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黄》 第3章 他给的第一次心“绞痛” 穷人发家靠拆迁。 陈丽娟夫家不费吹灰之力,不仅得了两套房,还得了一笔不菲的装修费。陈丽娟喜上眉梢。不过那时,黄彩虹已经超越了妒忌,由衷为闺蜜感到高兴了。 受陈丽娟及其婆婆鼓舞,黄彩虹壮胆怂恿薛正平买房,地址就选在陈丽娟婆家因拆迁而得的新房所在的小区。 从此,俩人越发交好起来,直到……陈丽娟怀孕。黄彩虹又经历了一番五味杂陈的复杂内心活动。 这回真受伤了~她也想怀孕来着,悄悄备了三年,哪知命运竟不肯眷顾她。 以“工作忙”为理由躲了陈丽娟三个月,有一天不期而遇,赫然看见陈丽娟挺身而出的样子,黄彩虹不知怎么,内心忽然一动,对陈丽娟再也酸不起来。她开始替陈丽娟期待起小生命来。 还以为最多比闺蜜多背负房贷、晚孕两三年,没想到,面瘫一般的薛正平竟然给她整出一顶时下最流行的帽子来! 黄彩虹嗫嚅着,心旗摇摆。 “不想说就算了。我还以为咱俩关系够近呢。”陈丽娟以退为进。 黄彩虹果然爽快掉坑里:“唉,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哪里晓得对方什么样!” “噢噢噢,你是怎么察觉的?” “我从老薛最喜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陈丽娟闻言,一时惊呆,半晌道:“你女福尔摩斯啊,居然从两张电影票里推出奸1情。说说你的理由。” 黄彩虹仰天长叹:“你知道我家老薛有多节约。若是别人送他的电影票,这等占便宜的事情他一定会假装不经意地向我炫耀出来。这回,他只字不提,只能说是他花钱请别人看的。难道他请一个大男人看爱情片?” 陈丽娟目瞪口呆:“服气!” 叹完,又道:“你跟他闹了吗?” 黄彩虹摇着头叹息:“我斗志昂扬,不过,转瞬就瘪了。” 陈丽娟点点头:“是呀,吵架无益!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不离婚难道哭爹喊娘求他回心转意不成?” 黄彩虹吃惊地回看陈丽娟一眼,下巴险险地挂在颌上。 天可怜,她的意思是:闹什么闹!难不成还想离婚? 话不投机半句多,黄彩虹黯然神伤、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溢于言表。陈丽娟托着个大肚子,不敢进拥挤的菜市场。俩人就此告别。 黄彩虹才稳定下来的心态又被陈丽娟搅得七零八落。她失魂落魄般游进菜市场,目光无神地扫过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菜。 紫皮儿茄子绿菜椒,白色花菜青芥兰,红西红色灯笼似的个顶个堆成小山……不知不觉,黄彩虹眼里开始聚起精气神儿来。 喧闹的菜市场,烟火气的询价还价声,一点一点挤掉黄彩虹心中的苦恼。在充满市井气息的菜市场,行动呆滞的黄彩虹开始回血。 本次购菜之旅,花去了平时三倍的时间。 从菜市场出来,黄彩虹眉头隐皱,一脸坚毅。 她想好了,问,她是绝对不问的;婚,她是绝对不离的! 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能装多久装多久,直到薛正平跟她摊牌——不是说男人婚外情多是图个新鲜刺激嘛,她不信姓薛的会跟她摊牌! 本着假装一切正常的策略,黄彩虹回家后继续洗衣,收拾家,做饭。虽然衣服洗好半天忘记取出来晾上,将这柜子里的床单放进那柜子的衣物里,好几次差点切到手指。 傍晚六点半,家里看上去清爽如常,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六点四十,开门声如期响起。 黄彩虹马上挤出微笑,鼓励自己朝加班回家的薛正平走去:“你回来啦?饿了吧?” “嗯。”薛正平并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卫生间。 黄彩虹看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自嘲地笑笑。 等薛正平终于从洗手间洗好手出来,晚饭正式开始。 这是一顿相对无言的晚饭。 薛正平一向不积极找话题,也不爱跟黄彩虹讲他经手的案子。以往都是黄彩虹喋喋不休说东说西的。今天,她一沉默,才发现薛正平原来早已关闭了与她连接的通道。 她还以为他们相亲相爱,不秀恩爱只是因为老夫老妻了呢。 面对面无表情、埋头吃饭的薛正平,黄彩虹慢慢进入自省状态。 她不住地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是不是她太节俭,不仅舍不得花钱妆扮自己,甚至不舍得做两样以上的菜?老薛素得太狠,所以才? 还是他们同居了六年,她的肚子从不曾有过反应,作为独子的他才在父母的串掇下起了二心? 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理亏、心虚。 黄彩虹深深看薛正平一眼。等等!他不是面无表情,他是嘴角隐藏着一丝隐秘的快乐! “你……上班顺利吗?” “嗯。”薛正平再次似有若无地嗯一声。 失落自黄彩虹心底漫出,她没力气再花心思套话了。 饭菜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黄彩虹放下筷子,揪住胸口的衣服,第一次体会到心“绞痛”。 “啪。” 筷子啪在桌面上,声音并不大,耐不住室内太寂静,黄彩虹还是被吓一跳。她看向薛正平,原来薛正平只是进餐完毕,正常离场。 是哦,收拾餐余,洗锅刷碗这种事,向来跟他无关的。 黄彩虹望着那个背对着她、一声不吭走向书房的冷漠背影,忽然悲怆地想放声大哭。 然而,哭,是不能哭的。 薛正平走进书房后,随手关上书房门。 照旧是70分贝。 世界在那70分贝之后冰冷下来。黄彩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心意浮动,食不知味地继续伸筷子夹菜,送嘴里,咀嚼,吞咽。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流下来。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别的亲人。 她的父母早在她几岁的时候就离了婚,爸爸另娶,妈妈改嫁,她跟着奶奶长大。奶奶靠叔伯们给的养老钱,省吃俭用供她读完高中。深知自己没有退路的黄彩虹使出吃奶的劲读书,终于不负奶奶的期望,成了“大学生”。 奶奶在她读大二那年永远地离开了她。她险些哭晕在奶奶简陋的葬礼上。 靠着勤工俭学和奖学金,以及学生免息贷款,她捉襟见肘地度过了大学四年。 记得临出发来上海前,薛正平问她,跟他去上海,必然要过一段苦日子,她会不会后悔? 她望着薛正平,那时候的他才22岁,青葱而意气风发,脸上还长着青春痘。她无比坚定地回答他:不会。对她来说,男朋友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第4章 这样的夜和晨 毕业后跟随薛正平远赴上海。 日子很苦。 她比薛正平还过得惯。 八年拼搏,倒也在上海的远郊有了立足之地。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也是她花了八年的隐忍光阴换来的。她没有理由放弃! 和着泪吃完一顿咸淡全不知味的晚餐,黄彩虹起身去收拾厨房。 厨房忙毕,她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画面从眼前流过,电视上的人到底为什么笑,又在眉飞色舞说着什么,她听是听见了,心里却一点不明白。 晚上,睡觉的时间到了。 她揣摩着,今晚要不要主动一点,宽个衣解个带什么的。 带着忐忑躺在床上,卧室的门却迟迟没有响起。薛正平还在书房。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时间在焦躁中被放大,显得格外缓慢。 等黄彩虹从清醒进入混沌又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已是万籁寂静的半夜了。到底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一时不得而知。 怯生生伸出手,想借着睡意假装翻身滚到薛正平身边,哪知伸手摸了半天,除了被子,还是被子,空无一人。 薛正平没睡在卧室! 黄彩虹蓦然坐了起来。 薛正平之前不是没有夜宿书房过,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次一样,让她心神不宁,心思加重。 按耐不住猜疑的煎熬,黄彩虹蹑手蹑脚起身,按亮手机,发现是凌晨一点半。没敢穿拖鞋,怕踢跶声扰人,赤脚走出卧室,偷偷摸摸,贴向书房的门。 耳朵贴门上,门内悄无声音。 薛正平睡觉时呼吸极清浅,廖若无声。 但此刻,黄彩虹只觉得书房一定是空的! 他一定是半夜私会情人去了! 悲怆中来,黄彩虹手按在房门上,用力推门,谁知,里面竟然是反锁的! 一时间,心一沉一振。 沉是老薛竟然防着她,振则是老薛并没有半夜出门幽会情人。沉振之后,黄彩虹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泻过的洪水,连支撑她的力气都不足了。 扶着墙,她缓缓走回卧室。 后半夜,睁眼到天明。 这半夜的思考汇总成一句话,仍旧是坚决不能离。离就前功尽弃,离就孤老终生。所以,打死不离。 她怕。 怕她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能力,姿色平平的弱女子,失去了丈夫的庇护,如何在汹涌的魔都生存?! 离开魔都?天下之大,哪里有她的落脚处?无父无母,无根无凭的孩子,哪有流浪的勇气。只怕一步踏错,万劫深渊,无人救赎。 再说了,老薛虽然有种种不如意,总体还是好的。至少她了解他,至少他们相处过整整八年。 打定了这个主意,黄彩虹继续按下心思装一无所知。 朝阳升起。 周一到来。 黄彩虹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 起床为老薛制作早餐。 小葱切碎成葱花,面粉放水调成糊,再磕进一枚鸡蛋,油锅烧热,鸡蛋葱花面糊倒进锅,瞬间发出热气腾腾的吱吱声。葱花鸡蛋饼就这样香喷喷出锅。 这是知名律所著名律师……助理……之一的薛正平百吃不厌的早餐。 同样是三本大学毕业的丈夫,因为不懈努力,薛正平最终通过国家司法考试,进入他梦寐以求的律师行业。 对于这一点,黄彩虹十分佩服,且深以为豪。 将鸡蛋饼盛出,放进宜家买来的两元浅灰瓷盘里,黄彩虹从厨房抽屉里取出一副刀叉。嘴角上扬,似乎要笑,心思一转,笑是笑不出了。 吃个鸡蛋饼,拿手捏着吃就得了,丈夫偏偏有板有眼,又用刀来又用叉。这是她想笑的原因。 不过,即使是平日,黄彩虹也只敢偷偷地笑。 薛正平是位自尊心强到匪夷所思的男人。他受不了任何可能解读为嘲讽的言语或动作。要是外人对他这样,他必定记仇到雪耻。要是黄彩虹对他这样?不得了,那一定是好长时间的冷战。 黄彩虹抽搐完嘴角,继续认真摆盘。 一回头,余光瞥见餐厅拐角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深沉的眼睛,顿时吓得一激灵。第一反应是:糟糕,被他看到自己偷笑了吗?(不,自己还笑得出来吗?) 薛正平也不是故意躲在墙体拐角后面,他只是习惯性谨慎,犹如老鼠出街,不自觉掩身打量面前的世界。 马马虎虎来说,薛正平长得一表人材。他所有的缺点,都是时代男性的共同不足,比如腹肌被脂肪覆盖,肚子微凸,发际线后移,疏于家务,对妻子懒得殷勤…… 如果抛开这些时代男性共同的缺点,薛正平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他不大手大脚,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至少黄彩虹印象如此。 本来还印象他不招花惹草呢。唉,印象这种事是那么地不靠谱,犹如水中月雾中花。 “起来啦?”黄彩虹在围裙上擦擦手,挤出笑脸招呼薛正平。 薛正平皱着眉毛从墙角走出来。黄彩虹想起来,他不止一次说过她在围裙上擦手的样子很土。 “我马上给你热牛奶。” 不等薛正平反馈,黄彩虹赶紧转回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升装的牛奶,倒进矮玻璃杯里,再放进微波炉。 微波炉转动,黄彩虹盯着微波炉默默数数,数够20秒,打开微波炉。 五分之三杯牛奶,20秒恰恰好转热。 将牛奶放在薛正平右手前方,黄彩虹于他对面落座。 薛正平习惯性不看她,她习惯性将目光落在他鲜少表情的脸庞上。其实她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麻,嘴里却依旧能条件反射:“昨晚睡得好吗?” “好……”薛正平口齿不清道。 深感自己被敷衍的黄彩虹慌忙命令自己起身,忙不迭地解下围裙,用勉强听不出颤音的声音道:“我要走了。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拜拜。” 这样说好像他挽留她再多待一会儿似的。其实平时也这样,明知与事实不符,她却总爱这样说。 “嗯……”薛正平不甚积极地应了一声。 黄彩虹换上鞋子,拎起假皮小提包,将门轻轻在身后带上。 第5章 一眼八年 昨晚谁又在楼道里抽烟了,走廊里的玻璃窗没关。黄彩虹才一出门,就被一阵冷风狠狠抽了一巴掌。 黄彩虹的笑脸,凝固在冷风里。 她忘了昨夜一宿大雨,今早必然降温。明明人就在门口,可是,黄彩虹却不想开门进屋取衣服。 说不清是不想再多看狠心贼一眼,还是不想给薛正平留下她丢三落四的印象,抑或是没吃早饭笑不动了不想再勉强自己笑,总之,抱了抱自己的胳膊,黄彩虹硬着头皮小跑着冲下楼。 一口气跑下7楼,赶在低血糖爆发前一秒,终于买到小区门口的肉包子,并迫不及待塞进口里。 坐公交换乘地铁,横穿半个城,干啃了两只包子的黄彩虹去上班。 坐在拥挤的地铁上,前尘往事不禁浮上心头。 因舍不得吃而消瘦单薄的她坐在自习室看书,不经意见看见有人窥视她。她瞪圆了眼直直瞥对方,而对方温婉一笑。 那是跟她一般消瘦的薛正平。 因为经济条件不好,中学时代没少受同龄女生嘲笑奚落,她长满了刺。 那刺,是她的盔甲。 薛正平却有软化她盔甲的神奇能力。 他淡淡朝她一笑,她便什么都怒不起来了。 这是她的天定缘分吧?八年来,她对此深信不疑。 这会儿才生出疑心:只怕是因为在薛正平之前,从未有过男生留意过她,对她微微笑过吧。 那些爱慕青春美色的男生,更习惯对她微微皱眉。 无需更多举证,连她自己都明白,薛正平才向她伸出橄榄枝,她就飞蛾般热情朝他扑去。 对于刚刚失去唯一至亲的她来说,薛正平的出现,确如一道光,照亮她至暗的人生时刻。 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跟那些校花校草轰轰烈烈的曲折爱情不同,他们的爱情很低调,很平顺。 大三的某个夏日,说不准他们谁推倒了谁。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说明,被奶奶养大的黄彩虹有不少室友们深为鄙夷的传统观念,比如,要守身如玉,不能有婚前那个什么行为。 然而她却是寝室里第一个公然搬出去跟男友同居的人。 无他,只是她渴望更紧密的连接。 她想通过成为他的女人而牵连彼此一生。 她是那样决绝,以至于可以打破自己的成见。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读法律的薛正平备战司法考试。在薛正平长达六年的“备考-考试-落考-再备考”的绝望循环中,黄彩虹心甘情愿充当他人生梦想鼓励师兼后勤队长的角色。 薛正平备考期间,找的工作相对轻松,相应工资也低,承担家庭开销的重任便落在黄彩虹肩头。 所有的钱都用在了租房和厨房——她要尽她所能,给他安静的空间去读书,给他充足的营养去学习。 明明是女朋友,对他却生出一颗慈母的心。仿佛伺候他考过司法考,便是她的成功一样。 黄彩虹佩服薛正平越挫越勇,殊不知,她自己才是最坚韧的那一个。 薛正平从未夸赞过她。 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的伟大。 她更不觉得陪他六年考过司法考是她的功劳。 一个家里,总要想法供出一个人。齐头并进固然美好,但他们不是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嘛。 再说,她不像他那般有野心,刚从学校考试的牢笼里解放出来,才不想再回头去考什么试。她只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些职业白领一样,上上班,穿穿漂亮衣服,化化妆,存点钱。 尽管并没有漂亮衣服和成套化妆品,也不曾攒下什么钱,那六年里,日子虽拮据,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求仁得仁了。 薛正平通过司法考试的当年,便积极寻找新工作,找到一份律师助理的工作。 司法考通过的第二年,谈不上有积蓄,他便积极张罗结婚的事。 所谓积极张罗,即发动父母向所有能借钱的亲戚借钱。买房,结婚。 黄彩虹常因此而感动得双眼含泪。结婚与婚房,是他对她的感激。至少她如此认为。 买房前的四年里搬了六次家,那种颠沛流离的感觉深入骨髓。所以,她才深切感恩薛正平能听她的劝,在上海买房。 对于结婚买房这件事,黄彩虹每次想起都会暖到哭,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借到的钱勉强够首付,他们有长达30年的高昂房贷。房奴,也是一种荣耀。 婚房买在上海的郊区,无论是她还是他,上班都要翻山越岭。那是幸福的翻山越岭。 房产证没有写黄彩虹的名字,黄彩虹毫无怨言。毕竟这是以薛正平父母的名义借款买来的房子。 贫穷又相爱的人不矫情。 房子买好,他俩拣最近一个工作日去办理结婚登记。 没有婚纱、没有喜宴、没有结婚典礼,简单将婚房装修一下,甚至不介意可能危害健康的甲醛,俩人欢天喜地住了进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理当如此。 让黄彩虹印象最深刻的,是去民政局领证的那一天。 那是9月下旬伊始的一个周一,一大早,他们穿戴一新奔民政局。 短短半小时,从民政局再出来,已是法律认可的夫妻关系。 黄彩虹记得非常清楚,领完证,他俩站在民政局门口。她略显激动地凝望着他,想催促他说点感怀的话,只见他一脸肃穆,抬腕看手表,发现赶去上班还来得及,匆匆忙忙打了个车就先走了。 黄彩虹站在民政局的台阶上跟他挥手。目送丈夫,心中溢满幸福和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确凿了,他俩是有亲密关系的人。她有了法律认可的亲人。 薛正平在办证的当天离她而去,她不觉得被冷淡,因为他上班挣来的钱,是她的。当然,她挣来的,也是他的。他俩,是命运共同体。 通过司法考的第三年,结婚的第二年,相恋的第八年,薛正平换到了一位相当知名的离婚律师名下做助理,收入跟着大涨。黄彩虹终于体会到有丈夫的红利。 肩上一压压了十年的重担消失。 黄彩虹喜极欲泣。 第6章 从丧到爽 如果人生要吃苦的量是注定的,那么,他们人生中最苦的日子,在刚毕业还未享受过物质生活前就熬了过去。 最困难的人生阶段已经熬过! 以后,日子会越过越甜,如果她能——熬过当前这一段! 一番周折,耗时一小时五十分钟,坐到地铁终点站,随着人流出站,横穿半个城、脸越皱越紧的黄彩虹来到公司,如平常那样赶在9点前打了卡。 她上班的公司是家台资化妆品公司。 公司规模不大,等级森严,总共七八十个人,ceo、总裁、副总裁之下,总监、副总监、经理、副经理横行。财务、销售、采购、市场、管理……部门也设置得十分到位。 黄彩虹工作在管理部门,抬头是行政专员,实则兼顾行政、人事、采购、前台。 实打实的打杂的,而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 她辛辛苦苦埋头苦干的成果,都被上级掳走当作自己的工作产出。 黄彩虹有时看不开,会心怀不满。更多时候,她全不计较。 觉得上班就是做事,既然老板给了钱,工作时间就踏实做呗。忙总比闲好,忙才会时间过得快。 看开也好,看不开也好,其实于每日的上班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住同小区的老乡陈丽娟极看不惯她这样唯唯诺诺,不止一次质问她:为什么不跳槽?何必浪费光阴在这种人浮于事的烂公司? 行将待产的陈丽娟哪里还懂她这样已婚未孕的女员工在职场里的困境。若跳槽,面试官第一个想问的问题,恐怕就是:你32岁这个年龄,又结婚3年,生娃应该正在日程表上吧? 她该怎么回? 如实回,面试官脑抽也不会考虑聘用她呀。 强行说自己打算丁克?那不是诅咒自己嘛。她还是很介意这样的。毕竟她如饥似渴地做梦也想着怀孕。 眼下这家台企,她做了快5年,已经算是老员工。奉献了那么多年,东家总要给点额外回报。黄彩虹打定主意,要走,也得等在这家公司养好娃再走。 甩甩头,将生活中的杂念抛在脑后,黄彩虹准备迎接忙碌的工作日。 才将包放桌面,正伸手去开台式机,hr朝她招招手:“小黄,来一下。” 黄彩虹的心突突猛跳一下,忽然有极端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凭空出现。 是因为其他同事忽然避开与她目光交流? 以往这种时候,她们不是很爱捉狭地看着她笑吗? 转瞬,理智归来,她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差点迟到才过分敏感!一定是hr有了突然多出来的任务,准备分配给她! 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后,黄彩虹抽出笔记本和笔,快步走进hr的办公室。 “你坐。” hr笑眯眯。 态度过于慈祥。黄彩虹极端不好的预感走了又来。 “你也知道,这一年来,受微商和直播影响,公司营业额持续走低。出于责任和对员工的感激,公司一直在负重前行。无奈,利润萎缩之下,目前公司已经无力支撑它的善意,裁员成了不愿发生却又势在必行的选择……” 黄彩虹脑中“嗡”地乱做一团。 “每个部门裁员20%,对我们部门来说,20%意味着2个人。我很难向你开口,但是,我又不得不……” 黄彩虹脑中的“嗡”直接化身为尖利的呼啸声。 “嘭!” 尖利的箭头射中靶心,黄彩虹的一颗心,四分五裂。 她猛然站起身:“赔偿金怎么说?”反正都要走了,何必再听hr冠冕堂皇地bb! hr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答如流地回答了黄彩虹。 n1的赔偿金。n代表工作年限。也就是说,被辞退后黄彩虹能拿到6个月的工资。 账倒也好算,每个月5千块,6个月3万块。 黄彩虹的账户里,还从不曾有过那么多钱。 想到3万块,黄彩虹被辞退的悲凉瞬间稀释。 黄彩虹知道赔偿金可以谈。 她可以撒泼、撕破脸皮胡搅蛮缠索要更多的赔偿金,或者,拿出公司在人事招工合同和社保金缴纳上做小动作的证据,胁迫公司给出更多的赔偿金。 她一边浮想,一边叹气。 想了也白想。鉴于她多年本分、素来逆来顺受,无论是撕破脸皮撒泼,还是拿出证据对峙公堂,她都做不出来。 能做的,只是同意离职。 离职手续效率高得惊人,仿佛怕她反悔似的。 财务迅速结了账,将三摞捆绑结实的现钞给了她——居然是用现金结! 沉甸甸的3万元揣在身上,黄彩虹突然有热血沸腾之感。 腾云驾雾般的幸福眩晕中,她还算清醒地想到:赶快到楼下银行,将3万现金存卡里! 她可不敢这样将钱带回家,虽然她很想让薛正平也体会一把3万现金摆面前的强烈视觉冲击。 胆战心惊、心跳加快地到了楼下银行,取号排队,耐心又焦躁地等待之后,终于轮到她。 柜面工作人员脸上挂着充满疏离感的职业微笑,有条不紊办理了存钱业务,一番操作之后,给了她一张卡内结余清单。 黄彩虹低头细看:三万一千两百三十二块八毛六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3万的进账,她的银行卡里,不过是123286元。多么微薄的一行数字,这才到中旬呢。 黄彩虹面上露出安心微笑,有这3万躺在账户,心安许多。她甚至开始庆幸被裁员,因为她相信,她完全可以在6个月内找到新工作。 勾心斗角的公司里没有人为她践行。 存完钱,她抱着为数不多的私人用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横跨市区,离家越近,兴奋之情越稀薄。她猛然想起来,丈夫还在出轨路上呢。 欷歔感叹几瞬间,等车到站,她已经重振旗鼓。 她想好了,把从公司搬回来的豁口陶瓷杯扔了!不破不立,她要尝试改变自己。第一步,就是去菜市场像模像样地买上几个菜,以后吃饭,必须三菜一汤。 前辈云,守住男人的味,就是守住男人的心。 吃饱吃好,撸起袖子找工作!她就不信,做不了命运的主人(这可真是钱壮怂人胆啊)。 第7章 歇菜的直觉 将豁口陶瓷杯扔进地铁站出口附近的垃圾桶里,听得一声脆响后,黄彩虹带着浪费一把的快乐心理,遥望一眼自己居住的阳光明邸小区,直奔菜市场。 黄彩虹买了茄子、青椒、胡萝卜、土豆、肉丝、金针菇等食材,又买了豆瓣酱、咸蛋黄等辅材,准备做上几个花红柳绿的养眼菜。 高高兴兴拎着食材往小区里走,迎面再次碰到老友陈丽娟。 陈丽娟抱着巨大无比的肚子,一脸惊恐直奔她来:“没发烧吧?今天可是周一,你过糊涂了?” 也就是黄彩虹,才懂陈丽娟缘何这样问。 有一次她牙疼,疼得张不开嘴说话,依旧没舍得请假。还有一次她生病,发烧,周日早晨,摇摇晃晃出门,原来是记错日子以为是周一。她挣扎着要去上班。 她是个舍不得请假,舍不得放弃每一天工资的人。 黄彩虹苦笑着回:“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今天早晨急急忙忙去上班,结果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有挨上板凳,就被老板告知,我被解雇啦。” 陈丽娟猛然挑起眉头:“真的假的?” “不然我舍得请假?” “这倒是。赔了你多少钱?” 黄彩虹不跟陈丽娟见外,听陈丽娟问,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老娘五年的青春和热血啊,就值这个数。” 陈丽娟吃惊:“三十万?” “屁!三万!” 陈丽娟忽然噗嗤笑出来:“瞧你这生龙活虎的小样。我就不明白,干嘛在你老公面前夹着尾巴夹得那么紧。” 黄彩虹眉目一转,贱不可言:“紧嘛,自然有紧的妙处。” “哈哈哈哈。”陈丽娟两手捧着肚子,笑得不得不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不行,我怕把我儿子笑出来。” “我陪你回家。” 黄彩虹愉快地腾出手,摸了摸陈丽娟的肚子,眼睛里不觉流露出羡慕。 陈丽娟拉住黄彩虹的手,一脸老母亲的慈祥:“你可要抓紧时间找工作!” “知道。你怎么表情这么严肃?你不老怂恿我离开那个破公司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啊!” 黄彩虹一愣: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哦,她面临老公出轨!但,这跟她离开老东家,寻找新东家有何关系? 望着一脸反应不过来的黄彩虹,陈丽娟气不打一出来:“我说你呀,看着精明其实糊涂。老薛好比是你的后院,工作好比是你的前院,前院和后院是不能同时起火的,那样你就无立身之地了。” 黄彩虹被陈丽娟说得一激灵。 她还打算跟老薛分享三万元的惊喜呢,照陈丽娟的思路,那还说什么呀,还是老实捂着这三万块当最后的保险吧。 “你呀。”陈丽娟怒其不争又爱怜地伸手戳了一下黄彩虹的额头。 黄彩虹讪讪笑笑,心里其实蛮暖的。 “预产期就这两天吧?” 陈丽娟安详迈步,科普道:“预产期只是个大致预估,恰巧在预产期当日出生的孩子少之又少,不是提前,就是延后。我已经预产期过了三天,随时有可能发动。看来我还是老实呆家里吧。” “就是就是。” 黄彩虹搀扶着大肚婆往阳光明邸走。 -- 她们走后不久,一辆出租车停在阳光明邸正门口。 一只十厘米高的精美高跟鞋从出租车里露出来。 那位殷勤开车门的男士,不是别人,正是薛正平。 穿着精致高跟鞋的女人瞥一眼小区名,噗嗤娇笑出声:“阳光明邸?不是‘著名’的‘名’?” 薛正平宽容又宠溺地对着她笑笑。 女人想挽薛正平的胳膊,薛正平下意识躲开。飞快看了一眼保安的他,压低声音道:“这里熟人多。” 女人微微嘟起嘴巴:“我不配被你的熟人看到?” 薛正平用哄孩子的语气道:“现在还为时尚早。” 女人风情地横了一眼薛正平,不说话,只慢动作般往薛正平胳膊上探。一副撒娇女孩一意孤行的娇憨模样。她这是偏要挽上他的胳膊。 薛正平无奈,只好随她。 等黄彩虹送陈丽娟回家再出来时,她有那么30秒的犹豫,想径直回家,一个人凑合着吃一顿午饭,下午再出来买菜。 转念又想到,下午的菜未必那么齐全了,这才过家门而不入。 黄彩虹去了菜市场,买了茄子、青椒、胡萝卜、土豆、肉丝、金针菇等食材,又买了豆瓣酱、咸蛋黄等辅材,准备晚上做几个花红柳绿的养眼菜。 此时,她拎着她精心购来的新鲜食材,欢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全然无“被离职”的烦恼,更不知前方有何等凶险等着她。 乘电梯上行,7楼出电梯。 拿出钥匙,开门。 钥匙对门锁的时候,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听到了旖旎的声音。转动门锁的手因此停顿。 那算是她的心声吗? 她渴望怀孕。暗中做了一个小表格,记录每天的身体温度变化。温度特殊的几天,少不了要缠着薛正平做生孩子的事。老薛虽然没有拒绝过,却越来越三下五除二了事。 有时候,她呆呆地仰躺着,分不清他到底是仅只走形式,还是真的留下了珍贵的种子。 老乡陈丽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丈夫面前那般卑微,那是因为陈丽娟大着肚子。要是她的肚子也能鼓起来,生的又是个儿子,她也能活得趾高气昂,颐指气使。 这绝不是什么封1建思2想作祟,而是一位收入低位女性的清醒认识。 一个无姿色、无才艺、无文凭的低收入已婚女性,靠什么在日益飞黄腾达的丈夫面前平起平坐? 既然丈夫婚前竭尽全家之力买了婚房,她自当为他们家产出个一男半女。这也算是各自尽了婚姻的本份吧。 奈何她求子心切,肚子却不见反应。 旖旎声,大概是她的幻想曲,幻想一场尽心尽力的求子盛事。 开门后,她特意停留了一瞬,想验证那飘渺的幻听。 幻听消失。 映入眼前的,是她熟悉的家。 小小的双人沙发,小小的4人餐桌,小小的厨房拉开半扇门。 第8章 措手不及 黄彩虹将鞋子褪下,用脚在鞋柜下方摸索出自己那款穿了五年的粉红拖鞋。低眼一看,拖鞋已经变成干白中隐隐见粉头的颜色,不少地方因为洗刷次数过多而残破。顺便瞄见丈夫的拖鞋不在鞋柜下,她想,不知他又把拖鞋落在哪里了。 薛正平在家随时会丢了他脚上的拖鞋。黄彩虹纳闷不已,更多的是包容。 踢跶着旧拖鞋,黄彩虹手拎着一堆食材,往厨房走。 才抬脚,旖旎声又起。 这一次,无比真切,令她想自欺欺人也无计可施。 不仅有浪浪的女声,还有哧哧的男声。 刚才的暂停像是积蓄了他们的能量,又像是有人归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总之,再次开启的旖旎声,以绝对放肆的姿态绽放。 黄彩虹呆若木鸡,随即脸红心跳。 作为成年人,她马上懂了没关门的卧室里正在发生什么。 从不曾知晓丈夫薛正平有什么哥们,关系铁到可以让他出借家里的床。 黄彩虹一边惊慌失措,一边隐隐羡慕。 旖旎之事听上去那么投入而尽力…… 在茫然中迷失的黄彩虹忽然一个激灵:如果不是有洁癖又怕被人偷窥家里寒酸的薛正平出借了他们的床,那此时此刻躺在卧室的男女是谁? 寒意从天而降。 黄彩虹身体僵硬,手脚不听使唤。她拼命阻止自己意识到某个不能承受的结论。 本想硬撑在那里,手却不听使唤地软起来。一应食材坠落在地,其中一瓶兜在红色网兜里的豆瓣酱,怦然落地,砸出巨大的声响。 旖旎赞歌戛然而止。 对话声接着落入黄彩虹的耳朵。 “什么声音?”(一个声线较尖的女声。) “隔壁发出的吧!”(无疑了,是薛正平。) 这是黄彩虹许久以来听到的薛正平最有温度的说话声,饱含了情感,不似平时跟她说话,张不开嘴似的。 黄彩虹感到有什么东西噼啪裂开犹如黑夜闪电般的可怕纹路。 “不会是你老婆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那个财迷,才不舍得半路请假回来。” “科科科,你可真苛刻,这样讲自己的老婆。” “据实而言。你才是真坏,明知道人家有老婆,还敢在我面前脱鞋子。” “我脱我的鞋子,关你什么事!” “本来不关我什么事,可你脱了鞋子,拿穿丝袜的脚往我脚上蹭是怎么回事?” “讨厌!就不许人家用脚找鞋子吗?” “许许许。这样一双秒脚……呜。” “啊。” 可怕的裂纹过后,全线崩塌,接踵而至。 黄彩虹躲在她的心之屋里,被砸得措手不及。屋梁房顶,无情朝她倾压下来。她张大嘴巴,拼命发出求救声,奈何周遭空旷,无一人看到她的绝境。 真想一头撞墙死了算了! 等等!凭什么便宜狗1男女?! 黄彩虹跌跌撞撞,扑进厨房,从放刀的木匣子里抽出刚请磨刀师傅磨过的菜刀,蹬蹬蹬跑了出来。 她不知道,她已经两眼通红。 本来是要往卧室跑的,要砍死那对欺人太甚的狗人,不知怎的,那一瞬,头脑里忽然蹦出奶奶充满慈爱微笑的脸。此刻,奶奶脸上那双深邃、漂色、被皱纹眼睑覆盖着的眼,满蕴悲伤。 黄彩虹看得明白,那悲伤不是因为她遭遇了背叛,而是她居然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 对,为狗人而死,不值。 “当啷。” 刀掉在地上,险险砍到黄彩虹自己的脚。 金属刀碰上盛豆瓣酱的玻璃渣,余音缭绕而刺耳。 由远及近的走路声,急奔而来。 一双春色未散尽的双眸从厨房拐角露出来,即使他只露一双眼,即使她还心神涣散,黄彩虹仍旧一眼认出那是薛正平! 姓薛的! 带别的女人回到他们的窝里! 叔可忍婶不可忍! 黄彩虹以为自己会大喊大叫,崩溃大哭,事实上,没有,她只是双腿不支,扶着餐桌,跌坐在餐椅上而已。 “翁。” 像是有武功高手用内力拨响琴弦,余音浓烈不绝于耳。 等她耳朵终于再次打开通道、听到声响时,腰间捂了条浴巾的薛正平正缓步朝她走来。 他阴沉着脸,既无哀求的意思,也无心虚内疚的意思。 此情此景下彼此对望,忽然觉得对方好陌生。 黄彩虹许久来第一次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到薛正平的身体,他竟然那样白,白得不正常,像死鱼的眼。号称有洁癖的他竟然光着一双脚。 薛正平吃惊温婉到低声下气的黄彩虹竟然能射出这样冷的目光,令他不禁寒战。接着,地上的菜刀落入他的视线。刀泛出幽冷的泠冽气息,令他不由心跟着紧缩。 薛正平正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一热,那是贴上他后背的柳苗苗。接着耳边一声尖叫,想必柳苗苗也发现了地上那把雪亮的菜刀。 在柳苗苗的尖叫声中,薛正平肾上腺素飙升,壮胆迈步,飞身去抢地上的菜刀,不期然光脚踏在了碎玻璃渣上。 钻心一般的疼痛自脚底扩散。薛正平抬起脚,血滴嘀嗒落下。 柳苗苗再度飙高尖叫声。 薛正平的狠心,就是在那一刻下的。 他要让黄彩虹这个表里不一的阴狠女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离婚律师……的资深助理! 当下,薛正平用尽全身力气一声大吼:“离婚!非离不可!” 柳苗苗扭身退去。退去前挑衅一般当着黄彩虹的面,摸了一把薛正平的脸。 半小时后,穿戴整齐的薛正平被妖精一般的柳苗苗挽着,俩人视黄彩虹如空气,径直出了房。 黄彩虹内心戏千万,面上一点儿也发不出。 她孤单单枯坐着,眼睛里聚不起神,唇干舌燥,却无力起身。 失去感知时间纬度的能力,脑袋里乱得翻江倒海。 门似乎响了。 有人似乎进来了。 黄彩虹努力聚焦,觉得那进来的人像是薛正平。 薛正平目不斜视从她眼前经过,像是要进卧室。 黄彩虹嘴角微微露出苦笑。觉得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悲伤使她自我贬低。想着前途一片光明的薛正平有了明艳靓丽的小妖精,她越发成黄脸婆了。可怜啊,她三十岁还不到。 第9章 怪兽屋 黄彩虹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流出。 泪水根本控制不住。 再睁开,竟然又见薛正平。 薛正平兜了好大一个包袱。说是行李有点奇怪,多看两眼便明了,原来是用床单兜走了床上用品。 这不是她能幻想出来的! 所以,眼前兜着床上用品往外走的冷面男子,是真的薛正平!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黄彩虹哭诉。 然而四周无声。 原来她根本张不开嘴,嘴像凭空消失一样。 起不了身,张不开嘴,只两眼不住流泪的黄彩虹眼睁睁看着拎着大包袱的薛正平再度消失。 姓薛的消失很久之后,她才依稀明白过来。哦,他这是在销毁证据! 这个冰冷又残酷的想法终于刺激得黄彩虹一点点活过来。 傍晚的阳光透过北客厅朝北的窗子照进来。 黄彩虹目光逡巡着一地的凌乱,难以忍受的空腹感逼迫她必须起身觅食。否则低血糖来袭,她晕倒家中,就是晕到死,恐怕也无人知晓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豆瓣酱像拉稀后的产物一样铺满半个小客厅。 “呕。”不当联想使黄彩虹捂上嘴。 脚下举步维艰,黄彩虹一遍遍扭身看北边的窗户。 日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偏移。 一部分客厅已经陷入灰暗。 傍晚时候的小客厅就像是一个吃人怪兽,缓缓张开它恐怖的大嘴。 黄彩虹突然意识到,自己频繁看的不是日光,而是窗户。窗户似乎生出魔力,诱使她走过去,干脆一了百了。 寒意从心底漫出,恐惧跟着浮出。 黄彩虹顾不上地上的黄豆酱,拔脚趟过,连拖鞋也没有来及换,仓惶夺门而出。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奔下七楼,向前楼老乡陈丽娟家奔去。 一边狂跑,一边心突突直跳。 陈丽娟家像是她的救赎。 她慌乱到近乎粗鲁地敲门,听上去像砸门。 陈丽娟家住底层,因此比楼上人家多出一方小天井。陈丽娟的婆婆在天井里盖了一间六平方米的小房,留出的大半个天井用来晒衣物被褥。小房里堆着各种杂用,家里因此异常清爽。 听到有人敲门,陈丽娟婆婆去开门。 房门打开,见黄彩虹失魂落魄,陈丽娟婆婆不由一惊:“小黄,你怎么了?” “我……”黄彩虹红肿的双眼看着陈丽娟婆婆,人还在轻微颤抖中。 等她“我”了一会儿,“我”不出个所以然来。陈丽娟婆婆便回头,喊一声“娟娟”。陈丽娟在里面应一声:“是彩虹吗?进来呀。” 黄彩虹跟在陈丽娟婆婆后面进来,眼见陈丽娟一家人齐齐整整坐在餐桌旁,正要吃晚餐,自己这番来的明显不是时候。 当着杨群和杨群爸爸的面,她也说不出“丈夫出轨被她抓现”这种话。 黄彩虹憋得脸红,憋出一个谎:“我……出门倒垃圾,忘记带钥匙,把自己反锁门外了。” “多大的事啊!”陈丽娟扑哧笑出声,指示丈夫道,“快去给我老乡拿双筷子拿个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我家吃完晚饭再走。正好我家今晚改善伙食,吃大闸蟹,还是阳澄湖里带环的。我孕妇不能多吃,你替我吃!” 陈丽娟丈夫闻声起身,去厨房拿碗拿筷。 要搁以前,以黄彩虹的性格,断然是要客客气气拒绝的。 可是,今晚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回那个黑洞洞的家。 她若勉强自己回去,恐怕会情绪崩溃,嚎啕到天亮。不然,就是在凌晨的某个脆弱时间,意志松懈,奶奶慈祥的笑脸也挽救不了她,第二天,人们只能遗憾地发现一具血水流尽的干尸。 去厨房拿碗筷的陈丽娟丈夫很快折回,将一副干净碗筷放在空座位上。陈丽娟连拉带扯,黄彩虹跌跌撞撞坐了下来。 陈丽娟的丈夫其貌不扬,气质斯文,话并不多。 远在他还未跟陈丽娟处对象时,黄彩虹就从陈丽娟那里听说过他。 初时是陈丽娟嘲笑他的名字:姓杨名群。 陈丽娟口中的杨群其貌不扬,乏善可陈。更要命的是,他向公司里每一位未婚女性献殷勤,这使得他的地位更容易遭人打趣。清高些的,甚至以他献过殷勤为耻。久而久之,杨群的口碑变得十分堪忧。 心思单纯的黄彩虹还以为陈丽娟讨厌杨群,后来才回过味,那段时间陈丽娟频繁提到杨群,其实是在权衡和杨群婚恋的可能性。 在无产阶级陈丽娟的眼里,杨群虽是本地人,但,只能算是本地的无产阶级,因此,跟他结婚算不得高攀,充其量只是解决了国家库存大龄青年多的现实问题,她得到的福利是将来孩子能上户口、读公校。 既然不算高攀,也就不必低声下气。 陈丽娟与杨群之间的恋爱关系如正常男女一样,女生傲娇,男生跪舔。 等结婚之后,忽然逢上拆迁。无产阶级翻身进入资产阶级行列,陈丽娟吓得后怕不已。幸而在这关键节点,她怀孕了。 继续颐指气使。 陈丽娟不知道,杨群很吃她这套。 她若陪着小心处处顺着他,他还未必有兴趣。 久而久之,陈丽娟摸准了杨群的心理,仗着母凭子贵,对杨群那叫一个作威作福。陈丽娟公公假当看不见,陈丽娟婆婆看见便唉声叹气。 陈丽娟是个机灵人,马上反应过来,作威作福这事,宜隐秘,不宜公开。 于是,公开场所,她是个听婆婆话的好儿媳妇。陈丽娟婆婆本来就会做人,这下对儿媳妇更好了。 好儿媳与好婆婆互相成就。 好婆婆见失魂落魄的客人已经上桌,自然不方便拉下脸说阴阳话,于是干脆加倍殷勤起来。 黄彩虹难掩悲怯,沿桌边坐下来。 她手抖得厉害,以至于根本夹不了什么菜。连扒米饭,都是扒一口,掉一半。 不管怎么说,她得了一个小时的安全。 一顿饭吃下来,身心俱冷的黄彩虹被陈丽娟家里的热和热情暖回过半。 饭毕,陈丽娟婆婆连忙揽下洗碗的活计,大约怕儿媳妇陈丽娟当着别的女性的面派遣自己的儿子。 揽下洗碗活计的陈丽娟婆婆并没有亲自去洗,而是委派给自己丈夫。 第10章 送上门的料 那位有老克拉派头的丈夫一点没有反抗的意思,穿了带袖厨房衣服,哼着小曲儿去洗碗。 杨群向老婆申请玩几盘吃鸡,得到应允后,高高兴兴离场进书房。 拿着抹布抹桌子的陈丽娟婆婆不时斜眼窥视黄彩虹,脸上并无嫌弃之意。毕竟生活太平顺,需要时不时来点料儿。 这料儿嘛,最好不是自己人身上的。 这样状态下的黄彩虹,于陈丽娟婆婆看来,就是送上门的料儿。 陈丽娟拉着黄彩虹的手,把她让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她挨着黄彩虹,四仰八叉坐下来,高一声低一声问黄彩虹。高声问天气,低声问秘密。 “我,我……”黄彩虹人未语,泪先流。 陈丽娟颇为机灵,马上转了话题:“彩虹,你不知道现在的婴儿服做得有多好,跟收藏品似的。走,到我房间里来,我给你看看我给宝买的小衣服。” 话说得利索,人站了两站才站起身。 起身后,拖着黄彩虹往自己卧室走。 陈丽娟婆婆想跟进,结果卧室门无情地在她鼻子尖前关闭。陈丽娟婆婆讪讪地自言自语道:“侬以为阿拉好奇侬拉小年轻讲悄悄话吗?切,侬讲的对阿拉来说不过是陈谷子烂芝麻,阿拉只是关心我孙子。” 话说陈丽娟拉黄彩虹进卧室,一进卧室,陈丽娟便严肃询问:“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黄彩虹兜不住,捂着脸嘤嘤哭起来。 “给你一分钟哭的时间……好了,一分钟到。说吧。” 陈丽娟的冷静和果断影响了黄彩虹,黄彩虹长吸一口气,开口道:“送你回家之后……我去菜市场。从菜市场回来,我回家……我才回家,就听见一阵,一阵羞于描述的声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光着身子的老薛从卧室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跟着一个……” “男的?” 气氛急剧发生变化。 有悲情正剧变搞笑无厘头之感。 黄彩虹忽然笑出声。笑声有些骇然,形象也不佳——笑出一个鼻涕泡。 “笑啥?”陈丽娟看不明白。 抹一把鼻涕泪,黄彩虹重回刚才的悲切状态:“女的。” “女的?”陈丽娟真正吃惊了。她一向不明白闺蜜为啥要把老薛当成宝。那种在外无声无息在家作威作福的男人,她万万看不上的。 黄彩虹点点头:“好年轻。好漂亮。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 陈丽娟吃惊得说不话来。 默然一会,陈丽娟艰难开口:“前次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离婚那是说说而已,你可别一气之下真的离。” 黄彩虹露出苦笑。 “要我说,你还是原谅他吧。男人容易被花花世界诱1惑,只要他表示悔改,就原谅他吧。不是有那句‘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嘛。” 黄彩虹像虚脱一样,背靠着墙,用听了让人神伤的声音说道:“‘离婚’这俩字,是他先说出口的。” “什么?!当着那个女人的面?” 黄彩虹有气无力点点头。 “这也欺人太甚!”陈丽娟原地爆炸,声音不觉大起来。“离!谁离开谁还不能活咋的!” 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俩人的说话声。 “娟娟!开门!谁要离婚?” 原来陈丽娟婆婆一直在听门缝儿。 陈丽娟内心评估了风险,打开了房门,露出笑脸:“妈妈,没人要离婚。” “可我刚才路过你们房门口,真的忽然听到你一声大吼,说要‘离’,还说‘谁离开谁都能活’什么的……” 陈丽娟正要积极圆谎,黄彩虹的哽咽声传入陈丽娟婆婆的耳朵里。陈丽娟婆婆硬是从窄门缝离挤身进来。 挤进来后凭着直觉在黄彩虹身上寻找存在感。 “呀,我的孩子,你怎么哭成这样!”说罢,陈丽娟婆婆搂住了黄彩虹。 在陈丽娟婆婆厚实、温暖的怀抱里,黄彩虹彻底绷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陈丽娟婆婆轻轻抚、拍打黄彩虹的后背。那些慌恐和无尽的委屈,像牙膏一样被她拍打出来。 “我老公……他……”黄彩虹声音呜呜不清。 “他找了别的女人?”陈丽娟婆婆精准接腔。 “是。” “唉,男人,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陈丽娟婆婆附和。 “妈妈,您不知道,她老公都……”陈丽娟不忍心当面揭伤疤,及时住了口。 “都把女人带回家了?”陈丽娟婆婆再次精准接腔。彰显精湛八卦功力。 陈丽娟苦着脸点点头。 陈丽娟婆婆拿出见多识广的姿态:“你们俩太年轻,动辄自乱阵脚。你们当这婚是好离的?伤筋动骨剥层皮啊。要我说,小黄也不要意气地闹离婚……” 话才说到这儿,已经极不符合陈丽娟的预想,她不无烦躁地打断:“妈妈,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要是一味宽容退让,那他还不越发要往家里领人了?” 陈丽娟一脸爱怜地白一眼儿媳妇,温声道:“你别急,我还没有说完。不闹着离,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我建议,冷处理。” “冷……冷处理?”黄彩虹哽咽着重复。 说实话,她已经不像早晨出门前那样坚定地不肯离了。 她再平凡卑微,也是有尊严的。她的尊严已经被薛正平践踏成碎片。对薛正平浓烈的恨意使她生出从此离开他的冲动。 但冲动毕竟是冲动。 一听到”离婚伤筋动骨剥层皮”,难免又动摇起来。 再听到陈丽娟婆婆笃定地说“冷处理”,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对!冷处理!凉他两天,让他也趁机冷静一下。我告诉你们啊,男人是没有想象力的,你得让他们确实感受到失去了你,他们才知道失去你意味着什么。” 黄彩虹立刻唤起诸如自己省吃俭用,认真打扫家务,一心一意伺候薛正平之类的回忆。她日复一日、默默无闻地付出那么多,那个漂亮的小妖1精做得到吗? 贤惠,理所当然是她的底气! 那就听陈丽娟婆婆,凉凉他,躲上两天。 等等!她能躲到哪儿去? 再等等!他已经带着小妖精主动离场,她谈何凉他? 这…… 刚涌动而起的底气立刻四下消散。 第11章 夜半发动 “说到凉他,你今晚可以住我家。我老公晚上上夜班。”陈丽娟看黄彩虹泪水停不下来,担心她回家后想不开,主动挽留。 陈丽娟婆婆嘴巴张了张,表情讪讪的。好尴尬地说,她出的计策,她如何反对? 恰逢杨群来敲门。每个月轮值一次夜班,此由来已久,黄彩虹也听说过的。 杨群向陈丽娟道别。他手摸了摸妻子隆起的肚子,眼里全是爱怜,反复叮咛一旦有发动迹象,千万记得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陈丽娟脸上的幸福掩盖不住,怕好友触景生情,边连声答应着边推杨群快走。 杨群去上夜班,当晚黄彩虹入住陈丽娟家,成为事实。 陈丽娟婆婆嘴角抽动,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嗯,实话实说吧,她只想隔岸观火。晦气什么的,她可是一点不想沾染,尤其是她家大孙子将诞生的时候。 她盘算着,要赶紧想出一妙计,明天一早把黄彩虹从她家“请出”才好。 入夜,黄彩虹和陈丽娟并排躺在床上。 作为孕妇,陈丽娟的精力旺盛到令人叹为观止:“哎哎哎,你亲眼看到了他俩……那个?正在进行时?” 黄彩虹要反应几秒,才明白陈丽娟问的是什么。 小夜灯营造的淡淡光晕里,黄彩虹老脸一红:“哪有!我只听到了声音。” “吓。你真的是太‘菜’了,要我就冲进卧室,对着他们一阵狂拍加录像。” 黄彩虹暗中握紧了被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旖旎的声音,想起了老薛死鱼眼睛一样的白身体,胳膊上禁不住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禁问自己:我真的能原谅他的不忠行为吗? 比起她需要丈夫,她可能更需要一个孩子爸爸吧。 要是能隔空生孩子就好了。 十月天的夜里,薄被微凉。 孕妇体热,陈丽娟只虚虚搭了个胸口,黄彩虹要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人生就像是在宇宙馆里冒险。任何脱轨都像体验了一把心跳加快的失重。 婚姻脱轨尤其如此。 与黄彩虹、陈丽娟头碰头说私房话不同,陈丽娟婆婆独自辗转反侧,设计着第二天天衣无缝“请出”黄彩虹的计谋。 万万没想到,轮不到她第二天出妙招把黄彩虹从家里请出,当天晚上,黄彩虹睡到半夜,不小心摸到一滩水。 以为自己是做梦,仔细再摸,不对呀,这是货真价实的液体! 黄彩虹当即一骨碌坐起,按亮床头灯。 灯光下陈丽娟睡得正香,还不时咂摸嘴。再看孕妇身下,早已湿了一片。 偷偷读过孕产科普文的黄彩虹知道,这多是羊水破了! 孕妇心真大,真是服了她了。 黄彩虹被陈丽娟气笑。一边轻轻推她,一边唤她的名字:“丽娟,醒醒!醒醒,丽娟!” 陈丽娟迷迷糊糊睁开眼,未语脸先红:“你喊我喊得好及时,我正梦里找厕所呢。” “你好像羊水破了。” “羊……啊!羊水破了,我要生了!” 杨家公婆本来就睡眠轻,毫无疑问被惊醒了。 这边黄彩虹还没有帮讲究的孕妇换好衣服,那边孕妇的公婆已经焦急地在卧室门口敲门了。 “羊水破了,发动起来就快了。我们得马上去医院。”一向能干的陈丽娟当事者迷,变得六神无主,黄彩虹代为拿起主意来。 “要不要给杨群打电话?叫他快回来啊。”陈丽娟拖着哭腔。 “我看先不要吧。这会儿凌晨一点,正是补觉的时候。”陈丽娟婆婆果断接腔,“让你爸爸开车,彩虹妹妹陪着,我跟着。反正人手够的,不如让孩子爸爸先睡个囫囵觉。” 陈丽娟内心一声喟叹,当时哑口。 产检一向是定医院的,产检医院也即接生医院。陈丽娟公公确认了车钥匙、银行卡什么的,黄彩虹背上产检包,拿着陈丽娟外穿的薄大衣,搀扶着陈丽娟出门。 出门,进地下车库。 车刚要开动,陈丽娟婆婆“哎呦”一声大叫,顺手一拍脑门,懊悔不已:“老杨,我关门了吗?” “你最后一个出门,你问我?” “彩虹妹妹,我关门了吗?”陈丽娟婆婆坐在副驾驶位上回头问黄彩虹。 黄彩虹似乎听到耳边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但她被陈丽娟婆婆紧紧盯着,顾不得多想,只实诚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丽娟婆婆一拍大腿:“我就觉得我没有关!” “不,我不是……”黄彩虹要解释她的摇头不是表示没有关,而是表示不知道,这时,腿上一阵生疼,打断了她的解释。原来孕妇正暗中掐她的腿。 再回想那一声叹息,黄彩虹也多少回过味来。 就这样,临行,陈丽娟婆婆又下了车。 陈丽娟公公熟门熟路,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开向医院。 一路上,初始大惊小怪的陈丽娟变得异常安静。 有时,路灯的光进入车内,黄彩虹看到陈丽娟脸上满是忧郁。 午夜的路况很好,车行20分钟,就到了区妇婴保健院。 由于是半夜入场,只能挂急诊。 进了急诊区,陈丽娟公公东问西问,打听入院流程。看着六十多岁的老人到处找人询问,黄彩虹将大衣往陈丽娟身上一披,作势要去帮忙,被陈丽娟一把拉住。 “我要为他们杨家趟鬼门关了,他不过是办理入院手续,不应该吗?” 黄彩虹感受到陈丽娟情绪的低迷,不由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别担心,会母子平安的。” “彩虹,要是医生让家属签保大保小的单,你帮我盯着点,他们敢签保小孩,我出不来也就算了,一旦活着出来,一定让他们全家不得好死!” 黄彩虹讪讪地,她从陈丽娟发直的目光里看到了恐惧。 黄彩虹俩手搓陈丽娟的脸蛋:“贵妇,你内心戏太多啦。你看你家杨群对你多好,再三叮嘱一有异常就第一时间联系他……哎哎,你婆婆不让你联系,你就不联系了?我有他的电话……” 陈丽娟脸上呈现别样的冷静,她按住黄彩虹掏手机的手,力气大得出奇:“我就是要听话!就是要让杨群认清他妈妈的真面目!” 第12章 倏忽隐匿 “你……” 黄彩虹有心劝陈丽娟看开些,不要跟婆婆计较,转念一想,这种时候就不要跟孕妇较劲了,于是话锋一转,“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一定会顺顺利利、母子平安的!” 陈丽娟突然“哇”地一声哭倒在黄彩虹的怀里:“彩虹!我怕!我怕得要死!” 黄彩虹列开身子,避免挤到原本羊水已破的孕妇。正手忙脚乱安慰孕妇,陈丽娟公公带着护士赶到了。 值班护士听说羊水已破,颇为重视,找人推了辆移动床。 来人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陈丽娟扶上移动床,推进了急诊待产室。待产室的厚重房门晃了两个来回又“啪嗒”合拢,门上鲜红的“禁止入内”跟着静止。 正对着急诊待产室的,是条走廊。走廊上放了几张彩色塑料椅,椅子上坐了一位抱着脑袋的年轻丈夫。 此外,午夜的走廊空荡荡。 黄彩虹和陈丽娟公公都不善应酬,又都有些疲倦,因此相对无言。 上了年纪的人确实不耐困,陈丽娟公公不住掩嘴打哈欠。偶然护士从急诊室门口探出头,要求家属提供诸如尿不湿垫、红牛功能饮料之类时,黄彩虹便自告奋勇跑腿。 奔来跑去,她都没意识到,她有好几个小时没有想过她四处漏风的婚姻和不忠的薛正平了。 又一次跑到医院楼外,去门口买一种医生推荐的消毒纸巾时,黄彩虹不经意仰头,原来天色已经发亮。 新的一天,不知不觉已经到来。 一步留在妇婴保健院的大门内,一步跨在妇婴保健院的大门外,黄彩虹完成了突如其来的顿悟:没有一个白天,不会到来! 所有糟糕、难过、煎熬的时刻,都会过去。 所有阳光、美好、幸福的时刻,都会到来。 昨夜陈丽娟哭喊着说害怕,她何尝不替陈丽娟害怕。 阵痛、撕裂、难产、产后大出血……给予生命的同时,可能失去生命。换谁谁不怕呢? 虽说现在医疗水平提升,死于生产的产妇并不多,但“不多”不代表“没有”,更没有人能保证陈丽娟不会成为“偶然的例外”。 她替陈丽娟害怕,怕得度秒如年。如此忐忑、煎熬的夜,也熬过来了。自己那就算离了变得一贫如洗两手空空、也不至于丢失生命的婚姻,不叫事儿! 长出一口浊气,黄彩虹振奋起来。 天亮之后,时间过得快了不少。 受益于陈丽娟是个闲不住的人,肚子老大了还一个劲儿地各处晃悠,她的产程很短,夜半一点钟送到,早晨八点半就被送进产房待产。那时候,杨群还在下班的路上。 9点钟,陈丽娟婆婆施施然到场,带了两个素包子、两杯豆浆和一份小笼。想必她返回家后又睡了一觉,人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来医院这等公开场所,少不了收拾打扮一番,万一遇到熟人呢。 陈丽娟婆婆戴着她的浅灰真珍珠项链,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驼色薄呢短款上衣,优雅中透着几丝富贵气,喜笑宴宴,很快跟走廊上等候的人攀谈起来。 陈丽娟公公大概饿狠了,顾不上老克勒形象,连吮带扒吃起小笼。 黄彩虹拿着陈丽娟婆婆客气至极塞给她的素包子,心里连声叹息,真是不共事不知人心深浅,连个早餐都要分个内外亲疏。陈丽娟在她婆婆手下,不知受了多少说不出口的委屈。 9点10分左右,急诊室的门推开,护士高喊着“陈丽娟家属到了没”,黄彩虹险些被素包子噎到。 这位有着嘹亮尖嗓子的护士八点半就露过一次面,通报陈丽娟进产房的事情,同时还说脐带绕婴儿颈三圈半,“事情走向有点说不准”。 陈丽娟公公咬了一半的小笼“吧嗒”掉盒子里。 黄彩虹和陈丽娟公公吃惊的时刻,陈丽娟婆婆镇定异常地拿出纸巾给陈丽娟公公擦胸前的衣服,被陈丽娟公公推开。 陈丽娟婆婆意欲变脸,气焰很快又掩盖下去——她情商高,轻易不给外人看她热闹的机会。 陈丽娟公公回护士:“我儿子还没有到。我儿媳妇情况怎么样?” 护士摇摇头,一副懒得多说的表情:“这位丈夫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到?产妇很可能拖去剖,字你们签吗?” 陈丽娟婆婆一听急了:“剖啊?听说宝宝不经过产道挤压,肺不好的哦。” 陈丽娟公公少见地推搡一把陈丽娟婆婆,难为情地对护士道:“我打电话催,我这就打电话催。” 陈丽娟婆婆掩下脸上的难堪,听老头子说要打电话给儿子,马上语速有些急:“你不会说话,不要吓到我儿子,我来说。”说罢,取出手机。 她的手机恰好响起来。是她儿子杨群打来的。 黄彩虹站得不远,不过,走廊人多嘈杂,她只能感受到杨群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很急切,并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想来是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吧。 陈丽娟婆婆脸上现出真正的温柔:“儿子啊,你别急,娟娟在医院,进了产房,正养着呢,一切顺利。你慢慢地来医院哈,千万别着急哈。” 陈丽娟公公要抢电话,被陈丽娟婆婆犀利地瞪了回去。 黄彩虹站在俩人身后,将俩人的表情看得十分真切,内心满是感慨。 此后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有个慌张的身影横冲直撞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大家不觉扭头去看。 那人喘息着,奔跑着,不是撞到人,就是为了躲人撞到墙上。末世逃生的人也不会比他更慌张了。 陈丽娟婆婆率先反应过来:“我的傻儿子,你跑楼梯上来的?” 杨群上气不接下气地由远及近,目光慌乱:“娟……娟她怎样了?” 陈丽娟婆婆抽出丝巾手帕,替她儿子擦汗,脸上全是心疼:“不是跟你说一切顺利,不要着急吗?” 眼见从妈妈这里得不到答案,杨群将目光转向黄彩虹。 黄彩虹被他的目光吓到,那是怎样的充满了痛苦、懊恼与自责的目光啊。 “她,她……”黄彩虹迷失在杨群的悲切目光中。 那一瞬,那一眼,她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待她去追寻,不得了的东西又倏忽隐匿。 第13章 高安律所 “她没事,她有医生呢。”陈丽娟婆婆追在儿子身后谄媚地补充。 杨群像是被喋喋不休又不肯中肯说话的妈妈惹到,他猛然转身,声音逐渐失控。 “是你自助主张不让通知我的吧?” “你这是在剥夺我的人生体验!” “我tm就想陪我的女人共同经历这种时候!” “我这一生总共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毁了它!” “你到底要对我干预到什么时候?!” 陈丽娟婆婆被儿子吼懵了。惊讶,失落,痛苦,轮番在她脸上呈现。她张着嘴,那张嘴曾经巧舌如簧,如今什么话也说不出。 陈丽娟公公扭过脸,不去看。 黄彩虹的双眼渐渐瞪大,那倏忽隐匿的不得了的灵光已经被她放到一边,她想的是——到底谁是赢家?似乎是产房里的那一位啊。 急诊室产房的门再次打开,有着嘹亮嗓音的护士这回脸上带了笑意:“陈丽娟家属!” “到!”杨群如同被点了名的战士。 “喜讯。恭喜你,养了一位小公主。孩子待会抱出来给你们看。” “我老婆她还好吧?”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问问她。她这回可没少吃苦,还好,没有遭二回罪,总算顺利生下来了。”护士因为满意杨群的态度,话也多了些。 杨群闻言,眼圈都红了。 陈丽娟公公搓着手,如释重负。 陈丽娟婆婆却拧起眉头,拖着嗓音,没敢大声,却也没忍住嘟囔道:“女儿啊。我一直以为……哎呦。” 陈丽娟公公难得壮回胆,瞪了一眼陈丽娟婆婆。 黄彩虹不知该喜该忧。 喜得是杨群对陈丽娟用情极深,忧的是那位婆婆似乎更想抱孙子,以后少不了给陈丽娟暗中下绊。 不过,未来的事情留给未来再说吧。 -- 高安律师事务所。 薛正平工作的律所。 那天激情之下,当着柳苗苗的面,冲口喊出离婚的他,不久就心虚了。 他不傻,他也在思考,肤白貌美又年轻的柳苗苗看上他什么了。思考的答案是——没道理看上他啊。 他不英俊,不潇洒,不风流倜傥。 他有债务,有婚姻,有拖后退的原生家庭。 绝对没有道理看上他! 脑子里这样得出这样的结论,身体却不愿意主动离开。 他本想大方一些,带柳苗苗去一家三星酒店,继续未竟的事业,奈何柳苗苗心思全无,执意要离开。 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白天鹅离他而去。 柳苗苗走后,薛正平挑了一家位于家附近的、几十块钱就能住一晚的家庭旅店入住。在旅店的小房间里徘徊两圈,忽然想起重要物证还在卧室,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他本人从事律师行业,深知物证的重要性。 顾不了那么多,他起身冲出狭窄的小客房,一路小跑回家,用发抖的手拿钥匙开门——他可不想被坐实是过错方,继而承担经济补偿后果。 客厅里坐着发呆的小黄,那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直奔卧室。 阿弥陀佛!卧室还保持着凌乱的模样。他怦怦乱跳的心这才平复下来。 用床单将所有可能沾存重要物证的床品,一股脑打包,抄在手上。 出门的时候,看见小黄仍旧呆若木鸡。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感到些许心疼。但,只要转念想到那把寒光凛凛的刀,顿时又心硬如初! 有些看似柔弱的女性,才最心狠如毒蝎。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直觉——小黄想杀了他! 小黄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爱好,她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他身上。他带柳苗苗回家,她自然会深感背叛,并生出同归于尽的邪恶心理! 嗯,一定是这样! 想到小黄可能纠缠他,他加快了逃家的步伐。 顺利逃出后,他觉得上天都站在了他这一方。 虽然扔掉手上的包袱有违他的节俭本性,但此一时彼一时。他找了好几个偏僻地方,将床品一样一样丢掉。 处理完物证,深感身心畅快。 回到家庭旅馆的小房间后,他睡了个又沉又香的大觉。 第二天,精神抖擞去上班——他经常一件衣服穿几天,第二天穿着头天的衬衣从不觉得别扭。 薛正平迈步进律所,谨慎地观察大家的举止,确认没有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心渐渐放进肚子。 他边走路边偷偷搜索柳苗苗,柳苗苗甚至连抬眼看都没看他一眼。 满意!他们都有掩盖秘密的天分! 这样一路慢吞吞,走回到他自己的隔间,开始埋首工作。 薛正平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过人的智慧,后退只有死路,因此工作起来有拼命三郎之风范。 此外,他是真的钟爱律师行业,沉迷于追踪蛛丝马迹,沉醉于幻想法庭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高光时刻……他工作起来,是真的不知道疲倦。 “废寝忘食”于他,实属常态。 薛正平埋头沉浸于工作的时候,同一批进律所的名校高材生路通达调整了一下他的领结,潇洒又漫不经心地来到前台。 “辛笛,你的粉红眼影杏~感极了!” 辛笛翻眼看一眼路通达,耸了一下肩膀。 路通达从衣服内口袋里抽出一盒精致小巧的巧克力。 “我老妈刚从日本带回来了。看到它我第一眼就想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笛忙完手中的活,两手托腮,看着路通达。 路通达凑得近一些,摩挲一下手中的巧克力。 “这6厘米见方的盒子里,装着9块2厘米见方的巧克力块。2厘米见方的巧克力块,硬是又分成了4份。我这种糙汉子,一口能吞下一整盒。它为什么要分成1平方厘米一块的呢?就是为辛笛这样的樱桃小嘴啊。” 辛笛终于笑出声来。 “笑纳啦。” 她伸手去接,不料,路通达反而把手往上一扬。 辛笛抓了个空,沉下脸。 路通达凑得更近一些。 “宝贝儿,高所长准备提拔老薛的消息,靠谱?” 辛笛立刻敏感地左右窥视,一不留神,窥视到柳苗苗投来的火辣目光。 辛笛骄横地抬起下巴,示意路通达凑得再近些。她斜眼瞄柳苗苗,柳苗苗的眼中冒出嫉妒的小火花。 第14章 机密流出(谢票王@笑颜忘) “哈哈,”辛笛娇笑出声,“高所是不是准备提拔老薛我不知道,苗苗姐暗恋你这事,我看没跑儿。” 路通达准备听内部秘密,冷不丁听到自己的花边,脸上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他朝柳苗苗的工位望了一眼,那目光中蕴藏着别样的信息,柳苗苗接收到之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不再看前台。 路通达重新聚焦到前台辛笛面孔上。辛笛是个圆脸姑娘,乌黑的双眸彰显着青春的气息,光滑的嫩肌散发着天真的光芒。 “别逗我了。要我说,全所谁最厉害?当然是我辛笛小姐姐。高所的合伙人会议,我辛笛姐可是唯一一个可以参会的非合伙人。” “你讽刺我吧?我那是进去给合伙人添茶倒水。” “绝非!英雄不问出处。听到的消息是货真价实的就好。” 辛笛目光暗淡下来:“你知道,高所最厌恶搬弄小道消息的人。” “放心!你我都不是搬弄小道消息的人。我这巧克力,也并非巧克力,只是一个可以吃的邀请函,邀请我辛笛姐,带着朋友去hard酒吧,听私人音乐会。” 辛笛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沪上驰名的hard酒吧啊。 思忖一二,辛笛郑重朝高通达点点头。 高通达挤出一个微笑,将巧克力放在辛笛的工作台上,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后,辛笛从巧克力盒里,果真抽出两张黑金请柬。 -- 三天后,陈丽娟出院。 这三天里面,黄彩虹可没少忙。 产后当天,一脸苍白的陈丽娟被护士推出产房,杨群当即泣不成声。他抓着陈丽娟的手,哽咽难言。 陈丽娟婆婆当即想跳脚。 她看不得儿子忠犬的模样,脑门儿突突直跳。醋意犹如风中的大海,波澜渐起。 陈丽娟婆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她借口“后半夜因为担心娟娟,无心睡眠,因此白天头昏脑胀,需要回家补觉”,硬拖了陈丽娟公公送她回家。 新生儿小宝贝闭着眼睛酣睡在婴儿床上,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生。 尊护士嘱托,需要让小宝贝24小时内进奶,还需要孕妇24小时内小便。杨群实在太激动,眼睛里常含泪花,神思不知徘徊在哪里。护士经常要跟他重复多遍,还不能保证他都能听到、领会。 黄彩虹一旁看得想笑又想哭。 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样深刻地爱着一个女人。 她不忍心催促杨群务实起来,情愿自己多跑几回。 就这样,她楼上楼下为产妇买各种汤水,顺便为她和杨群捎回午餐和晚餐;她呼喊护士帮小宝贝换纸尿裤,仔细观摩,以备护士忙不及时自己上。 杨群甚至连小婴儿都不敢抱,觉得小东西柔若无骨,生怕被他笨手笨脚掉到地上。 总不能指望躺在床上的孕妇吧。 黄彩虹心一横,将小宝贝横抄在手,尝试用奶瓶给始终不肯睁开眼的小宝贝喂奶。 陈丽娟失血太多,偏还不到输血的下限。体虚使她一直排汗,护士不高兴一直帮她换床单,黄彩虹又不忍心她太难受,自作主张下楼买了十条薄纯棉毛巾,每隔半小时帮她换上一条垫后背。 忙忙碌碌,一刻不停歇,一直到傍晚吃晚饭的时候,才得空儿坐下来。 捧着饭盒儿,一边喘息,一边进食。 门外忽然走进一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姑娘,来探望隔壁床位的新手妈妈。黄彩虹一看到她,立刻想起了那位出现在老薛背后的年轻女孩儿。 正咀嚼的她不由停下来。 她纳闷得厉害: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到底看中她家老薛什么了? 还没仔细去想,耳边传来细弱的“哇哇”哭声。 “女儿!我女儿醒了!”杨群激动得大叫。 酣睡了一天的婴儿睁开了眼,挥舞着小拳头,踢腾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小腿儿,哇哇哭起来。 老薛和他带回家的女孩转瞬从黄彩虹心中消失。 想伤心的人和事,不如看令人心神愉悦的小天使。 第二天,杨群要去公司请陪产假,顺便交接工作。口头上答应一早就来接黄彩虹班的陈丽娟婆婆,一直到近中午才姗姗来迟。 黄彩虹想着,陈丽娟婆婆来了,她可趁机回家,收拾一下满地的豆瓣酱和碎玻璃渣子。她精挑细选的那些蔬菜,恐怕都蔫了吧。不如中午回家做了吃掉。 哪知,陈丽娟婆婆根本就不想插手干任何事情,满屋子都是她大惊小怪呼喊护士的声音。 住的不是单间,护士也不是陈丽娟一个人的护士,陈丽娟婆婆喊个不停,很快,护士长过来批评她,并且明言不要再无止境地使唤负责该病房的护士了。 陈丽娟婆婆一脸桀骜,几次顶嘴,气得护士长当场遁走。 陈丽娟躺在床上,脸色冷冷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闷声旁观的黄彩虹忽然改了主意,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家里地上的豆瓣酱和碎玻璃渣子反正已经在地上了,晚一天收拾也无妨。 第三天,陈丽娟婆婆借口姐姐家也有待产孕妇,姐姐想请教她待产包事宜,她需要去姐姐家人道支援一下,索性连面也不露了。 黄彩虹不放心把小宝贝和产妇留给除了激动、干啥啥不行的新手爸爸,又坚持了一天。 三天两晚(晚上睡行军床)做下来,后背都僵了。得亏她从小就不曾娇生惯养,才坚持下来。 第四天一早,杨群办理妥当出院手续,高高兴兴背着私人用品,搀扶着老婆,黄彩虹也面露喜色抱着小宝贝。三大一小,结伴出院。 唯有陈丽娟,好像有什么心事。 出了妇婴保健院的院门,杨群招手拦出租。他没开车,车被他妈妈征用,连他爸爸也被征用。理由是去她姐姐家太周折,公交不便。 出租车停在妇幼保健院的侧门。 杨群松开陈丽娟,去拉出租车的车门。 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陈丽娟忽然“扑通”一声,朝黄彩虹跪了下来。 第15章 第一次被人跪(谢投资) 事发突然,黄彩虹措手不及;加上她手中还抱着小宝贝,惊愕得动弹不得。 那边刚打开车门的杨群,一脸喜色地回头,伸手准备扶老婆上车。回头才发现人不见了,通过黄彩虹的反应,垂下目光,才看见老婆跪在了地上! 本能超越理智,杨群伸手便去拉扶跪在地上的陈丽娟。 没想到,陈丽娟推开了他的手。 原来,她不是不小心跌坐在地!她是特意向黄彩虹下跪的! 杨群脸上因出院而有的喜悦,来不及更换成惊讶,僵在脸上。 黄彩虹先反应过来:“没力气?快起来呀!地上冷!” “彩虹!”陈丽娟昂起脸,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我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黄彩虹的双眼。她怀里抱着婴儿,不敢乱动。 她懂了她为什么而跪! “我老公不善于照顾人,我婆婆嫌弃我生个女儿不肯到场,多亏有你,我才平平安安度过这最艰难的三天。”眼泪像小河一样从陈丽娟脸上滑过,大滴的泪珠扑索扑索往下掉。 黄彩虹着急四顾,看见发呆一样的杨群,喊道:“杨群!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丽娟扶起来!” 杨群拿袖子擦一把脸,手下用力,不由分说拉起陈丽娟。 陈丽娟挣扎着不肯起身,始终仰脸盯着黄彩虹:“彩虹,以后我女儿叫你干妈!你,你能不能陪我坐月子?我怕我撑不住,我怕我会抑郁干傻事。” “……”黄彩虹大口呼吸,仿佛是条缺氧的鱼。 她情绪起伏太大,根本来不及思索。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足轻重,只能仰附于人。活到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认真地拜谢、请求过她呢。 杨群胳膊夹住直往下坠的陈丽娟,双手试图去捧她的脸:“娟!起来!” 近距离看,能轻易看出陈丽娟的双唇在颤抖。 杨群很震惊,他见过她笑,见过她哭,还从来没有见过她情绪这般激动过。 “彩虹!你救我!你答应我!” “她答应!她答应!”杨群替黄彩虹吼叫起来。 “真的吗?”陈丽娟含着泪,痴笑着追问黄彩虹。 除了点头,想不出第二种反应! 黄彩虹头点得像饥饿的小鸡见到了米。她也哭成了泪儿人,脸颊上湿凉湿凉的。 被人需求的满足感,让她彻底把豆瓣酱和玻璃渣子,以及人渣子放到了一边。 杨群半扶半抱,将陈丽娟安放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借着遮挡,他给了她慌乱又深沉的一吻。 魔都司机见多识广又自律,并不插嘴乱问、乱感慨。 松开陈丽娟,杨群绕道坐驾驶位,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知道他没用。凡是跟用手有关的,写字,画画,做手工……从来都是垫底级别的。 他错过了手发育的敏感期,也不曾花功夫补练过。不是他不想,是他妈妈不舍得。 但是他不知道,他妈妈也没用。 丽娟产后第一天,他去公司交接、请产假。 丽娟产后第二天,他只顾着沉浸在他的激动里。 丽娟产后第三天,他似乎察觉爸妈的缺席,但妈妈给出了充分的理由,要去支援大姨妈家的待产妇。 他初听时觉得有理,这会儿才回过味:原来妈妈在表达她的失落! 杨群眯了一下眼,恼怒之意浮上脸庞。 轮得到妈妈表达失落吗?辛辛苦苦十月怀胎、一朝拼着性命去分娩的老婆,可是为了给他生孩子! 妈妈她是不明白吗?生男生女并非女方说了算,这都科普了多少年! 再说了,他的女儿像天使一样可爱,妈妈有什么资格嫌弃?! 杨群内心翻滚着愤怒,面上格外沉默。 陈丽娟微仰着头,疲倦地靠在车椅靠背上,手下意识摩挲着膝盖。 黄彩虹还没有从她内心的震惊与激动中走出,她嘴角含着笑,温柔地抱着小宝贝,目光迷离地想心事。 三人一路无言。 到了阳光明邸,叫停司机,下车。 阳光明邸大门口的门卫依旧年长而邋遢,对入境之人依旧爱理不睬;偶尔路上遇到三两位路人,没有一个正经看他们三人一眼。 开枝散叶、添丁进口,只是他们杨家的大事。 杨群挺直胸膛,决定为生活中只有他的陈丽娟一战到底。 他气势汹汹开路,“咣当”一声将安全门推到最底,甩下脚上的鞋,冷着脸瞪着奔他而来的满脸含笑的妈妈。他倒没想到,妈妈的外出支援行动,这么快就结束。 “呦!办好出院手续回来啦?我还打算到小区门口接你们呢!” 见儿子神色不对,陈丽娟婆婆不以为意,素来儿子对她生气不过三分钟。她以为儿子嫌弃她没出门接,于是笑盈盈地先行解释。 陈丽娟婆婆快步走到陈丽娟身后的黄彩虹身旁,殷勤地伸手去接孩子:“彩虹妹妹辛苦了,我来抱,我来抱,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回家好好补补觉了。” “啊。”陈丽娟短促却不容忽视地“啊”了一声。 众人不觉看向她。只见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玄关的小几上。 虽然产后体型壮硕,但弱柳扶风的样子超越体型,卓然呈现。看上去她随时会倒地。 黄彩虹已经松手,总不能再从陈丽娟婆婆手中抢回小宝贝。想到陈丽娟嘱她陪同坐月子,她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 杨群早已三两步奔向陈丽娟,手抄她胳膊下,紧紧搂住她,温声叮嘱:“别怕,别怕,我在,黄彩虹也在。她不走,她留下来陪你。” 陈丽娟头靠在丈夫身上,可怜兮兮地追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保证!” 陈丽娟婆婆怀里抱着小宝贝,人发起愣来:彩虹妹妹留她家?剧情她怎么看不懂? 杨群将陈丽娟送进卧室,又从妈妈手中抢似的抱回女儿,烫手山芋似的塞进黄彩虹怀里,推了一把彩虹:“要不你先进去?” 黄彩虹看出要发生什么了,连忙抱着小宝贝进了卧室。 杨群还特意将卧室的门关上。 卧室门关上,陈丽娟婆婆不禁后退两步。 儿子这气息不对啊。 “怎么了,乖宝?你在生妈妈的气?” “我只问你一句,娟生个女儿,你是不是挺失落?” 第16章 为夺爱而虐(站短来了吗) 陈丽娟婆婆嘴张了又张,想掩盖,又怕弄巧成拙,于是婉转道:“我本来没有想法。可是,你还记得吗?中间你们不是到私人医院产检过吗?回来后,兴高采烈地说是个儿子。 整整4个月,我们都以为是儿子。 娟娟她自己不也一口一个‘我儿子’吗?她准备下的所有婴儿用品,不都避开了粉色吗? 难道护士说是女儿的那一刹那,你不失落?” 杨群微怔。 怔完之后想起自己的立场,马上顶嘴道:“我不失落!我的孩子!儿子女儿我一样爱!” “妈怎么可能会不爱!那是你的骨肉啊,是我们杨家的血脉啊。妈妈也爱!孙子孙女妈都爱! 我只是有那么一瞬、有那么点落差,因为跟以前说的不一样嘛。 这是人之常情吧?妈妈已经调整过来了!妈妈现在非常非常接受我们家喜添一位小公主!妈妈真的非常非常开心!非常非常感谢娟娟!” 杨群推开试图抱自己的妈妈,不过,并没有用力。 他确实朝她发不出火了。 他不得不同意,妈妈说得在理,也很坦诚。 “我去收拾天井里的房间,娟娟想让黄彩虹住家里,照顾她坐月子。”杨群瓮声瓮气道。 见儿子不再生气,一颗心吃进肚子里的陈丽娟婆婆连忙松口:“好呀,好呀,彩虹妹妹年轻能干,是个好帮手。” 母子俩一起进天井,一起清理储藏室的物品,不时还流出说笑声。 陈丽娟卧室内。 黄彩虹有些不安:“那母子俩不会吵起来吧?” 躺在床上的陈丽娟冷哼一声:“我老公要是能跟他妈妈吵架超过三分钟,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吵才好。” “不吵一架,以后我们就等着受他妈妈虐吧。” “不会吧?你家又不缺穿衣吃饭的钱,虐什么?” 陈丽娟娇嗔地白一眼黄彩虹:“低级!人家为夺爱而虐。” “夺小宝宝的爱?小宝宝才出生三天!等她认人,早着呢。” “狭隘!人家才不在乎小宝贝,人家在乎的是大宝贝。” “哈?你是说,你婆婆虐你是因为她儿子在乎你?” “恭喜!终于说到点子上。” “……”黄彩虹目瞪口呆。 可怜她自己无父母,不懂父母的心思。庆幸她远在农村的公婆因忙于农事而无暇顾及她和薛…… 等等!她明明跟薛正平已经遭遇重大婚姻危机,她公婆恐怕还不知道吧!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公婆。 喂过一次奶后,陈丽娟有些饿了。 黄彩虹要出卧室替她寻吃的,被陈丽娟一把拉住:“你是答应留下帮我坐月子,可不是答应当这个家的保姆。进厨房的事情,你不要做。” 黄彩虹推开陈丽娟的手:“瞧你说的。进个厨房有什么大不了?难不成我还看着你挨饿?” “别去!听我的!凡事有一就有二,你会被杨群他妈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杨群恰逢此时推门进来,扑哧笑出声:“我妈吃人啊?那不成千年老妖了。” 陈丽娟摇头:“彩虹想去厨房,我不想让她沦落为你家的保姆。” 杨群狂点头:“当然,黄彩虹是你一个人的!你们待着,我喊我妈妈做午饭!” 刚进来的杨群眺望一眼女儿,恋恋不舍扭头又走了出去。 “你家杨群真好,讲道理,又听你的话。”黄彩虹说不羡慕是假。在好友面前,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羡慕。 陈丽娟对杨群还是满意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她不舍得在好友面前炫耀她的幸福,换话题道:“吃过午饭,我看宝宝,你回家去看看。不要超过2小时哦。” 黄彩虹眼角含笑,对着陈丽娟直抛媚眼。真真说到她心坎儿里了!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陈丽娟,也吃吃笑出声。 陈丽娟其实是有父有母的。 只是,她是老来得的女儿。她27岁结婚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近70岁高龄。常年劳作使他们身体格外劳损。 有些老人70岁健步如飞,不过,她父母已是弯腰驮背、需要人照顾了。 年龄大,身体不好,被嫂嫂视作累赘。陈丽娟的父母对此深有自知之明,因此格外讨好陈丽娟的嫂嫂。 陈丽娟寄回家孝敬父母的东西,统统被她父母转手孝敬给了她的嫂嫂。 不仅如此,她的嫂嫂还不住地通过她父母,向她索要东西。 感觉家成了无底洞。 为了父母,她咬牙尽量满足。 结婚的时候,她的父母、哥嫂、哥嫂的独子一起来了上海。嫂嫂对她婚后需要与公婆同屋而居,且居住条件那么差唏嘘不已,看她的眼神不再充满羡慕,而是变成赤裸裸的鄙夷。 从那以后,嫂嫂不仅继续索要物品,还冷嘲热讽。 父母怯懦不言,她深感累且痛。 久而久之,心中对家的那种牵挂,不知不觉松弛下来。 后来,婆家拆迁,不仅分得两套房,还分得不菲的装修费。 这本是天大喜事,陈丽娟却对娘家隐瞒得结结实实。 生的是儿子的话,她还有心情第一时间通知父母。既然生的是女儿,罢了,出了月子再说吧,省得又听嫂嫂沾沾自喜说风凉话。 黄彩虹知晓陈丽娟娘家的情况,这也是她愿意帮陈丽娟坐月子的另一重原因——苦命相依。 杨群在卧室外大声呼喊父母做午饭。他喊得理所当然。那是父母几十年如一日有求必应滋养出来的自信。 陈丽娟公公早就准备下大量食材,午饭非常丰盛。黄彩虹单独盛出来一些,端进卧室给不方便坐下的陈丽娟吃。 杨群在餐桌旁坐不住,也端了饭碗进卧室。 面对满桌子的饭菜和空无一人的对面,陈丽娟婆婆脸色一沉,将筷子往餐桌上一放,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只有陈丽娟公公,有条不紊慢慢吃。 饭后,在陈丽娟的一再催促下,黄彩虹出门回自己的家。 回家之路,堪称一部内心戏大片。 黄彩虹一会儿脚下急切,一会儿心中迟疑;一会儿面带欣喜,一会儿怒从中来……快走两步慢走三步,又是悲来又是怒,终于,来到了1号楼706的房门前。 第17章 偷潜入室 黄彩虹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手轻微发抖。 身体仿佛进入预警状态,那天的声音升腾缭绕在耳边。真怕旧事重演! 手按眉心,黄彩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总不见得老薛有了情ren连工作都不要了吧。 这个自我安慰带bug——上次活捉老薛,也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 不过,箭在弦上的黄彩虹已丧失周全思考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有手下用力,转开锁芯,打开房门。 一转转不动。 再转,依旧转不动。 不好!她带错钥匙了! 然而再一想,更不对了,她只有一把钥匙。带了就说明没错。 将钥匙抽出,瞪圆了眼睛仔细看,是家里的钥匙,错不了! 假的,假的,这一切一定是幻觉。 黄彩虹平心吸气,再一口浊气吐出。 重新拧动锁芯,可,依旧纹丝不动。 石化!愣怔! 其实第二次转门锁而不得的时候,她就隐约有了不妙的直觉。这会儿,直觉越发强烈。 那就是,薛正平换了锁! 意识到这个,晴空现霹雳……她的身份证,她的银行卡,她的毕业证,她的离职证明……统统在屋子里呢。 不妙的直觉继续扩大——老薛一定会利用她的重要证件,逼迫她签字离婚! 黄彩虹凭空打个寒战。离婚就离婚,可这样被胁迫,真的太屈辱! 悲怆中,情绪崩溃。深感被辜负的黄彩虹,发疯一样用手捶打起房门来。 “薛正平,你的良心呢?” “姓薛的,你这样欺负人,不怕遭报应吗?” 没有人回应她。 捶打。 呼喊。 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十分钟,她累得瘫软下来。 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头埋在两膝间,肩膀一耸一耸地。 她实在太累,已经哭不出声。 内心虽然慌乱,脑子倒也算清醒。黄彩虹知道,薛正平一旦下定离婚的心,一定会对她痛下杀手,绝不留情。她绝对干不过一个离婚官司金牌律师的助理。 “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正心灰意冷,一个充满磁性的男性声音,缓缓传入耳中。 黄彩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一双穿了打洞皮鞋的脚。 她迷惑地抬起头,心中升起一个飘渺的希望:莫非自己数错了楼层? 那是一个身量略高的男子,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印痕,不过很明显,他不是小年轻。大约三十多岁吧。 他穿得极为考究,虽然松着领口,却弥漫着不容侵犯的气场。 黄彩虹一边惊讶自己一眼得来的第一印象,一边结结巴巴询问:“这,这是你家门口?” “不。”来人十分明确地予以否认。 “……”黄彩虹重归失落。 “我要去的是同层的3号是4号,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一看。”对方体贴地解释。 希望破灭。黄彩虹重新垂下脑袋,抱紧双膝。没心思跟陌生人说话。 “你怎么了?” 没想到,陌生人竟然蹲了下来,还自作主张将手伸向她的额头。 黄彩虹迷迷糊糊,脱口而出:“打不开门。” “你掉了钥匙?” 黄彩虹轻微摇摇头。她摇得太轻,以至于男子并未看出。 “这很容易,打电话给开锁公司就好。说起来极巧,我刚用过一家开锁公司。内人比较粗心,把自己锁在门外,我一时赶不回去,便叫了开锁服务。” 男子说着,声音浮出笑意。 又一个爱老婆的男人! 自从看过姓薛的另一张面孔后,遇见的爱老婆的男人反而多了起来。是她吸光了其他女人的背运吗? 那位男子自说自话,打起电话来。他无比沉着又精准地报上地址。 挂断电话后,才想起来追问:“你的证件……该不会也锁在屋内吧?” “哇呜呜。”问到黄彩虹伤心处,黄彩虹放声大哭起来。 男子明显惊慌失措,话也不那么利落了:“别哭,别哭。不要紧,可以叫物业。物业能证明你是业主或居住于此,开锁公司一样会帮你开的。” 男子的话,给黄彩虹一丝跳跃的希望。 “真的?”她婆娑着泪眼,仰头望他。 男子郑重地点头。 他像是极熟这个小区,手机里存有物业经理的联系方式。略略走远两步,他和物业经理沟通开证明的事情。 不多久,物业经理与路上偶遇的开锁公司员工一起出现在706房门前。 物业经理请黄彩虹写出706业主的名字、业主的身份证号码、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以及与业主的关系。 “我是不是应该先跟业主打个电话?”物业经理十分谨慎地询问。像是问黄彩虹,更像是问那位巍峨而立的男子。 “你没有见过这位女士?她不住在这套房里?”男子反声询问。 “呃……我见过她,她住在这套房里。我只是觉得……” “那还等什么!”男子明显不悦,“既然她住这里,她掉了钥匙,身旁有开锁公司的员工,你又能证明她住在这里,何必让她多等?看女人无助地哭泣有意思吗?” 物业经理顶不住男子带来的压力,马上松口妥协:“好,好,好。现在就开锁!” 开锁公司的大叔早就嫌浪费时间了。听说可以开工,他手握电锯,打开开关,电锯发出强劲的进击声,很快打开了在黄彩虹眼里犹如天堑的房门。 “太!太!感谢你了!” 黄彩虹无以为谢,朝陌生男子深深鞠了个躬。 这还不算,她又一本正经道:“你一定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 男子脸上微微一笑:“不足挂齿。” 说罢,他一挥手,示意物业经理可以走了。又转身递给开锁公司大叔一个二维码,大叔麻利地领取了工钱,也高兴而去。 男子并没有多待的意思,朝黄彩虹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去。 黄彩虹简直要手舞足蹈。 刚才还以为跌进深谷,跌得死死的,没想到,转瞬就时来运转! 人呐,还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希望! 黄彩虹怀着突如其来的雀跃之情,踏入阔别四天的家。 地上的豆瓣酱与玻璃渣子已经不见踪影,精心购买的蔬菜也了无踪迹。虽然不能用“窗明几净”来形容,家里,还是被薛正平收拾得干净妥帖。 窗帘还是那个窗帘,沙发还是那个沙发,落在黄彩虹眼里,却亲切中透着陌生。 黄彩虹不敢在客厅久留,怕节外生枝,直奔卧室。她的重要证件都藏在卧室衣柜的深处。 第18章 差点被抓(有感@Prince0411) 卧室铺上了新的床单和床被。 从未见过的! 粉色的! 黄彩虹的小雀跃马上变成小心酸。 曾经她也想买粉色的床上用品,被薛正平严厉制止。记得他一脸肃穆质问她,他将情何以堪!他一个大老爷们睡在一团少女粉中,将情何以堪! 她喏喏而止,不敢再提第二遍。 这些床品,断然不是薛正平为他自己买的,甚至不是薛正平一个人去买的! 想到她还没有脱“薛太太”的名份,就有人迫不及待要鸠占鹊巢,偏“鹊先生”急赤白咧胳膊肘外拐,恨不得她马上消失……唉,活得好失败呀。 黄彩虹忍不住又手捂胸口。 心…… 绞痛…… 呼吸…… 变得困难…… 心思涣散之际,装在裤子后口袋的手机急剧响起来。 黄彩虹像是于噩梦中被人突然唤醒,重新打起精神来。 夹出手机,非常意外地,竟然是薛正平打来的! 她想着回避,想着不接,手却自作主张,滑动绿色的接听键。 “喂,姓黄的,你可别乱来!”电话那头的薛正平有大呼小叫的嫌疑。 “哈?”黄彩虹没反应过来。 “我警告你,纵火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毁坏他人物品累积到一定金额,一样可以面临民事起诉!你最好冷静一下!你账户里可没有可供赔偿的钱!” “哈!”黄彩虹明白过来。 他一定是得了物业经理的报信,知道她已经进了屋,怕她怀揣恨意一把烧了这里,才着急忙慌打电话给她。 带着一丝对薛正平小人之心的鄙视,黄彩虹挂断了电话。 她黄彩虹固然没有看清未来的路,但也不屑于盲目发泄她的恨意。同居八载,他心目中的她就那么自私狭隘吗? 抹一把脸颊,黄彩虹再看入眼的一切,内心情感已发生变化,觉得其实没有那么值得搅动她的内心。 心里浮光掠影,手上不再停歇。 她打开衣柜,探手去摸,摸出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塑料箱。吁,箱子还在! 箱子把手已坏很多年。打开箱盖,吁,她的重要证件们,也都还在!感恩! 抱起箱子,黄彩虹快步往外走。 重回客厅,她左顾右盼,想寻找那天自己背的小包。 她的包的四个角早已磨损,若丢进垃圾桶,拾荒者也不会因为怜惜而拣回。只是她敝帚自珍,且,她的退工证明还在包里呢。 目光扫过客厅的角角落落,不见她的包。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被薛正平藏起来了。 耳边依稀传来电梯停靠的声音,黄彩虹越待越心不安,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贪心,还是先把手上的证件们送到安全地带比较稳妥。 打定这样的主意后,她抱着盒子就往外走。 房门已被开锁公司的电锯破坏,无法重新锁上。但,关她甚事!又不是她的房子! 出门奔电梯,电梯门要开时,特有的警觉又使她扭头奔楼梯间。 抱着证件箱,狂奔下7楼,气喘吁吁跑到陈丽娟家门口,才敢停下脚步。 独自在陈丽娟家门口喘息了很久,才敲门。 将证件们放好,黄彩虹再度出发,回706。 这回,她要好好找找她的包包,再打包一些她的私人用品。 本着分秒必争的想法,她小跑着来到1号楼前。不料,前方两位警察挡住了她的路。小路不宽,有心超越,又怕冒犯,急得黄彩虹原地直打转。 薛正平的律所离这郊远小区倒是不近,怕就怕薛正平出市内的差。出差的话,就说不准是从哪里回阳光明邸了。 当前,每分每秒对她都特别重要! 正壮胆试图超越,忽然,警察的对话传入耳中。 “现在在自己家门口装摄像头的越来越多了。” “这些人在家里放了什么宝贝,值得一边工作,一边监视家?” “话不能这么说,对普通人来说,一针一线都是自己奋斗来的,都是宝贝。” “哼,这回报的案,嫌疑人够嚣张的,居然带了电锯。这不私闯民宅吗?” “报案人遮遮掩掩的,我打赌他们之间有没说出来的特别关系。” “那我们成什么了?上门帮他摆平可能是受害者的人?拿我们当枪使?” “先去看看再说,毕竟不管什么关系,私闯民宅都犯法。7楼是吗?” “对,七……零六。” 正猴急往前冲的黄彩虹瞬间僵住。 706! 用电锯私闯民宅! 那不是在说她吗? 那她还自投罗网! 赶紧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黄彩虹偷偷摸摸,转身要溜,恰逢此时一位民警回头,不经意看了黄彩虹一眼。 虽然是不经意的一眼,目光却带着惯有的犀利,仿佛自带透视。 黄彩虹瞬间呼吸凝滞。 好在警察叔叔很快抽走目光。 乖乖哩个咚,做贼也太刺激了。魂都要被吓出体外! 黄彩虹不敢久留,不顾一切撒腿跑掉。 跑到陈丽娟家门口,心还狂跳不止。 “你脸色怎么这么红?中午出门一趟遇桃花了?”陈丽娟半躺在大床上,打趣黄彩虹。小宝贝睡在她臂弯下。刚才黄彩虹回来的那一趟,比较匆忙,俩人没怎么说话。 “遇个鬼的桃花,差点被警察当贼抓。” 陈丽娟一听来精神了。她本来就是精力旺盛的人,只是生育时出血过多伤了元气。缓了三四天,体力还未恢复,精神头儿已经又满格电了。 “咋回事?快说说,让我解解闷儿。坐月子真是要闷死人。” 黄彩虹一五一十向陈丽娟说起来。 她其实很有叙事才能,事情被她说得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呵,还说没遇桃花!那从天而降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可留了联系方式?” “想什么呢!人家已婚。再说了,我还在婚中呢。” “……也是。算我歪楼。” 俩人讨论一番万一被警察抓,该怎么辩解。越讨论,黄彩虹越懊悔自己太怂。 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挺直胸膛跟警察说那是她的家。那个叫薛正平的报警人,是她如假包换的丈夫。她钥匙掉了,叫开锁公司天经地义。 就算薛正平不同意她的说法,也不过是各执一词罢了。有本事薛正平变出一本离婚证书来! “我要不要再回家一趟?”怂人黄彩虹跃跃欲试。 “啥?” “我的换洗衣服,一件没带呢。还有退工证明、护肤霜、公交车卡……” 陈丽娟噗嗤笑出声:“还说薛正平铁公鸡,我看你也够抠门,这会儿了还惦记公交车卡呢。” 黄彩虹叹一声:“日子还要往下过呀。帮你坐完月子,我还得继续找工作。” 陈丽娟露出认同的表情,点头道:“你可以快出月子的时候就开始投简历,没找到工作之前,如果你愿意,欢迎继续住我家。” 暖! 这是患难见真情的亲闺蜜啊! 薛正平换锁把她拒之门外,亲闺蜜为她敞开方便之门。 姐妹比男人可靠! “我还是再跑一趟吧!”黄彩虹下定决心。 又一次,她向1号楼706的家进发。 第19章 主宰者 这一次,她神情肃穆,举手投足庄重、威严,像极了业主。 706房门虚掩,门口并未见到警察的身影。侧耳倾听,也听不见说话声。 黄彩虹试探性地、轻轻伸手推门。 “吱扭”。门发出微妙声响。 “你们来啦?”薛正平的声音陡然冒了出来。 糟糕! 黄彩虹内心一声惊呼,本能想退,然而,已经来不及。 手握电话的薛正平已经从客厅冲出,出现在玄关。 他问的是“你们”,显然,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黄彩虹。 有那么一瞬,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愣怔。 第一个摆脱愣怔状态的是薛正平。 薛正平冷下脸,眉头皱起,眼中射出嫌弃的光,嘴角抽动:“本领见长啊,都知道叫开锁公司了!门钱先赔给我,我们再来说说私闯民宅的可能后果。” 黄彩虹嘴巴完全跟不上内心活动。 她内心已经激烈谴责过薛正平的出轨不忠、驳斥过婚内财产共有、门钱本身就有她的一半谈何赔偿……然而,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薛正平往前走一步,又一步,托一托眼镜,继续怼黄彩虹。 “我一直以为你贤惠善良,原来竟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狡诈的女人!” 黄彩虹变成o型嘴。 what?她没有听错?他在控诉她?他在说她狡诈? “我……你……分明是你!是你出轨在先!”黄彩虹语无伦次争辩。她大口呼吸,手不自觉抓住自己的胸口。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来了,还有那日渐变熟悉的心绞痛。 “我是犯了错,可你呢?” 薛正平步步紧逼而来。 “你竟然动了杀心!相比之下,谁更可恶?” 差三步,俩人便贴在一起。 “你一直假扮柔弱,可你开门撬锁的时候比谁都果断!” 差两步。 黄彩虹想退,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一直扮猪吃老虎!我被你骗惨了!” 鞋尖已碰着鞋尖。 薛正平越说越义愤填膺,越说越理直气壮。他挥舞着张开的五指,仿佛下一刻就会抓到黄彩虹身上。 新量级的失落、恐惧、羞辱一阵阵侵蚀黄彩虹。黄彩虹忍不住发起抖来。 这是她认识了八年的薛正平吗? 这真的是她认识了八年的薛正平吗? 她不愿也不敢相信! 当年那个温文尔雅、朝她腼腆一笑的青春男孩,怎么会这样戴着浓厚的有色眼镜看她,怎么会这样歇斯底里地挥舞手臂朝她嘶吼。 黄彩虹眼中的光芒流失,心中最后的希望,一点点在破裂、坍塌、沦陷。 “我对你失望至极!等着收我的离婚协议书吧!”薛正平慷慨陈辞,率先喊出失望。 迫于薛正平步步逼近,黄彩虹身躯后仰,双肩紧缩。 “记住,收到我的离婚协议书后,爽快签字!我可不要跟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过一生!” 仗着些许身高优势,薛正平盯着黄彩虹的眼睛,似要看进她的身体里,直接喊话灵魂。 黄彩虹迷离着双眼,微启着双唇,目光穿过薛正平,失焦一般,望着虚空的某处。 一脸傻像的黄彩虹,偏又因为奔跑、情绪激动而显得唇红齿白,别有风味。 与她鞋碰鞋的薛正平,忽然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拉向自己。 惊诧间,黄彩虹忘了惊叫。 凑向黄彩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的过程中,薛正平换了副腔调,声音柔和下来:“难道,你想解释点什么?” 俩人凑得实在太近,薛正平的口气喷过来。 那是安利清口液的味道。她曾经无比痴迷的味道。 薛正平的目光轻微下垂,似乎逡巡在黄彩虹的唇上。 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愤1怒变1身暧1昧。 黄彩虹一半置身于火焰,一半置身于海水,而灵魂,早已出窍。仿佛另有一个她,长了翅膀,凌空悬着,俯瞰眼前的一切。 着火的姿势。 心醉的味道。 可惜, 已物是人非。 内心一声叹息,不忍想,不忍看,黄彩虹哀伤地闭上眼睛。 薛正平以为这是特别的信号,越发调整姿势去凑近。 顶顶关键的时刻,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问,人在家吗?” 啵。 薛正平心中的艳色肥皂泡被外力无情打破。 一边体会莫名的失落感,一边松开黄彩虹,快步向后退。 争分夺秒又看一眼黄彩虹,薛正平在心里下结论:妖女! 他险些又一次中了她的圈套! 卑劣! 门外叫人的,是薛正平电话叫来的安装保险门的工作人员。装门人员十分专业,当场请薛正平验证门的型号,验证完毕二话不说开始卸门、装门。 薛正平应付完装门的工作人员,一扭头,发现黄彩虹不见了。 他笃定地以为她进到了内室——据他所知,她无处安身。 有些焦急,又充分耐心地等待工作人员装好门,薛正平第一次爽快地付钱,关门,下意识搓了搓手,朝内室走去。 正如之前所说,他早就得出柳苗苗不可能爱上他的结论。 柳苗苗会嫁给他吗? 更不可能了。 再说,他也没胆量娶她。 她过于随便,过于昂贵,过于有野心。 他真正想娶或能娶的,只能是升级版的黄彩虹。不是指学历、容貌上的升级,而是指家境上的升级。 所以,借着柳苗苗的存在,他可以有肆无恐地跟小黄闹。 若真的跟小黄离了婚,他也不吃亏——大城市优质男抢手(他当然是优质男!当然是潜力股!),且,传统观念认为,离过婚的男人更成熟,更容易珍惜下一段婚姻。 退一步说,就算最终没能跟小黄离成婚,他这一闹,还不把小黄吓得魂不附体,以后唯他马首是瞻,不敢对他有分毫干涉。他等于得了婚姻,又得了自由! 怎么想,怎么美。 怀揣美美哒的好心情,一副宇宙主宰者模样的薛正平迈步朝卧室走。 他家进门是玄关,玄关往前两三步是朝北的客厅,沿着通道继续往前,才是卧室。从门口到卧室门口,大约十米。 这十米,他走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小天地任我主宰,霸气四射。 第20章 狭路相逢 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 他藏起脸上的得意,换上冷面,威风凛凛推开门。 推开门,有些傻眼。 卧室空荡荡、极安静,根本没有人! 顾不上摆谱,薛正平快步退出,前往另一间改做小书房的房间。那个,她不会被他逼急,去他书房干什么傻事吧?比如偷盗、撕毁、焚烧什么的。 推开书房,亦是空荡荡、静悄悄。 人呢? 薛正平脑门上升起大问号。 同时升起的,还有似有若无的失落。 其实,黄彩虹早就趁装保险门的人来时溜了。 一切太魔幻了! 她傻傻分不清,那个凶神恶煞暴跳着指责她的人,究竟是想掐死她,还是想吻她?! 黄彩虹一边奔跑,一边捂上嘴巴。 她是疯了吗?居然想到他想吻她……他们也就恋爱的第一年会接吻吧。自从同居后,薛正平闯入了新天地,就再也没有吻过她。 所以,他应该是想掐死她! 得出这个结论,黄彩虹瑟瑟发抖。 第三次,她站在陈丽娟家门口大口喘息。 陈丽娟婆婆早就盯上了她,眼看她进进出出,决定守株待兔。她站在门内,一直通过猫眼往外观望,终于等到黄彩虹。 猫眼外,黄彩虹昂脖向天,手搭胸前。 劣质起球的红色浅领薄毛衣下,露出一段粉颈,纤细精巧的下颌之上,白牙咬在红唇上。 彩虹妹妹每回跑回来都妖冶异常,眼睛冒光,唇色红艳……她到底出门干什么去了?! 猫眼内,陈丽娟婆婆倒吸一口凉气。此等妖惑,不宜留在家中啊! 打了这样的心思,再看黄彩虹的眼神,就多了一层警惕的底色。 黄彩虹稳过心神之后,再次敲响陈丽娟家的房门。 陈丽娟婆婆还想继续透过猫眼观察,借机多窥视点彩虹妹妹的秘密。她的狂想曲里,彩虹妹妹甚至能像画皮一样揭下一张脸。 “妈,你怎么不开门?”杨群路过,诧异询问。 “就开就开。我先看看是谁。”陈丽娟婆婆换上笑脸。 黄彩虹并不知道陈丽娟婆婆暗中观察自己良久,她感激地朝陈丽娟婆婆半鞠了个躬,急急朝陈丽娟卧室走去。 “哎,哎,小黄!”陈丽娟婆婆叫住她。 “嗯?”黄彩虹转头。 “洗手!” “哦哦。” 黄彩虹折身进洗手间。 巧得很,杨群刚进去。 黄彩虹在家没有敲卫生间门的习惯,这会儿怀着劫后余生的惊魂回到家,也没有多余精力想到敲门,手握门把手用力一拧就闯了进去。 “啊——”冷不丁看到卫生间立了个人,她自己反倒吓得先叫出声。 陈丽娟婆婆眉头不禁皱了皱。再看黄彩虹的眼神,已是多了几丝嫌弃。 杨群一时收不住,又不方便在方便的时候说话,只得由着黄彩虹不住道歉。 黄彩虹退到卫生间门外,难为情地低下头。 陈丽娟婆婆更看不上眼了,她情愿黄彩虹大大咧咧哈哈一笑。这种欲语还羞的娇俏模样,演给谁看呢! 杨群从卫生间走出来,客气又礼貌道:“不好意思,下回我记得锁门。” 黄彩虹抬不起头,含混地“嗯”了一声,闪身进去洗手。 杨群本意是回卧室看妻子、女儿,又怕丽娟问刚才怎么回事,转而去了客厅。 黄彩虹洗过手之后,理所当然去陈丽娟的卧室。 “刚才我好像听见谁叫了一声,怎么回事?” 人所处的环境越安静,五感越敏锐。陈丽娟现在的耳朵,简直能听清隔壁的动静。 “那个……我刚才去卫生间洗手……不留神里面有个人……” “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陈丽娟不以为意。 月子里的娃娃多是睡个不停。陈丽娟的小宝贝也是如此,小粉猪一样嘟着嘴巴酣睡,即使饿了,也多是小嘴左边寻寻,右边寻寻,舍不得睁眼的样子。 黄彩虹进来的时候,小宝贝正闭着眼睛喝nai。 陈丽娟侧躺着。 “宝宝一吸nai,我侧身就像针扎一样疼。感觉她就是在吸我的命啊。” 黄彩虹探头去看,眼睛里流露着羡慕。 “我情愿用一半的命,换个小宝宝。” 陈丽娟微微一笑,抬手冷不丁摸了一把黄彩虹的脸:“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可我连自己的男人都要失去了。” “福祸相依。别气馁!” 小粉宝贝发出“嗯,嗯”的用力声,脸色也涨成深红。 陈丽娟和黄彩虹不约而同噗笑出声,异口同声道:“肯定是拉粑粑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吃货吧,一边吃,一边拉,哈哈哈哈。”陈丽娟笑得很开怀。 黄彩虹撸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准备起小盆子、温水、小手巾、干纸巾、护臀膏、纸尿裤等,半跪在床上帮小宝贝换拉过的纸尿裤。 黄彩虹动作很温柔,比她动作更温柔的,是她的表情。 单手拎起小宝贝的双脚,她用沾过温水的湿毛巾一点点擦拭小宝贝臀上的污垢。擦得那么小心仔细,仿佛面对的世上最无价的珍宝。 陈丽娟注视着忙碌的黄彩虹,由衷道:“彩虹,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黄彩虹并不回答,她已经沉醉在对小宝贝的护理中。 将换下的纸尿裤折叠、包好,黄彩虹抄起脏了的小盆子和湿毛巾,去卫生间。 这一次,她当然有记得敲门。 “笃,笃,笃。” 三下后没有人回应她,她才开门。 客厅里与儿子并排而坐的陈丽娟婆婆心中有气,这丫头学得也太快了,让她平白又少了一个藉口! 黄彩虹收拾完小宝贝便后的事宜,重回到陈丽娟身边。 “衣服拿到了吗?”陈丽娟问她。 “还说呢。你说巧不巧?推门正好碰到姓薛的。” “呀!后来呢?” “话不投机,差点打起来。” “他动手了?” “算我命大。脖子都被他掐住了,恰巧门外来了人。是他之前打电话叫来的换保险门的人。” “嚯!” 陈丽娟半晌说不出其他的。 “你俩这是真的要离了?”沉默片刻后,陈丽娟沮丧地问道。 躺在床上的这些天,她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思考过黄彩虹的处境。作为朋友,她支持她离婚,可若换作自己,又觉得还是不离的稳妥。 第21章 第一晚 面对陈丽娟的反问,黄彩虹说不出话来。 她的内心,如何不惆怅! 世上有“破镜重圆”一词,却没有说那些裂痕该如何修补。今天薛正平指责她的那些话,恐怕会在她的心里扎根一辈子吧。 那曾是她最依赖的人,如今用最锋利的语言之刀,毫不手软地刻在她最不设防的心底。她被伤得血肉模糊、苟延残喘。 这婚,本来就有些半死不活。加上薛正平出轨又出得那么理直气壮,就算侥幸保存下去,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于她不过是多了一层穿衣吃饭的保障罢了。 难道她就不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是呀。”黄彩虹不觉握紧了拳头。她又不是养不活自己,何必死乞白赖拖着不离! 陈丽娟并不知这声“是呀”,已不关她问出的问题。 陈丽娟家里人多,不时有人敲门想进来看小宝宝,打断黄彩虹的沉思。黄彩虹不介意陈丽娟的吩咐,不时倒水、拿物,换宝宝的帮宝适,碎活不断,忙个不停。她爱这种俗世的热闹。 从医院回家的第一晚,注定格外忙碌。 要给小宝宝洗澡,要给小宝宝做抚触。护士如此吩咐,新手家长不敢有违。 光是洗澡就有暖室温、试水温等澡前准备。 室温至少暖20分钟;浴后抚触10分钟;给柔弱无骨的小宝宝穿衣服,又要10分钟。这都没算洗澡本身的过程。 黄彩虹不是训练有素的熟手,一场澡洗下来,从预备到收尾,没有一个半小时搞不定。 陈丽娟还没有足够的体力参与其中,甚至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离床观看——秘密部位侧切伤口的愈合,至少需要半个月。 给黄彩虹打下手帮小宝贝洗澡的,是陈丽娟婆婆。 然而陈丽娟婆婆并不想名符其实,她更乐意拿起相机,以记录的名义彻底旁观。 杨群心痒不已,却又没有置手的地方。他笨手笨脚,甚至无法流畅地帮小宝贝穿袜子。 最后就变成黄彩虹一个人蹲在婴儿澡盆旁洗,陈丽娟老公、公公、婆婆纷纷探头围观。 黄彩虹拿捏出一身的汗,将洗好澡的小宝贝用浴巾包好,抱进陈丽娟卧室。 婴儿躺在床上,大约嗅到妈妈的气味,停止了哭泣。 润肤油倒在手心,揉匀了后,轻轻覆盖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黄彩虹一边观看抚触的视频,一边按照视频里的动作,给婴儿按摩。 小宝贝感受到舒适惬意,咿咿呀呀,轱辘着眼睛四处张望。 杨群惊喜不已,激动地直捏老婆陈丽娟的肩膀,小声召唤女儿:“乖囡,粑粑在这里!” 陈丽娟笑着争宠:“乖囡不看臭粑粑,看香妈妈。” 杨群便呵陈丽娟的痒痒。 陈丽娟婆婆本来也在一旁,看到儿子与儿媳妇逗闹,嘴角直抽搐。忍了一会儿,又见儿子“啵”一口亲在儿媳妇油腻的鬓角,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受不鸟了! 陈丽娟婆婆撇着嘴角紧急撤退,临行拉走了陈丽娟公公。 黄彩虹旁若无人,轻柔地帮小宝贝做抚触。 她是那样投入,脸上笼着温柔的光辉。 “今晚你睡天井的房间!”陈丽娟娇嗔地吩咐依靠在她身旁的杨群。 杨群直挠脑袋:“我?” “你又重,又不警醒,半夜压到女儿怎么办?” “喔喔,好!”杨群忙不迭答应下来,还一副后怕的神情,仿佛压到小宝贝已是令人追悔的事实。 陈丽娟婆婆坐在客厅正生闷气,忽然看到儿子抱着枕头和被子过客厅,看样子是去天井,不由阻止:“乖宝,你要干什么?被子我已经帮她准备好了。” 杨群回:“我去睡天井的房。” “那怎么能行!天井房一直当储存室用的,通风不好,湿气重!” “要这么说,更得我睡了。现在黄彩虹比我重要!” 陈丽娟婆婆忙不迭追儿子,口里不满道:“她怎么能跟你比?怎么能比你重要?” 杨群彼时已经走到天井小房间的门口,没听出来妈妈其实是在否定,耐心解释道:“我笨手笨脚,照顾不了娟,也照顾不了女儿,一切得仰仗黄彩虹啊。所以说黄彩虹比我重要,她得吃好、睡好!” 陈丽娟婆婆呼吸不畅起来,她差点冲口而出:“你照顾不了,妈妈照顾得了啊。求妈妈呀!妈妈能行!” 阿弥陀佛,幸亏没有冲动说出口! 有免费的劳动力,不用才是傻瓜! 陈丽娟婆婆换上笑脸,拉住儿子,往回拖。一边拖,一边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这间房阴气重,你不要睡,让你粑粑睡!” “我睡哪儿?” “你睡我房间!” “那你呢?” 陈丽娟婆婆扭回身,白一眼儿子,仿佛他问了奇怪的问题。 “妈,我睡你房间,你睡哪儿?跟我爸挤天井小房?”杨群脸上洋溢着感动。 “想什么呢!”陈丽娟婆婆戳一把儿子,“妈跟你一起睡呀。” “……”杨群脸色不由复杂起来,脚下再不肯动一寸。 “你不记得啦,你12岁的时候还跟妈睡一张床呢。” “……”杨群的嘴角抽搐起来。 陈丽娟婆婆沉湎于追忆美好往事,眉眼含笑,“你都15岁了,都半大小子了,晚上只要一打雷——” 她话还没说完,杨群已经暴躁而起。 “够了!够了!有完没完!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你要说到几时?我女儿都有了,你还津津有味扒我的黑历史!我不要面子的啊?” 陈丽娟婆婆不堤防,一下子愣住。 “我严肃告诉你哦,你再提这茬儿,别怪我跟你翻脸!” 陈丽娟婆婆一副难以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她的眼睛里,翻滚着不解与委屈。她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呀! 杨群用力抽走妈妈手中的被子,留给妈妈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和响亮的摔门声。 对着赫然关闭的天井房门,陈丽娟婆婆嘴角迅速下滑,几乎要哭出来。 一个事实,终于正面暴露出来。 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陈丽娟婆婆哀怨异常,激动地徘徊在天井小房间的门口,几次欲抬手敲门,又怕让惹恼儿子,让儿子火上浇油。 最终,她决定委屈自己。 自己的儿子,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带着一腔幽怨,她重返客厅。 第22章 利她或利己(加更计划) 一进客厅,就听见陈丽娟开心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像魔锯一样拉扯着她的心。 啥叫气不打一出来,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她! 陈丽娟婆婆咬牙切齿,然而又没有拿得上台面的生气理由。她只好气势汹汹原地转圈。才疾走两步,恰好迎面看见自己的老克勒丈夫。 从儿子那里得来的失落和从儿媳妇笑声中受到的刺激,使她不想再控制她自己:“做啥了侬!一把年纪了,路都不会走?这么宽敞的客厅,偏要跟我撞头?你诚心要气死我啊!” 老克勒是有涵养的,他望着明明离自己还有三步之遥的妻子,并没有出声辩解。 陈丽娟婆婆更气了。 装什么闷嘴葫芦,这是故意无视!无视就是蔑视! 然而,理智稍微回转,陈丽娟婆婆硬生生憋住了。不能指桑骂槐,那样于事无补,还有失水准。 客厅里转一圈,一回头,看到黄彩虹手里拿了包东西,低头走路。看模样不太正当。 陈丽娟婆婆顿时就两眼聚焦了。 欺负不了自己人,难道还欺负不了外人? 陈丽娟婆婆准备上前拦截,架不住黄彩虹年轻脚利落,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彩虹进了卫生间。 一个简短思索的时间,卫生间水流声响起,接着厨房的热水器也响了起来。联想到她手里包了个小包袱,陈丽娟婆婆猜测,黄彩虹应该是进去洗澡去了。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见她“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肚子疼”。 找准拉稀的感觉,可惜还没来及飙高声量,身边忽然多个黑影。一抬眼,竟然是自己那闷嘴儿丈夫。 老克勒压紧眉峰,不失威严道:“你消停消停吧!” “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明白?” 把戏被拆穿,强行上演就没有意思了。 陈丽娟婆婆站直身体,抚了抚衣服,傲娇离场。 -- 黄彩虹去洗澡的空儿,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 百无聊赖的陈丽娟探头去看。 她没有窥视的意思,听到手机响眺望那么一下,纯属本能反应。 没想到,一看,就收不回眼了。 屏幕显示,发消息的人是薛正平。 滚动的消息条上显示出以下内容:“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陈丽娟大惊。 这是老薛求和的意思? 老薛这么快就求和,彩虹还愿意在她身上花一个月吗? 心里心思百转,其实就过一瞬。 一瞬停顿之后,陈丽娟慢慢伸出手去。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要是黄彩虹的手机因为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根本没有接收到老薛的求和信息呢? 行将碰到手机的时候,陈丽娟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止住了。 她的幸福,不应该建立在闺蜜的痛苦上! 意识到这一点,陈丽娟艰难地克制住自己。 黄彩虹从浴室走回卧室的时候,头发梢上还滴着水。她拿了块蓝毛巾,边走边擦拭头发,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三四天没有洗澡,这一洗都快洗出金蝉脱壳的感觉了。加上想通了“离婚也照样能活”,黄彩虹体会到了许久不曾体会的轻松感。 进了陈丽娟卧室,黄彩虹反手关上卧室房门,关掉大灯,单盘腿儿坐到床上。 一盏瓦数不大的台灯亮着,卧室显得越发静谧。 小宝贝睡得正香,黄彩虹说话时将声音压了又压。 “娟儿,你买的衣服穿身上真舒服,跟会呼吸似的。” 陈丽娟抿嘴笑笑。 “是专卖店里买的吧?跟我平常穿的地摊货还真不一样。” 陈丽娟继续抿嘴笑笑。 “你是不是累了?”察觉到陈丽娟谈兴不浓,黄彩虹准备结束闲聊。她探身,伸手,往床头柜上摸。如果没有记错,那上面放着她的手机呢。 陈丽娟马上紧张起来。她半支起身子,声调于静谧的室内而言明显高了:“那个,彩虹,我,我把你手机关机了。” “嗯?” “我把你手机关机了,是因为我忽然想到,手机离小宝宝这么近,可能会有辐射。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咳。不算事儿,你别紧张。”黄彩虹爽朗轻笑,收回摸手机的手。 怪不得刚才觉得陈丽娟文静得异乎寻常。原来是她自认为做了不该做的事儿。 要是黄彩虹知道陈丽娟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不知她是否还能轻快笑出声。 那时黄彩虹还在洗澡,她的手机响起新到短消息的提示音。 陈丽娟下意识瞄一眼,瞄到薛正平发来的“你出来,我们谈一谈”。她克制住了自己想一看究竟的好奇心。 然而,只是一瞬而已。 转瞬她就妥协了,伸手将黄彩虹的手机握在了手中。 她俩是有些年头的好朋友,住在同一个小区,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黄彩虹又没有那么多心眼,导致陈丽娟跟熟悉自己的开机密码一样熟悉黄彩虹的。 将黄彩虹的手机握在自己手上的陈丽娟,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让黄彩虹与她家老薛这么快就重修旧好! 类似于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能抓的一切,困在月子里的陈丽娟想抓住黄彩虹。 老公指望不上,娘家指望不上,家里又不可能花钱请月嫂,黄彩虹是她躲开婆婆、平安度过月子的最后机会! 她知道私自删除老薛的短消息,对黄彩虹来说不公平,甚至显得自私、坏心眼。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对黄彩虹而言,充其量是晚与老薛修好一个月;对她却意义非凡。 女人坐月子,就像神仙度劫,功力尽失,随时处于任人拿捏的境地。 她心性儿高傲,素来与婆婆明争暗斗,不甘心任婆婆将她搓圆揉扁,随意拿捏! 这关乎她的尊严,关乎她的地位,关乎她的身心健康恢复程度。 当然,不管她有多少充分的理由,私自删除朋友的信息依旧是不道德的。她愿意在日后加倍补偿她。 正宽解自己情有可原之际,黄彩虹的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薛宝宝”,电光火石那一瞬,陈丽娟明白过来来电的是薛正平。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第一时间就按断了电话,接着删除了来电记录和短消息,继而关机。 第23章 亏心生鬼 一气呵成做下来,身上出了一层的汗。 将关了机的手机重新放床头柜后不久,黄彩虹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 虽然内心十分慌乱,陈丽娟还是意志坚定,决心不告诉彩虹她背后做的那些跟手机有关的秘密。 陈丽娟关机的借口,马上得到黄彩虹的理解和支持。 将拿手机的手缩回,黄彩虹仰面躺床上,惬意地伸懒腰。还没绷直脚尖,就被陈丽娟催促着快起来。 “你呀,多大的人了,不知道湿头皮不能躺下睡觉?快蹭过来,我帮你擦擦。” 黄彩虹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娟儿,你对我真好!” 面朝着黄彩虹的后背,陈丽娟很难坦然笑出来。 话说薛正平。 他在书房里没有找到黄彩虹,一瞬疑惑,一瞬失落。 疑惑与失落之后,他笃定了一个想法:小黄学调皮了! 小黄一定藏在家中的某处,等他夜半睡熟,偷偷pa上他的床! 媚惑书生的妖女,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书生都有一颗难以拒绝柔弱的良善之心,他也概莫能外。 小黄一定是忽然开了窍,明白男女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做,就是了。 正浮想联翩,思绪猝不及防拐了个弯。 薛正平又想到,那个一根筋,也是有可能携带一把刀pa上他的床的! 贫困中长大的小黄素来有嫉恶如仇的倾向。 那是一个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的人! 而且,女人的心,本就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他所在的律所不是接过一个案子吗?被绿的女主人气不过,重金买凶,要求只有一个,即把丈夫往残里打,最好一辈子坐轮椅。她养! 这样一想,薛正平周身发冷,绯色心思全无。找到小黄,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感到生命遭受威胁的薛正平,将勤俭节约的传统果断摒弃,他旋风一样挨个打开屋内的灯。 吸顶灯、落地灯、台灯…… 室内亮如白昼。 一边开灯,一边呼喊“小黄”。 一边缓声呼喊“小黄”,一边探头探脑加蹑手蹑脚。 冷不丁打开衣柜…… 猛然掀开床单…… 奈何他把洗衣机盖儿都打开了,依旧寻不到小黄的踪迹。 脑门儿上都起了一层的虚汗了。 薛正平目光凝重起来,他左看,右看,看哪儿里都觉得可疑,又哪儿都找不到可疑的证据。 背靠着墙,他的呼吸渐渐不平稳起来。 拿出手机,他给黄彩虹发消息:“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回复他的,是悄无声息。 他索性给她打电话。 铃声才刚响,就被按掉。 这无疑加重了他的疑心,他越发坚信小黄藏在室内某处。这个某处,未必十分隐秘,但是,一定是他的认知盲点。 既然是他的盲点,那么,他注定找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薛正平浑身上下充满无力感。惶恐,渐渐攫住了他。 明明是明亮的室内,忽然就平添悬疑、惊恐的气息。 薛正平飞快转动大脑。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能将遇害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单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力劳动者薛正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思索三五秒,薛正平有了初步想法。 只见他慌里慌张奔向厨房,开始数橱架上的刀。明明只有大小四把刀,可眼花手抖,怎么也数不过来似的。 数着数着,他一拍自己脑门:“为了麻痹我,她完全可能自带凶器!” 不管了,他还是以守代攻吧。 跌跌撞撞,薛正平跑进卧室,哆嗦着手将卧室的房门关上,反锁。 不放心,又将床头柜搬到门口,挡住房门。 做好这一切,他再重新搜索卧室的衣柜内、床底下。 他甚至曲起手指,敲墙,看是否空心。 查无可查,又身心疲倦,薛正平这才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 再打黄彩虹的电话,已是关机。 辗转反侧,困是困,却睡不着,也不敢关灯。 亮灯之下,清醒之时,他瞪着两眼,陷入了自己的梦魇。 有一句话,翻滚在薛正平的脑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知道,他这是做了亏心事了。 然而知道又怎样,还不是心存侥幸,执意不改。 困眼迷离之际,薛正平游说自己,远大前程已经摆在他面前,小黄则是每况日下。他今天忽然感到惧怕,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只是因为,他怕小黄破罐子破摔,连累他陪葬而已。 可能是自我催眠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熬到了极点,薛正平终于在一片灯光中睡去。 第二天,生物钟催醒薛正平。 迷迷糊糊睁开眼,睡思还懵懂,忽然想起昨晚的残局,吓得他马上一骨碌爬起。 上下摸索了一个遍,身上一个零件没少,一颗心才装进肚子里。 凝神侧耳,听不到室外有任何异响。 再回想昨夜种种,不禁哑然失笑。 一条腿横折在床上,一条腿垂在地面,薛正平开始重新评估昨天的故事走向:小黄应该趁着他跟装门的人交涉之际,自己离开了。 至于小黄住在哪里?应该是住在前几天住的地方吧。 或许是住她朋友陈丽娟家的地下室,或许是住三、五十块一晚的便宜小旅馆。 她这样决绝地离家出走,或许是为了博他的关注、博他的同情。 可惜,小黄太天真,看不到他其实已经拥有了重新选择的资本。 叹一口气,薛正平起身,离开床。 他对小黄做得不地道,可是,当一个好人的代价也太大。 没有选择的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机会摆在面前,要让他平白拒绝,对他也残忍了些。 曹操是乱世枭雄,不也是说过“宁肯我负天下人”吗? 这浮躁的世界,就允许他这样无所依傍、势单力薄的人,辜负一个不思进取的女人吧。 移开床头柜,打开卧室门,明知室内无人,薛正平还是谨慎地探头瞭望一番。 走廊空无一人。 侧耳再听,室内静如。 薛正平出卧室,一路走,一路关灯——那些亮了一宿的灯。 忽然,一个身影跌入眼帘。 惊得他顿时肾上腺素飙升,四肢僵硬。 第24章 背后的目光 转瞬,他便意识到,那只是对面镜子中的自己。 松懈下来,再次摇头苦笑。 所以,本质上讲,他还是一个心存善良的单纯孩子吧,他想。他不过是跟小黄闹了闹,还没有真的动手撰写离婚协议书呢,就心虚成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沉心,静气,薛正平稳了稳呼吸,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归来,心神坚定不少。 踱步进客厅,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餐桌上空荡荡。不会再出现小黄为他精心制作的鸡蛋饼了。 带着轻微的怀念,薛正平出门去上班。 薛正平其实是有一个公文包的,不过,为了减少磨损,通常放在办公室内,除非知道第二天会从家出发去出差,他才将它带回。 到了楼下,买了两个肉包子,嗅嗅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味道。扔了怕浪费,薛正平眉头都不带皱的,硬吃下去。 小黄曾经说过,他是一个能忍的人。 小黄没有说到位,他其实更是一个能装的人。 地铁一小时,徒步十分钟,熟门熟路,奔高安律师事务所。 高安律所坐落在新阳国际广场的16楼。 每次从地铁站出来,远远眺望见新阳国际广场竖在高楼楼顶的招牌,他就忍不住激动。那是他梦想扬帆之地。 好巧不巧,四平八稳走路的薛正平,一抬头,正好看到柳苗苗从一辆靠路停泊的私家车上下来。 私家车放下柳苗苗后,很快继续朝前开去。 柳苗苗站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大约是目送私家车。 薛正平随即也立在原地,注视着注视私家车的柳苗苗。他看不到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的依恋。 直觉让他不住追忆那辆宝蓝色的宝马车。 他对车不敏感,不过,仍然觉得那辆车眼熟。只是一时拿不准,到底是对车眼熟,还是对车的品牌logo眼熟。 柳苗苗的背影真的很好看,纤细匀称,浓密的头发弄成好看的卷儿,披散在后背上,令人想替她拢一拢。 柳苗苗看了一会儿,宝蓝色宝马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她这才朝新阳国际的大堂走去。 薛正平快步跟上。 他想过避嫌,不过,还是加快了步伐。 “熟人?” 柳苗苗明显一骇。那双好看的眼睛忽然垂下,过了三五秒,像调整好了状态,才冲薛正平莞尔一笑:“呀,是你。” 薛正平觉得自己心太软,他竟然舍不得再追问柳苗苗送她的人是谁。 无数精致男女朝新阳国际广场写字楼入口处汇合,随后,又向不同楼层的电梯等待区散去。 薛正平和柳苗苗置身其中,并不格外显眼。 “下班后有空吗?”他问。 “怎么?”她回。 “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 “提前说了,就没有惊喜了。” “……”柳苗苗没说话。 前面的人进了电梯,他们见挤不下,留下等候下一班。 合并的电梯门上,映出薛正平似有不悦的面孔。 柳苗苗暗想,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于是解释:“案子催得急,我手上有六本日记要过滤。” “好吧。” 嘴里宽容,心里遗憾自己攻击力不够! 电梯来了。大家蜂拥进电梯。电梯里人员密度高,最适合沉默。 薛正平的身前,正好站在柳苗苗。他深嗅一口,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心里的遗憾更强了,他无法确定是否是那天中午的香味。 于沉默中到了高安律所所在的16楼,薛正平略停一二,敬等柳苗苗先出电梯。 这一班电梯里,没有同律所的人。 薛正平有意走在柳苗苗身后,惬意地扫描佳人的后背。 才走两步,“叮——”,另一座电梯到站,呼啦下来三四位同事。 薛正平赶紧垂下眼。 等他再抬起头,已是清心寡欲工作狂版的薛正平上线。 “薛律师早!梁律师留言,想让您有空的时候去一下他的办公室。”前台辛笛的烟熏嗓子响在众人耳边。 薛正平赶紧殷勤地朝辛笛点头:“谢谢转告。我记下了。” 辛笛微微笑了笑。 薛正平走后,高通达漫步到前台,胳膊支在前台的桌面上,目光一直盯着薛正平的背影。 那背影就他看来,远不如他的高大、潇洒。 “喂,好歹掩饰一下。”辛笛挑眉。 “什么?” “你的目光!” “我的目光?” “太暴露你的思想了!” “什么?” “那可是赤(裸)(裸)的、看眼中刺肉中钉的目光啊。” “瞎说什么大实话。”高通达嘻哈一笑,俊目溢出神采,饱含风情地扫一眼辛笛。 辛笛两手拱在下巴下,火辣辣地瞟回去。 见招拆招,你来我往,俩人艺高人胆大,见缝插针,眉目传情。 正传着呢,柳苗苗抱了一摞资料,“啪”,重重拍在辛笛工作的前台桌上。 甩了资料,柳苗苗转身就走。 待她走后,辛笛收起不正经的眼神,正经起身,将那摞资料拿走,一张一张往碎纸机里塞。 嘴里道:“就是啊,我瞎说什么大实话。你们一个个律师助理、助理律师的,我算哪儿根葱?得了,你快走吧,别在我工作台跟前转了。再转下去,我这里都要着火了。” 高通达摸摸了下巴,顺势从怀里带出一瓶包装考究的深蓝小玻璃瓶,轻轻放辛笛桌上,没有说话,迈步走开。 他特意绕了个道儿。路过梁律师办公室时,还真没有辜负他的心机。 高通达从梁律师未关严实的办公室门缝儿里,看到脸上蕴着微笑的梁律师,正向薛正平递杯水。 高通达好玄没崴脚。 高安律师事务所,律所名字取自创始人高安律师本人的姓名,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律所只有两位合伙人。 另一位合伙人,便是梁律师。 梁律师何曾向创始人高所之外的人笑过! 薛正平啊薛正平,你到底什么能耐,竟然令律所合伙人另眼相待? 高通达喉头耸动,艰难吞下他的不解与不甘。 他还想多停一会儿,迎面走来两位边走边讨论案子的同事,他只得离开。 无心工作,高通达又绕了个道,走过柳苗苗的工作位,丢下一个外人难以察觉的眼神,继续以正常的步伐往前走。 第25章 茶水间的秘密 柳苗苗正在人工过滤一本日记本。 因为年代久远,日记本上的字迹略有模糊,加上字又潦草,柳苗苗看得颇为吃力。 高通达走后,她装模作样又看了两分钟。 而后,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水,做出“一喝,才发现杯子是空的”的浮夸表情,接着又耸了个“我真是服了自己”的肩,这才起身离座,去茶水间。 她走得急,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忘记拿水杯了。 折回来取。 桌上放着两个马克杯,一个是她惯常用的粉色杯子,只是不凑巧,被磕出了一个小豁口,另一个是薛正平送给她的红色写有“和”字的杯子。 毫不迟疑,她端起了她的有豁口的粉色杯子。 这或许是种隐喻,说明在她内心深处,宁肯抱守残缺,也不愿跟薛正平扯上关系。 可惜,薛正平的工位与柳苗苗的离得远,薛正平看不到这一幕。 茶水间的尽头,隐秘地开着一扇与墙同色得门,门内是个储物间,放着保洁阿姨用的扫帚、拖把、抹布之类的东西。 茶水间没有人,柳苗苗直走到底。 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路过之际,一只大手,从储物间伸出,抄着她的腰,将她揽了进去。 扫帚碰倒铁皮簸箕,发出清响。 柳苗苗惊得不敢乱动,只好任由高通达做为。 马克杯里残存的水漾了出来,浸湿了她腿上的一块布料。 很快,有带着热度的手重重抚过。 她咬着唇,避免自己叫出声。 “死人。”待目光适应黑暗,她低声嗔怪。 “嘘——” 等心中的失意终于得到慰借,一切平静下来后,高通达才松开柳苗苗。 两人一起聆听门外,确认寂静无声。 柳苗苗被轻推出储物间。 一出储物间,吓她几乎花容失色。 原来,她一出储物间的门,迎面撞见薛正平接水的背影。 本能想退回去,又凭借理智住了脚——她不能暴露小黑屋里的高通达。 柳苗苗蹑手蹑脚,想心存侥幸闯过去。 巧得很,薛正平接满水,转过身。 一转身,便看到了柳苗苗。 那是面如桃色,目光潋滟,唇色绯红的柳苗苗。 薛正平一见,不由心旌摇动,脱口而出:“苗苗?” 柳苗苗那个焦急啊。 路通达还在储物间,此时薛正平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见。她生怕薛正平重复什么“晚上给你送惊喜”之类的蠢话。 主动出击,占据话语权,是眼下的唯一出路。 柳苗苗尽力笑得自然,她道:“我过来倒水。” “可你没有拿水杯。” “所以才觉得自己资料看傻了。” 薛正平注视着她,目光渐渐失控,变得火辣:“傻得……可爱。” 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 柳苗苗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层。她不安地扫一眼高通达藏身的储物间,讪讪一笑,准备加快步伐,将薛正平引离这是非之地。 她哪里知道,对薛正平来说,当下的位置千金难换。 他站在茶水间的深处,前来茶水间的人都会被他第一眼看到。而茶水间的布帘,又能遮挡住他的脸。那些不方便写在手机上的话,正方便此刻倾诉。 “苗苗。”他唤住她。 “……”柳苗苗回头。表情惨烈。她被薛正平炙热的眼神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怀念你——” “……”柳苗苗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薛正平在快到可以忽略的停顿之后,说出了令柳苗苗想捂耳尖叫的后半句。 “身体的味道。” 身后的储物间忽然发出异响。 薛正平似乎要扭头,柳苗苗赶紧上前一步,她果断挽住了薛正平。 “你是说香水的味道吧?哈哈,会被人误会的。”柳苗苗想粉饰太平。边说边拖薛正平往外走。 她知道在律所挽薛正平胳膊犯忌,不过,爱情比犯忌更值得她去拼一把。 “我知道不该在这里说,可我一看到你,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薛正平脚下跟装了滑轮似的,顺着柳苗苗的引导就出了茶水间。 本来,这几天他走路一直有些坡脚,被豆瓣酱碎在地上的玻璃渣子炸伤所致。 他俩前脚转身,身后的储物间就开出了一条细门缝儿。高通达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柳苗苗挽薛正平的胳膊处。 “好了,快回去吧。” 一出了茶水间,柳苗苗飞快撇开薛正平。 这本是嫌弃的一撇,被多情的薛正平理解为避嫌的一撇。 柳苗苗端着杯子去倒水,空着两手回到座位上,心神异常不安。 她几次拿起手机,想向高通达解释点什么。然后细想,有些事,不是越描越黑吗? 一杯装满水的马克杯,不轻不重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那正是她拿去接水的粉色马克杯。 送来水杯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高通达。 柳苗苗咧开嘴,像乌云见日,笑里有欢喜,也有讨好。 高通达什么也没有说,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柳苗苗双手环握水杯,感受着这杯水背后的情意。一摸,发现杯底沾了张纸片。剥下纸片,上面有四个晕染了的手写字:有间饭店。 那龙飞凤舞、风流倜傥的四个字,正如它们的主人一样,令柳苗苗一见倾心。 -- 夜半两次醒来帮小宝贝换纸尿裤,第二天7点钟的时候,黄彩虹睡得像头小猪猡。 陈丽娟手撑着床,起身,她要去卫生间小个便。 出卧室门,遇见了因为睡眠问题而早起的婆婆。 “她呢?”陈丽娟婆婆脱口问道。 “还在睡呢。”陈丽娟回答。回完才想起来,婆婆这问的是男ta还是女ta,是大人ta还是宝宝ta?可她尿急。不尿急也懒得攀谈。 陈丽娟趔趄着身子,跟半身不遂一样扭进卫生间。隐秘处的侧切伤口还肿着。 陈丽娟婆婆开始摔打起她手中的脚垫来。 扑通。 扑扑通。 一下两下, 七下八下。 陈丽娟公公从厨房探出头,见陈丽娟从卫生间走出,连忙又缩回厨房继续奋斗早餐。 “妈,一大早上的,您摔打什么脚垫啊?知道的明白您是勤快,不知道的还当你跟谁生闷气呢。” 陈丽娟叉脚而立,脸上笑盈盈的。 第26章上 想什么,缺什么(加更谢@红色星空) 陈丽娟婆婆皮笑肉不笑:“家里都是大佛,我惹得起谁?我敢生谁的闷气?” “瞧您这话说的——杨群!”陈丽娟话锋一转,高声大喊。 陈丽娟婆婆马上认怂,语气马上从幽怨转欢快:“都是自己人,我是闲得慌还是脑子不正常,还生闷气?” 陈丽娟嘴角一咧,离场进卧室。 留在原地的陈丽娟婆婆心酸呐。 这人呐,有什么不能有软肋!因着她的软肋,平白在小辈面前吃瘪。 正气不顺呢,一抬头,看见她的“软肋”,迷瞪着双眼朝她走过来,顿时又心花怒放起来。 “儿啊,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好像听见娟叫我?” “哦?是吗?” “妈妈你没有听见?” “我听见了吗?” 杨群奇怪地看妈妈一眼,不解地挠着后脑勺,迈着迟疑的步伐,进了卫生间。 陈丽娟婆婆调整着视线,追随着儿子的身影。她决定,冲着“软肋”的面子,她且大人不记小人过! 有了陈丽娟婆婆暗下的包容决心,出院回家的第二天,陈家还算过得安生。 白天,午后,小宝贝沉沉入睡。 一时闲下来的黄彩虹又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怎么,你还想再回家一趟?再叫一次开锁公司?”陈丽娟这回可不敢怂恿她回家了。 黄彩虹抿了抿唇:“我倒是想呢,只怕今天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遇不到替我叫开锁公司的人。” “安心躺着歇一会儿吧。是你的,跑不了。”后半句,算是陈丽娟宽慰给自己的吧。 黄彩虹早饭过后就开了机,不过,她没有起任何疑心。 现在,她的手机与陈丽娟的手机,一块放在远离小宝宝的五斗橱上。 “白天突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有些不适应。” “你呀,劳碌命。”陈丽娟笑。 闲着没事的时候,为了管住自己不想糟心事,黄彩虹给自己出了一道题。 照顾一位产妇坐月子,都需要干什么? 从没有生过孩子的黄彩虹,心中没数。 曾经她做梦都想怀一个,痴醉到不止一次假想自己已经有了,她托着虚假的大肚子,认真幻想她的后半生。 幻想中,她养了一个白胖小子。 生的过程中九死一生,薛正平听说后泪如雨下,对着她的产房跪下,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不但如此,她那从小就离她而去、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妈妈,神奇地找到了她。 妈妈泪流成河,懊悔自小撇下她,发誓要在月子里加倍补偿她。 于是,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躺在白胖小子身旁,就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啊,她眼中的美满人生。 如今一秒回闪在黄彩虹的脑海,她忍不住为自己的纯真妄想发出发自肺腑的嘲笑。 渴望什么,缺什么。 原来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当妈无望,还意识到薛正平对她的付出毫无感恩之心,她甚至意识到,薛正平不忠于婚姻,是早晚的事情。 不说男人了,单说生了她的爹妈。 爹妈还不是各自娶的娶,嫁的嫁,狠心撂下年幼的她,不闻不问。 除了年迈的奶奶,谁真的疼她爱她呢? 想她这条命,堪比石头缝里艰难求生的野草啊。 黄彩虹内心一声叹息,命贱如草芥,她也要努力活出一颗小草的风采。 照顾一位产妇坐月子,都需要干什么?黄彩虹决心自学成才。这一次,不是通过妄想,而是通过网络。 第26章下 想什么,缺什么(加更谢@红色星空) 网络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学习机会。 “娟,你坐月子遇到什么问题?我帮你答疑解惑。”黄彩虹摇摇手中的手机。 “我……还真有一个。”陈丽娟欲语还休。 “说!” “我……便秘。” “瞧我的吧。”黄彩虹说完,拿着手机退出卧室。 见彩虹手机在手,陈丽娟有那么一瞬担心,她担心彩虹家的老薛再联系她。转念又想,总不能24小时管制黄彩虹的手机吧。 黄彩虹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天井里。她的背后是客厅,右手处是陈丽娟睡的西卧的飘窗,侧前方是杨群睡的天井小房。 她出来前曾嘱咐过陈丽娟,有需要就冲飘窗唤她。 手机上说,“由于产褥期胃肠功能减弱,肠蠕动慢,肠内容物在肠内停留时间长,使水分吸收造成大便干结”。 读完这一句,黄彩虹一脑门问题,什么叫“产褥期”?什么叫“肠内容物”? 度娘在手,不懂就问。 哦,原来“产褥期”,是指胎儿、胎盘娩出后的产妇身体和心理调适复原期,需6~8周,也就是42~56天。大意相当于日常说的“坐月子”。 所谓“肠内容物”,大意相当于日常说的……咳,不说了。 重回产妇便秘的问题。 手机上还说,一些妈妈坐月子习惯长时间卧床、几乎不运动,使蠕动本已减少的胃肠对食物的笑话能力不断下降,也促使了腹胀和便秘的发生。 嗯嗯,这段描述没有生僻内容。 手机上又说,妈妈们经过妊娠,腹部过度膨胀,使腹部肌肉和盆地组织松弛,排便力量减弱。 等等,“妊娠”是什么鬼?“盆地组织”又是哪里? 手机上又双说,产妇产后摄入大量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蔬菜、水果吃得少,以致味肠道内的纤维素含量不够,同样会引起便秘。 呃呃,哪些是“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哪些又是“纤维素”多的食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黄彩虹发现,不学好像什么都懂,一学好像什么都不懂。 好在她一闲人,有的是时间。 天上太阳西移,屋内时钟嘀嗒,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黄彩虹像是学上了瘾头。 “你瞧,彩虹妹妹怕是坐在天井里睡着了。”怕太阳晒、拒绝去天井的陈丽娟婆婆,坐在客厅嗤笑着,拿胳膊肘碰丈夫。 “农民系的是不是就爱晒太阳?” 老克勒轻描淡写扫一眼天井里缩成一团的黄彩虹:“我说句实在话,请你放心上。” “什么?” “别挑那孩子的刺了。那孩子是为丽娟才留在我们家里的,就算没有实际的用途,对丽娟来说,也是个心理安慰。何况那孩子手脚麻利、人又勤快,干了所有你这婆婆份内的活儿。宽容些吧,你就当家里没有那孩子好了。”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明明那么大一个人在眼前晃!” “你想怎样?挑刺挑多了,人家一急要走,你怎么跟儿媳妇交代?怎么跟儿子交代?” 走? 陈丽娟婆婆眼睛忽然一亮,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诞生在她脑海中。 她喜不自禁,因此原谅了丈夫的出格劝诫。 第27章 清贵公子 接下来的几天,陈丽娟婆婆一直很安生。 她宁静而微笑地坐着,目光扫过她向来爱看的都市情感剧,就是眼神有些不聚焦。 她淡然而微笑地看着对面空了的餐桌,举手去夹丈夫做的丰富菜肴,就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她驻足在儿媳妇陈丽娟的卧室外,目睹小家庭的温馨与欢乐,眼睛里第一次没有冒出嫉妒的火花。 她举着相机半垂目光看黄彩虹给小宝贝洗澡,借着相机的掩护,她的目光显出意味深长的清冷。 经过几天的酝酿,那个不成熟的想法,终于已经逐渐丰呀满。 -- 说话那天柳苗苗从水杯底部抠出一张被水渍晕染的纸片,上面没头没尾写了四个人:有间饭店。 别人不懂,柳苗苗懂,这是高通达在约她午饭时去“有间饭店”! 脑海里甜蜜地回闪高通达在储物间里的似火热情,柳苗苗不禁嫩脸一红。 毫无疑问,她爱高通达。 这个爱情泛滥的年代,说“爱”是可耻的,可她对高通达,却是如假包换的一见钟情。 记得那年高安律所改制为合伙人制度,以金融证券为主攻方向的知名梁律师加入高安律所,成为律所的第二位合伙人。律所因此招兵买马,一口气招了五位助理律师。 她和高通达就是那时进的律所。 等候面试的时候,大家坐在会议室里等叫号。她抬头那么一瞥,正好看见路通达推门进会议室。 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乌黑的头发。 她没有看到他身穿的名牌西服,没有看到他腕间的昂贵手表,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就被他的气质击中。 她心中一直爱慕古代公子的儒雅气质,而高通达所呈现的,已经非“公子”二字所能概括。他是“清贵公子”。 冰清玉洁中透着些许的骄傲,骄傲中混着着微微的纯真,纯真又以倜傥的方式呈现。 天哪,像是天上骤然裂开一条缝,她的梦中情人,就这样掉在她面前。 都说相由心生,她瞬间就觉得自己爱了,且爱对了。 稍后,从别人的聊天中得知,他叫高通达,名校毕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眼中的高材生,师姐师妹眼中的大才子。 她心动得更厉害。 她的经历和学历都乏善可陈,唯一所长,是长得漂亮。 各仗所长,她和高通达都被高安律所录取。 一时间,传闻甚嚣尘上。 说高通达是高安律所创始人、沪上金牌离婚律师高安的儿子,柳苗苗听闻,心碎得不行。 高律师是业界的传奇,这样的人物早已练就火眼金睛,必然看不上她这样别无所长的儿媳妇。 所幸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辟谣,说高律师仅只一位女儿,尚大学在读。柳苗苗那颗四分五裂的心,才渐渐缓过气来。 体会过一次失去高通达的感受,柳苗苗变得主动起来。 她送他秋波,他回她以巧克力。还是一平方厘米见方的那种。 他用放出来就收不回去的痴痴目光,望着她的唇,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出他的疑惑——巧克力为何要这般费工夫,做成这样小的一块…… 她本不是好为人师的人,却乐得为清贵公子答疑解惑。 掰下一小块巧克力,塞进微启的唇里,意犹未尽地吮了一下、又一下手指,然后,大胆地朝他挤了挤眼。 高通达舔了一下唇,扭过脸不再看她。 那一瞬,她的天地都塌陷了。 直觉告诉她,她lang过头了。 懊悔啊懊悔。 面上风sao只是她的假象,她其实骨子里是有些保守的。 这下误会大了。 她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哭诉!想解释!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办公室里还是收着点吧。失去了爱情,至少还可以做同事。 哪知,当晚剧情便峰回路转。 她悲悲切切地下班,才出电梯,就看到了写字楼大堂里,立着倜傥潇洒的高通达。 高通达朝她走过来,二话不说,牵住了她的手。 满满的霸道总裁风。 她没有问他要把她带向哪里,反正哪里她都愿意跟他去。 实际上,他把她带去了一家酒吧。 酒吧看上去挺正经。斯斯文文的乐队在小舞台上规规矩矩现场演奏。客人们目测穿得挺高级,均细嚼慢咽、轻声细语地吃晚餐。 这顿晚饭,他们吃了两个小时。高通达目光始终笼在她脸上,目光灼热得能把她烫伤。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醉在他的情话里。 一开始不明白高通达为何迟迟不起身,后来渐渐发现,所有的食客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直到窗外夜色渐浓,酒吧忽然放下窗帘,熄灭了大灯,柳苗苗才知道,酒吧,也有第二副面孔。 刚才还半死不活的乐队,忽然昂扬起来。 刚才还轻声细语的客人,忽然喧嚣起来。 刚才还只是看着她的他,忽然将她拉了过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像电影里的蒙太奇,多是以光怪陆离的片段呈现。 事后回忆,她甚至分不清,那些残存的片段,是真实发生,还是她的想象。 在分不清是事实还是想象的回忆里,有那样一个画面:她被他推进了男厕所或女厕所,撞开了一间隔间,不料,里面已经有了一对儿,她和他咯咯哈哈大笑着离开。 厕所的灯,是坏的。 伸手不见五指,声音却丰富得很。 她很快乐,快乐到就此死去也心甘情愿。 一曲终了,他搂着她,离开那个她向他敞开心扉的地方。 大约是在临踏入走廊的位置,他抱着她的脑袋,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她更开心了。 他松开她前,将她郑重靠在墙上。仿佛放置一个私人物品,稍后来取。 她随着浪潮一般的音乐来回摆动脑袋,快乐地闭上眼睛,假想着自己是某人盖了戳的私人物品,满脸含笑地等他来取。 他真的来了,带着大声的呼唤,还带着手机后置灯。 她睁开眼,看到刺眼的手机灯,不由抬手挡光。 在疯狂音乐停顿的间歇,她听到他问:“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第28章 他来挽回 蒙太奇式的回忆到此终结。 剩下的,只有冰冷。 默片里的冰冷,死寂的冰冷,心儿还在胸膛却感受不到心跳的冰冷。 她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不记得了。 哦,第二天中午,她勉强想起来了。 他带她从酒吧带出来后,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所以,她是自己乘出租车回家的。 那晚之后,她断了所有的绮念,不再有事没事偷偷看高通达。 高通达跟往常一样,跟谁都爱搭讪几句,赞美一下这位,夸奖一下那位。有事没事,也喜欢找她说话。 只是,她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白天上班,晚上失眠。这样过了一周,她病倒了。 请假在家养病,她躺在床上,思想跟过去几天一样,钻进牛角里。她拼命回忆那天的始末,怎么用力,都拼凑不完整剧情。 耳边魔音一般反复回响着高通达的吼问:“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你跑哪儿去了?” “害得我好找!” 不行,她要疯了! 她用被子蒙住头,想隔断那令她感到罪恶、恶心、羞耻的回忆。 正痛苦不堪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很执著,她猜可能是快递员。想到快递跑上六楼不容易,她晃晃悠悠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高通达。 高通达脸上全是痛苦。 他生怕被拒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花——发黄报纸样式的包装纸内,蓝色满天星里,绽放着五彩小雏菊——怯生生递到她面前。 “我一定是哪里做错了什么,不然你不会忽然不理我。”他站在门外,细长的眼睛里流露着忧伤。 她没觉得自己哭了,眼泪已成两行。 原来,他在乎她! 她终于,终于能再度注视着他天使般的面孔了。 让发烧来得更猛烈些吧,大火之后,罪恶焚毁,她还是曾经的她。 “你不理我的日子,我度日如年,笨笨的我,才知道你对我意义非凡。” 夫复何求啊。 她捂住嘴巴,完全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迈了一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他的胸膛,是那么温暖结实;他的气温,是那么清新美妙。他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动作是那么轻柔有爱。 她不想随随便便就停止哭泣。她要用眼泪洗刷自己因无知而犯下的错误。 等她终于没有力气再哭下去,他温柔地扶她回到床上,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问她可有锅可有米可有碗和筷子? 他撸起袖子的样子真可爱! 花了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为她煮了一锅香浓软糯的粥。 将粥盛半碗端到她床前,他执意要她躺着,他来喂她。 用搪瓷勺子舀了半勺,他放在唇前,嘟起嘴巴轻轻吹,吹得凉了一些,送到她嘴边喂她。她心里甜如蜜,难为情地张开嘴。 哪知,到了嘴边的勺子又缩了回去。 原来是他担心粥烫!不放心,要亲自尝一尝。 那一勺粥,一半喝在他嘴里,一半喝在她嘴里。 半小碗粥,他足足喂了半小时。 最后那一口,是他用嘴喂的。 他倾身缓缓覆过来,带着清贵公子的清香,印在她的唇上。 没有任何侵略性的长长一吻。 印象中,这是他给她的第一吻。 悠长,纯洁,又带着尊重。 他探病后的第二天,她奇迹般地恢复健康,迫不及待去律所上班。 他们目光交汇,脸上漾着甜蜜,转瞬又彼此避开。 甜蜜只属于他们俩。因为他说,同一个律所内公然恋爱,影响不好,他们可以私下悄悄的恋。 就这样,她成了他的女朋友。律所外的女朋友。 经过慎重思考,她决定向他隐瞒下她的跟酒吧有关的秘密。 她也曾经想过,重回那天的酒吧,调一下酒吧的监控。 厕所间的灯是坏了,但厕所间外的走廊,总还有些光亮的。 到底是谁把她带走?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一想到做这些事,势必要借力于一些同事,又怕同事无意间泄露出去,七拐八拐,传入高通达耳中,她顿时打消了查案的念头。 多一次和少一次,对有些姑娘来说,是天壤之别。 不过,她并不属于“有些姑娘”。 她属于“另一些姑娘”。 多一次和少一次,可以成为她永远的秘密。 她和高通达之间的恋爱,跟大学校园里的爱情类似。 高通达忙着深造,周末报了各种各样的班,她有时候跟着蹭课,有时候坐在补习班附近的咖啡馆里,学摩登精们一样一杯咖啡喝半天。 跟不能在律所曝光他们的恋情道理相似,她也不能暴露于他父母的面前。 理由是,他才本科毕业,入不了双双是硕士的父母的眼,读研深造,是必须的事。只因他实在厌倦死读书,几次跟父母争取,才有了进律所边学边实践的宝贵机会。 如果一进律所,先谈起恋爱,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柳苗苗怀着轻微的苦涩,接受了这个条件。 他太好学了,把私下的大块时间,都安排成上课,因此没有什么时间会友。 据高通达自己说,他的同学朋友也没空见彼此,大家都在努力学习,抢占同龄人的先机。 她觉得他这一点讲得也非常有道理,因此既理解,又支持。 就这样,走过夏天与秋天,走过冬天与夏天,再次来到秋天。恋爱了一年余,他们还处于地下状态。 柳苗苗经历过介怀,最终决定不在意。因为,她很清楚地看到,除了她,高通达的生活里并没有第二位异性存在。 外部世界发生着明显的季节更替,他们恋人内部,不知不觉也发生着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约会吃饭的时候,高通达越来越多地提起薛正平。 哦,忘了说了,薛正平也是当年招的五位助理律师之一。 如果高通达不提薛正平,柳苗苗都快把这个人忘在脑后了。 就算高通达不住地提薛正平,柳苗苗依旧要努力想一想,才想起薛正平的音容笑貌。不,仅只模糊的貌。 “提”字太中性,其实,高通达是在“抱怨”。 他不明白为什么3个月试用期结束的时候,薛正平的风评比他的好;他不明白选师傅的时候,薛正平为何可以比他先选…… 柳苗苗吸溜着果汁,注视着高通达,心里微微吃惊:都是一年前的旧事了,他竟然还念念不忘。 第29章上 他的计划(加更谢@禾叶124) 用高通达的话说,薛正平只在这些事上领先于他,也就算了,谁没个走狗屎运的时候。 可是,令他万万不能忍的是,这次所内拔优,准备培养他们自己的独立执业律师,小道消息流出,要培养的对象,竟然是薛正平! “那个土鳖,平时就处处压我一头,早看他不顺眼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 当高通达咬牙切齿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柳苗苗险些喝呛。 “这,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呀。”当时,她试图劝阻。 对于所内的争权夺势,她向来兴趣寥寥。有爱情,就够了。她是个事业心没有充分发育的人。 “谁说我们不能左右?”高通达直视柳苗苗,眼睛里流露出令柳苗苗预感不妙的眼神。 “怎,怎么左右?” 高通达附耳过来,向柳苗苗说出了他的计划。 那时候才刚入秋,暑气未消,体感还燥热得很。听完高通达耳语的计划,柳苗苗只觉得一盆冰水劈头浇下。 她骇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高通达,脸上全是不敢相信。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难受!”高通达捧起她的脸,“你以为我舍得用你吗?我这不是被人欺负狠了吗?再说了,我又不是让你真上,我只是让你象征性地勾一勾他。” “你觉得我象征性地勾一勾他,就能引得他后院起火?你当我是妲己再世啊。” “你这是生我的气了吗?你不爱我了吗?我不再是你心爱的、亲爱的宝宝了吗?” 每逢他俩有争执,高通达便使出他的杀手锏,逼问柳苗苗爱不爱他。 柳苗苗毫无疑问是爱高通达的。 通过替换命题的诡辩术,高通达死死地吃定柳苗苗。屡试不爽。 一周后,他们的美人计划上演了。 在一个新接手案子的内部通气会上,在高通达的掩护下,趁着五分钟的早到时间,柳苗苗将脚伸到了薛正平的裤管内。 薛正平的白脸,一寸一寸,在柳苗苗面前变红。 不过,高通达显然低谷了薛正平。 除了脸红那么几分钟,薛正平并没有丝毫被搔动的意思。 柳苗苗气馁,表示榆木疙瘩无力勾动。 高通达给她加油、鼓气,告诉她万里之行,始于“脚”下,她一定能马到功成! 柳苗苗假借拨错电话,“不小心”打到薛正平的内线上。 按高通达高老师所教,她将话筒压在唇边,利用话筒放大她变幻多端的呼吸声。 高老师向她保证过,她急促的娇气的呼吸,简直是史上最强**剂。 薛正平听后是否有同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坐在她左右和前方的同事纷纷向她朝贡了吃惊的目光。 柳苗苗再次表达了她的气馁之情。 她已经尽力了,可一切离高通达假想的“后院起火”、“离婚丑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高通达老瓶旧酒,纠缠柳苗苗是否还爱他。 “苗,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去死!” “苗,我讲真的,我会从欣阳国际广场48层楼顶跳下去!” 第29章下 他的计划(加更谢@禾叶124) “我一边跳,一边喊你的名字。等你彻底失去了我,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你会后悔的!” 大约在高通达的逻辑里,柳苗苗若还爱他,就会坚定不移地跟他站在同一个壕沟里,一致对外,不退敌,不罢休。 “你爱我吗?你自己看看,你在逼我做什么事情?你这是爱我吗?”被逼急了的柳苗苗试图反抗。 “可你不想想,我这么劳心劳力,难道不是为了你?我想出人头地,难道不是为了你?我想早日独立接案挣功名,难道不是为了你?” 面对高通达的一连串排比与反问句,柳苗苗爽快地认输。 她无数次设想过与高通达结婚。眼下听高通达的话,看似责问,言外之意,竟也有与她结百年之好的想法。 这让她心安,让她深感甜蜜。 为了他们共同的利益,柳苗苗整装再出发。 高通达说“时不我待,必须抓紧行动”。 借着一次出市内差,柳苗苗巧笑着,非要去薛正平家坐坐。 薛正平不肯,她便撒娇一样摇他的胳膊,同时靠过去的,还有波涛汹涌的胸。 薛正平的白脸,又一次,一寸一寸,在她面前红起来。 耐不住柳苗苗纠缠,薛正平松口。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远郊的一个名叫“阳光明邸”的拆迁安置小区。 存着坏心眼的柳苗苗,借口高跟鞋太吃力,非要挽着薛正平的胳膊走路。 薛正平当然不肯,可是,就跟高通达吃定柳苗苗一样,柳苗苗吃薛正平,一样吃得死死的。 柳苗苗能感受到,薛正平根本抵挡不了她的撒娇。 这种控场的感觉太奇妙了。 不知不觉,柳苗苗有些飘。 逗老实人,可比逗花心人有意思多了。 本来打算浅尝辄止,很不幸,柳苗苗没有把握住分寸,俩人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半推半就间,不知怎么就到了卧室。 既然都到了卧室,也没有必要再克制下去。 万万没想到,赤诚相见的时候,薛正平的老婆竟然回来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着柳苗苗的面,薛正平喊出了高通达的渴望:“离婚!” 提前达成目标! 柳苗苗撇下离家出走的薛正平,激流勇退。 这个计划有天时地利的功劳,执行得异乎寻常得顺利。对此,柳苗苗充满成就感。 唯一跟计划不一样的是,她并非装装样子,而是真的上了。 柳苗苗也曾揪着自己的头发,苦苦问自己原因。难道她天生是拼音首字母缩写为“yd”的人? 前尘旧事浮在眼前。 高考压力下…… 大学一心追求浪漫校园爱情时…… 酒吧里不明不白发生的路人甲…… 如今,又多了一个有妇之夫。 追问内心,还是可以追问出来点什么的。 譬如,这一次,柳苗苗就追出了以下可能原因。 1,长期被高通达压制,她一时迷恋上控场的感觉。 2,长期被高通达忽视,她一时迷恋上被人宠溺的感觉。 3,长期由高通达一人说了算,她一时迷恋上有迷弟的感觉。 总之,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一种解释:一时冲动。 第30章 套路深 既然是一时冲动,忽略也罢。 既然她是在为高通达、为她和高通达的爱情而奋斗,就说不上对不起高通达了。 多一个秘密是守,多一双秘密也是守。 她应该……守得住。 去有间饭店赴约之前,柳苗苗仔细回忆薛正平在茶水间说过的话。 律师的职业素养作用下,柳苗苗异常冷静而敏锐。 “我想念你……身体的味道”,这是薛正平说出的唯一露骨的话。 万一高通达追问,她就说,那是充满掩饰的一句话,其实,薛正平想说的是“我想念你……身体。” 从技术上来说,这叫“以退为进”。 她将怀着内疚之情,向高通达坦白,薛正平堪比柳下惠,不是眼神勾一勾就能勾得动的,她不得不俯身捡一捡不小心跌落在地上的笔啊什么的。 要是高通达疑心她献了身,她就学他,哭着喊着要以死证清白。 想圆了这一切,柳苗苗欣然赴约。 在她的潜意识里,高通达多半要夸她。没有她,哪有薛正平的那声“离婚”? 半晌时分,储物间里的似火的热情,就是他感激的证明吧。 下了出租车,推门进有间饭店。 店内就餐人员稀少。 并非店内生意不景气,而是店主只排了寥寥几张餐桌。 餐桌与餐桌之间,间隔着有铺张浪费之嫌的空间。 这是一家与其说是卖食物,不如说是卖私密空间的特立独行的饭店。 柳苗苗报上“高先生”的名号,被服务生引到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旁。 高通达一脸肃穆,面朝茶色玻璃墙。明知柳苗苗到了,却没有转头。 柳苗苗于高通达对面落座。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高通达的侧颜。 无敌侧颜。 天庭隆起恰恰好,鬓角进深恰恰好,鼻梁直挺程度恰恰好,鼻翼大小恰恰好,双唇薄厚恰恰好,下巴长度恰恰好,连下颌的弧度都恰恰好。 柳苗苗双手交叠,轻轻放置桌面,愉悦地欣赏眼前的恰恰好。 “你满意吗?”恰恰好先生轻微转头,45度角看向柳苗苗。 “满意。”柳苗苗唇齿含笑。 “可我不满意。”恰恰好先生又转回头,保持着面朝茶色幕墙、侧颜对柳苗苗的姿势。 “我可以问问,你对什么不满意吗?” “对你。” “对我哪里不满意?” “对你不肯尽心尽力、为我们的未来付出,不满意!” 柳苗苗本来觉得好玩,作戏一样笑眯眯搭高通达的话,忽然听高通达指责她,又联想到她的真实付出,委屈不约而至。 情急之下,她声量高起来:“我还不肯付出?我为了你,我都——” 及时刹住车,戛然止于“都”的余音。 “你都怎么了?”高通达忽地转过脸,死死盯住柳苗苗。 柳苗苗心中暗呼糟糕,她着了高通达的道了。 柳苗苗吭哧着,察言观色。即使没有急智圆话,她也不打算和盘托出。 正吭哧间,又听高通达开口:“时间越来越少了,恶人那里却一点不见动静!我他娘的一点没有听说他要离婚!” 原来他疑心她的情报有假! 柳苗苗将心放肚子里,慢声道:“离婚又不是闹着玩,哪有昨天说,今天就离的?怎么也要给他点时间。” 没想到,高通达一下子炸了:“给他时间?谁他娘的给我们时间?” 柳苗苗飞快地左右看一眼,她没有想到高通达忽然爆发,公然喊叫起来。 她倒不担心在这里偶遇同事,只是有些担心满脸络腮胡的店主会把他们驱赶出去。 正暗示高通达小点声,又听高通达开口。这一回,他不但嗓音大,还拍起了桌子。拍得有快有慢,跟为自己的陈词打节拍似的。 “没有丑闻,我们拿什么阻止他晋升?你他娘的告诉我,我们拿什么阻止他晋升?” “小,小点声。”柳苗苗坐立不安。 高通达双手捂住脸,崩溃一样,泫然哭泣:“我受不了了。一想到那个鸟1人处处先我一步,我快受不了了。” 柳苗苗隔着桌子去碰高通达的手:“别这样。你快别这样。我继续努力好吗?” 高通达反手抓住柳苗苗的手:“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我能在本周结束前就听到喜讯吗?” “我……尽力。” “苗,有句话,不当讲,我也要跟你讲一讲。我有强烈的预感,我不是死在那个鸟1人手里,就是死在你手里。你若是不爱我,我就算死在你手里了。” 柳苗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给的爱,不再甜蜜,更像是毒药。 可眼前的高通达,在公共场所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他缩着肩膀,瑟瑟发抖的样子,真不像是装的。 或许越上进的人,越钻牛角尖吧。 当她设身处地站在高通达的立场时,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 从小卓越,在夸赞声中长大,多年的优越感,使他不能接受同一起跑线上默默无闻的丑同事比他顺遂。 如果换一个优秀如他、英俊如他的同事比他顺遂,或许他反而能接受。柳苗苗内心如是为高通达开脱。 “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会为你尽力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高通达呜呜哭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将脸埋在柳苗苗的手上。 一直到高通达情绪稳定下来,柳苗苗才抽回自己的手。 “我今天中午吃不下。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自己吃吗?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平静下来之后,高通达看上去有些消沉。 “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的承诺,是我的解药。” 柳苗苗慢慢站起身,拎起放在椅子后部的包,默默走出有间饭店。 类似的情景发生过。有时是吃饭吃到一半,有时是为爱情鼓掌鼓到一半,他忽然因为什么事情情绪低沉,就会跟她提这样的要求,要她先行离场,他要一个人静静。 抗争是没有用的。 追问也是没有用的。 她只需要按他吩咐离开,第二天,保管又见到一个情绪愉悦而稳定的清贵公子高通达。 柳苗苗一步步往外走。 第31章 搬救援 以往他让她走,都发生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 她可以假装不介意。 可是这一次,全饭店的人都成了见证者。 柳苗苗的自尊心无地容身,脸也变得火辣起来。 或许是错觉,她觉得全饭店里的人,都在用充满怜悯或嘲讽的神情觑她。这下他们都知道了,她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宜女人。 她不想自我哀怜,屈辱感还是找上了门。 柳苗苗渐渐握紧拳头,面上还保持着有条不紊的步伐,心里已经狠狠地下定决心。 就让她豁出去,答应薛正平今晚的邀约吧。反正已经越过矩,索性下狠心,快刀斩乱麻,让这件事情早点过去,让她熟悉的恋人早日归来。 唉,只能说,这是个跑偏的决心。 待柳苗苗完全走出有间饭店,高通达抬了抬手,服务生躬身走过来。 “上菜。” “还是之前点好的那些吗?” “是。” 服务生退两步,离开。 不多久,端上足足五菜一汤,各不相同的盘碟碗,摆满了桌面。 上菜期间,高通达通过单向的茶色玻璃,默默注视着在马路边上独自行走的柳苗苗,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刚才的表演,真的抽光了他的力气。毕竟也是工作了一个上午的人。 -- 转眼到了周三。 掐指一算,陈丽娟婆婆已经安生了快一周。 这长达一周的消停,连老克勒丈夫都忍不住纳闷。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活久见,被他活捉了一位忽然变了性格的人,还是枕边人。 老克勒纳闷归纳闷,断然不会上前刨根问底询问的。 过去的这一周,对黄彩虹来说,是日复一日照顾产妇和宝宝的一周,也是如饥似渴痴迷学习的一周。 对陈丽娟来说,是体力进一步恢复的一周。 对杨群来说,是吃鸡、酣睡加养膘的一周。 对陈丽娟婆婆来说,却是计划日渐成熟的一周。 那日丈夫警告她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以免把彩虹气走,难以向儿子、儿媳交代。她那本就玲珑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她其实可以把黄彩虹请走! 她可以由着性子把彩虹杠走,也可以耍点计谋把彩虹请走。两者结果虽然一样,后果大不相同! 杠走,后患无穷。 请走,一箭双雕。 只要讲究方式方法,把感情戏做到位,哪有请不走的神仙? 为了让她的绝妙主意实施起来不显得突兀,她决定尽快邀请一位外援。 本着让产妇充分休息的初衷,上海人多是喝满月酒时再集中恭贺添丁的人家。不过,有规律就有例外,至亲或极好的好友,便是例外。 这天晚上,吃过对面依旧空空的晚饭后,陈丽娟婆婆踱步进儿媳妇的卧室,观赏了一会儿梦乡中的小孙女,小半屁1股坐在床沿,笑吟吟地朝向陈丽娟望过去。 经过一周的沙盘推演,陈丽娟婆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已经瓜熟蒂落,这会儿执行起来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毫无“演”的成分。 只听她说道:“娟娟,今天是你出院的第十天,你大姨妈早在第一天就想过来看你和宝宝了。你看,她明天方便过来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巴巴想来看,也是眼里有她,陈丽娟总不好硬声硬气说不见。 “妈妈,我现在油头垢面的。”虽然打了不拒绝的主意,客气话总还是要说的。 “谁坐月子不是这样呢!女人理解女人。再说了,咱家小杨桃一天一个样,错过今天,就看不到今天这样的小杨桃了。” 话里话外夸女儿可爱值得看,百分之百讨陈丽娟欢心。陈丽娟笑着点头应允。 陈丽娟婆婆不经意的样子,将话题扯到黄彩虹身上。 “彩虹妹妹真是帮大忙了!我打心眼里替娟娟你有这样的好姐妹感到高兴。” 陈丽娟脸上笑意加深。 是呀,多亏彩虹顶在这里,做完了所有服务性的琐碎活计,婆婆才无缘置喙,无从刁难她,她过得舒心,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有那么一秒半秒的,想到她背着彩虹做下的跟手机有关的秘密,晴空万里的好心情顿时蒙上一层灰雾。心虚之下,她感到自己背负了难以卸下的良心债。 “彩虹妹妹不仅能干,上进心也强。今天的催乳汤,就是她教你爸爸做的。她非要进厨房亲自做,把你爸爸吓得哦,摆手拒绝的样子都快成手舞足蹈了。” 陈丽娟忍俊不住。对公公,她无可抱怨。 “你爸爸说,‘我得为我小孙女做贡献啊,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陈丽娟婆婆绘声绘色,捏着嗓子学丈夫说话。 杨群吃完鸡,溜进卧室看老婆孩子,恰巧听到这句话,也哈哈笑起来。 “彩虹妹妹见你们爸爸太为难,才从厨房出来。这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勤快孩子!” 陈丽娟默默含情地看一眼立在一旁的彩虹。 黄彩虹早已羞红了脸。她心里呀,像蜜一样甜! 陈丽娟不知道她婆婆心里憋着什么坏,虽见婆婆又夸女儿,又夸彩虹,也没有引起警觉。毕竟这俩都值得夸。 又毕竟,耍耍嘴皮子的事情,她婆婆一向做得多了去了。 第二天,原以为婆婆的姐姐要到,到了午饭过后,人还未至。 陈丽娟婆婆打电话询问,电话结束后,她红着一双眼,欲语泪先流地进了陈丽娟的卧室。 陈丽娟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在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吧?杨群的大姨妈,她每年都会在节庆日见上两三回,挺好的一老太太,就是大姨夫暴躁些。 “妈妈,怎么了?” 陈丽娟婆婆索性捂住了嘴,本想多哽咽了一会儿,又怕戏做过头,于是开口回答:“你大姨妈今天来不了了。” 陈丽娟心里咯噔咯噔的。 在她老家,亲人为了看月子孩子而不幸死亡,账要算到月子孩子头上的。 “大姨妈她——” “她家儿媳妇又吵架了。” “哦!”万斤重负瞬间瓦解,绷紧的后背也松弛下来。 第32章上 援兵姨妈(加更谢@小灰灰ad) “为什么吵呀?”陈丽娟开口问婆婆。一来闲着无事,二来没法看手机,三嘛,她本来就极喜欢这人间八卦。 “为着什么我也没好意思仔细问,你大姨妈是个老实人,我不问,她也想不起来主动说,就说家里又闹上了。我寻思,一定是她儿媳妇跟你大姨夫闹上了。” 陈丽娟不方便再说什么。 俩人吵架,不能只怨一个。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姨夫暴躁易怒,他家儿媳妇偏又是林妹妹一样多愁善感的人儿。 家里买不起第二套房,住在一起,三天两头起摩擦。这在亲戚中,已不是秘密。 大姨妈和她儿子夹在中间,估计已经麻木了。 “碰上你大姨夫那样的人,能怎么办呢?可是,要是让小年轻理解、忍让老人,又是那么的不太现实。” 陈丽娟咧了咧嘴,没有接话。 她本能站大姨妈的儿媳妇,毕竟她也是一枚儿媳妇。 儿媳妇进入陌生的公婆家生活,中间有太多委屈,真实存在,却又不方便说不出口。 “我们都活到这个年岁了,对风花雪月早就没有兴趣了,大富大贵也不指望了,还盼什么?就是盼自己身体健康、孩子工作顺利,家和万事兴。”陈丽娟婆婆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到为止。 陈丽娟垂下眼。 她当然有不同看法。 婆婆才没有她说的那么单纯,她还盼着儿子眼中只有她,儿媳妇被儿子欺负,低眉垂眼哭着求她怜悯。 只是,疑妒无证。 “不说了,不说了。命运天注定。妈妈跟你吐苦水,不要影响你才好呀。” “不会的。” 陈丽娟婆婆完成既定任务,高高兴兴离场。 陈丽娟歪在床上,并没有将婆婆的话多品。她目光一遇上小宝宝,立刻沉醉,脑子也跟着放空。 人家是爱不释手,她是爱不释眼。怎么都看不够。说出来不要嫌她变态,她连小宝宝拉的恩恩都喜欢看。遇上不同寻常的便便,还会和杨群、彩虹评头论足一番! 黄彩虹忙于应付日常,也没有想过琢磨陈丽娟婆婆缘何今天话有些多。 随着陈丽娟体力在恢复,她的母爱在泛滥。原本彩虹做的活儿,她有一点一点抢回来的架势。 喂奶,换纸尿裤,穿衣服,对着小杨桃痴言妄语…… 起先忙得脚不沾地的彩虹,日渐一日,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 她但凡空时,就到卧室门口或天井里看手机,钻研如何让陈丽娟的食补更均衡。学着学着,渐渐有融会贯通之感。 第三天,陈丽娟都把大姨妈到访抛之脑后了,大姨妈到了。 陈丽娟婆婆殷勤地跑到小区门口去接。 家人都以为婆婆去尽地主之谊,哪里知道,她其实是另有目的。 陈丽娟婆婆出门前对着镜子审视一番自己。镜子里的她状态不错,小卷发很精神,皮肤泛着光泽,衣服超有派头。 她自己也非常满意:不错,一点没有家有月子产妇的操劳模样。 笑眯眯出门,一路紧走慢赶往小区门口走。 走着走着,陈丽娟婆婆险些没有平地跌倒。 迎面擦肩而过的,那是谁? 是彩虹妹妹的老公啊! 第32章下 援兵姨妈(加更谢@小灰灰ad) 是那个略显苍白的冷面小白脸,她不会认错! 若是只与彩虹妹妹的老公擦肩而过,也不值得她那样惊讶。 她惊讶,是因为小白脸的旁边,还伴着一个大美女! 若是美女与小白脸保持着社交距离还好,那位美女几乎是贴在男人身上而行啊。 那距离,绝对不能只用“暧昧”形容,那是如假包换的“亲密恋人”距离!还是没有公共修养的那种。 她一直印象小白脸沉默不语,十足的被欺负像,没想到,他欺负起人来竟然是这样凶猛而不要脸。 那一瞬,陈丽娟婆婆对彩虹产生了怜悯心。她想路见不平一声吼,替彩虹出头,破口大骂小白脸不要脸:婚还没有离利索呢,就迫不及待把妖精带回家。其心可诛! 不过,稀薄的怜悯心,转眼就让位于她对儿子的强烈(占)(有)欲。 陈丽娟婆婆只是像是提线木偶,不由自主转身,略显失态地瞪着那对谁看谁觉得是情侣的背影。 仅此而已。 没有破口大骂,甚至没有出一声。她只是默默感慨一句:人要是不要脸,天下无敌! 陈丽娟婆婆眼见那俩男女进了楼宇,转身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为自己加油鼓气。她行将要做的事情,离“不要脸”远着呢。她不过是想为了让家恢复成曾经的亲密而已。 略略遗憾自己竟然没有为“偶遇”留下点证据,陈丽娟婆婆继续朝小区门口进发。 在小区门口,如期遇见长她三岁的姐姐。 姐姐与她同姓陶,单字叫“静”。陶静,挺正常的。 父母给她取的,也是单名:安。陶安,貌似也挺正常。 只是,姐妹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有些惨——静安。须知,她家就住在上海的静安区。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在她下面,父母又添了个儿子,取名方面完美契合了姐妹俩的噩梦——单字叫“寺”。 嗯,这下,她家三个小孩合成了上海的著名地标:静安寺。 长大后说起这些,不过是一笑而过的谈资。 年少时,因为名字而被街坊邻居家的孩子嘲讽时产生的羞耻感,已经被她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 上前一步,陈丽娟婆婆就抓住了姐姐陶静的手。 “姐姐,你要救我!” 姐姐陶静看上去远比妹妹长三岁。因为身体发福,眼袋微肿,白发杂陈,看上去,已有奶奶味儿。 有奶奶味儿的老姐姐确实面目慈祥,而且,举手投足也有慈爱风范。她反手就拉住妹妹,急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最近,我们家里多了一口人,这个人名义上是为照顾我儿媳妇,其实呀——” 陈丽娟婆婆一副难言之隐的表情。 “其实什么?你快点说。你这是要急死我啊。” “其实,她是看上我儿子了!” 老姐姐一脸匪夷所思。那表情活脱脱在说,你没有开玩笑吧?还有人看中你那没有丝毫上进心的丑儿子? 第33章 竟还有超长例假 多年姐妹,心有灵犀。 姐姐伤起人来,无声胜有声,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陈丽娟婆婆大剌剌一挥手,像是要挥走意欲为爱子争辩的好胜心。 “我儿子不像你儿子,长得帅,受小姑娘喜爱,见多识广定性好。我儿子呀,拢共就谈过我儿媳妇这一个女朋友!经不起诱惑的呀。你说,我这当妈的,一旁看得多揪心!” “那女的什么情况?” “她呀,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婚了!” “吓!” 老姐妹俩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交头接耳,轻声细语。 仅只是从小区门口走回家的短短一路,已经密谋好一切。 老姐姐以为自己当了回妹妹的主心骨,哪里知道,她的结论,都是妹妹引导得来的。 到了家门口儿,陈丽娟婆婆跟姐姐再次叮咛:“切记,不能操之过急,得缓着点来!” “好,好,你开门。” “还有,千万别往明里摊开说。我们可不能让我儿媳妇心里留下阴影。” “懂,懂,你开门。” “好姐姐,容我再叮嘱一句,我家的和睦,我儿子他们小家的安稳,可全靠你了。”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嗦!” 陈丽娟婆婆怕惹姐姐不快,只得狠心闭嘴。 她打开房门,放亮嗓门,呵呵笑着迎姐姐快进来。挺安静的家,顿时热闹起来。 黄彩虹本来依靠在陈丽娟卧室的门口学习——这样两不误,小宝宝或陈丽娟有什么需求,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免得陈丽娟不好意思喊她——耳听有人进来,连忙收起手机,探头去看。 她知道陈丽娟婆婆去接她姐姐去了。想必进门的这位老阿姨,就是陈丽娟婆婆的姐姐了。 “阿姨您好。” 黄彩虹是个勤快人,紧步跑过去,抽了一双拖鞋,弯腰放在老姐姐脚边。 黄彩虹弯腰放拖鞋之际,老姐姐跟老妹妹交换了一个眼色。 老姐姐仿佛在问:是她? 陈丽娟婆婆隐秘地点点头。 老姐姐明显有怀要感,不过,黄彩虹已经直起了腰。 “侬好啊。这位小姑娘好清秀啊。”老姐姐昂着头慈爱地打量黄彩虹的面孔。她一直为自己天生会看面相而自豪。 “都奔三啦,早就不是小姑娘了。”黄彩虹拱手掩嘴笑起来。在她眼里,陈丽娟家的氛围真好,都舍得夸人! 陈丽娟婆婆不想让二人交流太多,连忙插话道:“上海人都这么称呼年轻的女孩子。你就是奔四,在我们眼里,还是小姑娘。” 黄彩虹嘿嘿笑一声,让身,请客人先走。 老姐姐带了不少礼物,还包了一个大红包。这些礼物和红包,悉数拿进陈丽娟的卧室里。 礼物且不说,红包铁定落入产妇的私房钱袋里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礼物的面看红包的面,陈丽娟由衷地笑脸相迎。 老姐姐心里很笃定,她家也有个待产的媳妇儿,这些礼物和红包,不过是过过手而已。 陈丽娟婆婆伸头看到那厚厚一叠的红包,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唉,这笔花销,权当是对接盘侠的感谢费吧。 面上,大家都在笑。 老姐姐一副慈蔼神态,细细询问陈丽娟的恢复情况。 “母乳可够?” “胃口怎么样?” “恶露量还可以吧?” …… 黄彩虹侧耳倾听,尽她所能地将陈丽娟的回答记在心上。 陈丽娟是个明白人,好的不好的,此刻均说很好。 “母乳够。听说母乳产量是根据宝宝胃口自动调配的,宝宝肯吃,就有。” “胃口挺好。本来一般,后来彩虹帮我搜了不少网上好评多的月子餐配方,做出来的月子餐色香味俱全,还不油腻,胃口就上去了。” “恶露,还行。这也是躲不过的过程,慢慢熬吧。” …… 趁着她们聊天,黄彩虹往卧室门口移动,拿起放在门口搁物架上的手机,立刻勤奋好学地查起“恶露”。 咦,“恶露”原来就是超长例假,待机28天!有的甚至有6周之长! 乖乖哩个咚。黄彩虹在紧张、后怕的驱动下,又感受到了呼吸发紧。 她忍不住手按胸口,默默宽解自己:放松,放松,你没有怀孕,你不用经历恶露。 作为一个每逢例假来就歇菜的人,她对“例假”二字过敏。 她竟然不知,产后还有“超长例假”一事! 想来只能感慨一句无知者无畏。要早知道有“超长例假”,不知她是否还有胆量祈祷上天让她快些怀个孩子。 等黄彩虹稳定心神,放完手机洗完手,重新潜入陈丽娟卧室时,发现话题正围绕她展开。 “妹妹从小就走运!顺风顺水长大,不焦不愁就业,嫁了位好脾气先生,生了个懂事的儿子,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这些都够我羡慕的了,连月嫂,都是这样的年轻能干!” 月嫂! 黄彩虹如芒在背。 “月嫂”二字对她冲击力太大,以至于让她对老阿姨的好感顿时消散为零。 “别瞎说!”陈丽娟婆婆急急插嘴,“彩虹妹妹可不是我家的月嫂,她是我家的大恩人,纯属看在娟娟的面子上,过来义务帮忙的。” 陈丽娟婆婆的话,同时宽慰了陈丽娟和黄彩虹的心。 “妹妹,不是我做姐姐的说你,这就是你们不地道了。现如今谁的时间不宝贵,谁的力气不值钱?她看娟娟的面子,是她的情份;你们就真的免费用人家?” 这是位犀利的猛人啊。黄彩虹决定重新定义陈丽娟婆婆的姐姐。 在老姐姐的灵魂拷问下,陈丽娟婆婆猝不及防,哑了口。 她悄悄溜了一眼半躺在床的儿媳妇,嘴巴动了动,还是决定不说话,将态度留给儿媳妇来表。 陈丽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 其实她早就思考过向黄彩虹表达谢金的事情。 就算彩虹住了她家的房子,吃了她家的饭菜,穿了她的衣服,也断然不可不给谢金。 犹豫不决的,只是给多少的问题。 早在没有生产的时候,她打探过月嫂的行情。住家月嫂,包吃包住,做六休一,一个月八千,是行情价。 八千呐,聘来一位什么样的月嫂,还得拼人品。 第34章 打遍天下无敌手 至于传说中的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金牌月嫂”,没有五位数,想都不要想。 她该给彩虹多少谢金呢?这事不急,慢慢再定。 陈丽娟独自思忖这件事,因为彩虹无时不在,她也不太好跟杨群商量。今日冷不丁被大姨妈当众问到,让她只想怪罪老实人也有莽撞的一面。 陈丽娟和她婆婆齐齐沉默的那一瞬,黄彩虹真是进退维谷。 这尴尬,比上次卫生间撞见杨群撒尿还来得强烈。 陈丽娟婆婆第一个清醒过来,她发出惯有的社交笑声,拿胳膊肘碰了碰老姐姐,笑道:“您就别操这么多心啦!娟娟一向心善,绝对不会亏待她的好姐妹的!” 陈丽娟感激地朝她婆婆望一眼。 解围之恩,当笑脸以对。 婆婆与她,到底是一家人呐。 老姐姐又说了一会儿话,陈丽娟婆婆渐感毛躁起来,最后索性催促起人来。 “姐姐,你路途不便,让你妹夫开车送你回去吧?” “啊?” “呃……我是说,我怕我们只顾聊得开心,忘了娟娟体虚,容易累。她不是刚养完没多久嘛。” “哦哦。是我只顾着高兴,大意了。” 老姐姐倒从谏如流,笑盈盈地跟陈丽娟道别,跟还在酣睡中的小宝宝道别,又慈眉善目地跟黄彩虹道别。 别过众人,老姐姐坚持自己回家,陈丽娟婆婆出门相送。 好巧不巧,陈丽娟婆婆拖着姐姐的胳膊,正在路上走着呢,一抬头,又看到了黄彩虹的小白脸丈夫。 跟前次遇见时美女贴着小白脸而行不同,这次,小白脸携着美女。俩人从楼宇出来,看样子要往小区门口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陈丽娟婆婆眼光大亮,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对着眼前那有说有笑的一对儿就录起像来。 “谁呀?干嘛呢?我说,你偷拍人家小年轻干嘛?”老姐姐沉不住气。 “嘘——轻点,别让人家听见。” 老姐姐再次从谏如流。 陈丽娟婆婆不敢跟太紧,但小区的路并不宽阔,她的手机屏幕上,还是清楚地看得到前面俩人的互动。 镜头里,黄彩虹的丈夫,侧身拢了一下身边人的头发,动作温柔,满脸爱意。 陈丽娟婆婆和她姐姐不约而同发出“啧啧”声。 直到那对年轻人上了门口的出租车,扬长而去,陈丽娟婆婆才敬业地收起手机。 “他们谁啊?你身边故事还挺多。” 陈丽娟婆婆得意地拿胳膊肘碰姐姐,脸上喜形于色:“那个男的,就是黄彩虹的丈夫!” “呦!” “他身边的那女的,怕就是小三了。” “呀!” 爆料之所以爽,大约就是能如己所料地看对方吃惊吧。 “……这么说,是小黄丈夫出轨在先?”老姐姐也是会思考、会推理的! 陈丽娟婆婆猝不及防,面上略有尴尬。这剧情跟她事先卖给姐姐的人设不符啊,是她得意忘形了。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按套路出牌。你当后面被通知要离婚的人,就不能先找到新欢?小黄的这位丈夫,是个律师,年轻有才,多少女孩排队等着呢。”陈丽娟婆婆圆谎。 老姐姐受教一般点头,点着点着又摇起头来:“不对呀,她丈夫那么好,她脑抽啦,居然看上你儿子?” 陈丽娟婆婆又一次感受到来自姐姐的一万点伤害,最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忍受下来。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也许这位丈夫对小黄冷暴力呢。你看我家群群,天天笑呵呵的,最会嘘寒问暖。天生的暖男啊。对!我料定小黄就好暖男这口!” 老姐姐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走了两步,感觉还是不对,不吐不快:“可据我今天暗自观察,小黄好像没怎么看过你儿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你儿媳妇房间里呆了蛮长时间,期间你儿子几次出入,我可看得真切,小黄几乎没有正眼瞧过他一回!” “这就叫过分掩饰!叫欲盖弥彰!你品,你仔细品。” 老姐姐动摇了。她一向不擅长相信自己。 陈丽娟婆婆一点不慌乱,她非常有信心,她镇得住姐姐,也指挥得动姐姐。 “姐姐,还是那句话,我们家的幸福,我儿子小家的安稳,可全靠您了。事情若成了,您功德无量啊。” 老姐姐脸上呈现豪迈之情,重重握上妹妹的手:“放心!” 送走姐姐,陈丽娟婆婆喜滋滋往家的方向走。 计划刚刚开始执行,她已经提前感受到成功的喜悦。她美滋滋地想,这情商高的人呐,跟不要脸的人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陈丽娟婆婆回到家,心情大好。 她跷脚坐在餐桌旁,倒了杯水给自己喝,边喝边看拖地的黄彩虹。 若是老克勒在家,断然不许黄彩虹拖地的。 不过,老克勒是个舞痴,三天不出门跳舞,晚上能心痒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彩虹妹妹,你歇歇,不要太辛苦哈。”陈丽娟婆婆屁1股也不抬,不痛不痒地劝阻。 “没事儿,就当锻炼身体。” “我群群呢?” “在娟儿屋里呢。” 陈丽娟婆婆起身,去儿子的卧室。冷不防,卧室门竟然关着。说不定小两口在干什么羞耻的勾当。怪不得黄彩虹下午又拖第二遍地! “咳咳,现在的年轻人啊,吃得好,被照顾得好,精力旺盛。当年我坐月子,可没有这么好的命,光月子病都落下好几个,至今还一到阴天就髋骨酸痛呢。” 为了缓解被拒门外的尴尬,陈丽娟婆婆手扶餐桌,费力地扭腰,握起拳头轻锤髋骨两侧。 “阿姨,您走路带风,健康得很呢。” 陈丽娟婆婆抿嘴笑:“你这小甜嘴儿,到哪儿都讨人喜欢。你知道吗?我出门送我姐姐,她夸你夸了一路!没听过她夸谁像夸你这样。你真入了她的眼缘了。” “您姐姐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人。” 喊她“月嫂”伤到了她,替她要工资又暖到她。一正一负,黄彩虹仍旧保持对老阿姨最初的看法。 “第一次签约被拒”声明 鲁迅曰:活久见。 三年、三百万字的我,开了新书《月姐黄》,破天荒写了大纲之外的细纲,准备撸起袖子,继续快乐的扑街之路。 作者们都知道,开新篇找感觉最玄幻。为了黄的朴实的婚恋故事,我反复易稿,废弃了四、五万字,终于找到传说中的“感觉”。 也许我找得太用力,“感觉”来得很强烈。 骨头一轻,我顺手就在后台上传了新书。 没呀想呀到,就此埋下“坑投”隐患。 扑街三年,乏人问津。 然吾志坚也。 我准备默默无闻再扑三年。 然鹅,我忘了,我是个有三本平均百万字完本签约书的人。这无疑会影响投资人的决策。 所以,很快,我惊+喜地发现,《月姐黄》得到众多卓越人士的投资!投资人数从三十、五十,很快过百。 其中, 净网先锋6000点, 微禾雨雾追投1000点, 伶语焉追投1500点, 超感觉4追投2000点, 红色星空追投10000点, 小灰灰ad追投40000点, prince0411追投10000点, 禾叶124追投1000点,后又追投5000点,后又追投40000点(宝贝,我爱你!) 我不知道哪里可以看投资明细。我是对着手机,看着滚动条,铁憨憨地手记下来的。或许挂一漏十。还有些投资人没有昵称,名字是一大串的数字,我干脆不记了。 现实生活中,我也投资。知道投资过程,就是证实眼光的过程。 投资获利,高兴的不仅是得利,更是咱有眼光、预判准确。 回到起点新书投资,有人肯投资我写的书,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肯定,一种激励! 我想说,书海茫茫,您找到我,肯定我,于我们是缘分,于我是感动,是满足! 第一次申请签约被拒,我想做个声明。 1,投资人过百, 2,日更3000字满30天, 3,申请完本。 这三个投资获利方式,本书已或会拿到。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继续认真写不敷衍,不弃坑;也会继续申请签约,好拿到“签约”和“第一次发vip章”的红利。 退一步讲,如果第二次、第三次……签约仍旧被拒,体现您确实眼光独到的时候到了,本扑街兜底,自行补足亏损的投资额。(群号1082059000)如前所说,我也投资。投资人投资失败,跟吃苍蝇一样难受。本扑街舍不得您肯定了我,却因此体验一会吃xx的感觉。 一码归一码。来日方长,以后江湖再见,我等您赏我的书~ (这么清爽、明白、可爱的扑街货,您必须近距离看一眼呀。扣扣群欢迎搜索:1082059000,或者“春眠不觉晓”。) ps:以上点了名的和没有点名的,额甩着小手帕,在群里,等你来! 又ps:还会有“第二次签约被拒”声明吗?有就发呗。 第35章上 些许谅解(加更谢@Prince0411) “这一点你说对了!”陈丽娟婆婆明显来了精神,“她信佛,心地那是真善。” 转瞬,她情绪又低落下来,声音压低得跟说悄悄话一样:“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她对别人好,又有几个肯认真对她好呢。唉。” 交浅言深的感觉。 黄彩虹觉得怎么接都不合适,便只笑了笑。 某些智慧,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就悟到了。 譬如黄彩虹,从前一直生活在人际单纯的环境里,说话从不知道掩饰,更不知道乔饰,总是想说就说,直来直去。 到了陈丽娟的家里,人际复杂起来,眼见陈丽娟与她婆婆暗里较劲,面上从不逆反,反倒不住地当着杨群的面说婆婆的好话,令她耳目一新。 又见陈丽娟公公处处宽让陈丽娟婆婆,却不给人懦弱的感觉,反而觉得是他宽宏大度。让她眼界大开。 还见杨群什么话都没藏着掖着,只因说的时候笑呵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多少抱怨都化做幽默吐槽,家里没有一个人反感他。令她感慨良多。 更别说陈丽娟婆婆。 陈丽娟婆婆有种本领,让你觉得她无论说什么,好的,孬的,都是因为她拿你当自己人、为你好才说。黄彩虹见到她就觉得心里暖!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一阵子,哪怕才区区十天,已经足够开启黄彩虹某种隐匿的智慧。 黄彩虹某天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说话似乎缺了点什么。不是油腔滑调的技巧,而是说话的艺术。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由对寡情的薛正平生出那么一丁点谅解之情。 薛没少被她憨直脾气误伤吧。 自那天在706门口狭路相逢,一眨眼,又几天过去。 夜半的时候,黄彩虹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床上,假装熟睡,生怕暴露失眠的状况。 只要独处,她心里就变得不是味儿。 薛正平掐住她的脖子,大喊着要给她寄《离婚协议书》,还要她收到后爽快签字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重放。 她总觉得,每一次陈丽娟公公从外面回来,都可能会捎一份收件人是她的快递文件。然而,这封快递文件,就像第二只靴子,愣是迟迟没落地! 有好几次,她拿起手机,想问问薛正平,是不是不知道她的住址,才没有快递给她离婚协议书? 转念一想,急着离婚的人,又不是她! 离婚与不离婚,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房子是男方婚前买的,月供是男方付的,装修她倒是出过钱,日常开销也没少垫付,可搭伙过日子,哪能不花钱呢? 就算让她豁出胆索要赔偿,她也忌惮薛正平离婚律师的身份。他不反咬她一口,她就阿弥陀佛了。 再说,她还隐秘地藏着一笔三万块的离职赔偿金呢。这是一口肥肉,她怕被当作婚内财产,被薛正平分了一半去。 哪怕是为了保全这三万块,她也愿意爽快签字。反正她已经想清楚,她靠自己的双手,一样能养活自己。 想到“养活自己”,黄彩虹不由地在暗夜中窥一眼陈丽娟。 第35章下 些许谅解(加更谢@Prince0411) 陈丽娟躺得四仰八叉,躺出了女主人的霸气。 陈丽娟的婆家姨妈说,应该对她的付出标个价格,当工资付给她。这是她应得的。 初听时她满心拒绝,再品时又觉得未尝不可。 陈丽娟的公婆,经济宽裕,给她三千五千,犹如九牛拔一毛。可这三千五千,对她来说,却是全部财产的几分之一。“几”还是个位数! 陈丽娟应该能理解她收下报酬的苦衷吧。 等等,陈丽娟和她婆婆当时并没有表态要给呢。 一颗燃起希望的心,又暗淡下来。 失落了一会儿,黄彩虹默默教训起自己来。 做人怎么能这么贪心呢!人家娟儿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你容身之所!在你孤独绝望的时候给了你温暖拥抱和加油鼓气! 如果没有娟儿,你可能在悲愤屈辱之下走了极端! 命都没有了,还在乎那三千五千块? 内心戏如是唱了好大一歇,实在累了乏了,黄彩虹才昏昏睡去。 黄彩虹不知道,薛正平并没有快刀斩乱麻、迅速离婚的打算。 吼是吼过两次离婚,无非是给自己撑门面而已。 本来,律师事务所的人见多了离婚诉讼,内心早就动摇了对爱情的向往,不管婚内爱情在不在,都不会轻易起离婚念头。 再者,薛正平把日常寒暄的精力,都用在了默默算计上。在没有出现合适的再婚对象前,他才不肯把自己逼向无可回旋的境地呢。 薛正平不急着离婚,可高通达着急啊。 他声泪俱下地演了一场独角戏,逼迫柳苗苗加快行动步伐。 柳苗苗心疼高通达,当即便答应了薛正平,要赴他的约,看他给准备的惊喜。 那天,她打算夹着四本日记本去,以佐证自己确实很忙,属于忙中抽闲,心中有薛正平。 不巧的是,当天下午,薛正平就被派往了邻市出差。 是律所合伙人梁律师指名派的他。 柳苗苗如释重负。她实在是太累了。 一不小心,瞥见高通达空洞的双眼。 柳苗苗才松懈下来的精神,瞬间又绷紧。 她多少明白高通达,那样空洞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绝望。他一定是觉得老天都在帮薛正平吧。 柳苗苗无意识地用笔尖戳着纸张,白纸上很快密密麻麻现出一片黑点。 这些黑点,令她想起薛正平送给她的陶瓷杯。 那个红底写着黑色“和”字的陶瓷杯,杯内壁是白色,杯子内底部,恶趣味地画满了黑芝麻。 自他送给她,她一次还没有用过,随时准备扔进垃圾桶。 薛正平的这趟差,足足出了三天才回。 这三天里面,高通达越发沉默寡言。 第三天下午,薛正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进律所的刹那,看到他的人莫不惊讶。胡子拉碴,一点不像律师,甚至不像白领,跟为生活所迫混迹在城市工地上的农民工没啥区别。 他一改往日温吞的模样,大步流星走在办公室里,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如入无人之境。 意味深长的是,他第一个进的,不是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梁律师的办公室。 而且,一去去了很久。 高通达简直如坐针毡。 第36章 你走! 显然,这三天的差,是为梁律师而跑,而且跑得卓有成效。 不然,梁律师怎么会亲自送他出办公室门口,还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了”? 众人刚开始时惊讶的目光,慢慢发酵,变酸。唉,薛正平要飞起,只怕已经不再局限于小道消息。那是行将变成事实啊。 柳苗苗不敢看高通达。她怕看到他因嫉妒而扭曲的五官,毁了她心目中清贵公子的形象。 当天晚上,柳苗苗收到薛正平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薛正平没有说任何带私人感情的话,只说很抱歉临时出差,不能践约,令柳苗苗久等了。最后,问柳苗苗,是否方便再腾时间给他? 挂断电话,柳苗苗笑出了声。听上去,又苦又可乐。 她身边的高通达,气得一拳砸在枕头上:“没想到,土鳖还是个老狐狸!” 柳苗苗明白高通达的话中话。 高通达一见是薛正平打来的电话,马上进入录音状态,可人家薛正平机警着呢,什么授人以柄的话都没有说。相反,话里话外,还透着柳苗苗更主动的味道。 这也是柳苗苗苦笑的原因。 大家都是心思玲珑、心眼巨多的人。她一个只求小富即安的人,夹在中间,何苦来着! 骂完薛正平,高通达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半天没有动。 柳苗苗将从肩头上滑落的睡衣带子扶正,弯腰寻找失落的枕头。等她拿起地上的枕头,要往床头摆放时,高通达动了一下。 高通达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柳苗苗,眼神里充满警告意味,仿佛她放枕头的动作侵犯了他的私人领地。 柳苗苗没留意他扫向她的目光。 高通达只得开口:“我累了,没心情再做下去。你走吧。” 躬身放枕头的柳苗苗一怔,身体随之僵住。 高通达一点不留恋地心引力的杰作,他扭回头,继续盯他的天花板。 柳苗苗一动不动。 高通达余光发现柳苗苗没走,眉峰一点点在压低,连他的呼吸,都带着烦躁味儿。 “我没有多少耐心了。我也不想暴露我的烦躁给你看。你走。”高通达声音疲倦又低沉。 “你好像忘了。” “嗯?” “这是我家。” “……” 高通大达鲜见地涨红了脸。 他“蹭”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东一下西一下,大动作地捡拾他的衣服。他甚至不愿意等穿好了衣服再出去,而是抱着他的衣服,迫不及待就出门。 咣当。 房门被他狠狠甩上。 地板都有抖动感。 接着,客厅响起尖叫声。 哦,忘了说了。柳苗苗与人合租。 她真正独自使用的,只是这间9平方米的卧室而已。 尖叫声落定,万物寂静。 柳苗苗继续摆她的枕头,拉她的被子,缩身滑进被窝。她抱着她自己,大睁着眼。没有眼泪,她不允许自己再为他哭泣。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苗苗姐,你没事吧?” 那是她那刚从大学校园毕业的小室友。 “我没事。” “好好睡一觉,明早见!”室友小女生温暖有爱,很好地抚平了柳苗苗起皱的心。 “晚安。明早见。”柳苗苗对着关闭的卧室门回。 门外迟迟没有响起离开的脚步声,室友大概很担心她吧。 柳苗苗内心漫溢感激之情,庆幸她于茫茫人海中遇到的是一位善良又有教养的室友,纵然担心她,也不忘记给她充分的尊重。 柳苗苗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没有忍住,冲出了眼眶。 这个倍感孤单的时刻,她下了一个对她来说相当不容易的决定:她决心不再当高通达的枪。男人们的战斗,让男人自己去厮杀。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焕然一新的柳苗苗出卧室。 上班的电梯门口,遇见焕然一新的薛正平。 薛正平朝柳苗苗灿烂一笑,悄声道:“我其实很早就来了,一直在等你。” 见四下无熟人,柳苗苗笑问薛正平:“你等我是为了?” “跟你共乘一段电梯。” 柳苗苗噗嗤笑出声。 笑过之后,柳苗苗凑向薛正平的耳朵,大胆追问:“你这是爱上我了吗?” 纵然柳苗苗声音压得很低,薛正平还是吓了一大跳。 刺激! 漂亮女人果然不走寻常路! 薛正平迎上柳苗苗的目光:“你信吗?” 柳苗苗不由认真几分。她仔细看薛正平的眼,看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与薛正平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不过,戏中人的扮演者,还是希望借此证实自己魅力所向披靡。 来回逡巡过薛正平的脸,柳苗苗这才吃惊地发现:薛正平果然是律师好苗子! 他的脸上,已经早已炼化一层表情道具。 她看不出他的真情实感,甚至她盯着他看的那半分钟里,她都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变化。 “你的答案?”薛正平用正常的音量追问柳苗苗。 柳苗苗抽回目光,笑而不答,率先进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有五六米的走廊,走过那段走廊,才进高安律所的玻璃安全门。 走在走廊里,柳苗苗故意将步伐放慢。 “你连出了几天差,今天还照常上班?” “本来可以休息一天的。” “那为什么还这么早来?”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可不敢自作多情。” “你可以敢。” 柳苗苗将指纹按在电子锁上,妩媚地扭转头,看身后的薛正平:“我今天正好有一个市内的差要出。” 薛正平马上意会:“那我来公司拿一个文件,就准备回家休息。” “我十点出公司。” “我十点正好路过楼下大堂。” 柳苗苗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高安律所的门打开,柳苗苗甩荡着她的迷你香奈儿小包,先走了进去。 薛正平按了手指考勤之后,也进了律所。 这天十点,柳苗苗果然出现在楼下大堂。 藏身在柱子后的薛正平合上他正看的法律书,跟了上去。 两个人非常谨慎,一直走出了一条马路,才聚在一起,上了同一辆出租车。 第37章 “坑” 柳苗苗是去法院送材料。送完材料可以回律所,也可以电话请示上司不回。 没有独立接案资格的实习律师薪水微薄,没事的时候跷个班也无人追究。 两个人没有刻意商量,从法院出来之后,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阳光明邸而来。 出租车开过繁华的市区,窗玻璃上流水一样淌过各种店招牌。 薛正平自感像是被人下了降头,明明知道前方是个坑,最好绕道而行,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步步朝坑接近。 柳苗苗,就是他生活中的“坑”。 然而,却是个让他热血喷张的“坑”。 他有一个真实感受,令他念念不忘——她随便哪里的肌肤,都像少女一般q弹水润。 那不是肌肤!那是青春岁月啊。 跟苗苗在一起的感觉很迷幻。 有时候像活在青葱羞涩的过去。那时的他既敏感自卑,又对未来充满野心。 柳苗苗的存在,祛除了他青春岁月里的敏感与自卑。他陶醉在挥斥方遒、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里。 有时候像活在功成名就的未来。案子接到手软,在法官面前完美解释证据,客户对他感恩戴德,银行存款翻倍增长,而他正年富力强。 柳苗苗的存在,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成功。他陶醉在好男儿理当光耀门楣的满足里。 总之,与柳苗苗在一起,时空是错乱的,唯独不生活在当下。 他正好借此逃避当下生活的种种不堪。 犹如飞蛾扑火,明知是“坑”,他也跳得很快乐。 薛正平实在太开心,忘了谨慎观察周围情况。他并不知道他和柳苗苗两度被陈丽娟婆婆看到,更不知道陈丽娟婆婆还在他们背后悄悄录了像。 薛正平只觉得幸运。 他不知道,他的幸运,其实全有赖高通达成全。 头天晚上,高通达负气摔门而走。 走过客厅,遇到一小女生捂脸尖叫;走到室外,楼梯内冷风迎面一吹,他马上清醒过来。 柳苗苗是他唯一的利器! 清醒过来之后,他马上采取补救措施。 杀个回马枪,回去道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段数太低。 在楼道的寒风中,在忽明忽灭的灯下,高通达快速穿上衣服,奔楼下而去。 如果他没有记错,出小区左转,第三家是花店,第四家是火锅店。 四十分钟后,柳苗苗家的房门被敲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柳苗苗的手机。 柳苗苗看着一条条进入屏幕的信息,马上忘掉了不足一小时前新鲜出炉的决心。 “苗苗,快开门!” “哈尼,花来了!” “亲爱的,火锅也来了!” “老婆,我也来了!” 柳苗苗探头看手机,一边忍不住嘴角含笑,一边伸脚摸索鞋。 打开卧室门,正好看到室友也开了她的卧室门。 室友脸上流露出惊恐:“苗苗姐,怎么办?要报警吗?” 柳苗苗噗嗤笑出声:“没事,没事。他刚才下楼去买火锅去了。要不要一起吃点?” 室友脸上的惊恐变成虚惊一场:“你们可真会玩。我就不瞎凑热闹了,晚安!” 说完,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柳苗苗去开门。 她有种笃定,那就是高通达不会伤害她。 他或许会嫉妒薛正平,或许会背着薛正平挖陷阱,甚至可能有一天将矛头指向她,毫不心慈手软地设计她,但高通达是个有底线的人。 底线即是:他绝对不使用武力。 他是非暴力信奉者,优雅的文明人。 所以,她从来都不担心他会伤害她的身体。 开门的时候,她开得很坦然。 左手捧花右手拎自热锅火锅的高通达,直接用嘴捉住了柳苗苗的嘴。 如果热情也可以打分,那是一个给一万分也不为过的长吻。 直到两个人都呼吸困难,他才放过她。 柳苗苗还光着腿呢,薛正平用身体推她,让她快回到床上去。 进了她的小卧室,高通达就像从不曾离开过,也不曾冷脸让柳苗苗离开过。 他情绪很高,笑呵呵地帮柳苗苗掖被子,掐一朵花束中的花别在柳苗苗的耳朵上,将热了的火锅放在小桌上端上床,执意要亲手喂给柳苗苗吃。 柳苗苗心花怒放。 这太符合她心中的幸福。 高通达一句没有提薛正平,也没有软磨硬泡柳苗苗快点兑现给他的承诺。饭后,他只是温柔地拥着她,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婴儿一样,哄她入睡。 第二天一早,柳苗苗在高通达怀里醒来。 这是为数不多的,什么也不做的同居之夜。 比做了什么还让柳苗苗甜蜜。 她爱死了这样的夜。 一个不被野心驱赶的男朋友,是一种独享空投般的美好存在。 高通达开车搭柳苗苗去律所。 临到律所,在高通达习惯放柳苗苗下来的地方,高通达说了一句话:“真希望能永远这样载你上班。” 柳苗苗一时没意会话中话。 高通达进一步自我解说:“我决定离开高安律所了。”声音平静可控。 “什么?” “我决定主动辞职,离开高安律所。虽然我很享受在里面奋斗的日子,也很感恩一毕业能有这么高的职业起点、这么优秀的师傅。” “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天早晨,不,其实是昨天晚上。” “……”柳苗苗因为过于吃惊,说不出话来。 “我更喜欢我们之间和睦亲密的样子,毕竟我是这么地爱你。可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嫉妒薛正平。是的,我承认,我嫉妒他,疯狂地嫉妒他。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我舍不得你为难。” “我……不为难!”柳苗苗一脸坚毅。 高通达深情地望着柳苗苗,嘴张了张,没有出声,一副不忍落的样子。 “不要辞职!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 “对!你等我三天!” 那天早晨,薛正平在电梯门口遇见的柳苗苗,就是刚立过军令状的柳苗苗。 人们耳熟能详当年蜀国将领马谡为守街亭,立下军令状的故事。后来,街亭失守,蜀国丞相诸葛亮不得不军法从事,挥泪斩马谡。 柳苗苗在高通达面前立下军令张,当然不至于倘若不成功,将有军法追责。不过,那至少表明了她的决心。 第38章上 涂了丹蔻的手(加更谢@风火点点) 正是怀着豁出去了的勇气,柳苗苗暗中替薛正平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从法院出来,从坐上去阳光明邸出租车的那一刻起,柳苗苗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把头轻轻靠在薛正平肩膀上,脸在薛正平的胳膊上蹭来蹭去,宛如小猫咪一样,动作充满了暧~昧~气息,声音却无比正派地朗声说话。 “感觉合伙人的声望对律所真的很有影响。从去年到现在,我经手的,都是离婚案。” “……”薛正平早已傻眼。从没有谁像她这样,在他面前撒娇。恋爱时期的黄彩虹也未曾。 柳苗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半转过身,去摸放在身侧的公文包,因此顺势将凸凸凹凹的后背靠在薛正平侧身。 薛正平不觉两眼大睁,思维短暂停顿。 柳苗苗手里,握了部手机,拿起东西来十分不方便。她不耐烦起来,索性将手机放在薛正平腿上。 一只长了双大长耳朵的红壳手机,猝不及防出现在薛正平的大tui上。 手机的热度透过裤子传过来。薛正平的神经,疯狂放大了那种轻微的热度,人已经不由自主率先沸腾。 柳苗苗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不罢休地一样一样往薛正平的腿上堆放她的私人物品。口红,眼影,墨镜……不多久,薛正平腿上都要放不下。 薛正平大气不敢出,端着身体硬坐着。 柳苗苗忽然婉转地“哦”了一句,好像想到要找的东西根本不在公文包里一样,头也不回,又反手将拿出来的东西取回去。 薛正平哪里受得住她那样一双涂了丹蔻的妙手在他tui上乱摸。 “我拿给你!”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柳苗苗回头,睫毛上下翻动,带着无辜的表情看薛正平。 “我拿给你。”薛正平放缓声音,温柔地又重复一边。 柳苗苗旋即放松下来的样子,朝薛正平甜甜一笑,乖顺道:“嗯!” 折腾了一会儿,柳苗苗那些掏出来的小玩意儿又都塞进了包里。她开始继续朗声说刚才的话题。 “那几本日记我终于过滤完了。眼都要花了。你猜怎样?高所果然直觉惊人,还真有东西被我过滤出来了。” “哦,哦。”薛正平心思还在外面飘。 “那俩人的感情,居然在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说起来这俩人够克制的,也够愚蠢的。明明心里爱对方,还是跟别的人结婚了。” “唔,唔。”薛正平似听非听。他还没能收回旖旎的心思。 “能忍,是个狠人。可忍着忍着吧,又觉得这辈子亏了。都各自功成名就了,又大动干戈闹离婚。早干嘛去了!”柳苗苗一副感怀极深的模样。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时候昂着头,有时候歪着头,好像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对语言的斟酌上。 然而她的手,却搭在薛正平的腿上。 搭他腿上还不算,还食指抠个不停。 薛正平垂下眼,看着那只雪白娇嫩的小手,一时犹豫,是一把握住,还是一把握住? 第38章下 涂了丹蔻的手(加更谢@风火点点) “你说他们蠢不蠢?当初怎么那么轻率就娶或嫁了不爱的人呢?” 柳苗苗一副天真模样,推耸着薛正平让他回答她。 薛正平不小心从司机的观后镜上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吓得赶紧收了绯色心思。 “是,嗯,不是,是。”他颠三倒四回答。 柳苗苗忽然抽身坐正,与薛正平保持至少20厘米的距离,扭头看窗外,不再说话。 这是生气了。 只是薛正平不知她为何忽然生气,他又不好哄。那司机看穿一切的眼睛令他心中不安。 他觉得身上道貌岸然的伪善面目正在脱落,不敢乱动,生怕暴露更多他不堪的内核。 另外,心思活泛的他,也渐渐意会到,柳苗苗这一路铺陈,显得过于用力,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未知的问题,令他重新变得警惕。 他一半的心思心猿意马,一半的心思追本溯源。 当初她在办公桌下,悄悄向他探出脚来……那时他还以为是她天性随便,闲来无事逗逗他。 后来她追到他家,稍一碰就粘在手上,很快就滚到了床单上……他仍旧以为她年轻不设防、贪图快乐。 再后来她主动告诉他,她出市内差,有的是自由时间……他还是以为她单纯地追求一时的感官快乐,只是他恰巧能配合她的时间而已。 然后就在刚才,他忽然疑心起来。 他想起了她的忽冷忽热,他想起了她驻足凝望一辆宝蓝色的车,他想起了她在茶水间里流露一刹厌恶的目光…… 还有就是,见惯了爱情分合的他们,何曾对着一个案子这样感怀? 她不住地提爱情,提无爱的婚姻,听上去,怎么那么像在委婉地提醒他果断离婚呢? 薛正平忍不住斜觑柳苗苗。 柳苗苗手点着下巴,歪着头,正一派天真地说她的感怀呢。 她一定想不到,她话还没有落音,他已经在三心二意的情况下,推测出了她的目的。 她插足他的婚姻,搅乱他的生活,她能得什么好处? 薛正平继续琢磨。 说实话,他倒是不介意跟黄彩虹离婚。只是,柳苗苗能从中得什么好处呢? 莫非,柳苗苗并非一时作戏,而是真的看上他这个人,看准了他是潜力股? 薛正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们共事于一个律所,朝夕得见,她肯定看得出来他日进斗金的辉煌未来指日可待。 于是,沪漂、未婚、无男友的她,决心鸠占鹊巢,当他家的女主人。 哇—— 薛正平为自己的精彩推断沸腾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容易被自恋迷住双眼。 正如柳苗苗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薛正平以为自己的推断合情合理。 想到柳苗苗的目标是做他家的女主人,薛正平内心忍不住重新定义柳苗苗。初始他觉得她过于随便,那是建立在她随便张开双臂、敞开双腿的前提下。 唔,要是专门且仅限于对他,就另当别论了。 只是,柳苗苗看上去一点不贤妻良母啊。‘ 不知道肯不肯洗他带脚汗的臭袜子? 应该也不会做葱花鸡蛋饼吧? 第39章 两个秘密 薛正平正打退堂鼓,忽然想到,他是个不日就飞黄腾达的人啊,以后将像高所、梁所那样日进斗金。柳苗苗不肯做或做不来的家务,找佣人做啊! 想通这一点,薛正平有豁然开朗之感。 到了阳光明邸,他挺直腰板与柳苗苗同行,一点也不推开快要攀在他身上的柳苗苗。 至于回家路上遇到了门卫甲还是路人乙,他才懒得在乎。 等电梯时,柳苗苗用忽然想起的口吻问薛正平:“最近梁律师老喊你去他办公室,你在帮他看材料?” “是。” “什么案子?金融不是你的方向啊。你是要改专业?” “并非。一桩离婚案。” “啊?离婚案,那不是高所的专长吗?” 薛正平有些不想细说,耐不住柳苗苗好奇。 想着眼前的这位可能是他将来的老婆,薛正平只好适当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当事人社会地位比较普通,高所手上案子多,无暇顾及,所以向梁律师推荐了我。” 柳苗苗狂点头,目露崇拜地看着薛正平。 薛正平内心漾起涟漪,美人倾慕,让他如何不得意。 电梯很快到了7楼,出了电梯,薛正平从口袋里掏钥匙。 “接着说嘛。”柳苗苗拿出她的杀手锏,扭起麻花来。 薛正平得意之情冲昏头脑,不知不觉,越透露越多。 “说起来也寻常。一位博士,毕业后想离婚。配偶不肯,博士又不愿意诉诸法院,就起了请律师介入调停的心。” 柳苗苗点了点头。 关于请律师介入调停这一点,她倒不吃惊。这于他们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毕竟有些话,当事人间不方便直陈,律师正好代为说出。 律师的职责,在于于法庭上解释证据。 然而好的律师,却是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在法庭下促进双方达成和解。 “你出差三天,就是去游说、调停去了?” “是。” “结果?” “自然是达成预期。” “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入室内。 薛正平将房门一关,气氛便黏稠起来。 刘苗苗果然不是外行人,问得很犀利。薛正平并不想详细回答。 他蹲下身,从鞋柜里抽出一双粉色拖鞋,复又仰头看柳苗苗。 柳苗苗明白他这是要帮她换鞋。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柳苗苗是立了军令状的人,有什么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敢做的呢? 只见她娇俏一笑,把穿着鞋子的一只脚,伸到蹲着的薛正平面前。 老薛半蹲半跪,虔诚地帮柳苗苗脱掉高跟鞋,为她穿上柔软的拖鞋之前,还爱怜地帮她揉捏了几下脚。 柳苗苗正没心没肺地笑着,忽然见薛正平用手心包裹着她脚心,低头揉捏起来。她的笑,短暂中断了一下。 等薛正平小心、仔细地帮柳苗苗换好一双鞋,重新站起身时,柳苗苗恢复了她从前的笑。流光溢彩,又有些漫不经心。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方委托人证据到位。”薛正平避重就轻。 “让我猜猜,跟梁律师有关系的,是博士” 薛正平点点头。的确,是博士,而非可怜的博士配偶。 “梁律师跟博士是亲戚?”柳苗苗继续猜。 薛正平望着柳苗苗,笑而不答。 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发生变化。 柳苗苗虽然打了豁出去的心,但并不想毫不挣扎、一步到位就付最惨重的代价。 她假装没有看到薛正平眼中的欲,望。 转身,在客厅漫不经心溜达。同时,做好奇状,不住跟薛正平讨论她的猜测。 “不是亲戚?那么就是受重量级的中间朋友所托?不然,博士多了去了,这位博士怎么搭上非离婚专长的梁所?” “既不是亲戚,也非受朋友所托。”薛正平正色回答。 “哦?” “……”在柳苗苗的灼灼注视下,薛正平险些脱口说出梁所长的秘密。幸好,强烈的事业野心,让他抵挡住了在恋人面前炫耀的冲动。 “让我猜猜看,”柳苗苗好奇心起的样子,“师生关系!听说梁律师曾经当过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 薛正平不置可否,笑笑地朝柳苗苗伸出手:“不说别人了,走,我带你看惊喜。” 柳苗苗面上也笑笑的。为了不拂薛正平的兴,她朝他递上了自己的手,同时抓住了自己的公文包。 “把包放那儿就行。” 柳苗苗小脸一昂:“这里面,有秘密。” 薛正平忍不住笑起来,宠溺地问:“什么秘密呀?” “你先听哪一个?” “还不止一个?” “那是。” “你不说都有什么,我怎么选?” “好。我说给你听。一个秘密跟我有关,一个秘密跟你有关。你先选哪一个?” 薛正平饶有兴趣地看着柳苗苗。嗯,他就是喜欢这种能带给他意外惊喜的女人!这位可比他妻子黄彩虹灵动可爱多了。 “我先选……跟你有关的秘密。” “确定?” “确定。” 柳苗苗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包开过的卫生巾,摇了摇,道:“我来例假了。” 意外! 但一点都不惊喜! 薛正平苦笑。算了,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 既然当天最大的盼头泡汤了,薛正平便慢下节奏,哄柳苗苗开心一般附和询问:“那么,跟我有关的秘密是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柳苗苗忽然低下头。穿着粉色拖鞋的两只脚,脚尖碰触在一起,像个做错事的小小女孩。 “这个秘密还可能惹我生气?我更好奇了。是什么?” “你还没有答应人家,说你不生气。” “好,我答应你,绝不生气。” “保证?” “保证!” “拉勾?”柳苗苗伸出手,孩子气十足。 薛正平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上前,伸出小拇指,勾一勾柳苗苗的手指。 柳苗苗如释重负的样子,露出灿烂的笑脸。她忽然勾住薛正平的脖子,快速在薛正平脸上“吧唧”一口。 不及薛正平反应,她已从公文包里掏出透明文件夹。 第40章 学术讨论下的真实心意 打开文件夹,露出几张纸。 薛正平不禁疑惑。 柳苗苗虽然口口声声说藏着跟他有关的秘密,他并不当真。别处不敢说,在律所,他是相当光明磊落,自问没有把柄。 见柳苗苗抽出其中的一张纸,他自然好奇,伸手将纸头接下。当头几个大字,看得他屏住呼吸。 不是别的,而是一份代拟的《离婚协议书》。 薛正平眼睛一亮,这跟他在出租车上的推断,不谋而合。 所以,离婚协议书拿在手上,薛正平并不吃惊,更谈不上生气。他甚至有点为自己的明察秋毫与卓越推理而感到小得意。 “这——”虽然不吃惊也不生气,戏,还是要配合美人演下去。 “我……”柳苗苗再次低下头,双手绞在身后,身前异常隆起,双脚不安地蹭来蹭去。 薛正平都不忍心她说下去。 “……我想练习一下。” 这是个蹩脚的借口。不过,薛正平喜欢。 “挺好。”他含混鼓励道。 柳苗苗像是看到了不得了的曙光,激动抬头,眼睛里放出耀眼光芒:“你说挺好?我没有听错?” “挺好,我正好需要它。我们一起推敲一下细节,于你算是个学习机会。”薛正平想,有些事,应该男生更积极些。譬如追爱、婚恋。 当年,黄彩虹就有倒追他的嫌疑。这一直是他说不出口的小遗憾。 柳苗苗扑了上来,将自己挂在薛正平略显单薄的身板上。幸而她自律,体重只有两位数。 薛正平的情绪被柳苗苗点燃,索性就着餐桌,当即研究起《离婚协议书》的条款来。 一涉及工作,薛正平便魅力大增。 他指点着文书,思路清晰,行云流水,语速超群。 “法律规定,协议离婚是指夫妻双方,依照法律规定,自愿达成离婚的协议,即,可解除婚姻关系的行为,又叫自愿离婚,行政离婚。这个你懂的。” “协议离婚能更大程度上帮助当事人,理智处理离婚问题,将离婚的时间成本、感情成本、金钱成本以及痛苦代价降到最低。这个你也懂的。” “离婚方式有两种。一是夫妻双方,亲自到婚姻登记机关,去办理登记手续,交回结婚证,领取离婚证。” “第二种,是夫妻双方依法向人民法院起诉,并向法院提交自愿离婚的协议,或者双方亲自到法院左自愿离婚的庭审笔录,由法院审查后,出具一份《民事调解书》,并收回结婚证,自此,双方的夫妻关系解除。这个你也懂的。” 柳苗苗一边噗噗笑,一边暗生崇敬。 薛正平不但学识精湛,嘴皮子利落,还是个好师傅,有传道授业解惑的风范。 “协议离婚需要签署《离婚协议书》,《离婚协议书》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法律文书。关系孩子抚养、财产分割、后续纠纷处理等。” “就我的情况而言,一切又变得简单起来。” “我和她的《离婚协议书》,不涉及复杂的财产分割,更不涉及子女抚养。” 薛正平浏览柳苗苗为他草拟的离婚协议书,手里握着柳苗苗递给他的笔,在柳苗苗的灼热注视下,游刃有余地修改起来。 他划着“夫妻共同财产的处理”部分,笑着进行解释。 “我和她之间,不存在房地产权的分割,因为这套房子是婚前我父母买的。” “我和她之间,不需要做户口迁移的约定和处理,因为她的户口还在老家。” 柳苗苗不置可否。 “我和她之间,也不需要统计名下现有银行存款、股票账户金额等,因为我知道,她名下无存款。” 柳苗苗难免吃惊。 “这里可以这样写:‘各自名下的存款保持不变,不涉及任何财产纠纷’,就好。” 柳苗苗心中涌起一股同为弱势女性的悲悯:“就这?” 薛正平没懂柳苗苗“就这”里的不平,还以为她在请教内容。 他宽容笑道:“余下都是模版性的条款,像什么‘离婚后,双方生活互不相干,不得干涉对方今后的生活’、‘男女双方各自的私人生活用品及首饰归各自所有’等等,有就可以了。” 柳苗苗的情绪不知不觉变得低沉。 看她和高通达做了什么孽! 在销金窟一样的魔都,把一个没有房产、没有存款的、没有离婚补偿、没有专业特长的已婚女子,推下了人生的断崖! 这一切,仅止是为了阻止薛正平的一次所内提拔。 柳苗苗目光溜到自己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觉得上面似乎沾了一层看不见的鲜血。 内疚之下,柳苗苗带着央求的口吻道:“你不觉得你老婆,被咱们这样专业的人欺负到净身出户,太可怜了吗?” “……”薛正平眉头微皱,看向柳苗苗。 他当然不同意柳苗苗的话,律师的作用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护委托人的利益。但是,柳苗苗央求的语气太动听了,他舍不得否定她。 “你就没有想过给她点经济补偿?毕竟人家把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你。” “……”薛正平哑然失笑,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全是不认同。 她把最好的青春时光给了他不假,可他跟她在一起时,也是韶华时光啊。 她陪他度过缺金少银的日子不假,可他也跟她一样吃住啊,搬家的时候,还比她更花力气地搬重物呢。 可是,一想到柳苗苗将是自己未来的老婆,他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苛刻,于是,他思忖后缓缓开口。 “实不相瞒,除了这套房,我也算白手起家。之前薪酬微薄,名下仅有五万元存款,你觉得我一次性补偿给她多少合适?” 薛正平问这话时,内心戏是很丰富的。他想展示他的开明,表达对柳苗苗的信赖,同时,也想考验柳苗苗的立场和金钱观。 此外,还有点沾沾自喜——将解决问题的权利交付给柳苗苗,未来,她就没有理由跟他算前账了。 柳苗苗吃惊薛正平居然只有那么一点存款,转念一想,自己纯属五十步笑百步,自己连五万存款都没有,名下还无房。 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她想为他妻子做点什么,好减少点自己的内疚。 第41章上 造证据(加更谢@凌霜微笑) “唔,要我说,你房子若是有贷款要还,还的这部分都算是婚内共同财产,离婚时女方既然分不到房子,索要婚内还房贷的一半,于情于理是应该得到支持的。不如你大方些,主动提出补偿她……三万块?” 柳苗苗其实想说“十万块”的,离婚后若干年内依旧支付赔偿金,并不鲜见。退一步,“五万块”也行啊,只是怕节外生枝,影响了她和高通达的计划,才勉为其难报了一个缩水的数字。 三万! 薛正平听得心惊肉跳,他垂下眼,开解自己半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日后生活的长治久安,他且忍痛答应吧。 再抬起眼,依旧是满面笑容,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大方道:“好,就听你的。” 柳苗苗这是在虎口拔牙。 但她好像没有意识到,以为自己不过是据理力争。 既然有例假君串场,不能做爱做的事,薛正平决定做点不爱做的事——进厨房。 跟纯粹果腹不同,为美女做饭,是一件充满情调的雅事。况且,自己做,比叫外卖或去外面吃便宜多了。 他知道一个好看、能吃得饱、又不难做的菜单。 薛正平穿上围裙(这个必然是要穿的,多洗一次衣服多折一次旧,薛正平心里都算着账呢),进了厨房,不舍得柳苗苗打下手,就让柳苗苗自便。 柳苗苗东瞧西看,发现了书房。 书房里,台式电脑机旁,竟然有打印机。 莫名一阵心动。 柳苗苗熟门熟路开机,电脑没有设开机密码。 她打开一个全新的文档,将薛正平修改过的《离婚协议书》誊入电脑,打印出来。 望一眼簇新的《离婚协议书》,柳苗苗不觉嘴角隐秘一笑。只要薛正平填写并签字,管他到底寄不寄给他妻子,她都算如愿了。 一个连自己婚姻都经营不好的离婚律师,是多么不靠谱的人设!这绝对是高通达想要的提拔障碍啊。 将新打印的《离婚协议书》背在身后,柳苗苗怀着小雀跃,来到厨房门口。 “正平。”她特意去掉姓,唤他一声。 薛正平煮的饭刚好,正打开电饭煲给饭散热。听柳苗苗风含情水含笑地唤他,马上扭头,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是他嫌弃的黄彩虹的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 柳苗苗摇着身体,也不说话,只看着薛正平笑,把薛正平笑得心里没有一点脾气。 “干吗?”他柔声问她。 “没什么。”她笑嘻嘻回。 “明明有话要说的样子。” “嗯,是有话要说,又怕你不答应。” 薛正平饶有兴趣地抱着双臂,上下打量柳苗苗,心里满溢新鲜感。 “说啊,不说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柳苗苗继续摇啊摇,头东歪歪,西歪歪,自己冷不丁噗噗笑几声,仿佛脑袋里幻想什么好玩的场景。 薛正平按耐不住,走过去,想抱她又怕冒犯,于是伸手做挠柳苗苗胳肢窝的样子。 “说不说?不说我要呵你痒痒了?” 柳苗苗大笑着躲开,也没有躲远,只是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从背后拿出那份新打印的《离婚协议书》,直着胳膊杵到薛正平面前。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薛正平。 第41章下 造证据(加更谢@凌霜微笑) 薛正平瞄见内容,虽说不上格外吃惊,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决定做,和真的要做,到底是有些微区别。 稍迟疑一瞬,薛正平还是伸手,接过了柳苗苗手中的文书。 “你的意思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出于一贯的谨慎,薛正平明言询问柳苗苗。 “……”柳苗苗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脚尖蹭地,就是不肯开口。 薛正平又一次心软了。 他浅笑出声,算是嘲讽自己无底线的妥协。 “你想看着我签字?” 柳苗苗紧张地咬了一下嘴唇,忐忑地看着薛正平。 薛正平心软得都要化了去。 他朝柳苗苗伸出手。 柳苗苗双眸大睁,马上递上签字笔。 瞧这默契! 薛正平五味杂陈的内心,立刻出现了压倒性的力量。那力量,是眼前活色生香的妙人给予的。 在这份力量的支撑下,薛正平提笔,按提示,在空格处写上自己的姓名,民族,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码等信息。 柳苗苗探头,从薛正平头和肩的缝隙里看,看到他流畅地写出他和他妻子相识的年月,登记结婚的日期,心里不由直嘀咕。 男人真叫人看不懂。 他把相识与结婚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是纯粹出于专业素养,还是其实很在乎那段行将结束的感情? 等薛正平将“因感情不和”写在“致使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已无和好可能”之后,剩下的,就是签名了。 九十九拜差最后一跪。 柳苗苗屏息静待。 薛正平抬头看一眼柳苗苗,看到她紧张期待的样子,想到她的紧张和期待,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不觉心中甜蜜,签起字也爽快起来。 签完,浏览。 心底有一丝轻痛。 他迫使自己忽略。 柳苗苗等薛正平浏览完,将填完所有必要信息的《离婚协议书》拿在手里,心里十分慰贴。 没费力气,没费感情,更没费身体,她轻轻松松,如愿以偿拿到离婚证据,爽! 见柳苗苗对着《离婚协议书》痴笑,薛正平也十分舒心。 他将笔放下,摩挲了一下手,糟糕,他的左手上还戴着结婚戒指呢。 那是一对跑遍城隍庙金店,发现的最便宜的现成对戒。九九金。因为太薄,戒指早已贴合手指并拢的方式,变了形。 取掉,还是不去掉呢? 他都在美人儿面前表态了,取掉才是人之常情。 可是,离婚又不是什么好事,他想悄悄地做,再不济也要避开眼下提拔的节骨眼。一旦取掉,岂不是自曝于人? 犹豫不决间,见柳苗苗似乎还没来及在乎他的指间,他索性也装作没想起。 薛正平打算将话摊开说,譬如,确定一下与柳苗苗的恋人关系什么的。他才张开嘴,柳苗苗先说起话来。 “人家好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薛正平一拍额头,是哦,他的玉米豌豆火腿蛋炒饭,原材料都已具备,就差最后一炒了。 俩人之间的摊牌,不急于一时。于是薛正平起身去炒饭。 柳苗苗背过薛正平,借口上卫生间,将薛正平刚填好的《离婚协议书》拍照,发给高通达。 第42章 寄到哪里? 任务圆满完成! 完成任务后的柳苗苗放松下来。她不再带节奏,而是开心吃饭,认真夸奖,仔细倾听。 薛正平妙语连珠,又肯为柳苗苗添茶倒水递纸巾,还不住用充满爱和赞赏的眼光注视她。 柳苗苗身心放松,忍不住飘飘然。 “你说有惊喜给我,是忘了给,还是只是个借口?” 啊,这是个容易带歪画风的危险话题,不过,仗着例假君在侧,她大胆问问也无妨。 薛正平目光意味深长起来:“在卧室……可你今天不方便。” 柳苗苗不再问下去。她刚才四处乱转的时候,在卧室看到一床粉到发光的粉枕粉被粉床单。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只是,一个人觉得懊恼,一个人觉得甜蜜而已。 午饭过后,两个人磨磨蹭蹭——主要是柳苗苗看薛正平磨磨蹭蹭洗碗收拾厨房,等一切收拾停当,薛正平出门送柳苗苗。 临出门,柳苗苗瞄过餐桌一角放置着的《离婚协议书》,略不安地追问薛正平:“你真的,真的要给她寄?我是说,如果你不想,完全可以……” 柳苗苗话还没有说完,薛正平斩钉截铁表态:“寄!我今天就寄!” 柳苗苗似有话要说,嘴张了张,终究没有出声。 两个人出楼宇,去小区门口。 薛正平意气风发地让柳苗苗挽上他的胳膊,全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两位老阿姨,更没有发现,其中的一位,举着手机,对着他和柳苗苗拍了一路。 不舍得就此别过柳苗苗,薛正平陪她坐了一段出租车。车行至某地铁口,薛正平下车,再坐地铁回家。 回家之后,他一眼看到餐桌一角摆放的《离婚协议书》。 那像是无声的谴责,看着就心烦。 反正要做,不如手起刀落痛快点。 薛正平抄起《离婚协议书》,扭身就要往外走。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他往哪里寄? 心虚。 黄彩虹离家出走这么多天,他愣是没有想过关心一下她在哪里落脚。 客厅里来回踱步,之后,薛正平想到一个妥帖的方法:邮寄到黄彩虹的公司! 可是,又由于平日不关心黄彩虹,他说不出她公司的详细地址。 好在网络时代,信息不难获取。 凭借记忆,他在网上找到了黄彩虹工作的台企公司网址,进而获取地址。 本想不打招呼直接将文书快递过去,又担心黄彩虹在公司里崩溃。怀着难得的怜悯,他决定先给黄彩虹打个电话,算是打个招呼。 要拨手机时,记仇的薛正平想到,黄彩虹曾经按断过他的电话!也许,她正执行她的鸵鸟计划,屏蔽所有来自于他的信息。 这难不倒聪明的薛正平。 薛正平只稍作思考,便决定打黄彩虹的公司座机。 他正筹措,如何用最简短的话,最强烈地表达他的立场,公司前台的接起总机。 “您好,我找黄彩虹,请帮我转她的分机。”薛正平律师嗓子上线,听上去颇有几分威严。 “您找谁?” “黄彩虹……好像在行政部?” 对方发出一声略显刺耳的笑声,这让薛正平预感不妙。莫非黄彩虹连前台都通知到位?不对呀,他又没有自报家门。 “她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这三字,在汉语语境里,可不止一种解释。遇上用词含糊的人,薛正平觉得憋气。 “什么意思?” “辞职了呗。” “辞职了?” “哦不,确切地说,是被辞退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每天那么多破烂事,谁记得清楚?没有十天,也有半个月吧。” “……”伶牙利齿如薛正平,鲜见的哑口了。 前台的话,令他想起半个月前他和柳苗苗那什么的那一天。他当时只顾得表明立场,都忘了去想,她为什么半中午的回到家? 一想到那天她被公司辞退,回到家又发现丈夫与别的女人滚上床单……薛正平破天荒,有些心慌意乱。 被活捉那一刻,他还不曾乱过。 被玻璃扎脚心的那一刻,也不曾乱过。 薛正平甩甩脑袋,想甩掉那些心慌意乱。 一个全靠智谋谋生的人,哪能乱了心! 薛正平劝解,并给自己下通牒:事已至此,懊悔无用,那就赔偿她三万……零五千块吧。 看来,今日黄历当是不宜出门寄快递。 薛正平倒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翻手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似乎同时拥有陈丽娟和陈丽娟老公的微信联系方式。 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在阳光明邸买房,陈丽娟兴奋异常,老想拉他和黄彩虹周末凑局。 吃饭,打牌,搓麻,看电影。 他在爽快拒绝之前,稀里糊涂参加过几次四人约会。完全不懂其中的乐趣,浪费时间,浪费钱。 通过那仅有的几次四人约会,他们加了彼此的朋友圈。 他不发朋友圈。鉴于朋友圈里的兼职微商越来越多,他早就放弃了翻圈。 为了追踪黄彩虹的踪迹,薛正平决定花点时间,先翻起陈丽娟的朋友圈来。 陈丽娟的朋友圈止更于半个月前。 薛正平转而去翻杨群的朋友圈。 炫女气息扑面而来。 杨群每天上、中、下、晚基本都会发圈,九宫图,主题只有一个:炫耀一个叫“小杨桃”的女婴。 薛正平忍不住放大婴孩仔细看。 他喜欢小孩! 在老家,他这个年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跟柳苗苗实质性有一腿之前,他思考过自己行将要做的事情。那时候他想,要是彩虹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随波逐流。 他和黄彩虹同居了快八年,期间多少次心怀侥幸希望不中,后来又变成心怀侥幸希望中,黄彩虹的肚子,始终安安静静,不见动静。 他急,但他不敢让黄彩虹做孕前检查,他怕有问题的人是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司法考,他熬了多少个夜。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洗头发的时候有多忧伤。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到关于“精子活力”的广告,他有多惴惴不安。 第43章上 一瓶鲜辣椒酱 讳疾忌医。 他对自己的担心害怕,渐渐演变成对黄彩虹的迁怒,进而想到,干脆甩掉她,省得她的存在,时时提醒,他是耕耘八年而一无所获的人。 翻看杨群炫女照片的时候,薛正平不期然顿悟了自己隐秘的内心。 这个顿悟,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薛正平有些傻傻分不清,步青云而弃糟糠的陈世美是他的真面目,还是渴望孩子怒而离婚才是他的真面目? 然而这一切,对黄彩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注定被甩。 薛正平翻杨群的朋友圈,一张张放大看那些婴孩的可爱照片,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纠正了关注重点后,他很快于好几张照片中发现了可疑的只脚片手。它们的主人,毫无疑问是黄彩虹。 时间就是有种魅力,即使你不刻意关注,也能记住并对生活在身边长达八年的人精准再认。 通过杨群发的照片,确认了这些天黄彩虹落脚在陈丽娟家,薛正平的良心债减轻了一些。 下一步,他将联系杨群,索要杨群家的详细通讯地址。 -- 陈丽娟婆婆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最懂徐徐图之的道理。 果不其然,第二天,老姐姐陶静,在“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再次来到陈丽娟家。 说是没有提前知会,只是陈丽娟公公、陈丽娟、杨群和黄彩虹不知道而已。 陈丽娟婆婆可是心知肚明。 门外有人敲门,陈丽娟婆婆抢着去,一看是姐姐,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态,惊讶地高声询问:“咦咦咦,姐姐你怎么来了?是昨天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老姐姐陶静站在门外,说了什么,内室中的陈丽娟和黄彩虹听不甚清楚。 “她怎么又来了?”陈丽娟不悦地嘟囔。 就她看来,昨天大家合力表演一番,结果和谐美好。今天就再来,纯属画蛇添足。 黄彩虹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脸上漾着宽容的笑,仿佛在宽解陈丽娟的孩子气。 陈丽娟自省一二,还黄彩虹一个笑脸:“我也就随口说说。” 两人正悄声嘀咕,耳边传来陈丽娟婆婆的大嗓门和她老姐姐的隐约回答。 “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我是过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鲜辣椒酱。” “怎么?” “昨天小黄不是说她喜欢吃鲜辣椒酱嘛。” “所以你专门跑来,就为送一瓶鲜辣椒酱?” “哎呀,你轻点声。儿媳妇这不还没养嘛,我反正在家也没事。” 家门口,陈丽娟婆婆和她的老姐姐嘴里说一套,眼神交流一套,还不时穿插手势。 “就算在家没事,这一路过来,一来一回,可是实打实要花3个小时的哦。姐姐你快进来,我去叫小黄,让那孩子自己谢你。” “不用不用,我这就走了,怪不好意思的。” 陈丽娟和黄彩虹在内室看不到她们的第二套交流方式,只能听到语言。黄彩虹一听专门为她跑一趟,顿时有些手脚不知该怎么放。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去?”她问陈丽娟。 陈丽娟疑神疑鬼,忍不住怀疑婆婆在搞怪。 她拉着黄彩虹的胳膊,轻微摇摇头:“等她来叫你。” 她竖耳倾听,还想多听些什么,好下再精准些的判断。 哪知,再听下去,也只是“砰”的一声响。 第43章下 一瓶鲜辣椒酱 “彩虹!”陈丽娟婆婆出现在儿媳妇的卧室门口,脸上眉飞色舞,一看就有些激动,“你一定想不到,我姐姐她是为谁而来?” 黄彩虹只得装不知:“为谁而来?” “你!” 黄彩虹继续装出吃惊:“阿姨人呢?” “走了。” 黄彩虹这回是真吃惊了:“就走了?” “是呀。我让她等等,她自个不好意思,说不值得谢,拦都拦不住,扭头就走了。我姐姐是个实在人呐。” 黄彩虹“哦哦哦”地附和。 “哎呀,我是不是还没有说?她专门给你送鲜辣椒酱而来的!这鲜辣椒酱啊,是她自己买了朝天椒,自己剁,自己腌的。” 黄彩虹脸上的夸张表情瞬间褪去。她真的被感动了。 陈丽娟婆婆眉眼扫过黄彩虹的脸,确认了那份动容,心里的成算又添一分。 一旁旁听的陈丽娟有些狐疑,那位婆家姨妈,坏是不坏,但也没有觉得像婆婆夸得那样古道热肠啊。 在她看来,上海人的算计,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对于非亲非故的人,仅仅出于怕热脸贴冷屁1股的自尊,交往起来也会非常克制的。 这婆家姨妈,怎么忽然性情大变,变得热情奔放起来? “我本来要喊你自己谢谢她,她说,小事一桩,不值得正经感谢。她就是喜欢你这孩子,又因为她家里正好有腌好的鲜辣椒酱,听说你喜欢,就分出一瓶送过来了。” 昨天她们在陈丽娟的卧室里聊天,话赶话,黄彩虹确实说过自己喜欢吃鲜的辣椒酱。 黄彩虹感动得直搓手。 她这个人,一感动就词穷。薛正平没少因此说她上不了台面。 “无功不受禄,这……”陈丽娟辨不清是冷笑还是热笑地笑着接。 陈丽娟婆婆忽闪着眼,风情万种地白她一眼:“哎呀,这瓶东西不值几个钱的!” 陈丽娟被意外击倒,她还以为婆婆会就坡下驴,大肆宣扬鲜辣椒多难腌呢。 黄彩虹有些不安,她吭哧道:“不能,不能这么说,情义重。” 陈丽娟婆婆假当没听见,笑盈盈地摆手走了。 据她观察,谢意藏在心中,才更持久。她不打算给黄彩虹说出她心中感谢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计划,让姐姐送到门口就走。 陈丽娟望着婆婆离去的身影,总觉得那整个背影,就是大写的骄傲。只是她不懂,她姐姐做得一手好腌菜,她有什么好骄傲的。 陈丽娟还想多思考一下,不过,只要一回头,哪怕是余光扫到小杨桃,就立刻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作者的话:最近这几天,作者菌想腾出精力对《月姐黄》进行一次布局调整,更新会有所放缓。 钟爱《月姐黄》的友友们不必担心,原滋原味、忠于提纲的黄彩虹会100%在线,所有的人和故事将都在,只是换一种讲述的方式,好让故事的节奏感再强一些。 给您造成的阅读不便,作者菌深表歉意。不要离开,您正好可以验证,改版有没有更精彩。 第44章上 深藏功与名(致谢@一叶鱼生) 她爱死了她的女儿,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 黄彩虹满心的感激与感动,无处倾吐。她自认为不方便跟陈丽娟说,不然跟炫耀似的。难道她要缺心眼地挑起陈丽娟的嫉妒? 黄彩虹只好将这份感激与感动存在心里。沉甸甸的,有种无以回报的感觉。 无以回报,只有更勤快的做事情。 不知不觉,黄彩虹家务活越做越多。 她照顾小杨桃,照顾陈丽娟,闲暇了就去拖地,擦家具,刷卫生间,清理厨房。 如果陈丽娟公公或杨群在家,一看到她干照顾婴孩和产妇之外的活,就飞快抢了去。 只是,更多的时候,陈丽娟公公去跳舞,杨群去上班。 偶然得闲又不做事的时间,黄彩虹便如饥似渴在手机上阅读坐月子有关的书。 学习,也是会上瘾的。知道的越多,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就越多。 陈丽娟婆婆有时内心也会有纠结:这么好的帮手,她真的不是脑子坏特了才积极地往外推? 然而,只要一想到儿子,纠结就不复存在。 儿子在她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 一想到儿子将私下找到她,搂着她的肩膀,甜言蜜语哄她,巴巴央求她,哪怕央求的内容是让她对他老婆好一些,她就干劲十足。 为了永不失联的母子关系,她将意志坚定地执行既有计划。 “彩虹,你是不是做得太多了?” 陈丽娟踢踏着拖鞋,在卧室里溜圈。一边溜圈,一边看彩虹给小杨桃做抚触。 她坐月子,家里所有人都胖了,只有黄彩虹一个人瘦了。 说到底,黄彩虹是为她而留下来的。看着黄彩虹在变瘦了。她是又心疼……又妒嫉。 隔着哺乳衣捏了你撑手的肚皮,陈丽娟幽幽道:“我就知道,你太善良了,不知道拒绝,一准儿被老妖婆吃得渣都不剩。” 黄彩虹帮小杨桃按摩完脚心,开始给小杨桃穿衣服。 听闻陈丽娟近乎自言自语的嘟囔,她笑道:“看来你是体力恢复了。” 因为怀着时被误以为是男孩,以至于杨家根本没有准备女孩的名字。小杨桃在出院后的第五天,才敲定她的大名——杨欣怡。 杨群对这个名字不满意,陈丽娟对这个名字也不满意,奈何他们取不出更满意的,只好瘸子里面挑将军。 好在大家都很喜欢杨欣怡的小名——小杨桃。 黄彩虹在陈丽娟卧室忙小杨桃,陈丽娟公公拎着新买回的蔬菜进家门。 按照管理,厨房买、汰、烧,是陈丽娟公公的份内事。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挑大梁,陈丽娟婆婆决定进一趟厨房。 她将丈夫挤出厨房,一口气做了六菜一汤。杨群下班归家,推门看见餐桌上水准超群的菜,流着哈喇子道: “让我猜猜,是不是彩虹下厨房了?” 陈丽娟婆婆赶紧眉飞色舞接:“你妈我做的!” 杨群吃惊地看着妈妈:“妈呀,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陈丽娟婆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嗯,她平时是有点养尊处优,非重大节日不下厨。至于重大节日嘛,其实一年也就儿子过生日那一次。 第44章下 深藏功与名(致谢@一叶鱼生) 她深埋功与名,没想到埋太深,儿子都不信她平白无故会下厨。 “妈妈,发生什么喜事了?您股市中签了?被卷走的十万理财法院强制归还了?还是爸爸的舞伴宣布金盆洗手退出舞林了?” 陈丽娟婆婆笑呵呵地伸手戳杨群的脑门儿,嘴巴被儿子逗得合不拢。 “损样儿!”她笑骂儿子。 家里其他人,都跟着笑。 陈丽娟隐秘部位的侧切已经恢复得七八成,能不漏痕迹地行走,能坐着进餐。但,自从出院回家,她从未坐在餐桌旁进餐过。 并不是她爱指使黄彩虹多做事,而是她爱上了小家的感觉。 卧室门关不关都不要紧,小餐桌上摆几样小碟装的菜,她和杨群相对而坐,相视而笑,边吃边轻声交谈,不时转过脸看床上或彩虹怀里的女儿。她爱死了这种亲密的感觉! 说到底,她心底还是有脱离杨群父母单过的期盼吧。 “娟娟,从今天起就在外面吃饭吧?”陈丽娟婆婆笑盈盈地看向儿媳妇。 “……” 回答她的,是一阵静默。 家里轻松和谐的气氛,顿时有凝滞之嫌。 陈丽娟婆婆可怜兮兮地望向儿子,明显要儿子表态。 杨群躲开妈妈的目光,笑嘻嘻地伸手捏起一片藕,咂摸着嘴嚼起来,嘴里喋喋不休道:“好吃,真好吃。” 他就是这样,不漏痕迹将自己择出了老娘和老婆的斗争。 在杨群看来,月子里的女人就是女皇帝,娟儿想在哪里吃在哪里吃,妈妈根本不应该置喙。 陈丽娟公公摩拳擦掌,老早想坐下开吃。可是,老婆婆大人不坐,他不敢先坐。只好绕着餐桌来回转。 陈丽娟婆婆要怒未怒,脸色风云变幻。 家里气氛之尴尬,肉眼可见。 最为难的,当属黄彩虹了。 别的人各有各的底气,她不仅没有底气,还将代丽娟在她婆婆眼皮底下盛饭菜。 瑟瑟发抖。 陈丽娟婆婆该不会把气撒到她身上吧? 万一撒了,她也不好反抗,只好悲催地忍下。 又想到,万一陈丽娟婆婆不许她盛,那才是真的大写的尴尬。 陈丽娟假装没有听见婆婆的询问,默默转身,进了她的卧室。女儿还没有醒,她这一走挺突兀。不过,她有她的底气——彩虹!有彩虹,不求人。 黄彩虹以为陈丽娟婆婆会表现出不爽,谁知,陈丽娟婆婆马上变得笑盈盈的,像是全然不介意儿媳妇的藐视,热情地招呼她老公快坐下吃。 老克勒如遇大赦,开心坐下。 黄彩虹悬着的心也放松下来。暗自赞叹大人有大量。 她哪里知道,陈丽娟婆婆早已咬牙咬得嘎吱响。只有想到儿媳妇满上沦为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才勉强按下心中欲揭竿而起的怒气。 “群群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辛苦辛苦!”老克勒拍马屁。 “不辛苦。就是许久不做,有点手生而已。” 当天晚饭,杨群依旧雷打不动混到卧室,跟丽娟一起单独吃。 到了躺下休息的时间,关了卧室门,黄彩虹劝陈丽娟:“娟儿,你这是何必呢?你婆婆不辞辛苦做了那么多菜,说是问你要不要坐餐桌吃,跟求你也差不多了,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第45章上 唯一被疑的泄密者(致谢4月票王@笑颜忘) 陈丽娟捏着女儿耳朵玩。 她倒也不隐瞒黄彩虹,倾囊吐出:“不想惯她。今天答应她到餐桌上吃饭,明天要不要答应她让杨群搬回卧室?后天要不要答应她让女儿跟她一起睡?大后天要不要答应她我也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她呀,是个无底洞,我早就发现了。” 黄彩虹本来拉起架势,准备好好劝劝陈丽娟。听完陈丽娟的一番话,一句也说不出。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 听陈丽娟的意思,她婆婆打着尽快恢复家里生活状态的主意。 黄彩虹无从确认陈丽娟的猜想是否成立,但只要想到,在陈丽娟婆婆眼里,她是应该尽快清除出门的对象,就说不出任何劝解的话来。 -- 将薛正平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拍照发给高通达之后,柳苗苗迫不及待要回自己的小窝,等高通达下班后去她那里,夸奖她。 她好不容易摆脱薛正平,马上询问高通达晚上几点到?遗憾的是,高通达当晚要连线美国老师,上专业英语一对一的网课,没有时间去她那里。 “乖,明天律所见。”高通达电话里压低声音道。他还在上班,不方便长聊。 柳苗苗非常配合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出门去律所。 没有车的她,偷偷摸摸去了地下车库。 徘徊着高通达惯常停的车位旁,她怀揣希望,不断想象高通达将怎么夸奖她。 早高峰,不停有车进车库,扬起一阵暗光线里看不见的尘。烟尘气,让柳苗苗忍不住咳嗽不止。 她捂嘴挡尘,弯腰咳嗽的时候,一辆宝蓝色的宝马车,擦着她,加速开了过去。 车内的高通达一脸不满,暗叫一声“蠢女人”。绕了大半个停车场,将车停在一个因为有两根柱子而被生手车主嫌弃的停车位。 停好车,放弃了乘坐车库电梯,猫腰进楼梯,步行到地面,再挺直胸膛,与众人一起等电梯。 进车库时,他车后面跟着的,是梁律师的车。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与柳苗苗在车库相见。 许久之后,柳苗苗灰头土脸进律师。 一进律所,她就忍不住搜索起高通达来。 高通达端了个杯子,正要去茶水间。 她往前走了一段,错过前台的视野。 高通达依旧步履生风,俩人行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高通达突然驻足,向她露出久违的灿烂笑脸:“不错!干得好!我的小姑娘!”他凑近她,压低声音,笑笑地说道。 柳苗苗望着他的脸。 她由衷希望高通达多夸赞她几句,由衷希望高通达的眼睛里流露不一样的深情。 然而,还没等高通达褪去脸上惯常的面具,就有同事朝他们走过来。高通达半避嫌半不避嫌地快速摸了一下她的手,踏步离开。 柳苗苗垂首看自己的手,她手里握着的手机,未暗的屏幕上,清楚可见有薛正平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柳苗苗心中混杂着歉意和哀伤。 她知道,高通达一定会用他的方式,在所内大肆传播这张照片,而她也必将成为薛正平唯一怀疑的泄密者。 今日是 今日是表示我是网络作家一员的一天。 我是底层, 辩不了真假, 改不了方向, 只知道一荣虽不能俱荣,一损必定俱损。 书友们见谅,明日见。 第45章下 所内传播计划 月姐黄第一卷阵亡第45章下所内传播计划前者使她感到抱歉。 后者令她多少哀伤。 亲手摧毁爱慕者的信任,感觉并不好受。 她本来还指望高通达用热情的夸赞和坚定的肯定,来冲刷心中的歉意和哀伤呢。 柳苗苗微垂着脸,内心冲突令她脸上笼着一层复杂与凝重。她不知道,这份微透着复杂与凝重的表情,为她浮华的美,平添一份气质。她的美,也因此立体起来。 柳苗苗预测高通达将传播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的照片,实在是把高通达想得太保守。 事实上,早在昨天中午得到《离婚协议书》照片前,高通达就想好了传播途径。 昨天中午,他一收到柳苗苗发来的照片,立刻奔前台辛笛处,实践他的传播计划去了。 据他长期以来的观察,他发现辛笛是个骨子里带着深刻自卑的人。 什么原因造成的自卑他不管,他只需要知道,像辛笛这样自卑的人,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就好了。 辛笛害怕被众人关注,更害怕被众人忽视。 高通达时不时夸赞一下她,送些小恩小惠给她,满足她对关注的需求,让她习惯在心理上接纳他。 尽管内心自卑,辛笛到底年轻气盛,好胜心强。高通达看到这一点,将柳苗苗暗恋他的信息巧妙地传递给辛笛,给辛笛造成一种错觉:高通达迟迟不接纳柳苗苗,正是因为他对辛笛有想法。 一位正当年的男子,能对一位年轻的女子有什么想法?辛笛意会。 就这样,只要高通达没有正面承认柳苗苗是他的女朋友,辛笛就默默把高看作自己的暗恋者。 当然,自卑如辛笛,是不敢公然主动追求高通达的。 她只会别别扭扭地等着高通达来追求。高通达迟迟不来追求,也不影响她继续把他假象成自己的暗恋者。 高通达将手机亮屏,大大咧咧放在前台桌上,自己自顾自找辛笛攀谈。 辛笛年轻灵活,眼睛亮,一不留神就溜到了《离婚协议书》几个黑体字。 “谁的呀?”辛笛下巴一抬,问高通达。 高通达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 “那个!”辛笛继续摆动她的下巴,视线往手机方向扫。 高通达明显神情慌乱,赶紧伸手将手机盖上,目光躲闪,嘴里一连串:“没谁,没谁。” 他这番神情对不上语言的举止,堪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范本。 辛笛咯咯笑着,两只手下去扳高通达盖手机的手。 这种看似光明正大的争夺下的肢体接触,才是真正令辛笛开心的部分。她也因此沉醉其中,非要纠缠不休地掰开高通达的手,拿走他的手机不可。 高通达用力捂住,眼看有同事路过前台,为了避闲,他被迫停下手中的动作,辛笛趁机抢走了手机。 辛笛对着高通达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期间还放大了局部的信息。 看完,辛笛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高通达:“这是真的?” 作者的话:向各位读者大大汇报一下改版近况:经过两次尝试改稿后确定了新版方向,目前已经写了5章,五一过后,会私戳责编,询问新版是否达签约的标准~到时候向大家汇报后续~ 第46章 为你二战(大章谢4月票王@笑颜忘) “假的!假的!”高通达一边试图抢回手机,一边一连串地回答。 他的回答太不走心,辛笛自然不信。 辛笛仗着前台护体,又看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又点,像是转发图片,后,才将手机还给高通达。 高通达拿到自己的手机后,心虚地左右看两眼,脸上似有不悦,一本正经对辛笛道:“在公司不要乱说私人的事情!” 辛笛朝他吐了吐舌头,不置可否。 高通达一副懊恼模样,将手机放进衣服口袋,离开了前台。 才走离前台,他嘴角就绽出隐秘的笑意。 他敢打包票,就辛笛那怕被人忽视、被人小看的小性子,《离婚协议书》的照片,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整个律所。 第二天,地下车库低头绕过柳苗苗,不期然去茶水间的路上又见柳苗苗,高通达草草夸赞两句,就去接水喝。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譬如,见缝插针对流言进行炒热,不漏痕迹地煽风点火,巧妙地引导舆论导向。 通常是这样:流言席卷了整个人际圈,正主还一无所知。 辛笛爆出薛律师将离婚的第三天,薛正平被梁律师叫进办公室。 薛正平精神饱满地进入梁律师的办公室,劈面看见紧皱眉头的梁律师,心里不由一咯噔。 博士离婚案的证据准备,他跟要离婚的博士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做律师的,并不总这么掏心掏肺。他自问该想到的,全都想到了。难道又出了什么劈叉? 带着轻微的不解,薛正平一步步走近梁律师的办公桌。 走了一半,梁律师从他的办公桌后走了出来,走向待客的沙发。 “坐!”梁律师一抬手,指引薛正平落座的方向。 薛正平来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坐下,两只手紧张地捏合在一起。 “知道我为什么看好你吗?”梁律师开门见山。 “不敢妄自揣摩前辈的心思,我一直当您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你跟我,我们跟那些正统班科出身的人不同,我们是靠自己的顽强意志独自奋斗、一路拼杀出来的。” 薛正平诚惶诚恐地点头。 “像我们这种得来不易的人,理当更爱惜我们的羽毛。可,你怎么做出还没有出人头地,先抛弃结发妻子这种事呢?” 薛正平一下子大睁双眼。他的吃惊,全暴露在脸上。 “难道传闻是假?《离婚协议书》也是假?” 薛正平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血液尽失。 那一瞬,太多头绪在脑海中闪过。这两天他回味无数遍的柳苗苗朝他娇笑、撒娇的情形,此刻像鞭子,抽打得他体无完肤,自尊不存。 梁律师仔细看薛正平,看他吃惊多于愧疚,又不见他摇头否认,只能自己摇摇头。 “不是向你邀功,这次的提拔名额,是我力争众人,为你争取来的。如今爆出你一出,跟抽我一巴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薛正平的白脸,一下子红得像猪肝似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梁律师犹如父兄般的询问响在耳边。 薛正平感慨极多,他最想说的,就是柳苗苗为什么要挖坑陷害他! 他之前推理,柳苗苗想让他离婚,是为了取而代之,成为他家的女主人。 可是,有哪个女人,会把将来的依靠推进火坑? 只能说,他太一厢情愿!太自以为是!做出的推断与事实完全不符。 事实是什么?恕他此刻心乱如麻,无力猜测。 薛正平自司法考通过后,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 张开了口,舌尖也做好了发音准备,在最后的那一秒,他还是放弃了。柳苗苗是他甜蜜的记忆,就算是毒药,他也不准备催吐。 大不了这一次不被提拔,最坏不过是换个律所平平发展。男子汉大丈夫,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薛正平苦涩地对着贵人摇头。 梁律师一声叹息:“我懂,感情最麻烦。” 两个人对坐无言,惆怅的情绪渐渐弥漫办公室。最后,梁律师总结陈词:“这样,小薛,我也不隐瞒你,你这次得到提拔的希望不大,很可能需要再等下一回,这次你离婚离得太不是时候。” 前程! 票子! 地位! 梁律师的每一句话,都化身成飘散进空中的“前程”、“票子”、“地位”等。薛正平只能看整整看着它们离他而去。痛啊,痛不可言! 幸而,梁律师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仍旧不改初衷,我会为你力争。” 薛正平“扑通”就跪在了梁律师的面前。 要不是有茶几阻挡了他,他都控制不住自己要磕头。 “我对不起您的厚望!” “好孩子,快起来。” “我内心充满愧疚!” “我懂我懂,快起来。” 梁律师弯腰伸手,将薛正平搀扶了起来。 两鬓发白的梁律师,动情地看着宛如年轻时候他的薛正平,手搭在薛正平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下定决心思的,用短平快的声音说道:“豁出去我这张老脸,周末的合伙人会议上,我为你而战!” 薛正平望着梁律师,说不出话来。 这回,他是真的感动了。 从梁律师办公室走出来,薛正平罕见地低下了他惯常高高昂起的头。 他闷头走过柳苗苗的工作位,因为没有转头,也没有抬眼,使他只看到了柳苗苗宛如腿模的两条腿,还有就是,那双套在脚上,好像童话中的水晶鞋一样的高跟鞋。 他真的很想停下来,问问她,目的何在? 他不嘶吼的,也不会张牙舞爪,就平平静静问一句:目的何在?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他不会驻足,亦不会开口询问。 怕同事议论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柳苗苗看见他哭红的双眼。 如果注定失败,不妨败得潇洒一些。 他咬牙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闷头走回自己的工作位,薛正平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坐下来,投入工作。 背后有几道目光灼灼烧着薛正平敏感的神经,他觉得,那一定是怀着落井下石的快感窥视他的同事。可惜,他没有勇气回头。 第47章上 暗流制造者 薛正平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幸灾乐祸的人,明里暗里是有那么几个。排行榜榜首,非高通达莫属。 只有他,是知晓全部内情的人。因为,内情是他一手导演的。 聪明人永远不急于暴露自己。 当天的高通达,看上去一点不像暗流的制造者,他更像是个工作狂,一刻也不与人目光接触,埋头分析资料,足足干了一天。 柳苗苗在局促不安、如坐针毡地度过了这一天。 下班时,高通达依旧沉浸于工作的样子,头也不抬。 柳苗苗默默打卡下班。 一直到当天晚上快十点,高通达才到柳苗苗家。 他晃了晃手中已经开启的红酒,对开门的小室友笑道:“一起喝一杯?” “不了,谢谢。”小室友客气拒绝。 每回见高通达,她都笑得很疏离,并且快消失在公共区域,牢牢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高通达不止一次向柳苗苗吐槽:“我看上去像是会吃人的大灰狼吗?你室友倒是很热衷自比小红帽啊。” 柳苗苗每次都不忘维护:“她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呢。” 吐槽归吐槽,高通达平时从不勉强小室友,但今天非同寻常。今天他高兴。 没有人庆祝的胜利,跟锦衣夜行一样,没意思。 他一把拉住要往卧室走的小室友,笑道:“别急着走啊,我又不吃人。你看看我,我也是欧巴——” 高通达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室友竟然尖声高叫起来。 久等等不到高通达的柳苗苗,正在卫生间正淋浴,隐约听到敲门声,明白是高到了。着急忙慌就去关水龙头。还没有来及擦干身上的水珠,就听见室友“啊”地尖叫起来。 吓得她鞋子都没来及穿,裹了浴巾就冲出了卫生间。 光脚沾水落到地板上,滑,她跑得又快,刹不住车,一出卫生间就劈腿滑倒在地。由于角度不对,韧带拉得生疼。 她疼得直吸气,一抬头,看见高通达死死拉住小室友的胳膊。小室友本来就瘦,胳膊纤细得像是没有充分发育,高通达的大手将胳膊整个圈起,小室友想挣也挣不脱。 说不清是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出了泪水,还是劈倒疼出了泪水,柳苗苗的视线被泪花打散,使她看不清高通达的脸颊。 脸颊忽然一凉。 大约泪水不受控地滚落下来。 这一滚落,就再也收不了场。 泪水像雨后小河,汹涌不止。 高通达余光瞥见一字开在地上的柳苗苗,正笑嘻嘻劝小室友,再一看,柳苗苗昂着脑袋默默流眼泪呢,心里难免扫兴。松开手中的小细胳膊,他淡淡看一眼柳苗苗:“起来吧。” 说罢,自己径直去了柳苗苗的卧室。 柳苗苗两手撑地,一撑没撑起。 小室友本来已经抱头奔自己卧室,不小心从客厅的镜子里看到柳苗苗的狼狈,又折回身,伸手去搀扶她。在小室友的帮助小,柳苗苗艰难站起。 “谢谢。不小心,滑了一跤。”柳苗苗尴尬解释。 小室友不作声,嘟着嘴巴,帮柳苗苗将散开的浴巾拢在一起。 第47章下 暗流制造者 柳苗苗借力沙发靠背站稳,伸手捏了捏小室友嘟起的嘴巴,笑道:“小嘴巴一天到晚嘟嘟嘟,干什么呢?”她笑的,远没有她以为的自然。 “今晚到我房间里,凉凉他,怎么样?” 柳苗苗笑着摇摇头:“他大概外面喝了点酒,醉了。” “那更应该凉凉他了。喝完不乖乖回家睡觉,跑你这里又吐又叫。你又不是他老妈子!” 柳苗苗揉了揉小室友的脸,一副不跟她孩子气的建议计较的样子。 小室友便嘟起嘴吧,端起她的养生茶杯,小辫一翘一翘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柳苗苗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心生羡慕,羡慕她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傲娇肆意。 见室友将房门关闭,她朝自己卧室走去。刚才拉伤的部位,一走一痛,她也因此一瘸一拐。 推开卧室门,看见高通达情绪很好,正在灯光下观摩杯内的酒红色液体。 高通达回头,笑得风度翩翩:“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柳苗苗点着脚往里走,还没靠近高通达,先皱起眉头:“你果然喝酒了?” 高通达晃晃悠悠,朝柳苗苗走过来。 “你在哪里喝的?” 高通达醉意朦胧,含混不清地说着“就喝了一点点”,边说边酒气冲天地朝柳苗苗扑过去。 柳苗苗闪身躲开:“又是洋酒兑碳酸饮料?” 高通达扑到了门上,转个身,对着一旁的柳苗苗打了个嗝。 柳苗苗煽开酒气,不悦道:“你忘了医生上次说,你的胃溃疡根本不应该喝这种兑法的酒?碳酸饮料会让烈酒快速渗透,兑胃肠道产生更强烈的刺激,破坏胃肠道黏膜,甚至会引发黏膜炎症。你忘了你上次……” 高通达眉头越皱越紧,不耐烦:“你们女人怎么都一个样?” “我,们,女人?”柳苗苗近乎一字一顿地反问。 高通达自知失言,酒醒近半,心里稍一琢磨,又将醉酒的样子释放出来:“可不是!你,我妈,我奶,你,们,女人一个比一个唠叨!” 柳苗苗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扶高通达的动作也温柔起来。 高通达手里还握着酒杯,将柳苗苗揽住,卡着她的下巴,非要往她嘴里灌酒。柳苗苗不喜欢这种鲁莽的喝酒方式,躲闪之际,掖在腋下的浴巾散落。 高通达的注意力被转移。 酒杯随手往桌上一放,底盘一半在两本错落摞起的杂志上,一半悬空。两人你进我退间,撞到了桌子,酒水摇晃,悬空的酒杯失衡,倾倒下来,酒色的液体在白色的桌面流淌开来。 柳苗苗被推着后退,忽然,被碰到筋伤的地方,脸上不受控的抽搐一下。 “痛!”她倒吸一口冷气。 高通达没理会。 柳苗苗摆着头,躲他酒气冲鼻的吻。 他身体的重量渐渐倾覆下来。 她无力支撑,只得后仰,然而腿筋有伤,柔韧性跟不上,力气又不足,支撑不住,轰然坠倒下去。 还好,身后是床。 柳苗苗虚惊不已,早已花容失色。 高通达正好相反。 他伸手去触她的腿。 “嘶——好痛!”柳苗苗倒吸着气呼叫起来。 第48章上 恋人日常 高通达这才发现,柳苗苗的脸,已皱成了一坨,痛苦不堪的样子 高通达疑惑不解:“怎么就痛了?不是还没进——” “混蛋!刚才劈倒伤到筋了。” 高通达半信半疑,很不甘心。他偷偷探手,再去碰触柳苗苗。 柳苗苗痛得脸都缩成了一团。她平时很在意皱不皱纹的事情,尽量不做多余表情。今天这样皱眉挤眼,看样子不是装的。 “做不了了?”高通达怏怏不乐地问。 “老娘路都走不成了!” “没劲!” 高通达坐起身,接连叹气。 “你到我这儿来,就为那个吗?”柳苗苗负气,踢高通达一脚。没敢下力气,跟轻点一下没多少区别。 “不然呢?”高通达痞气回道。 “哼!”柳苗苗一颗心沉到谷底,她都豁出去,不顾薛正平可能当着全公司人指责、痛斥她爆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他竟然三言两语夸过就当算数! 白天不方便,三言两语夸过也就算了,晚上见了,压根没提那茬事,只想着自己快活,想到这儿,柳苗苗冷声道,“今晚是确定不能了,照你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得令!告辞!”高通达唱戏一般接到。 柳苗苗快恨出了眼泪。 哪知,高通达说完,扑通仰在床上,一翻身,抱着被子睡去。 柳苗苗哭笑之间,嗔了声“真是冤家”。 第二天,高通达捂着脑袋醒来。 柳苗苗用一人食的迷你电饭煲,早已煮好了小米粥。见高通达醒来,用小碗将粥盛上,笑眯眯地朝高通达柔声道:“醒啦?快去洗洗,我帮你吹着粥,洗好回来正好可以喝。” 高通达一手按太阳穴,一手摸了摸柳苗苗的脸:“真像贤妻良母。” “什么叫‘真像’?人家就是!” 高通达挑眉一笑,起身出卧室门。摇晃着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昨晚我们怎么干的?” “人家腿到现在还疼着呢!” “我干的?” 柳苗苗懒得跟没睡醒的人多说。 高通达露出满意的样子,得意地继续往外走。手搭把手,正要用力开门,忽然又转回身,这回语气急了很多:“不对!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柳苗苗被他着急上火的样子逗得笑得不行。 “快去洗脸,待会儿还要去上班呢。”柳苗苗催促,将高通达推了出去。 高通达挠着后脑勺往外走,越走他好像越想起来了,昨晚外面喝了点酒,似乎唐突了柳苗苗的小室友。唔,要是遇到了小室友,是开门见山地虔诚道歉呢,还是假装昨日事悉数不记得呢? 然而公共区域扫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多余的身影。 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侧耳听回复。 柳苗苗从卧室门里探出头:“我室友早晨六点就出门了。” 好嘛,防他还真跟小红帽防大灰狼似的。 “什么妈教出这么有戒备心的孩子!”高通达笑。 “怎么?遗憾无从下手了?”柳苗苗两手抱肩,斜着眼问。 “得了吧。干干巴巴的。” “人家那叫苗条!” “我看是跳过了发育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一样耍贫。柳苗苗面上维护小室友,心里着实高兴高通达的态度。 第48章下 恋人日常(申签说明) 昨晚高通达奔柳苗苗时,确实是小酌之后来的。喝酒不开车。一时没找到代驾,他叫了辆出租车过来。 今早上班,没车可开,俩人要么再叫出租,要么就坐地铁。 柳苗苗更希望俩人能像魔都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挤地铁去上班。 高通达又抱怨上了:“你这什么变态的浪漫观。别人是装阔,你是体验穷。”好在他嘴里碎碎念,行动上还是很配合、很呵护柳苗苗的。 走在马路上,即便是人行道,也让柳苗苗走在他的右手边。 永和大王的豆浆杯,他会记得帮她拿。 几根头发粘在了她涂口红的唇上,他会停下脚站在柳苗苗对面,一本正经帮柳苗苗扯开。那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样子,令柳苗苗怦然心动。 地铁人很挤,柳苗苗就趁乱往高通达怀里钻。 高通达本来就高,他轻松就握住了地铁吊手的横杆,牢牢钉在前后晃动的地铁里。这份安稳与安全感,亦令柳苗苗铭记在心。 “哎,你好像没有正式谢人家哎。”出了地铁,人疏散开来,说话不用大声也能听清时,柳苗苗娇滴滴向高通达道。 过去俩人交往的一年里,高通达时不时送柳苗苗礼物。礼物有大有小,有贵有便宜。他不止一次说过,男士送礼物给女士,讨女士欢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男士的职责所在。 正是因为如此,柳苗苗开口索要感谢礼物,才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在她的期许里,高通达即使约她吃顿大排档,都是他给的甜蜜礼物。 柳苗苗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有发现,自从出了地铁,高通达便有意与她拉开距离。 “这么心急?不等结果出来了?” 柳苗苗嘟起嘴吧。她知道高通达所说的“结果”是什么。 提“结果”,等于间接提薛正平,柳苗苗内心被她刻意压制的负疚感蠢蠢欲动。 “你说,结果出来之后,我要不要找个机会,向那个人适当表达一下歉意?” 高通达怪异地看柳苗苗一眼。柳苗苗因为低头沉思而错失这一眼。 “我可以找个借口,就说,那《离婚协议书》是不小心被别人偷看到的。你觉得怎么样?” 她昂起头,殷切地看向高通达。 高通达嘴角抽搐。暗想,这主意怕不是抄袭我的吧? 见高通达没有表态,柳苗苗进一步解释:“我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我可以免于内疚。第二,他可以略微释怀一些。” “释怀什么?”高通达用被踩到尾巴的声音问。假如他有尾巴的话。 “呃——”柳苗苗说不出话来。也没法说。难道让她坦白,薛正平爱上了她?被自己爱的女人捅刀,伤痛加倍,所以她想骗她,不是她干的? “脑子有病!”高通达恶声恶气下结论。借此不满之机,他甩开步子撇下柳苗苗,大步流星往前走。 作者的话:五万字申签过一回,没有通过。此后我改了3稿,将第3稿发给了责辑,依旧是无法达成签约标准~嗯,我不会因为别人的否定而否定自己,没有痛苦,只觉得低落。 接下来的日子,就比较简单了。 顺着本文的已发文章,继续黄彩虹的流浪之路。 诸位看官:故事可能并未跳脱常规(一个失婚的女子最终获得了自己的幸福),贵在认识有血有肉的黄彩虹。如果还入您的眼,请帮我推荐给身边的人:) 第49章上 他蜕变 穿了高跟鞋的柳苗苗,想要追上高通达,只能用跑。 可是,这会儿离新阳国际广场已经只剩三两百米,很多白领都朝新阳国际广场的方向聚集,她想无障碍穿越人群已经不容易。 就算跑到高通达身旁,她难不成还伸手拖住他不成? 想想也只有放弃的份儿了。 柳苗苗轻跺一下地,暗想,晚上回去再算这笔账! 跺完脚刚走几步,直觉觉得,身后有异常。 一回头,魂都快吓出体外。 身后幽灵一样飘着薛正平。 仅只一晚,薛正平似乎老了很多。 用“老”形容有些不恰当。或许是因为肌肤又白又嫩,薛正平之前,外表形象一直低于真实年龄。他明明工作四年有余,还常外人误认为是高通达、柳苗苗的师弟。 此刻飘在柳苗苗身后的薛正平,明显带了沧桑味。这沧桑于他略苍白的脸,却是恰到好处的绝妙平衡剂。 他心里应该是恨她的吧。那种心里怀恨,意外使薛正平显得坚毅起来。 可以这么说,之前的薛正平,气息弱,脸色白,走路无声,又唯唯诺诺,一看就像是没有份量的人。 现在的薛正平,周身透着隐忍不满、行将爆发、难以讨好的气息,想忽略他都难。 柳苗苗惊诧于薛正平一夜之间的变化,忘记了她才是薛正平变化的原因。 “你不想跟我解释点什么?”薛正平逼视她,公然,坦荡,不畏流言蜚语,无视身边异样目光的感觉。 “啊。”柳苗苗继续倒吸冷气。倒不完全是因为腿筋隐隐发痛,还因为心虚又无谎可撒。 她本来想好了应对措辞,可高通达不是盖棺定论说是“脑子有病”嘛。 “如果你不想说任何,”薛正平冷冷道,声音里藏着威压,“我也接受。” “喔。”柳苗苗露出一个欲哭的脸,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看样子等不到任何解释了,薛正平像是下定了“不再浪费时间去等待”的决心,抬脚干脆利落地走了。 他的步伐说不上非常大,一脚一脚踩在地上,倒也踩出杀伐决断的感觉来。 看着薛正平头也不回地走掉,柳苗苗呆愣许久。 --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穷养儿子,富养女儿。 从前还非常流行这样解释这句话:女儿要富养,给她开眼界,长见识,不然别人可能一根棒棒糖就哄走了。 就黄彩虹的情况而论,当年薛正平连棒棒糖都省了,用一个专注的眼神、青涩的微笑就哄走了。 一晃八年过去,如今的她,也没见出息多少。 陈丽娟婆家大姨妈送给她的一小瓶鲜辣椒酱,像小山一样压在她心口。“无以回报”的感觉常使她戏精上身。 此后的第三天,婆家大姨妈又一次“恰巧路过”妹妹家,这回进门了五分钟,偷偷塞给黄彩虹两双袜子,一副手套。 黄彩虹胸口的小山更重了。 袜子和手套是用羊毛线一针一针打的。 而且,婆家大姨妈是真的“偷偷塞的”,趁她妹妹转身倒水的空,她从口袋里掏出,飞快塞进了黄彩虹的围裙口袋里,还挤眉弄眼让黄彩虹不要声张。 第49章下 他蜕变 姐姐喝完妹妹倒的水,听说陈丽娟和小杨桃在睡午觉,她抬脚要走。 “姐姐,别急着走呀,你这一来一去,路上近三个小时呢。”陈丽娟婆婆狠狠突出了“三个小时”几字。 “不了,不了,今天我儿媳妇也送去医院了。我得回家候着,万一让我往医院送东西呢。” “呦,你家儿媳妇也要生啦?” “是呀,是呀。” “那您快走吧,我就不留姐姐了。” 陈丽娟婆婆送姐姐出门,房门“咔嚓”关上,黄彩虹这才将双手从鼓鼓囊囊的围裙口袋前落下。 她掏出那两双袜子和一副手套,线是新的,而且是细线,嫩草一样的淡绿色,握在手中软软的。 她将它们贴在脸上摩挲,心里感动得要死要活。这回不光心里,满脑门都是“无以回报”。 “无以回报”循环播放。 泪水晶莹了视线。 她是真感动! 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别的孩子有爸爸疼,妈妈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伯姑姨堂表兄弟姐妹亲戚一大堆,她只有一个奶奶。 奶奶护她护得紧,她倒也没有受过太大的委屈。可就是孤独感,无从驱逐。 陈丽娟婆婆的姐姐,没人能辨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的行为,无疑温暖了黄彩虹。 门外响起脚步声,可能是陈丽娟婆婆送她姐姐归来,黄彩虹连忙收起袜子和手套,顺手抹了一把眼睛。 房门打开,意外地,是陈丽娟公公。 陈丽娟公公跳过早场的舞,买好了菜,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哼着小曲儿进来。抬头看到黄彩虹,笑呵呵打招呼:“小黄,有你一封快递。” 黄彩虹下意识伸手,伸了一半,胳膊便僵在空中,心儿要跳出胸腔似的“怦怦怦”。 陈丽娟公公递过来的,是一个快递文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黄彩虹指挥自己的手,捏住递过来的这个薄如空壳的快递文件袋。 陈丽娟公公一向抓大放小,就是察觉黄彩虹脸色有异,也只当她不好意思将自家地址讲给了外人。他假当没发现小黄的异常,拎着菜,继续哼着小曲进厨房。 黄彩虹摇摇晃晃,瞥见文件袋上“薛正平”三个字,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她晃到阳台,左右无人,背对着客厅,撕开了快递文件袋。果不其然,“离婚协议书”几个黑体字,缓缓露了出来。 嗓子发涩,胸口发紧,心儿发慌。 早就预测了这一后果,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这么慌乱!这几个字一出,仿佛有张叫“遗弃”的标签,贴在了她身上。 她是个被人遗弃的人。 她是个再次被人遗弃的人。 前尘往事,旧有伤疤,不堪回首。 她不想去想幼年时狠心遗弃她的双亲,她已经忘记了他们的面孔,此刻,他们就像无脸男女,偏执地要往她脑袋里钻。 黄彩虹手握胸口的衣襟,提着一口气,另一只手死死撑扶住墙。 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来了! 第50章上 关键时刻的关键助攻 仿佛心灵感应了她的难受,西卧室的小杨桃发出响亮的哭泣声,接着陈丽娟哄小杨桃的声音入耳,小杨桃依旧哭个不停,无奈,陈丽娟只好唤彩虹。 “彩虹!” “彩虹快来!” 彩虹像是被叫了魂儿,魂魄悠悠回转。清醒过来,她将还没有充分抽出的《离婚协议书》匆忙又塞进文件袋里,起身奔西卧室救场。 进卧室前,她顺手将文件袋放在了卧室门口的搁物架上。 小杨桃入了黄彩虹的怀里,嗅到能安抚她的味道,哭声渐渐低下来。 “像是做了噩梦,睡得好好的,忽然嗷一嗓子就哭开来了。吓死我了。”陈丽娟着急道。 黄彩虹拍打着不住抽泣的小杨桃,触景生情,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不怕,小杨桃,我们不怕。” 她是在安慰小杨桃,更是在鼓励自己。 陈丽娟不明就里,以为彩虹心疼她女儿,也抹起眼泪,怅然接道:“当了妈妈才知道,可以爱得那么深。我愿意为她去死,只好她能平安,健康,快乐。” 两个大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 直到陈丽娟婆婆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便不顾风度地扯起嗓子:“你们知道吗?巧儿养了!养了个儿子!” 黄彩虹把入耳的这些话变成她的习惯描述:“巧儿生了,生了个儿子。”只是不知道谁是“巧儿”。 陈丽娟怏怏不乐地瞥向室外:“妈妈,小点声,小杨桃梦魇,刚哄好。” “喔喔,对不起哦。” 黄彩虹小声问陈丽娟:“巧儿是谁?” 陈丽娟一努嘴:“就是前天过家门而不入,巴巴送辣椒酱的老姨妈的儿媳妇呀。”老姨妈不是为她而殷勤,陈丽娟自然觉得老姨妈此举有矫情之嫌。 俩人那一刻都没有想到,巧儿生养,跟她们将会扯上什么关系。 直到第二天。 第二天,陈丽娟婆婆一脸紧张地推门进了陈丽娟卧室。 通常,她要么等门开的时候进卧室,要么敲门进卧室。 这次一反常态,惹得陈丽娟一边搂紧怀里的小杨桃,一边狐疑地盯着婆婆看。 陈丽娟婆婆似有难言之隐,脸上既有悲愤,又有慌乱。她往窗外眺望一眼,似乎要确保黄彩虹不会突然进来。 陈丽娟越发狐疑了。 她刚要开口,婆婆神神秘秘掏出一东西。陈丽娟好奇探望,什么呀,只是婆婆自己的手机而已! 陈丽娟还没有来及表露她的不屑,她婆婆已指纹开锁,三下五除二,点播起视频来。 陈丽娟正在给小杨桃喂奶,没心情看视频,她才翻眼看婆婆,就见婆婆用口型跟她说话:小黄!小黄家的! 薛正平? 陈丽娟暗中吃惊,连忙低头细看。 挽着一个苗条大美人的男子,可不就是薛正平嘛!那微o又微外八字的腿脚,她不要太认识!以前明里暗里不知拿它们开过多少次刷。 “这——妈妈什么时候,从哪里得到的?” “我亲眼所见,亲手所拍,就发生在刚刚!”其实是几天前出门送姐姐的时候偶然撞到拍的。她老谋深算,深知时机的重要性,一直握在手里只字不透,等的就是关键时刻。 “刚刚?这,这才早晨八点多啊。” 第50章下 关键时刻的关键助攻 “可不是嘛。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把人带回家过夜了!只是不知道是一夜,还是夜夜。” “太无耻了!怎么可以这样欺人太甚!”陈丽娟火都要冒出来。 “轻点!别再吓到我们小杨桃。” “哦哦,我实在生气得厉害!” “傻孩子,气有什么用!我是担心呐。你看小黄,她为了咱家小杨桃,晚上熬夜,白天劳累,眼看人都瘦了一圈。马上你要出月子,你们肯定会带小杨桃去小区晒太阳,万一碰上,你说,小黄如何受得了?一想就心疼!” 陈丽娟暗想,离她出月子还有半个月呢。不过,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确如婆婆所说,不能让黄彩虹撞上这等打脸、伤自尊的龌龊事。 “告他!起诉他婚内出轨!” “告了又怎样?婚前的房子又分不到手。再说,你当打官司不花钱?人家自己可是个律师,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拖我们也拖不起啊。” “我彩虹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 “你小点声!你发现了没有?这两天,彩虹好像不太对劲,她好像动不动就发呆、发愣。” 陈丽娟咬了一下唇,违心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早发现了。毕竟她和彩虹朝夕相处。 她不仅发现了彩虹变得爱发呆,还知道爱发呆的原因。 那天彩虹抱着梦魇的小杨桃,拍打着小杨桃,来回走着哄小杨桃入睡。她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索性收拾一些要洗的衣服。 她多做一点,彩虹就可以少做一点。 她抱起搁物架上的衣服,一不留神,将文件袋也抄在了怀里。 到了卫生间,才发现衣服堆里藏着个开了口的文件袋。 初始以为是大大咧咧的丈夫杨群胡塞乱放的,顺手要扔掉这个空壳子文件袋,扔前多看了一眼,原来竟然是黄彩虹的!再一细看,竟是薛正平寄来的! 她这才想起,似乎杨群跟她说过,薛正平找他要过他们家的通讯地址。 薛正平给黄彩虹寄什么? 就算一孕傻三年,陈丽娟不用脑子也猜出来:离婚协议呗。 她探手一摸,还真在文件袋里摸出两张纸头来。那是薛正平填写过的《离婚协议书》! 陈丽娟心一沉。 粗略浏览一遍,正待要细看,有脚步声靠近,她连忙收起,再藏进衣服堆中,抱着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彩虹的秘密,她不想代为暴露。 “你这些都是要洗的吧?”迎面走来的婆婆问她。 “忘了分类,分好类再拿出来洗。”她搪塞了个理由,匆匆回卧室。 回卧室后,发现彩虹背对着她,她赶紧原样将混着文件袋的衣服再放回搁物架。搔了搔头,走到彩虹身旁。 不好意思直接切题,她迂回道:“睡了吗?我抱吧!你歇歇。” “快睡实了,我一口气哄睡着得了。” 小杨桃的眼睛,睁睁闭闭,过了很久,才真的睡踏实。 彩虹就那么一直托在手臂上。 陈丽娟默默看着她,心里一阵阵涌起内疚之情,她忍不住想,要是当初薛正平发来“你出来,我们谈一谈”的时候,她不去暗中搞破坏,俩人会不会不至于成现在这个局面? 第51章上 周一见 “彩虹,我——”陈丽娟的内疚涌动到极点,准备向黄彩虹坦白她犯下的错误。如果可以,她甘愿亲自向薛正平打电话解释。 她才开口,黄彩虹便“嘘”声禁止她。 陈丽娟双手捂上了脸,暗自叹口气,准备稍后找机会再说。 没想到,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婆婆先拿了视频给她看。 “真的太畜牲了!”她咬牙切齿。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陈丽娟婆婆欲语还休道。 “什么?” “要不要借口你大姨妈家需要帮手,让彩虹换个环境?那孩子,看上去要压抑自己啊。” “大姨妈家方便吗?” “豁出我这张老脸,你大姨妈总会答应收留她几天的。” “那几天之后呢?” “哎呀,”陈丽娟婆婆现出为难的模样,“我们跟彩虹非亲非故,也没法名正言顺找她丈夫说理。可,我们跟彩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呐,要不让群群旁敲侧击,敲打一下彩虹妹妹的老公?让他别这么嚣张!” 这是个好主意!陈丽娟思量之后,点点头。 陈丽娟婆婆仔细窥视儿媳妇,小心翼翼确认:“要么,就这么办?” “那辛苦妈妈啦。” 陈丽娟婆婆内心一阵狂喜!然而,面上还得老实捂住。 她走到门口,狐疑地转身:“群群怎么找到她老公呢?堵家门口等着?” 陈丽娟一挥手:“妈妈,不妨碍,杨群有那人的联系方式。” “哦哦。” 陈丽娟婆婆才转身,又满脸疑虑地转回来。 “该怎么跟彩虹妹妹说?” “妈妈,您不用管,我来说!” 陈丽娟婆婆这才彻底转身,开门,离开。 一出儿媳妇的卧室,她就放松地喜形于色起来。心里那个乐呀,恨不得跳起来转个圈,像年轻人一样大叫一声“欧耶”。 什么叫会做人?说的就是她呀。 瞧她这一箭双雕之计。不仅老姐姐感谢她送了个月嫂,连儿媳妇也感谢她体己真心帮大忙!真正达成初心的,偏偏是她自己! 这不是“一箭双雕”。 这是“一石三鸟”啊。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代价没有。她悄悄交代姐姐,以五千元的价格雇佣黄彩虹一个月。费用她出。 老姐姐倒也不客气,伸手就把钱接了过去。 嗯,姐姐还是那么爱占小便宜。不过,正式因为姐姐爱占小便宜,她才计谋得手啊。 陈丽娟婆婆拢了拢头发,长出一口浊气,不出意外,三两天内就要迎来随心所欲的新生活了。小小五千块,她浪费得起。 黄彩虹在小天井,坐在一只小矮凳上,手遮阳光正在读手机上查来的婴儿辅食添加的内容。因为低着头,她的肩胛骨,像一对藏匿的小翅膀一样,将后背的衣服拱起。 西卧室内的谈话,因为天冷关了窗,并不曾落入她耳中。 当晚,陈丽娟待彩虹躺下,侧身向她,开始她的游说。 “彩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态度。” “什么事?” “杨群她大姨妈,也就是前几天你见过的那位老阿姨,她儿媳妇产子。因为是二胎,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忙不过来,你愿意过去帮几天忙吗?” 第51章下 周一见 陈丽娟不想跟好姐妹耍太多心眼,她尽量切合实际地说。 她说“帮几天忙”,是真的以为黄彩虹只是去暂住几天,等她丈夫杨群敲打过薛正平、拿到薛正平的承诺后,她就可以接彩虹回来了。 她们曾经约定过,等她坐月子满20天,彩虹就去网上投简历、找工作。需要的笔记本她都帮彩虹准备好了。 黄彩虹在昏暗的夜灯中看向陈丽娟。灯光使她看不清丽娟的表情,听丽娟的声音,很真切。 黄彩虹以为,陈丽娟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偿还欠老阿姨的情,心里不禁又暖又感动。 “你这边行吗?” “行。我体力恢复得不错,伤口也基本好了,剩点恶露,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了,我公公包揽后勤,我婆婆也不是摆设,我家杨群,下班之后,端茶倒水也能干。” 黄彩虹在黑暗中点点头:“讲真,你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 “凑凑合合过吧。” 停顿一二,陈丽娟又开口:“彩虹,你一定会遇到你的幸福的。” “好。我努力!” 黄彩虹想的是,她不需要“遇到”一个人才幸福,她一个人,也可以幸福。 陈丽娟有千言万语,都因为黄彩虹不肯主动说出她收到了快递文件,而无从出口。 黄彩虹也有千言万语,可她不想让还在月子里的陈丽娟为她担忧,又怕多说吵醒小杨桃,因此才选择闭上嘴。 第二天,陈丽娟跟婆婆说了自己这一方的进展,婆婆跟她说了她那一方的进展。俩人对过信息,决定宜早不宜迟,干脆明天一早,趁周六,让杨群开车把彩虹送过去。 在陈丽娟一厢情愿的计划中,周六杨群送走彩虹,就可以约薛正平了。但凡薛正平有点良心,周一,彩虹就能回到她身边! 事实将给陈丽娟一个暴击,好教她知道,什么是“tooyoung,toonaive”(太年轻,太天真)。 -- 薛正平过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周五。 下班回家后,他甚至没有心情吃晚饭。 一年一度提拔的独立接案律师培养名单,将于本周末,通过两位合伙人和其他五位重量级挂名律师共同磋商,于下周一律所内公布。 这是高安律所的大事。 被提拔的律师,会得到靠一己之力难以得到的资源,还会有导师贴心指导一整年。 其含金量,难以用金钱权衡,不亚于平步青云。 这也是高安律所,在实习律师眼里受追捧的原因。 虽然被培养人,会同步被要求与律所签十年挂名合同,那又有什么关系,高安律所,本身就是吸案大招牌。 高通达的周五,依旧是在埋首努力工作中度过。 他评估过,除了薛正平,剩下的9位备选对象,都差他一大截。灭掉薛正平,舍他其谁! 他都有些等不及,想提前开一场派对,先庆祝起来。 当然,只是想一想。 低调,永远不会错。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几天这么老实地把自己钉在工作位上。 第52章上 第二个家庭 周六一早,头天已经收拾好行李的黄彩虹,乘坐杨群开的车,出发了。 要去的,是一个叫“东苍花苑”的小区。 黄彩虹拎的酒红色小皮箱,是陈丽娟婆婆放了二三十年、几次想丢又舍不得丢的真皮皮箱。 行李箱内,是陈丽娟产前穿不下的当季衣服。两三套的样子。此外,就是日用的洗漱用品了。 照陈丽娟的意思,皮箱纯属多余带,双肩包背一套换洗内衣就行,周一就能接回嘛。只是她乐意黄彩虹装备齐全有面子。 黄彩虹坐在杨群开的车上,内心颇为忐忑。 “杨群,你姨妈家什么情况?介绍介绍,我好心里有谱。” 杨群笑着回头看一眼黄彩虹:“普通人家。你别紧张。你肯去帮忙,她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据杨群介绍,大姨夫姓路,名讳振良。大姨夫的父亲曾经是开棉纱厂的,公私合营后,他父亲任厂长,工资优渥,日子超乎常人的丰盛体面。 可惜,他父亲走后,大姨夫无力维持家中用度,家道中落。 大姨妈嫁到路家后,享过几年福。瘦死的骆驼骨头在,家道中落后,过得也不比其他的工薪阶层差。 大姨妈性子缓,不曾因为家道中落抱怨过。 老夫妻膝下有一子。此子就是杨群的表哥,叫路是平。 表哥路是平的妻子,姓忻,名巧儿,是跟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的独生女。虽然有些娇气,性格单纯,挺好相处的。 他们的女儿五岁,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一度被广告公司看上,差点签约,发展为小模特。至于什么原因耽搁了,他就不知道了。 听完杨群的介绍,黄彩虹心里有很多的小问号。 在杨群的讲述中,这是个温馨、和睦、几乎心想事成的家庭。一点儿寻不到三天两头吵架的气息。 也许杨群身为男性,不爱背后讲亲戚的坏话。 也许杨群素来大而化之,真心认为路表哥家一切都好。 黄彩虹心里七上八下,也只能鼓起勇气,挺住。 她这个人,面上看着不内向,其实挺怵跟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以住进陌生人家庭这种方式。 但她是来还恩的,她不能怂! 挺了挺胸膛,黄彩虹有意坐得很正。 从阳光明邸出发,25分钟,七拐八绕,到了杨群大姨妈家。 高耸的小区柱子拱门上,“东仓花苑”几个鎏金大字一字排开,猛一看挺气派,仔细看,其中“仓”字,已经东倒西歪。 车子进小区后慢下来。黄彩虹透过车窗往外瞧。小区内绿化设计、建筑外墙有些年头,又还至于寒酸、破旧。看样貌,既不是新小区,又不是老校区。 这莫名使黄彩虹放松下来。 贫穷,使她觉得沉重。 富贵,使她觉得胆怯。 中间,刚刚好。 杨群在保安的引导下停好了车,带着妈妈准备好的礼物,与黄彩虹一起去了其中的八号楼。 楼下按了门铃,很快有人接起询问是谁。 杨群报上姓名,接电话的人立刻笑了,殷切地说:“开了开了,他们来了。”后半句大约是对家人说的。 她这是进了播音员家庭了吗? 第52章下 第二个家庭 黄彩虹惊喜地品味着那充满磁性的、好听到每一个音节都犹如鲜花绽放的男低音,内心雀跃。 “杨群,你路表哥是做什么的?”不八卦的黄彩虹此刻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路表哥……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做什么。”杨群显出为难。 黄彩虹笑了。她理解为:表哥太能干,斜杠青年,副业太多,所以杨群说不好他现在在干什么。 一梯两户,吭哧吭哧上四楼。 一抬头,看到402门口立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男子约六十来岁,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脸上带着热情得恰到好处的笑,正朝他们伸出手来。 黄彩虹心里大吃一惊。 不光是播音员家庭,还是演员家庭吗? 眼前这位,是如假包换的老帅哥啊! “哎呀,是群群呀,快上来,快上来!” 老帅哥开口,声音里每一个缝隙都含着热情。 原来楼下听到的声音,不是路表哥的,而是老帅哥的。 黄彩虹忍不住将呼吸放慢,像捡到宝一样看着眼前跟杨群热情拥抱的老帅哥。 她当然没有恋父情结,她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她看老帅哥,纯粹本着欣赏之情,跟看美术馆的雕塑一样。 只不过,眼前是个活的,所以更吸睛。 杨群松开大姨夫的热情拥抱之后,转身为他和黄彩虹做彼此介绍。 “叫你彩虹妹妹吧?欢迎欢迎!” 彩虹握手回礼。老帅哥的手上覆了一层薄茧,异常干燥、温暖。黄彩虹心中一动,忍不住幻想一秒父亲的形象。 老帅哥让开身,请客人进屋。 他有意或无意,将手虚虚搭在黄彩虹的肩胛处,似有若无地推了她一下。 黄彩虹微微诧异,下意识回头。 回头,近距离看到老帅哥灿烂的笑脸。原来他笑起来,眼角也是有鱼尾纹。只是每一根纹路,都显得恰到好处。怎么看,怎么从容、坦然。 黄彩虹默默再惊叹一回老帅哥长相卓然出众,一回头,差点平地跌倒。 她看到了什么? 恍如时光逆转、老帅哥重回当年! 黄彩虹眼前立着一位三十几许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眉眼生俏,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黄彩虹觉得,就是将她这么多年读小说时读到的所有佳誉男子的词,都用到眼前人的身上,也不过分。 “这位路是平,我是平哥。长得比较帅。” 黄彩虹“腾”一下红了脸。不是因为爱上了俊男,而是懊悔刚才自己失态。 路是平见惯了别人痴痴盯着他瞧,不以为意,淡然一笑:“来啦?正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能否请你——”说着,拿手指了指里面的一个房间。 黄彩虹顺着手势往里望。 房子进深约有二十米,一眼望到阳台,十分敞亮。三房两厅,卧室一溜朝南,路表哥指的是其中的西卧室。 黄彩虹脱鞋鞋子,松开行李箱,赤着只穿了袜子的脚,奔西卧室而去。 才开一条缝儿,就跟打开魔音盒似的,哭的哭,闹得闹,室内陡然聒噪起来。 第53章上 薇薇 黄彩虹回头。 路是平耸肩,表示现状就是那么令人无奈。 黄彩虹笑着开口:“我是想问卫生间在哪儿?抱孩子之前,我想先洗个手。” “哦哦!专业的。”路是平点赞。 “灵的!灵的!”老帅哥挑拇指。 杨群见姨妈家乱得不成章法,自己是男性也不适合在产妇房内久呆,看过新生儿后,就走了。 黄彩虹洗过手,擦干,进西卧室。 曾经见过几次面的杨群姨妈,此刻正一脸苦相地抱着新生儿“哦哦哦”地哄。新产妇一手遮脸,正背靠着床头叹气,另一只手悲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攥在双手里。双手举过乱成鸡窝的头,正在床上呜啊呜啊叫着来回打滚儿。 黄彩虹顾不上自我介绍,将一条自备的洁净毛巾往肩头一搭,从大姨妈手中接过小婴儿。 小婴儿哭得脸都紫红了。 “她姐姐掐他!这么嫩的娃娃,怎么下得去手!”大姨妈一松开小婴儿,先自己擦起眼角来。看来是真心疼小孙子。 黄彩虹也不接腔,接过小婴儿后,用肩抱的方式,将婴儿胸腹贴在她的胸前,将婴儿的头部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从婴儿腋下穿过护住他脖子和头部,另一只手拖住婴儿的小屁屁。 这是拍奶嗝的抱姿。 平时这样抱宝宝,据说能给宝宝带来安全感,也更容易入睡。 果不其然,婴儿的哭声渐渐低下来,抽泣的频率也降下来。 按照黄彩虹有限的经验,费力哭泣过的小婴儿,会在五分钟内入睡。 大姨妈还在喋喋不休数落小女孩,小女孩大约之前被训斥过不能大声叫,便手踢脚弹地在床上滚得越发起劲。 每一次小女孩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窥视抱弟弟的黄彩虹,黄彩虹都回以温暖的笑。 “阿姨,您可以帮我放一下行李箱吗?”黄彩虹轻声问杨群姨妈。 “哦,好的。” 杨群姨妈中断责怪孙女的话,马上换一张脸,笑着对救场人道:“我们昨天从医院一回来,就商量过你睡哪里好。你跟薇薇睡一间房,就是中间那间卧室。我这就去帮你放行李箱。喏,这么大了还一点不懂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就是薇薇。” 即使是气得把小脸皱成一团儿,小女孩薇薇还是那么好看。像一朵开在春天的充满勃勃生机的小花朵。 黄彩虹朝薇薇露出大笑脸。 薇薇马上把视线移开。 小弟弟不哭了,奶奶走开了,薇薇也安静下来。 约莫小男婴已入睡,黄彩虹轻手轻脚,缓缓将睡在肩头的小男婴放平。她胳膊托着小男婴,轻轻往男婴妈妈身旁走去。 如果没有记错,男婴的妈妈名字很美:巧儿。 巧儿见黄彩虹哄好了她的儿子,心生感激,同时,又涌起难以言说的妒嫉。 黄彩虹放完男婴,抬眸,正好撞到一双充满探试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睫毛浓密,眼珠黝黑,好像一汪通透的深潭。 那一眼,仅一瞬,黄彩虹已觉得自己沉醉其中,心里不禁涌起怜爱之意。 难以相信,这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的眼睛! 巧儿深深看过一眼黄彩虹后,便垂下眼帘,拒绝进一步沟通。 第53章下 薇薇 黄彩虹只当是新产妇太累,她温和地笑着,朝偷窥她的小姑娘招招手:“阿姨会梳漂亮的小辫子,我们要不要在这间房里,梳给妈妈看?” 薇薇骨碌着眼睛,充满戒备地看着黄彩虹。 半个月前,黄彩虹尚没有猜透人心的本领。今非昔比,她已经开启了某种隐藏的智慧,很容易就看透了薇薇的心思。 要是她说去另一间房梳,或者不说梳给薇薇妈妈看,薇薇一定一口回绝。 见薇薇还在摇摆,黄彩虹毫不气馁,继续展示她温和友爱的微笑。 “薇薇的头发又黑又亮,真美。” 薇薇眼中的警戒明显弱了下去。 她看向妈妈,疲倦的妈妈虚弱地开口:“去吧。” 薇薇慢慢腾腾开始起身,黄彩虹耐心地站在床边等待。等小姑娘移到床边,她伸手抱住她,将她从床上抱了下来。 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依偎在黄彩虹怀里,低头看黄彩虹的脸,看得十分仔细。 黄彩虹假当没察觉,将她轻轻放在她妈妈的梳妆台前。 抽了一把方便分开头发的梳子,轻柔动手,开始给薇薇梳头发。 薇薇的头发,跟黑锦缎似的,长度超过肩部,摸上去既软,又有韧性。 她本想边梳边夸赞小姑娘——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人人也一样爱听好话。一则怕出声吵到小弟弟,二则,她不是也没有那么丰富的语言表达能力嘛。 想想,还是千言万语化作温暖和煦的目光罢。 小姑娘扑棱着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大眼睛,看镜中的自己,渐渐的,目光移从镜中自己的脸上,移到镜中黄彩虹的脸上。 黄彩虹的面孔,因为充盈着情感而熠熠发光。 小孩子其实最懂爱。 她从黄彩虹的脸上,看到了爱。 一大一小两个人,你瞄一眼我,我看一眼你。薇薇多是碰到黄彩虹的目光就躲开,而黄彩虹则是每次遇上薇薇的目光就朝她使劲笑。 上午的阳光,透过淡紫色的窗帘斜照进来。 时间在无声中流转。 黄彩虹的双手,在薇薇的头发上翻飞。 等杨群姨妈再次推门进来时,头发辫已经梳好了。 她用头发辫了一根发箍。又在耳朵前后,辫了几根小细辫,高高低低,扎上彩色的小橡皮筋。剩下的头发,梳顺了散在头后。 薇薇摆动着脑袋,欣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五岁的孩子或许不会用“调皮”、“时尚”之类的词来形容,但她眼中噼里啪啦闪烁的小火花,无疑显露她爱她的新发型。 “真美啊。”黄彩虹弯着腰,仰视薇薇,由衷赞叹道。 “我叫路其薇。你叫什么?”小姑娘开口,声音脆脆的、甜甜的。 “薇薇!问大人名字不礼貌!”杨群姨妈压着声音斥责。 黄彩虹专注地看着薇薇的眼睛:“我叫黄彩虹。黄颜色的黄,雨后彩虹的彩虹。” “你的名字真美。” 黄彩虹的笑,一下子失真。 真的吗? 是美? 不是土里土气? 她怕她的激动,吓到薇薇,才生生忍住。 “他们都叫我薇薇。” “我也想叫你薇薇。” “嗯……好吧。” “你可以叫我彩虹阿姨,黄阿姨也行。” “我可以叫你彩虹姐姐吗?我最喜欢画彩虹了。” “当然可以!我深感荣幸。” “‘荣幸’是什么意思?” “是非常、非常开心的意思。” 薇薇翘着小细手指头,轻轻抚她的小细辫儿,对着镜子道:“它们很美,我也很荣幸。” 黄彩虹憋着笑,故意不去纠正薇薇。 她转头看巧儿,想看到巧儿会心一笑。很不巧,巧儿睡着了。 第54章 老实人不套路(关于更新) 当天晚上,黄彩虹躺在薇薇粉红色的小床上时,已经是晚上11点半。 她又困又清醒。 困的是身体,清醒的是精神。 虽然才来不足一天,她已经基本看清楚这个家。 这个家,帅的帅,美的美,但维持家庭运作的,是唯一一个既不帅又不美的人:杨群姨妈。 翻了个身,黄彩虹调整睡姿。 薇薇并没有跟她一起睡。据说这间卧室,平时也是形同虚设。 薇薇是个粘妈妈的孩子,晚上要跟妈妈一起睡。有小弟弟后,所有人都反对她这么做,告诉她她是大姐姐了,应当一个人睡。薇薇辩不过,便拿出杀手锏:哭。 哭得声嘶力竭、天摇地动,险些背过气去。 巧儿承受不住,跟着一块儿落泪。最终,帅气的爸爸看不下去,皱着眉道:“让她睡!让她睡!我打地铺!臭丫头,你要是敢压到你弟弟,看我不揍死你!” 薇薇一边抽噎,一边麻利地爬上床,贴着床边躺下来,紧紧拽着妈妈的一只手。 巧儿和女儿薇薇睡一半的床,留下另一半,给儿子。 还在月子里的孩子,夜里是要喂上几次奶的。婴儿睡在巧儿身边,方便夜间哺乳。嗅到妈妈的气息,还利于培养婴儿的安全感。 薇薇的小床看着小巧,也有两米长,不妨碍黄彩虹伸脚。 回顾今天,她只是做些在陈丽娟家惯常做的那些事,这个家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叹服与感激,已远超陈丽娟家。 大概杨群姨妈本就不算能干,平时勉强将家运转,一旦多了个婴儿,她便捉襟见肘。 黄彩虹的到来,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使黄彩虹不用担心她会在这个家里受委屈。 使她睡不着的,不是别的,而是那纸《离婚协议书》。 收到《离婚协议书》的第三日,她就坐着杨群的车,来到了杨群姨妈家。新入住杨群姨妈家,手脚不停忙到大半夜,整个白天和晚上都没有空闲想协议书。 身子才挨床躺下,协议书就自己钻进脑袋。 签吗? 签吧! 什么时候签? 今天实在是困乏,明天抽空签了吧。 签完什么时候寄? 得空出去溜达一圈,看到有快递公司就寄了吧。 做完这些打算,困意果然浓重起来。 黄彩虹算是想明白,不婚注孤生,是个伪命题。 无后,才注孤生。 作为一个虽然拿的是十八线本科毕业证的现代女性,靠自己的双手,难道不能养活自己? 她完全可以攒钱!借精子银行,生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 没有大爷要伺候,没有婆家一堆事,只有她和孩子的美好生活,想想就充满干劲! 生一个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孩子,犹如茫茫大海里的灯塔,给茫然的黄彩虹指引了方向。 黄彩虹决定,等她忙过这几天,一回到陈丽娟身边,就抽空上网投简历。 去找一份有钱途的公司,任上司摔打责骂,任同事推诿排挤,咬定青山不放松,攒钱!攒钱!攒钱钱! 怀揣美好期望,黄彩虹安然入眠。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和身是客,使她六点准时醒来。 她推开薇薇的卧室门,见室外静悄悄,又退了回去。她来之前,陈丽娟对她交代过,别傻乎乎抢着什么活都干,要学会“聪明地发懒”。 那时她还笑陈丽娟不经推敲的措辞,这会儿忽然心意一通,明白了陈丽娟的意思。 譬如她现在,她可以走出卧室进厨房;也可以就呆在自己卧室。 只是,走出卧室进厨房,这样的勤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并不是她要学偷奸耍滑,而是,她初来乍到,不知这家人的早餐习惯,即使一片好心做了早餐,未必达到主客尽欢的效果。 退身进卧室,沉这会儿安静,正好方便将《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签字。 黄彩虹翻箱倒柜,抽出皮箱中的快递纸袋,取出《离婚协议书》。她只看过为数不多的三遍,内容已经在第一次看时印刻在脑中。 对于协议书的内容,她说不上满意,也谈不上失望。薛正平是铜墙铁壁,纤毫不出的人,居然也肯赔偿她三万五千元。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薛正平的全部存款。 虽然说这三万五千元比起她在婚姻内贴出的钱少之又少,但她不想也不敢扯皮。薛正平本性吝啬不假,他手上也确实没钱。与其费力从虎口中拔牙,不入别处努力多挣点、少花点。 黄彩虹四处找笔。 薇薇的书桌笔筒里,倒是有很多笔。可惜不是铅笔,就是水彩笔。 翻遍所有,不见签字水笔。 黄彩虹忍不住哑然失笑。她怎么没想到从陈丽娟家带只笔出来! 正失神间,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黄彩虹连忙藏起《离婚协议书》。 这边刚把协议书塞进叠好的被子里,那边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眼泡微肿的杨群姨妈。 杨群姨妈是个实在人,实在人一般不套路。她甩手就将一摞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了薇薇的书桌上。 “阿姨,您这是——”黄彩虹意外。 “这是我跟我老伴儿商量好的。你昨天一来,我家立刻太平了。彩虹妹妹,我家现在就好比地震了、起火了,你就是那个有能力救我们于水火的人。我想聘请你,帮我家儿媳妇坐月子。这是五千块,你别嫌少。” “不不,阿姨,我,我是半路出家——”黄彩虹不想在路家长干,又怕拒绝得太直接,令对方不舒服。 她的职业规划是去一家有钱途的企业,不是一家又一家地给人做月……姐。 并非是看不上月嫂这一职业。据她所致,金牌月嫂或高级育婴师薪酬优渥。 她只是不太能接受入住雇主家这种工作方式,怎么想,怎么有安全隐患。 “你是不是嫌少?” “不是的!只是我——” “不是你就收着!你别担心上一家。我是跟我妹妹通过电话,征求过她的意见,得到过她的松口点头,才带着钱问你的。” 黄彩虹惊得说不出话来。杨群姨妈的意思是,陈丽娟婆婆不要她回去了? 第55章 她是被人断了后路了吗? “你别看我妹妹穿得溜光水滑,她家呀,花钱太大手大脚,存不下什么钱。我家虽然没有拆迁款,但,你有所不知,我公公以前是开厂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家家底还是有一些的。吃啊用啊什么的,不会克扣你的!” 黄彩虹连忙摆手。 轮得到她嫌弃路家吗?别人家是好是孬,跟她又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杨群姨妈是什么脑回路,跟她讲这些。 “那就在我家做吧。上次我问妹妹给你多少钱,她说你是看在丽娟的面子上帮忙的。我还说了她。也不知道她补给你工钱了没?” 黄彩虹苦笑着说不出话。拒绝的情意已经淡了很多。 百元大钞持续不断地发着粉红色的光。 她是一个要攒钱生娃的人呐。 最主要的是,陈丽娟婆婆竟然松口让她留在她姐姐家。她代表的是她自己,还是她和丽娟? 犹豫间,陈丽娟的那句“我让杨群周一去接你”的叮嘱,犹在耳边。 “阿姨,我,我得考虑考虑。” 这是托辞。其实,黄彩虹是要问问陈丽娟的态度。 “行。钱就放你这儿!” “不不不,您先拿回去。” “听我的,就放你这儿!”杨群姨妈上前一步,谨慎地觑了一下卧室门,压低声音道:“你可要看好,我那儿子……唉,你不是外人,我也不隐瞒你,我那儿子最近迷上了在网上打麻将。小心别让他看到。他一天的输赢,都这位数!” 杨群姨妈伸出四根浮肿的手指。 黄彩虹反应了一瞬,才明白杨群姨妈在说什么。她“啊”了一声表意外,再待开口时,杨群姨妈已经转身要出薇薇卧室了。 黄彩虹不敢大声喊她留步,抄了桌上的钱就去追,奈何杨群姨妈跟会轻功似的,看着走得不快,瞬间就飘出好远。 大概熟悉家里家具摆设吧。 东边卧室的房门打开,路老爷子懵懂着脸,摇摇晃晃出来。 黄彩虹尬笑一下,下意识背过拿钱的手。老帅哥大概还没有充分睡醒,目不转睛,面无表情,手里拎着睡裤的腰带,看样子是要急奔卫生间。 黄彩虹只得缩回卧室。 她将卧室门掩上,在薇薇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不敢将钱藏在任何地方,只好塞进自己的小皮箱里。连同被子里的《离婚协议书》,一同塞了进去。 白天要留意哪里有水笔,看不到的话就问问杨群姨妈。 将皮箱拉上、塞进薇薇卧室床下后,黄彩虹垂手静坐了一会儿。 她知道陈丽娟和她婆婆面和心不和,她知道陈丽娟之所以央求她陪着坐月子,就是怕被她婆婆趁机摆布。 反过来说,她婆婆一定很遗憾错失摆布她儿媳妇的最佳时机吧。所以,陈丽娟婆婆不想让她回去,也说得通。 唔,不对不对!这是陈丽娟的看法。 让她这个局外人来看,也许,陈丽娟婆婆是想趁机出力、讨好陈丽娟。毕竟她一天老似一天,讨好儿媳妇,是正确的选择。 她的存在,令陈丽娟婆婆成了摆设。 日后提起来,陈丽娟婆婆就是从未帮过儿媳妇坐月子的婆婆,一定不那么理直气壮吧。加上杨群姨妈家更需要帮手,所以陈丽娟婆婆才松口同意她留在姐姐家。 应该是这样的吧。 后者的猜想令黄彩虹舒服一些。 想通了陈丽娟婆婆的苦衷,等于断了黄彩虹再回陈丽娟身旁的后路。 黄彩虹掏出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给陈丽娟发消息:“娟,你大姨妈说想让我留下来,你怎么看?”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黄彩虹没有等到陈丽娟的回复。 也许,陈丽娟还没有起床吧。 她站起身,决定到厨房看看,看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殊不知,她这一起身,其实代表了她内心的妥协。 -- 话说陈丽娟。 陈丽娟看着丈夫杨群开车载走黄彩虹,她的这颗心,堪比看儿远行的老母亲。送走黄彩虹,想到黄彩虹不会被渣男再次伤害,她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并为自己暗中的良苦用心而感动。 等杨群回来,让杨群去找渣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渣男要点脸面,不要那么猴急。 而后,得到渣男的承诺,她就可以放心地让杨群再把黄彩虹接回来。 这是婆婆出的主意。她深以为意。 她只顾上自我满意,没有察觉,丈夫和婆婆的点头,并不是赞同,而是敷衍与掩饰。 陈丽娟婆婆的点头,不过是为了掩饰把人送走的真心。至于送走之后,她有的是方法牵绊在外不让回来。至于什么方法?狠角向来话不多,默默做就是了,不必拿出来讨论。 杨群的点头,是不愿与老婆正面冲突。他想的是,老婆大人也太天真了吧,莫说非亲非故,就算沾亲带故,也没有这样干涉人家生活的道理! 但杨群一样不想跟陈丽娟分辩其中的道理。 陈丽娟吩咐他送黄彩虹,他就去送黄彩虹。 吩咐他去找薛正平,他就去找薛正平。 至于找不找得到,抑或是找到之后说什么,那还不全看他的意思。 周六送完黄彩虹,午饭过后,杨群遵老婆旨,去1号楼找薛正平。 当然没有找到,薛正平家在7楼,他去的是8楼。 他充其量在7楼门口停了停,拍了张自己与706门牌的合照,问老婆是不是这家?实则是别有用心地证明自己确实去找薛正平而已。 杨群在8楼的通风窗口前,惬意地抽烟,刷短视频,又吃了一回鸡,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非常非常地凑巧抑或是不凑巧,在楼下电梯口,杨群碰上了正归家的薛正平。 杨群暗自吓一跳,转念又想,这可是上天赐予的完美证据啊。 他拉着一脸丧气的薛正平,打着哈哈:“薛兄,好久不见啊,哈哈哈。” 薛正平脸上涌动着不悦,胡子稀疏冒出足有半厘米,一点没有响应杨群哈拉的意思。 “薛兄好像变了个人啊,来来来,兄弟蹭你一张合影。” 杨群早有准备,抬起手,“咔嚓”就是一张。等薛正平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拍过照的手机塞裤子后口袋了。 第56章 彩虹姐姐你为什么哭? 薛正平扫一眼,觉得自己摸着人家屁屁夺回手机令他删除的难度太大,作罢。 “我走啦,中饭没吃,饿死了。”杨群喜滋滋松开薛正平,自顾自离开。他明明午饭吃得打饱嗝。 薛正平掸了掸被杨群搂过的肩头,怏怏不乐进电梯。 全程都不知道杨群在干什么系列! 杨群小跑着回家,开心得很。 不成想,门口,被他妈妈截胡。 “你干什么去了?”陈丽娟婆婆两手揣胸前,上下打量一脸呵呵傻笑的儿子。 “没干什么。”杨群不知老婆的计策源自妈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决心能瞒天过海,绝不倾吐半分。 “是不是听你天真老婆的话,傻乎乎干涉人家生活去了?” “妈妈,您说什么呢?” “别跟我装痴卖傻!”陈丽娟婆婆沉下脸,“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我就给你看看这则新闻!” 陈丽娟婆婆将手机杵在儿子面前。 杨群好奇,拿过手机来看。 是则社会新闻。 通常这类八卦风满满的新闻他是不看的。 这次因为关乎他的“天真傻老婆”,他看得还挺认真。 这则新闻说的是一对恋人闹分手,男方前来挽留,闹分手的女方变得犹豫。女方的妹妹便摆事实讲道理地劝说姐姐,渣男不可留。 哪知,那位渣男就藏身在姐妹家里,没有离开。 亲耳听到女友的妹妹如此卖力挖自己的墙角,渣男怒意上头,拿了刀就捅了女友的妹妹数刀,致女友妹妹死亡。 “你老婆傻,你也跟着瞎胡闹?” 杨群躲开妈妈戳过来的手指,脸上讪讪地笑。 他还真看得挺后怕,倒不是怕薛正平来找他的茬。他怕他上班的时候,失心疯的薛正平找他老婆孩子的茬。假如他执意干涉人家家务事的话。 有了爱的人,就有了软肋。 他本来有陈丽娟一个软肋,现在又多了娇嫩嫩的小女儿,让他如何不谨慎! “妈妈,我偷偷告诉你,我没有去找那个人,我就是到他家楼上吃了盘鸡。”杨群悄声得瑟。 陈丽娟婆婆嘎嘎就笑出了鹅叫声。 “妈妈,您可别在丽娟面前说漏嘴!” “放心!” 为了避嫌,陈丽娟婆婆特意外面又饶了一圈,才回家。她回到家,看到儿子抱着小孙女杨桃在客厅里晃啊晃,想来是哄杨桃儿睡觉。 母子俩递了个眼神,各自都很满意。 陈丽娟婆婆贤惠地下厨房。 陈丽娟公公来回转着打下手。 儿子哄不睡小孙女,就给她喂奶瓶。 陈丽娟婆婆不时从厨房探头往外看,怎么看,怎么心清气爽。 她心目中的家就是这样的,抬眼所望,每一位都是可心可眼的亲人! 那种动则要住家阿姨、住家保姆的人家,她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怎么能让外人观瞻她家里的一举一动?那还能有自由?连个悄悄话都得关起房门才敢说,岂不是花钱找不自在了? 陈丽娟婆婆快乐着她的快乐。 陈丽娟郁闷着她的郁闷。 老公杨群回来说,薛正平根本不睬他。任凭他苦口婆心,如何讲道理,人家薛正平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仅如此,还隐隐动怒。 陈丽娟当然不信。 在她的印象中,薛正平是有懦弱之嫌的。 杨群便给她看幸运之神赠予他的照片。 陈丽娟夺过杨群的手机,放大了仔细看,不看不当紧,一看吓一跳!这个一脸凶相的男人,真的是薛正平吗? 是,又不是。 五官是。 神情不是。 照片里的薛正平,戾气横生,眉眼生恶,一副倒了血霉忍无可忍的样子。看来,丈夫杨群是没少费口舌,你看,都快把人家薛正平惹炸了! “他,他照旧要把那女人带回家?”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我真想替彩虹告他婚内出轨!” “天哪,我该怎么办?” 口齿伶俐、大刀阔斧崇尚手起刀落不后悔的陈丽娟,第一次踌躇了。 “那个人,就是那么无耻。一定是仗着律师的身份,不怕黄彩虹去告。”杨群添油加醋。 陈丽娟想起婆婆的话,打官司,耗钱,耗时,身轻言微家底薄的黄彩虹告不起。 踩了狗屎,洗洗鞋子继续走,大不了扔了鞋子,难不成还蹲下来跟狗屎搅和一生? 止损的概念,陈丽娟不是没有。 她只是替闺蜜气不过。 可是,这就是现实。气不过,又能怎么样?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黄彩虹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她远离渣男。 换句话说,就是请杨群大姨妈收留黄彩虹,直至黄彩虹办理完离婚手续。 为了彩虹着想,她不能周一就自私地把彩虹接回来。该怎么跟彩虹解释,她才会不生疑呢?陈丽娟琢磨起来。 怎么琢磨,都不像万全之策。 正发愁呢,周日一早,陈丽娟收到黄彩虹的短消息。 彩虹说,杨群姨妈想留下她,问丽娟怎么看? 陈丽娟觉得绷了两天的弦终于松了,一半忍痛一半爽快,回道:“如果你觉得合适,我听你的。别担心我,我这边有人手。” 彩虹陪着杨群姨妈做好早饭,回到自己睡的房间,看见陈丽娟发来的短消息,好一阵子发愣。 她指望着虎里虎气的陈丽娟嚷嚷着“你不能抛弃我”、“你快回来”呢。 所以,她果然是多出来的外人吗? 伤感笼罩着黄彩虹,令她双眼一时朦胧。 一只软软的小手,试探性地,放在了她的手心。 黄彩虹低头,看到是薇薇。 “彩虹姐姐,彩虹姐姐,我想要让我很‘荣幸’的小辫子。” 黄彩虹手扶桌子坐下来,摩挲着薇薇因睡觉而凌乱的头发,嘴角含笑道:“好,姐姐这就帮你梳。” 薇薇定睛看着黄彩虹:“你哭了吗?” 黄彩虹摇头,险些摇出两滴眼泪。 “我妈妈也总是哭。” 黄彩虹弯了弯唇,对着薇薇露出微笑。她抽出薇薇的粉红梳子,开始解薇薇睡歪的发辫。 “我爸爸不回家的晚上,我妈妈就是这样默默哭的。她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装做不知道的。彩虹姐姐,你为什么哭?” 第57章 他大概没想到有人敢顶嘴 月姐黄第一卷阵亡第57章他大概没想到有人敢顶嘴黄彩虹拿手背擦擦眼睛:“我是沙子迷了眼。” “骗人!根本就没有风,也没有沙子。你们大人真没有意思,教小孩不要撒谎,自己却撒谎,而且还撒一样的谎。我妈妈也这样跟我外婆说。” 黄彩虹实在无计可施,只好转移话题:“你外婆呢?” “我外婆没空来我家。她要开会,要上课。” “哇,薇薇的外婆听上去好厉害。” 薇薇怪异地看黄彩虹一眼:“只有你这么说外婆。别的人都是骂她死心眼,骂她人傻,被人下降头。” 黄彩虹露出迷茫,好一会儿才会意“下降头”是什么意思。5岁孩子的词汇量令人吃惊。 “为什么这么说外婆呢?” “因为外婆不听劝,非要去保健品公司开会、上课呀。花了好多钱买保健品,好多好多的钱。外公都要气死了。妈妈也生气。爸爸最生气。” 黄彩虹又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结合杨群姨妈的透露,才明白为什么“爸爸最生气”。 谁说孩子小、表达能力有限呢? 薇薇嘴里,真真句句点金。 说话间黄彩虹梳好了薇薇的小辫儿。因为今天心情差,没有心思换花样。好在薇薇尚未厌倦,对着镜子左右摆头看,脸上浮出笑意。 “你妈妈起床了吗?快去吃早饭吧。” “我妈妈起了。她一般不吃早饭。她说吃多了会胖。” “现在有弟弟了,多吃点不会胖。” 黄彩虹一边跟薇薇说话,一边牵着薇薇的手走出卧室。薇薇温暖柔软的小手躺在她的手心,驱赶了她心中的孤独。 路家的早餐相对西化。包了蔬菜的蛋饼,吐司面包,黄油,奶酪,牛奶,橙汁。帅气的爷俩相对无言吃早餐,后背都挺得笔直,相当有模样。 放在杨群姨妈桌前的,则是一盘煮过的水饺。 “你自便啊,小黄,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拿什么。”老帅哥呵呵笑着跟黄彩虹打招呼。 黄彩虹拿了一片吐司面包,环顾一圈,小声询问:“薇薇妈妈吃什么?” “她?一直不吃早餐。”年轻帅哥回。 “现在也不吃吗?” “不用管她。饿了她会自己要东西吃。”年轻帅哥回。回完,朝黄彩虹笑了笑。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容颜对女性的杀伤力。 黄彩虹只觉得像是太阳专门朝她转了一下脸,被金光灿灿地晃了一下。 黄彩虹低下头。心中并没有激动。相反,有些嫌恶。 男子这样说自己新产的妻子,岂不是显得无情无义? 薄情令人不耻。 黄彩虹站起身,对着招呼薇薇吃水饺的杨群姨妈道:“我去看看她。”杨群姨妈露出很勉强的笑。 黄彩虹起身往薇薇妈妈巧儿的卧室走,到门口敲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她以为自己敲得轻,手下又花了点力气,再敲。依旧没有人回应。 年轻的帅哥扑哧笑出声,他甚至有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会回答你的,想进就推门进去吧。” 老帅哥一边的嘴角翘起,看笑话一样挑着眉毛看黄彩虹。 黄彩虹心里有些赌气,虽然不知道赌的是哪门子的气。 赌气使她义无反顾,推门进卧室。 一推门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明明窗帘没有挂起,她竟然看得那么真切,甚至看到了眼睛里的血丝。 黄彩虹轻轻走过去,放缓声音:“是不是把窗帘拉开?” “你没看到宝宝在睡觉吗?”忻巧儿冷声反问。声音里尽是戒备。 黄彩虹立在床尾,没再走近窗户:“如果能尽早培养宝宝白天、黑夜的感觉,宝宝会在夜里睡得更踏实些,您也可以休息得好一些。” 忻巧儿没说话,眉头却皱了皱。 黄彩虹不急于一时,便不去管窗帘挂不挂起的事情。她朝忻巧儿柔声询问:“你一定肚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看厨房冰箱里有速冻水饺、汤圆、面包,如果你都不是很喜欢,我可以为你摊鸡葱花蛋薄饼,那可是我的拿手早餐。” 忻巧儿眸光一亮,忽闪着眼睛看了黄彩虹一眼,然而,并没有接话。 黄彩虹约略明白她说要来看忻巧儿时,她家人怪异的行动了。原来,忻巧儿浑身是刺,不好相处。 换作以前的黄彩虹,也会有一丝傲气,做到本份即止,忻巧儿不回应,她就默默退出。不过,今日的黄彩虹,已经有体谅人的胸襟。 她想的是,忻巧儿肤白貌美,偏偏丈夫又风流倜傥,并不以她的美貌为然,丈夫年轻气盛、不上班、打麻将,她一定心中觉得不满意。加上月子里生理不适,情绪不好是正常的。 她黄彩虹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让新手妈妈月子里好过一些吗? 黄彩虹膝盖碰触着床尾:“那么,我摊两张饼,你尝尝看?” 忻巧儿嘟着嘴,幽幽开口:“我……想吃奶粉。” “什么?” “奶粉。干的奶粉,我想一口一口吃干的奶粉。” “放在哪里?我去拿。” “在爷爷的零食柜里。” 黄彩虹以为这不过是走几步路的事。哪知,老帅哥听闻此消息,差点没蹦起来:“奇了怪了!她是要成精吗?生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平时就别别扭扭,你以为生了孩子就能为所欲为?想打我的主意?等我死了再说吧!” 黄彩虹目瞪口呆地望着暴怒的老帅哥,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不过是问老帅哥奶粉在哪里,薇薇妈妈想吃,他就忽然叉子一摔,张口就骂。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可是笑眯眯地好声好气询问的。 杨群姨妈拉了拉被吼懵了的黄彩虹:“他不是冲你。” 黄彩虹咬了一下唇,心一横,道:“路先生,您儿子还在这儿呢,您这样说话合适吗?不就是想吃点奶粉吗?要是您舍不得您的那口儿,直接拒绝好了,我去帮她买一包。” 老帅哥一愣,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她暴怒的时候顶嘴。 等他反应过来,“啪”一声拿手重重啪桌面上,吼道:“反了天了!这个家,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黄彩虹嫩脸一热,力争撑住。 第58章 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天辰 月姐黄第一卷阵亡第58章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天辰薇薇咬牙切齿,恨恨道:“爷爷坏!” “你个小白羊狼,早知道爷爷不带你出去玩了!不送你不接你上幼儿园了!” “爸爸,你冲孩子,我可就不乐意了。”年轻帅哥抬眼斜爸爸。 “混账小子!不乐意能怎么着?吃我的,喝我的,还想给我脸子看?要是你哥还活着,看我不乱棍把你打出这个家门!” 黄彩虹算是开眼了。路老爷子是逮谁怼谁呐! 唯一例外的,就是杨群姨妈了……不对,他没有怼他老伴,是因为他老伴压根不吱声! 也不知那一刻哪里来的勇气,黄彩虹牵了薇薇的手,拉着她就去了忻巧儿在的卧室。房门关上,扭头一看,忻巧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房间再大,也隔不断老头的喊叫声。 黄彩虹拿了宝宝的一段奶粉,打开盒盖子:“要不要先用它解解馋?我白天出门帮你去买奶粉。” 薇薇极乖巧,抽出一张餐巾纸,抬着小手儿给妈妈擦眼泪。 忻巧儿边抽泣边说:“太……贵了。” “多贵都不差你这一口。想吃就吃!” 这种爽快劲儿并不是黄彩虹特有的。她当初也是个仔细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结果呢?省吃俭用经营的生活,做的是长久打算,可是,却已经跟她再无关系。 还是陈丽娟活得通透,自己想怎么过,就勇敢尽全力去争取。 忻巧儿狠心拿起勺子,盛了一大勺往嘴里倒。她捂住嘴,眉头皱得紧紧的。黄彩虹将之看作感动涕零。 “满足了?” “呜呜,太难吃了。” “咯咯咯。”薇薇笑了起来。 “哈哈哈。”黄彩虹跟着笑了起来。 “扑~扑~”美人儿也笑了起来。 三人笑过,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床上的小毛头翻了个身,小嘴儿东边寻寻,西边找找。 “弟弟醒了。”薇薇第一个发现。 “弟弟要吃早饭了。妈妈还没有吃呢。我去给你摊煎饼吧。” 见忻巧儿没有反对,黄彩虹便出卧室,进厨房,劳作去了。 路过餐厅时,余光扫见那姓路的爷俩儿,仍旧对坐吃他们的西式早餐。咖啡啜啜,蛋饼吃吃,好似刚才的发火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 黄彩虹推开厨房的门,见杨群姨妈在洗碗。 她朝杨群姨妈笑了笑:“我进来给薇薇妈妈摊个鸡蛋饼。” “好的,好的。鸡蛋、面粉都有,我指给你看。” 黄彩虹将面粉盛了几勺到碗里,沏面糊,磕鸡蛋,切小葱,做得行云流水。杨群姨妈一旁看入了神。等她锅碗都洗好了,依旧站在一旁。 见黄彩虹将食材都准备好了,不那么忙了,她才开口说话。 “刚才吓到你了吧?”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并没有。”黄彩虹朝杨群姨妈弯了弯唇,“我老家旁院奶奶有个小儿子,也是暴躁脾气,说翻脸就翻脸的那种。” “是是,我家老伴就是这样,翻脸翻得快,忘性也大。你还生着气呢,他已经没事儿了,还能笑嘻嘻地问你生什么气。” 黄彩虹没说话,盛了勺鸡蛋面糊倒锅里。 “摊上这样一个人,性格就这样,你能怎么办呢。”杨群姨妈摇头。 黄彩虹没有说话。以前,或许她也只能哀叹连连,如今,她知道还有离婚一条路。 “他现在已经算好很多了。以前发怒,都要打人的。舍不得摔盘子摔碗,就打孩子。”杨群姨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声音哽咽。 黄彩虹不得不扭头看她一眼。她算是看出来了,杨群姨妈的个性,不是慈祥,是懦弱。 “我在是平之前,还有一个儿子,叫天辰,都长到三岁了……”杨群姨妈捂上了嘴,耷拉的眼皮盖在微肿的眼袋上,颓然老态,显而易见。令人无法相信,她是只长杨群妈妈三岁的人。 黄彩虹不知道路家另有一个儿子,但她不准备追问。 “那时候我们住得地方小,家里连十平方米都不到,要放桌子板凳吃穿用度的东西,屋里只能塞下一张不大的床。 冬天的时候,床上躺不下三个人,尤其那年,我还大着肚子。 我和天辰睡床,我让他爸爸睡地上。他爸爸倒也睡了。 有一天晚上,我天辰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蹬到了桌子。那是一张收起来立在床边的饭桌。孩子睡觉,哪有安稳的呀。房子小,餐桌没别的地方放。一蹬,就被蹬倒了。 桌子旁边,睡着天辰他爸爸。 桌子倾倒,砸到了天辰他爸爸的脸。 正睡得好好的,被桌子砸了脸,平常人也会吓一跳。他爸爸不光是吓一跳,还恼了。火气冲上头,站起来,抽了皮带,掀起被子就往还睡着的天辰身上抽。 我天辰才3岁啊。 被窝里没穿裤子,光着小嫩腿儿,哪里受得了怒气中狠狠抽下来的皮带。 天辰惊叫着醒来,尖声喊着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辰越挣扎,越哭,越闹,他爸爸脾气越大。 有时候,皮带也抽在我身上。 我身上还怀着一个呢,还差几天才到预产期。我想护我的天辰,可我不敢,我怕连累了肚子里的老二。 一着急一害怕,我肚子就发动起来了。 天辰因此躲过一劫。 他爸爸见我要养了,赶紧送我去医院。 还时是下半夜才开始,大约夜里一两点钟,离天亮早着呢。 我子宫一阵阵收缩,每缝收缩,就痛得站不起身。他爸爸一个人,弄不了俩。正是半夜,又不好意思喊醒邻居,就将刚挨过打的小天辰锁在家里。他送我一个人去医院。 那时候夜里没有公交车,夜里出租车极少,也舍不得花那个钱。他爸爸推了一辆自行车,连推带骑载我去医院。 到医院走廊,我就撑不住了。还没有上产床,是平的脑袋就露出来了。我是险些生在路上啊。 是平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因为不到预产期,算是个早产儿。 早产儿要睡一个月的保温箱。 我住了三天院,回到家。 回到家,到处找不到我的小天辰。” 杨群姨妈发出隐忍又痛苦的哭声。 黄彩虹心里咯噔咯噔的。 闻到焦糊味,才想起来自己在摊饼。赶紧动锅翻饼。这张饼算是废了。 “天辰呢?”黄彩虹听到自己怯生生地问。 第59章 出门遇意外 “天辰在我去医院的那一晚,就从楼上坠下,死掉了。我可怜的孩儿。他才三岁。他刚挨了打。他想找妈妈。 我不该答应把他一个人锁在屋子里。窗户朝北,是坏的,使劲就能推开。窗下就是马路。 我后悔没好意思喊醒邻居。 我这妈妈当的不称职啊。” 黄彩虹心揪成一团,泪花花了视线。 大概焦糊味传到了外面,路是平推开厨房门过来看究竟,听到了他妈妈最后几句感慨。 “哎呦,妈妈,你都成祥林嫂了!说那些有什么用!天各有命,哥哥早早就脱离爸爸的魔爪,比我幸运多了。” 黄彩虹不由惊瞥一眼年轻的帅哥。怎么有人这样说自己夭折的哥哥?! 第二张鸡蛋饼出锅,香、软、薄。路是平伸手就捏走了。 “哇!好吃!” 黄彩虹还没来及拦,路是平已经一整张塞嘴巴里。得亏他长得好看,不然,这吃相一定难看。 “这是给薇薇妈妈摊的。你不是吃过早餐了吗?”黄彩虹不满。她约略明白过来,他自己的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地对家庭付出,他还看不到。她就不必客气,有话直接怼。 “我吃的是西餐,你这是中餐,各是各的味儿。你多摊两张就是了。”路是平不以为意。 “你也不怕吃撑?”黄彩虹咬着牙。帅哥很帅,360度无死角,可她就是看他不顺眼。这恨意,大概嫌他浪费了一张好皮囊吧。 “我呀,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消化能力强。” 黄彩虹不想再无谓分辩,专心摊饼。 第三张饼出锅,路是平还要伸手,被黄彩虹拦了一把。哪知,路是平竟然跟个孩子似的,起劲地争夺起来。 四五平方米大的厨房,硬件占去一半的空间,又塞了三个人,可以腾挪的空间有限,路是平仗着人高马大,身高和力气碾轧黄彩虹。他一两下没得手,索性张开双臂,从黄彩虹背后伸出手,两面出击。 这样一来,就将黄彩虹整个儿裹进他怀里。 黄彩虹惊得连餐盘都扔了。 被眼疾手快的路是平接住。 接住,路是平洋洋得意道:“跟我逗着玩?还没有人能赢!” 黄彩虹不再出声。 再出声就像打情骂俏了。 路是平吃完新抢到的饼,心满意足出厨房。 一直笑笑地旁观的杨群姨妈,这会儿开口:“我这个儿子,倒是个开心果。可惜,老天不让人两头满意。这个儿子性子活络,活络得有点过头了,干什么都不长久,才39岁,本来是正当年,结果高不成低不就,歇在家里。天天坐吃山空,也不见他着急。” 黄彩虹还沉浸在她自己的难堪里,听了杨群姨妈的话,涩涩回应道:“那还要二胎?” “意外!” 黄彩虹低下头,默默摊饼。 别人随随便便就能意个外,她曾经热心筹备三年,一无结果。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饼摊好,她装进小盘子,拿双筷子,又端了杯热过的牛奶,进忻巧儿的房间。 路是平在忻巧儿房间里,黄彩虹故意不去看他。 忻巧儿用筷子夹了黄彩虹摊的蛋饼,小猫咪一样细嚼慢咽吃起来。也不知道跟黄彩虹道谢。 黄彩虹牵了薇薇的手,准备带她出去玩一会儿,顺便签个字,寄个快递,买包奶粉什么的。 临出卧室门,听见路是平严肃道:“小崽子眼睛这么小,嘴巴又厚又撅,一点没得帅爸美妈的样子。” 黄彩虹忍不住抓紧薇薇的手。 幸而,路是平还有后话:“一定是隔辈遗传了奶奶。” 黄彩虹暗松一口气。 找杨群姨妈借水笔,杨群姨妈一脸茫然。她家,还真是不见书啊、纸啊、笔啊什么的。为数不多的书,都是薇薇的童书。 “没事没事。我反正要下楼,去买一支好了。” “你要外出啊?”翘着二郎腿看戏剧频道的老帅哥问黄彩虹。 黄彩虹扭转身,朝向老帅哥,点点头。 “把薇薇留下。” 黄彩虹默默松开薇薇的手。他不信任她。但她理应无可抱怨。毕竟她是初来乍到。 “不,我要跟彩虹姐姐一起下去!我要吃棒棒糖!”薇薇不肯松手。 “再嚷嚷给你一巴掌。”老帅哥虎起脸,扬起手,作势要起身打人。 薇薇被镇住了,眼睛噙着泪儿,咬着唇儿,翻眼瞪爷爷。 老帅哥半边嘴角翘起,不屑地冷哼一声。 “爷爷坏。”薇薇低声嘟囔。 黄彩虹夹上装有《离婚协议书》的文件袋,问好了附近超市和快递站点的位置,跟杨群姨妈请假外出。 “你去!别担心!尽管忙完你的事。”杨群姨妈笑眯眯的。 黄彩虹轻轻关上了门。 她背着双肩包,手机弄了个长绳挂在脖子里,协议书的文件袋因为太大装不进双肩包,她捏在手里。 下楼的时候,心里回味了一下杨群姨妈家,觉得跟杨群家大不相同。杨群姨妈家虽然人口更多,感觉更荒漠。路姓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自私。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她已经不再稀罕。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估计也此生无缘。 黄彩虹的心,多少是向忻巧儿倾斜的,大约她们同是弱势群体吧。 回忆忻巧儿那双欲语还休的清潭一般的眼睛,黄彩虹不觉心猛跳两拍。那简直是理想中的林妹妹的眼睛啊。 只是,是已婚已育的林妹妹。 她不是蕾丝,却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从4楼下来,奔小区门口,陡然走进阳光里,阳光白而晃眼,偏路家在楼角,被对面楼宇劈开的风,打着转,旋风一样抽过来。 黄彩虹差点没被抽得透不过气。 真乃妖风! 手扶墙站稳,心跳得更紧了。 咚咚,咚咚,小鼓一样擂在胸口。 黄彩虹歇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觉得好多了。于是迈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天好像倾斜了。 她不由自主歪着身体,好保持视线里的平衡。 正惊诧,脚下的地也变得柔软起来。她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去适应。歪着身体,乱晃着手寻找扶的地方,危机时刻,也不忘捏紧了文件袋。 这是发生什么地质灾难了吗? 总不至于是世界末日了吧! 第60章 算是惊喜……吧 黄彩虹还没有协调过四肢保持平衡好四处张望,就见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模模糊糊奔她而来,边跑边用变了形的嘴慢动作呼喊:“你脸色那么苍白,没事吧……吧……吧……” 黄彩虹回应:“发生什么事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那只是她在意识里回应,事实上,她嘴巴闭得都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等黄彩虹悠悠再次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洁白。 四周很静。 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 一张戴了帽子和口罩的脸,突兀地闯入她的视线。 “病人醒了。” 病人? 黄彩虹心里一惊。四处乱摸,摸到胳膊腿俱全,身体也不曾开洞。她支着胳膊尝试坐起来。才半起,医生猛然开口:“悠着点,别乱动。正输水呢。” 黄彩虹轰然又倒在床上。 她侧头看身旁的大机器和机器旁操作的医生及观摩的实习医生,弱弱开口:“我,我这是怎么了?” 医生轻声一笑:“你晕倒啦。好心人把你送进了医院。低血糖。你知道你血糖低吗?怀孕的人不要想着太节食,胎儿营养不良就不好办了。” 黄彩虹如五雷轰顶,眼睛瞬间睁到极限。 “医生……你说什么……我怀孕了?” 医生敛住笑:“你不知道?看孕囊发育,很可能已经八九周了。” 黄彩虹用没有输针的手捂住了脸。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由着心情哭哭笑笑闹出很大的动静。 医生变得非常严肃,堪称阴沉地盯着黄彩虹。 一位实习医生,大约是个急性子,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啊?喜极而泣?还是厄运到来?这孩子你打算要还是不要?八九周,是流产的最佳时间的极限了。再大就伤身体了。” 医生瞪一眼身后开口的人:“五到九周内流,就不伤身体了吗?” 实习医生赶紧往人堆里躲了躲。 医生摇摇头,离开。一众实习医生跟着离开。 守床的小护士吐了吐舌头:“刘医生自己想孩子快想疯了。” 另一位小护士嘻嘻一笑:“难怪她那么不待见流产的女孩子。” 小护士们也离场。 剩下百感交集的黄彩虹。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淌下,跟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 她完全顾不上那些眼泪,满脑子想的都是薛正平。 这是她和薛正平的孩子啊。 如果把这个喜讯告诉薛正平,是不是薛正平就不跟她离婚了? 虽然之前已经下定离婚的心,但那时候不是不知道肚子里怀着孩子嘛。 一旦知道鲜活的小生命长在她的身体内,她就忍不住替小生命多做一份打算。 且不说她目前凭一己之力无法养活他,她也不忍心,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何况,她早就知道,薛正平极渴望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知道有孕在身,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在黄彩虹眼里,却多了一层妙曼的色彩。 低血糖症,是指静脉血糖浓度过低。 它会导致出汗、饥饿、心慌、颤抖、面色苍白等。 严重者还可出现精神不集中、躁动、易怒甚至昏迷。 通常情况下,口服糖水、含糖饮料,或进食糖果、饼干、面包等即可缓解。 只有重者和疑似低血糖昏迷的患者,才会先给葡萄糖静脉注射,继而输入葡萄糖水。 黄彩虹因为操劳、少眠、吃得不够有营养而素有低血糖倾向,又因为体内不知不觉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对营养消耗变得更大,才导致她陡然低血糖昏迷。 因为昏迷,又因为已孕,所以医生决定为她输液。 两个小时后,输液结束,黄彩虹自觉满血复活。 替她缴费的好心人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她想过调监控查看恩人是谁,但监控也不是说调就能调。 医院那么大,不知道该找谁。 徘徊两圈,黄彩虹想到窗口医生说费用约几百块,不是大钱,她自己千头万绪,很多事等着做,不得已只能先作罢,心怀感激地离开了医院。 她一边坐公交车往回走,一边暗下决心,以后也要做个好人,对有困难的人,能帮尽帮。 公交车换过两趟,到了东苍花苑附近。去超市,黄彩虹买了一袋南山奶粉,结账回杨群姨妈家。 那封装了《离婚协议书》的文件袋,醒来后就在她身下,现在依然在她手上。刻意没有买水笔,正如刻意不去邮寄。 从得知有孕的那一瞬,她就在揣摩,该如何跟薛正平说。 换作以前的她,肯定是一个电话打过去,亮开嗓门直奔主题:薛正平,我有了! 现在的她,忽然想讲究一下说的时间与方式。譬如,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电话过去,问一问老薛最近可曾想过她,用忧伤又柔弱的声音告诉他,她之所以没有寄快递回去,是因为——此处要说出破折号的感觉——她意外得知她已怀有身孕。两个月出头了呢。 以前的她,不屑于展露柔弱的一面,甚至刻意隐藏。 她总是以刚强的面目示人,哪怕是面对薛正平。 自从见了忻巧儿——与巧儿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甚至巧儿并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她依然觉得灵魂受到重锤,开了之前不曾有的窍。 她明白过来,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如果“刚毅”是世人对男性性格的期盼,与之对应的“柔弱”,理当是世人对女性性格的期盼。 女人就应该柔弱,哪怕骨子里坚强,对外呈现的,也当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形象。 柔柔弱弱是表象。 温温柔柔是方式。 坚韧顽强是内核。 所谓“以柔克刚”,才当是女性追求的效果,而不是抡起斧头上战场,亲自大开杀戒,弄得到处血水淋漓,人际关系生硬苦涩。 多了一层圆融智慧的黄彩虹不急于一时,决定晚上再给薛正平打电话的同时,内心也闪过一丝疑虑。她怕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会不会恰好赶上薛正平约会? 转念又释然:那又何妨,正好可以较量血脉和情人的份量。 第61章 他就在门外! 对拥有子嗣毫无预感的薛正平来说,他正处在否极泰来的状态。 他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律所梁律师打来的。 梁律师用极其平稳、平稳到毫无波澜的声音告诉他:他们,胜利了!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他依旧第一秒就听懂了意思。 可听到这句话后,延后足十秒,仍旧没有发出声音——实在是,他不敢相信他的理解。 “梁所,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是——”他结结巴巴。 “是的!我成功争取你成为下一年的所内选培对象!” 薛正平喜极欲泣。 结束通话后,他来回在客厅里大幅度踱步,一改往日温吞走路的方式,他的心儿狂跳,脸上狂喜。入目的,皆是看惯了的桌子、椅子、沙发等,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换算成鲜花、掌声、合伙人的拥抱、闪闪发光的金币和粉钞…… 这天大喜悦,该跟谁分享呢? 他第一个想起的,是柳苗苗。 然而,自尊不许。 他第二个想起的,是父母。 然而,说了父母也不懂那意味着什么。父母已然老矣,没有想像力,还是等钞票赚到手,捧到双亲面前,再听他们恭喜吧。 他第三个想起的,是结发妻子黄彩虹。 然而,念头才转向黄彩虹,立刻被他强制忽略了。 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内疚。 没有成为所内选培人员还好,一旦当选,岂不是坐实了他是当代陈世美? 天大的喜讯,在他放弃希冀之后,又劈面砸来,这是何等令人激动!简直就像中了千万大奖……他竟然没有人可以分享! 薛正平意识到这点,苦笑着摇头。 他都有冲动讲给昨天邂逅的杨群了。 与薛正平的狂喜不同,高通达此刻正身处暴怒的深渊。 他横冲直撞,一连闯了三个红灯,险险将车开到柳苗苗楼下。 两眼通红的他,犹如化身饿狼,周身杀气,挥舞着拳头,去砸柳苗苗的门。 室内的柳苗苗正一个人在家,听到砸门声,警觉询问:“谁?” “我!” 柳苗苗疑疑惑惑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一看,看到刚才粗声粗气说“我”的人,竟然是高通达。以为他因为高兴,又去哪里喝了酒,才这样不正常,连忙开门。 柳苗苗前一秒刚开锁闩,高通达就撞门进来。 他一进屋,就当胸推搡了一把柳苗苗。要不是客厅不够大,入室不几步就是沙发,柳苗苗险些跌倒在地。 “你又喝高了?”柳苗苗怨他手下无轻重。 “我喝高了?”高通达阴阳怪气开口,“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老子,老子是喝高的样子吗?” 柳苗苗惊愕停住。她确实没有闻到酒味。那更无法解释眼前的高通达发的哪门子的疯了。第一次,柳苗苗面对高通达,没了往日的笃定。 她有些怕了。 “柳苗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柳苗苗目光躲闪。 “呵呵。听不懂?听得懂的人最会说的就是‘我听不懂’了。”高通达一步步逼向柳苗苗,忽然一手握住了柳苗苗的细脖子。 被扼住喉咙的感觉是如此惊悚,柳苗苗惊叫出声。 “你还敢叫!”高通达手下用力,柳苗苗的脸,马上因为血流不畅而通红,“你是不是伙同你的奸夫,一起设计陷害我?” 柳苗苗的眼泪迅速蓄满眼眶,晶莹的泪花泫然欲滴。 她两手用力去抠高通达握紧她脖子的手,然而,她的力气怎能跟暴怒下的高通达相比?她的反抗,只不过激起高通达更加沦丧的残暴罢了。 前后不过几十秒,柳苗苗觉得眼前的视线已经不聚焦,她打坠,她乱踢,她伸出了舌头,甚至放任自己小便…… 刺鼻的味道袭来,高通达像是猛然惊醒,赫然松开自己握在柳苗苗脖子上的手。 他干了什么?! 他一松手,柳苗苗便萎靡倒地。 他屏息去望,望见柳苗苗用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像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他慢慢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在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前,他清醒过来。 这样丧失理智的暴怒,已经好多年不曾出现。 他还以为成年后,他就摆脱了它们呢。 暴怒停歇,余怒未止。 高通达一把抓起地上的柳苗苗:“站起来!你臭死了!起来去洗个澡,然后好好跟我交代,你是怎么伙同薛正平给我挖陷阱的!” “陷阱?”柳苗苗呢喃。 “对!那个《离婚协议书》,绝对他娘的有问题!老子岂能让你们当猴耍?” 柳苗苗瑟瑟发抖,像个小鸡子一样被高通达拎个半起。 “自己站好!别让我说第二遍!老子暴怒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柳苗苗向来善于察颜观色,不肖高通达自己说,她从他撞门而入的那一秒,就已经发现,今日的高通达,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高通达。 柳苗苗不敢抽泣得太厉害,她从事的行业,使她很容易就听闻一些奇闻逸事。譬如,绑架案。眼前的高通达,就很有绑匪的意思。 扶着沙发,跌跌撞撞,不时回头看令她恐惧的高通达有无跟进,进卧室拿了换洗衣服,顺便将手机塞进衣服里,柳苗苗听话地进浴室。 “给你五分钟时间!”高通达眯着眼看缩着脖子打他面前经过的柳苗苗。 柳苗苗一俟进卫生间,就将房门锁死。然而房门是这样的单薄! 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手机取出,哆哆嗦嗦打求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柳苗苗按下抽水马桶,掩盖自己的声音。 “喂?”她的声音里,哭意十足。 “苗苗,你怎么了?”薛正平的声音冲到耳边。 “他在门外,他要伤害我……” “谁?” “他!” “他是谁?” 浴室门外响起砸门声。柳苗苗拼命地按抽水马桶的按键,已经没有水能流出来了。 “高通达。”柳苗苗说出了令此刻的她不寒而栗的名字。 “他怎么会在你哪里?他为什么会要伤害你?” 薛正平脱口而出,出完就自己了悟。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细节串成了一条线…… 第62章 耗费心神的一晚 薛正平的大脑飞速转动。 他想起柳苗苗翘首以望的宝蓝色宝马车,想起柳苗苗忽然对他另眼相待,想起柳苗苗以请教的名义为他撰写《离婚协议书》,想起柳苗苗忽然冷淡他…… 原来,所有“忽然”的背后,都有真实可寻的出发点。 看似零散的细节,也都有将之串起的主线。 这条主线,无疑就是神秘的、从未露面的背后指使者——高通达。 高通达个人条件卓越,只是人浮躁了些,但依然综合实力碾轧他。也就是有梁律师赏识他、为他撑腰,他才勉强高出高通达一筹。 所以,在关键的提拔节点,用心险恶地爆他离婚丑闻的人,无疑是高通达了。 如今,高通达一定如他一样,获知所内提拔人员名额已定。得知不是他自己,才恼羞成怒,进而迁怒于他的帮手柳苗苗! 内心在倏忽间画圆这一切,薛正平心中,竟然是略有欣慰。 他欣慰,在紧要时刻,柳苗苗没有打电话给警察,而是打电话给他。由此可见,他在柳苗苗的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你家在哪里?”薛正平问。 看似他思考了一大圈,其实都是在转瞬间完成的,并未阻碍他和柳苗苗之间流畅对话。 柳苗苗慌里慌张,给薛正平报了一个地址。 门口的砸门声,越来越有失控的迹象。 “我先挂电话。5分钟必到。”薛正平言之凿凿。 薛正平的笃定,给柳苗苗莫大安慰。 她都忘了思考,薛正平离她相当远,如何5分钟内赶到? 而薛正平,也绝非慌不择言。 他早就想到了5分钟内赶到的办法。 他甚至想到,这一切,可能是个圈套。 高通达明的不成来暗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柳苗苗把他诓过去,揍他一顿,出出心中恶气。毕竟他是真的吃过柳苗苗的豆腐。 所以,他断然不会亲自去的。 拿到柳苗苗的地址后,薛正平拨打110。 对于群众拨打110报警的,一般要求在5到10分钟内赶到现场。柳苗苗住市区,基本可以认定会在5分钟内赶到。 薛正平坐在家里,盯着墙上的钟表。秒针跳动,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缓慢乏力。 他不由自主将手按在胸前,好减缓心慌。 他的种种反应,让他清楚明白地意识到:他,爱上了,柳苗苗。 这是个亦喜亦悲的事实。 喜的是,年近30,还能再体会一把脸红心跳的爱情,相当难得。 悲的是,柳苗苗真正爱的,是帅气有才又教育背景过硬的高通达。 他倒暗中希望警察晚到两分钟,让柳苗苗吃点高通达的苦。或许这样,就能让柳苗苗放弃爱高通达…… 但是,他又是那么不舍得。 柳苗苗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住来自男人的任何暴力? 纠结来,犹豫去,直到他转念想到这一切,可能一如从前,是高通达和柳苗苗合力设下的陷阱,薛正平才从痛苦的反复徘徊中解脱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过去了将近八分钟。 他等不到十分钟了。 马上打电话给柳苗苗。 “苗苗?”他的声音透着紧张和关心。 “呜呜。”柳苗苗弱柳扶风般的哭泣响在耳边。 “你怎么样了?” “我的室友……我的室友正好回来……他走了。” “警察到过吗?” “到了……不过,他正好在警察来之前走的。” “唔,你没事就好。” 薛正平口里说着“你没事就好”,心里十分生疑。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警察五分钟左右出现在楼下,而高通达恰巧在5分钟内离场,甚至与警察擦身而过。就这么巧? 他不禁怀疑,真相其实是警察上门,柳苗苗通过猫眼发现门外站的是警察,当即把高通达藏了起来,反而对警察撒谎说闹事者恰巧早一步离开。 所以,柳苗苗还是跟高通达一条心的! 得出这个结论,薛正平脸色一沉,起身进厨房。 如此情绪激动,消耗他不少能量,他需要吃点什么。 只是,厨房空荡荡的。 打开冰箱,冰箱里倒是有他舍不得倒掉的残羹冷炙。本来还能将就着吃,听梁律师说他如今已经成为所内的选培对象,他忽然眼界高起来。 要不要,奢侈一回,外面吃一顿? 小区外沿街商铺,有一排的小店,杨国福麻辣烫,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馆,河南营养烩面……早就勾得他馋虫大动、口水欲滴了。 说干就干,薛正平换了衣服,出门犒劳自己去。 喜悦无人分享,悲伤无人分享,那就将喜悦和忧伤化作食欲吧。 薛正平清瘦,心思重,肠胃不太好。麻辣烫吃的时候挺爽,吃完还没有到家,肚子就有闹革命的倾向。又不能随地解决,只能收紧菊花,急奔回家。 因为跑得太急,手机从衣服的口袋里窜了出来,“啪”一声摔地上。 薛正平那个心疼!仿佛心被利刃狠狠戳了一下! 他赶紧弯腰捡起,按动开机键,还好,没有死机。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屏幕已经碎成一片花糊。 以为这是顶级的忧伤了。 谁知道,顶级之外,还有超级。 非常不好意思,他因为分心伤感而意志稍有松懈,导致革命成果外流。流的虽然不多,味道已不容小觑。 薛正平额头何止落了三根黑线,三十根都有了。 他想过避开人流,又怕走楼梯运动量太大导致更多革命成果外流……只能寄希望于电梯内无他人吧。 晚上九点,不算用电梯的高峰期。 丁零。 电梯自地下车库升至1楼,薛正平有先见之明地躲避到一旁。电梯门打开,有个奶声奶气的娃嘻嘻笑着说:“没有人!谁这么淘气乱摁电梯!” 一旁的薛正平手按胸口,静静贴在墙上,等电梯关门。 “妈妈,谁家这么没有素质,放任小狗狗大小便?好臭哦!你闻到了吗?” 电梯终于夹裹着奶声娃的犀利点评,升了上去。 又一辆电梯打开门,薛正平听到楼宇大堂门口传来说话声,没法再顾及电梯内有没有人,只能一头扎进去。 第63章 薛正平的排序 天佑正平!居然是空电梯。 薛正平一面心怀感动,一面拼命按关门键。 “等一等!等一等!”门外走进来的人小跑着追正关门的电梯。 薛正平肯等才怪。 于是,他又被迫听了一回犀利点评。如果这组犀利点评需要在电视上播出的话,必然是一组“哔,哔”遮盖音——少儿不宜。 狼狈归来的薛正平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中间电话响过好几次。 50分钟后,薛正平焕然一新从卫生间出来,拿起消过毒的手机,看到了6个未接。其中,4个来自黄彩虹,1个来自高所长,1个来自柳苗苗。 真男人自然会排顺序。 薛正平换成谦逊学生脸,先给高所打电话,真诚解释错过来电的原因,诚惶诚恐地接受高所的恭贺,强烈地表达感谢栽培之心,赤诚地宣布永远忠于高安律所的拳拳回报心。 三分钟后,薛正平结束了与高所的电话,毫不犹豫选择打给柳苗苗。 情场添狗自然而然切换上线。 柳苗苗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大约因为是半躺,声音里透着慵懒与松懈。柳苗苗责问他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是不是生她的气。 薛正平幽幽询问:“我生你的什么气?” 柳苗苗嘤嘤嘤就哭出声来:“你气我被高通达当枪使,无情无义陷害你!” 薛正平声音越发幽怨:“我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 “是。” “我不信!”骄横的否定。 “噗——”宽容的轻笑。 “人家就是不信嘛。” “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嗯嗯!要的。” 薛正平开始讲述。 是一个男人嫉妒另一个男人的事业成就,在年度提拔的节骨眼,为了给自己增加胜算,指使单纯的傻姑娘陷害另一个男人后院失火的故事。 他讲得很有技术性。大魔王、大坏蛋、十恶不赦的幕后指使者都是由那个嫉妒别人的男人充当的。 姑娘是无辜的、单纯而可爱的、傻乎乎惹人爱怜的。 柳苗苗听得热泪盈眶:“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难道不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柳苗苗捂上了嘴巴,哽咽,许久发不出声音。 “你没事吧?”薛正平耐心等待后,温柔询问。 “我没事……我只是感动,你把我择得这么干净。” “难道……”薛正平低吟,“你跟他同样是主谋?” “不,不,不。我没有野心,对争名夺利不感兴趣。当一名授薪律师就是我职业梦想的极限。我是被他利用不假,但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没有分辨心。我并不是在几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的。 我知道他在使坏,只意思意思地劝阻过,却不遗余力地去执行他的坏计划。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真的好感动,你竟然这样心存善念地看待我。” 薛正平轻声喟叹:“在我眼里,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么好。” “呜呜呜。”柳苗苗又是一番好长时间的哭泣。 “快别哭了,我都心疼了。明天还要上班不是?” “明天下班之后,我能请你吃饭吗?”柳苗苗娇憨询问。 “当然是我请你。” “好!时间、地点你挑。必须我付钱。算我赔礼道歉。”柳苗苗坚持。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真的谢谢你,正~平~,你的宽容,让我今晚能睡个好觉。”那声尾音摇曳的“正平”,喊得薛正平心猿意马。 薛正平嘴巴动了又动。那句“苗苗我爱你”,几乎要脱口而出。 两人互道晚安,结束通话,手机显示共聊了“1小时38分42秒”。 挂断电话的薛正平舒泰畅快,内心豪情万丈。狼狈归来的尴尬早就一扫而空。他感觉娇媚美女正在前方不远处等他走过去。譬如:明晚。 都深更半夜了,墙上钟表显示晚上11点半,他忽然好想来个卫生大扫除怎么破! 第一紧要的,是将舍不得丢的内裤、裤子洗了。不然明晚若携美人归,味道可太不雅了。 等薛正平手洗完衣服,已经接近午夜12点。 带着兴奋之情,他躺在床上。 躺床上后,一边盘算着是不是买个新手机,一边分神儿畅想明晚与柳苗苗的约会。 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一直到兴奋释放,归于平静,平静又变成困意,薛正平才想起来,哦,他还有4个来自黄彩虹的未接。 这样一口气给自己打这么多电话,应该表示她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 算了,看在她曾是自己女人的份上,明天抽空回个电话好了。 第二天,薛正平去上班。 他努力装作像往常一样。 其实,心里一路战鼓擂,兴奋到动不动就跑神。 冤家路窄,还没有到律所,先在楼下邂逅高通达。 高通达周身寒气,目光阴沉,红肿着一双眼,看到薛正平后,恶狠狠将视线移开。 薛正平正好相反,昂首挺胸,趾高气昂,嘴角隐隐含笑,一派少年得意劲头。虽然他早已不是少年。看到高通达,他也不避讳。 电梯来了。高通达先一步进电梯。 薛正平随着人流走进电梯。 不知怎的,后背有人推搡起来,原来是高通达不屑于与他同乘一趟电梯,又挤了出来。 重新挤出来的高通达脸色更难看了。 薛正平默默腹诽:幼稚!含笑看电梯门关上。 到了公司,绝大多数的同事都尽量自然地朝他微笑,他也微笑回之,同时默默记住这些之前总是匆匆从他面前走过、视他如无物的人。他们都是消息灵通的墙头草! 9点的例会行将召开,薛正平喝了两口水,拿了笔记本和笔去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甚至有人给他让座! 薛正平坚辞不受,同时心里受宠若惊,浓墨重彩地看了给他让座的人一眼。暗想,以后若发家,必重用之。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柳苗苗施施然进来。 手中端的,是他不久前送给她的写有“和”字的水杯。 前台辛笛也进来,给两位合伙人的位置放了两瓶农夫山泉水。 一切繁琐落定,合伙人一前一后进场。 第64章 今天为何兴奋来着 例会上,所内重要案子的进程会酌情向合伙人汇报。一些经验总结会简要通报,其他人看造化或多或少吸收一些。 例行事务落定,高所清了清嗓子:“时间宝贵,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客套话我不多说,接下来我宣布不少人关心的下一年度所内选培对象的名字。” 高所目光巡视一圈后,落在薛正平身上:“薛正平薛律师。让我们鼓掌恭喜他!”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不管内心有多不情愿,在所长面前,必须扮演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掌鼓红了,好彰显自己没有小情绪。 “例会结束后,薛律师挨个拜访所内的支柱律师,从张律师开始,最后是老梁和我。 另外,我还有话要说。 我反复说过,人生苦短,精力有限,正经事还做不完,不要背后搞乱七八糟的事情。 在选培名单出炉之前,所内有一些人,闻风躁动,丝毫不把我的劝告放心上,公然做一些有违律所文化的事情! 我的后院,绝对不允许起火,冒烟都不行! 我会亲自调查这件事,我保证,不出一天,就会有人搬着家什滚出律所!”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薛正平很想看看高通达此时的表情,可惜,他不敢在盛怒的高所眼皮下有任何小动作。 “散会!” 高所宣布散会后,一众小兵缩肩垂首出会议室。 薛正平恰巧走在高通达身后,看到高通达手握成拳,因为握得太紧,导致手背青筋暴起。 这一天,薛正平轮流拜访了5位权重律师和2位合伙人。 这一天,高所的办公室难得流水一样进进出出很多人。 下午4点,薛正平的拜访告一段落。 高所的办公室终于长关不开。 薛正平知道看得见的律所内,一定有很多看不见的地下信息交流网。他虽然不在网内,却感受到了律所内紧绷的气氛。 4点半,人事经理从高所的办公室内走出来。 一时间,这个头发齐肩的四十几许的中年女性,第一次集齐全所目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走向谁,谁就别想再在高安律所内混了。 人事经理5厘米高的鞋跟,轻轻敲击方块地毯,发出闷闷的声响。声响虽轻微,却也足够牵动人们的神经。 她走向了……柳苗苗! 薛正平不觉喉头一动,心儿紧张到不想再跳动。 刹那间他就想明白,柳苗苗一旦从高安律所离职,等于从他生命中消失。 柳苗苗这样容貌出众的女孩,到哪里都会有有心人盯着。高安律所相对纯净些,没有伸向她的咸猪手,正适合他用才华去征服她。一旦离开高安律师,他便鞭长莫及。 正遗憾要从此错失美人,人事经理却走过了柳苗苗。 薛正平暗吁一口气,深感庆幸。 what? 人事经理竟然也走过了高通达?! 薛正平不禁眉头皱起。 人事经理不仅走过高通达,还走过了整个办公区。 办公区内仿佛集体松了一个口。到底是庆幸,还是遗憾,就得分人而论了。 薛正平觉得口渴,端了水杯去接水。不期然,在前台看到了人事经理。让他更吃惊的是,前台辛笛正在收拾私人物品。 有没有搞错? 薛正平内心被激起一丝不平。 这是柿子拣软的捏的意思吗? 他有一丝怀疑:是不是高所调查了一圈,调查不出背后的隐形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就拿无辜的前台开刀? 疑归疑,问是断然不敢问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薛正平几乎目不斜视,就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出了名的小喇叭瑟琳正在说悄悄话——纯粹就内容而言。她永远不会小声说话,所以才叫“小喇叭”。 “知道吗?传播那谁的《离婚协议书》的人,居然是小辛。” “辛笛?” “是哦。” “她一个前台,趟那浑水干什么!” “显摆自己能干呗。你不知道,小辛这人啊,又自卑又自傲,身无寸长,还特别希望谁都高看她一眼。所以才那么积极发布小道消息哦。” “你不觉得可疑?她从哪儿弄到的《离婚协议书》,还在这种节骨眼上?” “吓。这世界复杂着呢,不经细推。你怎么知道不是小辛和那谁有一腿,与其被甩,索性鱼死网破?” “不是吧……”不信的人还要分辩,一甩长发,余光正好看到薛正平。她嗔怪地瞪一眼面朝茶水间门口的小喇叭瑟琳,一气之下,二话不说走人。 小喇叭瑟琳确实早就看到徘徊在门口进退维谷的薛正平了。她就是不想提醒跟她一起说私房话的人。 反正她名声够臭,职业发展的极限也是做一名授薪律师。还有嘛,就是她受人所托,要为那人洗地。 薛正平心一沉,缓缓步入茶水间。 瑟琳朝他灿然一笑,仿佛刚才口中说的“那谁”不是薛正平,还仿佛推出“小辛和那谁有一腿”之不负责言论的人不是她。 茶水间暂时空无他人。 薛正平维持一天的兴奋,此刻忽然倾泄蒸发,荡然无存。他忽然萎靡不振起来。 恍惚间,都快要想不起今天为什么兴奋来着。 端了茶水,低头回自己的工作位。 短暂的枯坐期间,薛正平想起一件事:昨晚黄彩虹打给他了四个电话,他今天还没有抽出空给她打回去。 薛正平摸出屏幕碎成雾状的手机,决定给黄彩虹回一个短消息:你昨晚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在他的下意识里,黄彩虹应该秒回他。 然而并没有。 短消息犹如石沉大海。 他等到下班,也没有等到黄彩虹的回信。 薛正平黯然神伤的时候(黯然神伤来自同事们的中伤而非黄彩虹没有及时回复他),黄彩虹正不知所措。 路家,老帅哥和忻巧儿之间吵上了。 事发很突然。 杨群姨妈在厨房做晚饭。 薇薇和她爸爸在睡下午觉。 忻巧儿躺在床上半眯着。 黄彩虹托了婴儿正在喂男婴奶粉。 路老爷子闲来无事,就跟厨房做饭的老伴儿聊天。 他不肯下厨房,便大着嗓门喊着聊。 本来也没什么,偏聊的是小天辰。 第65章 她懂她的发怒 “我们天辰小时候跟小毛头一式一样,也是大脑门,鼻梁不高鼻头高,哭起来嗓门嘹亮。 我们天辰小时候跟小毛头真是一式一样啊,我看到小毛头,好像时光倒流,重新看到我们小天辰一样。我们小天辰,3岁就死掉了。” 老帅哥声音愉悦地怀旧,虽然怀的内容很难令人愉悦。老帅哥似乎并不在乎忌讳的问题,这也罢了,讲起当年儿子的死,他竟然笑嘻嘻的,毫无痛感。不知是脑回路作祟,还是没心没肺到如此,相当令人费解。 黄彩虹专注喂奶,倒也听到了路老帅哥在说什么,只是没有往心里去。 忽然间,忻巧儿抓起床头的玻璃杯,就往门口扔去。玻璃杯落到地上,碎了一地,发从刺耳的碎裂声。 黄彩虹吓了一跳,赶紧安抚小手在空中乱摸的男婴。 客厅大声聊天的声音嘎然而止。 房间内出现风雨欲来的静谧。 此时再看忻巧儿,她脸白了又红,明显情绪激动得厉害。扔过玻璃杯后,她又抓住还剩小半碗饭的陶瓷碗,又一次朝门口扔去。 碗里的饭在飞翔过程中受地心引力的影响,一路飞一路跌落,撒了一床、一地的饭粒儿。碗撞在门上,又弹到卧室门口的钢琴上。铿锵有力。 黄彩虹傻了眼,她将婴儿搂得紧一些,人也往角落里缩了缩。做这些,只是因为她知道路老爷子非善茬,一定会反攻。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蹦进忻巧儿在的卧室,站在入门两三步的地方,“咣当”、“咣当”死命地将门往门后的衣柜上摔。 “册那!戳那娘额比!脑子瓦特啦!港比养子!哪家媳妇各样子撒泼。港毒切大比啊……” 黄彩虹不懂上海话,但好呆也是混上海八年的人,上海骂还是听得懂的。见路老爷子一口一个比,实在是让人羞愤又气恼。 画皮也没有此刻的老爷子更令人嫌恶! 黄彩虹供着后背,将小毛头紧紧搂在怀里,索性正面转向墙角。她实在不愿意看路老爷子扭曲的面孔。 忻巧儿嘴唇都要咬破,人也发起抖来。薄脸皮令她骂不出口,她就凭着一股子恨劲,持续不断地扔东西。削水果的刀,被她抓在了手里。有心扔出去,又怕准头不好,浪费。 握了刀的她,连滚带爬下了床,披头散发就朝路老爷子扑去。 路老爷子直觉好,一回头看见忻巧儿恶鬼一样扑来,又一眼看到那寒光凛凛,赶紧躲闪跳出房间。 忻巧儿扬着刀,惯性挥下,刀入房门约一厘米,卡在了门上。 “疯了!她疯了!”路老爷子一边嘶喊,一边后退着躲闪。他躲进自己的卧室,将房门牢牢锁上,不敢轻易开门。 一挥不中的忻巧儿“扑通”跌坐在地,大口喘息,许久不见站起。 黄彩虹怀里的小毛头目不转睛盯着黄彩虹,小手紧紧攥住黄彩虹的一缕头发,竖着耳朵在捕捉声音。 黄彩虹尽量放松自己的表情,轻柔地哼起歌。 “小宝贝呀, 妈妈的小宝贝, 快快入睡, 梦里有花,有蝶, 有快乐的小蜗牛。” 小毛头在黄彩虹的轻哼中,慢慢放松下来。 黄彩虹缓缓转身,慢慢走向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忻巧儿,腾出一只胳膊去拉忻巧儿。 忻巧儿并不理睬黄彩虹伸向她的胳膊,只瞪着眼问黄彩虹:“他把我的小毛头跟他死去的儿子比,是不是咒我的毛头?” 黄彩虹忍不住叹息出声,两眼瞬间盈满泪花。 她没有办法指责忻巧儿敏感多疑,她眼里蓄满泪花,是因为太心疼那双漂亮的眼睛。它们一览无遗地暴露了忻巧儿的内心。那是一片因为没有情感注入而行将沙漠化的草原,草儿稀疏,枯黄,在冷意肆虐的寒风中艰难挣扎。 她懂她的惶恐,因此也懂她的发怒。 她不想说什么对错,辨什么是非,她只想扶起巧儿,与之抱头痛哭。 忻巧儿的眼泪,流过雪白的脸颊,在小尖下巴颌处汇成大滴,一滴,一滴,往下卜落。 “那是我的儿子!他凭什么咒他!” “快起来,地上冷。” 忻巧儿攀着黄彩虹,险些把黄彩虹坠倒,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黄彩虹往门外眺望,门外空无一人。 刚才闹得动静那么大,午觉睡成下午觉的路是平总该醒了吧?跟路老爷子聊天的杨群姨妈竟也憋得结实,都不探头出来看看。 这个家……唉! “快到床上躺着歇着。” 忻巧儿目露温柔,聚焦在她儿子身上。双手接过黄彩虹怀里的儿子,将小婴儿紧紧裹在自己怀里。她的嘴角,露着母亲才有的笑,缓缓走向床。 黄彩虹一不小心看到,巧儿的裤子后面,红了一大片。 那片红,使黄彩虹的视线一阵眩晕。 一只温暖的小手,恰逢其时握住了她的手,宛如给她定了心神。 黄彩虹低头,看到两眼茫然失措的薇薇。 “我妈妈……真的疯了吗?” “才没有!”黄彩虹断然回答。 薇薇得了彩虹姐姐的肯定回答,撒手就奔妈妈而去。 忻巧儿一手抱儿子,一手搂女儿,亲完这个,亲亲那个。 黄彩虹一阵疲乏卷来,赶紧靠门歇一歇。 她不由自主将眼睛所见的忻巧儿换成她,想象着她有一天,抱着她自己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孩子,是一种什么感觉? 黄彩虹手捂胸口,另一只手,下意识抚了一把肚子。 她没有孕吐,医生说,并不是每一位孕妇都有孕吐,但几乎每一位孕妇都会有反应。区别在于反应的样式和规模大小。 黄彩虹想起来,她近一个月,确实时不时就觉得心口发紧。她一直以为那是薛正平给她添堵导致的呢。 想到不能让自己再低血糖,黄彩虹进厨房。 路过客厅时,假装无意回头望一眼,望见躺在拉开的沙发床上刷手机的路是平。路是平表情平和,甚至略带愉悦,完全看不到刚才他爸爸和他媳妇吵架的影响。 推开厨房门,杨群姨妈正在打电话。 第66章 薛正平第一次获知 “我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亲家您……巧儿本来就是个敏感的孩子,我家老伴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怎么惹到巧儿的都不知道。 就像刚才,他只是跟我聊天,可不知怎么的,巧儿就在屋子里扔起东西来……唉,我但凡有办法……” 杨群姨妈撩起松塌眼皮,风波不惊地看一眼黄彩虹。 电话那头的人干脆利落地说了句什么话,挂了电话。 杨群姨妈擦了擦手机屏幕,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进围裙口袋里。 “要我说,既然老二随他们家姓,这月子就应该在他们家坐。他们可倒好,这甩手掌柜当的!巧儿脾气好我也认了,可她是又娇气又任性,还动不动发脾气,你说哦我能不找她妈妈吗?” 杨群姨妈像是抱怨,更像是解释。 黄彩虹勉强笑了笑。原来杨群姨妈没出来劝架,是躲在这里给亲家打投诉电话来了。 “小毛头随薇薇妈妈的姓?”黄彩虹眼睛溜过厨房里的各种吃食,心不在焉敷衍地开口。 “可不是嘛。”杨群妈妈一脸不悦,“你说这叫什么事?孙子跟外人姓!合着我们只能摊上、白养了?” 黄彩虹赶紧收回放牧的目光,安抚眼前挺气愤的人:“现在年轻父母多是独生子女,生了二胎,一个孩子随女方姓的,也挺多的。” “可以让薇薇随她妈妈的姓啊。孙子怎么能!他们也好意思!” 很少见杨群姨妈这样表情生动,可见她是真的介意孙子随儿媳妇姓这件事。 “既然他们夫妻俩商量好了,您就随他们好了。”黄彩虹劝慰。她有点不好意思当着杨群姨妈的面吃东西,跟嘴馋偷吃似的。 “我那儿子傻,他只管他自己。别说他儿子随他老婆的姓,就是他老婆找别人生儿子,他都不往心里去!” 杨群姨妈明显在打比方,不知为何,黄彩虹就是听得心惊肉跳。 “这里还要做什么吗?我来做好了。” “其他都好了,就把长豇豆炒炒就好。” “行,交给我吧。” 黄彩虹穿上围裙,开始取长豇豆,洗、切做起来。她知道冰箱里放着薇薇的奶酪,明知道偷吃不好,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块。粘粘的、香香的。她一边内疚,一边满足。 炒长豇豆的时候,她忍不住盛了一勺糖,倒在掌心,抿在嘴里。她还正在舔掌心的白砂糖小颗粒呢,直觉觉得门口有人。 猛然回头,看到双手揣在胸前,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的路是平。 黄彩虹不知不觉,脸发起烧来。 路是平佻达的走过去,将大手伸在黄彩虹面前。黄彩虹不由缩身:“干、干什么?” “我也要。”路是平笑嘻嘻道。 “要、要什么?” “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你刚才偷吃的东西呀。” 黄彩虹脸何止发烧,简直发烫。她刚想说对不起,路是平忽然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朝向他:“再不给我,我就只能,有多少,吃多少了。” 黄彩虹懵在那里。 路是平另一只手的食指,轻按了一下她的脸颊,笑嘻嘻地放进嘴巴里,还特意吮了一下。 黄彩虹两眼瞪得溜圆,知道他从她脸上按走了一粒白砂糖,放进了嘴里。 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就默默遗憾自己没有经典孕吐反应的她,忽然体会到孕吐的感觉:“你脑子有病啊!” 黄彩虹情感充沛地咬牙切齿道。同时恶狠狠推了路是平一把。 路是平人高马大,被推了也纹丝不动,他照样笑呵呵的:“所以,你给我呀。给我也倒一勺。” 黄彩虹皱着眉头,忍着不耐烦。为了尽快打发路是平,她气急败坏打开糖罐子,舀了一勺倒在路是平的手掌心。 路是平随着想象中的音乐节奏,小鸡吃米一样添起掌心的糖来。 黄彩虹一眼也不想看他。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嘴巴也噘起来。 “你这么不待见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为什么呀?你都不正经看我,为什么呀?” 黄彩虹烦到极限,又不想跟路是平掰扯。她眼中,路是平自私、无聊、啃老,但还不至于下作。他可能就是太闲太无聊,又不忿她没有当他的迷妹,才拿她开刷,并不是对她真的起了什么非分之心。 “你快去安抚薇薇妈妈去,你丈母娘估计不久就杀过来了。”黄彩虹灵机一动,半真半假道。 路是平拿手指虚虚一点黄彩虹:“……谢谢……” 路是平走后,黄彩虹忍不住又吃了一勺白砂糖。 白砂糖可能不够有营养,但至少能保证她不晕倒。 炒完长豇豆,电饭煲里的饭也好了。黄彩虹出门请示杨群姨妈,现在盛不盛饭?杨群姨妈摆摆手:“先不盛,巧儿妈妈呆会儿过来。” 居然还真被她蒙对了。 黄彩虹两勺糖、一块奶酪下肚,心里放心不少,探头看巧儿、路是平一家四口围在一起,自己很识相地没有去打扰,而是退回了薇薇的卧室。 到了卧室,打开手机,看到了薛正平发给她的短消息。 薛正平问她有什么事。 她不想在短信里说,于是就将电话打了过去。 这一次,薛正平倒是很快就接起。背景比较吵,很可能在他回家的路上。 “什么事?”薛正平语调平平、口气懒懒地询问。仔细听,甚至有隐隐的不耐烦。只是此刻的黄彩虹,并没有仔细听的心境。 事实上,她多少有点兴奋。 “正平,我,我怀孕了。”到底还是直奔了主题,跟她设想的不一样。 “嗯……哦……你打算怎样?” “……”黄彩虹愣怔住。 她设想过薛正平激动万分,脱口跟她说“咱们不离了”;也设想过薛正平不相信她的话,要她“拍照传凭证”求证据。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薛正平会问她怎么想。 “我想我们不离了吧,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好养我们的孩子。”黄彩虹说出自己的诉求。 此话一出口,气氛微妙地发生变化。 第67章 苗苗第一次敞开心扉 电话那头的薛正平,停顿一下后,忽然笑了。那笑凭空令人想起“轻蔑”二字:“再说吧。我还有事。” “等等!”黄彩虹急呼。 然而,薛正平并没有为她“等等”。 薛正平有点急不可耐。柳苗苗就在他前方几步远,他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跟丢她。他可不想错失今晚的约会。 粉红色的床四件套既然买了,就应该物有所用。 所以,今晚的他,是有小目标的。 黄彩虹的话,他听到了,转瞬就一哂而忘。 哪怕稍后的时候,他终于在同事绝迹的两条马路之外,与柳苗苗并肩走在一起,柳苗苗问他,刚才停下在接谁的电话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屑。 “我前妻……法律手续还没有办完的前妻。” “她说什么?” “她说她怀孕了。”薛正平无声发笑。 柳苗苗不觉也跟着笑了笑。笑完,严肃起来:“可要是真的呢?” “得了吧,”薛正平摇头,“要能怀早怀了。我跟她之间……有两三年没有采取过措施了。” 柳苗苗点点头。撒谎说自己怀孕,借此挽留婚姻的,确实不在少数。点完头又摇起头来:“可万一是真的呢?你总听过‘命运弄人’这个说法吧?” “不可能。”薛正平一口咬定。 “你看着我。正平!”柳苗苗较真起来。 薛正平只好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柳苗苗。 “万一,我是在很认真地假设,万一,她说的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薛正平的眸光流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苗苗,有些假设,是没法假设的。有些细节,我不想对你说。但它们存在我的脑海中。 你不妨这样想象一下。 从前有个年轻的农夫,他在七八年前拥有一块土地。多年开垦,生土变熟地。他也拿到了土地的经营权。 有两三年的时间,他非常认真,非常努力,日以继夜,夜以继日,辛苦播种。他撒下的汗都浇透了土地,种子愣是从没有发过芽,连长歪的都不曾有过。 这位农夫,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最后,他阴差阳错,要放弃自己对这块土地的经营权时,你能相信,在弃权的紧要关头,土地里突然长出作物来?” 柳苗苗被薛正平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她摇着头:“你真倔强,我都说了,是假如。你竟然不肯配合我假如一下。” 薛正平笑起来:“原谅我。我实在是假如不出来。” 柳苗苗娇嗔捶打薛正平:“太坏了。我回过味来了。你这不是在找老婆,你这是在找孩子妈。要是我不肯生孩子,你是不是——” 说到这里,柳苗苗赶紧止住,同时还捂上了嘴,一副失言模样。 薛正平多聪明呀,他听得一清二楚。柳苗苗这是动了将来嫁给他的心思。这一次,应该是真的。 薛正平开心不已。 “老婆、妻子、太太、婆娘、孩子妈、孩儿他娘……还不都意指同一个人?只有迂腐、死板的伪女权才傻傻地去计较。 对男人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孩子,当然很重要。对女人来说,也同样重要。你我都不能否认,繁衍,是人类的第一驱动力。 我呢,也不否认自己想要自己的孩子。 但是,记住,这里有个‘但是’,我也不会因为没有孩子就离婚。离与不离,是综合考虑后的取舍。” 柳苗苗有心问他都考虑哪些因素来决定离或不离。转念又想,自己也未必会嫁薛正平,问那么仔细看什么。还有就是,人心不经细问,不如“难得糊涂”。 她挎上薛正平的胳膊,巧笑倩兮:“你说了这么多,倒勾起了我的倾诉念头。我想跟你说说我还高通达,你愿意听吗?” 薛正平耸耸肩,表示他不反对。 “你会不会觉得我见异思迁得太快?昨天还想着执行高通达的计划,今天就挽上了你的手?” 薛正平淡然一笑。 “其实,我跟他之间的裂痕早就存在。当然,这话你随便一听。裂痕早就存在,不过也不足以让我这么决绝地马上离开他。”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真诚。薛正平不禁转头看一眼柳苗苗。 这是陷入某种不愉快回忆的柳苗苗。一抹忧伤,弥散在她美如艺术品的脸庞。这忧伤,使她变得缥缈又高级。 “促使我决绝离开的是,他是个会家暴的人。” 薛正平默默叹了口气。在他的心目中,也有一个生气了就挥拳头的人。 “我有个好朋友,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们俩一起上学、放学。除非我们中间谁生病了,请假了,另一个才单独走。 那条路上,顺路的邻居有很多。但我只和她做朋友。她也只和我做朋友。 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生活的世界很简单。她爸爸是当地高中的教导主任,为人严苛,对她的管教也很严。我爸爸是她爸爸的同事,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小区。 她喜欢画画,长得高高瘦瘦的,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头发浓密黝黑。说话的时候很腼腆,总是用笑来填充说不出的那些话。 喜欢她的男生有很多。她在读六年级的时候就收到过情书,此后一直延续到她订婚。 她相当于读大二的时候订的婚。之所以说相当于,是因为她读的是个专科学校,学制三年。 那时候,读书期间订婚的学生很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等到毕业再订婚,就去问她。她很无奈地对着我笑,笑到我没脾气,然后告诉我:是她爸爸替她决定的。 后来慢慢地,我知道,原来是我们当地一个政要觉得她是理想的儿媳妇人选,就请人为他儿子说媒。 她爸爸替她做了决定,认为未来的亲家呼风唤雨,能保证她的婚后富足生活。 她嫁的那一家,确实很厉害。公公是政要,婆婆是中医院里的一把手。两位长辈都能干,也确实有真才实学。 问题是,他们两个谁都不肯退居二线,一个劲地往前冲,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教育他们的独生子,导致他们的独生子基本具备了一个不良青年的所有特点。 吃、喝、piao、du,样样不在话下。 所以政要才在政圈里找不到联姻对象。 这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 第68章 她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柳苗苗讲这些时,她挽着他的胳膊,他们走在一条灌木丛茂盛得从院内延伸到院外的林荫道上。时有猫儿灵活地出没在墙头。 看不到鸟儿,但能听到鸟叫。 风轻云淡,岁月静好。 那时已是深秋,但上海有很多树,四季常青。 柳苗苗穿着旖旎的长裙。高跟鞋有条不紊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声。落在薛正平耳朵里,优雅又恬静。 柳苗苗讲述的内容有些悲情,但薛正平的心情是昂扬的,足以抵御那份悲情的侵蚀。 “结婚之前,那个独生子非常殷勤,殷勤到让思想保守的我朋友奉子成婚。 结婚之后,那个独生子甚至等不及孩子出生,就故态萌生。 换个有经历的女人,或许还能想得通,要么离婚走人,要么守着钱各过各的。可我朋友单纯啊,她傻傻地希冀着爱情,痛苦地忍受着背叛,圣母地希望她能改变那个人渣。 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对他温柔,收拾家,学着做饭……发现没有什么用。她指望她生个儿子能收住男人胡闹的心,她确实生了个儿子,可热衷胡闹的男人哪会被小屁孩给镇压了。 他接着胡闹,越闹越离谱,夜不归宿成常态。 我朋友无计可施,就跟公婆摊牌,要公婆给丈夫施加压力。 她公婆非常给力,马上断了他们儿子的经济支持。 习惯大手花钱的人,突然被冻结了账户,那感觉一定很崩溃。 当晚那个独生子果然没有再在外面鬼混,而是回了家。可是,他回家之后,二话不说,就把正带儿子的我朋友打了。 他怎么下得了手? 我朋友非常恬静,非常漂亮,说话又那么温柔。 原来,你再好,遇上不知道珍惜你的人,照样是一坨屎。 那是我朋友第一次挨打。 错就错在,我朋友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以为,当晚丈夫整晚在家,就是她的胜利。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道多少次。 她特别能忍,又太看重面子。家暴的事,轻易对人说不出口。 她曾经尝试过告诉她妈妈,还没有等她切入正题,就被她妈妈骂。她妈妈说,谁家过日子锅不碰碗,碗不碰盆?不要矫情! 没处诉说,又不甘白白挨打,她的抗战,变成了跟她丈夫对打。可她那么瘦,根本不是对手。她这样做,只是让自己挨更多的打。 有一次实在是被打重了,肋骨骨折,人中度脑震荡,浅度昏迷,被她公公派回家取东西的秘书发现她昏倒在楼梯旁,送进医院,才救回一条命。 一直以为女儿过着幸福生活的她爸爸,当天因为情绪太激动而脑溢血住院。 我那时候在外地读书,得知消息后,马上坐火车回家。 我回家是劝她离婚的。 那时候我在读大四,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我认为婚后不幸福,就应该马上离婚。我朋友很犹豫。工作几年,我才理解她。 她不是不想离,是离不起! 她跟我说,打昏养好后不久她再次挨打,哭着跑回娘家,扒开袖子,露出腿,指着身上新旧叠加的伤痕,说要离婚。 那是她最有勇气的一次了。 可是,偏偏缝上她弟弟毕业分配,要有求于她的公婆。 她妈妈哭得跟泪儿人一样,他爸爸气得直抓头,他弟弟气得直往墙上挥拳头,即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松口同意她离婚。 她妈妈说,忍一忍,再忍一忍。不为她弟弟,也要为她儿子再忍忍呀。 改变不了人渣,打不过,娘家不让离,我朋友完全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剩下逃家一条路。 可她是个连省城都没有出过的、小地方单纯女孩,社会对她来说像个张着锋利牙齿的大怪兽。没有人陪着,她下不了逃家的心。 只能接着忍。 后来忍无可忍,就……自己喝了药。 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 我永远都记得,她语气很平稳,感觉就像吃了一顿好吃的,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聊天。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吃了一顿好吃的,那是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跟我说,要远离家暴男。家暴有一就有二,一定要在第一次的时候就离开。不要给自己任何理由,必须离开。 我还笑嘻嘻的,说她终于想开了。 后面,没有奇迹发生,她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不想再讲她的父母、兄弟、公婆、孩子、丈夫等人后来怎么样。没有了我朋友,他们都是路人。 总之,我朋友用命换来的教训,我誓死遵守。 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我还想着跟高通达在一起,再肮脏的计划也愿意闭眼帮他实现,今天就如此果断跟他分手。 哦,顺便说一句,对我这种随着年龄增长而见多识广的魔都女性来说,挽你的胳膊,不代表任何。” 薛正平安慰地拍了拍柳苗苗的手:“你的故事令我感到难过。我绝对不家暴。” 柳苗苗弯了弯唇,笑得那么清浅,显然没有拿他的承诺当真。 薛正平有点急,分辩道:“真的!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稍不如意就挥拳头的人。他是个肖子,不打老娘;是个好父亲,不打孩子;是个好哥们,不打兄弟;是个讲理人,也不打邻居。他……打老婆。 从小到大,我亲眼看到过无数次,他打我妈。 很早我就下定决心,我这辈子,一定要跟他不一样!绝对不打老婆!” 柳苗苗朝薛正平看了一眼,这一眼里,史无前例,充满了柔情,而非表演出来的娇媚。 他们在这段不长的小马路上,走过来,走过去,完全忘记了他们最初的计划:他请客,她埋单。 一直到天黝黑,路灯都不足以照亮地面,双腿和脚都无比困乏,才离开小马路,乘出租车去不远处的商场。 身体虽然很累,心是快乐的。 尤其是薛正平,他体会到了恋爱的味道。这味道,很上头。 晚饭过后,在随便找的一家吃饭处的门口,柳苗苗再次挽着薛正平的胳膊。 第69章 令人鄙视 挽上胳膊后,柳苗苗昂着小脑袋,笑盈盈地对薛正平说道:“我们放慢交往的速度好不好?就像小王子驯养小狐狸,我们也彼此驯养。” 薛正平露出些许不解。 柳苗苗便眉飞色舞,跟他解释:“从前有个小王子,有一天他躺在草丛里,因为想起一朵玫瑰的事情,伤心地哭了。然后,一只狐狸出现了。” 柳苗苗的讲述,令薛正平由衷发笑。他爱这样天真可爱孩子气的柳苗苗。 “小王子对狐狸说,来跟我玩吧,我心里正难过。可是狐狸拒绝了小王子。狐狸跟小王子说了‘养驯’这个字。 小狐狸说,你得驯养我,然后我才跟你玩。” “养驯?”薛正平疑惑。 “bingo!小王子也这么疑惑地问。什么叫做养驯呢?小狐狸做了解释。 小狐狸说,‘你没有驯服我之前,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其它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两样;我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只狐狸,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可是,如果你养驯了我,我就会认得你的脚步声,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匆忙躲回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里唤出来。’多美啊!” 薛正平小心揣摩着,揣摩出最后一声“多美啊”不是小狐狸而是柳苗苗的感慨,不由拍马屁道:“是……很美。辨认出脚步声,就是驯服?” “不,不,远不止!”柳苗苗欢乐地摇头,发出愉快的笑声,“小狐狸还说了,一旦小王子驯服了他,他就会爱上原本跟他毫无关系的金黄色的麦田,爱上麦田上方的风……因为小王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你懂伐?意思就是,因为你驯服了我,我爱上了你,也就爱上了跟你有关的所有东西。 就像我们祖先说的爱屋及乌。” “听上去……很棒。” 这实在是一句违心评论。薛正平真正想说的是,何必那么麻烦,应该珍惜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啊。 不过,他乐意听从小可爱使人发笑的建议。他乐意如她所说,把时间掰碎了,细细慢慢的恋爱。 于是乎,以不纯洁目的开头的两个人,从今夜起,开始努力朝纯洁的方向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是会跟你妻子离婚,对吗?”临分别,柳苗苗严肃问薛正平。 “绝对!”薛正平信誓旦旦。 告别柳苗苗,他拿出手机,意外发现有好多消息。 那些消息,有文有图有声音,似乎都在传达同一个意思:有个女人,确实怀孕了。 微信id告诉他,那个怀孕的女人,是他没有办妥离婚手续的妻子黄彩虹。 一时间,薛正平有些愣怔,以至于司机问了三遍去哪里,他才反应过来。 这…… 一直到下车,薛正平都没有调整过来自己。 他想起柳苗苗的假如——假如黄彩虹真的怀孕了,他该怎么办?这个假如仿佛是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一碰他就想呲牙咧嘴地跳脚。 他本来只想乘坐出租车到最近的地铁站的,因为困于这个假如,竟然稀里糊涂就坐到了家,打车费花去他一百八十几,凭增一份懊恼。 下车后,薛正平心思浓重地慢慢走路回家,他敏锐地察觉到他内心的不情愿,可以概括如下: 他已经被选拔为选陪对象,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与黄彩虹之间的差距势必越来越大。今日之妥协,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无法阻挡俩人未来再分开。 但今日之妥协,却会让他失去柳苗苗。 一想到失去柳苗苗,薛正平就挠心挠肺地痛彻起来。那是一种犹如海啸般的深切遗憾与强烈不舍得。 好像要劈开他一半的身体! 好像要剁去他整个的心脏! 一想就痛。一想就满心满脑的不情愿。 虽然全身心都觉得“不划算、不情愿”,要让薛正平麻利地下定“不予理睬、果断离婚”的心,也是极难的。 有时候,促使命运发生拐点的契机,实在只能用“巧合”来形容。 譬如,心思沉重的薛正平,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小区门口拐向1号楼的直角拐角处,为了避让身后进来的车辆,他正好与一个人撞在一起。 就着身后灯光,薛正平发现撞上的,好巧不巧,正是两天前找他莫名奇妙蹭张合照的杨群! 薛正平像是遇到救星,他抓住杨群,劈面就问:“杨群,黄彩虹怀孕了?” “怀孕了?”一身夜跑装备的杨群用吃惊的声音反问。 “你没有从你老婆那里听说过这件事,对吧?” “没听说。恭喜你们啊!” 薛正平的声音已经能冷静下来:“那你从你老婆那里听说过我跟黄彩虹正在闹离婚吗?” “听说过……兄弟,我跟你说,孩子真的太可爱了,那小胳膊,那小腿儿,别说抱了,你只一旁看看,就能把心萌化了。好好养个孩子过日子吧。”杨群以为自己在劝说薛正平,完全没有意识到,劝说的效果跟他设想的正背道而驰。 夜色中的薛正平轻淡一笑:“你这是要去跑步?快去跑吧。” “再见哈。有空了到我家玩哈。” “再见,二哈。”当然,后半句是腹语。 与杨群一分别,薛正平就冷下脸来。 其一,连黄彩虹唯一的密友陈丽娟都没有听说过她怀孕,可见这个女人才没有真的怀孕。 其二,杨群的话提醒了他,“好好养个孩子过日子”这个朴素想法他不是没有实践过,黄彩虹的肚皮不是一直没动静嘛。 其三,他跟黄彩虹分开,不过才三周。黄彩虹发来的彩超显示已经怀孕8-9周,也就是说,他们最后在一起时,按照道理她应该已孕5-6周,可他从未见她有任何孕反应! 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找一个写有“和”字的新马克杯,找不到,问她,她扭身就厨房,麻利得令他眼神一晃。 他倒要去网上查一查,p一张彩超要多少钱! 为了不离婚,真是丧心病狂,什么主意都敢想。令人鄙视。 第70章 岳母来找茬 那天,利用吃晚饭前的空闲时间,黄彩虹给薛正平打电话,亲口告诉他她怀孕了,换来的是“再说吧,我还有事”。可他语气平淡得根本不像还想再说的样子。 黄彩虹呆呆坐在粉红色的小书桌前,心慌无比。 她试探性地设想,假如薛正平不为所动,执意离婚,婚是否一定能离得掉?答案是肯定的。 孤身一人,没有人帮忙,仅仅靠微薄的抚养费,她能养得起孩子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魔都,吃穿用度的开销甚大,光住房一项,就高得吓人。她不是不愿意吃苦当单亲妈妈,而是,根本当不起! 能考虑怀着身孕离开魔都,去一个生活成本低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吗?就算她拼一把如此做了,生下来之后呢?存款不够,她还是要外出工作,才能养活她和孩子。 当她外出工作的时候,把孩子寄养给谁? 她无父无母无姊妹兄弟,孤苦伶仃仅只陈丽娟一位交往密切的好友,陈丽娟的婆婆连勤快的她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的奶娃? 她倒是想过有一天过上只有她和娃的美好生活,可那是建立在她存一笔钱的基础上。 至于当下?怎么想,怎么没有出路。 唯一的出路,大抵就是努力挽回薛正平离婚的心思了。 黄彩虹将医院开具的验孕单、超声波成像的打印单等等证据,悉数拍照给薛正平,还详详细细跟他讲了她去医院的缘起,她获知怀孕时的震惊与惊喜…… 这些文字、照片与语音,统统石沉大海。 黄彩虹心慌得不行。 她还没来及进一步思考,万一薛正平不肯改变主意她该怎么办,门外就想起剧烈的敲门声。 杨群姨妈扭动着胖身躯去开门。 “呦,亲家你们到了!巧儿,巧儿你爸爸妈妈到了!”杨群姨妈扭头,亮出嗓门。 率先打开房门的,是路老爷子。 路老爷子满脸堆笑,亮出磁性的男低音,伸出两只胳膊,两脚生风地朝门口走去,热情地握手、拥抱,完全不见刚才摔门的嚣张与落荒而逃的害怕,张口就自然而然称赞小孙子“可爱得很”。 黄彩虹起身,往卧室外走。她不习惯应付人多的场面,不过家里既然来人了,她一个大活人窝在卧室显然不合适。这才勉强压住一肚子心事,往外走。 一抬眼看到忻巧儿的父母。 忻巧儿的父母显得颇年轻,目测只有五十岁出头,男的头发乌黑,女的染着流行的红棕色,衣服都花花的,又都花得恰到好处,不显聒噪,看上去很时髦。 忻巧儿的爸爸笑眯眯地跟路老爷子拉家长。 忻巧儿的妈妈冷着脸,气势非常,熟门熟路奔女儿卧室,将杨群姨妈凉在一旁。 她路过黄彩虹的时候,犀利地剜了黄彩虹一眼,还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黄彩虹。黄彩虹被她看得心惊肉跳。 也不知这样一位厉害女人,怎么生出巧儿那样说话细声细气的孩子。 黄彩虹贴着墙,露着笑,强作镇定地让人看。 忻巧儿的妈妈看归看,脚下的步子是不停的。不几下,就大步流星进了女儿的卧室。 黄彩虹刚要回她的卧室避嫌,就听见忻巧儿没关的卧室里传来炸裂般的质问。 “门口那女的是谁?别告诉是你们请来的保姆!” 黄彩虹忍不住脚下凝滞,手扶胸口。 “路是平你看着我,少跟我装聋作哑。产前我可是亲手交给你了两万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女儿产后是要住月子会所的!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跟我说月子会所两万不够! 我是怎么回你的?我转手又给了你三万。 前前后后,五万块!有没有?你看着我,我有没有给你五万块?” 路是平大概嘟嘟囔囔予以肯定,不爽快的态度激怒了忻巧儿的妈妈。 忻巧儿的妈妈盛怒之下拂掉了什么,呼呼啦啦响了一片跌落声:“路是平你大娘的看着我!你是不是答应了我,我女儿产后住月子会所?月子会所呢?” 路是平闷声不响。 客厅里俩爸爸的闲聊顿时停止。路老爷子没管住自己:“月子会所?什么月子会所?”没人回答他。 呼啦啦,又是一阵物品跌落的声音,接着小毛头开始哭,薇薇开始哭。大哭小叫都盖不住忻巧儿妈妈的责骂声。 “路是平你亏不亏良心?我女儿拼死拼活给你生儿育女,你都干了什么?猫尿谁不会尿,你有个爷们样吗?年纪轻轻不出门挣钞票,等着我女儿又养娃又养你啊?” 杨群姨妈示意黄彩虹进卧室哄孩子,黄彩虹心里胆怯,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卧室。 一进卧室,发现忻巧儿妈妈正蹦跳着敲打路是平,路是平跟好脾气的绵羊似的,任打不还手,任骂不还嘴。 “我女儿跟你这种绣花草包过的这是什么日子!离婚!散伙!我把我女儿带走!孩子我帮她养!” 黄彩虹吓坏了,脚下停顿,不知道该走过去接过小毛头哄,还是任由忻巧儿妈妈把孩子抱走。 杨群姨妈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本意是指望亲家劝说她女儿的,没想到,到了之后,火力全集中到自己儿子身上了。 可她偏偏不好接话。五万块的事情她知道,五万块被他儿子短短两天花光赌净的事情她也知道。 一听亲家说要离婚,她顾不上脸面不脸面,赶紧冲进儿子卧室。 “亲家,您消消气,消消气。” 黄彩虹偷眼看到忻巧儿妈妈口里说着离,说着走,其实并没有拉她床上的女儿,也没有抱她女儿怀里哇哇哭的小毛头,猜测“离婚”什么的,可能是气话,这才怯怯地贴过去,抱走了忻巧儿怀里的小毛头,站在角落里来回走动着哄。 “出来到客厅里说吧,一则不影响巧儿休息,二也免于吓到孩子。” 杨群姨妈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她试探性地拉亲家,同时同仇敌忾地骂儿子:“还不快跟你妈妈赔礼道歉!等你到周老鸭上任品牌总监,拿到的工资要孝敬你妈妈一半才好!” 两手叉腰的忻巧儿妈妈斜觑一眼路是平:“你要上班了?” 第71章 在阴与更阴之间转换 路是平赶紧点头。 “周老鸭?那个马路上到处可以见到的那个卖鸭子零件的周老鸭?”忻巧儿妈妈再开口问话,火气明显小了不少。 路是平赶紧再点头。 “去做什么?” 路是平规规矩矩回:“做品牌总监,主要负责周老鸭的品牌推广、广告投放之类。” “哼。”想来忻巧儿妈妈一时不知问什么,又觉得自己刚才闹得猛了些,才不屑地哼了声,缓缓场。 “月薪多少?” “一万五。” 忻巧儿妈妈拿手扇着扇子,再看女婿,目光也就柔和下来。她朝一旁的亲家忽然露齿一笑,解释着说道:“年龄大了,不禁气,一气就想炸。” 杨群姨妈附和着笑着接:“你年轻得很着呢,你这是爱女儿,怕女儿受委屈。巧儿是我们家的功臣,我们谁也不敢委屈她,也没有道理委屈她,这一点,您放心。” 忻巧儿妈妈拉着杨群姨妈的手,俩人肩并肩往外走。 路过黄彩虹,忻巧儿妈妈又剜了黄彩虹一眼,对着杨群姨妈道:“亲家,这月嫂请的一个月多少钱?” 杨群姨妈打哈哈:“熟人介绍的,关键勤快、性子好,钱不钱的都不是重点。” 俩位妈妈说话间出了卧室门,黄彩虹感到压力大减,舒了口气。 小毛头抽噎着进入梦乡,窝在妈妈怀里的薇薇还在抹眼泪,忻巧儿倒是一脸平静。可能她已经冲着老爷子出过气,而她妈妈又代她冲路是平出过气。 路是平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毫不介意黄彩虹在场,用轻蔑的口吻对妻子说道:“你妈妈张口钞票,闭口钱。我当初年轻没看懂,现在回过头来看,对你做个价,只要价钱给到位,谁买她都卖。” 忻巧儿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看丈夫。 “别这样看我,慎得慌。我不是说你,你还是坚持要嫁给爱情的。我说的是咱妈,咱妈也太务实了。刚才你都看到了,劈头盖脸对我就是一顿臭骂,一听说我找了一个一万五的工作,态度立马就变了。所以我才有刚才的感慨。” 忻巧儿疲倦得很,身子往下缩了缩,冷冷道:“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跟我说?” 路是平赶紧做小伏低状,蹲下来捏忻巧儿的腿,边敲敲打打,边柔声细语:“你耳根子软,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住月子会所。我不愿意30天看不到你,想看你还得等规定的探视时间。 我要是告诉你你妈妈想让你住月子会所,你会不听?” 忻巧儿合上了眼,脸上露出两分惬意:“我妈妈也是心眼多,这种事不跟我商量,居然拿钱在你那儿刷好感。月子会所去不去我也不在意,那五万块钱去哪儿了?” 路是平将手从小腿往上移,一把一把用力搓下去,搓到了腿的内侧。薇薇年龄小,视若无睹。黄彩虹不小心看到,脸皮一热,赶紧背过身。 “一家人家,我的还不就是你的!问那么详细干什么!” “姓路的,别告诉我你偷偷赌光了?” “哪儿有。好好的,都在呢。这是我丈母娘给她女儿的钱,我自己要用不会挣吗?” “那你现在就转账给我!” “啧啧,瞧这尖酸小模样,你也不怕伤我的感情。” “你就不怕伤我的感情?” “怕!谈钱伤感情,你看,我从不跟你谈钱。你那两个c的包,我少说也给你买过仨吧?有一阵子你喜欢画指甲,一万二的卡,我为你办的时候可曾眨过眼?” 路是平满是宠溺的追忆,成功逗得忻巧儿扑哧笑出声。 声音里含着笑,忻巧儿警告路是平:“路是平,你要是敢拿我妈给的钱去玩麻将,我铁定跟你离婚!” “玩那作甚。我可是要走马上任干大事的人!” 忻巧儿再次噗笑出声。 接着,黄彩虹听到重重的一声“啵”,薇薇的声音应声而起:“爸爸不许亲妈妈,爸爸臭。” 路是平和忻巧儿都笑起来,路是平的声音笑得格外大。 哄好了老婆,路是平站起身,对黄彩虹道:“我儿子睡着了吗?来,粑粑抱抱。” 小毛头已经睡得很香,黄彩虹出于羞涩才没有将他放到床上,见路是平跟她说话,如实说道:“睡着了。” “睡着更好,省得粑粑不会哄又哭又弹。来,粑粑抱,抱给外公外婆看。” 黄彩虹只好将小毛头转交给路是平。 路是平小心翼翼托着小新生儿,奔客厅而去。 黄彩虹腾出手,去收拾被忻巧儿的妈妈拂掉的一地的化妆品。 化妆品的瓶子都很厚实,落地后并没有损坏,黄彩虹一一将它们拾起,挨个儿摆好。薇薇依靠在妈妈身边,一条腿搭在妈妈身上,奶声奶气问:“妈妈,离婚是不是就不住在一起了?” 忻巧儿摸了摸女儿的头,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你跟爸爸离婚后,是我们不住在家里了,还是爸爸不住在家里了?” 忻巧儿看一眼女儿,无奈地笑了:“是妈妈不住在家里,这个家,是爸爸的家。” 薇薇沉吟片刻,重又开口:“那我可以把我的小床、书桌和书架一起搬到外公外婆家吗?我舍不得它们。” 忻巧儿宽容地笑笑,没有回答。 “可以吗?可以吗?” “不可以。这个家,是薇薇的家。薇薇不必搬走。就算是薇薇要跟妈妈一起走,也没有办法把这些床啊家具啊都搬走,因为外婆家塞不下。还有,爸爸妈妈没打算离婚。” “可刚才你和外婆分明都说了离婚?” “那是说着玩的。事实上,我跟你爸爸离婚的话,是不能同时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的。妈妈不舍得把年幼的弟弟留下,也不舍得把可爱的薇薇留下。妈妈为了你们,是不会离婚的。 还有啊,外婆嚷嚷得挺凶。其实,她是最反对妈妈离婚的人,因为她不想帮妈妈带孩子,她只想不被打扰地享受她的晚年时光。妈妈的娘家不给力。” 黄彩虹埋头听着这些话,心情飘飘荡荡,在阴与更阴之间转换。 她没有资格评判忻巧儿跟5岁的薇薇讲这些是否合适,她只惊叹,身为独生女儿的忻巧儿,居然也这样无法自由地选择。 第72章 二手邻居 联想到她自己,更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蹲下站起时,黄彩虹下意识又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短暂的空白时刻,黄彩虹想明白了一件她不愿承认的事情:要是薛正平执意要离婚,她是没有条件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医院,用医学手段结束这个孩子。 医生说过,8-9周是手术最佳时期,超过20周损伤就很大了,有些运气不好的,甚至会终身不育。为了以后着想,她需要尽快得到薛正平的真正态度! 将倒地的化妆品收拾完毕后,黄彩虹准备回自己的卧室再次催促薛正平表态,不巧被路老爷子看到:“小黄,盛饭!” 黄彩虹折身进厨房,开始盛饭盛菜盛汤。 忻家父母、路家三口,依次坐上桌。薇薇不饿,满屋子乱跑。黄彩虹为忻巧儿盛了些端进卧室,她自己在厨房站着吃了一碗饭和些许余下的菜。 吃饭的时候,又听见忻巧儿妈妈拿她当话题。 “你们请来月嫂到底怎么样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帅哥路老爷子声情并茂、不遗余力地夸赞了她。黄彩虹被夸得暖意融融,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老帅哥的情形。那几乎是完美的第一印象。 忻巧儿爸妈吃过晚饭,没怎么逗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了。 黄彩虹收拾了餐桌,一盘一碗端进厨房。 在陈丽娟家,家人们一致认为剩饭剩菜不可留,他们又不肯让黄彩虹下厨房,黄彩虹因此从没有遇到过处理餐余的难题。 初来路家,有一天她端了一盘只剩下头和尾巴的清蒸鳗鱼,正往易腐垃圾桶里倒,身后忽然响起杨群姨妈大事不妙的嗓音:“哎呦呦!浪费!罪过罪过!那个下面最好吃了!” 黄彩虹才知道,在杨群姨妈家,餐余是要放进冰箱的。 几天观察下来,她渐渐发现,杨群姨妈并非不倒剩菜。就算最后改变不了被倒掉的命运,餐后的餐余,还是应该毫不犹豫放进冰箱。倒也要在冰箱里呆几天后再倒。 将能放进冰箱的都放进冰箱后,黄彩虹穿了围裙,开始洗盘子碗。 她有些怀念陈丽娟家了,在陈丽娟家,她是真的被当作月……姐看待的,不似在这里,他们拿她当家佣。 仔细再一想,她又不介意洗碗。算了,管他干什么,多干就多干,也算不上吃亏。 正洗着,杨群姨妈进来了。 不知是不放心黄彩虹倒剩菜,还是想吹牛皮无人可找只好找黄彩虹。 “你看我家的亲家,脾气火爆得跟我家是平他爸爸有一拼了。” 黄彩虹回头笑了笑:“薇薇外公好像挺文雅。” “他呀。心根本不在那个家里。”杨群姨妈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悄悄告诉你,巧儿她爸爸,外面有人,好多年了。指不定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都有了。” 黄彩虹暗吃一惊,巧儿妈妈不像个忍气吞声的人:“她妈妈知道?” “知道!她妈妈怎么都不肯离。一开始间歇性地隔一阵闹一回。没用,后来闹得次数多了,也就疲了。有一年巧儿她妈生大病,那女的还出来陪了几天夜。此后,巧儿她妈妈就当没那个人,生活中没那件糟心事了,日子也就那么过了。” 黄彩虹明着也吃起惊来:“想不离就能不离吗?” “按说想不离,对方执意要离,也是能离的。可巧儿她爸爸,不是也没有那么坚决嘛。马马虎虎活稀泥,彼此也就默认了。” 黄彩虹鸡皮疙瘩起一层:“不难堪吗?说起来多没脸面!” “嗨。现在这社会,门对门还老死不相往来呢,谁有空嚼人舌头。有那时间多挣钱去了。自己心里过了那道坎,就无所谓难堪或脸面了。” 黄彩虹两只眼睛虚飘,想了一瞬,马上摇头:“不行,我不行。我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尊严!” 杨群姨妈噗噗笑出声:“我也不行。我只要一想到跟人共用一根……不行,太恶心了。好在我家老伴,缺点多是多,那方面还是挺老实、挺传统的。” 黄彩虹没好意思往下接。她跟杨群姨妈毕竟差着辈分,不习惯跨辈说私房话。 “哎,小黄,你跟你老公是怎么回事啊?” “我跟他?他跟他律所内的一位女同事不清不楚。结果人家比我还理直气壮。然后我才知道,他早就打了离婚的底子。”黄彩虹避重就轻,潦草讲述。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老调调了。我看,永远不会过时。”杨群姨妈老神在在下结论。她并不顶好奇黄彩虹的故事,原因在于她已经从妹妹那里听过了。 黄彩虹将池里的碗碟盘都洗了个遍,开始刷锅。 “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就这么一直吊着?” “走一步说一步吧。”黄彩虹将头一低,语气低沉道。 若是肚子里没有孩子,她恐怕早已将《离婚协议书》填好寄出了。 杨群姨妈见黄彩虹面露悲伤,不忍心再问下去。她开始转移话题:“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人跟人真的不一样。我在小区里有个一起买菜、聊天的朋友,她家,最爱买二手。 家里房子买的二手的。婴儿床、婴儿车也是二手的。这些不说,连那孩子的衣服、鞋子,他们也去买二手。 我劝她,就不怕买来的二手不干净?她就说,哪那么娇气。多洗洗,多晒晒就好了。 你要说孩子长得快,所以才去买二手,我也能理解。可是,你知道吗?他们家呀,床啊、沙发呀、吸尘器啊、她女儿背的包啊,连吃饭的锅子,都是二手的。 说是有个专门卖二手东西的网站,跟t宝是一家,叫什么鱼来着,我也记不住。反正林林种种,能买二手,绝不买新的。” 黄彩虹听得一乐。 她想,大概这家人比较穷吧。有时候,真的是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譬如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生娃。如今娃在肚子里,却因为钱的问题,不那么方便豪气地说生。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家穷?”杨群姨妈问。 黄彩虹点头不止。 “才没有!”杨群姨妈断然否定。 第73章 路缘 “她女儿虽然是个离婚独自带孩子的单亲妈妈,工资高着呢,听说一个月有两三万! 他们买二手,也不是什么二手都买,而是买很贵的东西的二手。譬如她的女儿,在网上花了两三万买了一个包,贵吧?二手的也两三万! 孩子的东西也是,据说原价高得吓人! 家里的家具也是,牌子我也记不住,还有那锅……反正二手买来的都是原价极贵的东西,他们用相对便宜的价格买回来继续用。 你还别说,他们家,看起来确实不错,不像是大路货。” 黄彩虹点点头。大抵生活就是有很多窍门吧。买二手,就是杨群姨妈朋友家的生活窍门。 她是个实心眼的人,没有什么窍门,只有随大流,成为韭菜。 窍门不窍门的,黄彩虹现在也没兴趣关心,她只关心薛正平的真正想法。 当天晚上,忙完小毛头的洗澡和入睡,又哄薇薇过来跟她睡,等一切落定,又是晚上11点。 黄彩虹心焦如焚,难以忍耐,就去了卫生间压低声音给薛正平打电话。 “喂?”薛正平倒是接了电话,只是声音有些不愉快。 “你到底怎么想?” “我没怎么想。” “没怎么想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薛正平,我不跟你耍嘴皮子!我只问你,这个孩子你不要了吗?” 薛正平捏了捏眉头,心里隐隐不耐烦:“可以这么理解吧。” “……”黄彩虹压抑的哭泣声传过来。 薛正平不由坐起。他从来没有听过黄彩虹这样哭,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悲伤——纯净、凄凉、透着走透无路的悲伤。 薛正平心中一动,几乎要相信黄彩虹的谎言。他的脑,开始追忆昔日同居时的种种;他的心,开始徘徊;他的声音,不再冰冷。 “彩虹,你坦诚地告诉我,怀孕的事情,是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忙音。 黄彩虹不知何时,已挂断了电话。 咬着唇,抱着颤抖的自己,黄彩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知道她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她在卫生间呆了多久。直到杨群姨妈起夜,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黄彩虹才红肿着眼,捂着嘴从卫生间里跑出来。 杨群姨妈吓了一跳,不过,并没有追着进黄彩虹的卧室。 她是个慢性子,不着急,想着什么事等不到明天再问呢。 黄彩虹睡的卧室,连通着阳台。从卫生间跑出来后,用力过猛,一口气跑到了阳台。黄彩虹手扶着窗台,心里懈怠得厉害,想这红尘凡世,是这样的麻烦,教人劳累,又无处挣脱,实在是没意思。 不如……一了百了算了。 大脑被一丝邪念攫住,黄彩虹“哗”地用力打开窗,她感觉身上充满了一了百了的勇气。 窗户一开,呼呼灌进一阵风。 睡在小粉床上的薇薇在睡梦中接连咳了两声。 黄彩虹忽然生出一丝担心:薇薇会不会踢光了被子? 担心薇薇会受凉、感冒,黄彩虹觉得有必要把手中的事暂停一下,去看一看薇薇是否还盖着被子。 黄彩虹将打开的窗重新关上,走进卧室。她打开小灯,看到小灯下酣睡的薇薇。薇薇娇嫩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不时翘动,红红的小嘴时不时啜一下,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薇薇翻了个身,凌乱的发随之而动,盖住了她的半张脸。黄彩虹小心翼翼帮她把头发拨开,让天使般的小面孔重新露出来。 黄彩虹痴痴地看,心情慢慢从谷底触底反弹。 那种纵身一跃的豪情,渐渐变成深深的后怕。 黄彩虹深切感受到,原来生死只在一瞬间!过了那一瞬,算是熬了过来,不再钻寻死觅活的牛角尖。 也许,心意低沉一心寻死的那一瞬,就是命定的劫数吧。 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这样的劫数等着她度,至少这会儿,她非常坚定地决定,要活着!勇敢地活着!越过越好地活着! 第二天,黄彩虹睁开眼,起身,洗漱完毕,去厨房。 杨群姨妈打着哈欠也进了厨房。 “小黄,昨晚,你在卫生间哭?” “是呀,不好意思,吓到阿姨您了吧?” “我没事。我知道,谁都有个难过的时候,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您说得对。” 黄彩虹的脸上,犹如暴风雨后的大海一般平静。 她做了一个决定,既然薛正平打定主意不要孩子也要离婚,她就成全他吧。 早餐做好,匆匆吃过早饭,给无心吃早饭的薇薇梳好头发,看忻巧儿母子还在睡,黄彩虹跟杨群姨妈说,她要出趟门,可能会时间长一些,她需要回到陈丽娟那里拿点衣服。 杨群姨妈爽快地答应。 黄彩虹能感觉到,杨群姨妈对她挺好。或许,是因为她俩都是不会无事生非的人。 黄彩虹背上事先准备好的包,出门了。 包里放着一折二的《离婚协议书》。 到了小区门口,在小区门左手好德便利店里,黄彩虹花两块五毛钱买了一只晨光签字水笔,毫不顾忌店员的目光,当即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字。 一条马路之外,有家快递公司。 黄彩虹木着脸,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一辆奔驰,减速转弯,从黄彩虹面前掠过。 坐在深色玻璃窗内的男人,不经意看到黄彩虹,眉毛不觉一提,嘴角露出一分笑意。 他想起一两天前,他去商城办事,无处停车。司机说可以在附近的居民小区找停车位。哪知,他们刚停好车,一迈步下车,就见一女子摇摇晃晃跌倒在他面前。 他不得已,快步去扶。 小区内来往走过的人,没有认识那位昏倒女子的。 没办法,他只好抱起她,带她去医院。 听说那是位有孕的女子,令他听后不禁莞尔,心里很是庆幸,命运给了他做好事的机会。 车转瞬开过弯道,加速直行。红绿灯口的女子已经被抛到身后。 男人独自笑了笑。也许他根本就认错了人。也许他只是想回味一下做好事的感觉。 车子疾行,他轻轻闭上眼睛。 绿灯亮了,黄彩虹随着人流过马路。 第74章 被迫 不多久,来到那家门面狭窄的快递公司门口。 推门进入,顺顺利利投递了快递。同城八元。 时代进步得可真快,现在寄完快递,已经不再有纸质寄快递凭证。黄彩虹盯着手机app上的快递单号,苦笑一下,毅然走出房门。 她想,这辈子,如果可以,最好跟薛正平老死不相往来。 她算是恨定他了——一个虚伪又冷血的杀人犯! 出了快递公司,黄彩虹给陈丽娟打电话。自从几天前离开陈丽娟家,俩人不约而同回避了与对方联系。 于陈丽娟而言,她是心虚。觉得敲打薛正平的事情没有办好,越发懊悔不该背着黄彩虹偷删她的短信与来电记录。 于黄彩虹而言,是介意陈丽娟婆婆的面善心冷。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黄彩虹知道,自己只能给陈丽娟打电话,求陈丽娟帮她打掩护。 因为,她马上就要去医院,做那个令她一想就不寒而栗的手术。 “丽娟……”一听到陈丽娟的声音,黄彩虹泪水蓄满眼眶。她以为昨晚已经把该哭的眼泪都哭出来了呢。 “彩虹!”陈丽娟浓情蜜意一声呼唤,黄彩虹眼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求于你。” “说什么呢!”陈丽娟强势打断黄彩虹,语气极其真诚,“你有事能想到找我,是我的荣幸。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不遗余力!” 黄彩虹感到一阵暖心:“我今天下午要去你那儿,晚上需要住一晚,我需要你帮我打电话给杨群姨妈,说是你非要留我住一晚,今晚就不放我回去了。”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如果他们欺负你……” “没有!”黄彩虹打断胡乱猜忌的陈丽娟,“他们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缘故。”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黄彩虹轻叹一口气,露出苦笑:“晚上跟你说……你也要瞒过你婆婆才好。” “放心。与婆婆斗智斗勇的事,你尽管放心。” 打完这个电话,黄彩虹觉得已经铺好后路,可以放心去做了。 黄彩虹进医院的时候,是上午9点29分。 这个时间,薛正平正在高所办公室内听训。不是教训的训,而是培训的训。 “没有结婚的律师,是不能体会婚姻生活中夫妻双方感情的微妙变化,无法感受到婚姻生活的种种,不能深刻理解一些夫妻生活的状态。作为离婚律师,已婚,是首选。其次,要经营好自己的婚姻。” “离婚案件不仅仅是唇枪舌战,更是一场心理战。整个离婚过程中各个环节都充满了心理对抗。谁先分析对方当事人的心态变化,谁就能不诉而胜。” “执业三年内代理百起以上诉讼案件,是你的起始目标。” “一个著名律师花六分精力做的案件,不一定比一个默默无闻的律师花十分精力作的更为出色。” “铭记‘认真’二字,认真投入,案情掌握得越熟,处理起来越得心应手,争取委托人的权益就会越多。” …… 每天一刻钟的私人培训,案子倾斜照顾薛正平,疑点难点定时指导,是薛正平作为所内选培对象的福利。 结束当天的私人培训后,高安所长给薛正平一个任务:让他尽快理顺自己的婚姻状况。 薛正平觉得,有必要把黄彩虹约出来,好好谈一谈。 不知道黄彩虹现在以什么职业谋生,因此不知道黄彩虹在什么时间段空闲。薛正平按照惯例,忍到上午11点之后,给黄彩虹打电话。 电话没有人接。 到11点50分,他再打电话给黄彩虹。 依旧没有人接。 到12点30分,薛正平又一次给黄彩虹打电话。 这次黄彩虹接了。声音极其虚弱。 “小黄,我觉得,我们应该见面谈一谈。”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字,寄出。从此以后,就当,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再见。” 薛正平握着被挂断的电话,耳边回想着黄彩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声音虽然微弱,决绝的意思毫不减少。尤其最后的“再见”,竟然听出了“永不再见”的意思。 薛正平的一颗心,被过于果断的黄彩虹弄得七上八下。 柳苗苗拂了一把长发,飘飘然走向薛正平。 薛正平因为分心,竟然没有看到。 不过,也得亏他没有看到,才没有加重高通达眼中的仇恨火苗。 柳苗苗的媚眼算是白抛了。她还没有胆量公然停下脚步与薛正平搭讪,只好错身而过。 高通达两只眼睛不够用,不知道该盯着柳苗苗,还是该盯着薛正平。 薛正平犹正存疑,代前台的人事经理走过来:“薛律师,梁律师找您。” 薛正平便收了杂念,去梁律师的办公室。 黄彩虹说完“再见”,狠狠地抹了一眼眼睛。 这一回,她没有再流代表软弱的眼泪。 怀孕十周是做人流手术的极限。经过阴式彩超监测,黄彩虹的孕囊,恰恰巧在人工流产术的极限上。再晚一天,就成了十周+1天,需要考虑适合大月份的钳刮术。 医院开具了血常规、血生化等常规和特殊部位传染病等非常规的一系列检查,黄彩虹强做坚强,楼上楼下不停地跑,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将所有的术前检查都做完,可以等待叫号做手术了。 因为去的是妇幼保健院,入目可见怀孕的女人。 那些女人多有丈夫陪着,甚至有的婆婆妈妈全出动,护在周围。中间的孕妇便安详又大胆地凸着肚子。黄彩虹羡慕得简直移不开眼神。 越羡慕,一颗心,越悠悠下坠。 同一个世界,同为女人,她却是要赴地狱了,全因为她所遇非人!以后,她将只靠自己! 那个手术,说起来并不长。不过,黄彩虹的心里,却另有一种度量的方式,以至于,她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已经长长地过了半生。 她想起她父母在她幼年时就离婚,爹不要,娘不要。她常常在睡前,趁奶奶还佝偻着身子整理捡拾来的垃圾,她蜷曲在床上,偷偷低声唤妈妈,幻想妈妈就在身边。 第75章 薛正平确知 她想起隔壁的犯浑邻居,三天两头骂骂咧咧。每逢骂的时候,奶奶就搂住她,缩在那摇摇欲坠的三间瓦房内。长大些她才知道,那是邻居嫌弃她奶奶院子里堆了垃圾,味道不好。 她想起城乡结合部日益城市化,奶奶走后,一直躲着她们的叔伯们,却恬不知耻地分了奶奶的遗产,只留给她五千块钱。 她想起长长的火车轨道,坐在火车里的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幸福地朝身边的薛正平身上靠了靠。 她想起雨夜被房东赶出家门,凄惶地拎着两只蛇皮袋,枯坐在公交车站台下,等薛正平夜班下班。 她想起在民政局门口,薛正平抬腕看时间还够,于领证的当天,撇下她去上班,她幸福地朝他挥手。 她想起她打开房门,笑眯眯地迎接陈丽娟和她丈夫前来参观她和薛正平的小家。 她想起她捂着脸,不知所措,而腰间仅只潦草围着浴巾的薛正平嘶声力竭大吼:“离婚!”地上开菜铺一样散了一地她精挑细选的蔬菜。 她想起她慌乱无比地一次次给薛正平打电话、发消息,想让他回心转意,共同养育他们的孩子,结果只换来他的冷漠拒绝。 “好了。”医生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的话传来。 护士跟着来做术后消毒。 “在家静卧三天,然后可以适当的在家里走动,增强体质,最好不要外出吹风。 多吃富含蛋白质和营养丰富的食物,豆制品,牛羊肉,鸡肉等。 勤换内裤,注意个人卫生,两周内不要坐浴,一个月内不要同房。可以考虑每天用淡盐水清洗下身,阻止细菌传播。” 护士有照本宣科的嫌疑。黄彩虹呆呆地看着,木木地听着,心中悲悯起自己,连医嘱都没有条件做到。 从医院出来后,黄彩虹破天荒拦了辆出租车。 她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报上阳光明邸的地址。 出租车停在阳光明邸门口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钟。 巧是巧得没法更巧,黄彩虹的出租车还没有停稳当,阳光明邸门口有人招手叫车。 后排座的黄彩虹正眯眼,没有及时看到,起劲招手的,正是薛正平。 薛正平的身旁,还站着喜笑颜开的柳苗苗。 柳苗苗挽着薛正平的胳膊,正甜蜜蜜地看着薛正平笑。本来,她没有机会跟薛正平一起出来,是高通达拦住正要出门递材料的她,不阴不阳说些明里暗里的威胁话,正巧路过的薛正平于是自告奋勇当起护花使者。 送完材料,主动说要来阳光明邸的是柳苗苗。 柳苗苗说想吃薛正平上次做给她吃过的凉面。番茄鸡蛋牛肉粒加小碎香葱的凉面。 薛正平焉有拒绝的道理。 柳苗苗说过要薛正平慢慢“驯服”她,薛正平也愿意掰碎了时间细细恋爱,两个人吃了碗你侬我侬的面后,果然一派光明磊落,什么也没有做,齐齐出门,打算再回律所。 就这样,小区门口毫无心理准备的三人,在出租车停稳、车门打开的那一瞬,撞上了。 柳苗苗下意识地往薛正平身后一缩。 薛正平伸手扶车门的手凝滞。他心虚地紧紧盯着黄彩虹的面孔,满身戒备地预防她撒泼扑过来撕他或苗苗。 然而,黄彩虹并没有看他或苗苗。 或者应该这样描述:看肯定是看了,只是目光像流水一样从他和苗苗身上滑过,然后,就没有再看第二眼。 黄彩虹有些重心不稳,身体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哪里失调了,走出近乎失控的步伐。她显得极其心不在焉,下了车就往前走,甚至忘了付车费。 “喂!车钱!”司机大声喊。 黄彩虹新手僵尸一样以奇怪的姿势半转过头,愣怔足三秒,才开始往回走。 “别!”薛正平底气不足道,“我,我帮她付车钱。急着赶时间。”后句算是牵强解释他付车资的理由。 司机见怪不怪,待柳苗苗也上车后,一踩油门走了。 薛正平按压心中狂跳,心有余悸地瞥一眼窗外。车窗外的黄彩虹目光呆滞,步伐凌乱,跌跌撞撞,眼见车开走了还继续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像丢了魂。 好在郊区车少,行得快,黄彩虹很快被甩在身后,消失在视野。薛正平感到来自良心的压迫少了些,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柳苗苗也讪讪的,干坐着没有说话。 事实就是这么奇怪,她一门心思惹他后院失火的时候,即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面对黄彩虹也毫不心慈手软。 今天,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非常克制地吃了顿饭而已,再见黄彩虹,她却像做了三一样深感抬不起头。 “38块。”司机的粗犷嗓门猛然响起。 “什么?”晃神的薛正平一下没反应过来。 “从妇幼保健院到小区门口,一共38块。”司机详细补充。 “从哪里?”薛正平仿佛烈火烧了皮,急急追问。 “昌平路上的区妇幼保健院。” “她……”薛正平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五味杂陈,脑海竟然变成一片空白。 “她一看就是刚做过手术的。”司机的声音颇为洪亮,透着事不关己的漠然,细听又好像有一丝怒其不争的悲悯。 “手术?什么手术?”柳苗苗脱口询问,问完,恍然大悟般看向薛正平。 薛正平早已脸色煞白。 “还能有什么手术!年纪轻轻一女的,不学好,有了呗。生不得,做了呗。”司机的声音渐渐显出恼怒的意味。 殊不知,薛正平听在心里,句句犹如刀割。 那不是不学好的随便什么女人,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那不是见不得人的小孽种,那是他千盼万盼不曾盼不到的孩子! “……竟然……”薛正平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司机靠背处“无痛人流”的广告刺痛着他的眼睛。 “原来是真的!”柳苗苗倒吸一口气。 “……竟然……”呼吸凝滞的薛正平,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几遍,也没有说完整。不知他要说的是“她竟然真的怀了”,还是“她竟然就这样做掉了”。 突如其来一股力量从胃部崛起,薛正平连忙捂住嘴。 第76章 上门问责 一股股凶猛的呕吐意味涌上,薛正平发出欲呕的声音。 司机嘎吱就踩了刹车:“您积德行善,可别吐我车上,刚洗过的车。” 柳苗苗明白薛正平正受到黄彩虹怀孕的冲击,顾不得驳斥司机,当即下车扶薛正平出来透气。 “晦气!”司机左右想了想,觉得还是自认倒霉,一走了之算了。 车流来往的路上,薛正平昂着头,大口呼吸,依旧透不过气的样子。 柳苗苗焦急地帮他垂着背,地上,已有一片呕吐物,还能清晰辨识出番茄和鸡蛋的样子。 “你没事吧?” 薛正平苦笑一下,接过柳苗苗递过来的湿巾纸。擦完嘴巴,他抬起手,转动着手,仔细看,边看边低声问:“我是不是,已经做了刽子手?” “你说什么呢!”柳苗苗阻止他。 “这双手……是逼死自己儿子的手……是不是已经沾上了看不见也洗不掉的血?” “我不许你瞎说!正平,我害怕!”柳苗苗呜呜哭泣起来。 薛正平拿手轻轻抚柳苗苗的秀发,本意是安慰她。阳光从头发上折射入眼,棕色头发上泛起一阵红色,吓得薛正平瞳孔猛缩,赶紧撤开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因为眼里雾气潮湿,心里内疚发作,越看越觉得手上有可疑的血色。 实在受不了,他手揪住自己的头发:“苗苗,我心里乱得厉害,我下午不去律所了。你一个人去吧。”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 “别闹,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呜呜呜。”柳苗苗拿手背抹起眼睛来,她真的哭了,并非惺惺作态。她动了跟薛正平长久发展的心思,可是,如果她的介入,是建立在逼得他前妻堕胎的基础上,她还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吗? “不知者不怪!我们事前并不知道。虽说她打电话告诉了你,可这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简简单单打个电话就算结束的?怎么也应该拿出证据来,或者跟你面谈,这样才郑重其事像真的嘛。” 薛正平默默听着,已经无力辩解。 他那时一定中了邪,米青虫上脑,坚定不移地暗示自己黄彩虹在说谎。 懊悔着懊悔着,薛正平生起气了:堕胎那么大的事,她说去做就去做了吗?竟然不跟他商量?谁赋予她的那个权利!他是孩子爹呢! 生气使他变得精神。 他拍拍苗苗的肩膀:“不说了。你走吧。我回去。” “正~平~” 一波三折的呼唤声,也没有能阻止薛正平扭头踏步走。 出租车没有开出去太远,他步行也能到家。他要去质问黄彩虹去! 大步流星奔回小区,气势汹汹奔楼上,恶狠狠打开房门,一声怒吼由胸腔呼啸而出:“小黄!” 回答他的,是寂静无声。 薛正平愣怔三秒,才猛然意识到,小黄约有二十几天,没有住在这套房子里了。他刚才一定是气昏了头,以为回家,开门,就能见小黄。 薛正平两手抱住脑袋,企图让脑袋里纷杂的声音安静下来。 抱了一会儿,他理出头绪,黄彩虹确凿回小区了,这是他亲眼所见。她应该是去陈丽娟家里了。 薛正平将房门一关,走路带风,去陈丽娟家向黄彩虹讨说法! -- 话说黄彩虹摇摇晃晃到了陈丽娟家的门口,没有敲门,而是拿出手机给陈丽娟打电话:“娟,我就在门外。” 陈丽娟连忙到门口开门,见了脸色黄中带白、白中见灰的黄彩虹,一把把她紧紧搂住,千言万语,一句也没有必要说了。 离陈丽娟产后已经26天,她恢复得相当好,除了虚胖一些,自感体能已经跟产前差不多。 她将黄彩虹拉进家门,一眼就看到她走路姿势不对:“我公公婆婆在他们房间里带杨桃,你到我卧室里来。” 陈丽娟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蹲下给黄彩虹脱鞋、换鞋,黄彩虹很不自在,但也没有多余力气谦让了。 一进陈丽娟卧室,黄彩虹缓缓倒在床上,就再也起不来。 “彩虹,”陈丽娟将黄彩虹搭在床下的两条腿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丝毫没有嫌弃她还穿着裤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被人欺负了吗?” 黄彩虹缓缓摇摇头。 “你不要想着遮丑、也不要想着包庇,你实实在在告诉我,我替你作主,任他是谁,我们让他赔个倾家荡产!” 她明白陈丽娟是在疑心她遭到了强,暴。她伸手抓住身旁的陈丽娟,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虚弱道:“我刚做了人流。” “什么!” 陈丽娟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黄彩虹。 作为闺蜜,她太懂黄彩虹想要自己孩子的心了。彩虹想啊盼啊,列表啊量体温啊,没想到,上天这么残忍,竟然在这种时候让孩子到来,转瞬又迎来这样的结局。 “彩虹!”陈丽娟的眼泪,唰就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捂住嘴,蹲跪在黄彩虹床前。强烈的自责,促使她要说出曾偷删过黄彩虹短信和来电的龌龊往事。 黄彩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听了,也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只想,借你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我,太累了。” “你睡!我守着你!你放心睡!” 几乎是陈丽娟话音刚落,黄彩虹就闭眼睡去。她睡得那么香,那么沉,以至于身体纹丝不动。 陈丽娟搬了个圆凳子,如她所说,坐在了酣睡的黄彩虹身边,守着她。 她看着这个近一个月多灾多难的姐妹,心里感慨异常。为什么有的女人,要遭受这样的波折与磨难?为什么那些跟她们结婚的男子,要始乱终弃?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三五分钟,也可能三五十分钟,门外响起相当激烈的敲门声。 陈丽娟猛地坐起,怕敲门声惊醒彩虹。 她蹑手蹑脚往门口靠,才打开卧室门,就见婆婆一脸怨气去开门。想必婆婆也很怕敲门声吵醒小杨桃吧。 她都走出卧室半步了,听见开门后的婆婆惊诧反问:“你是……小黄她丈夫?” 等等! 彩虹的丈夫?! 第77章 被当枪使 陈丽娟突然改了主意,又缩回卧室,只将卧室门留了条缝,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我找黄彩虹。”门外果然响起回应声,听声音是彩虹的丈夫薛正平不假。 “你找小黄,怎么找到我们家了?”婆婆的声音说不上友善。 “她难道不在你家吗?”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你哪知眼睛看到她进了我家门?” “我明明见她进了小区的。不在你家,在谁家?” “嗬。自己不三不四,弄丢了老婆,找我这里讹人来啦?小鬼,老娘告诉你,你挑错了讹诈对象。你是律师我就怕你?笑话!你是律师我还要告你执法犯法呢。” “我,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找黄彩虹!黄彩虹——”深感秀才遇到兵的薛正平索性放开嗓子喊起来。 陈丽娟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黄彩虹被喊醒。她可不想虚弱成这样的黄彩虹,再跟门外的负心汉吵上一架。那不要了她仅剩的半条命了? 陈丽娟婆婆轻提身后的门——战争尽量不要发生在自己领土上——门一旦关上,她就放开了骂起来。 想她闯荡江湖大半生,家境普通,爷娘老子畏首畏尾,而她能过得如此滋润,那可是全凭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佛杀佛,明里暗里,没有她怯的场。 也就是儿子大了,顾及杨群的脸面,她才有所收敛,装装斯文。加上日子越过越富裕,很多与人相处时的小恩小怨,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了。 不发威,那是她的涵养在提升,可不代表撕人水准在下降。 今个儿子去上班,又是人家无缘无故寻上门,她索性敞开了骂个痛快。 *&!……%!#@! 于是乎,薛正平被迫听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上海老阿姨的超级口语课。 说“被迫”是因为,他早早就怯了场,想退,然而衣服被老阿姨紧紧拽着呢。 说“酣畅淋漓”,那要分个立场了。他是灰头土脸的那个;抓他衣服的人越骂脸色越红润,姿态越舒展,才是酣畅淋漓的那一个。 说“超级口语课”……他一个大男人都被骂得脸红了,看官们就使劲想内容吧,铁定不超纲。 “呼!”陈丽娟婆婆的上海骂告一段落后,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薛正平嘴角抽搐,趁陈丽娟婆婆骂够一歇,正一脸舒泰地换气,猛然挣脱后猫腰就逃,逃得比脚底抹油还快。找什么黄彩虹分辨什么擅自做主什么,早被他丢在脑后。 经此一骂,他倒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既然他抛弃黄彩虹在先,就没有资格再指责黄彩虹的做法。 陈丽娟婆婆生生骂跑了薛正平,心满意足回家。 一转身,发现她没有带钥匙。 尴尬了。 只好敲门。 “笃——”她才敲一下,房门就开了。儿媳妇陈丽娟无比乖巧地朝她微笑,一双眼睛默默含着崇拜,朝她忽闪。 陈丽娟婆婆扑哧就笑出声:“你在门内都听到啦?” “嗯嗯。妈妈好给力!”陈丽娟赶紧递上水杯。 陈丽娟婆婆接过水杯,她的确骂得口干舌燥,正好润润嗓子:“哪能让人莫须有地欺负到头上!”陈丽娟婆婆略带谦逊地说道。 陈丽娟微微吐出舌头,一脸难言之隐:“那个,妈妈,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及跟您说。” “您”字都出场了!陈丽娟婆婆预感有什么不妙的事情。 “就是,那个,彩虹,在您午睡的时候,正巧……” “噗。”陈丽娟婆婆噗出半口雾状水。 陈丽娟婆婆心虚地朝还未关闭的房门外看了看,还好,那个小子被她骂走了。不然,她就得考虑技术性地说点软话了。 “这乌龙闹的。”陈丽娟婆婆欲哭无泪、欲笑不能。 “很解气哎。妈妈我崇拜您。”陈丽娟赶紧小手挥动,给婆婆垂肩。 “臭丫头,”陈丽娟婆婆笑了,“你也不阻止我!阴沟里翻船,被你当枪使了。” 陈丽娟也跟着嘿嘿笑:“妈妈快去看看小杨桃,醒了喊我去抱。” 陈丽娟有心把婆婆支使走,免于她问黄彩虹的事。 陈丽娟婆婆从谏如流——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才不急于见黄彩虹,才离别几天,能有什么变化!她急着给姐姐陶静打电话,问问黄彩虹别不是在她家不适应,闹着要回来吧。 一路紧走进卧室,看一眼老伴和小杨桃还在睡,陈丽娟婆婆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压低声音,给姐姐打电话。 “阿姐,你家这几天还好吧?” “挺好挺好。” “彩虹,你觉得还好吧?” “非常好非常好。” 陈丽娟婆婆一时不知怎么下嘴,余光瞥见小杨桃在床上扭动了一下,决心快刀斩乱麻,直接问道:“她没有明说或暗示不干吧?” “没有呀,有这回事吗?” “那,她今天怎么到我家来了?” “哦哦,她跟我说过去拿衣服。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呢。” 陈丽娟婆婆放下心来。不赖在她家就行。儿媳妇穿剩下的衣服,爱给她几件给她几件! 打消了最担心的疑虑,陈丽娟婆婆爽快起来:“她跟我家娟娟玩得好,娟娟经常送一些不爱穿的衣服给她。我知道这件事!阿姐你忙吧,不多说了,怕吵醒我家小杨桃。” 结束通话后,陈丽娟婆婆特意换了件漂亮有型的衣服,假装闲来无事地出了卧室门。 她期待着一眼看到黄彩虹,旁敲侧击问一下阿姐家的生活细节,她好乐呵乐呵。 然而客厅并不见黄彩虹。儿媳妇陈丽娟的卧室门,关得不要太紧!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侧耳在门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要不是儿媳妇还在坐月子不会随便出门,她都以为里面空无一人呢。 也不知道这俩人在里面干什么。 陈丽娟婆婆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她不相信俩人在里面什么都没有说,她相信一定是她年龄大了,耳朵有些背了,声音低了,隔了道门她就听不见了。 敲门进去凑热闹有损她长者身份,只好怏怏不乐在客厅制造杂音,企图吸引她们出来。又不敢太聒噪,吵醒小杨桃就不划算了。 小杨桃睡起下午觉来,不到四点半不醒。 下午四点半之前,陈丽娟卧室门就没有开启过。 小杨桃醒来后,陈丽娟婆婆迫不及待去敲儿媳妇的卧室门。还没有抱着小杨桃走到儿媳妇的卧室门口,陈丽娟主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出来,反手就关了房门。 “怎么?”陈丽娟婆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对! 第78章 插科打诨 “怎么还把门关上了?” “彩虹睡了。躺床上聊天,她在姨妈家大概一直缺觉,聊着聊着她打哈欠,我就让她睡一会儿。” 陈丽娟婆婆半信半疑。 婆媳俩按照新养成的习惯,一个抱娃,一个洗手取奶瓶泡奶粉。 奶粉泡好,陈丽娟接过小杨桃,坐在沙发上给小杨桃喂奶瓶——她自己的粮仓产量有限,需要储存着,到晚上用。 “彩虹说她在你姨妈家过得怎么样?” 陈丽娟尽量不看婆婆,避免撒谎被揭穿:“还行。”她假装更关注女儿喝奶,不住调整奶瓶。 陈丽娟婆婆被她不断变幻的手握奶瓶的姿势吸引,心中越发生疑,不觉皱眉:“你没有骗我吧?” 陈丽娟心里一惊,她哪里露馅了吗?没有吧,她明明才说两个字。婆婆一定是在诈她! “骗你干啥?”陈丽娟索性抬眼对着婆婆,笑呵呵道,“有什么好骗的?你可以问姨妈呀。” 陈丽娟婆婆点了点头。她已经问过了。 “彩虹跟你聊了什么?” “我们俩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啥都不聊,也有说不完的废话。” 陈丽娟婆婆疑惑,居高临下,偷偷打量儿媳妇。说不出哪里问题,就是心里挥之不去地觉得奇怪。 她倒吸一口气:“这都几点啦?她要睡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回去晚了?群群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再开车送她,多辛苦呀。要不要把她叫醒?” 陈丽娟轻松一笑:“妈妈,卫生间橱柜里有新晒过的毛巾,奶喂好了,麻烦您给小杨桃拍拍奶嗝哈,我去看看她醒了没?” 陈丽娟婆婆点点头,去了卫生间。 将小杨桃搭肩头,陈丽娟婆婆轻轻拍小孙女,眼睛滴溜溜看儿媳妇。 陈丽娟进了卧室后,反手又关了门。这一点,让陈丽娟婆婆非常不爽。但她肩头趴着小杨桃呢,也不方便硬闯尾随。 陈丽娟进了卧室,第一时间给杨群打电话,要杨群调班,今晚加班,不要回家睡觉。 “老婆,你在驱逐我吗?” 陈丽娟被杨群可怜兮兮的声音逗笑:“没有啦。是彩虹过来了。我想留她说话,你回来不方便睡。” “喔喔,那为夫就放心了。” “等等,你别照实跟你妈妈说,你妈妈指定要埋怨我虐待你了。你就说,你同事临时有事,找你调班。” “行!听老婆的!” “你现在就给你妈妈打电话,不,你跟你爸爸打电话。你妈妈在抱杨桃儿,不方便接电话。” “好嘞!马上执行!” 搞定丈夫杨群,陈丽娟坐在卧室等时间。 干坐着等的时候,她细细看睡得又深又沉的彩虹。睡眠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黄彩虹的身体困境,她的脸色略有好转。 约莫杨群已经给他爸爸打过电话,而他爸爸也转告给了他妈妈,陈丽娟这才慢腾腾出卧室。 依然是一出卧室就随手关上房门。 出了卧室的陈丽娟脸上怏怏的,明显不开心。 “怎么了?”陈丽娟婆婆不无担心。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彩虹出什么幺蛾子,赖她家里。 “杨群!”陈丽娟恶狠狠喊出丈夫的名字,脸上的不开心加重了许多,“怎么耳根子那么软!同事说两句好话,就糊弄住他了!” 陈丽娟婆婆干笑两声:“你是在说群群替同事上夜班的事情?别生气,你要这样想,今天他替同事,明天同事替他。不吃亏,还送了人家人情。不是坏事呢。” 见儿媳妇依旧不开心的样子,陈丽娟婆婆舞动嘴皮子,继续耐心开导:“你们年轻,有情不在朝朝暮暮。小杨桃,快跟妈妈说,不生爸爸的气了哈。” 小杨桃非常应景地乌拉乌拉发出婴语。 陈丽娟扑哧笑了。 只见她欢快地站起身,高高兴兴说了句“有了”,然后,当着婆婆的面,拿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陈丽娟婆婆还以为她要给儿子打电话,正要阻止,忽然听她喊了句“姨妈”,不禁纳闷。 “姨妈,我是丽娟。” “丽娟啊,你好呀。” “姨妈,我想求您一件事儿。” “咳,自己人,说什么求不求。有事尽管开口。” “我就知道姨妈爽快,心又善良。我想留彩虹住一晚,姨妈,可以吗?” “……”杨群姨妈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更措手不及的,是怀里抱着小杨桃的陈丽娟婆婆。她张着嘴,又不敢急赤白咧加以阻止,生怕儿媳妇下一个电话打给儿子,要儿子务必回家。 “姨妈,您知道,我孤身一人在上海,没有什么朋友,彩虹是我唯一的闺蜜,又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陪了我二十天。我心里感激她呢,几天不见她,想得慌,今日一见,好多话想说,您就答应我,让她留下陪我一晚吧。” 杨群姨妈向来被人忽视,突然这样郑重其事地被晚辈央求,实在说不出“不”字,明知家里离不开黄彩虹,依旧打肿脸充胖子,答应下来。 “么么。姨妈最好了。” 这个娇撒得有点猛了。挂完电话,陈丽娟自己都有点恶心。 她英姿飒爽地打了个榧子,挑着眉毛转头看婆婆:“哈哈,这样就扯平了。” 言外之意,她此举是有意为之,意在报复杨群。 陈丽娟婆婆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反正彩虹今晚就睡在这里,我就不去喊醒她了。”陈丽娟自言自语道。她婆婆难得一脸傻像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一直到晚餐快要做好,陈丽娟才做不经意状,“发现”黄彩虹醒了——其实是她小声加推搡叫醒的。要是放任黄彩虹睡下去,看架势,她要睡到明天了。不吃晚饭对她自己也未必好。 黄彩虹起来后,意思意思露露面,又被陈丽娟拉回了寝室。陈丽娟盛了饭菜,不顾公婆的惊诧,端进卧室,说是要俩人重温过去的情谊。 陈丽娟婆婆眼见儿媳妇将卧室门关上,不由嘀咕道:“小黄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了吧?” “瞎说。小黄那孩子身体好着呢。” “可她刚才出卧室跟我们打招呼,分明脸色蜡黄。” “灯光的缘故。”陈丽娟公公一口咬定。 “你确定?” “可不是。我看你还明黄呢。” 陈丽娟婆婆脸色一沉,抬起她高贵的手,轻轻搭在老公腿上,熟练地掐起一块,毫不手软地拧上36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