾小姐有过一些交情,顾小姐乃性情中人,性格豪爽,叙引为知己。武林大会上大乱之后,再也不见顾小姐身影,也不知她身上的伤如何了?” 也不知为何,唐叙只觉得提到顾华杉的名字,燕离面色方才有了几不可闻的变化。 “阿华身体无碍。” 唐叙仍是不死心,继续道:“唐门长老一直挂念顾小姐,不知在下可方便去探望一下?在下想亲自登门,聊表一下我唐门对顾小姐的感激之情。” 燕离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淡漠的瞳孔轻轻转动,似有一丝嘲弄和警告意味。 “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我会替你转达。但她这几日不便见客。” “顾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阿华这几日旧疾发作,正在静养。” 唐叙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那看来是有缘无分了。本还想跟顾小姐聊聊上次武林大会后的事情呢。” 燕离起身,唤了个贴身丫头进来,随后对唐叙道:“唐掌门一路奔波辛苦,今夜天色已晚,请先下去好好歇息吧。” 唐叙道了声“多谢”,随后被丫头领着下去了。 退出房门那一刻,他的视线停留了一秒,在那瓶化骨上面。 却是终究没有问出那化骨用来对付谁。 那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情。 惊鸿一瞥之间,屋内的男子立在案几之上,眼眸冷冽,再无往日半分柔和。 唐叙心头一跳,连忙跟上丫头,退出了房门。 唐叙刚走出没多久,燕离便感觉到门外有身影一闪而过。 他厉喝一声:“谁!” 沐兰缓缓从夜色之中走出,她手里还捧着托盘,托盘里有一个白釉瓷碗,细嫩的银耳,煮烂了揉碎在汤里,晶莹剔透的色彩,看着颜色极好。 沐兰捧着托盘靠近,燕离瞥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沐兰道:“殿下,刘小姐说这两日暑气太旺,怕您受了暑,特意煮了这银耳汤送来,请殿下……” “拿走。” 燕离转过身去,有些心烦意乱的翻开桌上的文书。 沐兰小声委屈道:“殿下,这可是刘大人特意嘱咐了奴婢送进来的。刘大人的命令,奴婢哪里敢违抗。” 燕离抬起头来,冷冷道:“你是他刘家的奴才,还是本王的奴才?” 第540章 露锋芒 末了又补一句,“以后要是再敢送东西过来,你便不用在本王跟前伺候了。” 沐兰委屈巴巴的放下托盘在一侧,却是跪在地上。 燕离抬眼,见她红着一双眼盯着他,似欲言又止。 “啪”一声,他双手合上了文书,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沐兰。 一言不发。 沐兰弯下身子,双手交叠在额前,额头伏地,泫然欲泣。 “殿下,沐兰…沐兰想为姑娘求个情。请殿下…请殿下不要夺去姑娘的武功。姑娘生平,最为得意和仰仗的便是一身好武功,一剂化骨,等同于折断了她的羽翼。姑娘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断断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燕离眉头一皱,余光瞥见案几上的瓷瓶。 视线重新落回沐兰身上。 “本王的奴才,还真是聪明。” 听见燕离语气之中的猜疑,沐兰身子抖了抖,慌忙道:“奴婢没有偷听!只是方才隐约听见殿下和唐掌门聊到了姑娘和化骨,只是胡乱想着…想着……” 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到后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沐兰对上那人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 曾经的殿下,虽然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存在,可是眼底却是温和,如沐春风。 他身处高位,却仍保持着一颗怜悯众生的仁慈,翩然出尘。 而现在的他,眼底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冷冷的。 一眼扫过来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那种犹如山倒的压力沉沉袭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 燕离轻轻一笑,缓步走过来,沐兰将头伏得更低,视线里只看见那华贵衣料一角。 “阿华信任你,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 沐兰唇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手上一重,燕离将她的手掌摊开,那瓷瓶冰冷。 燕离强迫她握住了,语气不疾不徐,吐出的话却是残忍至极。 “沐兰,别叫本王失望。” 沐兰的手在发颤,她握紧了那白瓷瓶,双目龇裂。 抬眼,她仍是不死心,“奴婢对殿下忠心日月可鉴。奴婢求情不仅是为了姑娘,更是为了殿下。” 燕离下颚紧抿,眼底有紧绷的怒意。 “姑娘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身引以为傲的功夫被殿下废了,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您的!”沐兰胸脯起伏,脸色涨得通红,“殿下,您这样做,只会将姑娘推得越来越远。” 见燕离不语,沐兰便以为自己说动了他,连忙趁势道:“殿下,姑娘在江湖上树敌无数,若是失了内力,岂不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放肆!”燕离陡然浑身散发出一种难以直视的冷冽之气,“顾华杉将来会是我燕离的女人,谁要是敢伤害她分毫,便是跟我燕离作对!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 那男人仿佛蒙尘之珠,此刻锋芒尽数绽放,无人可敌! 他如此狂妄,睥睨天下,语气之中却满是锐不可当的杀意! 沐兰身子微微发颤,握紧了白色瓷瓶,她垂死挣扎着喃喃道:“可是这样…姑娘会恨您……” 燕离淡淡一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他的笑凉薄如斯,清清冷冷,“所以这件事要由你去做。” 沐兰面色一白,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她眼中情绪翻滚,咬住下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沐兰,是这明州的风水太养人了吗?竟然磨平了你的菱角。”燕离一字一句,字字珠玑,“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燕离最锋利的一把刀,而不是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什么时候,你竟也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 燕离按住衣袍之下微微发抖的手,这些话他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沐兰。 同样的,他也不可以心慈手软。 顾华杉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已然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武林大会一战,阿华的名字响彻四野。 她是一匹不可拘束的野马,他曾以为自己可以驯服她,所以便任她天高海阔。 可是一个心都不在明州的顾华杉,他拿什么来留下她? 折断她的羽翼,磨光她的心气,困住她的步子。 他,燕离,再也不要做这正人君子!! “沐兰,心慈手软的人,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你……可明白?” 沐兰脸色骇然,拽紧了白色瓷瓶,险些将它给握碎了。 她被斥得面红耳刺,惊疑不定,半晌最终沉沉闭上眸子。 半晌,睁眼时再无半分犹疑和苦痛之色。 只剩一片决绝和麻木。 “奴婢领命——” ———————————————— 顾华杉又等了两日。 这两日,燕离仍是没有出现。 两个人仿佛正处在一场拉锯战里。 顾华杉所住的庭院里仍是没有把守,想走就走。每日沐兰按时送了饭菜来,一言不发,甚至不拿正眼看她。 她知道,她让燕离和燕离身边的人伤透了心。 已经五日过去。 顾华杉的耐心渐渐磨得没有了,她好几次想去找燕离当面说清楚,可是脚跨出那个门槛的时候,她竟又鬼使神差的缩了回去。 她竟然害怕看见燕离。 那双眼睛太过纯碎而干净,只让她说不出那些狠心决绝的话来。 时间拖得越久,顾华杉便越是心急如焚。 焦急、暴躁、愧疚、自我怀疑,仿佛体内有一千种一万种情绪在奔腾,在叫嚣。 对,没错。 她顾华杉就是贱,就是吃锅望盆,就是水性杨花。 还有朝秦暮楚吃里扒外拈花惹草薄情寡义见异思迁朝三暮四—— 可是,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去找赵高沐。 不管那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她要去找他! 而盛夏的天气多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这刚一入夜,便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雨珠子簌簌的落在屋檐和树梢上,很快外面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暑气消退,风一吹,便只剩雨后的清冷。 夜,更深了。 雨声淅淅,一直不停。 顾华杉所在的庭院之外,便是一处绿竹成荫的地方。 那大片的竹林,幽深冷寂,雨水哗哗,落在一张撑开的油纸伞上。 握住伞柄的手,修长有力。 第541章 让你走 伞下的人,白衣如雪,静立林间。 绿瑶一抬眼,便看见了燕离的身影。 他立在那竹林之后,一双厉眼,却是看向顾华杉房内。 顾华杉的房内,灯火亮着,窗户上依稀落下她瘦长的人影。 而他,神态专注,撑着油纸伞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一声轻叹。 绿瑶抓起了墙角的纸伞,推门走了出去。 燕离听见了动静,扭头就看见绿瑶的脸。 她不同于顾华杉那样的江南女子的柔美,反而棱角分明,眉宇之间英气满满。 “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雨声似乎又渐渐变大了。 燕离苦涩一笑,“她不会想见我的。” 绿瑶走近了一分,声音轻柔有力,“殿下想听我一言吗?” 燕离抿唇不语。 绿瑶便自顾自说了。 “她只是想知道世子是生是死,而并不是要离开殿下。小姐是个重感情之人,而世子殿下三番四次救过她的性命,于公,对她有恩。于私,他们至少算是朋友。” 燕离淡淡一瞥那女子,道:“赵高沐对她贼心不死。” “可是世子已经死了,不是吗?若殿下执意不让小姐离开,殿下觉得小姐的耐心又有多少?等到您耗尽了小姐的耐心,你们之间只会越来越远。拿愧疚去胁迫她留在这里,这不公平。” 燕离抿唇不语,眉尖轻蹙。 “更何况殿下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小姐她未经人事,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她需要去找到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未必不是认清自己,回到殿下身边。您别忘了,当初在大楚边境世子要带小姐走的时候,小姐可是选择了您!” 燕离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他仍记得那个夜晚,赵高沐胁迫了绿瑶,想要带走阿华。 他那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此生从未如此惶然。 他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可是转眼间,那女子却骑着马,在林间狂奔,回到他的身边来。 他闭了闭眼,睫毛轻颤,雨水打湿了他的鞋袜,似乎有凉意从脚上传来。 绿瑶笑道:“殿下若是强留小姐在这里,请殿下做好她这辈子心里永远有另外一个人的心理准备。殿下应该明白,得不到的遗憾,才是最持久的。她若不去寻他,这辈子都不会安生。殿下难道想一辈子和一个死人斗?” 燕离缓缓转过头来,眸底有灼灼锋芒。 四目相对,绿瑶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你替她游说的托词吗?” “托词也罢,求情也好,道理总归是没错的。”绿瑶脸上笑意更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屋内的人影,“殿下不必担心,小姐会回来的。” 燕离眸光一紧,“若是她从此以后便不回来了呢?” “不,她会回来的。因为她是顾华杉。重情重义的顾华杉。” 燕离回头瞥她一眼,见她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拄着拐棍,那只脚似在微微颤抖。 每逢阴雨天气,最是旧伤复发的时候。 他收回视线,淡淡道:“你的腿,我会找个大夫看看。” 绿瑶一愣,没料到他是如此心细。 她的腿自从在大夏牢房里受过刑之后,虽说平日里不妨碍走路,可是一旦天气不好,凉了阴了,右腿便会克制不住的疼。 严重的时候,甚至需要借用拐杖,方能下地行走。 她至今都能清晰的记得,狱卒们如何生生的掰断她的骨头—— 绿瑶恍然一笑,“一点小伤,无碍的。” 燕离只是看着屋内的人影,“若是叫她瞧见了,会心疼的。” 绿瑶心知燕离是爱屋及乌,也没有辩解,只是道:“殿下放心,平日里我都尽力忍着,以免小姐见了自责难受。” 燕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阿华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燕离说的是朋友,而不是奴才。 “绿瑶能有小姐这样的主子,也是绿瑶的福气。” 而此刻屋内的顾华杉正坐着,屋内的墙上挂着一张地图,顾华杉已经用朱笔标注出了赵高沐出事的地点,以及山洪流向的方向等。 既然决定了要去寻赵高沐,必然要做十足的准备才是。 顾华杉一抬眼,便看见门口的石阶上立着个人影。 她身子一顿,几乎是下意识的将书挪过来,压在了地图上面。这一切是如此鬼使神差,她转过身去,正对燕离。 燕离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台阶处,却没有走进来。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的望着。 屋内的灯火森然,落在那女子的脸上,她似乎瘦了些,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愈发我见犹怜。 她看见他来,似乎有些惊愕。 算起来两个人才五天没有见面,可是眼下却生疏得像是陌生人一般。 两人之间,穿堂风一阵阵的过,燕离身后的树影晃动,他的脸隐在一处暗影之下,看不清楚表情。 他就那般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顾华杉张了张嘴,呐呐道:“你…不进来吗?” 燕离却没有动。 顾华杉纵使有千言万语,眼下看着这样的燕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燕离,从来没有负过她啊。 “明日一早,我会派几个人送你去安平镇上。我给你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你若是不回来,我便亲自去寻你。” “萧……”顾华杉正要说话,却见燕离已经转身而去。 他走得决绝而干脆,丝毫没有给她任何的余地。 她没有去追,只是站在那里,似乎还未从震惊之中缓过来。 ——燕离是让她走了吗? 心,一下子跳得很快。 可与此同时,愧疚和不安在逐渐扩大,渐渐占满了心房。 ———————————————————— 一觉醒来,顾华杉才看见门外站着十几个人。 领头的是沐兰,身后便是几张熟悉的脸孔。 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似乎只等她了。 沐兰一一给她介绍了燕离派过来的人,顾华杉胡乱应了。 她本想和绿瑶两个人上路的,不料燕离却塞给了她那么多人。 而她,却是断断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542章 离开 这一支小队伍,却是军医、弓箭手、剑客都有。显然燕离派给她的全是明州精锐。 各自打了招呼,顾华杉四下看了一圈,却没有燕离的身影。 沐兰见她脸色之中似有落寞,安慰了一声,“姑娘,昨夜天水河暴涨,洪水把出入明州的桥梁给冲断了,殿下昨夜便带着人去抢修了。” 顾华杉“哦”了一声,心想也好,以免碰了面太过尴尬。 而雨还在下,只是比起昨夜来,变小了许多。 雨声淅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天空仍是一片灰蒙蒙的。 门口曲微已经来送了,只说她要趁这些时间去清水城内寻找楚沐的尸体,顾华杉嘱咐她小心些,便准备出发。 一行数十人,在雨雾之中出发,颇有浩浩荡荡的感觉。 顾华杉眼看那座别院渐渐消失在水雾之中,终于不再回头。 而那重重雨雾掩映之中,别院门口,有一玄色人影立在那里。 梧心撑着油纸伞,恭敬的垂在一侧。 燕离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顾华杉一行人,眼底犹如浩瀚之海,深不可测。 她就这么走了。 他浑然不知,命运的洪流会将他卷向何方。 而顾华杉刚走出了庭院没多久,便在长街尽头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正在树下避雨,马儿便随意栓在柱子上。 听见动静,他方才扭过头来,冲她一笑,“华杉姑娘!” 顾华杉眉头微微皱了,掀开车帘一看,言又生已经撑着伞走了过来,站在马车外面。 顾华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你等我做什么?” “你是要去安平,对吧?” 顾华杉心生警觉,只觉得有块牛皮糖又要粘了上来,她连忙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看你这个人,说话可真有意思,我就问问,你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怎么,怕我跟上来啊?” 顾华杉没好气道:“我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 “我来送送你,不行吗?” “不行。你太晦气,一挨上你,准没好事。” “看你说的。”言又生腼腆一笑,“你是要去安平吧?” 这两人一见面就要互掐,绿瑶急忙探出身子来,“言又生,你既然知道我们去哪里,就应该知道我们去干什么?识相的,别拦路。” “行吧。”言又生应了一声。 顾华杉以为打发了他,放下车帘瞬间,便看见那人从正面翻上了马车。一张脸就这么出现在顾华杉面前,言又生不请自来,兀自坐下,完全不看马车里另外两人。 顾华杉只恨不得将他给踹下去。 “言又生!你给老娘下去,是不是几天没揍你,你皮痒了?!” 言又生抱胸,“你不能揍我,你揍了我,我会告诉赵高阳。赵高阳会替我报仇的。” 顾华杉冷笑,“看看我们的孙大公子,可真是个出息人。人还没入赘呢,就学会狗仗人势了。” 言又生不为所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骂吧,反正我要跟你去安平。” 顾华杉眉梢一挑,“说个理由。” 言又生抬眼看了她一眼,心头琢磨了一番,才道:“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这件事我也必须做。高阳来信了,托我务必去看看世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同你一样,不相信世子就这么死了。” 顾华杉仿佛心里突然被击中了一下。 南境离安平,足有几百公里路程。 南景王府眼下应该急疯了吧? 她想起对她相当热情的南景王妃,以及那个无法无天的赵高阳。在南境两个月,却仿佛生出了一些感情来。 言又生见她不语,只以为她不肯,慌道:“我就是跟你们同行,我什么都不会干,就老老实实呆着。但是我要去看看什么情况,高阳现在都急疯了……” “好。” 顾华杉淡淡一句,言又生瞬间愣了,“什么…什么好……” “老实呆着,别给我惹事,否则我把你扔在半道上!”顾华杉转过头来,恶狠狠瞪着他,“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开口说一句话!” 言又生大喜,随后点头如捣蒜,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华杉这才满意了,大手一挥,“继续走吧。”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一片迷蒙的水雾之中,命运的齿轮开始悄无声息的转动。以无人可挡的势态,轰然向前。 ———————————————————————— 而与此同时,大楚朝野因为一小队使者的到来,而炸开了锅。 大楚瑞丰年六月二十三,一支从大夏出来的队伍,满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马车连绵五六公里,一眼望去,远远到不了头。 这行人一路从大夏皇宫出发,跋山涉水,走了足足一个月,才抵达大楚洛京。 这珍宝跟随着使团们前脚进了宫,后脚酒坊、茶肆、青楼里全都传开了,百姓们茶余饭后发挥了超水平的想象力,对整件事进行了绘声绘色的猜测。 ——听说大夏的太子要来求娶咱们大夏的某位公主呢。 ——听说大夏要和大楚联手打明州的那位离王殿下。 ——听说大夏送来了红妆十里,要娶静安公主呢。 ——胡说!静安公主早死了!死在明州啦。 而此刻朝堂之上,同样是一团混乱。 大夏使团在出发后,都快进入大楚边境才发出书信来,信上只说例行走动,来参加大楚洛京的一个什么文人会,而那个狗屁的文人会,不过是几十个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喝酒念诗罢了。 明目张胆的幌子! 可到底人都快到了家门口,总不能拦着不让人进吧。 更何况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号称献上连绵十里的珠宝,大楚朝廷若是闭门不见,简直是贻笑大方! 于是,使团们一行人走得是浩浩荡荡,好不拉风。 使团领头的人正是东宫的老太傅沈耀金沈大人,他年过五旬,头发花白,可怜一把老骨头跋山涉水的一路过来,还得进宫面圣。 寒暄过后,那老头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副画卷来,嚷嚷着呈给大楚的皇帝看。 第543章 求娶 大太监拿过来,递给燕丘看了。 随后沈耀金说话了。 “没错,陛下,就是她。我们太子想要娶的姑娘,就是画像上的这位!” 一言既出,满朝寂静。 魏敏盛率先发言,“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大人白他一眼,却不理他,只对燕丘道:“陛下,我大夏派出使团远赴千里,为的是和大夏永结秦晋之好。之前太子殿下在大楚境内游玩之时,有幸结识了画像上的姑娘。这太子啊,回去之后是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整个人心智恍惚,整日整日的唤着这姑娘的名字啊——” 大夏那位太子,声名远播。饶是在大楚境内,也有不少人听过这太子的荒唐事。 什么为了女人跳河,什么女ti宴,什么强抢民女,什么抢了他爹的歌女。 但凡跟女人沾边的罪行,这太子是犯了个遍。 可眼下这又是哪出? 莫不是又昏了头,昏到了大楚来? 他纳兰祁是要将这个世上的女人都弄到他后院里去吗? 燕丘坐在龙椅之上,头戴十二旒珠,目光定格在画卷之上,眉头轻皱。抬眼见底下大臣全都望着自己,他低咳一声,敛了神色,“沈大人此行是要替大夏太子来求亲?” “正是。”沈大人虽年纪已大,身子骨却很硬朗,他眼底精光一闪,“我朝太子愿以太子妃之礼迎娶这位姑娘。请殿下念在我两朝修好的情分上,将此女赐给殿下为妃!” 魏敏盛衣袖一动,“这东宫正妃之位非比寻常,本官倒想问问,是哪家的姑娘有这般福气。” 燕丘令太监们将画卷绽开,摊在众人面前。 那画卷足有两米长,绢布之上的女子只有个半身像,却透着浑然天成的股恬淡柔美。尤其一双眼睛,通透狡黠,瞬间让整个人灵动了起来。 作画之人,丹青功底深厚,几笔勾勒,便隐约可见此女之风姿。 众人依次看了,却有大臣摇着头道:“这是哪家的姑娘,下官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啊。” 户部尚书李记也道:“莫不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女眷?” 一时之间,朝野众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皆在揣测此女身份。 沈大人朗声一笑,拄着拐棍晃悠悠的站起来,“说起来这女子殿下应该认识。” 燕丘一愣,“朕认识?” “此人名唤——顾华杉!” 朝堂之上,朝臣们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疑惑。 这顾华杉是谁? 为何隐约听着有些耳熟。 这些朝臣们不清楚,可魏敏盛却是清楚的很。想当初,还是他旁敲侧击的让燕丘将这顾华杉指给燕离。 一个小小的尚书府表小姐,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岂不是燕离那等乱臣贼子的良配? 要不是楚沐去年从南境归来,在此女手上连损几员大将,只怕他到现在都以为那顾华杉当真是个绣花枕头。 可是这绣花枕头却在前几个月中的武林大会中一举杀死了那白莲教教主白无痕。更是凭一己之力搅动江湖风云。 他再也不能轻视她。 魏敏盛身形笔直,手持笏板,一字一句道:“此女乃罪臣李庭雨的远方外甥女,在尚书府倒台之前,指给了离王殿下为妃。” 啊。 众人一片恍然,竟然是那个女子! 沈大人摸着胡须,唇角有笑,“不错。正是顾小姐。” 魏敏盛冷笑一声,“东宫太子妃,何等尊贵。想必沈大人来之前已经调查过顾华杉的身世。那沈大人想必也知道,顾华杉已经是燕离的侧妃。” 沈大人抚掌一笑,“那燕离都已经自立为王,跟尔等撕破了脸皮。燕离起兵那一日,他眼里便再无大楚,魏大人莫不是还以为他会娶顾小姐过门?既然他人都跑了,那这婚约自然是做不得数了!” 魏敏盛气得胡子一抖,“那沈大人可知顾华杉乃罪臣之后,眼下仍是戴罪之身——” “戴罪之身?她只要嫁给我们殿下,维护两国交好,岂不正好戴罪立功?” “她顾华杉身份卑微,又何以配得上太子殿下?” “魏大人未免太过肤浅,我们殿下可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那是你们太子向来荒唐,只要是貌美的女人,全都不放过!” 沈大人微微一笑,“这只能说明我们大夏太子有健康的审美,以及锲而不舍的精神。” 修养良好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魏敏盛,此刻终于怒了。 这个沈耀金,完全就是个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老混子。 魏敏盛只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书都白读了。 燕丘眼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便要在朝堂上吵起来了,连忙打圆场道:“太子殿下执意要娶这女子为太子妃?” 沈大人面露精光,“千真万确。在下连聘礼都带上了,翠竹碧玉屏风十扇,东海白珍珠二十颗,玉如意一对,绫罗绸缎十车——” 魏敏盛怒道:“够了。” 沈大人淡笑,“聘礼一共装了一百五十辆马车,延绵十里,足以可见我朝诚意。还请陛下能够明旨一道,将顾小姐嫁于我朝太子。” 燕丘却没有当场应下,只是道:“沈大人风尘仆仆,想必舟车劳顿,还请先回驿站休息。嫁娶之事,容朕考虑两日。” 沈大人倒是没多作纠缠,反正话已带到,剩下的就让他们去头疼吧。 沈耀金拱了拱手,“多谢陛下。” 那沈耀金走后,整个朝堂之上一片寂静。眼下大楚正和明州打仗,这大夏的太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凑热闹。 想娶的还是那位离王殿下的侧妃! 燕丘一扫众人,声音沉稳,“众卿家,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当下有大胆的臣子率先发言,“这大夏的太子做事向来荒唐,今日是这个美人,明日又是那个歌姬。他想要娶哪个女人,连他老子都拦不住,更何况他眼下娶的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我大楚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人附和道:“是啊。大楚根本拿不出拒绝的理由,驳了大夏的面,只怕那太子恼羞成怒反而对大楚不利啊。” 第544章 寻人 燕丘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区区一个顾华杉而已,给了便给了。 哪里比得过大楚大夏的联姻? 燕丘的视线落在魏敏盛身上,魏敏盛背脊僵直,一字一句道:“臣不同意。” “为何?” 魏敏盛自然不能说出那顾华杉本事过人绝非常人的话来,他沉吟片刻,道:“听闻顾华杉人已经在明州,我大楚想要在明州带回顾华杉,绝非易事。” 啊,此刻魏敏盛这一说,倒是让众人想起来。 据说那顾华杉已经去了燕离身边,两人感情倒是极好。那明州已是燕离的地盘,在他手里抢人,难于登天! 有人底气不足道:“可这事,终归是可以解决的。” 魏敏盛瞪向说话那人,“眼下明州已是固若金汤,万大人说要怎么解决?” “那总也不能就这么驳了大夏的面吧。” 魏敏盛暗中对燕丘使了个眼色,燕丘心中厌烦,却仍不得不按照魏敏盛的意思做他手里的傀儡,“众卿家先散了吧。此事明日再议。” 朝臣们依次退下了,那魏敏盛抬眼对燕丘身后的大太监道:“你也下去吧。” 那大太监领命,看也不看燕丘一眼,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燕丘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不动声色,“国丈为何要反对这门亲事?” 燕丘私下,称呼魏敏盛为国丈,以示尊敬。 魏敏盛显然很是受用这小皇帝的毕恭毕敬,不等赐座,他兀自坐了下来。 “本官并不反对。区区一个顾华杉,哪里比得过大夏的太子?纳兰祁风流成性,对任何女人的热情绝对不会超过三天。可他要是得不到……” 魏敏盛眸光闪烁,“大夏地理位置优越,既和明州接壤,也和我大楚接壤。他想要趁机趟这浑水的话,易如反掌。” “国丈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将顾华杉送出去,他便会派兵攻打我大楚边境?” 魏敏盛看了一眼燕丘,只觉这小皇帝胆子小,遇事慌里慌张。 眼里一抹轻视而过。 魏敏盛不耐道:“这不过是最坏的情况罢了。” “顾华杉和燕离感情甚好,若是我们将顾华杉赐给了纳兰祁,顾华杉可会转而让纳兰祁联合燕离来对付我们?”燕丘越想越心惊,“到那时,大楚岂非腹背受敌。” 魏敏盛看着惊慌失措的燕丘冷冷一笑,“纳兰祁做事荒唐,难道那位元清皇后会听之任之?举国之力来攻打我大楚,他纳兰祁同意,大夏的满朝文武也断断不会同意!” 燕丘这才松出一口气来,“既然国丈同意此事,方才为何在朝堂上说那些话来?” “殿下以为,这满朝文武之中便没有燕离的眼线?此事一旦走漏了风声,我们将更加被动。顾华杉远在明州,且武艺高强,要想抓到她,必须要快狠准。而且,最好不要让燕离有所察觉和防备。” 燕丘连连点头,“还是国丈想得周到。” 魏敏盛站起身来,语气居高临下的吩咐道:“这几日陛下便假意不同意这门婚事,一面想方设法的拖住大夏的使团,等我派人去明州擒回顾华杉,到时候铁板钉钉,看她怎么跑。” “那…那就辛苦国丈大人了。” —————————————————————— 安平小镇。 离清水大约一百里路程,顾华杉一行人化作寻常商队,顺利过了清水城。向东一百里,便是赵高沐出事的地方。 山洪已经过去了七日。 在传闻赵高沐死后的第八天,顾华杉终于抵达了安平镇内。 顾华杉远远的便看见了那对面的山上大面积山体滑坡,足足有好几百方,官道从中间被斩断,泥沙掩映,一路俯冲,淹没了下方的屋舍和良田。 需要回城的方向被堵截,必须要绕小路两三日才能到另一侧。 过往行人叫苦不迭。 见顾华杉等人一直往官道上走,路过的农户大声提醒着:“公子,这官道塌了,走不了。” 顾华杉命令马车停下,掀开车帘,见是一个粗布麻衣的樵夫。 她故作惊愕,“塌了?我十天前从这里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那樵夫放下肩上挑的柴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老实答道:“真是不凑巧了。这里一到夏天便是连绵不断的暴雨,就是前几天,轰的一声,上面就滚下泥石流来了。” 顾华杉微微一笑,“小哥可还记得这泥石流是几天前发生的?” 见顾华杉说话客气,又长得斯文秀气,那樵夫热心道:“我想想,好像是十四那天吧。我刚好去城里置办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就听村子里的人说有泥石流,还冲垮了好几户人家的房子呢。” 顾华杉“呀”了一声,似乎极为痛心,“可有人员伤亡?” “有呢。就底下那户人家……”那汉子指了指一处已经垮塌的屋舍,“他们家小儿子在家睡觉呢,被冲走了。”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汉子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对了,听说还有几个,从清水城里来的,各个身份贵重得很,看着像是当官的。” 顾华杉又笑了,“小哥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那樵夫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里看得出来,只不过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说是出事之后,这清水城里的士兵来了好些个,还来了个什么县大人,指挥着挖了好半晌。” “那可挖出什么了?” “能挖出个什么来。你看那下边就是悬崖,要么就是在土里活埋了,要么就是被冲下悬崖了。” 顾华杉心头一紧,面上却仍是笑着,“那照小哥这么说,这些人必死无疑了。” “这天下哪里去找这么命大的人?”樵夫笑着,挑起了材块,独自下山去了。 顾华杉放下帘子那一刻,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绿瑶急忙安慰道:“小姐莫急,咱们先去对岸看看再说。” 言又生也道:“华杉姑娘你放心吧,赵世子非一般人,哪有这么容易死掉。” 顾华杉勉强扯出了个表情回应,脸颊两侧却是邦邦硬的,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第545章 绝不放弃 绿瑶叹息一声,嘱咐了车夫,向对岸走去。 越是靠近赵高沐出事的地方,顾华杉心头便越是不安。她抬眼看着这阴沉沉的天,又想到生死未卜的赵高沐,一时之间,只觉愁云惨淡。 马车形势了大半个时辰后,开始变得越来越颠簸。 顾华杉估摸着快要到了,便命令车夫停下了,她从马车里跳了出来,绿瑶和沐兰紧随其后。 脚下是泥泞难行的路,到处都是水坑,马车几乎快要陷在里面。 顾华杉道:“此处应该不远了,我们走着去吧。” 一行人轻车简行,只留一个车夫守在原地。 下过暴雨的山路,加之先前的山体滑坡,使得脚下的路高低不平,十分难走。不多会,顾华杉便觉脚下的鞋袜被泥水湿透了。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了滑下的山体,如今全变成了泥土,堵在道路中央,斩断了去路。 就是这里了。 眼前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岩土,便是那日山洪留下的证据。 可是赵高沐在哪里?! 当真如刚才那个人所说,被埋在这土里了吗?不可能。他那么聪明的一只狐狸,怎么躲不开这山洪。 这是一处斜坡,顾华杉率先跳了上去,胡乱抓着泥土里冒出的树枝残骸便往前走。 眼见后面的人要跟上来,顾华杉急忙道:“你们不用跟上来,这里很危险。” 沐兰却道:“姑娘能走,为何我们就不能走?” 顾华杉却说:“我功夫比你们好,就算是脚下滑了,也有轻功护体。” 不知为何,顾华杉明显感觉到那瞬间,沐兰的目光颤了一下。 可再看时,那人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沐兰执意要去,“姑娘,殿下临走之前交代了奴婢,不能离开姑娘半步距离。若是做不到,提头回去见他。” 顾华杉叹息一声,难得和她争论,当下挥手,“那你上来吧。你们其他人留下望风。若是有人来,就叫我们。” 顾华杉和沐兰一前一后的攀上了斜坡。 她身子倾斜着,几乎和斜坡贴合为一,大腿绷紧,犹如壁虎一般小心翼翼的往深处走去。 沿途看见每隔一两米便有大概一个拳头宽大小的洞口,深不见底,几乎是一直顺着她脚下延长过去。 沐兰解释道:“这应该是先前救人的官兵做的,用这种方法看下面有没有尸体。” 心知失言,沐兰又补了一句,“姑娘别担心,世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得虚伪,连沐兰自己都不相信。 眼前这一个个的深洞,已经证明有人先于他们来过这里,并且已经开展了救援。如果这样都没有找到尸体,那只能说明赵高沐很有可能被冲下悬崖去了。 若当真如此,便是尸骨无存了。 顾华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走完了这大约百米的路程,她走得极慢,似乎不肯错过每一个洞口,她要反复确认那些洞口的存在。 不多时,她额前便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一段路走得是提心吊胆,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直到她的手臂和小腿开始渐渐发麻,直到心头越来越不安和烦躁,她终于落到了官道另一侧。 一条路已经走完。 却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赵高沐的衣物,没有赵高沐的遗体,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沐兰看着面色苍白的顾华杉,一时之间,竟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岂料身后传来一阵动静,顾华杉大喜的扭头去看,却见是绿瑶慢慢的跟了过来。 她的鞋袜已是一团泥渍,脏兮兮的不成样子。 她动作很快,稳稳落在顾华杉面前。 顾华杉在看清绿瑶的模样过后,眼底的狂喜瞬间全都褪去。犹如被人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 她还以为……还以为…… 她背过身去,轻咬下唇,眼眶却隐有泪水在打转。 绿瑶没有多问,只是看向沐兰,沐兰脸色也是不好,冲她摇了摇头。 绿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只是往山崖边探出半个身子,故作惊愕道:“下面好像有树,会不会是挂在树上哪里了?” 那是万丈的山崖,底下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下面一方激流翻腾,溅起惊涛骇浪的水花。 人若是从这里掉下去了,只怕连渣都不剩。 沐兰自然知道绿瑶故意这样说,可顾华杉面上平静,实则已然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她想也不想,便道:“我下去看看!” 绿瑶急忙拦住了她,“你打算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下去?” 顾华杉茫茫然道:“那不然呢?” “眼下可是七月,你不怕底下有蛇?” 顾华杉面色一白,眼中有一丝惧意,却还是握紧了拳头道:“给我一包雄黄粉。再给我准备绳子和匕首。” 绿瑶心中叹道,自家小姐真是为了赵高沐,豁出去了。 沐兰道:“这些东西马车里都有。”说罢,她有些愧疚对顾华杉道,“还请阿华姑娘多走一趟,奴婢眼下脚有些虚。” 沐兰和绿瑶身手体力本就不如她,顾华杉也不疑有他,点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那瘦小的身影又是轻轻一跃,她攀附着斜坡,又慢慢往那头走。 等顾华杉刚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沐兰敛了神色,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拉出了一团银丝。 绿瑶一愣,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触感冰凉,材质坚韧,甚至可以用来做兵器。 一看便价值不菲。 见绿瑶看得直愣愣的,绿瑶一笑,“这东西还是上次在白莲教老巢外面看见的。殿下说这是好东西,便给我们随身配了一些。这玩意儿又轻巧又好用,很方便。” 绿瑶此刻才反应过来,惊道:“你方才是骗她离开?” 沐兰点头,面上无半分愧疚之色,她说话又急又快,一面说着,一面将银线的一头绕着最近的树干缠了几圈,另一头则分开两个圈,她拿出布条将双手缠住,便抓住了银线。 “绿瑶姐姐,你我心知肚明,世子殿下已经死了。阿华姑娘心中虽然也清楚,却拒绝认清这个现实。我只怕她孤身下去会……” 第546章 下黑手 沐兰神色凝重了一分,“还是我去吧。等姑娘回来,您告诉她,我会尽我所能,往最下面去查看。让她放心。” 绿瑶点点头,将手重重往她肩上一放,“难得你有心了。” 沐兰眸子黯淡,声音很轻,“姑娘待我不薄,我想为她做些事情。” 当顾华杉肩上扛着一捆绳子,怀揣雄黄粉赶过来的时候,却只看见了绿瑶一人。 细长的银线被撑开,连接到山崖下一头。 顾华杉凤眸一眯,往山崖下一探,方才看见一条瘦弱的身影,身上绑着银线,正缓缓往下沉去。 她整个身子像是挂在千尺悬崖峭壁上,底下是白花花的激流,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她给吞了下去。 绿瑶见她要生气,不咸不淡一句,“小姐,沐兰已经下去了。”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绿瑶不语,算是默认。 顾华杉喉头一滚,却没再言语。等了一会子,便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绿瑶急忙上前,拉住沐兰的人,将她整个人给拖了上来。 沐兰大喘着气,骤然放松下来,犹如一条死鱼摊在地面上。 她的衣裙上全是泥巴点,有几处还被勾破了,十分狼狈。 顾华杉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可发现什么了?” 沐兰急忙翻身,在绿瑶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抿着唇,心头还在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顾华杉眼底的神采,一寸一寸的冷了。 “我明白了。” “姑娘!”沐兰唤了一声,见她转身便走,走到那棵树下,将肩上的绳子放下,牵出来困在树干上。 绿瑶和沐兰见此皆是一惊,立刻上前道,“你这是干什么?” 顾华杉一面将绳子套在树上,一面套在自己身上,语气里有决绝的平静,“我要亲自下去看看。” 沐兰脸色一变,急忙拦在她面前,“姑娘不可!” “让开!” 沐兰泫然欲泣,“姑娘这是不相信奴婢吗?” 顾华杉抬起眼皮,眼睛深处无半点涟漪,“我说让开!” 沐兰急得都快给她跪下了,“姑娘,奴婢在山崖下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找到。就算山崖之下有世子殿下的痕迹,可前些日子大楚的士兵已经搜过,这几日又下过暴雨,一场雨过后,什么都没了!” 顾华杉瞪着她,面上没有半分表情,“最后一次,让开!” 绿瑶摇头叹息,拉起沐兰,“让她去吧。” 让她发泄吧,让她认清现实吧。 沐兰咬着牙说不出话来,她怎么能说是因为担心顾华杉没了内力,若是在山崖下有个什么意外,只会葬身崖底!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沐兰忍着巨大的悲痛,身子颤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顾华杉已经将绳子绑在了自己腰间,准备探崖,沐兰一把推开了绿瑶,重新站回了山崖边上。 她和顾华杉并列而站,背对千尺悬崖。 “如果姑娘执意要下,那奴婢便陪着姑娘下去。上刀山下油锅,一起!” ——咻。 顾华杉足下一点,整个身子一闪,便落了下去。 几乎是瞬间,沐兰也紧跟了上去。 顾华杉完全不理沐兰,只双手紧紧拽着绳子,慢慢往下滑。 她的速度非常慢,这需要四肢极强的力量。 可心底有一股暗火,支撑着她生出蛮力来。她一寸一寸的往下挪动,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线索。 云深不知处。 悬崖边上云雾缭绕,那水流奔腾之声不绝于耳,响彻在山谷之中。悬崖峭壁上稀稀疏疏的长着一些绿植,顾华杉都会掰开了来看,生怕漏掉一处。 越往下走,空气便越是冰凉。 山涧飞流,溅起无数的水雾,化作细小的蛇缠上了她的脚,直到她的心也冷成一片。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下面只有一片光秃秃的肉眼可见的峭壁,就连植物也不生长了,一块大石就这么赤luoluo的摊在那里,犹如被厉斧劈开,表面光滑而平整,投射出一丝阴冷的反光。 再到下面,只剩了深不可测不停奔流的江河水。 顾华杉抓着那绳子,手已经隐隐被磨破了血,她将头贴近冰冷的壁面,整个人一动不动。 她将脸深深埋进了手臂之中。 沐兰离她不远,隔着几米却也能感觉到那人浑身散发出的悲怆之气。她只能远远的看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似期望到了极致,煮沸了,爆炸了,再也无力承担了。 顾华杉双肩抖动,掩面而泣,起初只是如同野兽压抑的呜咽,而后渐渐扩大。她像是一个孩童,哭得无助而慌乱。 大滴大滴眼泪簌簌往下掉,无声的滚落。 赵高沐,你就是个混蛋。 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受了这么多的苦,走到这里来,竟连你的尸首都看不到。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赵高沐,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喜欢我。因为我顾华杉,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更不应该找我要理由,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赵高沐,我对你只有恨,没有爱。后面种种,只能抹平我对你的恨。你我再见,亦是朋友,此生却绝无其他可能。 ——赵高沐,不要喜欢我。 ——赵高沐,我要走了。 那是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视。 不,那不是她,她怎么会那么绝情而狠毒。 为什么她会看不到他眼底的伤痛和那些压抑的情绪。为什么她一直不肯住嘴,不断的去伤害他。 顾华杉,你才是混蛋啊! —————————————————— 而与此同时,明州燕离的书房里,陡然传出一阵杯碗碎裂的声音!寒芒如刀,碎片滚落,咕噜噜的到了门外。 满屋子的人全都跪下,一堂死寂。 燕离木桌前摆着从洛京发出来的最新消息。 ——大楚使团意欲求娶顾华杉为太子妃。圣心难测,使团仍在洛京。 短短数语,却让燕离瞬间变了脸色! 燕离一只手撑着桌面,眸色阴沉不定,随后一声大笑,“好你个纳兰祁,竟敢在本王背后下黑手!” 众人方才还在议事,却有洛京来的加急书信一封,送到离王殿下面前。 第547章 合作 可离王殿下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 百奇看了一眼燕离的脸色,有些不安问道:“殿下,洛京…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燕离此刻也冷静下来,冷冷道:“大夏使团进京,求娶阿华为太子妃。” “什么?!” 一时之间,屋内众人全都变了脸色。虽说燕离的部下,以道光和尚为主的一批老旧派,十分不喜这个顾华杉张扬的做派,可到底跟了燕离这么久。 更何况顾华杉自鬼马坡一战后,在军中颇有些声望。 众人都当顾华杉早晚会是明州的女主人。 道光和尚一脸惊愕,险些连话都说不利索,“这…这怎么会呢?” 胡毅也道:“大夏的太子纳兰祁?顾小姐何时跟这样的人有了交集?” 道光和尚冷哼一声,心道这顾华杉本事大得很,一会是南境的世子,一会又是大夏的太子,一双巧手,将这世间大好男儿全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看着便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 梧心梧尽却没开口,他们向来只负责燕离的安全。只有燕离主动问起,他们才会开口。 世达则道:“这纳兰祁明知顾小姐是殿下的未婚妻,却还点名道姓求娶顾小姐,会不会是故意给咱们明州难看?” 这谁又说得准。 屋里众人讨论得火热,可唯独主位上那人一言不发。一双厉眼冷冽无比,泛着丝丝寒光。 众人讨论了许久,才发觉一直沉默的燕离。 屋内讨论声渐消,似乎这才后知后觉的去看燕离的脸色。 木桌前摆放了烛台,灯火跳动,衬得男人的眸子有几分阴鸷。他微微闭着眼睛,似在想些什么,只望着外面沉沉的月色出神。 这样沉默的燕离,这样高高在上的燕离,只让众人心头升起一阵阴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位上那位身上渐渐退去了烟火气息。 他的眼神锐利,他的举止得体,一举一动,皆透着帝王的冷寂。不必言语,只一个眼神投过来,便让人觉得无处遁形。 燕离,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王。 满屋寂静,再无人敢言语一声。 此时门外人影一闪,有小厮进来禀报,“殿下,府外有一自称是殿下旧友的人求见。他给了奴才一样东西,说是将此物呈给殿下,殿下自会来请他入内。” 说罢这话,那小厮摊开双手,手中竟赫然是一个红色锦囊。 梧心将东西呈递到燕离面前。 燕离打开锦囊一看,竟是半块玉佩。那是一个圆形的玉环,被巧妙的一分为二,他身上一块,来人持另一块。 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得燕离在看见那枚玉佩之后,脸色愈发铁青了。 那小厮颤巍巍的跪在屋子中央,只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还记得来人邪魅妖孽的笑,轻轻响在耳侧。 ——可不要打开看哟。看了可是要死人的。 完了完了,这真是要死了。 岂料头顶上传来燕离的声音,沉沉如水,“让他进来!” 那小厮如临大赦一般,退出去了。 燕离眸子一扫,看向众人,“你们先退下吧。” 燕离觉得头有些疼。 众人都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梧心。 外面骤雨初歇,雨后空气湿冷,远远似有湖水汩汩声,却只让人心烦意乱。 他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披风,一裹圆从头到脚,将他整个人隐在黑色之中。 他独身一人,缓步走向燕离,随后伸手取下斗笠。 “陆明拜见离王殿下。” 燕离压抑着一股子怒火,声音越发冷淡,“纳兰祁为何不亲自来向我解释?” 陆明道:‘太子殿下说他胆子小,怕殿下冲他发火,才不敢来负荆请罪。等殿下火气笑了,太子自会前来认罪。” 一声轻笑,燕离站起身来,双目炯炯,一字一句势如雷霆,“这大楚的女子千千万,他却偏偏选了阿华,这样也叫胆小?依我看他不是胆小,而是一心求死。” 陆明点头,“殿下说得都对。我家太子也是这么说的,太子心知殿下正在震怒,特意派了在下来当个说客,平息殿下的怒火。” 燕离阴沉一笑,“平息?” “在下已经来了明州,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容在下将个中理由一一道来。” 燕离转头,对梧心道:“看着点,若是说得让我不满意,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漫不经心的笑。 眼底的杀意却是一触即发。 而陆明心头一跳,看着梧心手中握紧长剑,呼出一口气来。 燕离身边那对孪生兄弟,武功卓绝。 他陆明勉强能与其中一人一战。可那两兄弟心心相印,默契十足,若是同时上场,他绝对招架不住。 真是领了个苦差事啊。 燕离慢条斯理的坐下,陆明拱手道:“太子托在下转告殿下,大夏和明州合作之心依旧。太子之所以选阿华姑娘,其实也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 燕离阴沉的眉梢一挑,“为我?” “大夏的华南公主,一岁半的时候被顾夫人偷走,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元清皇后为了找到华南公主,会不惜一切代价。等华南公主找到的时候,您觉得元清皇后会怎样对付一个让她们母女二人分别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顾夫人已死,那就只能顾小姐母债女还。” 燕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淡淡灯火下,男子的脸庞如玉,锐利深邃。 “继续。” “顾小姐自三个月前在武林大会杀了白无痕后,挑起江湖上几大门派的纷争,一时风头无双。即使远在大夏,在下也知顾华杉这个名字。传闻顾小姐身怀惊梦,武功天下无敌。光是惊梦二字,便足以引得这世间牛鬼蛇神出动。据在下所知,饶是明州固若金汤,但是想要杀顾小姐的人,至少也来过十几拨了吧。顾小姐安然活到现在,想必都是殿下的功劳。” 燕离凤眸一眯,“说重点。” 陆明仍是不急不缓,“在下在来的路上,无意听军营之中的人说起了一件趣事。说是顾小姐在清水城内,和南境世子同床共枕一夜——” 第548章 消息 燕离眉眼一抬,赫然一股杀意袭来。 ——叮。 长剑出鞘,梧心的脸瞬间到了眼前,陆明抬手一挡,双剑碰撞。 脚下后退,陆明笑道:“殿下,这些话可都是在你的军营士兵之中流传。而在下,不过是将这些话转告给您罢了,您又何必迁怒于在下?” 燕离微微抬手,阻止了梧心。 梧心收剑,身形一退,刚才的杀意犹如狂风过境,瞬间便无。 陆明心头颤了一下,这燕离身边的侍卫不知习的是哪个门派的武功,邪门阴气得很。 燕离盯着他,“看在纳兰祁的面上,再给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陆明微微一笑,“金蝉脱壳,浴火重生。” —————————————————————————————— 顾华杉在安平住下了。 他们就近找了个农舍,拿了点银两,农舍的男主人便热情将他们安顿下了。 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村落,零星的住着十几户人家,皆是世世代代的农民。 顾华杉不愿这么放弃,冥冥之中总觉得赵高沐没死。她只能在这里住下,再四处走走看看。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还是一团漆黑的时候,顾华杉就醒了。 今日天气开始放晴。 山里的凌晨,有些凉。 顾华杉裹了一件外衫便出了门。 她独自走了出去,远处一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鸡鸣狗吠之声,声声入耳,这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让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清晨的风有些凉,白露为霜,路边草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慢悠悠的走在村子里唯一的道路上,眼下众人都还睡着,一片安静。她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 不料,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一脚踩在了枯枝上面,发出干哑的碎裂声。 顾华杉充耳不闻,继续不动声色往前走去。 随后她看见一条分岔路口,身子一闪,毫不犹豫的转弯。 她猫着身子躲在一侧,伴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在心头默数:一、二、三—— 出手,刚好逮住了一条瘦长的手臂。 有人“啊”了一声。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子。她冷不丁被顾华杉抓住,吓得花容失色,便尖叫起来。 没有内力,没有武功,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是这村子里的人? 顾华杉放了手,却仍是戒备,“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我…我是春儿。你别杀我……” “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杀你。否则……”顾华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唤春儿的女子瞪大一双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害怕的点了点头。 “你是这村子的人?” “……是的……” “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那女孩子吞吞吐吐,又四下看着,似乎在防备着什么,她压低了声音,“我找你有事。” 这回轮到顾华杉惊讶了,“有事?” “你们是来找那个当官的,姓赵,对吧?”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不说话,只沉着一双眼等着来人。 片刻之间,她已再次将面前的女子重新认真打量了一番。 衣衫破破烂烂,一双手粗糙无比,不是握兵器的茧子,而是常年劳作的老茧。脸上皮肤有点黑,绝对不是乔装打扮出来的。 见她不语,春儿更加害怕了,对面那女子气度非凡,一双眼睛像是猫儿一般,看你一眼,便叫你无所遁形。 她颤颤道:“你不要杀我,我就是帮他带句话。” 顾华杉脸色一变,“他?” 心头一抖,“哪个他?” “他说他姓赵,是京里的大官。我之前去崖下采药草的时候,看见他躺在路边要死了,好像还有人在追他。他跟我说,如果后面有人来找他,便告诉找他的人,是魏家的人抓走了他。然后他就让我躲起来。我就看见有一群黑衣人把他给带走了。” 顾华杉心头骇然,抓住那女子,“你说那男人长什么样子?” 春儿似乎十分害怕,声音发抖,“我…我就记得他浑身都是血,长相…长相很俊俏…” “那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没…没有,他只说自己姓赵…当时情况很危险…” “他让你带消息给什么人?” “他只说告诉来找他的人……” “那他当时穿什么衣衫?” “我不记得…只记得他衣衫都是血和泥巴,好像是黑色还是青色——”春儿似乎害怕极了,身子抖如筛子,嘴唇无血。 只听见身后有一户农舍门扉被推开,传来一阵中年妇女底气十足的叫骂声。 “死丫头片子干什么呢,大清早起来不做饭,你要饿死你爹娘是不是!” 春儿连忙挣脱了顾华杉,“我…我娘叫我了,我要走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求你了……” 那姑娘推开顾华杉,一路小跑着,一边应着。 “哐”一声,门被关上了,屋子里有盈盈火光冒了出来。 那春儿关上门瞬间,便跪了下去,对屋内的两个黑衣人哭着道:“我已经按照你们教的说了,求求你们,放了我爹娘吧——” 正屋中央,一男一女被捆绑着扔在地上,嘴巴里还塞着布条。他们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身子瑟瑟发抖,不断往春儿身边靠。 那领头的黑衣人道:“她就没怀疑你的身份?” 春儿一边哭着一边点头,“没有。我全都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快…快放了……” 长剑一晃,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人被那黑衣人一剑封喉。 血线在墙上绽开几点红梅。 随后三人应声而倒。 —————————————————— 天还未亮,村庄里的人大部分都还是睡梦之中。 而言又生正在睡觉,冷不丁觉得难以呼吸,他像是坠入了深海之下,挣扎着长大了眼睛。 刚好看见顾华杉和绿瑶两人探头探脑的围在他床边。 一声尖叫还未出口,顾华杉眼疾手快的再次捂住了他的嘴。 “呆子,我有赵高沐的消息,我们悄悄离开这里。” 第549章 回京 顾华杉在他耳边这样说道。 言又生一惊,“赵世子什么消息?” 顾华杉深深呼吸一口,双眸冷静,“他还活着。” “什么?!” “你收拾一下东西,趁他们还在睡觉,我们现在就悄悄离开。” 言又生急忙点头。 天已经麻麻亮了。天边似有云霞吞吐,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起来,压低的说话声传来,整个村里已然有了人烟。 言又生东西极少,只有一个包袱。 而顾华杉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银票,三个人刚走出门便遇上了农舍的妇人,那妇人见他们要走,连忙道:“几位要走?” 可昨日跟他们一起来的人还睡着。 顾华杉随手掏出了一锭散碎银子递给了那妇人,“这位姐姐,麻烦你转告一下昨日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就说我去处理私事了,一个月内必然回去,让她不要担心。” 那妇人收了银两,点头不迭,“公子慢走,我一定将消息带到。” 许是说话声惊了外面看守的人,那是个极其年轻的士兵,一看顾华杉走出来,连忙拱手道:“姑娘。” 顾华杉面色不变,“我和他们绕着村子里走走,你就在这里。” 那士兵急忙道:“可是殿下吩咐过,让我们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 “无妨,我让他们去帮我办点事,我去送送他们,不会走远。你替我守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我叫你便是了。” 那男子终于呐呐的点了点头,让开路来。 果然,身后绿瑶和言又生各自背着行李,在他眼皮子底下走了出来。 那男子老实,一直给他们望着风。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声,很快消失在了眼前。不远处的树底下还站着华杉姑娘,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河边出神。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隐约看见一个背影。 他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奇怪,可到底是压下了,老实等着。 直到天将将大亮,晨雾散去,云霞吞吐,照得四下的村子是一片悠然。沐兰起身便不见了顾华杉,随后便随意抓了一件衣衫,往外走。 刚巧看见门口望风的那年轻男子。 沐兰问了一句:“可看见姑娘了?” 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在那儿呢。” 沐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草丛深深,树叶遮掩,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男子咕哝了一句,“说来也奇怪,姑娘一个人坐在哪里有半个多时辰了。一动不动的。” “一动不动?”沐兰重复了一声,眉毛克制不住的上扬。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小跑过去查看。那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沐兰脸色发黑,急忙也跟了上去。 越走近,便越觉得不对。 沐兰靠近那顾华杉的时候,脸色已是犹如死灰一般难看。 伸出手去。 ——哗啦一声。 她扯下了顾华杉的外衫。露出里面用石头堆积起来的人像。 哪里是什么顾华杉! 那男子面色一下子青了,“这…这……怎么会这样?” 沐兰手里抓着那外衫,在微微发抖,立刻吼向一旁的男子,“人呢?!” “沐兰姑娘,大约半个时辰前,姑娘说让绿瑶姑娘和言先生去帮她办点事情,去送送他们,我哪里知道……” “够了。”沐兰阻拦了他的话,当下返回去,扯过一匹马来,翻身上马。 “沐兰姑娘去哪里?” 沐兰狠狠一扬皮鞭,“去找姑娘回来!要是找不到她,我们这帮人全都得死!” 既然说去送人,也许还在村子里。 也许一切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也许一切还可以挽回。 可是昨天在崖下,姑娘哭得那么伤心,她真怕……要是姑娘昏了头,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她要怎么回去跟离王殿下交代。 ———————————————————————— 临近洛京的官道上,离城门还有几里路外的凉棚,因是盛夏天气炎热的缘故,小小的茶棚里挤满了走南闯北的人。 这些人要么是去洛京投奔亲戚的,要么就是商队。 不大的凉棚屋里已经坐满,掌柜的只能将棚子搭在外面,摆了十几张长桌供来往的客人歇脚喝茶。 火炉上坐着沸水,咕噜噜的翻滚着,凉棚下的人也天南地北的搭着腔,聊着最新的朝野秘事。 隐约听见邻桌传来激烈的争辩声,汉子们争得面红耳赤,拍桌抚掌,狭小的凉棚里好不热闹。 “掌柜的,来壶茶,两斤肉!” 门外响起一道干脆的声音,却是个皮肤很白的少年。他双颊晒得白里透红,额前汗珠滚滚,风尘仆仆的样子。 小二急忙迎了上去,抱歉道:“公子,咱们今日生意好,怕是没多的桌子了。您可介意跟其他客人坐在一起?” 顾华杉扔了几文银钱给那小二,大大咧咧道:“安排个好的,我们三个人。” “得咧。”那小二接了赏,虽说只有几文钱,可到底苍蝇腿也是肉。 他急忙喜笑颜开的将顾华杉三人引入了一处座位。 果然这里生意极好。 眼下快到八月,外面火辣辣的烈阳,烤得大地都快干裂了,只剩黄土。这一路官道,半点遮阴的地方也无,只有到了这里,才看见一处凉棚。 不大的凉棚里,却前前后后摆了十几二十张桌子,到处都是人头。 顾华杉被引入了座位,对面坐着四个人,看起来都是跑江湖的汉子,各个身上带着武器,想来会些拳脚功夫。 眼下局势混乱,洛京作为大楚都城,自然更是鱼龙混杂。 顾华杉一行人兀自坐下了,远远看见凉棚靠窗的位置上挤满了一桌子的人,各个眉飞色舞,神情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呱啦, 言又生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呢,这么激动,不会打起来吧?” 若是打起来,他们可得早些远离这是非之地。 言又生现在竟然也开了窍,这一路上不主动惹是生非,双眼一闭,管他难民还是杀手,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过一年时间,这人性子倒是磨平了不少。 顾华杉流下了两行孩子懂事了的老母亲欣慰眼泪。 第550章 流言四起 绿瑶胡乱听了一耳,答了一句,“好像在说朝廷里的事情。” 那坐在旁边的黑衣汉子抬眼扫了他们三人一眼,道:“他们在说那顾华杉的事情。” 哦?说她?她什么时候名气这么大了? 三个人同时交换了一下眼色,绿瑶笑吟吟的问向那人,“敢问这位大哥,顾华杉是什么人啊?” 那黑衣汉子皱眉,一副轻视的模样,“外地人吧?” 三人点头,言又生也奉承了一句,道:“大哥眼力真好。”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大哥得了这么一句拍马屁的话,面色稍霁,正要说话,他旁边那瘦高个却笑道:“他哪里是什么眼力好,只是现在这顾华杉风头正劲,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顾华杉这个名字?” 顾华杉心里越发好奇,问道:“敢问这位大哥,顾华杉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的名气?” 那瘦高个为人热情许多,单手搭在她肩上,便与她称兄道弟起来。 “这位小兄弟,这顾华杉来头可大了。她原来是陛下钦赐给离王殿下的侧妃,现在吧……”瘦高个爽朗一笑,“现在可就更攀上高枝儿啦。那大夏的太子殿下,专门派了个使团来求亲,说是要迎娶她做太子妃呢。” “什么?”言又生和绿瑶同时惊喝一声。 纳兰祁要娶顾华杉为太子妃? 意识到自己失态,绿瑶急忙笑着应道:“可是那顾华杉已经指给了离王殿下,大夏的太子怎么会要一个已经订过亲的女人做太子妃呢?” 那瘦高个挥着手,“小兄弟怕是没听说个这大夏的太子,那可是个荒唐人啊,干的事情没一件符合身份。他一时心血来潮,娶个什么样的女人,都不足为奇!” 顾华杉点头,“对这个太子殿下,倒是略有耳闻。听说大夏的皇帝都拿他没有办法,怕也是个无法无天的。” “可不。”那瘦高个笑嘻嘻的饮了口茶,“只是这顾华杉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就算陛下有意联姻,却也找不到人啊。”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有个兄弟在锦衣卫里当差,我无意间听他说起,说是顾华杉现在还在明州附近,他们准备在明州悄悄把她给劫回来……” 那黑衣汉子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小心祸从口出!” 瘦高个毫不在意,一脸倨傲,“怕什么。我姑父可是朝廷命官,他们谁敢动我?!” 绿瑶连忙笑道:“早看见这位大哥器宇轩昂,原来竟是个官家子弟,失礼失礼。” 那瘦高个得了奉承话,愈发喜笑颜开,说话没了个把门,“不过这顾华杉可厉害了,据说以前不过是个尚书府的表小姐,没什么身份背景。长得嘛,能让大夏太子都一见倾心的,怕也是个美人。” 言又生闻言,似笑非笑的瞪着顾华杉。 眼中嘲讽和挑衅意味十足。 “哎哟!”众人只看见一侧那文文静静的斯文小哥,叫了一声后便捂住了腿。 黑衣汉子皱眉,“这是怎么了?” 言又生摆手,强忍痛苦,瞪了顾华杉一眼,“没事没事,好像被狗踢了一脚。” 绿瑶忍俊不禁,只道:“我好像隐约见过这个顾小姐,远远看了一眼,确实是个十足的美人。那简直是仙女下凡啊。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些词,都难以表述其容颜万分之一。” 顾华杉怎么听着这话,这么不是滋味呢。 那瘦高个来了兴趣,“是吧是吧,我就说个是美人吧。我看这女子不仅貌美,还是个有手段的,要不然怎么能将那离王殿下和赵世子都迷得晕头转向的呢?” 顾华杉心里咯噔一下,她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里却有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冷意,“此女,又关赵世子什么事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瘦高个淫笑了两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之前她在清水城的时候,孤男寡女的和赵世子共处一室。你说这一男一女,干柴烈火,能不发生点什么?” 那瘦高个丝毫没有察觉对面坐着的几人变青的脸色,继续说道:“你说要不是为了顾华杉,他赵世子能冲冠一怒为红颜,跟离王殿下拼个你死我活?” 那黑衫男子谨慎,此刻打断了瘦高个的话,冷冷道:“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梁兄还是少说为妙。” “怕什么。”那瘦高个满不在意的挥挥手,一脸狂妄,“我听我那清水城的弟兄亲口说的,赵世子可当堂承认他和那顾华杉共处一晚。那离王殿下也是个窝囊的,自己婆娘都不是完璧之身了,却还把她给带回明州。啧啧啧……真不知道这女子给他们灌什么迷魂汤了,竟能让这些当世英杰都丢了魂儿一样,非她不可了——” 绿瑶冷冷道:“都是些市井谣言,梁兄这样身居高位之人,怎么犹如妇人嚼舌一般,尽说些没凭没据的话。我看梁兄怕是喝茶喝醉了,胡言乱语起来。” 那瘦高个不依,一拍桌子,“爷爷我从来不乱说。顾华杉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整个大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看你一口一句顾华杉,处处为她争辩,怎么着,你也是她的姘头不成?” 瘦高个音量极大,引得凉棚里的所有人都探头望向这边。 探究怀疑的目光落在他们一行人身上,夹杂着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整个凉棚瞬间诡谲般的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煮茶沸腾的声音,以及屋内众人压低的呼吸声。 绿瑶抱胸,漫不经心抬头,瞥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的消息,那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她在三个月前武林大会上夺得高手榜单第一名?那身姿,那风华,杀人的时候手起刀落,简直就像是一场华美的盛宴。” 那瘦高个脸色微微一变,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白。 “你想想,要是她本人就藏在这凉棚里,听见你说这番话,你会怎么死?” 第551章 乱锅 一侧的顾华杉转动茶杯,闻言轻轻一笑,“那顾华杉可是个心狠的,大约会割下他的舌头吧。” 绿瑶脸上慢慢绽开一抹微笑,璀璨无比,犹如钻石光芒,锐利而不可直视。 “既然如此,不如我就替顾小姐教训尔等鼠辈。” 话音刚落,长剑出鞘,寒芒陡然乍现在这拥挤不堪的凉棚之中。众人一阵惊呼,几乎是下意识的起身后退。 桌椅板凳,噼里啪啦的倒下。 对方速度太快,那瘦高个几乎来不及拔出腰间的长剑,他只感觉浑身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啊。 众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瘦高个只觉得嘴巴里一阵血气翻涌,剑花在眼前舞动,犹如白茫茫的霜露,浮现在眼前。 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一花,已然将剑收回腰间。 动作之快,只在眨眼之间。 一声尖叫,那瘦高个捂住了嘴巴,随后惨呼连连。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指缝之间流了出来,众人面露不忍,不敢去看。 一时之间,整个凉棚鸦雀无声,竟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面色惊恐的望着绿瑶,谁都没有站出来,替那瘦高个说一句话。 绿瑶出了手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眼下已快到大楚都城洛京,他们行事这般高调,只怕引来是非。 绿瑶收了剑,冷冷的补了一句,“武林大会上亏顾小姐搭救,方才捡回我一条性命。尔等再胡言乱语对顾小姐不敬,休怪我不王秋秋不客气!” 王秋秋? 顾华杉和言又生几乎是同时挑了挑眉。 顾华杉几乎忍不住要给绿瑶鼓掌了,在尚书府的三年,绿瑶跟个榆木脑袋似的不开窍,每次都只有她一个人跟李茗禾和大夫人斗,怎么眼下战斗力突然就提升了? 竟然还知道栽赃给王秋秋? 王秋秋此刻好端端的在白马寨待着,哪里知道千里之外,一口大锅已经从天而降。 顾华杉连忙打圆场,扯了扯绿瑶的袖子,“走吧,少跟这种人计较,没得辱没了自己身份。” 说罢,三人在一众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凉棚。 走了半晌,确定身后没有人跟上来后,顾华杉才叹息一声,“绿瑶,你方才冲动了。” 绿瑶抿唇不语。 确实是冲动了。眼下如此关键的时候,她怎么能这般沉不住气。 言又生却笑着道:“绿瑶姑娘不动手,我也要动手了。不怪绿瑶姑娘,要怪就怪那人嘴巴不干不净,咎由自取!” 顾华杉瞪他,“关你什么事儿,少插嘴!” 言又生哼哼了两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女魔头、暴君、妖女。” 绿瑶却道:“做都做了,我不后悔。倒是小姐,现在燕丘要抓你,咱们现在这个时候来京城,是不是刚好羊入虎口?” “非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华杉朗声一笑,压下心头的不安,“更何况你没听见方才那汉子说,燕丘和魏家的人都以为我还在明州,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我却已经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怕他们做什么?” 绿瑶仍是不安,“可那人空口无凭,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啊。” 言又生也道:“还有,那纳兰祁来凑什么热闹,他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求陛下赐婚?而且是谁不好,偏偏选了你?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华杉皱着眉,很认真的问道:“本姑娘貌美如花性情温柔魅力无边,他纳兰祁为了我要死要活,不是人之常情吗?” 绿瑶和言又生两个人面色一黑,抿唇不语。 顾华杉干笑一声,摸着脑袋,“看你们,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拉着个脸做什么?” 绿瑶恨铁不成钢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心情开玩笑?纳兰祁为什么要派和亲使团来?” 顾华杉摇头,“纳兰祁行事不按常理出牌,鬼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唯一确定的是他此行来势汹汹,绝对是有其他目的。而我,大概就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吧?” 绿瑶大惊,“棋子?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报复你?” 顾华杉笑,“难不成你当真以为这太子是看上了我?” 言又生摇头,“我觉得那纳兰祁可不像外界传说那般荒唐,这个人喜藏拙,且是个野心极大的人。” 顾华杉面露赞赏,“不错。简单来说,纳兰祁这个人不简单,扮猪吃老虎是他的强项。他干的那些荒唐事,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绿瑶忧心忡忡,“这件事会不会跟大夏的那位有关系?” 顾华杉眼神一冷,“她安静了这么久,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按照时间算算,她也该动手了。” 言又生不明就里,“你们在说谁?” 顾华杉推开他,嫌弃道:“小孩子别知道那么多。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言又生抿唇,面色却是犹疑不定。顾华杉见他出奇般的没有反驳,当下眉头一皱,“呆子,你发什么神?” 言又生舔了舔唇,欲言又止,“华杉姑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着急上火,所以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见顾华杉眉间轻蹙,看着他不语。言又生叹息一声,似乎斟酌了一番,才缓缓道:“我出发前接到高阳的手书,说是她无意之间偷听到王爷和王妃的对话。说是赵世子和楚沐的事情被有心之人利用,魏家的人在中间大做手脚,一口咬定赵世子勾结离王殿下,呈里应外合之态,将天水河一线五座城池拱手相让。事情败露之后,赵高沐便杀了楚沐夺权。” 顾华杉整个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魏家想借此机会对南境不利,夺取兵权,魏敏盛已经准备了大量证据,准备等赵世子一回京便给他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谁知……” 顾华杉接口,“谁知赵高沐在半路被泥石流卷走,生死未卜。” 言又生点了点头,“没错。高阳还说,若事情当真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南景王爷打算自断其臂,跟赵世子断绝父子关系,并将他从族谱中除名,以划清界限,保住南境势力。” 第552章 进京 绿瑶也愣住了,“南景王爷这招,未免太过决绝。赵世子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顾华杉冷冷道:“亲生儿子又如何?若不挥刀斩臂,整个南境和王府都要为此陪葬。王爷在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下明哲保身,不失为明智之举。” 言又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总比十万大军落在魏敏盛手里来得强。” 绿瑶却不懂了,“眼下大楚外强中干,正是用人之际,魏家更应和南境团结才是,怎么反而处处掣肘南境?” 顾华杉道:“你还记得燕离离开京城时候的那一场大乱吗?” “自然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我现在方知燕离这招杀人诛心的厉害。他先是在朝堂之上放言有证据证人,可表明玉和宫之乱只是一场栽赃陷害。燕丘和魏敏盛晚上便对他下杀手。当晚本该全城戒严,可是偏偏当时,全城百姓都目睹了当今陛下的锦衣卫杀入离王府邸。你想想,若燕丘和魏家当真干净,怎么会对燕离动手?” 言又生接口道:“这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吧?” “谣言一旦开始传播,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燕丘的皇位自然名不正言不顺。魏敏盛只怕是被这流言搞得夜不能寐,日夜担心着手底下的臣子们造反吧。更何况南景王爷向来保持中立,魏敏盛自然更是忌惮。既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好下黑手了。” 绿瑶虽不懂朝堂风云,顾华杉只言片语,却足以让听者心惊肉跳。 言又生道:“那这会不会就是魏敏盛抓走赵世子的原因?” 顾华杉望着远处的城门,沉声道:“去了便知道了。” 不知不觉这么说着话,城门很快便到了。 顾华杉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见那城墙巍峨,在盛夏的阳光下被烤得炽热。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旌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城墙下的士兵们无精打采的站着,例行检查。 顾华杉跟随着百姓们入了城。 入了城,整个大楚的风貌便慢慢铺开在眼前,恍惚间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洛京,她已快一年没有来到这里。 这一年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眸子一黯,燕离若是知晓了纳兰祁向大楚求娶她的事情,还不知作何反应。 而更可笑的是,魏家的人千里迢迢去明州找她,而她却要潜入到魏家救赵高沐。 她已经来不及细想这许多,当务之急是要确认赵高沐还活着。 找到赵高沐以后要怎么做,她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罢了,边走边看吧,她顾华杉难道还能为了几个那人给逼死? 绿瑶突然脚下一顿,在人来人往之中,伸手猛地拉住顾华杉。 顾华杉转头,看见绿瑶眉头紧皱,“不对。” 言又生道:“怎么不对?” “有人。” 顾华杉四下扫了一眼,却看见这城墙里面到处都是百姓,小商贩们叫卖着,商队们的马车络绎不绝从身边而过,人流如织。 顾华杉却道:“什么人?” 绿瑶奇怪的看着顾华杉,顾华杉武功比她高出许多,怎会半点察觉也无? 可她明明听到刚才身后那一声极其细微的兵器碰撞之声。 绿瑶恍惚笑了笑,摇摇头,“兴许是我太谨慎了吧?” 顾华杉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长剑,她眉眼一沉,“左手边,那个小贩一直在偷偷观察我们。他的手上有茧,是常年持剑所留下的,应该会武功。” 言又生闻言脸色一变,下意识的躲在了顾华杉的身后。 绿瑶也变了脸色,脚下快走,压低声音道:“快走。”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陡然之间,“铮铮铮”几声,随后便是震天动地的脚步声。整个城墙上仿佛有千千万万个人影在移动,只眨眼之间,眼前便多了无数个人影。 变故只在刹那! 寒芒乍现,方才摆摊的、叫卖的、商队的,纷纷抽出长剑,随后身形散开,将顾华杉等三人围在中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百姓们惊慌失措的四散逃离,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脚步声混作一团。顾华杉扭头一看,这才看见那城墙上、两侧的屋檐上、店铺之内,赫然多了无数个手持弓箭的士兵。 这些士兵们皆身着黑衣,神情冷峻而肃杀,寒芒森森,万千箭矢已然对准了顾华杉等人。 以顾华杉为圆心,方圆一里范围内,全都是层层叠叠的士兵,这些人不知在这里等他们多久了,显然是潜伏已久,只等他们踏入城池之内。 也就是说,他们靠近洛京的时候,对方便已经盯上了他们。 顾华杉眉头紧锁成川,看着眼前这犹如潮水一般涌出的人来,面色铁青。 为何,她先前竟没有丝毫的察觉。 难道是因为来人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方能悄无声息近她的身? 绿瑶惊声道:“小姐,是锦衣卫的人。” 只看见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那人身着青色圆领长袍官服,身形笔直,立在城墙之上。烈日之下,他的衣袍冷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底下三人。 “顾小姐,既然回到了洛京,怎么不去尚书府看看?那里毕竟是你的家啊。”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顾华杉仰头看去,方才看见那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 一侧的言又生已然认出了他,小声在顾华杉耳边道:“魏敏盛。” 竟是他? 顾华杉心里直觉不好,隐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编制的局里。 可眼下情况紧急,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只是朗声一笑,“原来是魏大人,幸会幸会。我这刚踏入洛京,魏大人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欢迎我,怎么,要跟我明州议和啊?” “顾小姐说话可真有意思。不枉费老夫花精心布置,引你来了洛京。”魏敏盛大手一挥,眼色转冷,“废话少说,顾小姐,陛下要见你!” 顾华杉大笑一声,“是陛下要见我,还是沈耀金要见我啊?魏大人不说清楚,我怎么敢跟你走呢?” 魏敏盛衣袍一拂,“只怕由不得你!” 第553章 束手就擒 双手鼓掌,一阵“啪啪啪”的声音,魏敏盛鼓掌为号,旁边小巷子里有四个人抬着一辆软轿便走了过来,“哐”一声落在了顾华杉旁边。 “顾小姐,请上轿吧。” 而身后的绿瑶已经将手抚在了剑柄上,只待顾华杉一声令下,便拔剑而出。她迅速一扫四下,随后在顾华杉耳边低语道:“西北角方向,有一处漏洞,你我合力,应该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来。” 顾华杉冷声一笑,低语一声:“擒贼先擒王!” 话音刚落,长剑森然出窍。 ——叮。 一声清脆悦耳的碰撞,烈日之下,那少女的剑光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少女身形快如闪电,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之中犹如旋转的风暴。 快,快得像是一道光。 那光便直直向城墙上的人而去。顾华杉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惨呼连连,谁也无法阻挡! 可是对手有备而来,动作更快! 只见城墙上面的士兵们突然动了,一排排的士兵拉开,手持铜镜,对准了顾华杉。 那耀眼的太阳光反射,顾华杉只觉得眼前陡然大亮,刺痛双眼,她闭上双眼,只听见耳边传来魏敏盛一声冷笑,“擒贼先擒王,顾小姐好本事啊。” “小姐小心!!” 绿瑶脚下一点,飞身朝着顾华杉而去! 只因那第一排拿着铜镜的士兵背后,弓箭手已然准备就绪。 一片白晃晃的光亮之中,顾华杉睁不开眼,只听见那弓被拉得饱满,发出难以承受的吱呀声。 箭在弦上。 不好。 顾华杉饶是看不见,听觉却仍是敏锐。腰腹上一重,绿瑶已经拉过了她,两人身子下坠,重重跌落。 底下早有士兵前来,盾牌往上顶住,顾华杉和绿瑶两人在一片大亮之中失去了方向,“哐啷”一声重响,身子狠狠砸在了盾牌之上。 几乎是同时,顾华杉和绿瑶两人拔剑而起,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就近斩杀前面好几个士兵。 只感觉温热的血在飞溅,顾华杉的脸上、睫毛上全是淋漓的鲜血,近在咫尺的喷射。 顾华杉和绿瑶被所有人团团围住,长枪刺、挑、勾,顾华杉和绿瑶身形快如鬼魅,穿梭在层层叠叠的士兵之中。大批的士兵涌了过来,加入了战斗,他们犹如密密麻麻的蝼蚁,瞬间将两个人团团包围在人海中央。 密不透风的人墙,无处可逃的绝境! 魏敏盛万万没料到顾华杉和她那婢女如此厉害,这小半柱香时间依然过去,竟难以将二人擒获,当下勃然大怒,“去,把言又生给我捉来!” 可怜的言又生一见情势不对,想起顾华杉的嘱咐,当下拔腿就跑。 谁知没跑多远,便被一膀大腰圆的高个男子给拎了回来。 那男子像是拎小鸡一样将他给拎了回来,随后将他重重一扔,扔回了人群中央。魏敏盛的亲信长剑一甩,便将他给抓了过来,推了出去。 “顾小姐,束手就擒吧,你也不想看到刁老先生的徒弟血溅当场吧?” 顾华杉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她麻木的挥刀,机械般的重复着,杀光所有靠近她的人。 她的衣裙上全是血迹,像是在血水中泡过一样。 她的神情冷峻而平静,手起刀落之间,眼底半点情绪也无。 直到魏敏盛那一声,顾华杉和绿瑶两人已经杀了个天昏地暗双眼发红,她们二人背靠背,剧烈的喘息着,手中紧握长剑。 言又生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他被推着一步步往前,士兵们分开两条路来。 鸦雀无声的城墙内,一场血腥屠杀过后,半点声音也无。 风吹树枝,旌旗响动,白鸟振翅。 言又生踏在那条全是血迹的路上,阳光之下,那血犹如开得艳丽的红梅。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苍白解释着,“华杉姑娘,我跑了,只是又被抓回来了。” 魏敏盛的声音远远传来,“顾小姐,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为此我特意准备了五百锦衣卫,五千士兵,你就算是杀到天黑,也杀不完这么多的人吧。我劝你现在乖乖束手就擒,不要白白添上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顾华杉胸脯起伏,一张小脸绯红,额上是晶莹剔透的汗珠,罗衫贴身,她手心里早已是一层腻腻的冷汗。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绿瑶,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她背后汗流如注。 顾华杉哈哈一笑,随后手一扔。 ——哐啷。 长剑落地。 顾华杉竟然直接将剑扔了出去,那剑落在地上,泛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众人是心惊胆战。 谁又能想到,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险些当真杀出这千军万马,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这哪里是女人。 这世上哪有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女人?! 顾华杉哈哈大笑,仰头,她的汗珠顺着下颚流下,她的脖子纤长,却显傲姿。 “我突然觉得魏大人说得很有道理。反正你也不敢杀我,我又杀不了你,又何必这么斗下去呢?” “小姐!” “华杉姑娘!” 言又生和绿瑶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满是惊愕。 绿瑶转过头来,皱眉瞪着她,“小姐,你疯了?!” 顾华杉却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城墙上的魏敏盛,“魏大人,我愿意跟你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魏敏盛对于顾华杉识时务的举动十分满意,“你说。” “不管我要去哪里,这婢女要跟我同行。还有,放了言又生。” 言又生此刻面色极度难看,他满脸羞愧,说不出话来。 顾华杉说得对。他言又生就是个拖累。 “可以!”魏敏盛大手一挥,抓住言又生的那两人松了手,放开言又生。魏敏盛对顾华杉道:“请顾小姐上轿吧。” 绿瑶不解的瞪着顾华杉,顾华杉却是拉着绿瑶直接钻进了软轿之中。 车帘一放,将外面的血腥之气隔绝开来。 绿瑶用衣袍擦拭了剑,心中有气,不和顾华杉言语。 软轿摇晃了一下,几个轿夫便将轿子抬了起来。行进的速度很慢,轿子吱呀吱呀,顾华杉四下瞥了一眼,发现魏敏盛已经坐在前面的软轿之中领路。 两顶软轿前后左右,皆有成群的士兵把守。 第554章 同生共死 魏敏盛说得对,他是等候多时,有备而来。 顾华杉掀开软轿帘子一角,看着外面慢慢倒退的洛京长街景象,渐渐的耳边传来了人声,他们已经进入了正街。 然而百姓们看见这样长长的队伍,前面是锦衣卫的人马,后方则是军中士兵,皆是面露惊惧,往两侧退去,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纵使有好奇之人,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顾华杉认出这是去往以前尚书府的路,她心觉诧异,余光瞥见绿瑶无波无喜的脸。 她安静的坐在身边,一直拿衣袖擦着剑身上的血。她做事向来仔细,擦得极慢,将剑身剑柄纹路之中的血,都擦得一干二净。 绿瑶低着头,似乎还在生气她方才投降的举动,不肯跟她说话。 顾华杉语气平静,手指若有若无的抚过膝盖,“绿瑶,我的内力没有了。” 绿瑶身子一顿,手中动作戛然而止。 她转过头来,“什么?” “我内力没有了。” 绿瑶眼神颤动,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怎么会?” 顾华杉喉头滚动了一下,凤眸微闭,带血的睫毛轻颤,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我方才在打斗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身上半点内力也无。我不过是靠着以前的经验和身手在出手,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力调动不出来。” 绿瑶面色渐渐转为铁青,她突然想起之前便疑惑,为何连她都察觉有人跟踪,而顾华杉却毫无反应。 没有内力,便丧失了敏锐的观感。更别提发挥出惊梦这样的至高武学。 没有内力,那么她顾华杉也不过是沦为江湖下三滥的身手。 绿瑶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可面上却未表露半分,“我记得用银针可以封锁内力。” 顾华杉摇头,目光淡漠如海,“下毒也可以。” 绿瑶心头暗自吃了一惊,“小姐是怀疑刚才我们在凉棚的时候被人下毒了?” “只有这一个解释。”顾华杉眼色变了又变,却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她总觉得这次内力的消失透着股子鬼怪。 不像是被人封住了一样,而是空荡荡的,仿佛体内什么都没有了。 绿瑶将长剑插回剑鞘,“所以小姐刚才决定收手,不再跟他们打下去?” “我没了内力,凭你一己之力,不可能带着我走。言又生又被他们抓住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绿瑶思其前后,心下骇然,却仍有一丝不甘。 “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顾华杉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血迹,一双眼睛泛出摄人心魄的寒芒,“魏敏盛抓我,只有一个原因。” 绿瑶心头一顿,慢悠悠吐出两个字,“联姻。” 顾华杉点点头,随后有些疲累的靠在轿子里,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她身上的衣袍全是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她的双眸微微闭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 绿瑶抿了抿唇,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她想要问的,只怕顾华杉已经想到了。小姐向来比她聪明,凡事比她看得远看得深,她都看到了这事情的关键,小姐又怎会想不到? 顾华杉半闭着眼睛,脸色淡白如玉,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整个人犹如笼罩在一层光雾之中。 此刻安静了下来,她方才有精力想那些事情。 魏敏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了她们,是在凉棚里吗? 那凉棚离这里半个时辰距离,就算有人看见了她们,回去通风报信,再到魏敏盛调动兵马在城墙里拦下她们,至少也需要一个时辰。 由此证明,魏敏盛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不是在凉棚,难道是在这路上,甚至是……安平镇上? 那么她当时在村子里遇见的那个女孩子,是魏敏盛安排的人? 越想越是心惊,顾华杉后背发凉,努力回想起那个女孩子说的每一句话。 一切信息都变得模糊了,她断断续续的在脑子里拼凑着,试图将整个事情真相的迷雾拨开。 可是更残忍的一角缓缓露了出来。 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直到要吞没了她。 如果那个姑娘是魏敏盛派来的人,用赵高沐的下落作借口,只为联姻之事将她引来洛京,那么是不是证明…证明赵高沐已经…… 不敢再去想。 顾华杉闭上了眼睛。 可是心底突然有个地方钻心的疼了起来。 仿佛希望到了极致,随后被人重重的抛下。顾华杉心里一阵发凉。 软轿终于停在一处别院面前。轿夫们慢慢将轿子放下,有人掀开了帘子,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姑娘,请下轿。” 轿子倾斜,顾华杉走了出来。 背后却传来言又生的声音,回头一看,竟当真是言又生一路小跑追了上来。他被几个士兵拦在队伍后面,见她下了轿,急忙道:“华杉姑娘,华杉姑娘!” 顾华杉白他一眼,也不理他,身后绿瑶跟了出来,对他道:“言又生,你走吧。” 言又生却扯着喉咙道:“我们一起从明州出来,那就要一起回去。华杉姑娘,你三番四次救我性命,我言又生绝对不会在姑娘落难之时独自离开!” 顾华杉远远的瞪了一眼言又生,“呆子,你疯了是不是?!” 言又生推搡着那两个拦路的士兵,神情激动,“我知道此次你二人凶多吉少,我言又生顶天立地,绝对不会丢下你们二人独自苟活!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留在这里和你们共生死同进退!” 真是冥顽不灵。 本来还指望这个呆子快马加鞭赶回明州报信,岂料这傻子又犯病了,非要现在这个时候逞英雄。 顾华杉有苦说不出。 言又生就是个彻头彻脑的傻子,怎么能指望一个傻子突然清醒过来? 顾华杉只能死心,冷冷瞥他一眼,却没再阻拦,“你既然愿意来送死,我也不拦着你。你过来吧。” 顾华杉挥了挥手,那几个士兵却只看魏敏盛的眼色行事,见魏敏盛并无反对,言又生急忙推开了那两人,跑到顾华杉面前。 第555章仇旧恨 顾华杉恶狠狠的瞪着他,瞪得言又生心头发麻,他搓着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华杉姑娘,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顾华杉咬牙切齿道:“你没错。错的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言又生满脸不解。 绿瑶叹口气,摇摇头,沉默着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顾华杉一转身,便看见了硕大的“李府”二字。朱门高墙,绿意幽幽,门口两座石狮子森然魁梧,守家护院。 她的唇角几不可闻的扯了一下。 她竟然又回到了尚书府。 身侧的绿瑶道:“我记得那晚我离开尚书府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顾华杉看着那重新搭建的李府,几乎是按照原来李府的模样一比一的翻新,十几天内,重新将李府修葺成原来的模样,魏敏盛当真是费心了。 只不过李家众人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没留下什么活口。可这李家府邸却修得豪华无边,岂不讽刺? 若是那个舅舅地下有知,还不知气得怎么跳脚呢。 魏敏盛走了过来,一身青色官服,他年过五十,保养得宜。透着股文人的儒雅,却又有一股权臣的精明。 “陛下已经查明李尚书的冤情,已着户部将他官复原职,只是可惜刘尚书正值壮年,却已病死他乡。他在泉下若知陛下这般对他,怕是死也瞑目了。” 顾华杉不可置否,脸上挂着似笑非笑,却也不接话。 李庭雨啊,真是可怜。被一纸圣旨发配到了边疆,却又因她的事情官复原位。可惜舅舅福薄,无福消受啊。 顾华杉心头冷笑,什么官复原职,不过是燕丘觉得她身份卑微,嫁给纳兰祁,丢了大楚的脸而已。 三人都没有说话。 魏敏盛自说自话,却也不觉尴尬。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顾小姐出嫁,少不得要有娘家人陪伴在身边。可惜李家人丁单薄,只找到了李尚书的部分亲戚。还请顾小姐不要介意。” “不介意。” 顾华杉答了一声。 她介意什么,李家的亲戚全都是些嫌贫爱富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可惜刚说完这句话,几张熟悉的脸变映入了视线之中。一进府的院子里,两侧站满了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李府曾经的下人,顾华杉自然认识,曾经带头搜过她屋子的几个婆子,一些熟悉的丫头,还有便是二夫人、李茗婷、李茗禾。 那隐婆一看见顾华杉,便视线躲闪,往后面缩去。 其他下人们在看见顾华杉的时候,全都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那还曾是那个见谁都笑眯眯脾气很好的表小姐吗? 可眼前的顾华杉衣衫上全是血,显然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她的眉眼冷冽,眼神微微一扫四下,竟是不怒而威,让人心生怯意。 更关键的是,顾华杉再也不是尚书府的表小姐,而是大夏太子钦点的太子妃! 一朝飞上枝头,从此俯瞰人世。光芒璀璨,无人可及! 院子里鸦雀无声。 有仇恨的、嫉妒的、不甘的、嘲弄的,一屋子人各怀心思。 只有李茗婷瞪圆了眼睛,面色扭曲,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而她身边的李茗禾似乎早已料到了来人,神色淡淡,素纱遮面,不动声色。 顾华杉唇边的笑意更深。 有意思。 魏敏盛不知从哪里招来的李府旧人,竟然将李茗禾也找了回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还免了去大夏找李茗禾算账。 顾华杉几乎是下意识的视线下移,落在李茗禾的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隆起。 顾华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她记得临走之前,李茗禾怀孕了。当时那样的境况之下,李茗禾不可能撒谎。 不过这样也好。 她顾华杉想要解决李茗禾更加方便。 她李茗禾都豁出胆子回来这里,那她顾华杉又怎么能辜负上天这番美意呢。 二夫人青樱似乎再也不复原来的骄纵,却也经过这段时间的低迷,愈发不动声色八面玲珑。 以前大夫人在的时候,二夫人处处受其压制,如今大夫人已死,那么整个李府便是她作为当家主母。 二夫人亲热的挽起顾华杉的手,那情形就仿佛自己的女儿回了家一般。二夫人殷殷期望,美目犯泪,“华杉,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顾华杉倒也是配合,微微一笑,“舅母挂心了。” 连“二”字都省略了,果然李茗禾脸色微微一变。 顾华杉哪里肯放过她,当下快步走到她面前。 两人目光直直撞上,谁都没有避开锋芒! 再多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都不再有用,顾华杉不再遮遮掩掩,她敛了神色,眸色转冷,对魏敏盛道:“魏大人,我现在要提第二个条件。” 魏敏盛冷眼扫了一下二人,便已察觉到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可到底顾华杉眼下身份尴尬,背后还有个大夏的太子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算再不快,也不敢怠慢了她。 “顾小姐请说。” 顾华杉含笑看着李茗禾,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杀了她。” 一言既出,胆小的丫头们吓得面色一白。李茗禾的奶娘隐婆本想破口大骂,可掂量了一下各自的处境,那些话便卡在喉哝里。 这风水轮流转,自己现在跟顾华杉对着干,跟求死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以前在尚书府,他们可没曾少欺负过他们母女三人。她只怕顾华杉报复,躲都躲不及,哪里敢为了李茗禾去趟这摊浑水? 魏敏盛眉头皱起,看了一眼李茗禾,“这……” 李茗禾淡淡一笑,那双勾人的眸子微微上挑,却暗藏着杀意。 相对于顾华杉淋漓尽现的杀意,她却荣宠不惊,柔声道:“表妹,我跟随沈大人出使大楚,代表大楚东宫来迎接太子妃。你又何必为难魏大人,让魏大人背上一个干涉他国内政的罪名?” 顾华杉脸上浮起讥笑,转过头来看着魏敏盛,“魏大人怎么说?” 魏敏盛眼皮也不抬,“请顾小姐恕罪,茗夫人已不算是大楚的人,大夏内政,本官无权干涉。” 第556章 掌嘴 顾华杉勾唇,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 “绿瑶。” 她轻唤一声。绿瑶上前一步来听令。 “给我掌嘴。”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那声音如此清脆利落。绿瑶自幼习武,体力不比常人,加之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竟将李茗禾直接甩飞了出去。 李茗禾倒地不起,满口是血。 变故突起,这一下,不仅李茗禾蒙了,整个李府的人也都蒙了。满园的丫鬟小厮都慌了手脚。 这顾华杉从前哪里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李茗禾好歹是李家长女,这顾华杉竟然说动手就动手,半点招呼也不打。 顾华杉笑意盈盈对魏敏盛道:“既然是大夏国内政,魏大人就不要干预了吧。” 魏敏盛抿唇不语。 顾华杉上前一步,走到李茗禾旁边,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 “我与魏大人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怎么,大夏的太子府没有教你规矩?” 李茗禾恶狠狠的瞪着她,唇齿之间,不断有鲜血涌出,侵染了她蒙面的纱巾。她胸脯起伏,面上的恨意遮掩不住。 偏偏李茗婷跑过来,扶起了李茗禾,瞪着顾华杉道:“顾华杉,你以前不过是李家的一条狗,要是没有我爹爹大发慈悲的收留你们,你和你娘早就饿死在街上了。怎么,现在小人得志了,就不将我们这些恩人们放在眼里了?” 呀呀呀,这一张小嘴儿可真会说话。 绿瑶沉不住气,当下冷笑一声,“三小姐可真有意思。当年我们主仆三人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们,在李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大冬天你们一盆凉水浇过来,说是去我们的晦气。冬天不给我们炭火,饭菜全是你们吃剩的,动辄打骂,这也算是恩情?!” 李茗婷被训斥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将李茗禾扶起,那李茗禾虚弱的靠在李茗婷身上,暗中扯着她的衣袖,似乎在极力忍受着屈辱,小声道:“三妹,别说了,我们斗不过她们的。他们有什么气,撒在我身上就是了,别连累了你。” 顾华杉笑吟吟的看着二夫人,对她挑了挑眉,语气如此的漫不经心,笑道:“二夫人好福气呀,生了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女儿。” 青樱看着顾华杉那笑,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个月的寄人篱下,青樱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而她心里深知,顾华杉不简单。 什么李茗禾,什么大夫人,那都不是她的对手! 以前在尚书府里,这顾华杉吃过什么亏? 一次两次是运气,可三年下来,她若是还不明白这顾华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那么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千万别惹顾华杉! 几乎是毫不迟疑,二夫人抡起手臂,一耳光打在了李茗婷的脸上。 “李茗婷,你说什么混账话。要是没有你表姐,咱们现在还在刘府当下人呢。你要是再敢对华杉不敬,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客气!” 李茗婷面色惊恐,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她被那一巴掌打蒙了,“娘,你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打你?华杉现在是大夏太子钦点的太子妃,身份贵重,就算你命好抬举做了个夫人,见了华杉也要行跪拜之礼。你嘴里不干不净,屡次冒犯太子妃,难道不该打?!” 漂亮! 这一席话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既拍了顾华杉的马屁,又讽刺了李茗禾。说得李茗禾脸色难看至极。 顾华杉忍不住多看了二夫人两眼。 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二舅母吃了这么些苦,手段倒是比从前厉害了许多。 顾华杉眼看差不多了,故作大方挥手道:“舅母休得动气,这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我不会跟她一般计较的。” 二夫人亲热的执起顾华杉的手,面上露出欣慰又愧疚的神态来,“也怪我,太宠着她了。华杉是做姐姐的,可别跟这妹妹一般计较。” 顾华杉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笑笑,“舅母说笑了。” 二夫人见周围丫头还围在那儿,面露不悦,冷声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小姐风尘仆仆,还不快给小姐准备沐浴的热水,换洗的衣衫?巧儿呢,珊珊呢,还不快来伺候小姐!” 顾华杉余光一瞥李茗禾,两人视线交错,随后别开。 今日敲打过了,既然撒下了网,那就慢慢收。 她要慢慢玩死这个李茗禾,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顾华杉转身,对魏敏盛笑道:“让魏大人见笑了。想必魏大人现在要立刻去宫里面见陛下吧,华杉就不留大人了。” 魏敏盛摸了摸胡须,眼中精光闪闪,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身处困境却不见丝毫慌乱,这等心智和手段,还有那诡异的身手,魏敏盛越想越觉得心惊。 “请顾小姐先在李府休息,明日等殿下传唤。” 说罢这话,魏敏盛折身走了出去。 顾华杉目送那人出府。 随后她看见李府外面层层叠叠的士兵,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着这里,犹如黑暗里悄无声息的野兽。而她顾华杉,就是那瘦小无助的猎物。 言又生道:“华杉姑娘,李府外面全是士兵。” 绿瑶环视一圈,迅速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除了李府里面没有,外面至少有几百人。” 顾华杉冷冷一笑,“魏敏盛还真是看得起我。” 那名唤巧儿和珊珊的丫头已经过来了,满屋子的人大多还在这里,二夫人早已命人将李茗禾和李茗婷给带了下去。 大约是防着顾华杉再动手吧。 真是八面玲珑。 二夫人上前来,脸上笑意不变,语气仍是恭敬,“华杉,这边来。” —————————————————————— 天色渐晚。 李府里一切如常,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还保留着原来李府的样子。李府众人依旧各自忙碌着,唯一不同的便是这李府从前的主子是李庭雨,而现在的李府不过是挂了一块牌,真正的主子已然姓顾。 顾华杉白日对李茗禾那一巴掌,打碎了李家老奴的心。 第557章 大凶 众人哪里知道,曾经那个恬静温柔的表小姐,老实木讷了三年,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收拾的便是李家大小姐。 李府的夜晚更安静了。 下人们各自心怀鬼胎,心思各异。 从前欺负过顾华杉的老奴们心惊胆战,加紧了尾巴做人;那些个心思活络的,正想着办法巴结这李家的新主人。 李府这一团风云,人心复杂,全都巴望着顾华杉的下一步举动。 李家两位小姐风光不在,门可罗雀。 而顾华杉眼下正泡在浴桶里,身上只着一条浴巾。她累极了,就这么仰面靠着,望着房梁上的瓦片出神。 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手上不轻不重,替她揉着肩膀。 那婢女似乎十分怕她,连正眼都不敢瞧她。 见浴桶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那婢女才敢微微抬头,用余光去瞥那个今日大出风头的表小姐。 她皮肤很白,不是苍白,而是健康的白。水雾徐徐,她的双颊有些红润。她微微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睫毛长长,看模样倒是十分柔美秀气。 怎么也想象不出,竟是个下手狠辣的女子。 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那人蓦的睁开眸子。 那是一双幽黑深沉的眼睛,犹如深泉寒潭,只剩下一片冷气。 那婢女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 此刻绿瑶推门进来了,对那婢女道:“你下去吧,我来伺候小姐就是。” 那婢女感激涕零,连连道谢,随后退了出去。 等那婢女下去了,绿瑶才笑道:“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 顾华杉动了动,满脸不解,“我觉得我刚才已经很温柔了。” “是是是。”绿瑶拿起毛巾,擦干她的头发,“你最温柔。只是你也知道李茗禾那个人,无论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都可以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更何况她在李府仍有威望,不少下人都为她叫屈呢。” 顾华杉冷笑一声,“她从来都是这样。装柔弱嘛,谁不会。” “你打算怎么处置李茗禾?” 顾华杉舒服的躺在浴桶里,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不会轻易让她死了。” “我知道。”绿瑶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她头发顶部梳开,“只是眼下的境况,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不要给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跑不掉。”顾华杉语气淡淡,吐出的字句却是杀意满满,“我会在这两天之内解决了她。” “可是她到底是纳兰祁的女人。”绿瑶忧心忡忡,“这万一……” “你小看了纳兰祁。他绝非酒囊饭袋。” 绿瑶叹息一声,声音里有化不开的哀愁,“小姐,我心里总是不安。” “你不安什么?” “此行联姻,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绿瑶捂住胸口,“我总觉我们陷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局里。你莫名其妙失了内力,太子殿下突然提出要迎娶你,还有…” 顾华杉下颚线紧绷,“还有生死未卜的赵高沐。” 一桩桩一件件,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向他们铺了过来。看似丝毫没有联系的偶然,串联在一起,产生的效应却让人心惊胆寒。 就连顾华杉,也看不透猜不透。 主仆两人的脸色变得沉重了。 刚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说话,绿瑶先出去了一会儿,顾华杉也起身,换好了衣衫,见绿瑶半晌不回来,便推开门。 原来是言又生。 他喝醉了,抱着酒壶摇摇晃晃,正伸长了胳膊长腿,往树上爬去。 绿瑶气得不行,拖着他往下拽。 言又生被拽了下来,“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顾华杉一看见这呆子就来气,连连踢了他好几脚,“呆子,别在我这里撒泼啊。” 言又生喝得醉醺醺的,双颊酡红,抱住顾华杉的大腿,哼哼唧唧:“华杉妹妹啊,你说王爷王妃为什么不见我啊……” 绿瑶连忙来扒他,奈何言又生死死抱住她,半点动弹不得。 “妹妹啊,哥哥心里苦啊,都没见到赵高阳就被轰出来了!你说我一心上门入赘,他南景王府算什么,竟连门都不给我开,还将我师徒二人给赶了出来。” “谁是你妹妹。言又生,你睁大狗眼看看,你抱着的是谁?!” 顾华杉伸手揪住了言又生的耳朵便往外扔,言又生吃痛,连连叫唤,倒地不起。 疼痛之下,言又生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分,指着他们二人笑嘻嘻道:“原来是顾华杉和绿瑶姑娘——” 言又生随手将酒坛子放在一侧,又摇摇晃晃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酒杯,依次摆放在地上,又吩咐绿瑶:“绿瑶妹妹,倒酒!我们今晚一醉方休!” 顾华杉狠狠骂了一句,“醉你二大爷个头。” 言又生也不恼,摸着脑袋笑,随后晃晃悠悠的斟满了三杯,一杯给绿瑶,一杯给顾华杉,剩下一杯给自己。 “我言又生先干为敬!”说罢,他仰头一摸脖子。 顾华杉又好气又好笑,“敬什么?” 言又生笑了一声,“敬我们三个倒霉蛋。每次在一起,不是被杀就是逃亡。这样的缘分,不值得喝一杯吗?” 顾华杉道:“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坐下,浅斟慢酌,轻轻饮了一口。 言又生瘫软在地上,就这么躺着,看着天上的星子。他打了个酒嗝,慢悠悠道:“顾华杉,我方才在房间里给你们两算了一卦,你猜猜卦象上怎么说?” 顾华杉踢他一脚,“你怎么不给自己算?” “给自己算,不准的,还要折寿。” 绿瑶也坐在顾华杉旁边的石凳上,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道:“呆子,你说说咱们此行是凶是吉?” 言又生哈哈大笑,酒气熏天,似乎有些癫狂了。 “凶啊,大凶之兆,血光铺满了我的卦盘,凶气扑面而来——” 顾华杉抬手将酒甩在了言又生的脸上,言又生却像是没有反应一般,任凭满脸的酒水往下滴。 顾华杉眼皮也不抬,只冷冷道:“这呆子真是喝多了。” 第558章 夜夜夜夜 绿瑶浅浅抿了一下,敛下眸子,却没做声。 言又生闭上了眼睛,呼呼酣睡着,偶尔又清醒,偶尔又糊涂,一个劲的说道:“如果我死了…高阳怎么办…她还等着我去南境提亲呢……” “华杉妹妹,你说我要是找到了赵世子的下落,王爷会不会高看我一眼?” 就这么自说自话着,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一声细细的鼾声。 而绿瑶和顾华杉坐在石凳上,身后背靠茂密竹林,风吹有声,竹影晃动,斑驳的落在石阶上。 孤月之下,对饮二人。 言又生那番话后,两人都默不作声,各自喝着闷酒。 虽说顾华杉方才训斥了言又生,可两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顾华杉本不信这些鬼神卦象,可到底是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越发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让她有一种走到末路的感觉。 等言又生倒在地上睡着了之后,绿瑶轻轻将酒杯一放,才问:“等这一切事情了结了之后,小姐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顾华杉又饮了一杯。 “我记得小姐以前说过,南境风景宜人气候合适,想在南境的小镇上买一座院落,开个客栈,再养一只猫。” 顾华杉凤眸微眯,转动手中的酒杯,思绪有些飘飞,“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 绿瑶笑道:“五年前,我们经过南境梦乡的时候。你说梦乡这个名字好听,地方也好,有山有水。” 笑了一声,绿瑶唇边含笑,“小姐从小就有主见。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汇。有时候觉得小姐…怎么说呢……觉得小姐很奇怪,跟这世上大多人都不一样。” 顾华杉微微一笑,“这世上哪有一样的人。” 绿瑶饮了半杯,脸颊微微酡红,似乎有了一点醉意。 “小姐,你说我们能活下来吗?” 顾华杉扭头,“我们为什么会死?” 绿瑶垂下眸子,“只是听了言又生的话,心里有些发堵罢了。” “鬼神之说,皆不可信,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绿瑶脸上牵出一丝凄然的笑,“是人定胜天,还是上天早有安排?这谁又说得准。” 顾华杉盯着绿瑶,挑了挑眉,“你从来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之人。” 绿瑶转动手中的酒杯,眉目清冷,“是小姐从来都有主意。从小到大,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我不需要选择,也不需要决定。小姐和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也用不着想那么多些乱七糟八的事情。” 顾华杉眼中有泠泠如水的笑意,她端起酒杯,跟绿瑶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声清冷悦耳的声音。 “那现在也不要想这些乱七糟八的事情。等这里所有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四处走走看看,游山玩水,做一对快意恩仇的妖女姐妹花。” 绿瑶被逗笑了,“你以为你现在便不是妖女了吗?你可知道外面传闻你有倾国之姿,祸国之妖,乃人神共愤之狐媚妖女。” 绿瑶一饮而尽杯中美酒,她放下酒杯,凑近顾华杉跟前,笑眯眯道:“你想浪迹天涯,那离王殿下怎么办?你就不怕他满世界的找你?” 说完,绿瑶便专心欣赏起顾华杉渐渐发白的脸色。 顾华杉叹息,垂下眸子,声音很轻,似在询问。 “绿瑶,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嗯?” “我觉得我…我同时喜欢上了两个男人。” 绿瑶盯着她笑,随后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赵高沐。她心下黯然,脸色也变得凝重了些许。 “想听我的想法吗?” “我若不想听,便不会跟你说起这个事。” 绿瑶摊手,“我觉得你喜欢的是离王殿下。” “为什么。” 因为赵高沐已经死了,而你不可以喜欢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如果这样,你余生都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绿瑶有些言不由衷的笑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先遇上的世子,可是你仍然选择了离王。小姐,你不过是拿赵世子当一个朋友。朋友出事了,你只是伤心而已。” 顾华杉有些茫茫然道:“是这样吗?我只是伤心吗?” 绿瑶转过头去,不去看顾华杉的眼神,继续道:“就像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会伤心一样。” 顾华杉抿着唇,“胡说。你不会死的。” “人都会死的。” 顾华杉仓皇辩解:“可你不会死的。” “那如果我真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顾华杉愣了许久,眸子转动,语调轻轻,“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像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娘亲会死。我总觉得我们三个人会一直一直的生活在一起。” 绿瑶笑,“小姐又胡说了。你会嫁人,我也会嫁人,嫁了人还怎么在一起?” 顾华杉酒气有些上头,像个小孩子一般耍无赖,“我不管。你不会死,也不会嫁人,我要你一辈子当我的姐姐。” 绿瑶这下笑出了声,伸出一根手指点住她的眉心,“你想得倒挺美,我不老不死不嫁人,一辈子给你当奴才啊?你周扒皮呀?” 顾华杉抱着绿瑶不撒手,她喝得有几分醉意,拿头不断往她身上蹭。 绿瑶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刚好可以将下颚放在她的肩窝处。她双手环住绿瑶的肩膀,笑嘻嘻的耍无赖,“反正你不许死,你死了谁照顾我,谁帮我出头,谁给我做饭啊。” 绿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梦似幻,“我真是欠了你……” 而顾华杉是真的醉了。 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靠在绿瑶身上,双颊酡红,呼吸浅浅。 两行眼泪,顺势而下,打湿了绿瑶的衣衫。 绿瑶微微一惊,转过头去,才看见顾华杉眼角有泪,缓缓滑落。她盯着顾华杉,几乎要将她的脸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顾华杉哭。 顾华杉性子倔强,以前练武的时候,无论夫人怎么打她,她都默默忍着。既不开口求饶,也不哭不闹。只等夫人发泄完了,她方才起身独自去疗伤。 这样一个性格刚硬的人,竟然哭了? 第559章 进宫 ——她到底为什么而哭?她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她不是总说自己没心没肺的吗? 她凑近了一些,随后听见顾华杉在喃喃自语。 随后,她听到了一个名字。 ——赵高沐。 绿瑶唇角一勾,笑得苦涩,她伸出手去拍了拍顾华杉的背部,无声的安慰着她。 随后她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情这个字,真是沾不得啊。 —————————————————————— 顾华杉一早醒来,便看见二舅母已经恭迎在门外了。 她不知在那里多久了,直到顾华杉一声嘤咛,方看见外面的人影动了一下。二舅母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华杉,该起床了,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要见您。” 顾华杉眉心一跳,脑子里昏昏沉沉,却还是坐了起来。 听见屋内的动静,二夫人挥手,丫鬟们这才如鱼灌水一般的涌入。 “燕…皇上要见我?” 二夫人点头,亲力亲为捧来了茶,让她漱口。“快些吧,别让宫里的太监嬷嬷们久等。” 说罢她又指挥着屋里的丫鬟们。 好一阵忙活。顾华杉就像是木偶一般,任凭他们打扮,二舅母游刃有余的指挥着,颇有一家主母的风范。 顾华杉忍不住多看了二舅母两眼,才发觉她今日穿得隆重,一身蓝色云织锦衫,袖口有芙蓉暗绣,耳坠长珠,腰系玉带,整个人似乎精心装扮过,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见顾华杉看着她,二舅母微微一笑,顺势道:“华杉从未进过宫,可要舅母陪着一起?”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呢。 被大夫人压了一辈子的二舅母,等李庭雨死了之后,这才扬眉吐气。眼下只怕巴不得进宫显摆一番吧。 啧啧啧,这二夫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啊。 顾华杉摇头,有些无奈道:“舅母,陛下只召见我一人,我哪里还有这个脸面带上其他人?” 顾华杉起身,亲热的执起二夫人的手,一副孝顺子女的模样,“更何况眼下府内不能没有主母,还请舅母留在府里,多留心看看府内那些个好事之人,打点好府内一切才是。” 说罢,她又笑吟吟道:“三妹妹纯真可爱,您少不得要多看着,可别让她学了大姐啊。” 二夫人心头一愣,却摸不透顾华杉此番话的意思? 怎么,是在敲打她,让李茗婷不要跟在李茗禾屁股后面转? 二夫人连连称是,再不敢提进宫的事情。 言又生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狼入虎口的担忧,一醉解了千愁,什么事都不管。顾华杉只得携了绿瑶一起进宫面圣。 门外早有宫里的马车候着。 顾华杉这一看,前前后后数百人,这规模仪仗队简直比皇帝微服出巡还要隆重。早有太监跪在马车前,顾华杉身着繁琐的罗裙,踩在那太监的背上,由绿瑶扶着,钻进了马车之中。 马车滚滚往前,驶向大楚那一层层宫闱之中,驶向权力的漩涡之中。 顾华杉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宫墙之内。 由马车换乘软轿,随后到了一处飞檐八角宫殿之外。缓步走入里面,走过一处池塘边,再走过一段廊桥,便看见几个身着青衣的太监。 顾华杉想着这里,便应该是皇上所住的宜修殿。 内侍通报过后,顾华杉方才听得一道很是年轻的声音,“叫她进来。” 那太监低着脑袋弓着背,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小姐里面请。” 顾华杉从未见过燕丘长什么模样。 身边却从来不乏他的传言。 传言燕丘出身掖幽庭,性子暴虐,喜怒无常;传言他胆小怕事,蜷缩在魏敏盛背后做一个傀儡;传言燕离疑心深重,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宫女也不相信。 可顾华杉却没料到,这个传言背后的男子,竟是如此年轻。 他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皮肤呈病态的苍白,嘴唇很薄,眼睛有点像燕离,却更深更长,甚至夹杂着一丝阴鸷。 一身属于帝王的明黄穿在他身上,有些亮,衣袍略有些大,却仍挡不住他天子之威。 仿佛坐在那个位置久了,身上便会不自然的带着沉沉的威严。 顾华杉在看燕丘,燕丘亦在打量着顾华杉。 顾华杉率先双手交叠,行礼问安,“民女参见陛下。” 她虽不知今日燕丘唤她前来所谓何事,可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燕丘迟迟不让顾华杉起身。 顾华杉便只能跪着。 她半垂着脑袋,头顶是重如千斤的冠饰,压得她脖子发酸。她一动不动,眸子收敛,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心里却在想,这燕丘莫不是要今日给她一个下马威? 许久,方听得头顶上那道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了。燕丘兀自坐在龙椅上,似无意翻开桌上的文书,随后淡淡道:“平身。” 顾华杉站了起来。 因摸不准燕丘突然叫她进宫所为何事,顾华杉自然得缩着脖子做人。燕丘再是傀儡,要对付她一个顾华杉还是绰绰有余的。 燕丘不动,她便不动。 屋子里安静如斯,昏黄的光线投在精致的地毯上,角落里的三足黑鼎中,上好的熏香静静燃烧着,屋里有若有若无的香气,叫人有些昏昏沉沉。 顾华杉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只盯着鞋面。 燕丘瞥了她一眼,问道:“他如何了?” “陛下问的是谁?” “朕的皇兄。”燕丘放下文书,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顾华杉身上,“他的腿疾如何了?” 燕离离京时就已经被先皇褫夺了爵位,可燕丘却仍是口口声声称他为皇兄,这是何意? 顾华杉老实答道:“医治之后,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不过每逢天气不好时,仍会觉得疼痛难忍。” 燕丘神思有些恍惚,“皇兄离京竟快一年之久了。” 顾华杉不敢接话。 一声叹息,燕丘那张还泛着稚气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皇姐…是怎么死的?” 顾华杉心头觉得古怪,这静安公主不是受燕丘指派去明州议和的吗?难道他会不知道静安公主是怎么死的? 第560章 出宫 心下疑问,面上却更是不动声色,“静安公主死的时候,民女不在明州。只是后来听人说,静安公主意欲行刺离王殿下,事情败露之后,含恨自尽。” 顾华杉回答得滴水不漏,至少静安公主的死,在大部分人眼里看来是这样。 燕丘就算要派人打听,也只能是如此。 不知为何,燕丘却突然扯了扯唇角,笑得苦涩。他喃喃自语低声道:“皇姐心里,还是觉得皇兄最为重要,也是,他们乃同胞兄妹,自当不离不弃。” 他像是对着顾华杉在说,又像是在自己跟自己说话。 声音里竟是说不出的孤寂和凄冷。 顾华杉默然不语。任凭他说什么,不接话便是。 燕丘转过头来,看着那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女。那少女着一身水袖宫裙,裙尾迤逦如云,她模样生得并不算绝美,可站在那里,亭亭玉立,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朕将你送去大夏联姻,皇兄他可会恨朕?” 顾华杉心头冷笑了一声。 燕丘只感觉那双幽幽的眸子看过来,少女的声音里半点温度也无,“这是皇上和殿下两兄弟之间的事情,民女一个外人,不好评判。” “是不好评判还是不敢评判?”燕丘冷笑一声,“你以为朕不知道他有多想杀了朕,多想将朕从这个位置赶下去!” 顾华杉冷冷道:“既然皇上知道,又何必为难民女?” “是朕在为难你,还是他还在为难朕?!” 顾华杉面上露出讥笑,故意缓缓道:“您说的是魏大人还是离王殿下?” 一语既出,燕丘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后瞳孔里绽出寒光,看向顾华杉。 “大胆!竟敢污蔑魏大人!” 顾华杉突然笑了,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再也无所顾忌一般,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她如此的闲淡,含笑的双眼对上燕丘的眼睛,“陛下莫要动怒,民女身份粗鄙见识短浅,说错话了。魏大人对大楚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先皇地下有知,也要感念魏大人这份忠心。” 燕丘闻言身子一晃,颓然的坐了下去。他面色阴郁,似在笑,“这位置有什么好的,值得世上的人抢破了脑袋血流成河,也要坐到这里来。他燕离不是想要吗,我可以给他,只要他有本事打进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顾华杉不为所动,这燕丘怕是要被魏敏盛给逼疯了。 她没了耐性,“陛下今日召民女来,不会只为了说这些吧。” 燕丘回过神来,看了看她,“朕…只是想看看皇兄所爱的女人是什么模样。” 顾华杉眉头一凛,终究是忍不住了,道:“陛下,燕离已经被先皇褫夺了爵位,他已不是您的皇兄,而是明州的王。” 燕丘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皇兄,却要你嫁给大夏的太子。顾华杉,你可会觉得委屈不甘?” 顾华杉唇角扯了扯,“无论是否委屈不甘,此事已势在必行,无回转余地,不是吗?” “不错。纳兰祁后宫虽佳丽无数,但正妃之位一直空悬,他既然诚心诚意求娶你,又许你正妃之位,你若安安心心的嫁过去,将来甚至会成为大夏的一国之母。这样于你,是最好的结局。” 顾华杉听了半晌,这算是听出了一点门路。 燕丘怕是担心她这一路不老实,侧面敲打让她对燕离死心。 顾华杉嘴角噙笑,掩下嘲讽,“陛下英明。” 燕丘站起身来,顾华杉肩上一沉。 “这段姻缘虽不是你选的,但是你嫁给了太子,却也算是无上殊荣,我会封你追封你母亲做一品诰命夫人,李府一切如前,你的姐妹舅母我会善待。这样也不算是亏待了你。你嫁到大夏之后,万万不要忘记,你是大楚的子民。大楚现在腹背受敌,你身为大楚子民,理当为边境和平鞠躬尽瘁。我说的,你可明白?” 顾华杉眉梢一挑,细细品味燕丘这番话。 这是让她当细作,监视纳兰祁吗? 燕丘可真是疯了。 顾华杉不咸不淡表了个忠心,“华杉此生乃大楚子民,定不愿看到满城烽火。” 燕丘微微一笑,“有这句话,便够了。” 顾华杉起身,朝他盈盈一拜,“若陛下没有别的事情,民女就告退了。” 燕丘大手一挥,“下去吧。” 顾华杉施施然的退后,走到了门边,听得背后传来燕丘的声音。 “顾华杉,让他别怪朕。” 顾华杉闻言一怔,却没有转头。 她背对着燕丘,眼神低垂,淡淡一句:“他不会怪你。” 他只是会杀了你,他只是会将他遭受过的伤害千倍万倍的奉还回来,他只是会亲自走到这里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这就是燕离。 随后她快步走了出去。 顾华杉挺直了脊背,步子不疾不徐,端庄沉稳。绿瑶则佩剑跟在她身后。 顾华杉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今天燕丘召见她的原因。 思来想去,都跟大夏的纳兰祁脱不了干系。 纳兰祁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元清皇后在中间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没有元清皇后暗中支持,以纳兰祁在大夏朝中的势力,还不至于能够指使得动沈耀金亲自来楚。 这件事跟赵高沐到底有没有关系。 还有,赵高沐是不是真的死了?赵高沐如果死了,这中间得益的是谁? 一张网,已经朝她扑了过来。 顾华杉浑浑噩噩的想着,却没看见面前走过来的人,只听见“哐”一声,一物落在顾华杉的脚边。 顾华杉迎面刚好对上一个十分秀气儒雅的青年。 他冲她一笑,温和如玉,“顾小姐?” 顾华杉回过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把折扇。 那男子只是道:“在下顾良。” 顾家长子。 顾华杉微微皱眉,却福了福身,“顾公子。” 她手里握着那折扇,只觉得扇柄冰凉,如冰入骨,祛除了暑气。顾良笑道:“此扇取蚕丝做面,雪山龙骨做柄,请了黄金林亲自在绢面上题词作画。” “黄金林?”顾华杉眉梢一挑,笑道,“传闻黄金林先生一画千金,不为权贵折腰,只为知音作画。” 第561章 柔弱女子 顾良道:“缘分二字,也是凑巧罢了。姑娘不妨打开看看。” 顾华杉打开绢面,手指一寸一寸的抚了上去,随后视线一顿,瞳孔缩紧。 抬起头来,两人双目相对,电光火石,随后悄无声息。 “啪”一声,顾华杉合上绢面,将折扇递还给了顾良,笑道:“真是好诗好画。这等良品,顾公子可要藏好了。” “这是自然。这东西我向来不轻易示人,今日只是跟姑娘有缘罢了。” 顾华杉福了福身,告退。 她脚下步子加快了些,绿瑶只能疾步跟上,压低声音道:“小姐,那是……” 顾华杉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绿瑶心知这宫墙内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闭口不言。 顾华杉坐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方才那顾良递过来的折扇上面,哪里是什么诗句,分明是燕离留给她的一句话。 ——大楚虎口境内,拖延两日,等我来救。 顾华杉微微闭上眼睛,心猛然跳得很快。 顾良是燕离的人! 她想起京城那一夜,燕离挟持了顾良方才能够离开京城。现在想来,实则是顾家和燕离里应外合,骗过了城墙上面所有人,也包括魏敏盛。 顾华杉眼神暗了一分。 脑子里却想起她离开明州时的场景,细雨连绵,府院深深,水雾之中,她看见那门后有一白衣男子立在那里,似乎透过雨水,看着她。 她知道,燕离一直没有走,他就站在那门后,目送她离开明州。 燕离不曾负她,可她却好像负了他。 —————————————————— 而此刻尚书府内,正是一片安静。 顾华杉去了皇宫里,回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没过多久,诰命已下,追封顾芳林为一品诰命夫人,于两日后出嫁大夏。告示满发京城和大楚其他郡县。 一时之间,整个大楚茶余饭后皆议论着大楚和大夏的联姻。 茶肆里、酒楼里、小巷人户里,传递消息的、看热闹的、讨论嫁妆聘礼的,以及对顾华杉这三个字的风言风语和揣测纷纷。 这顾华杉出嫁大夏入主东宫太子妃一事,堪称年度八卦盛况。 顾华杉这三个字,风头无双。 顾华杉出嫁,本该尚书府张罗才是。但因顾华杉身份特殊,又是联姻,于是这嫁妆、礼俗等婚嫁事宜全由魏贵妃料理。 按照风俗,顾华杉仍从李府出嫁,先入宫拜见了皇帝之后,方才和大夏使团的人一起出发。 从宫墙之中,嫁妆源源不断送入李府。而魏贵妃赏赐给顾华杉的绫罗绸缎、珠宝手饰、古玩字画等摆满了整个尚书府。 而李府自李庭雨死后,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 下人们攒足了劲清点搬运,二夫人挺直了腰杆,颇有一家主母之风范,不断指挥丫头小厮们清仓入库,清点嫁妆和聘礼。 整个尚书府喜气洋洋,到处挂着红色灯笼,贴着大红的“囍”字,红绸悬挂,一盆盆玉兰百合迎风招展。二夫人不知从哪里请来了绣女工匠,正连夜赶制嫁衣和头冠。 这热闹的尚书府,已然是京城风头最劲的地方。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院子里的角落里人影一闪,李茗婷径直到了李茗禾的房间之中。 他们的住处未变,只不过李庭雨的主屋空着,而大夫人以前住的芙蓉园,眼下二夫人已经搬进去了。 顾华杉的房间虽然偏远,却将李家老二老四的房间打通,形成一个大院落。成为李府眼下最为重要的地方。 大部分的丫鬟小厮们都住在那大院落旁边,以方便伺候顾华杉。 而偏偏顾华杉的院落,也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下人们进出都要接受盘查,寻常人等皆不得佩剑进入,其礼仪规格直逼皇族中人。 李茗禾的院子里分外冷清,只有两三个丫头伺候。 李茗婷进入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李茗禾站在石阶之上,看着远处的落霞。 她一身素白的衣衫,一张不施粉黛的脸,看着素净恬淡。她脸上蒙着白纱,遮住脸上那狰狞的疤痕,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墙之隔,却也隔绝不了外面的热闹和喜庆。 饶是在李茗禾的院子里,仍然听见外面丫头们欢欢喜喜的清点着,扯着脆生生的喉咙喊着:“玉如意一对——” 李茗婷抿了抿唇,面色扭曲,走上前去,“走了这么远,还能听见这些个烦人的声音!” 李茗禾转过头来,笑吟吟道:“她嫁给的太子殿下,又是正妻之位,自然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 李茗婷拽住她的衣袖,跺着脚:“大姐!她一回来便给了你这么大的难堪,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李茗禾面露凄苦,戚戚然道:“茗婷,我能怎么办,难道打回去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不能当场还手,咱们也要给她好看!” “可你我无根无萍,不过是东宫的夫人,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我要是动手,那便是以下犯上!”李茗禾喉头一滚,双眼泛起雾气,“茗婷啊,风水轮流转,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顾华杉了,我们拿什么跟她斗?” 李茗婷一甩手,恨恨道:“当年要不是咱们,她顾华杉和她娘早就死在外面了。这就是头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在明州的时候,我娘都跪下求她,她都不肯救我们,还背着离王殿下派人抢走了我们的钱。呵,许她顾华杉落井下石忘恩负义,就不许我出手教训教训她?!” 李茗禾期期艾艾道:“茗婷,你也知道我在太子府并不受宠,要不是因了李家长女的身份,太子殿下绝不会让我一起回来。这以后顾华杉当上了太子妃,你我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李茗婷看着泫然欲泣的李茗禾,心中一丝鄙夷。 昔日在尚书府的时候,这李茗禾虽然待人温柔谦和,可自有气派,做事绝不会像现在一样畏手畏脚。 到底是经历了这么些事情,让李茗禾变得胆小谨慎,畏手畏脚。 一个顾华杉,就叫她吓破了胆,不敢动手。 真是可笑至极。 第562章 对手 想当初在尚书府的时候,她李茗婷对顾华杉搓圆捏扁,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顾华杉再攀上高枝儿,那也不过是她李家的一条狗而已。 李茗婷不耐道:“大姐既然担心以后的生活,为何不现在动手除了她。若是等上了路,又有沈大人看管着,只怕更不好下手。” 李茗禾似乎十分惊恐的样子,摇着头道:“那怎么可以?华杉毕竟是我们的表妹,更何况她现在什么身份,你我现在什么身份,咱们只有小心谨慎,尽量不去招惹她便是了。” 李茗婷不服道:“大姐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你以为我们不去招惹她,她就会放过我们吗?你也看见了昨日她那样子,你还指望她对我们网开一面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话虽如此……”李茗禾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可你要是动手,太子殿下不会善罢甘休的。三妹,我和华杉之前的仇恨,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李茗婷握住李茗禾的手,双目铮亮,一字一句道:“大姐,现在我只有娘和你两个亲人了。你在大夏收留我和娘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以后你我姐妹二人祸福同担。姐姐放心好了,这件事若是败了,皆是我一人所为。若是成了,姐姐可别忘记拉妹妹一把。” 李茗禾反手握住,咬唇道:“妹妹这话说得见外了,在出发大楚之前,我本就有意安排你跟太子殿下偶遇。只是你也知道,我势单力薄,太子殿下身边眼线众多,若是太心急反而会让殿下厌烦。” 李茗婷微微一笑,“大姐的心意我明白了。只希望大姐能够明白,若我也成了东宫的夫人,你我姐妹同心同德相互扶持,绝对要比姐姐现在孤军奋战的好。我是绝对不会害姐姐的。” 李茗禾拭泪,“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信得过妹妹的。只是顾华杉对你我再不好……毕竟是我们的表妹,你小小的教训一下她便是了,千万别伤了她的性命!” “姐姐放心,这个我知道。”李茗婷应了一声,“请姐姐等我音信。” 说罢李茗婷转瞬而去。 李茗禾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悲戚温柔之色不再,唇角一勾,漾起一丝冷笑。 而李茗婷刚走没多远,便和二夫人迎面撞上。 青樱一看见她出来的方向,脸色微微一变,屏退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方才对李茗婷怒道:“你又去找她了?!” 李茗婷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青樱恨铁不成钢道:“她李茗禾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听她信她?她这回又叫你做什么事?” 李茗婷有些不耐烦道:“这不关娘亲的事情。” “不关我的事?”青樱声调一下提高,“李茗婷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顾华杉不好对付,那李茗禾便是省油的灯了?你忘了以前你我母女二人在尚书府过的什么日子了?茗婷,你性子单纯天真,可别被李茗禾给利用了!” 李茗婷冷笑道:“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二夫人大惊,一听她话里有话,连忙拽住她,问道:“她让你做什么?是不是让你对付顾华杉?!” “大姐现在胆小如鼠,她还能让我做什么?!” “混账东西!”青樱一巴掌拂过,打在李茗婷的脸上,力道不重,却仍然让李茗婷后退好几步,“李茗婷你糊涂啊。她李茗禾什么不敢,不过是躲在角落让你出头而已!你真是蠢笨至极,被人当枪使还浑然不知!” “当枪使又如何?如果我不展现自己的价值,她李茗禾会将我引荐给太子殿下吗?娘,如果做任何事情都只看到风险,而看不到利益,那么我李茗婷这辈子都只能活在泥沼之中!” 青樱身子颤了颤,气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她看着这个跟自己模样相像的小人儿,恍惚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一字一句的敲打道:“茗婷,你当真以为她李茗禾会撮合你和太子殿下?” “为何不?她没有了容貌,没了孩子,这辈子在太子府都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我不一样,我年轻,我样貌出众,我什么都不输她,我有信心能抓住机会。更何况若是我也成为了东宫的夫人,也能帮衬着她些许,她为何不这样做?” 青樱连连叹息,缓缓道:“李茗禾心胸狭隘,往日你我母女都要仰她鼻息过活,你觉得她有这份容人之心,让你我母女爬到她头上做人吗?” 李茗婷嗤笑一声,却不愿再和娘亲多说。 她听了娘亲教导已然十几年,可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娘亲年纪大了,可以在这里安享晚年。可她不一样,她还这么年轻,若是不拼一把,以后可怎么办? 更何况她绝不能放过顾华杉。 昔日不过是看她脸色行事的一个奴才,今日却敢在她头上耀武扬威,还堂而皇之的做着这李府的主人。 这李府是她的家,不是她顾华杉的。 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李茗婷你可听清楚了!你若是什么都不做,等顾华杉一走,咱们便是这李府的主人,陛下看在华杉的面子上,也会保我们母女两后半辈子生活无忧。可你要是做了伤害顾华杉的事情,陛下和太子都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千万不要鬼迷心窍,被这李茗禾给利用了!” 只要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 李茗婷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却不愿再和二夫人纠缠,当下胡乱应了两声,“行,我知道了,我不动手就是。” 青樱见她答应得快,又半敲打办威胁道:“茗婷,你要知道顾华杉可不是好对付的,那李茗禾都不是她的对手——” 李茗婷不耐烦道:“李茗禾是李茗禾,我是我。再说,我都说了不动手,娘亲怎么就不信我?” 几个小丫头路过这里,看见母女两争执,都好奇的竖着耳朵,脚步放慢。 青樱低咳了一声,放开了李茗婷。 李茗婷趁这间隙,一溜烟的小跑离开。 青樱瞪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眉头狠皱。 第563章 怒了 顾华杉盘腿坐在屋子里的床上,调息运气。 绿瑶则守在外面。 她眼睛微闭,双腿盘坐,双手交叠在胸前。 绿瑶在外面等了半晌,直到听到里面传来了动静,方才推开屋子进来。她走到顾华杉床边,关切问道:“如何?” 顾华杉狠吸一口气,摇摇头。 绿瑶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当真半点迹象也无?” 再次摇头。 顾华杉眼色淡漠,蕴藏冷意,“我再也感觉不到体内一星一点的内力。他们就像是悄无声息的在身体里化开了一样。” 绿瑶的呼吸乱了一分。 如果当真是在凉棚里遭了毒手,至今已是好几日过去,怎会半点回增的迹象也没有? 顾华杉缓缓起身,拿木架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前的汗水,似无意问道:“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绿瑶抿唇不语。 “你知道这世上有没有毒药,可以将人的内力化去?” 绿瑶一惊,“你怀疑自己中毒了?” 顾华杉点头,“天下之毒,皆逃不过唐门。我与唐门的掌门有几分交情,我本可以写一封信去问他,可是眼下这情况……” 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这小院看似安静,实则外面还有留守着大量的锦衣卫和士兵。如果顾华杉失去了内力,他们三人要如何逃离这个地方? “小姐别急,离王殿下不是……”绿瑶点到为止,毕竟隔墙有耳,“总之等着一切事情了结了,我们便去唐门问问情况。兴许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顾华杉将毛巾在脸盆里拧干,她的手在微微发颤,神情却算是平静。 “绿瑶,我没有了内力,我该如何自保?”她勾唇冷笑,“我顾华杉的仇人这么多,这天下想要我性命的人不计其数,眼下我又失去了内力,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绿瑶却没有接口,他们两人心知肚明,顾华杉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眼下这情况,他们只能被动挨打,等着别人来救。 更何况顾华杉那般高傲的人,生平最厌恶两件事。一是欠别人人情,二是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 ——哐啷一声巨响。 原来是顾华杉将整个脸盆掀翻,脸盆砸在了墙壁上,水哗啦啦的倒在了地上,四下乱流。 门外的丫头们急忙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望着屋内的凌乱。 绿瑶急忙对着看热闹的小丫头们斥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快来收拾!” 顾华杉走了出去,对身后的绿瑶道:“别跟上来!” 她独自走了出去,绕着这院落走了一大圈。此刻已经要入夜了,天边云霞下沉,只隐约看见一丝白线。四下已经暗了,丫头们脚步轻轻,将这满园的灯火点亮了。 廊下的灯笼一排排的点亮了,是喜庆的大红色,照得满湖冷灯。 星星点点的光落在湖面上,像是璀璨的星子落到了湖水底部。 那挂灯笼的丫头们,隐约看见湖边的凉亭处坐着一个人。 借着那灯火一看,才发现是顾华杉。 丫头们急忙请了安,顾华杉手一挥,“都下去。别让人过来。” “是。” 丫头们诚惶诚恐的退下了,守住长湖的两个门口。 有个圆脸丫头一直好奇的看向那凉亭处坐着的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外面传得她倾国倾城呢,我方才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没有李大小姐模样好呢。” 另一个丫头道:“模样好有什么用,不如命好啊。你说她模样一般,身份一般,怎么就让太子殿下给看上了。” 那丫头捂着嘴笑道:“可能是那太子肉吃多了,想吃青菜换换口味呗。” “唉,你说她在干什么啊?” “好像是在钓鱼?” “钓鱼?现在?还真是个怪人。” 顾华杉当真在钓鱼。 她坐在凉亭外的石阶上,悠闲的伸着腿,手里握着一根鱼竿。寂静的湖面上,月色如金,在湖面上荡漾开去,犹如金穗。 四下里很安静,风吹树摇,隐约听见那两个小丫头压低的议论声音。 顾华杉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连眼眸也不抬。 她独自坐着,充耳不闻外面的动静,一心专注着鱼竿上的动静。 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以及眼前这汪湖水。 她的眼眸淡然无比,冷冷的,空无一物。 她要和纳兰祁成亲的消息,想必燕离已经收到了吧。说来都怪自己鬼迷心窍,竟然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村妇,羊入虎口送上门来。 可她心里仍有一丝希望。 只希望那村妇不是魏敏盛安排的人,而赵高沐当真如那个村妇所说,还活在世上,只不过是被魏敏盛给带走了。 顾华杉心头沉沉,只觉得眼前是一团乱麻。 赵高沐、燕离、纳兰祁、元清皇后,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不,纳兰祁肯定还有计划,他想要什么? 这一场风暴就要来临,而她却完全没有半点头绪,也许此行联姻当真如言又生卦象所说凶光毕露? 一种濒死的感觉好像是一条蛇,慢慢缠了上来。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顾华杉回过神来,余光瞥了一眼,却又收回视线,对背后那人视若无睹。 背后那人的视线如芒在刺,仿佛要将她的背灼出一个洞来。 来人不开口,顾华杉也懒得跟她说话。 李茗婷终于忍不住了,压着性子道:“顾华杉,你没有看到我吗?为什么见了我一句话也不说?!” 顾华杉眉眼不抬,“滚。” 李茗婷眉梢一挑,“你说什么?” “滚。” 李茗婷走近,胸脯起伏,“我是你三姐!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顾华杉悠闲的将鱼竿一拉,吊上了鱼饵,又将鱼竿给扔进了湖里。 李茗婷气得脸色铁青,看着顾华杉的背影眉宇之间升起一阵阴寒,她怒目圆瞪,“顾华杉,我在跟你说话!” 顾华杉仍是不理。 李茗婷被彻底无视,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干脆拽起顾华杉的头发,一如以前在尚书府她对顾华杉做的一样。 顾华杉头皮一疼,抿紧了唇,脸色已是铁青。 第564章 水下战斗 她站了起来,转身那一刻,李茗婷只觉得眼前那张脸一花,有什么东西袭来,李茗婷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随后脖子处有细细的血线轻轻拉开,一阵疼痛袭来,让她惨叫一声。 顾华杉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发髻散落,唇角轻勾,眼神之中却是冷的。 而她的手上,正拿着从她头上取下来的银簪。那簪子锐利的一头上沾染着红色的鲜血,犹如血红的珊瑚珠子。 李茗婷大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果然一阵温热从指间传来。 若是自己方才反应慢了一分,她早就血溅当场! 她长大了唇,脸色极其苍白,嚅嗫着唇,“你…你竟敢…竟敢杀我?” 怎么会……那顾华杉以前总是笑嘻嘻的,叫她的时候总透着股谄媚,一声一声亲亲热热唤她“三姐姐”。 她叫顾华杉做什么,顾华杉就会做什么。 冬日里洗衣,饶是顾华杉一双手肿洗得满是冻疮,却也总是勤快的将她衣物叠好,亲自送了上门来。就算不高兴的时候骂她几句打她几下,她也总是笑眯眯道三姐姐教训的是。 这样一个谄媚谦卑犹如猪狗般活着的顾华杉,怎会……怎么会…如此的心狠手辣? 到底是哪里看错了,才会以为她是温顺的羔羊? 顾华杉仍是像从前那般笑吟吟的,可眼底却有杀意,她手持银簪,慢条斯理道:“反应倒是挺快。” 李茗婷仍在惊愕之中,她捂住流血的喉咙,目光颤动,“你…你竟敢……” “我一向胆子很大,三姐姐不知道吗?”顾华杉似笑非笑,“难道三姐姐当真以为你我姐妹情深?我不会对你动手?” 李茗婷后退两步,面露惊恐的看着她。 顾华杉手里把玩着银簪,四下看了看,随后眉梢一挑,“三姐姐,你说我要是在这里杀了你,会不会有人来替你的死活?” “你敢?!” “我现在贵为大夏太子妃,想要处置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有什么不敢的?你扰了我的清静,陪条命给我,你不吃亏。” 李茗婷终于尖叫一声,转身便跑,谁知脚下一软,一脚踩在了那鱼竿上面。 慌乱之中,李茗婷胡乱抓着顾华杉死活不撒手。 ——哗啦。 两个人同时掉进了湖里! 顾华杉心头骂了一声:该死,早不知道这李茗婷不经吓,就不玩她了! 虽说以前李茗婷经常跟在李茗禾屁股后面打转,尽干些让她添堵的事情,可说到底不过就是让她洗点衣裳干点粗活罢了。 都是些小孩子的伎俩,顾华杉虽然厌烦李茗婷,却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刚才那一下,本就是只打算给她点教训。 没料到这李茗婷胆子这么小,根本就是个纸糊的老虎! 最关键的是,这李茗婷不会水,一下水便死死的抱住了顾华杉。人在绝望之时力气特别大,顾华杉挣脱不开,两个人便扑腾着往水底下沉去! 湖底之下一阵漆黑! 冰凉的湖水灌入口鼻,李茗婷身子剧烈的晃动着,不断的抱紧了她。 顾华杉大怒,再也受不了了,一脚踢在了李茗婷腰上。大力袭来,李茗婷被那一脚踹到了离石阶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她扑腾着,尖叫着,这巨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下人们。 丫头们赶忙提着灯笼,七手八脚的将李茗婷给拉上了岸,李茗婷浑身湿透了,头发上全是水珠,她趴在地上干呕着,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她不住的咳嗽着,喘息着,等气儿顺了之后,方才想起了还有一个人! 她一个猛子回头,看向那湖水之上。 那里一片平静,落叶飘在湖面之上,灯火倒影,月色森森,一派悠然。哪里还有顾华杉的半个人影! 难道是死了? 有丫头拿了毛巾将她裹住,见她一直盯着湖面,有人问了一句:“三小姐,怎么了?” 李茗婷视线闪烁,嘴唇发颤,不知是惊吓还是害怕,那双眸子瞪大了,像是见了鬼一样。 没有顾华杉的影子。 难道是沉下去了? 李茗婷心中又惊又怕,连忙挣扎着起身,对丫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本小姐回房!” 李茗婷只字不提顾华杉落水的事情,只一心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了这里,那么顾华杉的死也落不到她的头上吧。 丫鬟们被斥责了几声,哪里还有心去管湖面下是否还有其他人,连忙七手八脚的扶起了李茗婷。 而顾华杉踢开李茗婷之后,双臂一震,便往旁边的灌木丛中游去。 哪知就在此时,脚下突然一沉,顾华杉只感觉水底下有人的手狠狠拽住了自己的脚! 顾华杉脸色一变,一口水呛进心肺,整个身子被人直直往湖底拽去! 夜色降临,湖面上隐约有亮光,可到了下面,便几乎是一片昏暗!借着淡淡的光,顾华杉低头一看,竟当真是两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腕。 随后一颗颗圆滚滚的脑袋冒了出来,像是水鬼一样,两只眼睛发着森冷的光! 湖底下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杀机毕现! 自从进了这李府之后,顾华杉身上的武器便被卸了。她浑身上下,只有头上的那根银簪! 毫不迟疑,顾华杉手持银簪,向着来人便挥了出去! 对方明显也不是什么练家子,哪里料到对方出手如此狠辣。一个不留神,靠近顾华杉最近的那男子便受了伤。 顾华杉虽然失了内力,可动作、反应、速度都是万里挑一。 更何况水下交锋,比的就是反应! 顾华杉抢占先机,率先出手,银簪一晃,对准来人的喉咙。她屏住呼吸,只看见眼前两条灵活的黑影闪动,如鱼跃水。 腰上一重,有一男子绕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腹,便往湖底深处拖去! 缺氧! 顾华杉青着脸,只觉得心肺之中氧气越来越少,眼前都在冒金星。 不行,要速战速决! 这两个人明显水性出众,在水下是他们的强项,就算不出手,也能将她拖死! 顾华杉主意已定,当下反手一掷,将银簪锋利一头对准抱住她的人狠狠一推,旋转挖开,那人手臂力量渐松,咕噜噜的血冒了出来,瞬间染红了湖水! 第565章 立威 顾华杉抬起一脚,“哐”一声狠狠踢向对面那人的面颊,那人瞬间被大力击中,整个身子飘了出去。 谁知那人仍是不死心,抓住顾华杉的顺水飘飞的衣带! 顾华杉的脸色已经渐渐变青,她双臂一震,绕到那人身后,那人感觉到顾华杉的气息逼近,面色一变,却已经来不及了。 ——刷。 血线绽开,干脆利落,湖水飘红! 而岸上的李茗婷被人扶起,正巧动静惊动了二夫人,二夫人带人赶来,只看到李茗婷浑身湿透,受了惊吓,脸色惨白。 二夫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湖水下面,她皱了皱眉,趁着那一星半点的灯火,看见湖面上渐渐散开的血色! 阴森无比! 二夫人大惊,连忙道:“下面…下面还有人!!” 此刻岸上那看守门口的两个丫头这才想起了顾华杉,猛地尖叫一声,“顾小姐不见了!” “什么?!” “她刚才还在湖边钓鱼呢!” 李茗婷脸色又白又青,嘴唇颤颤,却不敢说一句话。 二夫人一句话,几乎所有人都丢下了她,只留一个丫头在这里,剩下的人全都“噗通噗通”像是下饺子一样,跳入了湖水之中! 而比他们更快的是一条条黑色的锦衣卫的人影! 不大的湖水池子里,瞬间下去五六个锦衣卫,他们动作极快,溅起巨大的水花,游向顾华杉的地方! 而顾华杉整个脑袋冒了出来! 夜晚冰凉的空气,廊下的重重人影,晃动的晚灯,冲击着顾华杉的感官! 顾华杉是被人拖上岸的。 她体力已经耗尽。看着那些个靠近的锦衣卫,顾华杉干脆也不动了,任凭他们拖着她游向岸边。 丫鬟们七手八脚的将她拉了起来,顾华杉上岸,对着那正准备逃离现场的李茗婷道:“来人!给我抓住她!” 锦衣卫应声出动。 李茗婷一边尖叫着,一边嘴巴里胡言乱语着:“你们为什么抓我?顾华杉,你凭什么?!” 身边有丫头立刻拿了毛巾毛毯等给顾华杉披上了,十几个丫头将团团围在顾华杉身边,见顾华杉一上岸就派人拿下三小姐,一个个面面相觑。 二夫人心下不好,却不敢放肆,缓缓上前笑道:“华杉,这是怎么了?” 顾华杉浑身是水,头上还飘着两片落叶,脚下滴滴答答,汇聚成河。 她坐在凉亭之中,抬眼冷冷一瞥二夫人,“二夫人,请叫我顾小姐。” 青樱脸色一白,而锦衣卫们却已经压着李茗婷过来。李茗婷还在尖叫着,一个锦衣卫抬起一脚踢在她腿上。 丝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噗通”一声,李茗婷便跪在了她面前。 这一声清脆的声音,惊得顾华杉身边那些个丫鬟身子一抖。 顾华杉拿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余光一瞥,看向庭院之中多出了十几条锦衣卫的身影。 她冷冷一笑,看向最前面的中年男子,沉声道:“你就是负责我安全的锦衣卫中尉张怀?” 张怀上前拱手,“正是。” “办的好差事,我也就差一点就死了而已。天下闻名的锦衣卫,难道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那张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抿唇道:“是卑职失误!” “确实是你们失误。”顾华杉起身,那少女年纪不大,身子瘦弱,可一双眼睛寒气森森,只淡淡一扫,便叫满院子的人全都低下头去。 “去,派两个人将湖底的尸体打牢起来。” 那张怀一惊,看向湖面,果然灯火之下,湖面已是一片血红! 湖底下竟然藏了人! 张怀这才后怕,这太子妃教训得没错,要是他们再慢一点,只怕顾华杉就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湖面之下。 张怀离开带人去打捞湖面之下的尸体去了。 青樱见事态严重,不免心惊肉跳,又想到方才李茗婷的举动,内心愈发惶惶。她连忙道:“华杉,这茗婷…茗婷犯了什么错?” “犯错?”顾华杉坐下来,凤眸一抬,“二夫人真会避重就轻,李茗婷今日可不是犯错,而是犯罪。” 二夫人心头一跳,一看见顾华杉这架势就知她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二夫人心头又恨又急,干脆一巴掌打在李茗婷的脸上,李茗婷被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跪也跪不稳。 二夫人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臭骂,“李茗婷,你又做了什么让你华杉生气了?!还不快给你表妹道歉?!!” 李茗婷此刻完全懵了,她一看见那湖面上的血水便已然吓得双腿发软,什么报仇什么雪恨,那不过是口头上的气话罢了,当真正看见锦衣卫从湖中捞起两具男尸的时候,李茗婷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哭出声来。 顾华杉命令锦衣卫将那尸体抬过来。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面露恐惧,皆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顾华杉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张怀,冷冷道:“有张大人保护李府,我甚感忧心啊。我方才被李茗婷推下水,水底下竟然藏了两个人,想要之我于死地。要不是我会些功夫,今日只怕就死在了水底下面。” 张怀面色十分难看,魏敏盛将顾华杉交给他的时候,他再三跟魏敏盛保证,一定不会让顾华杉逃出这里。 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直接在府内安排杀手。 李茗婷连忙摆手,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水,“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我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你的鱼竿……” 顾华杉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茗婷,“可你先上岸,却也没有让人来救我。” “我没有…”李茗婷面色煞白,身子簌簌发抖,“我太害怕了…一时忘了你还在下面……” “忘了?”顾华杉勾唇一笑,眼底崩裂出寒光,“没事,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顾华杉看向院子里数不清的丫头小厮,这边动静巨大,不少下人们打着灯笼赶了过来,那一双双好奇疑惑的目光投来。 顾华杉不耐的挥了挥手,“无关人等,全都退下!谁要敢乱嚼舌根子,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第566章 祸水东引 二夫人给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心领神会,吆喝着,驱赶着,将满屋子看热闹的丫头小厮们全都给赶出了庭院。 一时之间,这庭院只剩下了锦衣卫和几个当事人。 晚风徐徐,吹在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顾华杉对李茗婷招手,“李茗婷过来,见一下你的同伙!” 李茗婷哪里肯,可张怀已经命人将她架着,扔到了两具尸体旁边。李茗婷挣扎无用,另有两个锦衣卫压着她的手臂,迫使她正对那尸体。 那两人已经死透了,致命伤都是脖子,血还未流尽,此刻还涓涓往外冒着。 李茗婷尖叫着,闭着眼睛,惨呼连连,“你们放开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青樱见此,一面恼怒顾华杉的铁血手段,一面又恨李茗婷的蠢笨。可他们母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纵使惧怕顾华杉,却只能上前,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华杉,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了解茗婷的,她就是嘴巴厉害,让她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她是断断不敢的!” “我看她没什么不敢!”顾华杉突然起身,咄咄逼人,“张怀,李茗婷以下犯上,试图杀害大夏太子妃,该当何罪?” 张怀面若冰霜,冷道:“按律当斩!” 一个李茗婷罢了,死了便死了,谁又会在乎。 只要能平息了此事,只要顾华杉能顺顺利利的出京抵达大夏,不管李茗婷做没做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张怀这四个字,直吓得二夫人眼皮一跳,她还未出声,一侧的李茗婷已经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的高傲,上前抱住顾华杉的大腿道:“表妹,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湖下面有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刚才落水只是个意外,你明明知道的,我又怎么能未卜先知,事先安排了人藏在湖下面呢?!” 顾华杉面若冰霜,“难道你想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对,是巧合!我是很不服你做了太子妃,我是想过要给你一点教训,但是绝对不会想要了你的性命…” “不是你,总有人吧?”顾华杉眼珠子一转,眸中寒芒森森,“我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李茗婷只感觉面前的女子缓缓蹲了下来,两人视线平齐,那少女的眸子平静无比,却渐渐亮出锋芒。 李茗婷不知她要做什么,却隐约觉得后背一凉。 直到眼下,她才知道娘亲那句“顾华杉不好对付”是什么意思,她终于知道为何李茗禾不敢轻易对顾华杉出手。 顾华杉,哪里是什么温顺恭良的绵羊,分明是一只藏在暗处的猛兽! 顾华杉伸出手去,李茗婷惊惧之下往后一退,却是退无可退。 她的手停顿在她的胸口衣领交襟处,牵出一条绣着桃花花瓣的锦帕来。李茗婷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一双美目雾气涟涟的瞪着她。 顾华杉将那手帕拿在眼前抖了抖,唇角一勾,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我好像在大姐身上看见过这条锦帕。这是大姐的?” 李茗婷眉尖轻蹙,虽然害怕顾华杉,却还是老实答道:“这不是她的,这是我自己……” “胡说!”顾华杉拉下脸来,“这分明是李茗禾的!你口口声声说这东西是你的,难不成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没有……” 青樱脑子里一转,再看一眼顾华杉的脸色,电光火石般的明白了什么。 青樱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了那锦帕看了两眼,急忙暗中掐住了李茗婷,怒道:“李茗婷,你竟然又去见了李茗禾,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再私下见她!她有多见不得你表姐好,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这锦帕分明就是李茗禾的,我亲眼看见她给了你,你还想维护她?!她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李茗婷被掐得生疼,泪水涟涟,她仍是委屈道:“娘,这锦帕就是……” “就是李茗禾给的,不是吗?说,她让你做什么,是不是让你推华杉下水?!” 二夫人疾言厉色,杏目圆瞪,掐着李茗婷不松手,不断给她使眼色。 李茗婷再是蠢笨,此刻脑子也算是转过了弯。 她隐隐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顾华杉非要颠倒黑白说她的锦帕是李茗禾的,为什么娘亲如此信誓旦旦一口咬定,这两人分明是—— 李茗婷倒吸一口凉气。 看向顾华杉和二夫人的时候瞳孔瞪大,似是不可置信。 祸水东引啊,此刻只有将李茗禾攀咬出来,她李茗婷才能洗脱罪责! 顾华杉明知道这一切不是她做的,却口口声声要定她的罪。目的是什么,是引出娘亲为她作证,栽赃嫁祸给李茗禾? 不对,那湖底下什么时候藏了人?那两具男尸是李茗禾的人? 又或者,一切都是顾华杉安排的? 李茗婷想到此处,脸上血色瞬间全部褪去,一片煞白。她心头发颤,咬唇看向顾华杉。 二夫人丝毫不给李茗婷说话的机会,连忙道:“华杉,你先别动怒,我看你表妹也是受了某些人的蛊惑和指使,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势单力薄,如何能在府里安插两个杀手?此事有蹊跷,容舅母好好审问一下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顾华杉和青樱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不动声色之间,便已经默契的达成了某种协议。 一定要牵扯出李茗禾! 顾华杉从头到尾想要对付的,只有李茗禾,而不是她们母女二人! 她只需要做好引子的工作,剩下的顾华杉自会处置。 青樱心跳如雷,饶是以前和大夫人争斗,却也不曾如此惊心动魄。而她现在面对的,不是大夫人,而是顾华杉。 比大夫人手段高出不知多少倍的顾华杉。 于无声色,敌人还未醒来,她便已经亮出了屠刀。 青樱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对李茗婷道:“李茗婷我问你,这是不是李茗禾让你做的?” 李茗婷此刻哪里还不懂青樱的用心良苦,只呆愣了一下,便急忙点头。 第567章 今日必死 她爬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青樱的大腿,哇哇大哭道:“娘,我错了,是我错了。是大姐…大姐说以后当了太子妃,肯定容不下我们,让我和她联手,一起对付顾华杉。” 青樱心头一喜,面上故作恼怒,“你真是疯了,那个小蹄子的话你也信?亏得你表姐命大,今日捡回了一条性命,否则我定然第一个杀了你!” 青樱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十足的心疼顾华杉模样。 一侧的顾华杉闻言,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看来二舅母这一年来没少琢磨演技啊,一点就通,还能自由发挥。 “李茗婷,你老实交待,那李茗禾让你做些什么。” 李茗婷抽抽搭搭道:“大姐跟我说表姐在这里钓鱼,四下没人,让我过来找她,趁着没人将她推下水里,后面的…后面的…就不需要我管了。” 顾华杉冷笑一声,这李茗婷倒是很上道,前面还是一口一个小贱人,现在倒变成了表姐。 看来是明白过来,打算丢出李茗禾自保了。 这正中她下怀。 青樱却是一惊,怒道:“你是说李茗禾安排了这两个人,在水下对华杉动手?” 李茗婷别过脸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不知道。大姐…她不会这么狠毒吧,她只是说会教训教训表姐,可我不知道她真的会派人来杀她啊!” “你个糊涂东西!”青樱一甩衣袖,李茗婷身子趔趄,匍匐在地上,哭泣不止。 青樱哪里还管李茗婷,当下对顾华杉道:“这李茗禾也太过歹毒,竟然想要谋害一国太子妃。华杉,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将她抓来问个明白!” “不必。” 青樱心头一喜,知道自己已经发挥了作用,她面上仍是关切模样,“可她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华杉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青樱一眼,缓缓道:“正如舅母所说,李茗禾所做的事情,乃谋害一国太子妃。这样的罪过,理应交给大楚处理。” 青樱面色隐隐发白,喜过之后,便是恐惧。 顾华杉要交给大楚锦衣卫,这是不打算让李茗禾活着离开大楚了? 这丫头,心思当真是歹毒无比! 顾华杉立在院中,月色凄冷,却不及她眼中的寒芒。她视线落在张怀身上,冲他招了招手,语气轻轻,“张大人,你看此事如何处理呀?” 那少女站在那里,浑身的湖水还未干,长发柔顺的贴在脖颈间,滴滴答答的往下渗着水。可她的神态端庄,双眸锐利,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有着咄咄逼人的不可抗拒。 张大人心中早已衡量了轻重,李茗禾已是大夏东宫的夫人,若是动了,对大夏不好交代。若是不动,大楚脸面上却也过不去。 更何况,饶是他这样甚少在深宫当差的人,都已经隐隐察觉眼前这局势变得莫名其妙毫无征兆。 正思虑之间,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笑声,“看来张大人顾虑很多呀。” 张怀抱拳道:“茗夫人身份敏感,她身为大夏使团,又是太子殿下的夫人,大楚历来便有不斩来使的规定……” “原来是这样。”顾华杉勾唇一笑,眼中寒芒乍现,“张大人的意思是这是我大夏内政,张大人无权干涉?” 张怀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一时之间愣在那里。 “也好。既然如此,那李茗禾便交由我大夏内部的人处理,无论是生是死,都请大楚不要插手。张大人意下如何?” “这……” 顾华杉笑意更甚,丝毫不给张怀反应时间,“既然如此,请张大人就按这样报给陛下吧。” 说罢这话,顾华杉转身,款步而行走出了院落。 青樱见势急忙拉着李茗婷跟上了顾华杉。 张怀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皱,片刻便招来了下属,沉声吩咐道:“去将此事报告给魏大人。” 而绿瑶和言又生已经听见了府内的动静,急忙赶了过来,绿瑶远远的便看见庭院处站了许多人。 言又生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绿瑶随后跟上。 顾华杉浑身湿透,出现在他们面前。 绿瑶透过人群,远远看见庭院的凉亭之下有白布遮盖的尸体,不由一惊,“怎么回事?” 顾华杉招手唤来了青樱,“此事还要麻烦舅母。” 青樱急忙道:“有什么吩咐请说。” “你现在立刻派人去守住李茗禾的院子,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她会一些拳脚功夫,你找几个练家子去。还有,派人去请沈大人。” 青樱听得心惊胆战,“还要…要请沈大人?” 那样会不会全都穿帮了? 顾华杉淡笑,“请不请他,他都会来。舅母先稳住局势,我去换个衣衫便来。” 青樱脸色苍白,只顾点头,眼下这局势全然超出了她的控制,她也应该退场。剩下的,全看顾华杉要如何行事。 顾华杉很快回去换了衣衫,同时一路上将经过大致给绿瑶和言又生两人讲了一下。 绿瑶还好,言又生则黑着脸不吭声。 老半晌言又生才问:“华杉姑娘,你是不是打算今日杀了李茗禾?” “怎么,心疼了?”顾华杉快步往李茗禾的院落走去,两人则跟在身后,她见言又生皱着眉头,冷声道,“留着你的寡义廉耻,去给旁人说教,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李茗禾。” 言又生面色一红,急忙跟上顾华杉的步伐,辩解道:“华杉姑娘,我没有要替李茗禾辩解。她那样的人,死有余辜。” 顾华杉眉梢一挑,“难得今日你没有扫我兴。” 言又生脸色微冷,“李茗禾坏事做尽,几次三番要杀你。你若不动手,这一路上她也会动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言又生了,别把我想得那么君子。” 绿瑶瞧见言又生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笑了,“看来言公子这一年收获颇多。” “多死几次,就明白了。” 顾华杉眉目稍缓,眼角有了一丝笑意,“言又生,你这么想会活得更长久。”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给敌人动手的机会。” 第568章 给我甜头 言又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走进李茗禾的住处,那院落已经由沈耀金的人接管了。而青樱带人站在外围入口,却不得靠近。 顾华杉远远的看见了着青色圆领长衫的男子。那男子大约五十出头,鹤发银白,双目清亮,精光硕硕。 那位大约便是纳兰祁的太傅沈耀金沈大人了。 这老东西,来得倒是挺快。 这么一看,这魏敏盛和张怀大约是不打算管这事儿了,才急急打发了沈耀金来。 青樱率先带着一众丫头小厮迎了上来。 身边的李茗婷衣衫未换,罗裙紧贴,头发褴褛,模样狼狈。经过方才这一惊吓,哪里还有半分嚣张跋扈的样子,只恨不得躲着顾华杉走。 青樱压低声音耳语道:“华杉,我来的时候沈大人已经接手了……” “无妨。辛苦舅母了。你们二人留下吧。” 青樱料想顾华杉也不会轻易放他们走,当下点点头。见顾华杉一双厉眼扫过李茗婷,青樱急忙挡在李茗婷身前,平静道:“华杉你放心,我母女二人定然跟你一条心。” 已然这般露骨的明示,顾华杉应该放心了吧。 她大约也会放过李茗婷了吧? 哪知顾华杉淡然一笑,手重重往她肩上一放,语气却是波澜不惊,“舅母言重了。李茗禾作恶多端,唆使茗婷谋害大夏太子妃,铁证如山,沈大人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竟像是什么也没承认,可却让青樱听得心惊胆战。 已无退路了。 只能将命运交到顾华杉的手上。只期待她还能念往日在尚书府的旧情,放过李茗婷,让她们母女两人安心在李府过这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日子。 顾华杉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随意挽起,一根银簪在月色之下泛着冷光。 沈耀金连忙走上前来,这老狐狸为人处事向来是圆滑无比,此刻见顾华杉走来,赶忙迎上前去,“顾小姐受惊了。” 顾华杉微微一笑,“受惊倒不至于,险些死了倒是真的。” “顾小姐言重了,您身处大楚锦衣卫以及我大夏高手的团团保卫之中,怎么会丢了性命?” “是吗?方才我在湖底被那两人拖住,那两人有武器,躲在水底下不知多久。要不是我会些功夫,沈大人现在看见的只怕是我的一具尸体。”顾华杉眼中笑意更深,“我死了倒不要紧,只是沈大人回去怎么跟太子殿下交差?” 沈耀金毕恭毕敬道:“顾小姐,下官已经派人去查了……” “有什么可查的?沈大人想要查出什么样的结果?”顾华杉不耐打断了他,“李茗禾指使李茗婷推我入手,证据确凿,沈大人还想查出些什么?” 沈耀金眼皮跳了跳,来之前纳兰祁便已经提醒过,顾华杉不同于寻常女子,一定要谨慎待之。 倒是没料到这顾华杉看似柔弱,实则绵里藏针咄咄逼人。 沈耀金不由得多看了顾华杉两眼。心下了然,看来这茗夫人和顾华杉有私仇啊。 沈大人道:“顾小姐稍安勿躁,毕竟屋里那位是东宫的茗夫人,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方才好定罪,您说是吧?” 顾华杉眉梢一扬,“沈大人想怎么查?” 沈耀金面色不变,这只混迹大夏朝野多年不败的老狐狸,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这只老狐狸,表面总是笑嘻嘻的,实则一肚子的坏水。 他冲李茗婷招了招手,李茗婷被青樱往前推了一把,哆哆嗦嗦到了沈耀金面前。 沈大人露出了他那张招牌式的狐狸笑脸,却听见背后顾华杉幽幽一句,“我方才落了水,又险些被人给杀害了,沈大人看着心情倒是很好,还笑得出来。” 沈耀金面露尴尬,随后轻咳一声,敛了神色,“李小姐不要紧张,你只要据实相告就可以了。方才在凉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茗婷看了一眼顾华杉,又看了一眼二夫人略带警告的眼神,当下声若蚊蝇道:“我…是大姐说不能让表姐做大夏的太子妃,否则以后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她让我去凉亭里找顾华杉,趁着没人把她推下水里,后面的事情她自会安排。” 谎话说了一次,第二次自然要顺畅许多。 沈耀金摸了摸胡须,“此事可有证据?” 顾华杉冷笑一声,“沈大人要什么样的证据?要李茗禾亲口说出这件事是她的主意,这两个人也是她派去的吗?” “可也总不能凭李小姐两三句话便将茗夫人定罪吧?” 顾华杉眼神冷了下去,“这两人已死,沈大人这是欺负死人不能张嘴说话呢。人证物证俱在,但沈大人铁了心的要维护李茗禾,不如我们大家就散去了,何必在这里多费口舌?” 沈耀金万万没料到这顾华杉行事竟然如此霸道。 顾华杉丝毫不给沈耀金反应时间,转过身来,冲着围聚在门口的黑压压的丫鬟和小厮们道:“都散了吧,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说罢她当真转身要走。 果然听得后面沈耀金急切的声音传来,“顾小姐留步。” 顾华杉闻言唇角一勾。 看来她利用价值很大啊,竟让沈耀金愿意牺牲了李茗禾来讨好她。 沈耀金上前来,冲顾华杉拱了拱手,“顾小姐,就算罪证确凿,可我却也不能做主处置太子殿下的夫人。这于情于理都不合。不如我派人将李茗禾捆起来,送回大夏,将罪名呈了殿下,由殿下处置如何?” 沈耀金感觉到一股幽香缓缓靠近了。 视线里出现了那双云织鞋面。 顾华杉的声音很低,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心间,却带着漫不经心的杀意,“沈大人,今日李茗禾的命,我要定了。” 沈耀金蓦的抬头,只接触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粼粼如水。 “您要是再敢拦着,我可以向你保证,大楚和大夏的联姻只会成为一纸空谈。”顾华杉欺身而近,唇边漾开笑意,“纳兰祁既然要利用我顾华杉,不给我一点甜头,那怎么成?你说是不是,沈大人?” 第569章 嘴巴子 轻轻柔柔一句沈大人,却叫沈耀金脸色微微一变。 瞳孔幽然转冷。 顾华杉竟然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 沈耀金看向顾华杉的眼神之中,多了两分忌惮。 震惊过后,沈耀金花白的胡须抖动了一下,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笑,“顾小姐言重了。” 顾华杉笑得纯真,“沈大人又开始装傻了。” 沈耀金唇边的笑渐渐变得僵冷,思量过后,半晌才缓缓垂下眸子,似做了取舍。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身子一侧,让开一条道路来。 顾华杉了然一笑,素手一挥,扬起凛凛的杀意。 “走吧,舅母,我们去看看大姐什么情况。” 青樱不知顾华杉跟沈耀金说了些什么,可三言两语过后,堂堂太傅大人竟然默不作声的让开了路。 这小小一步,已然说明他的态度。 这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青樱心头惊骇,看向顾华杉的时候,愈发惊俱。 那李茗婷如今已完全被吓傻,只被青樱推着,跟在顾华杉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近李茗禾的院子里。 里面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 可是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心头弥漫出一种惶惶的不安。 伴随着顾华杉踏入院子里,身后数十个丫鬟婆子纷纷走了进来,如鱼灌水一般的涌入了李茗禾的院子里。 门口的那两个大夏士兵,收到沈耀金的示意后,打开了房门。 屋内陈设未变,竟仍保留着原来李茗禾房间的样子。 屋内亮着一盏灯,李茗禾身着蓝色纱裙,青丝如墨。 顾华杉快步走了进去,而李茗禾背对着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桌上的灯火,似乎猛然跳动了一下。 长风灌入,吹起伊人的长发。 满屋杀气,犹如这风,灌入心头。 小小的屋子里,竟乌泱泱的站满了十几个人。 虎视眈眈的丫鬟婆子,外面层层叠叠的守卫士兵,甚至不远处沈耀金的脸在灯火之下,变得模糊。 李茗禾岿然不动,美目一扫,迅速在李茗婷脸上扫过。 而李茗婷身子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既怕顾华杉,也怕李茗禾。 青樱恨铁不成钢的拦在她身后,堵住她的去路。 李茗婷接触到二夫人那满是警告的目光,便知今日已经是退无可退。 若是说出实情,李茗禾和顾华杉都不会有事,而她则会背上一个“谋害大夏太子妃”的罪名。 与李茗禾不同,她李茗婷什么都不是。 以前是尚书府最不得宠的小姐,现在却已经沦落为顾华杉手里的一把刀。 可若是顺势将所有罪过推到李茗禾的身上,那么顾华杉至少会念在往日情分上,让她和娘亲二人好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样一权衡,李茗婷再不犹豫,看向李茗禾的眼色逐渐变得生冷。 李茗禾微抬下颚,努力保持平静,可衣袍之下发颤的手,已然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她的视线定在最前面的顾华杉身上,面色冷冷,“表妹命人将我整个院子里都包围起来,又带这么多人来看我,真是好大的架子。” 顾华杉微微一笑,“不喜欢?” 李茗禾抿唇。 “表姐不喜欢,我撤去就是了。”顾华杉挥了挥手,二夫人款步上前,一脸恭敬听其吩咐。 顾华杉与她低声耳语了一番,二夫人连连点头。 李茗禾脸色发黑。 她青樱不过是尚书府的妾罢了,如今真是人走茶凉,竟连当初的一个妾,也能欺负到她一个嫡女的头上来。 李茗禾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有料到这李茗婷竟是个纸老虎,更没料到顾华杉如此命大。 眼下,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知道了顾华杉的用意,李茗禾倒也不慌了。 二夫人将其他人清理了出去,全都留在房间外面。屋内则只剩了青樱母女、顾华杉、绿瑶等几个婆子。 李茗禾冷眼瞧着,不动声色。 再不济,她也是太子府的茗夫人,顾华杉就算是太子妃,却也是个未过门的。 更何况,顾朝阳想要鱼跃龙门,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哪知等其他丫头退了去,顾华杉当下一挥手,笑意盈盈对身后那几个婆子道:“谁要是扇李茗禾一巴掌,我给她一两银子。上不封顶。” 屋内的几个婆子却都是曾经伺候李茗禾的,为首的隐婆乃李茗禾的乳娘。 这几个婆子乍然听见顾华杉的吩咐,全都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敢动。 而李茗禾则脸色一变,身子僵直,掷地有声道:“我看你们谁敢!” 那隐婆笑得谄媚,“表小姐,这茗夫人毕竟是咱们以前尚书府的主子,奴才们…奴才们不敢啊……” “你倒是挺忠心。”顾华杉夸了一句,余光瞥向了二夫人。 二夫人心头一跳,连忙跟身边伺候的婢子使了个眼色,那婢子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冷笑道:“茗夫人,得罪了!” ——啪。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李茗禾是措手不及。 李茗禾半张脸高高肿起,捂住脸颊,满脸震惊的看着那丫头。 “你竟敢…竟敢……” 绿瑶已经上前压住李茗禾,让她不得还手。 “打都打了,有什么不敢的。”那婢子趾高气扬的答道,随后又转身,对顾华杉笑得恭敬,顾华杉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那婢女。 婢女千恩万谢,随后得意的看了那几个婆子一眼。 而那几个婆子此刻眼睛都红了。 足足一锭银子,半个月的月钱! 顾华杉竟然当真说到做到! 顾华杉抱胸而立,将那些婆子们跃跃欲试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唇边漾开一丝冷笑,“一巴掌,一两银子,我顾华杉说话算话。” “顾华杉,你敢让这些狗奴才打我,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顾华杉掏了掏耳朵,对李茗禾的叫嚣充耳不闻,又对婆子们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过时不候!” 那隐婆再不迟疑,将衣袖挽起,走到李茗禾面前,冷冷道:“大小姐,得罪了。” 啪啪啪。 声音如此清脆。 那隐婆当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 第570章 前尘 顾华杉勾唇冷笑,绿瑶拿了银子给隐婆。 隐婆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银子,眼睛愈发红了,身后那几个婆子见此,瞬间一蜂窝的全都涌了上来。 “让我来,让我来。” “你们让开!” 李茗禾瞬间便被那几个婆子拉扯着,屋子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耳光声,此起彼伏。 那些婆子们丝毫不念旧情,下手又毒又辣,面目狰狞,脸色发红。 她的面纱被人撕扯下来,露出脸上狰狞的伤口。 李茗禾的发髻被打散,珠翠掉了一地,衣衫险些被扒开。 两侧面颊高肿,血丝密布,她唇角逸出鲜血,眼冒金星,已然分不清眼前谁是谁。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她已经被婆子们从四面八方围住,有人抓手,有人按肩,噼里啪啦的耳光声不绝于耳。 顾华杉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一身素白的衣衫,在淡淡的灯火之下,整个人犹如泛着一片水泽。那唇边温柔的浅笑,眼底的漫不经心,只让她整个人看着邪魅无比。 杀人诛心啊。 竟让以前伺候李茗禾的婆子们动手。 饶是心冷如铁的二夫人,此刻也是面露不忍,不想再看。 李茗婷则咬住下唇,目光颤动,满脸惊惧。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向那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青丝随意挽成发髻,一张素净柔美的脸,看着瘦弱无比的身子。 却是她见过的最恶毒的女人。 妖女啊,当真是妖女。 李茗禾被打得满嘴是血,含含糊糊呜咽着,“顾华杉…你有种就…就杀了我!” 顾华杉眉梢一挑,双手抚掌,那婆子们得了号令,停下了动作。 而李茗禾一张脸肿如猪头,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她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不住的喘息着,血水流了一地,看向顾华杉的时候脸上满是扭曲的恨意。 顾华杉淡淡一笑,“前菜吃够了,也该换下一道了。” 顾华杉抬眼,绿瑶将银子分发了下去,那些婆子们欢天喜地的谢了恩,随后便被二夫人给引了出去。 顾华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温柔柔,“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些血腥,茗婷年纪还小,舅母就将她带下去吧。” 青樱心头一颤,知道这是顾华杉放过他们母女了。 她脸上惊惧未退,看着有些苍白,却浮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多谢…多谢…华杉体谅…” “不谢不谢,应该的。舅母千万别跟我客气。” 顾华杉笑意盈盈的送走了他们。 此刻,终于屋子里只剩下了绿瑶言又生三人。 顾华杉余光瞥见言又生竟然还在这里,当下微微一惊,“你…要留下来?” 言又生点头。 他脸色有些泛青,面露不忍,却始终没有开口求情。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地上的李茗禾,一字一句道:“像她这样蛇蝎心肠忘恩负义的女人,死不足惜。” 一声清清冷冷的笑声,李茗禾放声大笑着,似乎遇上了极为可笑的事情。 她转过头来,瞪着言又生,“我蛇蝎心肠忘恩负义?你以为顾华杉就心慈手软纯良可欺吗?我李家再不济,却也在她们母女三人走投无路之际收留了他们三年!” 绿瑶冷笑一声,“为什么收留我们,李小姐心中没数吗?李大人只怕我们跪在门前,丢尽了他尚书府的脸面,才勉强收留了我们做下人罢了!” “可你们跟我李家有什么关系!我爹甚至不认识你娘,你们便死皮赖脸的跪在我家门口,难道你们不是挟流言来逼我爹就范吗?!” 绿瑶眼色微微一变,抿唇不语。 当年顾夫人笃定李庭雨爱惜名声,定然会收留他们,因此故意在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目的就是逼李庭雨就范。 李茗禾连连冷笑,转而望向顾华杉,“我尚书府收留你们三年,至少没让你们冻死饿死,可你们呢,尚书府一倒台,你们便全都消失了!” 顾华杉那双淡漠的眸子总算有了点变化,“所以你要我顾华杉对你们感恩戴德?” “我不求你感恩戴德,可你又做了什么?你可知在明州船上我遇见你的时候,有多开心!你我虽说在尚书府有过不快,可我到底拿你当半个妹妹。我求你救我,你满脸不甘不愿。你许诺会带我一起走,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 言又生怒道:“你这女人真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当时在船上顾华杉没有救你吗?那她是为了谁受的伤,又是为了谁杀了马三?!” “就算没有她,我也能杀了马三!” “所以你就背叛我们,偷偷向纳兰祁告发顾华杉的身份?!” “我没有背叛你们!!”李茗禾娇喝一声,胸脯起伏,“纳兰祁是什么样的人,我的迷药一放进去,便被他们发现了!我只有将你们二人的身份和盘托出,方能保住性命!我本想救你们的!!” 顾华杉眉尖轻蹙,这事儿…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可你后面做的事情,却是罪无可恕。” 李茗禾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她的眼泪快要流了出来,看向顾华杉的时候满目皆是扭曲而疯狂的恨意。 “顾华杉,明州那一晚你利用信号弹引来明州官兵,你脱身了。可我却因为你…因为你…被三个最下贱的士兵jian污……” 一言既出,三人皆是一惊。 言又生和顾华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怪不得那一晚不见李茗禾的踪影,怪不得自明州船上过后,李茗禾见到顾华杉就像是对着血海仇人一般。 李茗禾哑然失笑,满脸是泪,声音发哑,“顾华杉,我恨你,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那船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你,我腹中的孩子尚在。你说,我想不想杀了你?” 顾华杉冷冷道:“你自然是日日夜夜也想杀了我的。就如同我日日夜夜想杀了你一般。前尘旧怨谁是谁非又如何,重要的是,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 事已至此,李茗禾已明白不会再有人救她了。 她缓缓阖上眸子,薄唇轻启,“没错。” 第571章 最后的尊严 顾华杉缓缓起身,她身上佩环叮当,此刻却化作了催命的鬼符一般,渐渐向她逼来。阴影袭来,头顶上顾华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纳兰祁为什么要娶我?” 李茗禾闻言,凤眸睁开。 随后泛起嘲讽的笑意。 “自然是……爱上了你。” “你若说实话,我考虑放你一马。” “小姐!”绿瑶急忙道。 顾华杉充耳不闻,反而声音轻轻,徐徐诱惑,“你告诉我原因,我给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李茗禾眼中陡然乍现出光芒来,那里藏着摇摇欲坠的希冀,“你…说话算数?” “我顾华杉向来说话算话。” 李茗禾咧开唇轻轻笑了,她的眸子流光溢彩,泛着濒死前的璀璨,话锋一转,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你一定很好奇吧?只可惜我身份卑微,并不知道纳兰祁要做什么。他既然娶你做东宫太子妃,想必是喜欢你的吧?” 说罢,那人又笑了起来。 她欣赏着顾华杉那失落的神色。 可是那人的脸色却是淡淡的,“也是。问你这个,真是白费口舌。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绿瑶……” 绿瑶上前来。 “给她个痛快吧。” 李茗禾听见这话,脸色陡然大变,她往后退着,一边大叫:“顾华杉,你不能杀我,我乃东宫的茗夫人,你杀了我,太子殿下不会放过我的!沈耀金呢,他不会坐视不管的,叫他来!” 顾华杉凤眸冷冷一瞥,红唇轻启,语气森然。 “你放心,今天没有人来救你。” ——叮。 绿瑶长剑出鞘,寒芒一闪,剑锋对准了李茗禾。 李茗禾脸上已是一片死寂,她的喉咙沙哑了,外面却仍是寂静一片。 她明明看见外面无数个身影,她明明知道沈耀金就在外面,可没有人上来阻挡。 她,被舍弃了。 就像是一枚弃子。 不会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她李茗禾竟然就这么死了,不甘心。 李茗禾看着顾华杉的背影,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尚书府的初见,她便不喜欢这个远房表妹。 看着沉稳老实,可是那双眼睛,滴溜溜转的时候,却是极不安分的。 只不过她李茗禾是尚书府的嫡女,身份尊贵,怎会屈尊跟一个无权无势的远亲计较。 直到言又生来尚书府里算的那一卦。 正是那一卦,她对顾华杉起了杀心。 卦? 李茗禾神色凄厉,几乎是连滚带爬,想要拽住顾华杉的衣裙。 绿瑶一脚踩了上去,十根纤纤玉指被踩在脚下,断指之疼,撕心裂肺,李茗禾惨呼一声,却是稳稳拽住了顾华杉衣裙一角不撒手。 顾华杉扭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茗禾。 李茗禾气若游丝的匍匐在她脚边,满脸尽是不甘,“我且问你最后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顾华杉唇角噙笑,却是不语。 李茗禾眼中闪动着绝望的希冀,她双手发颤,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裙,字字泣血,“待到子规啼尽了,东风起时息烽火。到底是你…还是我……” 未等顾华杉回答,一旁的言又生冷冷开口:“在下一年前的一句戏言,竟让李小姐介怀这么久?” “戏言…戏言?”李茗禾身子剧烈的抖动着,双眸瞪大,又看着顾华杉,像是见了鬼一样,眸中满是震惊和不甘,“是你…是你,竟然是你!” 片刻之间,李茗禾又哭又笑,她笑得前俯后仰,身子犹如蒲柳一般在风中摇晃。 她的眼泪却簌簌掉下,声音一片绝望,“苍天无眼,竟如此捉弄我李茗禾。钗于奁内待时飞,凤卧于此翱九天……我还以为我李茗禾终究是不一样的…却没料到…哈哈哈哈…” 顾华杉不去理会李茗禾的癫狂之态,她一步一步缓缓向李茗禾靠近,双眸微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时也命也,你怪不得我。” 李茗禾面上一片死寂,她整个人匍匐在那里,慢慢挺直了坐起。 她理了理胸前的衣衫,神态犹如贵妇一般高贵不可接近。似乎已然知道她今日必死的结局,此刻李茗禾倒是冷静下来了。 “你说得对,时也命也,只怪我李茗禾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李茗禾缓缓撑着站起身来,昏暗的烛火跳动,照得她的脸一片森冷苍白,她的一双眸子炯炯,盯着顾华杉,“如今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若还念我父亲当年对你们母女的一点恩情,便听我说完。” 顾华杉抿唇不语,眉眼含笑,却是冷的。 李茗禾继续说道:“我不想死在你的手上,给我一把剑,我会自行了断。” 言又生警觉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李茗禾苦笑一声,“如今我为鱼肉,尔等刀俎,这院子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人,我还能怎么耍花招。” 说罢,她抬眼去看顾华杉,面色凄然,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里,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在船上被人夺去了贞洁,更不会失去肚子里的孩子…我今日之一切,都是由你顾华杉亲手造成。” 绿瑶和言又生同时去看顾华杉的脸色。 但见顾华杉立在那里,一身白衣出尘如雪,双眸清冷,看不出情绪。 “好。”顾华杉挥了挥手,绿瑶将剑放在一侧的木桌上,“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言又生还想说话,却接触到顾华杉的眼神,随后唇角一抿,静默在侧。 罢了,这里到处都是锦衣卫的人,她李茗禾已经腹背受敌,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 绿瑶和言又生先后退了出去。 顾华杉背过身去,半张脸隐在光影之中,“我会按照尚书府嫡小姐的身份将你厚葬。” 李茗禾扯了扯唇角,算是回应。 随后那人缓缓走了出去。 关上了门。 屋内的灯火一下子熄灭了,一片黑暗。月色惨然,照在门前。顾华杉站在台阶上,方看见二夫人等人站在外面等着她。 他们全都仰视着台阶上的女子,面色惊俱,鸦雀无声。风吹树影,满院子的锦衣卫手持武器,站在院中。 青樱率先上前来,看了一眼屋内的黑暗,压低声音道:“小姐可处理好了?” 第572章 出嫁 竟连“表”字也去了。 顾华杉斜斜睨了二夫人一眼,沉声吩咐道:“一炷香过后,将她的尸身给收敛了。按照尚书府嫡出的规格厚葬。” 青樱脸上划过一丝不甘和愤恨,却到底是什么都不敢说。 经过今晚这一折腾,这尚书府已然是顾华杉说了算数。她若此刻再凑上去,怕是自讨苦吃。 李茗禾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借着依稀的月光,可以看见屋内那人的身影。她立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一般。 外面的灯火却是依次亮起。 丫鬟小厮们点了灯火,搬来了椅子让顾华杉落座。 顾华杉瞧着这满园鸦雀无声的下人们,以及后面那一排排锦衣卫和大夏的士兵们,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 素白的手腕转动,一杯茶下腹。森冷的眸子转动,悄无声息。 眼下她顾华杉可真是风光无限啊。 可她还能活多久呢。 光是这尚书府的锦衣卫便足足有两百人。 更不遑说,出嫁那日成百上千的士兵护送。 她无意间听丫头们提起,大楚准备派兵一千,将她和大夏使团送至庆平县内,随后便由大夏士兵接手。 光是依靠她和绿瑶,再加一个言又生,只怕连京城也逃不出去。 难道当真要到虎口境内,等着燕离派人来救? 可她哪里还有脸面等燕离救她? 饶是她不知道纳兰祁究竟娶她是为了什么,可凭借她多年的直觉,只隐隐感觉到此去大夏路上定数许多,一个不小心,也许她和绿瑶都得丧命。 顾华杉敛了神色,身边绿瑶前来提醒了一声,“小姐,时间到了。” 放下茶杯,顾华杉起身。 二夫人急忙唤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上前,又唤人抱来了白布草席寿衣等物。 一行人跟在顾华杉的身后,各个脸色沉沉,似惴惴不安。 尚书府的大小姐,就这么死了。 “吱呀”一声,绿瑶将门推开。 月色如霜,铺满了视线所在的地面。 丫鬟们提着灯笼上前,灯火逐渐照亮整个房间,屋内的一切就这么劈面展现在众人眼前。 随后一声压低的惊呼。 顾华杉视线一顿,瞳孔瞬间缩紧。 而身后的几个婆子丫鬟看见这场景,纷纷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李茗禾的半分身影。 没有尸体,没有血,只是绿瑶放在屋内的那把剑被她给拿走了。 她竟然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顾华杉冷笑一声,“倒是小看了这个李茗禾,到底是跟着秦淮这么久,还是学到了一些本事。” 二夫人看见屋内空空如也,脸色大变,沉声一句,“马上给我搜!” 今日她已经背叛了李茗禾,若是留下活口,难保将来李茗禾东山再起寻她报复。所谓夜长梦多,二夫人同样想要在今晚留下李茗禾的性命。 既然做了,就要干脆做到底! 而绿瑶和顾华杉已经四下查看了屋内的陈设。 伴随着二夫人的一声令下,所有的丫头婆子们全都上阵,脚步匆匆,身影惶惶,开始到处寻找李茗禾的身影。 尚书府内的灯火逐渐全都亮起。 渐有人声鼎沸,灯火惶惶,士兵们守住出入口,所有人不得出入。而顾华杉等人则在房内搜索,绿瑶已经攀上了房梁屋檐,四处查看。 终于言又生无意之间碰到了书架上的一处玩意儿,只听见“哐哐”几声,一面墙壁轰然向两侧缓缓退去。 屋内所有人都被这动静惊呆了。 就连在尚书府里最久的二夫人和隐婆都目瞪口呆,“这里…这里怎么会有暗道?” 顾华杉一摊手,“灯!” 有丫鬟快步上前,将灯笼举过来,照亮了眼前又生长的隧道。呼呼风声,从黑暗一头传过来,沁着股子凉意,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顾华杉盯着那幽幽的黑洞,森然一笑,“跑得倒是挺快。” 绿瑶也凑过来,望着那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处的隧道有些失神,“小姐,我们怎么办?” 顾华杉下颚线紧绷,眼底有明显的怒意,“还能怎么办。已经一炷香时间过去,李茗禾不知跑到了哪里……” 绿瑶终究是不甘,“那我们就这么放过她?” “不放又能如何?锦衣卫和大夏的人都不会为了我一个小小的顾华杉,到处抓捕李茗禾。” 顾华杉眼神一冷,“无妨,来日方长,她李茗禾总有一天会落在我手里。” 绿瑶欲言又止,低低叹息一声。 顾华杉转过头来,皱眉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刚才你不该心软的。” 顾华杉抿了抿唇,视线低垂,“你说得对,是我心软了。” 绿瑶又道:“李茗禾有今日之下场,全怪她心术不正害人害己。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我知道。只是那孩子却是无辜。” 绿瑶这一声叹息格外悠长了,她的手重重往顾华杉肩上一放,眸子闪动着幽冷的光芒。 “小姐,你这般心慈手软,迟早有天会害了自己。” —————————————————————————————— 七月二十八,天气晴,宜嫁娶。 天还未亮,宫里便打发了嬷嬷来,顾华杉被人从床里拖了出来。净身、漱口,沐浴、焚香、穿戴。 暗红色的嫁衣上用金丝绣着并蒂荷花,边缘则是鸳鸯石榴图案,裙摆迤逦,摇曳及地约有数尺,散开的裙裾重重叠叠,行走时簌簌有声。 顾华杉头上顶着用东海珍珠镶嵌成的金顶凤冠,颗颗滚圆的白色珍珠熠熠生辉。三千发丝尽数挽起,尽显庄重,一支金丝缠绕成蝶的步摇斜插发间,栩栩如生,仿佛要振翅而去。 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振聋发聩。 喜娘、丫鬟、嬷嬷们挤满了顾华杉的房间,伴随着一声声道喜贺喜声,二夫人尖锐得意的笑声传来,她广发银两,到处散财,长袖善舞,如鱼得水。 而李茗婷同样一身喜庆打扮,茫然的站在二夫人身边,偶尔抬起眸子来,看向人群中央那个面无表情的顾华杉。 第573章 毒? 那女人明明都要成为大夏的太子妃了,为何还臭着一张脸? 李茗婷收回视线,冷笑一声。 顾华杉犹如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打扮着。 霞帔一盖,顾华杉眼前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视线低垂,隐约看见地毯一角,随后一只手抓住了她。 绿瑶的声音近在耳侧,“小姐,抓紧了。” “言又生呢?” “沈耀金派了人单独关押着他。他会和我们一起走。” 顾华杉在人群拥簇之下,缓缓走出了尚书府的大门。她隐约感觉身边有无数人,内力失去之后,她的感官下降许多,可走出门那瞬间,仍然感觉到那门口站着的无数接亲的人。 二夫人热切的抓着她的手,嘱咐了一番,又抹了几次眼泪,随后才恋恋不舍的将她送出了府邸。 顾华杉一只手被绿瑶拽着,另一只手则被喜娘抓着。前后皆有嬷嬷宫女们簇拥着,外围则是锦衣卫和大夏的士兵们。 更远的地方,似乎有看热闹的百姓们。 压低的议论声乱哄哄的闯进耳膜来。 ——那就是尚书府的表小姐顾华杉吗?我看看…我看看长什么模样? ——这好大的阵仗啊,听说这顾小姐可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怎的这成亲,尚书府门口这么多的锦衣卫? ——不知道了吧?那是防着离王殿下抢亲呢。 ——抢亲?! ——…… 振聋发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很快淹没了人群的议论声,顾华杉头上盖着红盖头,脚下慢挪,移步至了大夏使团准备的马车之中。 不多时沈耀金走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顾华杉,似乎是十分满意。 似为了宽解顾华杉,沈耀金压低声音说了一声:“太子妃,我们的人已经去追茗夫人了,您放心,大夏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隔着金线织成的霞帔,顾华杉的声音冷冷传来。 “沈大人,第一,我还不是太子妃。第二,李茗禾也不再是太子府的茗夫人。还请沈大人谨言慎行。” 沈耀金唇角扯了扯,花白的胡须抖动,“只要顾小姐这一路上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好说。” “沈大人说笑了。您这守卫犹如铁桶一般,我区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做什么?” 沈耀金摸了摸胡须,眼底精光闪闪,“顾小姐太过谦虚了。谁不知顾小姐武林大会上一展身手,一鸣惊人。本官奉太子殿下之命将您送到大夏完婚,自然要殚精竭虑考虑周全,将您平平安安的送到大夏。” 霞帔之下的顾华杉看不出表情,“沈大人…真是忠心。” 忠心的老狗。 沈耀金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却也不反驳,只是拍了拍手。 很快,迎亲的队伍之中出现了一个身段柔美的女子。她身着一身普通宫女的装扮,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 她从沈耀金背后走了出来,随后掀开马车,钻了进去。 绿瑶成为了顾华杉的眼睛,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惊道:“是以前假扮我的女子。” 果不其然,很快马车一沉,顾华杉只感觉到面前有人影坐下。 那是一道极其好听的女声,年纪不大,甚至有些耳熟。 “顾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华杉微微勾唇,隔着帘子道:“霜华姑娘。” 平静的语气之下,只有绿瑶知道,顾华杉手心里有汗。 霜华乃纳兰祁的左膀右臂,纳兰祁将她派来看守顾华杉,明显不是迎亲那么简单。 纳兰祁在下一盘大棋。 霜华微挑眉梢,“顾小姐竟还认得我?” “姑娘易容术出神入化,我怎么会忘记?” 霜华却没再言语。 伴随着太监一声细长的“吉时到”,冗长的队伍缓缓启动,顾华杉所在的马车晃动了一下,随后朝着大楚深宫之中而去。 尚书府和皇宫的距离并不算远。 顾华杉估摸着外面已是清晨,街道两侧,却是人满为患。她浑然不知,此次纳兰祁娶亲是多大的手笔,十里红妆,连绵不绝,一时被传为佳话。 京城百姓早已等候着这一刻。 顾华杉的马车延绵约有数里,沿途均有禁卫军清理路障,并将看热闹的百姓拦在两侧,清出一条道路来。 顾华杉耳朵里听见了人群说话声,鞭炮声,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她的马车前后夹击,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让她无处可逃。 绿瑶则一直抓着她的手。 因霜华在此,两人便不必多谈。 刚巧马车轮下飞石滚过,马车颠簸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方才还坐着打盹的霜华陡然睁开双眸,快如闪电,抓住了顾华杉的手腕。 随后马车如常形势。 顾华杉隔着厚厚的霞帔看着那双细长的手,冷声一笑。 看来霜华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她。 “怎么,霜华姑娘是怕我跑了不成?” 霜华眉头紧皱,上下打量了顾华杉,似乎要将她看个清楚。随后那人疑惑道:“你…你的内力呢?” 顾华杉和绿瑶皆是心头一跳。 顾华杉脑子里飞速转动,随后冷冷出口,“我中毒了。” 霜华紧抿唇角,随后试探性问道:“化骨?” 化骨?! 顾华杉衣袍之下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后被绿瑶握紧。 她不动声色,半吐半露,“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竟然舍得对我用这么珍贵的毒药。化骨之术,他是要废了我顾华杉的武功,好让我安安静静的当他的太子妃吗?” 霜华眉头紧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思虑半天,却只有一句。 “顾小姐在江湖上树敌无数,着了谁的黑手也未必可知。” 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顾华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化骨是什么?又是谁在暗处对她下手? 难道她当真是中的化骨之毒? 她想过有无数种可能,银针、毒物都可以短期内封锁她的真气,霜华听起来如此笃定,仿佛认定了她就是中了这化骨之毒。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是谁对她下毒? 这至少是可以亲近她的人。 长久以来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此刻方才露出了一丝尖尖角,她锲而不舍的正要发问,一侧的绿瑶却已经问出了声,“化骨之毒,究竟有多毒?” 第574章 取下凤冠 霜华转过头来,淡淡的瞥了顾华杉一眼,“你自己不已经感受到了吗?” 说罢她勾唇一笑,似有得意,“看来这下毒之人是恨毒了你,竟然无声无息的化去了你的内力。” 绿瑶眉宇之间阴寒阵阵,冷冷道:“她内力只是暂时失去而已。” 霜华闻言,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她的神态如此高傲,却又略带怜悯。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化骨之毒,无药可解。凡中此毒者,内力会无声无息化开,因而得名为化骨。” 绿瑶一惊,眸光中寒芒闪烁,“你是说中毒者内力再也找不回来?!” 而霞帔之下的顾华杉,脸上的血色在瞬间全部褪去! 她的内力再也找不回来?! 她心跳如鼓,只觉那外面的唢呐锣鼓声犹如闷雷在心头滚过。一下一下,直震得人险些连坐也坐不稳。 她脑子里空白了好几秒,才隐隐约约听见绿瑶夹杂着滔天怒气的声音,“你说明白,中毒的人当真从此内力全失,如同废人?!” 霜华似乎不愿再多做纠缠,扭头看向外面的情况。 而绿瑶则是扭头看向旁边的顾华杉。 艳红的霞帔上面绣着大朵芙蓉花开,金线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半点生气也无。 外面人声鼎沸,可这狭小而拥挤的马车里,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顾华杉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她废了。 她修行十几年的内力,一朝之间,全都尽数消失。 更为可怕的是,一旦她永久的失去内力,她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所有躲在暗处的敌人,全都会一拥而上将她撕个粉碎。 甚至她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脑子里转来转去,却只有那几个人的名字。 元清皇后、纳兰祁、魏敏盛。不,还有顾长宁。 到底是谁?! 顾华杉的脑子似乎要炸开了一样。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了大楚的皇宫之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辞别了皇宫和尚书府的众人,跟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洛京的城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大楚近郊的官道之上。 此刻已是黄昏。 马车颠簸,顾华杉抬起眸子,只隐约看见马车外面飞逝而过的景致一角。 她听着外面的车轮和马匹的声音,推断出送行的队伍足有千人。其中还不包括大夏使团。 随后,她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顾华杉! 霜华一声疾呼,让整个行进队伍全都停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张怀策马而来,而沈耀金则扭动着微胖的身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提着官服便向顾华杉的马车跑来。 咚咚咚,几声利落的脚步声。 顾华杉的车帘一下子被人掀开。张怀满脸戒备的提剑而来,身后的沈耀金满头是汗,一路小跑。 原来顾华杉竟然将霞帔扯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一张打扮艳丽的脸,眉似远黛,红唇如血,头上的凤冠珠翠晃动,趁得那人眉眼犹如刀锋一般锐利。 而马车外面的大红色霞帔落入尘土之中,隐约看见金线芙蓉花的一角。 沈耀金和张怀这一口气才勉强缓了过来。 “顾小姐,您这是……” 顾华杉在众人的注视下,伸手缓缓取下了头上的凤冠。那凤冠沉重无比,上面镶满了宝石和珍珠,金丝走线,美轮美奂。 她将凤冠放在一侧,那沈耀金急忙道:“顾小姐不可!” 顾华杉勾唇一笑,妆容浓烈的那张脸,一笑之下邪魅非凡。 “有何不可?” “按照风俗新娘若是提前取下霞帔,乃大凶不吉之兆,恐有祸患。” “沈大人是要我一直顶着这凤冠十天半个月?” 沈耀金皱眉,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这是自然。大夏和大楚风俗相同,凡是女子远嫁,都应头盖霞帔,等着夫君挑起。” 顾华杉此刻背靠着马车,双手环胸,冷冷瞥他一眼。 “哦。” 沈耀金脸色微微一变,哦是个什么意思? 他眼底有一丝不耐,“还请顾小姐将凤冠霞帔戴上。” 顾华杉身子未动,嘴巴只是淡淡一个字,“哦。” 这次,大夏的和亲使团们都变了脸色。 沈耀金有一门生,叫赵傲的男子,怒不可遏道:“顾小姐尚未入主东宫,便是如此傲慢不知礼数了吗?” 绿瑶淡淡插了一句,“赵大人见谅,我们身份卑微,不曾见过世面,本就粗鄙不堪,确实是不知礼数。” 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应,反而叫赵傲心头堵上了一把火。 顾华杉瞥一眼沈耀金,道:“这婚到底成不成,吉利不吉利,沈大人不是一清二楚吗?又何必在众人面前惺惺作态的呢。” 那赵傲大怒:“顾小姐休得污蔑沈大人,您贵为我大夏太子妃,沈大人和我等必定平平安安的将您送到大夏皇宫之中。” 顾华杉冷冷一笑,“沈大人,还要我戴这凤冠吗?我这人脾气可不好,这脾气一不好,可就管不住嘴了。” 沈耀金脸色微微发白,往日和蔼的脸上再也不见半分亲和,此刻一双眼睛犹如鹰一般锐利。 两人四目相对。 可对上那人的眼睛,饶是老谋深算的沈耀金,此刻也是心头一颤。 那人的眸子太过透亮,仿佛看穿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心思。 沈耀金并不确定顾华杉方才那些话是在诈他,还是当真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到底却也不敢冒险。 许久,沈耀金唇角扯了扯,朗声大笑一声,道:“顾小姐非寻常女子,我大夏的太子殿下却更非池中之物。太子殿下乃我大夏未来的天,难道还怕了这些个民间传言?既然顾小姐嫌弃这凤冠累赘,那就取下吧。等入了我大夏朝,太子殿下自会送上更为华贵精美价值连城的凤冠。” 顾华杉眉眼之间的阴寒退去,她衣袍之下的手缩了回来,眸子透亮,淡淡一声道:“那就多谢沈大人了。” 赵傲对于沈耀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 他皱着眉看向自己的老师,却见那人只含笑看着他,一双眼睛意味深长。 第575章 八方势力 而取下了凤冠霞帔的顾华杉,一身轻松。 她身着大红色的喜服,端坐在马车之中。落日的余晖如金,落在她脸上,她的眸子淡漠而幽冷。 方才那番话,她确实是诈这沈耀金。 可是沈耀金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分明是对她有所忌惮。 很好,看来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会在大楚到大夏的路途之中对她动手。 没有了内力,没有了利用价值的顾华杉,到时只会是一个累赘。 纳兰祁怎么处理累赘呢? 顾华杉凤眸一眯,大红的喜服衬得她双眸冷冽。 半晌,沈耀金等人重新钻进了马车之中,伴随着一声号角发令,整个队伍缓缓前行。 送亲的队伍大多着红色鲜艳的服装,唯有前后的锦衣卫一身青衣,中间则是大夏使团。 天边一缕斜阳,云霞吐雾,金色艳丽,将天边染红。 一队长约数公里的队伍正在官道上缓缓行驶。 而与此同时,以顾华杉为爆发点,八方势力涌动上场,所有人潜伏在暗处蓄势待发。 东风一起,各方人物粉墨登场。 —————————————————————— 千里之外的大夏皇宫之中,元清皇后已然得到了消息。 她将那封薄纸手书放在烛台的火焰上,兹拉一声,信纸渐渐燃烧成为一团灰烬,散落在几上。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死寂的宫城之中,只有匆匆的脚步声。 晨钟暮鼓,灯火渐起,照得整个宫墙一阵昏暗,显出几分阴森来。 不多时,清浅带着宫女们送来晚膳,菜式摆满了一桌,应有尽有。扶欢扶着元清皇后落座,清浅则立在旁边布菜,素手转动,一勺晶莹剔透的银耳汤放在碗里。 身后五六个宫女低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元清皇后喜静,最厌烦多嘴多舌之辈,她宫里的丫头们各个嘴巴很紧,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形若一个个木偶。 连眼神也是死的。 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泠泠声,元清皇后只饮了半碗银耳汤便放下了。她美眸一抬,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清浅就够了。” 宫女们应了一声,随后脚步轻轻退了出去。 元清皇后用锦帕擦拭嘴角,对清浅道:“顾华杉已经出发了。你带上周影,并清点暗与军一百人,明日出发去大楚虎口境内。尽量做得低调些,别叫陛下发现了。” 清浅和扶欢皆是一愣。 暗与军不分男女,而周影十岁加入暗与军,因天资出众,便被元清皇后选中作为暗卫头领培养。 周影身形鬼魅,脑子灵活,射、杀、卦、礼皆无一不通,乃元家的一张王牌。曲微负责情报,而周影则负责暗杀任务。 这些年,死在周影手上的官员、后妃、宫女不计其数。而周影此人,杀人并非靠的是武艺,而是头脑。她做事向来无声无息,丝毫不会留下痕迹。 因此,她被唤为“影”。 元清皇后亮出这张底牌之时,便等同于亮出了吃人的獠牙。 清浅压下心头的震动,问道:“娘娘是打算对顾华杉动手了?” 元清皇后将锦帕放在桌上,眼眸不抬,身后的扶欢也问道:“娘娘…若是那顾华杉手上当真有公主的下落……” 元清皇后冷声一笑,“本宫已经派人查过了,就连华南的坟冢都已经找到,里面确实是空无一物。顾华杉后面那些话,不过是在诓骗本宫罢了。” 元清皇后睫毛轻颤,心间似有悲痛,“顾芳林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绝对不会让华南活着,更何况华南的心疾无药可医……” 她的声音轻了,眸中漾起水雾,面露痛苦,“是本宫一直不肯死心…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老天能够眷顾本宫一回,才让顾华杉有了可乘之机。如今…也该断了这念想了。” 一席话说得沉重无比,扶欢姑姑眼眶微红,似老了几十岁,“公主她已经去了,娘娘…应该早些放下执念才是,否则您只是折磨自己罢了。” 元清皇后眼色之中划过一丝平静的狠戾,“只有顾华杉血债血偿,我才能放下执念。” 清浅却道:“可娘娘这样做,岂非正中太子下怀?” “他既然将顾华杉送上门来,又亲自将这件事情告知于我,无非是想逞本宫一个人情罢了。” “人情?”清浅不解。 元清皇后瞥她一眼,“我儿野心勃勃,想要趁此机会瓜分了大楚的国土,这数百万的军费开支,最终还要本宫点头才可。他想要宏图大业,我想要顾华杉的性命,罢了,这次只能跟他合作一把了。” 清浅惊道:“娘娘先前拒绝了殿下的借款请求,奴婢还以为您反对现在出兵大楚一事呢。” 元清皇后冷冷一笑,“反对,赞同,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他纳兰祁想要吃下大楚,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胃口。我倒想看看,届时他若吃不下,该如何跟百官交代。” 清浅半知半解,却也不多做询问,朝野上的事情她不懂,她只知道,此次虎口之行,一定要取下顾华杉的脑袋。 这样一个将娘娘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女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元清皇后面色平静而决绝,“虎口之行,务必要顾华杉血债血偿,以慰华南在天之灵!你们若是没有本事杀了顾华杉,就提头来见吧!” 清浅面色微微一变,“是!” —————————————————————————— 夜幕低垂,天刚刚黑了下来。 离清水城百里路开外的一处小镇上。 小镇坐落在群山深处,被黛青的山峦拥抱着,地处深洼,地势荒凉。四下全是密林,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好几十里。这里人迹罕至,只零星的住着十几户人家。 这刚入了夜,一轮冷月高悬,四面八方的狼嚎,夹杂着狗吠之声。 零星的灯火亮起,远远看去,像是散落在天空的残星。 而其中一处住户,门口栓着几匹马,不断有人走动。 压低的咳嗽,沉重的脚步声,院落门口的梨树在风里沙沙作响。 第576章 有诈 推开那小院子的门扉,黑夜之中,“吱呀”一声。 有人身影一闪,快步走了进去。 农舍的主人此刻蜷缩在最偏僻的房间,从木条缝隙看去,只看见那人朝着房间之中的人而去。 他身边的妇人压低着声音,心惊胆战着,“回来了?” 那汉子点了点头。 妇人脸色惶惶,看了旁边屋子里的烛火,以及那窗台上的人影,颤颤道:“咱们就不该留下他们!” “现在说这些可太迟了!毕竟咱们收了人家那么多银两,更何况他身边那些人,可是会杀人的!” 妇人身子抖了抖,后悔不已,“都怪你,被几两银子迷昏了眼!现在可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瞧着这帮人是打算常住了?” 那汉子不耐道:“你怕什么。管他们是流寇抢匪,还是朝廷钦犯,只要他们给银子,什么都好商量!” “你就不怕…不怕官府的人找上咱们?” “这里山高皇帝远,谁来管?”那汉子小心翼翼的插上了门栓,似十分戒备的样子,“我瞧着那领头的男人,像是个讲理的。只要咱们双眼一抹黑,什么都不听不看,他还能杀了咱们不成?” 那妇人嘀咕了一句,“可我瞧着那男人浑身煞气,我…我这心里…害怕呀。” “害怕个啥。”话虽这样说着,那汉子警觉不减,仍是四处看了好一会,随后才吹了几上的灯火,胡乱道,“睡觉!” 而旁边房间灯火还亮着,纸糊的窗户上投下一个高瘦的人影。 那黑影一闪,推门而入。 那人径直而入,走到那人面前,拱手道:“世子殿下。” 窗台边上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正是消失许久的赵高沐。 他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头发以竹冠挽起,脸的轮廓深刻,皮肤略白。 赵高沐脚下一双布鞋,身上衣物是从房舍的主人那儿借来的,穿在他身上有些小。 一身白衣,却仍难掩其灼灼风华。 他身后的阴影处,有一女子,荆钗布裙,沉默立在暗色之中。 屋内外围还有几个身影,前后加起来不过七八人。 饶是他们低调行事,在这小山村里仍然十分显眼。 立在眼前的人,乃赵高沐贴身护卫李青,昨日进城打探了消息归来。 “世子殿下,卑职去城里转了一圈,又和分布在这附近的暗哨接了头。听闻先前来清水的那大太监已经将您的死讯报了朝廷。魏家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据说王妃病重,南景王府这几日已经闭门谢客。不知王爷在打算什么。” 赵高沐闻言微微动容,面露关切,“母妃病得可严重?” 李青摇头,“卑职不知。” 屋内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静姝的声音温柔传来,“世子殿下莫急。奴婢已经给南境飞鸽传书一封,王爷一定已经收到了您还活着的消息。王妃想必并无大碍,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赵高沐何尝不知。 只是到底兹事体大,母妃受了惊吓而病倒,也未可知。 赵高沐负手而立,叹息一声,“好在家里还有高阳能宽慰母妃。” 李青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殿下…高阳郡主又离家出走了……” “什么?!”赵高沐转过身来。 这样关键的时候,魏敏盛正准备对南境动手,而他赵高沐只能暂避锋芒,借着山洪之契机,龟缩在了这深山密林之中。 如今朝堂风云变幻,南景王府风雨飘摇,而赵高阳竟然又跑了? 赵高沐咬牙切齿道:“又是为了那个书呆子?” 李青脸上的神态愈发不自然了,他似在心中斟酌着犹豫着,不时看看赵高沐的脸色,好半晌才道:“世子殿下…卑职出门听到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李青抿了抿唇,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赵高沐眉头紧皱,十分不耐,“继续说。” 屋内的灯火跳动了一下,光影明灭,照得屋内一片惶惶的亮。外面山风呼呼吹着,打在窗户纸上,簌簌作响。 李青白着一张脸,“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剧烈的动静让墙角的静姝都吓了一跳,只是转过头来,面色阴沉的看着李青。 “世子殿下,您先别着急上火。今日卑职进城,听见城中百姓在议论着…议论着华杉姑娘和纳兰祁的婚事!” 几乎是同时,静姝和李青全都转头,去看赵高沐的脸色。 那人脸色铁青,薄唇如血,眉宇阴沉无比,“你说什么?” 静姝也急道:“姑娘和纳兰祁的婚事?你没有听错吧?” “千真万确。尚书府的表小姐顾华杉,和大夏太子纳兰祁!”李青脸色惶惶,干脆也不隐瞒了,“听闻半月前大夏派出迎亲使团到了大楚,并以太子妃之位迎娶华杉姑娘过门。而出发的日子定在七月二十八,算算时间,姑娘已经出发五天了!” “五天?!”赵高沐眸子里暗芒冷聚,衣袖一拂,眼中杀意凛凛,“为何这么晚才得到消息!” 身后的静姝麻着胆子道:“殿下…您诈死之事,事关南景王府存亡,奴才们恐暴露了行踪,因而迟迟未和暗哨们接头…” 赵高沐冷冷的视线睥睨过来,夹杂着滔天的怒意,静姝心口一沉,抿唇不语,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赵高沐转过头来,对李青道:“纳兰祁为何要娶顾华杉?” 李青面如死灰:“大夏太子出其不意,只说对华杉姑娘思慕许久,情投意合,卑职也无法得知他为何突然要迎娶华杉姑娘。” “情投意合,思慕许久?”赵高沐冷冷一笑,面色铁青,口中喃喃重复这几个字。那浑身散发的冷厉气息,让人无法再靠近分毫。 半晌,赵高沐似乎平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李青。 “顾华杉武功极高,又躲在千里之外的明州,就算大楚的人同意联姻,凭几个锦衣卫,又如何抓得住她?”赵高沐胸脯起伏,眼色幽冷,“更何况燕离并非是吃素的。魏敏盛的人怎么会能从燕离眼皮子底下将她带走?” 赵高沐这么说着,越发冷静了。 此事必然有诈。 第577章 救 顾华杉那样狡兔三窟的女人,怎么会被魏敏盛的人抓住,还会安心踏上联姻之路? 魏敏盛哪里是顾华杉的对手? 想当初在京城之时,自己曾派出那么多的暗哨和精英,可那女人就跟泥鳅一样滑。想要抓住顾华杉,难如登天。 是了。 此事真假,还未可知,也许有人桃代李僵也说不定。 他不能慌。眼下他是一步也错不得,若是冒然出手,便等同于搭上整个南景王府。 赵高沐的心跳得极快,只觉太阳穴也开始噗噗直跳,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安的沸腾着,叫嚣着,要冲出身体。 不能慌。不能乱动。 “可有消息确定联姻之人是顾华杉?” 李青匐在地上,面色青白交错,颤声道:“确实有我们的人亲眼看见华杉姑娘出了明州。据说华杉姑娘一出现在洛京之中,便被魏敏盛的人给团团围住了。一千锦衣卫,姑娘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啊……” “李青,别再说了!”静姝看着赵高沐的脸色,狠狠斥了一句。 李青此刻回过神来,看见赵高沐那双眼睛缓缓变得阴冷了。 静姝心头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几乎是立刻上前几步,转身走到赵高沐面前,随后跪在脚边。 双手交叠,扣在额前,静姝呼吸急促,似夹杂着慌乱,“世子殿下,华杉姑娘武功天下无人能及,就算当时被魏敏盛的人抓到。事后肯定也能找到机会逃走。” 头顶上却半晌没有声音。 屋内一盏小小的烛火静静燃烧着,被外面的风吹得东摇西晃。 隐约间山外有狼嚎之声,犹如闷雷,在众人心头滚过。 半晌方听见赵高沐的声音缓缓传来,“如果她没有逃走呢?” 静姝双目龇裂,脸色微红,笃定道:“姑娘那么聪明,绝对不会栽到魏敏盛的手里!此事来得蹊跷,还请殿下三思!” 赵高沐默然不语,眼底却有紧绷的怒气,他语速极慢,一字一句道:“万一那人当真是顾华杉呢?” “诚如殿下所说,只是万一!” 赵高沐森然一笑,眼底已然有平静的决绝,“可如果我连这个万一也不想有呢?” 一直站在外面的李默走了进来,屋内动静之大,饶是他在外面望风都已经听到赵高沐那震怒的声音。 如狂风呼啸,席卷了这小小的草屋。 他瞧了一眼屋内的两人,随后上前拱手道:“还请殿下三思!魏敏盛一直处心积虑要对付南境,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楚沐的尸首还未找到,清水城那一战疑点众多,魏敏盛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未放弃寻找您的踪影。若是被人知道您还活着,便是欺君之罪!殿下,我们现在如履薄冰,半步也错不得呀!” 李青也道:“殿下!那纳兰祁虽然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却也绝非荒唐之辈。他在这样的时间提出迎娶姑娘,分明是居心不良留有后招!若是其中牵扯了陛下、魏家、甚至是明州的离王殿下,您此刻凑上去,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殿下,救人的事情,就让离王殿下去吧。”静姝面色惊俱不已,却咬牙狠心道,“姑娘对殿下从未交付过真心。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离王殿下,难道殿下被姑娘伤得还不够彻底吗?现在竟还要为了她,舍弃这所有的一切吗?!殿下——她不值得啊!!” 赵高沐浑身冷气凝结,冻结这狭小阴暗房间里的空气。冰冻三尺,却不及他眼底的冷意。 他的眸子狭长,却泛着阴冷的寒芒,一动不动的看着静姝。 男人的声音暗哑而低沉,只一字一句道:“静姝,你越矩了。” 静姝身子一颤,双目红了。 赵高沐微抬下颚,看向外面的天空。纸糊的窗户破破烂烂,透过小院,外面的夜空之中悬着一轮残月。 冷月当空,星子低垂,村子里安静如坟,半点声响也无。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上挑,只看着那月亮发呆。 月色落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白雾之中。 他阖上眸子,眉头轻蹙,双手交握在衣袍之下。 脑子里回想的却是第一次见到顾华杉的样子。 如此明媚,如此张牙舞爪,如此放浪不羁,她的眼底深处,仿佛永远都闪动着狡黠而璀璨的光芒。 他大概是疯了吧。 是他错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放手,能够保持着最后一丝体面。既然顾华杉不喜欢他,那他就不该再去招惹她。 就算要救,他没有这个资格,也轮不到他。 可是他的心他的理智,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只要一想到顾华杉嫁给别的男人,从此顾华杉这三个字再和他无关,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了油锅上,慢慢煎着,细细熬着。 直至万劫不复。 什么尊严,什么体面,什么富贵,他都不要了。 他就像是那只扑火的飞蛾,明知前面就是地狱,可他却只能往前走去。 顾华杉,我救了三次,可还要再救你一次? ——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呢? 一屋子的人都是死寂,全都看着那人清瘦的背影。 许久,赵高沐转过身来,他双眸沉沉,语气很轻,却势如雷霆。 “我们现在立刻出发。我心知此次行动凶多吉少,很可能一去不返,愿意走的,便跟着我。不愿意走的,可以自行回到王府。我赵高沐绝不怪罪任何一人。” 屋内片刻的死寂过后,静姝率先爬了过来,跪在他的脚边。 “殿下!”静姝连连磕头,悲痛欲绝,“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幼跟随殿下一起长大,要是没有殿下,便没有我们!殿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静姝也绝无二话!奴婢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既然殿下执意要去救姑娘,那就算上奴婢一个!” 李青也道:“殿下,卑职同静姝姑娘一样,愿意和殿下共进退!” 一侧的李默性子最是沉稳,他抬眼看了一眼赵高沐,沉声道:“殿下心意已决,无法更改了吗?” “是。” 第578章 搬救兵 李默叹息一声,“先前王爷来信,命我等必要舍命保护殿下,不可让大楚任何人发现殿下还活着。殿下执意要为了华杉姑娘冒险,可曾想过要如何跟王爷王妃交代?” 赵高沐神色之间狠辣不减,此刻那双厉眼只盯着李默,随后缓缓道:“谁告诉你我去救顾华杉就一定会暴露身份?” 一屋子骇然,无人敢语。 赵高沐的语气之中有一丝难以掩藏的锋芒,“我不仅要活着回来,我还要将顾华杉也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言语之间,似夹杂着暴雨倾盆风云变幻的力量。 自信,笃定,狂妄,平静。 静姝目露狂热,仿佛一瞬间胸中激荡着一股冲天的豪情壮志。 世子殿下,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李默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殿下心中决心已下,我等必定生死追随!只是眼下华杉姑娘树大招风,明州那边肯定也有所动作,殿下救下华杉姑娘之后有何打算?” 赵高沐眉眼阴沉,似笑非笑,灯火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衬得他一张脸分外邪魅。 “我会打断她的腿,将她关起来,让她这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 ————————————————————————————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白马寨门口,一声惊天的炸响,几乎让整个山谷都颤动了一下。 值夜的高胖子正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冷不丁被这一声炸响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一抬眼,远处火光乱窜,白马寨的大门险些被人给炸开了,牌匾“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两侧草丛已经燃烧起来,呼哧呼哧的火焰窜得老高。 “靠,有人偷袭——”高胖子急忙穿了衣衫,一蹦一跳的扯上裤腰带出了门。 入眼到处都是浓烟,那火光之中,似乎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那高胖子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却见火光之中冲出了一条瘦弱的人影,那人狂笑着,策马奔腾,瞬间晃过他的面前。 “告诉王冬冬她爷爷我来了,让她赶紧的出来迎接!!!” 高胖子脸色一变,吐了口唾沫,又呸了一声,“他娘的,怎么又是这个小白脸?!” 其余值夜的人赶忙拿了武器冲了过来,扑火的、发信号弹的、准备动手的,全都跃跃欲试。 高胖子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冷静。 “别慌,是秋秋小姐的老相识。” “什么老相识,竟然炸了我白马寨的大门?!” 高胖子骂骂咧咧了一声,“可不,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每次出场都这么大的动静。” “那咱们怎么办?”有人问道。 “还能怎么办,赶紧去个人通知秋秋小姐。就说以前抓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高胖子抓了抓脑袋,“就告诉秋秋小姐,就说是以前她抓的书呆子的婆娘!” 而此刻山寨之中却已然因为那一声惊雷炸开了锅。 所有人如临大敌一般,呼朋唤友,将山寨里所有男人都从被窝之中给拉了出来,拿着武器弓箭等冲向了白马寨大门。 寂静的黑夜之中,众人脚步声杂乱匆忙,汇聚成海。 哪里知道,那罪魁祸首的身影一闪,朝着一条小路径直闯了进去。 赵高阳在这里呆过好几日,对白马寨里的地形一清二楚。 她弃了马,换作步行,从后山而下。躲过人群,借着月色辨认方向,很快便闪身进了王秋秋那座吊脚楼。 王秋秋正睡得如一头猪。 她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酣睡,对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反正白马寨里有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哪里轮得到她王秋秋大小姐出马?再说了,随便出马,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价。 必须等到情势一触即发十万火急,她才能起身好好打扮一番,下场在众人眼前一亮,随后力挽狂澜,拯救整个白马寨于水火之中。 纵使听见外面的动静,王秋秋依然不为所动,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微微皱了眉,隐约觉得有道炽烈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那是常年习武的人特有的直觉。 有人! 王秋秋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迎面刚好和一双眸子对上。 一声冲破云霄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刹那,王秋秋所在的整个小楼的灯全都亮了起来。 山寨里的丫头们提着裙摆和灯笼,脚步笨重如男人,楼梯吱呀作响,门“哐”的一声被人踢开,长风灌进,丫头们惊慌失措齐刷刷道:“小姐怎么了?!” 床上的王秋秋显然惊魂未定,她面色还有一丝丝苍白,只觉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 看着几个丫头关切的脸,王秋秋扯着被子,“没事没事,做了个噩梦。” 她那丫头小慧贴心,安慰了一句,“小姐可是又梦见自己长成了个大胖子?不要紧的,小姐晚饭只吃了两个肘子,不会长胖的。” 王秋秋“呵呵”笑了两声,“你说得有道理,留个灯给我。你们快下去吧,本小姐要睡了。” 小慧依言将灯笼放在了桌上,随后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王秋秋等外面没了动静,方才将被子一抖,赵高阳“哎哟”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被赶下了床。 王秋秋随手抓起木椸上的衣衫系上,冷冷盯着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里的赵高阳,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高阳郡主吗?郡主不呆在王府里好好绣花,到我这土匪窝里来做什么?我这儿可没有什么男人了。” 赵高阳摸着屁股,瞪着王秋秋,“要不是受人所托,我才不来你这土匪窝里呢。” “受人所托?”王秋秋眉梢一扬,身着一件薄纱寝衣,兀自坐下,“今晚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赵高阳点头,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门给你炸坏了……” “你奶奶的,你不知道走后门啊,你炸个屁的门啊你。你是不是看老娘不顺眼,故意大半夜的来找茬的……” 赵高阳急忙打断了王秋秋的长篇大论,厉声道:“王秋秋,顾华杉被人抓走和亲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子。 王秋秋美眸圆瞪,“关我屁事?” 第579章 尿遁 “顾华杉对你师父有恩,怎么,打算当个白眼狼啊?” 王秋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总之一句话,送亲的队伍过两日便会经过虎口境内。虎口离白马寨不过区区两百里路程。你去还是不去?” 王秋秋冷哼一声,脑子里却飞速盘算起来。 大楚和大夏联姻一事,饶是白马寨天高皇帝远,都听说此事。 纳兰祁以太子妃之位,迎娶尚书府小姐顾华杉过门。传闻光是聘礼,便足足有十里。顾华杉这个名字,风光无限,声名远播。 顾华杉这段时间还真是出尽了风头。 先是武林大会杀了白无痕,名声传遍了江湖。随后被高悬在清水城内引得离王殿下只身入城,眼下却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夏的太子妃。 这女人还真是不寻常。 王秋秋不答反问,“那大夏的太子为何执意要娶顾华杉?他两认识?” 赵高阳点头如鸡啄米,“认识是认识。但是是那种血海深仇,恨不得将对方剁成肉馅的关系。这纳兰祁可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他此刻提出来要娶顾华杉,绝对居心叵测有自己的打算。” 王秋秋翘着二郎腿,悠悠道:“我一个小小的白马寨怎么惹得起大夏的皇族?” “冬冬你就别谦虚了。大楚的朝廷都拿你们没办法,你们还会怕大夏的人?” 王秋秋冷冷一瞥赵高阳,与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嘲讽不同,她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 王秋秋直觉此事另有隐情。 “顾华杉可是离王殿下的女人,离王殿下怎么舍得自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难道他不打算出手?还有你,你又算顾华杉的什么人,她顾华杉可值得你不远千里从南境跑出来?” 王秋秋眸子一转,看见赵高阳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当下心如明镜,“你…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赵高阳眼色微微沉了一分,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样子,“你不用管我是怎么跑出来的。顾华杉是我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你不愿意报恩?” 王秋秋气不打一处来,却仍然压着性子道:“大夏和大楚联姻非同小可,送亲队伍的人必定是精挑细选武功高强。报恩可以,但是送死不行,我王秋秋还没有男人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个你放心。我不需要你救人,只需要你扮做土匪的样子劫道,将他们打散就是。” 王秋秋一拍桌子,“你少侮辱我,什么叫扮做土匪的样子,老娘就是土匪!” “是是是。你是土匪,行了吧?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王秋秋眸子转动,将信将疑,“你是说,我想个法子扰乱他们就成,救人的事情另有人做?” 似乎想到了什么,王秋秋惊道:“是离王殿下?” “这个你便不用管了。你只要扰乱他们,将他们的人冲散,然后就带着人回来。剩下的自会有人来料理。” “你说得简单。”王秋秋到底是有两分忌惮,不敢轻易许诺,“难道这件事非得我王秋秋出场不可?” “大夏联姻之事非同小可,一般的官府不敢轻易插手,由你们白马寨出场最为合适。” 王秋秋心似明镜,冷哼一声,“我看你分明是看准了就算我白马寨行踪暴露,也不会牵扯到明州的那位吧?呵,我在明,他在暗,算盘倒是打得挺好。” 赵高阳一愣,却没料到这王秋秋竟然一点就通。 燕离交给她的手书上,便是这样打算。 一明一暗,趁其不备,顺势拿下。 而她赵高阳和王秋秋有几分交情,是来说服白马寨出手的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她一接到信便马不停蹄的往白马寨赶来,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高阳开始耍赖,“你管他有什么算盘,总之我们都是为了救顾华杉不就行了?你可别忘了,你师母的仇可是顾华杉报的。你若不敢去,我便去找李如梦。我不信他跟你一样,是个胆小怕事的白眼狼!” 王秋秋一听这话瞬间急眼了,“你放屁,老娘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去抢劫?走走走,我现在就去找我师父,谁也别拦着我!” 赵高阳得意笑了,“谁拦着你了?谁不去谁就是孙子。” —————————————————————————————— 八月酷暑。 热气蒸腾,烈阳仿佛要将这土地里的水汽都烤干净。日光照得四下都明晃晃的,叶子通绿,反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山林的官道上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蝉叫声。滋啦滋啦一片,叫得人心烦意乱。 山道上,有一支长约数里的队伍缓缓往大楚边境方向而去。 那队伍说来怪异,前后两头都是整齐划一的青衣人,中间则十几辆马车,全都系着红色绸缎,贴着大红的“囍”字。 显然是送亲的。 这样庞大的送亲队伍,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送亲的人全都被这烈阳烤干了,无精打采的晃动着双腿行走着。所有人的衣衫都紧贴着身子,额前汗珠滚滚而下,似被晒焉儿了一般,半点生气也无。 只有前后的青衣人,手持武器,神色依然戒备。 突然最中间的马车停了下来。 眼看最中间那辆马车停下,整个队伍以那辆马车为重点,也全都缓缓停下了脚步。 那马车里先是跳出来一个姑娘,随后招来了一个青衣太监,跪在马车边上。 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女子踏着那太监的背,缓缓走下车来。 随后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提着裙摆,踮起脚尖便往一侧的灌木丛里冲去。 霜华立刻打了一个响指,几个丫头同时出发,追了上去! 那几个丫头各个非比寻常,武艺出众,速度极快,跟在顾华杉身后,眨眼便追上了她。 顾华杉躲到一处丛林处,看着跟上来的几人,瞪大了眼睛,“我出恭你们也要跟着” 霜华走过来,面无表情,“无论顾小姐去哪里,奴婢们都会跟着的。” 顾华杉神色扭捏,“本小姐拉屎你们也要看?” 霜华面露嫌弃,“顾小姐,这里地处偏僻,奴婢们怕你遭到什么不测,必须要贴身跟着。” 第580章 逃离 奶奶的。尿遁之术竟然不管用。 她这一路上被看管得很严,简直是插翅难逃。好不容易进了山林的官道上,这里地势复杂,乃是绝好的跑路之所。 只要她有办法逃离这帮人的看管,凭借着这里隐秘的山林,想要逃跑也并非难事。 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中。 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 更何况,就算她对纳兰祁的真实意图一无所知,可隐隐约约也猜到纳兰祁后面留有后招,兴许是为了对付燕离也未可知。 燕离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一件好事。 在燕离来之前,她必须要自救。 可她显然低估了霜华的决心。 顾华杉不依,“你们离我这么近,我拉不出来。” 霜华冷冷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啪啪鼓掌两声。从不远处迎亲队伍里再次走出来十多个女子。 顾华杉瞪着她们,随后见霜华低语了两声,那些丫头们自动拉开一个圈子,将顾华杉包围其中。 圈子极大,大约有数十米,每隔一两米便有一个人守着。她们动作很快,似乎是受过训练,站好点位确定无所疏漏之后,齐刷刷的转过身去,背对顾华杉。 顾华杉看得是目瞪口呆。 霜华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小姐,请吧。” 顾华杉和绿瑶对视一眼,皆知逃跑无望了。顾华杉半蹲下身子,撩了撩衣裙,故意摩挲衣料出声。随后拉过绿瑶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沈”字。 绿瑶一愣,顾华杉打的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顾华杉透过草丛看去,只看见言又生也被几个汉子看压着,她心里骂了一声:该死,又是这呆子拖她后腿! 绿瑶随意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的沙土里写上:“擒贼先擒王?” 顾华杉点点头。 又摸摸索索了一会儿,顾华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大声嘟囔着:“该死,拉不出来,走吧!” 霜华意味深长的盯着她,又打了个响指,那十几个丫头瞬间各自散开。 “顾小姐,继续赶路吧。” 顾华杉道:“沈耀金呢,让他来见我。” “沈大人贵为一国太傅,没有时间陪您玩游戏。” “是吗?”顾华杉眉梢一挑,“那要不然我跟锦衣卫的张怀大人说说话,告诉他此行大夏有多危险,让他现在给陛下飞鸽传书一封,提前做好准备?” “你!”霜华气急败坏,却是做贼心虚。 张怀是魏敏盛派来护送她安全抵达大夏的人,她本有机会提醒张怀路上多一分警觉。可到底一切都是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张怀信不信还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她不知魏敏盛在整个事情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万一魏敏盛和纳兰祁联手,那她又怎么可能冒险告诉张怀? 不过眼下从霜华的表情之中不难猜出,张怀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着,魏敏盛并没有参与此事。那老东西还当真以为纳兰祁看上了她顾华杉娶她过门? 这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顾华杉心头叹息一声。 她面上愈发盛气凌人,“怎么,还不肯去叫沈大人过来吗?” 霜华对身边的女子厉声说了一声:“小心看着她!万一有个闪失,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随后霜华便去请沈耀金去了。 顾华杉和绿瑶两人则在十几个丫头的护送下,又重新坐上了马车之中。不多久,沈耀金一路小跑走了过来,绿瑶掀开帘子,沈耀金则站在马车之外。 “顾小姐急急唤本官来,可有什么要事?” “没什么要事,只是想问问下一个城池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还有几个时辰就到虎口境内了。” “虎口境内?”顾华杉微微一笑,眼底有一抹意味深长,“请沈大人上马车吧,我有些事想要问问沈大人。” 沈耀金笑得跟只狐狸一样,“顾小姐有什么吩咐在这里说便是了。” “事关我这一路去大夏的安危,沈大人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沈耀金脸色微微一变,到底是做贼心虚不敢跟顾华杉赌,他敛了神色,“既然顾小姐有要事相商,我等只有洗耳恭听了。” 说罢,他身子往前,上了马车。 随后撞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变故只在刹那。 顾华杉身边那婢女突然动了。狭小的马车里一阵晃动,寒芒乍现,金色流光,瞬间在沈耀金瞳孔里放大。 沈耀金不过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呆愣在原地。 背后一热,顾华杉的身子贴近,一柄金簪握在她的手中,尖锐一头对准了他的脖子。 沈耀金闷哼一声,脖子上立刻有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 顾华杉的声音里带笑,“沈大人,得罪了。” 沈耀金呼吸一乱,脸色紧绷,“顾小姐这是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挟持了老夫便可以逃出去吧?”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您说是吧?” “我劝顾小姐三思而后行,这里光是大楚的锦衣卫便足足有数千人,更不提说我大夏的精锐部队。”沈耀金面色灰白,笑意森冷,“还有,顾小姐未免太高看我沈耀金了,大夏的太子妃远比我一个朝臣重要。您是主子,而我不过是个奴才……” “沈大人不要妄自菲薄嘛。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 顾华杉一伸手,将沈耀金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沈大人!” “沈大人!” 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随后便是拔剑之声,只在片刻之间,这队伍之中所有人拔剑相对,将顾华杉的马车围在中央。 最近的霜华眉头紧皱,“顾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华杉手里压着沈耀金,金簪直接对准了他的太阳穴。那少女着一身红色的喜服,红得似火,明得如花,她的眉眼冷冽,寒芒硕硕,“我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吗?放我走,否则我杀了他!” 岂料沈耀金却是冷冷一笑,“霜华,太子殿下婚事更为重要,为臣子者,愿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啊——” 一身凄厉的惨叫。 第581章 赏赐 顾华杉将那金簪狠狠刺下,一瞬间那沈耀金的后背鲜血淋漓。 “沈大人,没让您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您还是闭嘴的好。” 沈耀金脸色苍白,此刻只有进的气儿,没出的气儿了。 那张怀急忙赶了过来,拔出腰间长剑,对准顾华杉:“顾小姐,还请三思!你想一想,你若现在逃婚而去,你在洛京的家人该如何?” 顾华杉眼眸一转,红唇轻启,“她们的死活…跟我有关系吗?” 霜华微微抬手,将手覆在剑上,冷声道:“顾小姐,你内力已失如同废人一个,难道指望你这丫头带着你逃出生天?” 顾华杉不说话,眼睛盯着张怀,“张大人,你可知道楚夏这场联姻,本就是不可能的?” 张怀一惊,“顾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跟你说,我跟大夏的太子殿下那是血海深仇,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翻山越岭的来娶一个别国的女人做太子妃?” 霜华终于脸色一变,“顾华杉,休得妖言惑众!” “张大人我告诉你,这场联姻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局,而你我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你若是信我,还请你现在立刻修书一封请求增援——” 沈耀金疾呼一声,“此女分明是跟离王殿下情投意合,不愿嫁到我大夏而信口雌黄,张大人万万别被她挑拨离间!” 张怀面色显出犹疑之色,却终究是信了沈耀金。 毕竟那顾华杉可是离王殿下的女人! 张怀手压在长剑上,“顾小姐,你若再执迷不悟,张某只能得罪了!” 虽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可顾华杉心中难掩失望。 她唇角勾了勾,似有嘲弄,难道她当真要去大夏联姻吗?! 还是要等燕离来救她? 她还要欠他多少? 顾华杉眼眸转冷,将沈耀金往外一推,沈耀金脚下趔趄,扑到了张怀的怀里。众人惊呼一声,只见那女子转而将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小姐!” “华珊姑娘!!”言又生从后面的马车窗户之中探出身子来,声音凄厉。 顾华杉抬眸,眼底是漫不经心的冷笑,“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此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顾华杉会沦落到以自尽威胁旁人的境地。 失去了内力的顾华杉,不过是废物一个。 “小姐!”绿娆大骇,面色涨得通红,“说好一起走,你不走我也绝对不走!” 顾华杉瞪着她,面色凄然,“绿瑶,你非要把我逼死吗?” “小姐……”绿瑶咬住下唇。 “你若不走,我便死在这里!”顾华杉咬牙道。 绿娆眼眶泛红,五指紧抓剑柄,却默然不语。 眼见顾华杉不断冲她示意,绿瑶装作不知。 顾华杉表面是让她先行离开去搬救兵,可是这一路凶险,她怎么能丢下顾华杉一个人? 万一顾华杉心知逃不过了,才将他们支开呢。 不知为何,此刻绿瑶脑子里满是临行前言又生在尚书府算的那一卦。她心跳如雷,纹丝不动。 “看来你们是笃定我不会动手了。”顾华杉冷冷一笑,随后高扬金簪,对准自己的喉咙狠狠而下。 毫不留情,无半分犹疑! “慢着!!!”霜华大喝一声,双目眦裂,“放他们走!” 顾华杉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转眸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我。” 舍不得我死。 这霜华和沈耀金愿意屈服,却让顾华杉心中愈发不安。 看来她是棋盘上最为关键的一步。 顾华杉将绿瑶一推,怒目而向,“走!别跟着我一起送死!” 此刻言又生已经被人压了过来,他一阵小跑,从后面的马车赶过来,三人被围在无数锦衣卫中央。 言又生急忙道:“阿华姑娘,我不走。我还欠你好几条命呢!” 顾华杉微微一笑,“难为你还记得。你若今日跟着绿瑶离开,我就当你是还了我的恩!” “不可!”言又生牛脾气上来,不容分说道,“绿瑶姑娘说得对,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谁要死了,呸呸呸!”顾华杉眼底是意味深长,对言又生道,“你还记得刚入京时我们被抓,你非要跟上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 言又生愣了一下,方才回想起当时他们三人一入洛京,便被魏敏盛的人埋伏了。当时他执意要跟着她,顾华杉便在门口对他说的那番话。 顾华杉沉声道:“呆子,保存实力,别一起送死,知道吗?” 言又生面色青白,双手握拳,半晌不语。 霜华却没有了耐性,“你们这戏演完了没有。若再不走,谁也别想走!” 绿瑶咬着下唇,深深的看了一眼顾华杉。 而顾华杉眼神平静,一如无数次他们面对大风大浪时的镇静。 她的小姐,从来都是最聪明的那个,从来都是玩弄别人的那个。 每次只要按照小姐说得做,便都能遇难成祥。 她不应该再凄凄然然,做小女儿姿态,反而误了小姐的计划安排。 再不迟疑,绿瑶拔剑而起,对准众人,又对言又生道:“呆子,到我身后来!” 言又生抿了抿唇,看了看顾华杉,又看了看绿瑶,终究是站到了绿瑶身后。 “小姐保重——” 我一定会拼尽了全力来救你。 绿瑶一步三回头,带着言又生,往后退去。 所有护送的士兵们得了沈耀金的命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来。那两人后退着,脸上戒备不减,直到退出了包围圈。 “走!!”一声喝起,那绿瑶抓着言又生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毫不留恋的往一侧密林之中跑去。 飞鸟冲天,树影晃动,转瞬便没了身影。 顾华杉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才撇了撇唇,她将金簪往霜华身上一抛,笑嘻嘻道:“喏,赏给你的。你当了一辈子奴才,怕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霜华明知顾华杉拿她撒气,当下也收了,“多谢太子妃打赏。” 顾华杉笑得狡黠而狠毒,“那为何不跪下谢恩?” 霜华手中握紧金簪,眼睛微眯,盯着她。 “怎么,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第582章 好久不见 “奴婢不敢。” 霜华慢腾腾的跪在顾华杉脚边,随后行了大礼。 顾华杉满意一笑,“快起来吧。” 说罢那人放下了帘子。 顾华杉脸上的笑意褪去,从一侧的车帘看向那又生的密林之中,只希望绿瑶和言又生能够跑得再远一些。 若是此路当真如此凶险,她又失了内力,无法保护他们二人周全,那么让他们离开,兴许是最好的办法。 顾华杉视线转回,看见周遭包围的严严实实的锦衣卫和送亲队伍,眼色暗了一分。 马车不断往前驶去。 而孙又生和绿娆骑着马,就近选了一条荒无人烟的路,疾驰而去。 这里已经接近虎口,到处都是深不可测的密林。参天的树木遮阴,烈阳到了这里也变得悄无声息,清风压境,一片凉爽。 树叶飒飒,马蹄哒哒,两人慌不择路跑了许久,才见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谁?!”只听得一声暴喝,草丛之中陡然窜出个大高个子来,惊得马儿嘶鸣,两人从马背上滚落,随后没入了及腰高的草丛之中。 绿娆长剑出鞘,正欲拔剑相对,就听见言又生喊了一句:“高大个!” 这一看,竟是个熟人。 可不是在白马寨遇见的那个暗恋王秋秋的大个子? 那大个子也愣住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绿瑶最先反应过来,喜道:“王秋秋来了?” “是啊。我家小姐带着兄弟几十个人来下山,说是要来救一个朋友。我们一路走到了这里,我就派在这儿望风。” “废话少说,你家小姐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那高大个丢了武器,又沉声吩咐了一下四下,“你们几个人,看好了,等秋秋小姐的号令。” 绿瑶一看,才看见四下的草丛之中潜伏着几个穿绿色衣衫的汉子。他们趴在那儿,若是不注意倒还看不见他们。 “走,上马。”高大个翻身上马,绿瑶和言又生急忙跟上。 一路疾驰,山道往上,地势越发居高临下。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绿瑶只隐约感觉人多了起来。 那树上和密林中似有黑影挂着,无声无息,寂静的山林里偶尔听得几声绵长的呼吸。绿瑶远远的看见了一条绿色的身影挂在树上,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下面。 听见了动静,树上那人转过头来,听见一声欢快的声音,“书呆子!!” 那条身影从树上倒挂下来,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嗖”的窜到了跟前,跟身边的言又生撞了满怀。 只听见“哎哟”两声,言又生和赵高阳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到了一侧的树林中。 密林之中,传来一声冷冷的笑声,王秋秋着一身白衣走了出来,“赵高阳,你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一看见就扑上去?” 赵高阳笑嘻嘻的将言又生给拉了起来,冲王秋秋做鬼脸,“你管得着吗你,你羡慕你嫉妒啊?” 王秋秋凤眸一眯,视线落在言又生脸上,啧啧了两声,“是有点。要不然再抢一回?” “你敢!”赵高阳像是护犊子一样护在言又生面前,怒目道,“你敢抢我男人,我就踏平你白马寨。” 王秋秋冷哼一声,“德行。就这呆子,也就你这傻子当宝贝。” 赵高阳才不理她,只问两人:“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你们跟顾华杉都被大楚的人给抓了吗?” 言又生面上现出一抹悲色,他咬了咬唇,“方才顾小姐用自尽逼得大楚放人。我和绿瑶姑娘只得先行一步,本来想去找援兵的,没想到就在树林里遇见了白马寨的人。” 赵高阳眉间轻蹙,不由得看向绿瑶,“顾华杉不是武功很高吗?怎么会被抓的?” 绿瑶叹息一声,压低声音附耳道:“小姐中毒了,身上内力被散,眼下如形同常人。” 一声压低的惊呼。 赵高阳杏目圆瞪,“谁干的?” 绿瑶摇头,“对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我也猜不出来到底是谁下的手。” 赵高阳微微一笑,“无妨。只要找到了解药,内力便会恢复吧?” 绿瑶眼色一暗,语气之中多了两分不安,“也许吧。” 也许顾华杉的内力很快就能回来。 也许永远不会。 言又生看着不远处王秋秋的身影,问道:“高阳,你是怎么跟白马寨的人走到一起的?” “我在南境的时候知道顾华杉要去大夏和亲的消息,本来想偷偷跑去大夏皇宫救她的,谁知却接到了离王殿下的手书。” “离王殿下?”两人同时惊道。 “声音小点!”赵高阳四下看了一眼,“这王秋秋还不知道离王殿下也来呢,只以为是让他们白马寨来救顾华杉。离王殿下说他不好明着出马,让我去白马寨找李如梦,反正李如梦还欠着顾华杉的人情,也是时候让他还了。” 绿瑶微微皱了眉头,“可押送和亲的都是精挑细选的锦衣卫,大夏的使团之中不乏绝世高手。我只担心白马寨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高阳却道:“离王殿下说,我们不需要跟送亲队伍正面交手,只需要将他们打乱打散就行。” 言又生立刻接口道:“离王殿下留有后招?” “那是当然。”赵高阳笑吟吟的扯着言又生的袖子,“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两日了,待会儿送亲队伍就会经过下面这座桥,这里已经都是我们的人了。” 言又生微微一笑,有些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不错。这次你干得很好,很聪明。” 赵高阳笑得讨好,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上前便来紧贴言又生,“那有没有什么奖励呀。” 言又生脸微微红了,轻声斥道:“赵高阳,站好,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赵高阳委屈巴巴道:“我们都几个月没见啦。” 言又生使劲往后躲,不住拿眼睛示意赵高阳旁边还有人。 绿瑶眼看赵高阳都快将言又生逼到退无可退处,知趣道:“你们两聊,我先去找王秋秋。” 第583章 负责? 说罢这话,绿瑶便走到了旁边,让这两人单独相处。她快步走到一侧居高临下的地势处,看见王秋秋杵在那儿望风。 “别急。我和言又生快马加鞭,他们要慢上许多,算时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到这里。” 王秋秋吊儿郎当的衔着一根草,“我不急。反正都等了两三日,也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儿了。” 绿瑶就近坐下,“那现在说说安排吧。对方人多势众,你打算怎么做?” 王秋秋指了指下面,“你看见那座吊桥没有?” 绿瑶不明就里。 “顾华杉的马车在队伍哪个位置?” 绿瑶想了一下,“大概在队伍前面,后面的马车都是聘礼嫁妆之类的。” “那真是太好了。”王秋秋得意一笑,“待会儿等顾华杉的马车过了桥,我就带几个人把它给炸了。等后面的人游过来,顾华杉早就被我们给抢跑了。” 绿瑶却道:“可还有一部分人。贴身监视小姐的是纳兰祁的侍女,那女人武功深不可测,咱们要怎么从她手里抢人?” 王秋秋重重拍了拍她的肩,“别怕。我师父在呢。厉害的就交给我师父去对付,剩下的那些个软脚虾,我王秋秋足够应付了。” 绿瑶四下看了一眼,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小山坡。密林遮掩之下的山道上,一条大约数十米宽的河流奔涌,哗哗作响。 两岸皆是深不可见的森林,他们站在这里,身形完全被遮掩。 那王秋秋却突然看着绿瑶,似猜疑道:“我这两日四下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生人的踪影。这些人应该是骑马来的,跟我们一样,在这里四处转悠,我却没有一次看见过他们的踪影。绿瑶,不会还有其他人来救你家小姐吧?” 绿瑶微微一笑,“我这一直跟着小姐被关在马车里,还真不知道还有谁要来救人。不过出手的人越多越好,不是吗?” 王秋秋一双眼睛似明镜似的,亮得可怕,语气却是别有深意,“就怕…来的不是朋友啊。” 绿瑶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顾华杉江湖上树敌无数,此次和亲闹得更是满城风雨。这和亲的队伍路线也不难打听到,你说会不会有人想浑水摸鱼?” 绿瑶微微一惊。 却不由自主想到顾华杉身上中的那莫名其妙的化骨。 这样的节骨眼上,偏偏顾华杉没有了内力,岂不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联系前后,绿瑶只觉得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暗处拨动。 见绿瑶神色凝重,王秋秋兀自大笑一声,“我就随便说说,你可别当真。” 绿瑶抿了抿唇,却是默然不语。 说罢这话,王秋秋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对了,一直想问,那大夏的太子看上顾华杉什么了,竟然不惜以东宫太子妃的身份迎娶她?” 绿瑶瞥她一眼,“鬼知道纳兰祁在想什么。” 王秋秋却道:“反正不是好事儿。你家小姐树敌太多,哪日糟了暗箭都不知道。” “这个就不需要王秋秋小姐操心了。” 讨了个没趣儿,王秋秋冷哼一声,转过头,呐呐道:“要不是赵高阳求着我,我才不来呢。” 而那边言又生和赵高阳两个人已经兀自走远了些,两个人往桥的方向走去,赵高阳远远瞧着那山道,问:“顾华杉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按照路程算的话,应该快了。” 赵高阳叹口气道:“那顾华杉武功不是很高吗,怎么会被锦衣卫给抓住了,而且还要嫁给纳兰祁?” 言又生面有愧疚,“都是因为我。那魏敏盛的人抓了我威胁华杉姑娘就范,华杉姑娘为了救我……” “我说呢,原来是你这个呆子拖后腿!”赵高阳又凑过来,“想不到顾华杉倒是挺讲义气。” “顾小姐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若论侠肝义胆重情重义,她算是一个。” 赵高阳抿了抿唇,双眼放出光彩,随后拳头握紧,“我赵高阳有朝一日也要成为顾华杉那样的人!” 言又生轻轻敲了她的脑袋,“她有什么好的,凶巴巴,哪里有你这么可爱…” 自觉失言,言又生脸微微红了。 一侧的赵高阳却已经笑嘻嘻的凑上前来,似惊喜道:“你说我什么?” 言又生低咳两声,“我没说什么。” “你明明说我可爱呀。”少女又贴了上来,摇晃着他的衣袖,露出越发娇憨的笑,“我这么可爱,你为什么不上门提亲?” 言又生的脸都快红到耳根子上去了,他不住往旁边躲,“我去了。” “胡说,那我怎么没看见你?不是说你要来王府提亲的吗,我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两个月,都没有看见你人影!” 眼见赵高阳变了脸,言又生后背一凉,急忙安慰:“我真的去了。只是王爷一听说我们来自南境,当夜就派人将我们给撵走,还把我们给送出了南境。师父他老人家一气之下便要回明州,我没有办法,只好先跟着师父回去了。” 赵高阳双手抱胸,冷冷道:“反正那老东西就是比我重要是不是?” 言又生急忙摇头,随后又觉不妥,遂点头。 赵高阳眼见他急了,当下“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言又生心知被她捉弄,皱眉道:“你快别取笑我了。” “那好,我不取笑你。”赵高阳敛了神色,郑重其事道,“我今年已经十五了,正是待字闺中。父王已经开始物色门当户对的儿郎,想要把我嫁出去。你说要怎么办?” 言又生略略一惊,他脸色涨得通红,“那怎么行…你已经答应嫁给我,怎么能……” 可说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高阳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少女的皮肤很白,在斑驳的树影之下,阴影交错。她笑得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那薄薄的红唇轻抿,“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 言又生羞红了脸,背过身去,“你…都已经亲过我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赵高阳皱眉道:“仅仅是因为这样?” “也不是。” “不是?!”声调拔高。 最终篇 很抱歉让你们花钱看了这章~追到这里的小伙伴都是真爱了哈。 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写完,不过我还是准备把大纲放出来。其实结局早就想好,只是真的用爱发电,爱用完了,希望大家别骂。 男主是赵高沐,最后和女主在一起。 化骨的毒是燕离下的,原因很简单,他渐渐心冷,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容不下顾华杉这样的女子。他也不够自信,自信不能完全留下顾华杉,所以决定化去她的内力,能让她永远留在身边,没有其他路可走。 这次和亲,元清皇后、纳兰祁联手做局,在半路上截杀他们的和亲队伍,言又生用身体堵住城门,为他们赢得一线逃跑生机,却被乱刀砍死。在逃跑途中,绿娆穿着华杉的喜服,被人万箭穿心,死在悬崖下的洪水之中,只留下了顾华杉一人。 两天之后,燕离派人来接她,沐兰一时失言,说了一句从此世上再无顾华杉,让顾华杉隐姓埋名,借以逃脱元清皇后的追杀。顾华杉突然明白燕离在这场杀戮之中扮演的角色。原来下化骨的是燕离,做杀局的也是燕离,目的就是剪除她的羽翼,让她换一个身份,继续留在他身边。 顾华杉万念俱灰,提着一把剑杀入燕离军营之中,梧心梧尽沐兰等人全都提剑相向,将她砍伤,可她不曾退去,用血肉之躯杀入燕离大帐之中,只为那一个答案。 燕离朝她一跪,哭着让她留下。 顾华杉一剑毫不留情刺入了他的肩膀,并留下一句,你我下次见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所以你只能期待这辈子你我不再相见。从此两人分道扬镳。 顾华杉在路上遇见了来寻言又生的赵高阳,赵高阳从顾华杉口中得知言又生死讯,狠狠扇了顾华杉一巴掌,顾华杉嚎啕大哭,两人一起约定去大夏复仇。 顾华杉刚进入皇宫便被元清皇后的人给抓了。 元清皇后告诉她,顾华杉就是当年消失的华南公主,而她胸口上的伤疤便足以证明。 当年顾芳林抱走顾华杉,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女相残。 原来曲微当时在船上看见了顾华杉胸口的伤就已经回大夏通风报信,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导致绿瑶和言又生都死在那一场虎口境内。 顾华杉无法原谅元清皇后,正在此时,纳兰祁得了消息,带人闯入要拿下顾华杉,元清皇后假意配合,在纳兰祁出剑的时候,清浅从背后偷袭,一刀刺穿了纳兰祁的心脏。 纳兰祁倒在血泊之中,临死前说刁得水算得真准,他还当真是个短命鬼。 元清皇后杀了纳兰祁后,连顾华杉也震惊了,看着慌乱的元清皇后,顾华杉冷冷说了一句,这天下,女人也能当皇帝。 元清皇后此刻决定谋反,为了顾华杉,也为了自己,顾华杉被清浅打晕送走,醒来时一句在一条船上。 清浅说,这世上从此以后再无顾华杉。 顾华杉的一切就这么被人从世界上抹去,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所有的消息最终都指向了一条,顾华杉死了,死在虎口境内,一袭红衣,万箭穿心,坠入悬崖洪流之中。 没有人知道,死的人是绿瑶。 更没有人,能从洪流之中找到绿瑶的尸体,从而证明顾华杉还活着。 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存在在这世间。 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她因没了内力,被清浅控制,一直蒙面以游客身份游走在江湖之中。 这两年里,她听到了很多传闻。 比如大夏皇帝突然暴毙,元清皇后代为执政。 比如燕离挥刀南下,已经快逼近京城,大楚诸侯纷纷倒戈,燕丘和魏敏盛躲在京都里死守。 比如一直保持中立的南阳赵家,如小舟过境,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在清浅带着她游历的某个镇上的客栈,赵高沐惊鸿一瞥看见了顾华杉。在船上的时候,两方人马开战了一场夺人大战,顾华杉被赵高沐带着,一路奔跑厮杀之中,落入一处世外桃源。 两人在这一片世外桃源之中敞开心扉重修旧好,同时也确定终身,没过多久,清浅带着元清皇后的暗卫杀了进来,顾华杉无奈,只能和赵高沐分开。 而赵高沐此刻也需赶回南境救自己的家人,两人之间隔着烽火连天,顾华杉便回到元清皇后身边,要求请兵出战,说服赵高沐的十万铁骑投大夏。 赵高沐和顾华杉合理促成十万赵军归于大夏,燕离趁此已经收复京都,挥刀围困赵家,顾华杉夜探赵府,并与第二日两军对阵之中,和燕离促膝长谈。 两方军马十数万,黑压压的在边境对峙,两人在这样的场景下相见,不胜唏嘘。 顾华杉大打往日情谊牌,有理有据,试图说服燕离退兵。可燕离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如今都能笑着说起以前的事情,看来你当真是看开了。顾华杉,我从来都配不上你。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纵然我干过很多很多的坏事,可我仍天真的希望,能在你心里留下一个干净的燕离。 燕离不再管这件事情,赵家军按照各自意愿,大部分留在大楚,少部分跟着赵高沐去了大夏。 元清皇后顺势称女帝,而顾华杉也以华南公主身份回归大夏皇宫,并指定为女帝接班人。 顾华杉不愿被这些尘事束缚,留下一封书信,便和赵高沐浪迹天涯去了。 而赵高阳为发泄言又生死的悲痛,上前线杀敌人,成为了一代传奇女将。 在清点尸体的时候,有某个世家儿子参军副将,在将士们的怂恿哄笑中,送给了她一盏兔子灯。 她看着兔子灯,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话很多的书生。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在她耳边这么叽叽喳喳,再也没有人能够默默挨她的打,再也没有人翻她家的院墙来提亲。 她在流泪,嘀咕了一句:言又生,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而梧心为了静姝,想离开燕离。燕离一直犹豫不决,他担心梧心会带走他的秘密,可却不愿让梧心变成第二个自己,于是他狠心让梧心离开。燕离中途反悔,又让沐兰送去了毒药,梧心甘愿饮下,从此变成一个傻子。 燕离派人将梧心送到了静姝身边,看着他们相拥相泣,随后抽身离开。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