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带文豪》 1、大宋的酒 “师傅,学医救不了大宋。” 东京汴梁,马行北街的平安堂,小学徒苏彧再一次向师傅郑重的提出了抗议。 老师傅孙平安瞅了一眼,继续对着账簿,淡淡的说道:“大宋好不好是朝堂上相公们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费心。” “去,没事做把院子里的鸡喂了,记得添半钱人参、两分当归。” “你既然忽悠汝南王府上的管事买了‘药品鸡’,那就好好养,不然汝南王府追究下来,保不准要去衙门吃顿板子。” 苏彧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是给医馆创收嘛,保准没问题的,师傅,那银子……” “银子我替你收着,给你以后娶媳妇用。” 孙平安说的淡定无比,苏彧脸色顿时一黑。 这种套路,跟父母收压岁钱有什么区别?真就传承千年的老手艺呗! 无奈,苏彧只好说道:“一只鸡十贯钱,纯利六贯,五五分账,你得给我三贯,一共五只鸡,共计十五贯,师傅,您记好了啊。” “滚蛋!” 孙平安毫不客气,苏彧只得灰溜溜走了。 唉,一觉醒来到了北宋年间,成为了一个十岁小娃娃,可他本着穿越者拯救世界的职责想要拯救大宋,奈何师傅不支持,连启动资金都不给他。 空有一身本领无法施展啊…… 懒洋洋的磨碎人参、当归、枸杞、大枣等补血滋气的药物,将这些与谷米、米糠、豆粉、贝壳粉等等饲料混合,药品鸡的饲料就搭配好了。 看院子里那一只只跑得飞起的大母鸡精神抖擞得出奇,就知道这饲料有多补了。 虽说,按照能级传递20%的效率,这些药物基本都是白瞎了,根本没有宣传的那种效果,但耐不住新奇,玩的就是概念啊。 人参、当归、灵芝喂出来的药品鸡,瞧瞧,多上档次。 全汴京独一份,汝南王府能不满意么? 等第一批药品鸡出栏,汝南王府摆个宴,宣传一下,平安堂秘方药品鸡必然火爆,这汴京城里的大小勋贵,还不抢破头了来订货? 可惜,师傅他老人家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一只鸡都不肯多养…… 好好一门大生意,就这么耽误了。 本来他还想着卖药品鸡积累原始资金,然后让师傅弄些养生的方子,接下来就贩卖“六味地黄丸”、“六神还魂水”等等保健产品,彻底打开大宋朝的保健品市场。 从此成为药品大亨,富甲大宋,投资蒸汽机,开启工业革命,推平地球。 自己再娶一两个公主,和大宋一起走上人生巅峰,岂不快哉? 可惜,可惜…… 拯救大宋计划v10版本暂时搁浅,见大母鸡们吃得欢快,苏彧将偷偷截留的一截人参须含在嘴里,准备去厨房淘点吃食。 这年头,缺油水啊,吃得多,饿得也快。 当然了,一般的学徒是不敢这么放肆的,可谁叫师傅还是他表舅呢? 师傅一大把年纪才生了个闺女,见没希望生儿子了,才把他招来当徒弟,所以,这间平安堂以后都是他的,他才由着师傅把钱存着。 这是真存…… 至于娶媳妇这件事,咳咳,他不介意女大三什么的,师傅要是愿意把师姐许配给他,他那些钱留给师傅做棺材本都行。 瞎想着进了厨房,看了眼单调的食材,只能包个韭菜馅的饺子,煎些锅贴吃。 好不容易弄完一切,加水上盖。 再等几分钟就有的吃了。 这时一个纤细柔美的小娘子手持一本医经走了进来,她似乎还在沉思,寻着苏彧才回过神来,问道:“小鱼,你说一切病症都是细菌、病毒造成的,哪怕一杯水里面也有无数细菌小虫子,所以要喝烧过的水,才能远离病灾,可我怎么才能看到那些细菌,证明它们的存在呢?” “显微镜这三五年的也不好弄啊……” “什么镜?” 苏彧在嘀咕,师姐孙芸娘没听清楚,便疑惑的问道。 苏彧只好掰扯道:“数量多了,是可以引起质变的,原本看不见的东西,自然也就看见了,所以,我们可以弄些橘子,等它发霉。” “小鱼你是说发霉是由细菌引起的?” “没错,不光是发霉,酿酒、酿醋、制酱这些都是如此。这世间的东西,有看得见的宏观世界,也有看不见的微观世界,我们需要从宏观现象里面去找微观的规律。” “宏观、微观……” 得,小医娘又陷入沉思了。 他这个师姐啥都好,人长得那是天仙一般的漂亮,医术也高明,但唯独太喜欢钻研,不像正常的女孩子。 用大宋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贤惠,不适合持家。 特别是芸娘不喜欢诗词歌赋,反而喜欢研医制药,钻研起医书来,经常连吃饭都会忘记,这在大宋的婚嫁市场上,绝对是负分项啊。 不过,很萌不是么?比一般低趣味的花瓶好太多了。 见芸娘发呆,这想东西想多了肯定会饿肚子的,苏彧便将锅贴盛起,夹起一个锅贴喂到芸娘的小嘴前。 她可爱的鼻尖动了动,闻着香味才回过神来。 啊呜咬了一口,享受着锅贴的鲜美,一边吃着才呆萌的问道:“小鱼,这是什么呀?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来张嘴,啊~~” “唔!太大了,塞不下……” 师姐,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我没有证据。 怀着复杂的心情又给芸娘投食了几只锅贴后,苏彧才自己海吃起来,没有辣椒,倒一碟醋,沾着吃也还不错。 吃饱了,太阳也不火辣了,就该出门溜达了。 汴京的一切,对于苏彧来说都挺新鲜的,嗯,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wifi的世界,不到处逛逛又怎么打发时间呢? 随意逛到一家酒楼,听里面有说书声,苏彧便走了进去。 酒楼名为味德楼,不大,但生意不错。 苏彧左右无趣,便来到柜台前,一手排出九个大钱,说道:“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小娃娃别胡闹,你家大人呢?” 柜台后的小厮见苏彧也没说打包,以往也没见过这小孩,瞧着青布短衫的像是学徒小厮,不是啥富家公子,便严词拒绝了。 可不敢胡乱做生意,小孩子好奇把钱花了,回家肯定是要挨打的。 然而,他紧张,苏彧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懒洋洋说道:“我是马行北街平安堂的学徒,掌柜是我家表舅,我每天有十文钱零花呢,您就别操心了,上酒吧。” “原来这样……” “浑酒三文钱一碗,茴香豆两文钱一碟,我先收你五文钱,你若是酒不够再买,免得你喝醉了,我还要送你回家。” 小厮不再纠结,苏彧也终于喝到了大宋的酒。 酸的,贼难喝。 2、我很好奇 咋着舌将酒碗放下,捻两颗茴香豆丢嘴里换换味,苏彧就撑着下巴听书了。 “话说这楚霸王垓下长歌……” 楚霸王的故事啊,苏彧又吃了两颗豆子,并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他到想听听这个时代的味道。 可惜,今天不说这个。 苏彧打了个哈欠,想着回家也是捡药材,不如听完罢了。 只是不想店门口忽然进来一个胖妇人,那说书人见到女子先是一愣,而后惊叫一声拔腿就跑,顾不得任何形象了。 店内听书的酒客见此顿时欢声大笑,有人更是吊着嗓子喊道:“冯先生,准是今早关扑又输了银子罢!” “运气差怎么能说是输呢!” 抱头鼠窜间,说书人冯章居然还抽空狡辩了一句,然后就哎哟哟的被扭送回家了。 大宋好赌,大伙也不觉得这事有啥丢脸的。 只是有人感慨这少了说书声,酒便没那么好喝了,也不是为难,就是起哄着让掌柜补个说书人,要是没有的话,补碗酒也行。 掌柜的哪肯,自然一边推诿分说。 苏彧忽然想起自己来大宋还没喝过一口好酒,便大声招呼道:“掌柜的,你要是肯与我一杯好酒,我便补一个说书,如何?” 掌柜的定睛一看,便挥手说道:“小娃娃别捣乱,去去去!” 酒客们左右无聊,哪肯罢休,当即有一名壮汉说道:“少年郎,蒙理那抠搜货,你来说一个,要是故事精彩,某请你喝酒!” “说一个!说一个!说一个!” 酒汉们闹腾起来,掌柜见气氛已起,也就不阻拦了,让小二去打了一壶好酒,便自己端着酒来到了苏彧面前,指着酒壶说道: “此乃扬州名酒琼花露,价值200钱一壶。” “今日大伙正在兴头上,老头子也就不小气了,以此酒作为彩头,少年郎若是真能说出好故事,那也不失为一场佳话。” “诸位认为如何?” 酒客们顿时欢呼,直言掌柜的大气。 苏彧被掌柜的笑眯眯的盯着也不怂,反而对店小二说道:“小二哥,帮我拿酒杯来吧。” 说着,抛了颗蚕豆吃罢,咳了咳嗓子,说道:“故事发生在西夏边陲,话说西夏这些年来兵强马壮、国库充足,意图攻我大宋,为此,西夏欲先扫除中原武林的阻碍,西夏国王李元昊便命赫连铁树开创西夏一品堂,用以招收天下武林高手……” “赫连铁树遭到刺杀,哪里肯罢休,当即派兵追杀那两名刺客……” “那两名刺客轻功虽好,但抵不过铁骑奔驰,跑出数里地后终究被团团围住,眼看就要被骑阵绞杀,就在此时,只见一人驰马奔来,大吼道‘马大哥莫怕,乔峰来也!’,顿时见……” “丐帮得以脱困,遂前往马副帮主家中疗伤……” “乔峰乃是堂堂正正的英雄好汉,哪里会败坏帮规?当即拒绝了马夫人,冷声言说天色晚了,嫂子该回去了……” “她一向无往不利,认为天下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此次竟然失利!” “马夫人气急,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便前往地窖中发泄痛哭,不料此时竟有人进来地窖,赫然便是她丈夫马大元……” “待马大元走后,马夫人拿起那封前任帮主留下的信封拆开一看,原来,这封信正是写的乔峰的身世,乔峰竟是……嗝。” “诶?” “天黑了?都没有注意时间,嗝~酒,酒也喝完了,该回家了。” “嗝~” 琼花露并不多醉人,一小壶酒也就半斤的样子,但苏彧此刻毕竟还是十岁的身体,经不住酒力,说到后面其实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大伙正听到关键时刻,见苏彧要断章,这哪肯啊。 “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苏彧做此许诺,众人这才肯作罢,掌柜的见苏彧已有几分醉意,便吩咐了店小二几句,让他背着苏彧回家,听了那叫做《天龙八部》的有趣故事,小二也不觉得这是个苦活,当即乐意的将苏彧背起出门。 马行北街,平安堂,地址他还记得。 …… 平安堂门口,老师傅孙平安望着昏暗的天际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都这么晚了,那小子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背着手左右走动,天色越暗孙平安心里越烦躁。 跺了跺脚,正待去开封府报案的时候,便见到一名小厮背着小孩走来,望清楚是徒弟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靠近闻了那酒气,顿时又铁青着脸了。 店小二陈青见老师傅脸色不对,怕苏彧挨打,便说道:“老先生,苏公子在我们酒楼讲了个故事,大伙听着精彩,纷纷要请他喝酒,他抵不过才喝了两……” “瞎说!他啥样我不知道?定是自己去买酒喝了!” “呃……” “好了,你把他放下吧,这个你拿着,回头买碗茶喝。” 说着孙平安就递了五文钱到陈青手中,陈青哪肯拿,赶忙退给了孙平安,一再说苏彧有本事,故事说的极为精彩。 熟不知老师傅越听夸脸色越黑…… 这臭小子还整天救大宋呢,结果也不见买经史子集来看,学医也懒懒散散,整天搞些古怪东西,如今倒好,还去说书了! 看来是他太过放纵了! 吭哧着将苏彧弄进院内,不顾妻子、女儿闻声跑过来,他直接抽出一根藤条就在水里泡了泡,然后一鞭子抽在苏彧的屁股上。 啪! “诶哟哟哟!!!痛!!痛!!!” 苏彧当即酒醒,抱着屁股跳了起来,心疼孩子的师娘孙王氏当即挡在苏彧前面,对着孙平安喊道:“有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说么?打孩子作甚!” 苏彧六岁时家里发洪水,父母没了之后就来了平安堂。 孙王氏这辈子没有儿子,临老才生个闺女,自然把苏彧当亲儿子看待,压根不允许孙老头动粗。 孙老头胡子都吹起来了,直怒道:“你就败吧!你知不知道这混小子干嘛去了?一身的酒气不说,他还学别人说书!” “整天囔囔救大宋,我还以为他有啥大志向呢!” “结果呢?” “学医不好好学,到现在连个药材都认不全,一天到晚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搞什么发明,能够拯救大宋,结果把院子弄得一团糟!” “不学无术,好高骛远,你说该不该打?!” 孙老头义愤填膺,孙王氏却不乐意了,她把苏彧一护,大声道:“小鱼他哪里不学无术了!那个药品鸡不就是他研究出来的吗!” “你一个月才赚几贯钱?小鱼养几只鸡就全赚来了!” “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孙老头当即被气得浑身哆嗦,对着孙王氏指了半天,最终只得憋出一句:“愚妇!”然后拂袖而去,气得饭都不吃了。 孙王氏则是抱着苏彧心疼的说道:“好孩子,你要喝酒就喝,可别这么晚回来,把师娘都急坏咯。” 苏彧当即宽慰师娘,保证下次不会了。 师娘这才放心,又去厨房给苏彧煮醒酒汤了,苏彧这才松了口气,靠着一旁的井口坐下。 芸娘则在他面前蹲下,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道:“酒?” 苏彧顿时咽了口口水,明白事情真的大条了…… 他眼神有些闪躲,但芸娘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面容抵近,执着的说道:“好奇,酒的味道,我很好奇!” 苏彧:“……” 3、蜂窝煤与蒸馏器 师姐的好奇被勾起,想要喝酒,苏彧只好摸了摸自己屁股,想着自己还能挨几鞭子…… …… 翌日。 即便昨夜是喝了醒酒汤睡下的,师傅抽的那鞭子也被师姐上了药,但是苏彧睡醒后依旧感觉脑袋有点沉,屁股也火辣辣的疼。 浸了水的藤条,真的狠。 穿裤子起床,洗漱了后便推开房门,这就见到师姐坐在门前看书,听到房门打开,芸娘当即站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那是好奇的光泽…… 苏彧叹了口气,说道:“师傅会打我鞭子的。” “我有药。” 说着,芸娘拿出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新调的药,对鞭伤很有效的。” “可是很痛啊……” “吹吹就不痛了,你昨天说的。” “……” 昨天喝了酒,说话做不得数。苏彧很想这么说,但是,看着师姐那纯真的眼神,他说不出口,好吧,红颜果然祸水。 咬了咬牙,苏彧说道:“我要钱。” “给。” 芸娘当即将自己的荷包给了苏彧,苏彧接过一看,有些细碎银子和几十枚铜钱,铜钱有当十钱、当五钱的,换算下来,铜钱大概三百多文的样子。 银子应该有差不多二两,算四贯钱。 这应该是师姐的全部私房钱了,苏彧和师姐每天的零花钱是十文钱,苏彧这些天做实验,把存款都花光了,最初穿越来的时候,也是有两贯钱的启动资金的。 如今…… 苏彧看了眼院子角落的那堆煤渣,不由挠了挠头。 他来大宋想到的第一个产品其实是蜂窝煤来着,这玩意制作简单,性价比高,在缺乏燃料的古代,冬季可以救人无数。 但是,前几天下雨,没办法晒煤,这个项目当时也就暂时搁浅了。 现在要蒸酒,正好用上。 吃过早饭后,苏彧就就之前制作的木制煤球机拿了出来,又是挑土又是碎煤的哼哧哼哧弄了起来,身无二两肉的小男孩做这活还是很累的。 忙活了好一会后,浑身大汗淋漓,才终于和好了煤土,开始倒模。 芸娘就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小鱼做这些“实验”的时候,她就觉得很有趣。 所以,哪怕不是医术,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期间孙平安来了趟后院,见苏彧又在瞎搞,顿时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他老人家还在气头上呢。 芸娘见孙平安走了,便继续将目光转向苏彧。 “好瘦……” 她忽然说道,苏彧这会已经做完了,弄了两百块煤,因为太热的缘故,已经脱去了上衣,可却没有庄稼汉子那结实的肌肉,有的只是小排骨。 身上又是汗又是煤灰的,苏彧知道此刻肯定不威风。 但还是鼓了鼓肱二头肌,说道:“肌肉会有的,身材也会有的,诶,我正长身体呢,需要顿顿吃肉才行。” “都有肉啊?” “我们有四个人,才二两肉,塞牙缝都不够,两斤肉还差不多。” “那不是过日子的吃法。” “那是因为我们不够有钱,师傅要是肯让我多养几只药品鸡,我们每个月就能多一两百贯的收入,天天吃烤乳猪都行。” “烤乳猪,想吃……” “下次给你做。” “好。” 芸娘乖巧的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怀疑小鱼是否能做到,只要他说了,那就一定会有的,而且还不会很久。 小鱼一直都很厉害。 以前小鱼还小的时候,就会带她摘鸟蛋、摸鱼、编蚱蜢、套麻雀、捉知了,很多很多,哪怕小鱼要比她小三岁,可一直都是她跟着小鱼在跑,他特别有主意。 上个月开始,自从小鱼说学医救不了大宋后,就更厉害了。 很可靠~~ 在师姐的掩护下,苏彧终于携带巨款偷溜了出去,想要蒸酒,得先备好工具,而不是买酒,不然师傅会直接把他屁股打开花的。 他需要一个煤炉,然后一套蒸馏设备。 穿越前他就有自己动手的爱好,如果有电焊等工具的话,他自己倒是可以动手试试,很显然大宋朝不会有这玩意。 诶,到底是做铁的还是木的? 没有不锈钢吧? 可是木锅热胀冷缩不稳定,可能会漏气,还是要用铁的才好,算了,反正现在不制酒卖钱,主要是尝试提取酒精,设备做小点,精致点好了。 使用时间不长,注意保养的话,应该不会很快就生锈。 想着,苏彧来到了马行北街的张记铁匠铺。 “张大叔!” “哟,是小鱼儿呀,孙大夫想要什么?我今天做好了,明天就送过去。” 捶打着铁胚的壮硕大汉豪爽的笑道,都是街坊邻居,自然是相熟的,见苏彧过来,他还以为是孙平安什么物件坏了,过来新打一把呢。 苏彧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看着张百锻挥舞着铁锤,击打着火花。 那鼓动的肌肉,让苏彧很是羡慕。 张百锻将捶打的铁胚到需要的程度之后,便将其夹起放入草木灰中正火,工艺告一段落,张百锻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苏彧说道:“咋了,要的东西挺多?” 苏彧一直没有说话,张百锻以为他两三句说不清,所以问道。 “不是。” 苏彧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从一旁捡起炭块,在墙上比划着画出了一个炉子和一个蒸馏器,张百锻看着画思考了两秒钟,问道:“小鱼儿,这是……炉子,锅?” “差不多。” 苏彧咧嘴笑道。 张百锻又问了几个关键的部位,问清楚后,说道:“做是能做,不过,你这种炉子碳烧完了,要加碳只能从上面加了,感觉不方便。” “而且。” “我觉得炉子的主体可以用耐火的泥砖来做,外面包层铁皮,底座用铁料打制就行,这样要省材料一些,成本应该在200文左右。” “倒是你这个锅和锅盖。” “你是要蒸东西吧?做到密封没有问题,防锈的话,我会用好材料的,成本大概要两贯钱,你急着要的话,我今天连夜就能弄好。” 听闻张百锻能做,价格更是替他省了很多。 苏彧笑容灿烂的说道:“也不是很急,明后天给我都行,叔,给,这是2300文,不够上门的时候我再补。” “那行。” 张百锻也没怀疑苏彧给出的银子是否足两,直接收下答应了。 蒸馏器、煤炉,解决。 4、人人喊打的马夫人 订了煤炉和蒸馏器,苏彧便打算去问酒的价格。 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一个壮实的少年正在卸货铁矿石,那是张百锻的儿子,叫张铁心,十三岁,身高未长开,但那身肌肉已经形成规模了,以后也是一个打铁的好手。 “咦,小鱼你没被孙大夫禁足?” “你咋知道?” “你师娘买菜回来时遇到我说的,说你昨夜喝酒喝醉了,被孙大夫抽了鞭子,唉,我要是能喝到琼花露,挨棍子都认了。” “连琼花露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乔峰呢,诶,小鱼儿,乔峰身世到底是什么?名将之后?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故事发生在西夏,总不该是西夏人吧?” “契丹。” 苏彧发现自己低估了大宋朝舆论八卦的传播速度,他昨天才挨打,今天就仿佛家喻户晓了,而且,对于天龙八部的议论,格外热情。 “契丹?!武林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竟然是契丹人?” “所以乔峰的麻烦大了啊。” “嘶……” 张铁心倒吸一口凉气,不由为乔峰捏了把汗,此等顶天立地,千军当中冲阵救人的豪杰,一旦被马夫人揭穿身世,恐怕要发生不忍闻的事情。 也不知道乔峰该如何应对…… 不,不对,乔峰是契丹人,应,应该,应该…… 张铁心想站在汉人的立场上想问题,可到底还是佩服乔峰那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觉得,那马夫人真是最毒妇人心,实在可恶! “小鱼,我觉得……诶?小鱼!” “我还有事,下回再聊!” 苏彧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张铁心只得叹息一声,准备进屋帮自家老爹打铁了,可回转头来,就见到父亲站在门口,问道:“什么乔峰?” “爹,是这样的……” …… 古代娱乐匮乏,一段天龙八部,就这么口口相传,很快就火遍了汴梁。 书很好,故事也很有趣,其中的武功更是让人看得大呼过瘾,可问题在于……本书的主角,乔峰,他是契丹人。 如今是大宋皇祐四年,虽然辽宋两国已经承平日久,结盟为兄弟之国。 可事实如何,谁都明白。 当苏彧前往味德楼,准备问问酒价的时候,他对乔峰身份的答复已经传开,当即,昨天那位说“掌柜小气他来请客”的汉子就冲到跟前,一把将他举起,怒道: “小娃,乔峰那等英雄,如何能是契丹人!” “莫非你看不起我等汉家儿郎!” 骤然被人举起,苏彧惊慌之余也怒了,他大声喊道:“谁瞧不起汉人了,我自己就是汉人!!乔峰自幼生活在少室山下,习得少林、丐帮武功,为中原武林立下汗马功劳,他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很重要吗?!” “这……” 那壮汉迟疑,觉得自己还是冲动了,便将苏彧放下,抱拳致歉道:“得罪了,小先生,某只是不忿国人畏惧契丹如虎罢了。” “军士?” “尚且不算,此番进京,为考取武举而来,得功名后,再参军入伍。” “兄台高姓大名?” “江虎。” 苏彧没想到自己在小酒楼中随便说场书,听众就有进京赶考的武进士,看此人肌肉虬起崩紧了衣衫,仿佛一用力,衣衫就要爆开,极为恐怖。 大宋朝武举分为解试、会试、殿试。 解试在八月,由地方考核,会试在一二月,由兵部考核,如今已经四月了,又是在汴梁,江虎应该是在等候殿试。 武举殿试一般不会黜落,只点排名。 可以说,江虎此刻已经是大宋朝的武进士了,可惜的是,大宋一朝,武人最不值钱,武举也是可有可无,军中宿将基本都是行伍之中靠军功晋升上去的,要么,就是将门。 江虎就算得了功名去投军,前途也不甚光明。 不过,倒也是条血性汉子。 你是汉子,我苏彧也不是牧羊犬,天龙八部的男主为什么会是契丹人…… 那得问查良镛老先生才行。 而且在后世来看,辽也好,宋也好,西夏也好,都是中国的,所以也没有哪里不对,但仔细想想,还好这不是大明,他抄的也不是倚天屠龙记。 否则,锦衣卫该上门查水表了。 还好天龙八部里面,乔峰的立身还是很正的,我峰哥这么nb,就算是契丹人又如何? 哄哄闹闹中,苏彧心里也憋了股气,当即喊酒过来,狂饮一口,踏凳上桌,开始激昂说书,讲着天龙八部接下来的剧情。 众人听得马夫人拉拢白世镜、全冠清要陷害乔峰,当即心下一紧。 听故事转回大理,段誉那逆天气运,不由一阵羡慕嫉妒恨,听马大元也死在自己的锁喉擒拿手之下,慕容复被接连陷害,众人还替慕容复不值。 只道是哪个小人,竟然要同时陷害中原武林两大豪杰。 又听丐帮造反,乔峰以德报怨,为帮中弟兄三刀六洞,代四位长老受过,真乃当世豪杰,大英雄也! 可是,当智光大师说出雁门关一役,言说:“乔帮主,你,便是当年那个孩子。”众人只待胸怀激荡,有一股气不吐不快。 大头带哥,属实可恶! 不知不觉间,味德楼内外竟然挤满了人,屋外的街上都站了许多,此刻苏彧停止,众人内心的激荡当即爆发,为乔峰鸣不平。 此等英雄,又岂能以出身论之! “贱女人该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群众的怒火便全部集中在了马夫人身上,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不守妇道,还陷害英雄豪杰,这等女子,就该浸猪笼! 好吧,马夫人这个角色,在大宋朝那是首当其冲的。 不仅男人骂,听了故事的妇人也骂,闺中女子也骂,一时间,马夫人之名人人喊打,成为了京城热度第一。 苏彧惊讶的发现自己无意间宣传了一次女德。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喝酒喝嗨了,从桌子上被跌落,被众人接住,七手八脚的送回平安堂,天空上月亮弯弯,苏彧知道,自己屁股不保了。 师傅的怒气值应该满了…… 5、躁动的读者 翌日阳光不错,从窗纱中透映进来,预示着今天是个神清气爽的日子。 而苏彧在房中看着照进来的阳光悠悠的叹了口气,无他,师傅已经用木头把房门钉死了,禁足十天,哪都不准去。 下次再敢喝酒,就逐出师门。 老头子,是真怒了。 中午,芸娘过来送饭,从窗户口将食盒递进去,撑着下巴见小鱼胡乱吃着,走神的说道:“乔峰要被逐出丐帮了吧?” “嗯。” “段誉怎么每碰到一个喜欢的女子,都是妹妹呢,王语嫣不会也是妹妹吧?” “其实都是表妹。” “嗯?” “段誉他爹不是段正淳,是延庆太子,也就是四大恶人之首的恶贯满盈,当年刀白凤为了报复段正淳花心,与残废的段延庆有过一夜风流。” “不守妇道。” “刀白凤是摆夷族,不是我们汉族的,倒也正常。” “嗯……小鱼你以后不要娶夷族女子了。” “为啥?” “会被报复的。” “……” 苏彧也不知道师姐为什么认定他会如同段正淳那样风流,一阵无语之后,两人安静的待了一会,芸娘忽然说道:“你又去喝酒了。” 苏彧打了个饱嗝,放下饭碗,说道:“所以坏事了。” “我很好奇。” “先等等,张大叔把设备送来了,我们就可以蒸酒了,到时候会给你个惊喜的。” “嗯!” 芸娘欣喜的应下,与苏彧又说了会话,便去做实验了,小鱼说过,霉菌就是细菌的一种来着,她得想办法让橘子尽快发霉。 孙芸娘走了,孙平安就来了。 他背手走到窗外站定,也不看向屋内,也不说话,苏彧觉得有趣,笑道:“酝酿情绪呢,师傅?” “哼!” 老爷子转过身来,怒指道:“你还敢嬉皮笑脸!” “你瞧瞧自己都什么德性了!平日里半点正事不做,医术不学,学别人喝酒,天天喝得烂醉,真当老夫挥不动棍子了不成!” “臭小子!” “你下次再敢喝酒,老夫打断你的狗腿!” 面对老头的怒发冲冠,苏彧悠悠一叹,说道:“师傅,我不是特意去喝酒的,就是被他们一激,不知道怎么就喝上了,也没有费酒钱。” “酒钱?你给人说书,他当然不收你酒钱!” 苏彧不说还好,一说孙平安更是怒不可遏,成天囔囔着要救大宋,你不学医可以,你倒是去读经史子集啊,去考功名啊! 说书!说书能成什么?! 实在气不过,孙平安震袖离去,他不想看到苏彧,怕把自己气死,朝着院子大吼道:“今晚别给他送饭,谁敢送饭谁就别吃!” 书房当中,正在摆弄橘子的芸娘摇了摇头,继续实验。 反倒是屋内正在刺绣的孙王氏走了出来,见孙平安去了前堂坐堂,便悄悄来到窗口,小声说道:“小鱼儿别怕,师娘夜间给你送宵夜。” 苏彧当即笑嘻嘻的谢道:“多谢师娘!” 孙王氏点点头,想了想,又劝道:“男子汉喝点酒不算什么,但是小鱼你现在还没长成,少喝点比较好,别伤了身子。” “我省得,师娘。” “诶,那师娘先走了,你要是无聊,我去把芸儿喊来陪你说话?” “不用的,师姐还要做实验呢。” “那孩子……” 孙王氏摇摇头走了,她是不怎么支持芸娘做实验的,那孩子本来就是个钻研性子,光是看医书就够痴迷了,还额外研究医术,唉,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哦。 还好有小鱼…… …… 苏彧被禁足,味德楼今天依旧挤满了客人,许多闻风而来的顾客都等了半晌了,依旧没有看到苏彧的影子,只有酒楼原本的说书人冯章在说书。 与新奇瑰丽的天龙八部不同,说的是三国志。 平日里大家或许听得津津有味,可自从听了天龙八部之后,就觉得这故事太过寡淡,远不如天龙八部那般令人激动,代入。 是的,代入。 天龙八部的故事背景就是北宋,有契丹,有西夏,有大理,有大宋,有少林寺…… 故事牵动人心,苏彧那厮又惯会断章,这等不到更新,一众酒客逐渐躁动了起来,乔峰头号铁血粉丝,武进士江虎当即一拍桌子,怒喊道:“小二!为何苏先生还不来!” 店小二陈青讪讪一笑,他又如何知道。 苏彧与味德楼并没有契约,味德楼真正的说书人该是冯章才对,咳,冯先生还在呢,这位客官你不是让我们难做么? 起哄声越来越大,台上的说书人也铁青了脸色。 而后,又缓缓灰败下来。 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冯章不再说书,向众位客官拱手之后,说道:“冯某技短,就不献丑了,告辞。” 客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只关心天龙八部,关心乔峰接下来的遭遇。 但味德楼不行。 目前生意固然火爆,可苏彧毕竟是平安堂的学徒,是学医的,他师傅肯定不会让他专门来说书,所以,以后的说书人还得靠冯章呢。 冯章要是走了,那不得重新找说书先生吗? 当即,掌柜韩进财当即上前挽留,言说道:“冯先生这是何故?苏小公子没来,自然是有缘由的,此次只是他偶然兴起讲了个故事。” “平安堂的孙大夫是他表舅,他以后定是要继承平安堂的。” “哪里能成为说书人?” “此刻说不定他就在家中受罚,抄写药方呢。” 韩进财是挽留劝解之言,冯章的心情因此平复了不少,但又有些憋屈,实在复杂,可其他顾客却不这样,他们只是一愣。 是啊,小先生莫不是被关禁闭了? 昨夜可是喝得大醉的…… “不好啦,苏小先生被师傅关禁闭啦,听说要关十天哩!” 楼外有小伙子的报信声传来,众人顿时一惊,而后就炸堂了,居然要关十天禁闭,那还得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不行,求情,必须求情! 乌央央上百号人,浩浩汤汤的朝着平安堂杀去…… (新书求推荐,求收藏。) 6、武侠在大宋的影响力 “求情?” 孙平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脸色黑的已经宛如锅底了,众人见孙平安如此,也明白过来,好像坏事了…… “那个,孙大夫……” “滚!!” 老师傅压根就不想听,直接抄起鸡毛掸子就开始赶人了,躲得慢的少不得要挨两下,老师傅常年修身健体,身子骨还很利索,这一掸子打下去顿时就是两声哀嚎,让众人晓得苏彧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老师傅以一敌百,宛如战神。 敌军退如潮水,一窝蜂来,一窝蜂走,彻彻底底的乌合之众。 杀敌完毕,老师傅门栓一上,抄起鸡毛掸子就杀向院子去了,门外的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仰天长叹,含泪道:“我等误了先生啊……” …… 苏彧听得门外闹哄,大概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先是陡然一惊,急忙要找地方躲藏,可随后他又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床上,唱着戏词:“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先是说书,而后又是唱戏。 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 老师傅此刻怒气值是真的拉满了,超必杀已然在手,可是,苏彧丝毫不慌,毕竟门都被钉死了,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也进不去啊。 “师傅,您慢点,别把门敲坏了。” 看着师傅在起钉子,苏彧还有空闲在旁边慰问,一点都不觉得大难临头,实在是这门钉上去容易,拆起来却也费劲。 孙平安起钉子起得满头大汗,才知道昨天自己有多生气,这钉子密密麻麻,又入木三分…… “混账!” 起得烦了,孙平安将羊角锤一扔,径直朝窗户冲去,苏彧当即怪叫一声,后撤步拉开距离,大喊道:“师傅,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夫是小人!” 门不好开,窗户却是好拆,老当益壮的孙平安直接将窗户扯下,从不大的窗户爬进了房内,将苏彧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鸡毛掸子都打断了…… 屁股开花,躺在床上抽冷气的苏彧勉强笑道:“师傅,解气了吧?” “哼!” 冷哼着的孙平安却在苏彧房内翻找,找到一瓶跌打酒后,直接拉开他的裤子,给他上着药,那火辣辣的感觉更刺激了。 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该谈心了。 一边上药,孙平安说道:“你小子不愿意学医继承衣钵,我也不拦你,但前提是你有大志向,能去东华门外唱名,那才是大丈夫!” “说书,唱曲,那都是下九流,谋生活的。” “平日里你做些乱七八糟的实验我也不怪你,因为你确实在摸索一些事物的规律,这跟研究医学是一个路子,左右都是在家里折腾,最多费点心思罢了。” “你提出的外科理论,虽然骇人听闻,但也有道理在其中。” “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有智慧的孩子,可你既然聪明,就应该明白,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活明白了,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否则,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对子孙后代的不负责。” “不学医,可以。” “我明天就给你去找先生,交束脩上课,不论以后是否考起了功名,学问学在肚子里,就能够一代代的传下去。” “我年纪大了,也只有芸娘一个女儿。” “她医术很好,以后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说不定,你不学医,可以,以后让她坐诊就是,有这间医馆在,功名与否,你都饿不死。” “只不过。” “你愿意别人说你是靠一个女人养活的吗?” 苏彧有些沉默,师傅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掏心窝子了,他干涩的笑了笑,说道:“师傅,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他是穿越者,他可以折腾,可以游戏人间。 但,其他人不行。 偏移了奋发向上的人生轨迹,那就是离经叛道,哪怕他话本说的再好,那也不行,最起码,在有足够的成就之前,他不能去玩了。 …… 得到保证之后,师徒两人达成了和解,在费了一番功夫将门打开后,苏彧由芸娘搀扶着来到了门口,打开了医馆的大门。 脸色微白的苏彧看着门外依旧翘首以待的百多名读者。 环视了一圈,最终来到冯章面前,施了一礼,说道:“我答应师傅以后要好好学医,便不再说书了,可一个故事,须得有头有尾。” “冯先生。” “天龙八部之后的故事,由小子书写成稿,再交由先生评说,可以吗?” 冯章本来是来看热闹的,却不想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愣了一下,陷入沉思,不顾周围人的催促,许久,他才拱手言道:“某,尽力而为。” “多谢先生。” 苏彧也知道这有些为难人,再次施礼感谢之后,直起身来,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有缘江湖再见。” “苏大侠,保重!” “苏大侠,保重!” “苏大侠……”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屋外百人一时间齐齐拱手道别,仿佛苏彧此去,是要独闯大辽皇宫一般,甚是悲壮。 一时间,豪气干云。 仿佛大伙都置身于江湖当中一般,待苏彧回屋,那些人便如同武林人士一般,互相告别离开…… 武进士江虎受此感染,更是觉得心中有一团火。 侠义之火。 侠士,自古有之,可到了唐末,逐渐就消弭了,人们对所谓的江湖,也没有什么概念,直到苏彧将天龙八部写出,世人才知晓。 原来,还有那样的江湖。 原来,还有那样的大侠…… …… 屋内,苏彧的脸色有些古怪,该怎么说呢,刚才的场面虽然中二,但却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能够看出,那些人是真的喜欢武侠。 金老爷子的几本书,在这大宋朝估计会爆发出一种特殊的影响力…… “好帅。” “嗯?” “小鱼儿,刚刚好帅。” 芸娘还有些神往的说道,苏彧愣了下,便释然的笑道:“是啊,好帅,谁不想成为乔峰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师姐,帮我研墨吧。” “咱也来一回……红袖添香。” …… (创个群吧,群号:695406023,第一次写历史类,可能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帮我丰富经验。) 7、市井皆谈天龙(求推荐票) 苏彧前世学过两年书法,只能算是把字写周正了,穿越过来后,得到记忆,一手医学草书那是行云流水,开方子,绝对只有自己能看清。 两两相加,苏彧的这手字,还算能看了。 有佳人磨墨,红袖添香。 笔名取了个“苏小鱼”,就开始奋笔疾书了。 上好的写作环境,本该惬意无比,可苏彧写了两千字后就站不住了,屁股上的伤势还没消停呢,他哼唧着回房歇息,芸娘则留下来帮他整理书稿。 “唉……” 果然,乔峰还是被逼辞去了丐帮帮主之位。 只是,那智光为何要吞掉带头大哥的署名?那带头大哥究竟是何人,需要智光大师这样不顾一切的去维护他? 乔峰若真是契丹人,那双亲被杀之仇…… …… 伴随着天龙八部的故事展开,乔峰越是豪迈、英雄,那悲惨坎坷的命运就越是让人看得揪心,次日,冯章上门取了书稿,回到味德楼将故事讲出之后。 汴梁城开启了一场论战。 “既然德行无亏,那智光为何吞掉署名!当年雁门关截杀契丹人一事,必然中原武林做错了,乔峰应当找带头大哥报仇才是!” “报仇?乔峰莫非想当契丹人不成!” “事到如今,他就算不是契丹人又如何?中原武林认定,乔峰不是也是!既然如此,索性杀个痛快,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受此屈辱!” “忍一时之辱,全身后之名,乔峰如若大开杀戒,必然被武林所唾弃!” “那又如何?杀!屠刀之下,谁敢妄言!” “匹夫!” “孬种!” “吃我一记般若掌!” “来的好,看我降龙十八掌!!!” 一场闹剧争吵在樊楼中展开,两位公子哥争论不下,最后动起了手来,一旁的狐朋狗友和楼里的姐儿们呐喊助威。 实在是两人都是草包,没有丝毫章法,最后就是抠着鼻子,纠缠在了一起。 约定松手之后,两人同时松开。 有些痴肥的那位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油,说道:“高廷佑,亏你还是将门之后,竟然如此窝囊,我曹询羞与你为伍!” 高廷佑,这位冷峻的公子哥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傲然道:“我也不屑与蠢猪为伍。” 曹询:“绝交!” 高廷佑:“正合我意!” 两位公子哥闹过之后,便各自带着随从离去了,这让樊楼里满座宾客乐呵出声,只觉得看了一场好笑的猴戏。 曹、高两家的公子哥贵则贵矣,可这樊楼中,又有哪个客人是等闲的呢? 三楼,靠东的一方雅座中,一青衣儒者给旁边的老友斟满酒杯,轻笑道:“醉翁,你觉得那话本故事如何?” 脸上微醺,头发花白的儒者笑道:“很有趣,文字简单,剧情流畅,通俗易懂,故事千折百转,扣人心弦,是上佳的话本。” 青衣儒者一笑,说道:“那,醉翁可知,这话本是个十岁小孩所写?” “哦?” 白衣儒者,醉翁,或者说,我们大名鼎鼎的欧阳修老先生此刻眼睛亮了,作为当世文宗,这位醉翁最喜欢的就是提拔后进。 数年后,苏仙进京,便是他不遗余力的在为其扬名。 出人头地这成语,便是欧阳修对苏轼说的,欧阳修曾与挚友梅尧臣说过:“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这个他,说的便是苏轼。 作为当世文宗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见这位醉翁有多喜欢提拔后进了,此刻听到天龙八部乃十岁小孩所著,便顿时来了兴趣。 言说道:“是哪家孩子?” 梅尧臣遗憾道:“并非是哪家,而是马行北街平安堂的一个小学徒,医家子弟识字,却从未进学过,故而一身灵气,只能用来写话本,可惜了。” “不然。” 梅尧臣有些可惜,但是欧阳修却并不赞成,他重新回味了一遍天龙八部,才说道:“圣俞,这话本故事涉及宋、辽、西夏、吐蕃、大理甚至还有鲜卑慕容氏,若是一般坊间小儿,如何能有这等视野?” “咦?” 梅尧臣也发觉了不对,虽然书中对几国的情况大多凭空捏造,可是,却也要有大概的了解,才能够写出如此布局。 这种国际视野,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天龙八部为何能在汴梁火爆?那个全新的武侠世界观固然占了大头,但其中关于各国势力的交织,也是非常重要的看点。 也是这份看点,让它能够雅俗共赏,即便是士子们也谈论得热火朝天。 有这份视野胸襟,此时尚且年幼,现在进学也不迟。 倒也没有耽误。 梅尧臣饮酒一笑,说道:“那孩子颇有灵气,他师傅若是有些远见,该送他去读书才是,十年寒窗,东华门外唱名不难。” 话本也是文章,能见笔力的。 若是哪个说书人写的,那也就罢了,可偏生是个十岁的孩童所写,而那孩童又未曾进学过,就非同寻常了。 故事,不是谁都能够讲好的。 何况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别具一格的新题材,宏伟的故事格局。 然而。 欧阳修感慨道:“要读书,怕是不易。” 十年寒窗,那是一个漫长的投资,除了父母宗族,其他人谁肯?更何况,苏彧是平安堂的学徒,那师傅肯定是希望他学医继承衣钵的。 放弃家学传承,去拼科举,去帮忙交束脩,去养个十年吃白饭的徒弟。 想想都不可能。 梅尧臣也明白过来,不由叹息一声,说道:“还是入行太早了,不过,学医也不错吧,治病救人,也是有功德的事情。” “平安堂我也是听过的,那孙大夫有几分本领。” “依照此子的聪明,日后医术成就不低。” 欧阳修:“平安堂孙大夫……” 梅尧臣:“如何?” 欧阳修摇摇头,说道:“前日汝南王府送来请帖,下周汝南王寿宴,关于寿宴的菜品,我随意看过一眼,上面好像有‘平安堂秘方药品鸡煲汤’的字样。” “想来,应该是他家了。” “孙大夫既然有这本事,看来,那小孩读书无望了。” 孙大夫本领越大,苏彧越难读书,因为,他是徒弟,是用来传承衣钵的,而非子孙,师傅是半个爹,但也更是师傅。 可惜咯…… 8、态度要拿出来 有人为苏彧可惜,但他们都是以常理揣度。 并不知道苏彧自幼被孙平安收养,对于孙家人来说他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徒,而是家人,孙平安更是主动提出要送他去读书。 然而,他拒绝了。 他一个穿越者去读经史子集,去写时文考功名,那有什么意义? 学医救不了大宋,经史子集更救不了。 能救大宋的只有科学和工业,苏彧决定先从平安堂的老本行做起,把酒精弄出来,这对于医学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小鱼,东西没差错吧?” 煤炉和蒸馏器是张铁心送来的,两样东西有一百多斤,但这家伙就那么一手一个,轻松提上了门,看着那肌肉,苏彧微微咋舌。 “你要是上战场,一定是员猛将。” 他看着张铁心说道,这家伙只有十三岁,但力气已经很恐怖了,如果成年的话,怕是那种几十斤的关公大刀也舞得动。 “战场上光有力气没用,即便有铁人甲,也杀不了几个来回。” “十则围之。” “个人再勇武,几个人合围就能把你弄死,所以,力气大没有用,要想打赢胜仗,依靠的是整体军力,是战略。” 令苏彧没有想到的是,张铁心竟然有如此见解。 见苏彧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张铁心哼了声,说道:“别看不起人,我好歹是读过书的,做文章不行,但我认字,看过兵书。” 是的,张铁心读过书。 孩童七岁而蒙学,张铁心在他娘去世之前,有读过三年书,可后来他娘病重,家里花费光了钱财,却依旧没能救回来。 那时张家欠平安堂三十贯钱,用了两年才还上。 苏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娘张陈氏得的应该是破伤风,这病也不是没法治,只是要拼概率。 孙平安毕竟也不是什么神医,只能尽力而为,坚持了两个多月后,张陈氏最终不治身亡,张家也无力再供张铁心读书了。 对此,张家父子俩都不后悔。 也是佩他们的情义,当年治病欠下的钱财,没有一家主动索要过,三年来,两父子日以继夜打铁赚钱,终于在去年底还清了债务。 做生意在于诚信,为人如此,张记的生意倒是愈发火红起来,大伙都不担心张记会偷工减料,所以乐意上他家买东西。 事实证明,张百锻不仅为人诚信,技术也十分出色。 苏彧检查了下煤炉和蒸馏器,发现做工十分精细,完全达到了他的要求。 气密性好,蒸酒就很舒服了。 工具到了,就差原料了,买几十斤酒回来,先蒸着看看,反正蜂窝煤已经晒好可以用了,稳定的炉火也让蒸馏变得更加精准。 苏彧正想着出门买酒,张铁心却还没走,他不在意这些器具要做什么,他关心的是天龙八部。 “乔峰真的是契丹人吗?” “是。” “带头大哥是谁?” “武林中一位非常有名望的人,你确定要我剧透吗?” “呃……算了。” 纠结过后,张铁心果断放弃了,现在知道了答案,以后就会少很多乐趣,还是等着故事剧情一步步揭晓答案吧。 张铁心走了,他只问了关于乔峰的事。 事实上,整部天龙八部,绝大多数读者都只关注乔峰,其他的段誉什么的,大家只当做是调剂,看个乐呵而已。 甚至,慕容复的人气都比段誉高…… 现代人看天龙八部,觉得段誉追王语嫣并无不可,但是大宋人看来,那段誉就是一个孟浪的花花公子,人家表哥表妹关系好着呢,关你什么事? 再一个。 慕容复辛苦练武二十年,一心为复国大业所奔波,而段誉那小子,跟个傻子似的到处跑一跑,就学会了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六脉神剑。 凭什么啊?! 宋人对于段誉那种主角模板气运逆天的角色并不喜欢。 目前还没有人骂段誉,大概是因为他的人设算是心性纯良,傻归傻,可到底还算心善,读者们不喜欢他,却也不会骂他。 话说,是不是该对天龙八部做些魔改? 把乔峰和慕容复的对手戏加强一点?金老爷子恨表哥,他苏彧可不恨,相反,他与芸娘的关系不就是青梅竹马的表亲么? 决定了。 南慕容北乔峰,可不能有人拉胯了。 明年师姐就十四岁了,说不定就有哪家媒婆上门来说媒,虽然师傅不大可能答应,但是,要绝对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态度,要拿出来! …… 做出魔改决定的苏彧很快就到了味德楼,他的出现顿时引起一大堆书迷的欢呼,在这个欢呼声中,苏彧找到了掌柜韩进财。 韩进财听完来意后,迟疑的说道:“孙大夫……” 苏彧:“没事,这酒是用来做药引子的,并非是喝的,韩掌柜,麻烦您看一下,哪些酒较清,而且价格也不算贵。” 韩进财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说道:“孙羊正店的小酒中的上酒不错,对比七十二家正店,是最优秀的,不过,须得25文一斤。” “拿来看看。” 这个价格苏彧能接受,他还剩两贯钱,如果酒不错的话,买个八十斤回去,应该能出个四五斤酒精出来。 他又不是要卖烧酒,这点量也够用了。 他家是开医馆的,又不是开酒楼的,会蒸馏,为什么就一定要卖酒呢,卖药不好么?上好的消毒酒精了解一下? 至于,有人买去兑水喝,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掌柜的吩咐,店小二陈青拿了一坛孙羊正店的上品小酒过来,苏彧接了一小杯,尝了口,依旧还是有些皱眉。 “酸。” 25文一斤的酒,依旧还是带着酸味,虽然比三文钱一碗半斤的那种浑酒要好很多,但也掺杂了怪味,并不正宗。 对此,韩掌柜笑呵呵的说道:“小先生舌头灵,这点酸味,其实已经很好了,在大宋,小酒基本都是带点酸味的。” 苏彧:“小酒,岂不是还有大酒?” 韩掌柜:“没错,有大酒,这小酒酸,是因为酿造工艺的缘故,小酒即酿即卖,酿造周期短,无法熟存,不宜长久保存,十多天后,基本都会泛酸、出杂质,数月后,便无法饮用。” “而大酒,是蒸过的。” “腊月下料,发酵蒸酿,熟存入库,候夏方出,这等酒一般醇厚馥郁,因为蒸过,所以事宜窖藏,长时间储存也不会泛酸。” “今年的大酒还没有出来,如果买大酒的话,价格会偏贵。” “先生既然是做药引。” “我可以替先生进一批新酿制出来的上品小酒,应该能够达到先生的要求。” 9、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 宋朝已经有蒸酒了,只是,宋人不明白酒、水的沸点不同,无法多次蒸馏,他们只是发现蒸酒之后,酒会更浓。 所以,他们分了大酒和小酒。 可这种一次蒸馏出来的酒,基本也就十多度,比没有蒸馏过的小酒要浓许多,但却远远还达不到蒸馏酒的水平。 如何把控火候,蒸出度数更高的酒,那可是酿酒师傅的独门绝技。 市井虽知大酒要蒸,但却不知该如何蒸。 因此,韩进财知道有蒸酒的工艺并不奇怪,不仅是蒸酒,宋朝甚至有香水,宋人称之为香露,便是从花中蒸馏提取的精油。 只是没有酒精调和,香露的效果并不完美。 苏彧倘若想要卖香水,那也得生产出合格产品才行,否则竞争力不够,不一定能打赢本土的香露,大宋朝百花齐放,这才是这个朝代最有魅力的地方。 蒸过一次的大酒,就不需要了。 能买来新鲜尚未变质的上品小酒就足够符合苏彧的原料要求了,所以,苏彧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我要八十斤酒,何时能到?” 韩掌柜抚须笑道:“孙羊正店每三日产酒一批,明日清晨,正是放酒的时候,我会多进一批,而后让陈青送到平安堂去。” “那就麻烦韩掌柜了,这是两贯钱,您收好。” 苏彧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韩进财,韩进财微笑着收过,取称量过后,说道:“一两零五分,折钱2100文,小先生,我找您100文。” “另外。” “这酒按进价算,每斤20文,您看,这是要一百斤酒呢,还是我再找您400文?” 进价? 苏彧微微意外,想了下后,笑道:“那便买一百斤吧。” 这份好意他承下了,毕竟他讲天龙八部给味德楼带来了不少生意,如今天龙八部的初稿都是在味德楼讲述,而后才被抄录传扬。 之前并未约定分成,苏彧也不在乎,毕竟最初说的,是与他一壶好酒,他来补个说书。 天龙八部火了,钱财其次,名声才是最主要的。 苏彧没想过用这个赚钱。 韩进财承情,帮他做些事,倒也挺方便的,不过,苏彧觉得这样就可以了,韩进财却不是,他拦住了要走的苏彧,笑道:“小先生不忙走。” “陈青。” 在韩进财的示意下,陈青进了内院,不一会拿出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韩进财接过打开,说道:“先生对味德楼的情分,用钱财来报答,显得俗套了一些。” “故此,韩某擅作主张,替先生选了些文房四宝。” “先生看看,可还喜欢否?” 苏彧对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不怎么了解,但是,物品但凡精致好看,那必然价格不菲,更何况是文人的东西,韩进财应该是下血本了。 苏彧放下手中观赏的毛笔,笑道:“那便多谢韩掌柜了。” 韩进财笑道:“应当的,陈青,送送先生。” …… 文房四宝不重,但加上檀木匣子,却也有二十多斤,陈青一路送着,说道:“小先生文采不凡,如若读书,必定金榜题名。” 苏彧脚步停下,看了陈青一眼,而后继续向前走。 “写话本跟做文章是两件事情,我喜欢故事,却不喜欢经史子集,除非朝廷觉得我话本写的好,许我功名,否则我是无法在东华门外唱名了。”苏彧懒懒说着。 “喜好不影响才学。”陈青低声却坚持的反驳。 “你为何要劝我读书?韩掌柜教你的?”苏彧问道。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天赋、有钱财可以读书的人,不应该浪费机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跟黎民百姓,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陈青入神的说着,仿佛自言自语,感触颇深。 士大夫阶层和平民百姓,自然是两个阶级的存在,只是苏彧没有想到,连市井之间,一个酒楼的店小二都如此认识深刻。 科举。 在大宋朝,这是唯一改变阶级的方法,唯一鱼跃龙门的方法,如若说其他朝代,还有八千里外觅封侯的说法,但是,大宋朝没有。 韩琦一句“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大丈夫”彻底打断了武人的脊梁。 任你战功显赫,督军的文官想要斩你,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在大宋朝,百姓的地位,都要比当兵的更高一层。 民间判定死刑,尚需刑部批文,待秋后问斩。 军中,杀就是杀了。 大宋朝的繁华,有一半是把武人踩进泥泞里托起来的,而做到这一点的,是整个士大夫阶层,削尖了脑袋想要挤入那个行列,自然无可厚非。 但,人各有志。 苏彧负手走在前面,声音显得有些悠扬:“陈大哥,我就喜欢在群众中打转转,成为高高在上的相公,还是免了吧。” “群众?” 陈青不懂,但他听出来了,苏彧不想读书,很坚定的那种。 …… 自古百姓最苦,自古百姓最无辜。 七十年后就是靖康之耻,大宋江山半壁沦陷,完颜构掘开黄河,使得中原生灵涂炭,百姓易子而食、赤野千里。 两百年后,神州陆沉。 崖山海战,十万衣冠投海,从此神州腥膻。 从北宋末年到明朝建立,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少了七千万。 为了避免这些悲剧的发生,为了拯救大宋,苏彧不可能去读书,他要的答案不在经史子集当中,只在科学和工业当中。 学医救不了大宋,学经史子集,更不行。 “宣笔、徽墨、宣纸、端砚,上好的文房四宝啊,怕是不下百贯。” 苏彧在堂上将檀木匣子打开,孙平安端着茶盏边喝边评论,知道这东西是韩进财送的,孙平安完全没有觉得不合适。 他虽然禁止苏彧说书,却也不是什么都不了解的老顽固。 他知道天龙八部。 那样的话本,百贯钱并不过分,甚至,还占了大便宜,若是卖与樊楼等正店酒楼,便是千贯也不在话下,不过,韩进财没给钱,给的文房四宝,也算会做人了。 看着这些上好的笔墨纸砚,孙平安再次问道:“你真不去读书?” 苏彧笑道:“悬壶济世,它不香吗?” 10、围着火炉吃火锅 “行医一生,能救者,不过数千。” 孙平安沉默过后,有些感慨的说道,他一生行医,问诊无数,不过是“药医不死病”罢了,真正救活的人,没有多少。 苏彧不理,在药柜中挑选着八角、桂皮、香叶。 挑好了才说道:“行医当然没办法救天下人,但是医书和药品却可以,师傅您要不出本书,我帮您刊行天下?” “瞎扯!” 孙平安斥骂一声,随后说道:“那是神医才能做到的事情,你看你师傅我像个神医吗?” 苏彧认真的打量了孙平安一遍,说道:“像,起码像三分之一。” “哪里?” “您姓孙啊,跟孙思邈只差了两个字呢。” “臭小子!” 老头子脱下鞋子就要抽苏彧,苏彧直接灵敏躲过,待跑到院子当中,便大声喊道:“师娘,晚饭还没准备吧?” 孙王氏从厨房里快步出来,擦了擦手上的水,笑着说道:“正折菜呢。” 苏彧便笑道:“那行,今晚我来露一手,师娘,家里那只鸭子平日里偷吃鸡食,今天也到了该春后问斩的时候了。” “你个小滑头……” 笑骂了苏彧一句,孙王氏直接去杀鸭了,平安堂院子不小,所以养了些鸡鸭,平日里一些滋补的药渣、边角料,都会掺杂在饲料当中。 所以,即便苏彧没有提概念,平安堂秘方药品鸡,也是存在的。 这也是当日苏彧能忽悠汝南王府管事的原因。 后来开始添加人参、当归、何首乌等等高级药材之后,鸡窝隔壁的鸭棚里,那三只鸭子也经常过来抢饲料吃。 如今正好处刑一只,留下一公一母发育,免受第三者骚扰。 师娘去杀鸭子了,苏彧则进厨房找草料和木柴,准备点炉子了,煤炉点燃后可以不断续煤,但最初还是要生火点燃的。 “真能烧?” 芸娘蹲在一旁,有趣的看着苏彧生火,苏彧就着火折子将一堆绒草点燃之后,便将火送进炉子底部,逐步添加草料和细小树枝。 待火烧起来后,便将蜂窝煤摞上去,一共摞了四块。 做完之后,苏彧才笑道:“当然能,而且非常经烧,一块煤能烧三个时辰,你别看我摞了四层,但燃烧进度会不一样,到时候换煤只用换最下面那块就好。” “有烟。” “嗯,有烟,而且这个烟还有毒,如果在密闭环境当中,这种烟气多了,会让人窒息的,所以,只能在通风处使用。” “好像没反应。” “应该是煤放多了,我先取三块下来。” 一次性放四块煤,倒也能点燃,但很费功夫,不如先点燃一块比较好,于是他取下三块,当即情况就好了很多,很快,点燃了。 “真的可以……” 芸娘有些发呆的呢喃着,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苏彧花了两贯钱,买了一堆煤渣,制作两百块煤,也仅用掉了一小部分,全部的话,制作六千块是没有问题的。 一文钱三块煤。 百文即三百块,能烧两月,而换做柴火,百文得薪一担,所用不足十天,而且只做烧饭之用才行,这其中差距,在数倍乃至十倍以上! 柴贵,碳更贵。 有了这个,汴梁城的冬天,再也不会冻死人了! “科学的力量……” 芸娘喃喃的念着苏彧曾经说过的话,一时间有些痴了,而孙平安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门口,愣在那里,好一会儿,他回过神,猛的冲到大门口,将外门啪的关起。 而后才呼哧呼哧的跑回来,死死的盯着煤炉。 他红着眼睛问道:“这煤真的可以烧三个时辰?” 苏彧轻声道:“通风处可烧三个时辰,倘若堵上风口,加铁盖仅留一个小孔,可烧六个时辰,待需要时再续煤。” “什么!!!” 老头子彻底震惊了,这么一来,如果节省的用,百文钱足以支撑三月煤火,岂不是东京家家都有烟火可用? 深呼吸好几下,老头子才平复下来。 他凝声问道:“你这些天都是在做这个?” 苏彧笑道:“当然不是,我做出蜂窝煤,只是为了稳定的炉火而已,目前为止,我只想蒸酒,做出酒精来。” “何为酒精?” “其烈如火,可破寒邪,外创敷之,有消毒之用。” “药?” “为何不是?” 孙平安沉默的看着苏彧,见他眼中皆是坦荡,也知晓自家徒弟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那么,蜂窝煤已经如此震撼了,酒精又会是怎样…… 见师父沉思,苏彧笑道:“好啦好啦,看你们紧张的。” “今天炉子有了,铁锅也有了。” “那就看我下厨吧,虽然少了许多调料,但是正宗土鸭火锅,应该足够鲜美了。” 那蒸酒的大铁锅,苏彧决定干正事之前,先用来炒菜煮火锅了。 苏彧这煤炉可不是那种家用型的小炉子,而是餐馆里那种大炉子,煤的直径有一尺长的那种,花了半刻钟的功夫才将煤烧起。 旺盛的炉火,瞧着就猛烈。 起锅烧一锅热水,将师娘杀好放完血的鸭子烫过拔毛,去除内脏,清洗干净之后,热锅放适量菜油,将鸭子下去煎至金黄。 新鲜的鸡鸭腥味不重,无需焯水。 鸭肉金黄之后,加入姜蒜爆香,酱油调色,再下二两黄酒,盐、糖调味,加热水,放八角、桂皮、香叶入料,闷煮,而后又去厨房切了豆腐、莴笋、白菜、豆皮、萝卜,这些大概是现在能找到的所有火锅配料了。 可惜没有辣椒。 没有高压锅,大火闷煮半个时辰,终于将鸭肉煮透。 这时再下配料收汁。 一顿饭从天亮做到天黑,香气四溢,师姐端着一碗白米饭在旁边早就望眼欲穿了,苏彧笑着将一勺汤汁浇到她的碗里……咕隆。 “吃吧。” 有了苏彧的命令,一家人才开动筷子,由于太过急切,烫得嘴巴都合不拢,但却不舍得吐掉,老师傅吞下一块萝卜,奇怪道:“你小子何时有这等手艺了?” 苏彧自小调皮,也贪吃。 会自己去厨房鼓捣吃食,这点孙平安和孙王氏都清楚,只是没有想到,这小子鼓捣鼓捣,竟然有如此好的厨艺。 想着这小子只给芸娘开小灶,却从来没孝敬过师傅。 孙平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哼!” 听着师傅莫名其妙的冷哼,苏彧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师傅,您要是觉得好吃,下次我再做就是了,赶明儿我再让张叔打个炉子和正规的铁锅。” “樊楼里的秘制炒菜,我炒给您吃。” “如何?” …… (合同已经寄了,还没投资的书友可以投资,过两天就可以拿签约奖励了。) 11、塞上牛羊空许约 “你还会炒菜!” 孙平安震惊了,那可是樊楼里大师傅的绝学本领,自家徒弟竟然会这个? 苏彧浅笑道:“如何不会?炒菜的秘诀不过是炉火旺盛,油温上得去而已,炒锅的工艺总不至于由将作监特制吧?张叔的技术足够了。” “其实,工具其次,主要是现下猪肉不行。” “没有骟过的猪,腥味太重,不适合做菜,否则,两斤肉配上一斤半白酒,我给你们做一盘红烧肉,那是真的舌头都要吞掉。” 苏彧洋洋得意,孙平安却是瞬间拉下脸来了。 他怒道:“你还好意思说骟猪!你骗着小三儿把自家的七十二头猪都给骟了,其中五头还给骟死了,郑屠户亏了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呃……” 孙平安这么一提醒,苏彧也怪尴尬的。 小三儿本名郑牧之,是街上郑记肉铺家的孩子,比苏彧小一岁,自幼跟在苏彧屁股后面跑,苏彧那会刚穿越,知道小三儿家里开肉铺,有几十头猪豢养之后,就说了关于骟猪的事情。 小三儿自幼对苏彧的话奉若圭臬。 当日听完之后,回家就拿着杀猪刀,把家里的公猪全给骟了,那一日,西水门屠户巷子里,猪嚎声响了半夜。 第二天,便有三头成年公猪,两头乳猪离开了人世。 肉铺卖肉,本就是卖完了再杀,毕竟这年头没有冰箱,杀多了卖不掉,肉是会放臭的,平日里,一头猪要卖三天。 这一次死了五头猪,肯定是卖不完的。 其实郑屠户也可以将多余的猪肉腌制成腊肉,这是能够避免一些损失的,不过,猪都被骟了,郑屠户上门问责索赔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他没有。 郑屠户将儿子打了一顿关禁闭之后,就送了一头乳猪上门,其他街坊邻居也都送了些肉,这么一来,苏彧就惨了。 郑屠户被夸,他被骂。 孙平安要面子啊,那怎么办?打呗! 那一次,苏彧三天没能下床,可怜他的光屁股,被街坊邻居看了个遍,唉…… 说来都是眼泪,由此可见,即便是市井间的屠户,也是个有手段的,别以为穿越了就能够大杀四方为官做宰,朝廷上那些相公们哪个不是人精? “骟过的猪是好吃一些啊。” 嘴硬狡辩了一句,换来孙平安一声冷哼,孙王氏直接侧过来半个身子,将师徒两隔离,然后溺爱的帮苏彧夹菜。 苏彧则帮师姐夹菜。 师姐……在吃,可怜孙老头还指望女儿心疼爹爹,可惜这个小棉袄是黑心的。 “好吃。” 芸娘满是幸福的吃着,小鱼儿就是厉害,什么都会。 …… 围着火炉吃完火锅,苏彧想起来还得更新,于是就去书房写天龙八部接下来的剧情了,做事情得有始有终,更何况天龙八部反响不错,能够为他赚来名气。 他写东西的时候,芸娘会给他磨墨、端茶。 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本分。 簇新精致的文房四宝,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让苏彧稍微有点……卡文。 想要魔改天龙八部,提升慕容复和乔峰的对手戏,那就不能照抄了,复国之路坎坷,必需心智坚毅才可。 鸠摩智,或许可以成为一把很好的磨刀石。 愈挫愈勇,武功愈发精进,以斗转星移为基础,吃透天下武学,慕容复定然可以真正做到与乔峰齐名。 没有段誉的奇遇,没有虚竹那白得五十年功力。 只是努力奋进,一路战斗。 最终,西夏招婿不成,父亲坠入空门,慕容复也发现这大宋江山早如铁桶一般,即便复国,也不过是在辽、宋、西夏三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因此退隐江湖,与王语嫣成亲。 嗯,完美结局。 苏彧看着师姐那娇俏可人的面容,笑了笑,开始提笔写作,他将一首词写在了这卷的开头,本就是书中的词,暂且提前,留作悬念罢了。 破阵子·千里茫茫若梦 千里茫茫若梦,双眸璀璨如星。塞上牛羊空许约,烛畔鬓云有旧盟…… 苏彧看的天龙八部只是电视,抄书也都是抄故事,用自己的语言将故事讲出来罢了,所以回目曲这东西,他不知道。 唯独那句“塞上牛羊空许约”太过记忆深刻,才背过这首破阵子。 大概,这是他书中唯一一首完整的诗词了。 …… 清晨,味德楼。 因为这里是天龙八部的首发站,故而这座小酒楼即便是清晨,那也坐满了顾客,急着听故事的贵人,会坐二楼雅座。 而一楼,则大多是挤进来的市井之人,他们基本站着。 坐着的,都是其他说书人和书童,台上冯章在说书,下面就在奋笔疾书,抄录好了,其他各大酒楼才有故事可说,而一些豪门公子、小姐想听故事,便派了书童前来抄录。 韩进财也乐得给与方便。 一个位置五贯钱,他如何不乐意?二楼雅间,那更是百贯一间,如今天龙八部轰动京城,堪比“洛阳纸贵”,韩进财那是赚得盆满钵满。 今日,冯章上台,开口便不同寻常…… “破阵子!是词!小先生还会写词!” “塞上牛羊空许约……” “这,这首诗是写谁的?塞上,莫非,莫非是乔峰?!!” “嘘!!!闭嘴,听先生说书!” 宋人对诗词是极为看重的,许多“俏书童”听到词的第一时间,抄录好后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将词先交由同伴传回府中,才又匆匆忙忙跑回来,继续抄录。 今日篇幅,格外的长。 苏彧昨日写到三更天,总计两万多字,写了乔峰被接连陷害,养父母惨死,前去找师傅玄苦大师却被陷害弑师,偶遇阿朱,阿朱受伤后乔峰为救她,前往聚贤庄迎战天下英雄。 一战败尽天下英雄,却因救人而深陷绝境。 父母师傅之死,连日来受的冤枉指责,乔峰一时间也英雄气短,正要自尽…… 雁门关外,阿朱独守五日,终于等来乔峰。 乔峰身世揭露,他胸口的狼头刺青,证明了他便是契丹人,他不叫乔峰,而叫……萧峰。 他是契丹人,为中原武林所唾弃的契丹人,他“弑父弑母弑师”,是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人生之悲哀,莫过于此。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也就是此时,阿朱依旧跟在萧峰身边,对他不离不弃,无论外界传言如何,她只相信,自己的萧大哥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那个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子,却能够牵着她的手,迎战天下豪杰的英雄! 知心相拥,相约定情。 萧峰与阿朱两人结伴而行,去找当年的带头大哥报仇。 报仇完毕,两人便去塞上牧羊,从此不问世事,白头偕老。 结果,一路蹊跷,当年知情之人皆被抢先杀死,萧峰料到定然是那带头大哥所为,故而前去寻找最后的知情人……马夫人。 阿朱假扮白世镜拜访马夫人,得知段正淳正是当年带头大哥…… 阿紫被段正淳推下湖中,阿朱看到阿紫身上那相同的刺字和金牌,发现,原来自己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的女儿……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啊啊啊!!!狗作者!!!” 冯章话音刚落,二楼便有一位公子哥发狂掀了桌子,他暴躁之极,疯狂发泄一顿后,最终瘫坐在地上,不断的重复着:“塞上牛羊空许约,空许约,空许约……” 他在发狂,其他人则在沉默。 压抑的沉默…… 12、酒精是药 一时间,汴梁满城泪沾襟。 阿朱死了,萧峰的心也就死了。苏彧虽然没有把阿朱之死写出来,但气氛酝酿之浓厚,谁都知道,阿朱必死。 而且……会死在萧峰手中。 命运造化之悲戚,猛男都为之落泪,闺中女子、青楼大家更是湿了不知道多少手帕,人们才知道,这世上原来不只有才子佳人的故事,还有此等痛彻心扉的爱情。 “啊啊啊!我的阿朱!苏彧居然敢这么写,本公子定要上门……请他吃饭!” “上门!必须上门!!!” 一时间,苏小鱼名动京城,无数请帖(刀片)送上门来…… …… “我们去塞上牧羊吧。” 芸娘看着苏彧认真的说道,苏彧直接给她来了个脑嘣,说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看起来很美好,但那都是幻想中的。” “塞上的生活,只有风沙和羊粪。” “一年到头只吃奶酪和肉,没有茶叶会积食不消化,没有足够的水能够洗澡,渴了只能喝羊奶,一件羊裘穿遍四季秋冬,满身都是跳蚤。” “没有锅碗瓢盆,没有油盐酱醋。” “那是野人的生活。” 芸娘:“……” 苏彧知道自己做了回钢铁直男,但是,他不在意,打开陈青送过来的大酒缸,闻了闻后,拿酒勺舀起半勺,递到芸娘的嘴前,问道:“要尝尝么?” “嗯。” 辛辣的酒味让她皱起了可爱的鼻头,但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接过酒勺浅浅的抿了一口,尝了味道后,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半勺。 “咳……” 微微咳了咳,可爱的吐着舌头。 酒劲直冲脑门,芸娘体会着这种感觉,苏彧则将酒勺接过,笑道:“这种没有蒸馏过的小酒,度数应该只有七八度,其实没啥酒劲。” “等蒸馏提纯,那酒你应该咽不下去。” “不过。” “我也不是要制酒,而是要提炼酒精,专门用于消毒和外科手术。” 芸娘的眼睛慢慢亮起了光来,她神采奕奕的看着蒸馏器和酒缸。 关于消毒和外科手术,苏彧曾经有提过,同时他还提过人体的系统与结构组成,这些知识都是有别于中医理论的。 虽然有几分道理,可是孙平安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芸娘的兴趣很浓。 十多天前。 为了做实验,他们曾经给一只流浪狗清洗缝针,但那只流浪狗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最终还是没能救过来。 当然,给那种流浪狗做手术十分危险。 苏彧为此发明了麻醉吹针和羊肠手套,吹针这种东西,他穿越前小时候在农村玩过,不过那是用纸弹的,麻醉的话,平安堂有上好的麻沸散。 他们有详细周正的计划,而且当时狗都绑回来了,孙平安也没有阻止。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表示那狗要死了,不可能救活,苏彧和芸娘经过一番尝试,发现确实如此,想要救活那条狗,起码还需要酒精和青霉素才可以。 如今,小鱼开始制作酒精了! 芸娘激动,苏彧则淡淡一笑,虽说原理都有,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肯定不少,一两天内,想要制作出医用酒精来,恐怕不行。 不过,白酒倒是没问题。 蒸馏。 就是在一个火候的控制上,酒精的沸点是78度,而水的沸点是100度,固然在酒精蒸发完之前,原酒的温度很难升上去,但是火太大的话,水分还是会被蒸发的,纯度就不够了。 蒸馏,冷凝。 芸娘看着苏彧不断的给那根铁管换湿抹布降温,而铁管末端有无色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出,眼睛逐渐睁大,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苏彧接了一小碗之后,微微抿了一口。 嚯…… 有些酒劲了,虽然只是一次蒸馏,但是他火候控制还可以,冷凝充分,所以这首先出来的一小碗酒,度数可能有三十多度。 尝过之后,苏彧笑着将碗递给了师姐。 芸娘皱着鼻子嗅了嗅,便有些咳嗽,白酒冲鼻的味道让她有些不适,这时,一旁观望了好一会的孙平安直接就夺过了酒碗。 他喝了一小口。 却差点没吐出来,脖子都憋红了…… “这就是酒精?” 缓过劲来,孙平安问道,他之前闻到满院子的酒香,就过来查看,没想到苏彧已经开始蒸酒了,想必这就是所谓的酒精。 然而,不是。 苏彧笑着说道:“当然不是,一次蒸馏的头酒,也才三十多度,平均度数的话,大概也就二十度左右,起码要三次蒸馏才行。” “度数是?” “百分比,一度是百分之一含量。” “如此,那你所说的酒精,需要多少度?” “七十五度,作为医用酒精,七十五度是最好的度数,相关情况,师傅可以找发霉的水果,用不同浓度的酒精做对比试验,看哪个杀菌效果更好。” “……” 孙平安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苏彧说的新东西有点多,至于从哪里来的,那小子每次都说从细微处观察得来,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孙平安头疼,芸娘却兴致勃勃。 她已经全部记下,接下来她会去做相关的实验,用以论证,小鱼说过,实践出真知,知识是离不开实验的。 “这酒……” 暂且忽略酒精的作用,孙平安可以百分百确认,他刚刚喝的是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烈性酒,整个大宋都不曾有过。 酒精的医用价值暂且不说,这商业价值,已经超出天际了。 孙平安看着酒香已经飘散开的情况,脸色有些难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小小一杯酒,其实是百万贯钱财,每年的! 东京城勋贵家家酿酒,七十二家正店,背后皆有人家。 这酒,他们不仅没法卖,更不能让外人得知,否则的话,孙家四口,很可能活不到明天早上! 大宋朝有王法,但那是在利益无关的前提下。 百万贯钱财,哪怕包拯担任开封知府都没用,更何况,如今还没到包拯当开封知府的时候呢!他现在还在当言官! 孙平安铁青着脸就要去盖上炉口。 但是,苏彧没让,他似乎早有打算的笑道:“师傅,酒精是药。” “它是酒!” “只要我们能够救下足够多的人,它就是药。” “可在那之前,它是酒!无论如何,关上炉子,不能再让酒味……” 孙平安说着就要推开苏彧去关炉子,停止蒸酒,可是,他刚要动便僵在了那里,屋外,传来了密集的敲门声,外面来了好多人…… 13、大宋朝最宝贵的人才 孙平安神色僵硬,当即他快步转身,无论如何,得把人拦在前堂,临走前狠狠的指了指苏彧,让他赶紧把东西撤了。 苏彧耸了耸肩,并没有照做。 酒香虽然浓烈,但只要没人喝过这酒,自然出不了岔子,随便扯个“尝试制作新型麻沸散”的理由,也没有谁会不开眼来看秘方。 师傅那是太紧张了。 不过,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 “师姐,你看着炉子,我去前堂瞧瞧。” 让师姐留下来继续蒸酒,苏彧自己则朝着前堂走去,进了前堂,关门,越过药柜,便看到有很人在外面囔囔。 “又是你们?!!” 孙平安直接提着鸡毛掸子杀出,指着人群怒道。 他这一怒,来势汹汹的人群立马熄火,尴尬之余,武进士江虎硬着头皮上前,抱拳说道:“孙大夫,我们此来,只为,只为……请小先生吃饭!” “吃饭?我看是说书吧?” “不是!绝对不是!我,我们,我们只是……” 江虎一时词穷,生怕惹怒了孙平安,到时候连让苏彧写话本都不肯了,那就完蛋了,虽然大家想给苏彧寄刀片,但还是不希望他太监的。 江虎词穷,后面的一位书生忍不住了。 他当即越众而出,拱手说道:“在下沈括,因家事路经汴京,偶然听闻天龙八部一书,对于书中情节有些郁垒于胸,故而想请教于原作者,还望……” “滚!” 沈括本以为礼数到了,孙平安自然会讲道理,可是,一个滚字,就让沈括愣在了那里,一时间,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然而,其他人早有所料。 上一次他们上门,就惹孙大夫发了大火,这一次定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们,只不过那剧情太蛋疼了,拼着挨骂,他们也要上门。 起码一换一,让孙大夫再打苏彧一顿不是? 人群后面的曹询用手中的扇子拍了拍自家书童,书童反应过来,当即挤开人群,来到前方,昂起下巴说道:“孙大夫,东京府曹家四公子,请贵徒府上一叙。” 说完,便递出一张烫金的请帖。 孙平安犹豫了下,这次没骂,东京第一勋贵的曹家,骂了会出事的。 “知道了。” 接过请帖,孙平安只好臭着脸回道,并没有做出回应,那书童略微尴尬,正想着是不是帮自家少爷说几句场面话的时候,忽然被人撞开了。 “孙大夫,东京府高家二公子,请贵徒府上一叙,还望速速动身。” 这次来的是个侍卫,人高马大,蔑视的看着曹家的书童,完全不惧什么东京城勋贵第一,直接来抢人了。 书童还没想好如何回话,后面的曹询就急了。 他向着右边的人群骂道:“高廷佑,你想挨打不成?!” “呵……” 高廷佑没有说话,但是他家的护卫往前一站,冷冷的看着曹询这痴肥货,此次高廷佑出门,带的那都是打手。 你曹询出门,可都是书童丫鬟,凭什么跟我斗? 昔日的好兄弟,自樊楼大打出手后,便处于斗气当中。 就连请人,也要争个先后,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要问苏彧,萧峰到底该快意恩仇,还是该念及国家大义。 作者支持谁,谁自然就赢了! 输了的人,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曹询好歹是将门之后,哪怕眼下要吃亏,也丝毫不惧,手下的仆从当即也摆出阵型,眼看就要与对方的侍卫大打出手。 此刻剑拔弩张,孙老爷子汗流浃背。 两位公子不论谁在平安堂门前受了伤,他家都讨不了好了。 其他人置身事外,只觉得好不热闹,默契的让出场地,便兴致勃勃的看起热闹来,现场战意的酝酿愈发浓烈…… “都让开!” “汝南王有令,平安堂于寿宴上供的药品鸡,王爷颇感兴趣,责令平安堂学徒苏彧,于五日后寿宴之上,为王爷讲解其中奥妙。” “孙大夫,请帖拿好吧。” 此人一出,现场顿时安静,无他,此乃汝南王府上大管家,崔岩。 众人心下嘀咕,竟然是崔岩来送请帖,那苏彧好大的面子,虽然不知道药品鸡为何物,但汝南王都来请人了,谁还敢抢不成? 走了走了。 公子哥都走了,普通的读者也只好随大流,谈论着酒香和八卦离开。 一时间,平安堂前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沈括一人站在那里,与孙平安大眼瞪小眼。 “你为何还不走!” “自然是书中……咦?好香啊,府中在煮酒?” “熬药。” “哦……那,令徒……” 沈括终究不死心,准备死缠烂打也要见到苏彧,孙平安臭着脸正要赶人,苏彧不知何时就从孙平安身后绕出,抓着沈括的手激动的问道:“你叫沈括?” “正是,在下沈括,字存中,乃杭州钱塘人士,因家事……” “就是你了!” “嗯?” 沈括很懵逼,却依旧被苏彧拉入了内院,孙平安犹豫了下,还是没有阻拦,自家徒弟不是个糊涂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唔!!!” 被师傅捂住嘴巴拖走,苏彧奋力挣扎,可是不如老师傅劲大。 留下一头雾水的沈括在院子里好奇的看着蒸馏器,孙平安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蒸酒的事也能说?!!” “师傅,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有事,那是亿万钱财,会被谋财害命的!” “我们有请帖。” “汝南王?” “没错,在汝南王寿宴之前,这东京城,没有谁会害我们,这酒,我们自然无法消受,可汝南王却是可以的。” “投效贵人也不错……” “是吧。” 苏彧不在意的笑了笑,就准备往院子里走,这次孙平安没有拦他,泄密也没关系,既然已经准备把东西给汝南王,这世上,也就只有陛下可以来抢了。 苏彧则看不上这点东西。 他已经发现了大宋朝最大的宝藏,沈括。 有了这人,他的工业化,才有了实现的可能,否则纯靠他这个大学都毕业好几年的废物,真没有办法完成。 除非回到高三那年还差不多。 14、皇帝也追书 苏彧离开一小会,沈括便已经开始查看蒸馏器和煤炉了。 因为是苏彧拉着进的院子,芸娘也没有阻拦,只是继续蒸酒,按理说,有外男过来,她应该避嫌才对,可毕竟理学未兴,没那么多忌讳。 见没人阻拦,沈括便用酒勺舀了半勺酒,在那观察。 “取气凝液,脱酒于水?” “先生妙察。” 沈括自言自语,苏彧则已来到沈括身旁,给予了称赞,并继续问道:“先生不妨猜猜,这酒与水,各自的沸点又是多少?” “沸点?蒸发成气的界点?” “没错。” 沈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抿了一口酒,尝试过酒的烈度后,才开口说道:“应该很接近,至多有两成差别。” “这酒虽烈,但里面还有水,烈度大致是孙羊正店的花雕酒的两倍。” “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会蒸酒的不少,大酒浓烈,却也不及这个,想来是酒水分离不够仔细,因故,必然是两者沸点极近,才会如此。” “只是具体数值……” “我们或许要想办法测试这原酒的热度才行。” 苏彧听完,并不急着评价与讨论,而是笑道:“用温度来做名词,如何?” “也可。” 沈括不是在取名问题上纠结的人,他当即表示没有异议,只是继续思考道:“想要测试原酒的温度,必须要有一个作为标杆的器具。” “用冰融化的时间来判定么?” “不,不行,用冰想要保持标准颇为困难,会有较大的误差,可若是不用冰,又该用什么好观察的物体呢……” 说着说着,又自言自语了。 这大概是科研人员的通病,苏彧并不介意,相反,他笑了,笑得很开心,有什么比穿越事业刚起步就送一个金牌辅助更好的事情呢? “这个人好痴。” 在苏彧耳边,师姐小声说道。 苏彧捏着她的脸蛋说道:“跟你一样。” 芸娘点点头,承认了,但是却说道:“所以他不厉害,小鱼才厉害。” 她并不觉得痴迷和专研有什么厉害的,而是像小鱼这种一向有主意的,那才是厉害,感觉,就没有小鱼办不成的事情。 很可靠! 感受到师姐对自己的崇拜,苏彧像是抚弄猫咪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正要对沈括说出那个适合的材料时…… “水银!” 好吧,沈括自己想到了,而且还大声的喊了出来。 苏彧虽然顿了一下,但却笑得更加开心了,问道:“那么,该用什么器具装水银呢?我们需要一个封闭的容器才好吧?” 沈括凝眉道:“玻璃如何?” “嗯??” 其实唐朝就有玻璃的概念了,宋人的认知当中,既有后世所指的玻璃,也有无色透明水晶的意思,沈括能够想到玻璃并不意外。 苏彧了解过后,便抬手拍着沈括的手臂欣慰的说道:“那温度计的研制,就拜托沈兄了。” “沈兄,慢走。” “好说好说……” 被苏彧送出门外,沈括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苏彧的手,分说道:“不对,我来不是要制作温度计的,我是来跟你讨论情节的。” “是吗?” “当然是!你说!阿朱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杀阿朱!!!!” 沈括顿时就失态了,他紧紧抓着苏彧的肩膀,反而自己却十分痛苦。 苏彧无奈的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说道:“沈兄,有些人活着,但却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却永远活着,阿朱没死,她只是永远活在了萧峰的心里。” “活着却死了,死了却活着……” 沈括又犯病了,正在分析这句话中的逻辑关系,苏彧也不知道他这么参悟下去,会不会领悟什么哲学道理。 但是,糊弄过去就好了。 读者寄刀片? 呵,这也就是天龙八部,要是是神雕侠侣……那就看带入的是谁了。 糊弄完沈括,将门关上,苏彧伸了个懒腰,朝着后院走去了,蒸酒才刚刚开始,今天看能不能把酒精弄出来…… …… 皇宫,垂拱殿。 皇祐四年,宋仁宗赵祯亲政的第二十个年头,这位仁慈、勤恳的皇帝,二十年如一日的批复着奏折,许是夜里灯光不好,眼睛有些乏了,他停下了笔。 “城外如何了?” 看着殿外的星辰,赵祯有些愁绪的说道。 一旁侍卫左右的太监王公公适时的递上了茶,轻声回道:“月前开封府就在处理,想来并不会造成瘟疫。” 赵祯却没有宽心,而是摇了摇头,说道:“五万人啊,一场雪冻死了五万人。” “朕,内心难安。” 王公公当即诚惶诚恐的说道:“官家,黄河决堤,历来有之,此乃天灾,与人无关,官家何必自责,冬日里大雪冻死人,不过是人多了,炭火供应不上罢了。” “炭火……” 赵祯喃喃了一声,摇头道:“若是去年不那么冷,炭火不足,也能熬过去,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上苍看不过眼啊。” 唉…… 他自亲政以来,兢兢业业,从未怠惰过,可偏生在他执政期间西夏反了,黄河决堤了,去年又有一场大雪,导致汴京城外的难民死了五万余人。 分明自澶渊之盟以来,大宋并无国战。 可这天下,毫无承平盛世可言,有的,只是风雨飘摇…… “官家……” “奴婢最近听闻民间有一话本特别有趣,您……要不要看看?” 赵祯烦闷的问题,王公公解决不了,便只能想法子让皇帝心情好一些,于是便将天龙八部的话本献了上去。 左右也是闹心,赵祯便不再看奏折,而是看起了话本。 西夏,一品堂? 乔峰…… “王中正,你这话本,可不解闷,反而徒添新愁啊……” “奴婢罪该万死!” 半个时辰后,当赵祯合上书本时,本来噙着笑的王公公瞬间惶恐无比,跪下请罪,但赵祯的面容却未动怒,只是长叹了一声。 “萧峰英雄盖世,却命途坎坷,实在让人唏嘘。” “若是可以。” “朕倒是想像段誉那般无忧无虑才好,不过,这写书之人,不懂国事,大理国,可没书中那么好,段氏,可比我赵家难受多咯……” “王中正。” “以后这书有了新内容,就给我呈上来吧。” “还算……有趣。” 赵祯抚着书本闭目说道,对于萧峰的遭遇,他竟然有些感同身受…… 15、他年我若为萧峰 苏彧并不知道自己的书已经入了大宋官家的眼,只是,今日蒸酒累了,又陪着师姐喝了点,就早早睡下,先断更一天了。 “头好疼……” 次日,师姐蹙着的眉头,轻哼着说道。 苏彧叹了口气,说道:“谁叫你后面喝醉了拦都拦不住,跑去喝白酒,今天还能有精神,已经是醒酒汤很有效了。” “女孩子不能喝醉,下次不许了。” “嗯。” 师姐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红烧肉,还想吃。” “会胖的。” “我有练功。” “可我没钱买肉了,得问师傅要钱才行,他最近都不给我零花钱了,你得跟他说一说,他这样下去会失去一个好徒弟的。” “嗯!” 成功忽悠师姐去帮自己要零花钱,苏彧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练功了。 八部金刚功。 他前世在网上学来,传自米晶子道长,感觉有些效果,就一直在练,早晚各一遍。 其实,平安堂每天早上都要练习五禽戏来锻炼身体,这也是为何老师傅五十多岁了还能够健步如飞的原因。 苏彧也试过五禽戏,但还是认为八部金刚功更适合自己。 光练功还不够,真正想要好身体,还得进行力量训练和长跑等项目才行,不过,那需要充足的营养才能够支撑。 他得先补营养。 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他每天应该喝两盒牛奶才对,只不过从小也没喝过,现在再去喝,必然会乳糖不耐受。 大宋朝也没有后世那种奶牛。 羊奶的味道他可不喜欢,所以,缺乏奶制品的情况下补充蛋白质,就需要更多的肉蛋才行,大宋朝的猪肉其实不贵,才二十文钱一斤,也就是苏彧两天的零花钱。 看上去,似乎宋人都能吃得起肉。 但是,孙家是什么人家?开医馆的,首都内开医馆的,这无论古今,都算是富户了,苏彧不是照样缺肉吃? 并非是孙家没钱,而是习惯。 存钱,买地,这才是古代人一辈子想做的事情,三代积累,孙家在城外的庄子上,才有了五百亩上好的水田。 北宋京都田价,上好的水田,价值三贯左右。 但,有价无市,若非必要,没有人愿意卖田,所以想要买田,价格只会更高,当然,也有例外,四年前黄河决堤,东京城外也淹了不少。 灾年的田,就挺便宜的。 只不过,这田的价格,也就那样吧,贵贱与否都算不得什么,大宋朝最贵的东西,自然还是房地产,平安堂这一进的院子,大概能值五六千贯吧…… 再过几十年,万贯也是能值的。 不然,如何当得起“东京居不易”这五个字? 反正不管家底如何,孙平安都会节俭的过日子,苏彧想吃肉,只能花自己的钱。 练完八部金刚功,便吃了早饭。 菜叶粥和窝窝头,虽然师娘厨艺不错,但是依旧清淡的让人难以吐槽,没有油水和肉,不顶饿啊,特别是宋朝的正餐只有两餐。 早饭和晚饭。 为何苏彧跟芸娘每天都有十文钱零花呢?就是怕两个小孩中途饿了,手上有点钱,就可以去买零食吃了。 两文钱就能买个肉包子了。 要是嘴馋,还能买些冰饮子,吃点冰花什么的,反正开封府商业繁华,各类吃食,应有尽有,十文钱,真不一定够花。 商品琳琅满目。 师傅还不给钱,那是真的过分…… “没钱!” “汝南王寿宴之前,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酒也别蒸了,我不管能不能出酒精,但是在事情谈妥之前,不能再碰。” 孙平安板着脸说道,他并非是舍不得那点钱,而是要限制苏彧的行动,这小子越来越会闹事,再这么不知轻重的闹下去,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 他必须按住。 苏彧见师父态度坚决,只好在家宅几天了,左右无事可做,就只好继续写书。 …… “阿朱!!!” 次日,味德楼内,一片哀鸣,大家没有猜错,阿朱真的死在萧峰手上,而萧峰得知误会之后,仰天长啸,怒斥天意弄人,正要在阿朱坟前自尽。 于此,故事戛然而止。 又是那令人痛苦不已的“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气得无数读者当场掀桌子,指着冯章的鼻子骂娘。 冯章也一脸难受。 这章,又不是他断的! 下次!下次再取书稿的时候,一定要问问苏彧,他究竟受的什么教育,要如此断章! 味德楼门口,听了今日的故事,江虎泣不成声,堪称猛男落泪,酒楼内的书童侍女,那都是隐隐垂泣,心神忧伤。 不少女扮男装的书童直接泪奔而去。 沈括有些失魂落魄的灌着酒,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酒楼,二楼的雅座,曹询一张胖脸憋得通红,最终狂叫一声:“哇啊啊啊,我要杀了那马夫人!!!!” 就连他隔壁的高廷佑也难得的没有嘲讽,只是冷哼一声,径直离去了。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天龙八部一书写到这里,男子读了,皆以为自己是萧峰,女子读了,皆以为自己是阿朱,黯然神伤的闺中女子,不知凡几。 …… 皇城,后宫。 一名少女正拖着腮帮子,痴痴的等候着,看着屋外日头正中,寂静得无聊,不由抱怨道:“灵儿怎么还不回来啊……” “诶!” “灵儿,你终于……” “嘘!!!”赶回来的侍女立刻紧张的对福康公主示意禁声,赵芮回过神来,立马兴奋的点了点小脑袋。 将自家侍女牵进里屋,激动的问道:“书,书呢?” 贴身侍女灵儿没有立刻将书给福康公主,反而先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这书,我们以后就不要看了吧?” “怎么了?” “您……看了就知道了。” 最终,灵儿还是把今日抄录的故事递给了福康公主,赵芮有些呼吸紧张的翻开书本,看着看着,不由痴了。 “塞上牛羊空许约……” “倘若,能与萧大哥那般大英雄相恋一场,便是死在他怀里,又如何?” “可惜这世间向来少了轰轰烈烈。” 白皙的指肚摩挲着书页,少女的话语中有着顾影自怜和一丝丝疯狂…… 16、青霉素与玻璃 见公主如此,侍女灵儿紧张的低下了头,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才好。 因为,公主明显是对已经订婚的驸马耿耿于怀了! 并非是驸马人品不行,相反,这位驸马非常老实,老实到甚至有些木讷,而且颇有才名,尤擅书画,在士林当中都有不错的名气。 只是……他很丑。 那种,名闻东京的丑。 庆历七年,也就是五年前,陛下便定了福康公主和李玮的婚事,当年,福康公主九岁,李玮十三岁,两人虽只差四岁,但是辈分血缘上,李玮是福康公主的……表叔。 他是宋仁宗生母李宸妃的侄子! 木讷、丑陋、辈分。 诸多因素加起来,让逐渐长大的福康公主对于这门婚事已经成为了心病,平时乖巧善良的公主殿下,在涉及到这件事时,往往格外偏激。 如果可以,灵儿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她不但听到了,还听到了更多,赵芮捏着书册,露出那种微妙的笑容,甜甜的说道:“好想见见话本的作者,能够这么果断的把阿朱写死,还真是冷血呢。” 灵儿嗫喏了一下嘴,低声说道:“殿下,作者……是个十岁的孩子。” 赵芮笑眯眯道:“原来是一个可爱的小弟弟啊~~” 灵儿:“……” …… 天龙八部在东京的反响愈发热烈,而作为“原创者”的苏彧却没有更新的想法,更新是不可能更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更新,既然不能蒸酒,那就陪师姐看橘子吧。 “这么快就发霉了呀。” 芸娘点点头,说道:“市面上有保存不善坏掉的橘子,我买了几个,也买了好橘子,一部分好橘子单独存放,一部分与坏橘子放一起,一部分坏橘子又单独存放,结果,放在一起的时候,好橘子会烂得更快。” “对照组?” “嗯,有对照的话,才能够观察的更明显一些,将影响的因素控制为单一因素,就能够更加好的观察那个因素的影响。” “……” 苏彧觉得,相比于自己,自家师姐才是穿越者吧,无师自通“对照组”、“单一变量控制法”,师姐你真是个天才。 古人其实相当聪明,却没有形成系统性的逻辑思维。 他们经常能够奇思妙想的找到方法,却很少会仔细去探究其中的原理,这也是为何中国古代一度发达却没有发展出科学的原因。 苏彧觉得,他只要给个方向,大宋自己都能发展出工业革命来。 看着那些橘子,苏彧说道:“为了验证霉菌的生长,我们把它移栽如何?用米汤、芋汤作为基底,将霉菌刮进入,看看是否还会继续生长。” “好。” 芸娘眼中满是好奇的光芒,假如霉菌真的是细小的生物的话,是否可以推论百病皆是由这种小东西所引起的呢? 那对于医学理论将会是一次颠覆性的冲击呢…… 这次实验主要是让芸娘接受细菌的概念。 至于青霉素,苏彧并未想过,没有无菌环境,没有成熟的突变高产菌种,就算土法制作出能用的青霉素,估计也就几百单位。 后世随便一颗阿莫西林,都是数万单位的。 而且青霉素的种类还有很多不同,这种土法制作的,好像受众面挺狭窄的,不一定能够用在大多数病症上。 也就提供一个方向吧。 万一以后工业化成功,就可以提前生产青霉素了。 总之,青霉素这种生物科学太高端了,目前还是烧开水比较现实一点,不过要造蒸汽机的话,还需要沈括跟着干才行…… …… “啊欠!!” 东京城,琉璃坊,正在参观的沈括打了个喷嚏,苦恼的想着昨日喝醉,在外面睡了半夜,怕不是有些着凉了。 “存中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不碍事,我把东西做好就要去医馆的,你这里真有那种透明的无色玻璃?还要能够塑性的,琉璃可不行。” “放心,是你要的那种,请看。” 沈括旁边,一身儒衫的中年人朝着前方一指,那里正是一个戴着蓝色回帽的大胡子,正在用铁钳摆弄着坩埚样的东西。 “一赐乐业人?”沈括惊奇。 “正是一赐乐业人,他们很多年前就被赶离了家乡,不得不满世界的流浪,仰慕我大宋繁华,如今东京城内,已经有两百多名一赐乐业人了。” “此人叫安德曼,你需要的那种玻璃,他会烧,只不过成品率太低,这需要存中你自己想办法才行。” “水银我也准备好了。” “倒是不知道存中这次准备制作什么新玩意?” 说话人的叫叶明仁,是汇通商行的行长,这间琉璃坊便是汇通商行旗下,两年前沈括到京都来探望伯父,偶然结识了此人。 因为对琉璃的制作好奇,得到了叶明仁的帮助,在琉璃坊看到了完整的琉璃制作工艺。 知晓之后,他将工艺改良,将原本需要的24道工艺改成14道,并且成品率和成色有了极大提高,此法传授给琉璃坊,叶明仁便以琉璃坊两成股份相赠,但沈括并未接受,只收了千贯费用,稍作意思。 琉璃制备,乃是秘法。 叶明仁愿意将其告之,他的好奇已然得了满足,改良工艺,不过是投桃报李,何须再收取股份? 沈括为人正直,叶明仁便交下了这个朋友。 如今沈括需要玻璃来制作温度计,叶明仁二话不说,就亲自来了琉璃坊,帮忙安排材料和工人,热情无比。 有交情,也有生意。 在叶明仁看来,沈括宛如鲁班在世,仅仅看过琉璃制作工艺,半天之内便完成了改良,让生产效率提高了两倍之多,这种人,简直可以用财神来形容了! 所以,他迫切的想知道沈括的新发明。 正如苏仙随口可以丢出几十首名篇一样,并不觉得诗词金贵,沈括也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发明有多重要。 他直接说道:“他说叫温度计,大抵就是测量温度的东西。” “他?” 相比于温度计的作用,叶明仁对于人更敏感一些,沈括心大,也认为叶明仁是朋友,自然没有什么保留的继续说道:“哦,是一个小娃娃,叫苏彧,很聪明。” “对了,你看过天龙八部吗?” “他写的。” “如果没看过就不要看了,贼难受,难受到想哭的那种。” 沈括的反复强调和叮嘱让叶明仁愣了,天龙八部他当然看过,不仅看过,汇通商行旗下那个东京最大的书局,已经在加班加点的印刷了。 每天都有上万册印刷版销往大宋各地,甚至卖到了辽国、西夏。 特别好卖…… 17、三十倍的利润 大宋朝并无版权的说法,书,各大书局都在加印,如果苏彧告到官府,在漫长的扯皮之后,可能会有赔偿问题,那时候再赔就好了。 叶明仁本来是不在意的。 可是,既然是沈括认识的朋友,而且还得沈括如此称赞,回头,该把润笔费送上了。 叶明仁正琢磨着,沈括已经开始跟安德曼交流了。 几句话下来,安德曼向来不跟琉璃坊透露的秘方竟然说给了沈括听,而沈括听后,认为玻璃的烧制主要在材料的提纯和炉火的温度上。 就选材和洗练材料说了几点后,沈括便开始思考炉温的问题。 而那安德曼,作为烧制玻璃的大师傅,此刻却跟仆人一般跟在沈括旁边,态度恭敬的让琉璃坊的新工人大跌眼镜。 倒是老工人们并不意外。 沈先生何许人也? “关于风箱,我目前不过从工艺和结构上有些眉目,细微改进,效率提升也不高,真要提高炉温,还得从燃料上考虑。” “燃料……咦?” 忽然想到了什么,沈括愣在了那里,叶明仁好奇的问道:“存中,如何了?” 沈括凝思着说道:“好像,我昨日在平安堂看到了一种新的燃料……不行,我得去问问苏彧,他肯定有新想法。” “叶兄,我去去就来。” 说完,沈括风风火火的就走了,叶明仁愣了一下后,连忙跟上,说道:“存中,等等为兄,同去,同去……” 此番变化,留下一屋子人发愣。 安德曼略微犹豫,连炉子都不看了,紧随其后而去。 犹太人的基因告诉他,必须去。 …… “犹太人?” “小先生知道我族?” 安德曼见苏彧围着自己转了几圈后道出这个称呼,惊异之余,连忙激动的问道。 苏彧点点头,说道:“知道一点,你们是个很出色的民族,只是一直没有自己的国家,显得有些惨罢了。” “唉……” 说到痛处,安德曼叹息了一声。 沈括却不管苏彧和安德曼怎么聊,他蹲在那边堆蜂窝煤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在嘴里尝了点,最后又围着煤炉看了半天。 终于,长出一口气,叹道:“原来如此……” 苏彧则看着缓缓起身的沈括笑道:“沈兄,看明白了?” 沈括点点头,说道:“碎煤渣继续捣碎后与黏土混合,倒模成型,晒干之后便可燃烧,如同蜂窝的形状,保证了燃烧的顺畅。” “但是,因为黏土的缘故,煤的燃烧会很缓慢。”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样的一块蜂窝煤,足以燃烧数个时辰。” 沈括这话一出,旁边的叶明仁眼中顿时精光一闪,霍然转身看向蜂窝煤,仿佛,那不是一堆煤,而是一堆金子。 苏彧有注意到叶明仁的反应,知道这位看起来是儒商的男人是个识货的。 衣食住行,日常生活所用,才是最赚钱的买卖。 暂时不去管他,苏彧轻笑道:“沈兄猜的没错,敞开了烧,一块煤能烧三个时辰,闭上炉口来烧,能烧六个时辰,寻常人家,煤炉内径四寸足以,堆三块煤即可。” “夜间,甚至只需两块煤维持炉火便好。” “一日耗费至多三块煤,而取钱一贯,能换煤渣两千斤,制蜂窝煤万块,成本约为一文钱十块,比较一担薪柴百文,所用不过一旬。” “价格差了三十倍。” 苏彧此话一说,叶明仁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双手不自觉的已经开始颤抖了,他看到了数以千万贯论的财富…… 沈括却深思的点头,说道:“没想到只是小小思维角度的转变,竟然就有如此大的效果。” “苏彧,既然你能够造出这种蜂窝煤,那么你对于提高炉温的新燃料有什么想法没有?我感觉玻璃的成品率低,成色不好,基本上都是炉温不够的缘故。” “如果能够将炉温提升五成的话,就差不多了。” 沈括一向是只管技术,不管技术到底值多少钱的,正好苏彧也不在意有叶明仁这个商人在,有安德曼那个犹太人在,他直接回答了沈括的问题。 “倒是有个想法。” “依旧是煤,在炉窖中将煤干馏,就是无水蒸烧,充分干馏之后,留下的物体中,我们可以得到焦炭。” “那是煤中的精华,燃烧极为猛烈。” “足以将木炭所达到的炉温提升五成,不过,这些词都有些模糊,我更愿意称焦炭燃烧的炉温可以达到1500度。” 沈括凝眉:“如何分别温度?” 苏彧道:“冰水界限为0度,平原水沸为100度。” 沈括果断追问:“平原?” 苏彧继续含笑说道:“平原空气多,水沸的温度高,而高原空气稀少,水沸的温度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用温度计测一测。” “道理是什么?” “沈兄请看……” 两人神仙对话,其他人唯有旁观,不敢作声。 直到今日,叶明仁才发现这个叫苏彧的小孩,不仅仅只是会写话本而已,他,他就是个神童!能够与沈括比肩,不,他只有十岁,他是超越沈括的天才! 而这样的天才…… 叶明仁眼中的贪婪消退,看向苏彧的眼神逐渐平和,只是在两人说及如何制作焦炭时,才适时的补上一句:“叶某名下正有一处煤场,即刻便可命人送来材料。” “好。” 苏彧看了叶明仁一眼,笑着应了一声,便拱手对沈括说道:“沈兄,贪多嚼不烂,我们暂时还是先把温度计弄出来吧。” “理应如此。” 沈括也很淡然,他已经知道了原理,这温度计的制作已经不成问题,只是这位苏老弟的格物思想实在别具一格,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恨不得秉烛夜谈,才算畅快。 不过,学问的事情,不在一时。 尤其是格物一道,能够先弄出成果出来,才能够更好的延伸知识。 是故,沈括直接去了。 安德曼犹豫了一下,向苏彧施了一礼,便跟随沈括而去,而叶明仁则没有急着走,院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苏彧则含笑望着叶明仁,淡然不似稚子。 叶明仁深吸一口气,朝苏彧作揖行礼,一揖直至地面。 郑重与否不好说,腰力肯定不错…… 18、悬壶济世 “叶先生?” “叶某一介商人,当不得先生二字,苏先生若是看得起,唤叶某的小字‘公明’即可。” “你也是及时雨?” “及时雨……叶某并无此等别称,如果苏先生喜欢的话,叶某……” “别!” 苏彧抬手制止,随意拿了个板凳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叶明仁说道:“儒商的风范,还是得维持住咯。” 叶明仁笑道:“每年千万贯,这儒雅,不要也罢。” 苏彧靠着药架子,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叶明仁说道:“每年千万贯,那可是整个大宋的业务加起来才有的利润,你吃得下?” 叶明仁正了正衣襟,说道:“不才汇通商行行长,财力……京都第一。” “更何况,这个产业要不了多少钱。” “蜂窝煤未出,市面上的煤矿价格都不高,只需要跑马圈地,将大宋所有煤矿揽入怀中,便可垄断此行业。” “蜂窝煤大行其道。” “那些炭场,经营木炭生意的,便会被全面击垮,到时候再进行抄底,就可拿下全大宋的煤炭生意,届时,该如何定价,便全由我说了算。” “其中利润,不可计量。” 苏彧诧异的看了叶明仁一眼,对方会垄断这点,苏彧有想到,但是,居然还懂得抄底,将替代品木炭也掌握在手中…… 我大宋果然人才济济啊。 苏彧又磕了两颗瓜子,笑道:“如此大的利润,叶先生自可去办就是了,怎么愿意留下来陪我这个小孩子聊天呢?蜂窝煤这东西,一看便懂了。” 叶明仁淡然笑道:“自然是为了更大的利润。” 苏彧认真的点点头,然后一脸天真灿烂的笑容抬起头来,说道:“蜂窝煤的生意给你,我不要一分钱,只要你帮我做件事。” “何事?” “免费给城外难民,供应烧开的热水。” “???” 叶明仁懵逼了,之前的气度一概不存在,他完全不理解的看着苏彧,不知道苏彧到底打算做什么,给城外难民供应烧开的热水,这是为了什么? 你就算乐善好施,也应该供粥啊…… 苏彧知道叶明仁会是这个反应,他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叶明仁近前,说道:“四年前,黄河决堤,黄泛千里。” “我没了家园,失了父母,跟着同族的叔伯逃荒到了东京城外,族中伯爷用最后二两银子,给城内传了封信。” “师傅掏出家底,以五千贯相赠,族中老幼,才熬过了两个灾年。” “去岁,听闻家乡大水已经退去,师傅又卖了三百亩上好水田,凑了一千贯,作为族人返乡重建的资财,而我,则留在东京,传承师傅衣钵。” “出来时,族中有217人;归去时,仅156人。” “而这,都多亏了师傅散尽家财,也亏得前两年没去年那么冷,否则,族中还能剩下多少人,我真不清楚。” “叶先生,去年冬天,真的很冷。” 说道最后,苏彧才转过身来,郑重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仿佛击中了叶明仁的心脏一般,让他整个滞愣在那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是说……瘟疫?” “防微杜渐。” 说完苏彧直接离开,他有看到,出门问诊的师傅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只是有外人在此,尚未发怒。 叶明仁在院子中呆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朝苏彧离去的方向拜了拜,便快速离去。 时间不等人…… 叶明仁走了,孙平安才把药箱哐的放下,一脸怒容的指着苏彧,最终还是猛的一收手,扶住旁边的药柜,气息絮乱的问道:“那煤……真的是每年千万贯的买卖?” “是。” “比酒还赚钱?” “当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在第一位,越是生活必需品,其产业价值越高,还格外稳妥。” “你!你还有什么值钱的?” “这个,可就有点多了,香水、肥皂、水泥、火药、白糖……诶!师傅!!” 苏彧话还没有说完,孙平安直接就晕过去了,这让苏彧手忙脚乱的扶起师傅,掐着人中,听闻他的叫声,师娘和师姐也赶忙跑了出来。 数息之后,孙平安才悠悠转醒。 他虚弱的看了眼自家妻子和闺女,最后看向徒弟,好半天才说道:“你,你,你……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咳!咳咳!!!” “老孙!!!” “爹!!” 这下,师娘和师姐也急了,赶紧给老头子顺气,苏彧则撇着嘴站在一旁,老头子活了一把年纪了,心理咋这么脆弱? 好半天,孙平安才顺过气来。 却是不再纠结银钱的事情,而是有些艰涩的问道:“真的有可能爆发瘟疫?” “听人说,去年冬天,城外冻死了四五万人,我前些天之所以会研究这煤,就是为了寻找新的燃料,让东京城内,冬天有火可用。” “这……” 听得死亡人数,孙平安也是手上一抖,他只听闻冬天太冷,城外冻死了不少人,可却没有想到,有如此之多。 四年前,黄河决堤。 共有六十万人逃难到了京都,四年过去,大水退了不少,难民们回的回家,安排的安排,如今城外只剩三十万人了。 本以为再过几年,朝廷就能给他们安排妥当。 却不想,一个冬天,就冻死了五万人!! 死的人太多了,哪怕官府已经在处理此事,可春天已到,天气逐渐变暖,爆发瘟疫的可能性非常大,尤其是前些天,阴雨连绵…… “热水,真的有用?” 孙平安凝重的望向苏彧,苏彧点头答道:“不饮用生水,瘟疫传染就隔绝了一半,如若能够促使朝廷做好卫生防疫工作,瘟疫就算爆发了,影响也能够控制。” “师傅,病毒是有形的活物,它要传播,无非是通过空气和水。” “明确感染源和感染途径,我们就能够很好的防治,最少,可以控制影响。” 孙平安先是明悟喜悦,而后又沉重无比,说道:“此法从未有过,我等一介草民,莫说朝廷会不会信,就连能否交上去,都是一个大问题,你……还是莫要掺和了。” 苏彧却眼睛闪亮的看着师傅,说道:“师傅,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汝南王。” 19、一掷千金 汝南王府。 宾客满座,唱礼也已经结束,大管家崔岩正在台上说场面话,台下,汝南王的子孙坐了好几桌,那子嗣众多的场面,若是当今官家看了,怕是又免不了一场大怒。 汝南王赵允让是太宗皇帝第四子赵元份的儿子。 宋真宗赵恒,便是太宗皇帝的第三子,所以,真宗皇帝当年久无子嗣,过继老四家的侄子来继承皇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当年,赵允让被真宗以绿车旄节接进宫中,作为养子。 可惜后来,真宗皇帝有了儿子,当今官家赵祯出世了,所以,赵允让就被送回府中,本以为皇位无望了,可天道好轮回,赵祯又迟迟没有子嗣。 于是。 赵允让的第十三子,赵宗实,便被送入宫中抚养。 后来,赵祯也有了儿子,便将赵宗实送了回去,本以为父子俩要相继成为备胎而失败,可历史并没有重演,赵祯没他爸命好,儿子四岁便早夭了,而赵允让为了气赵祯,就死劲在家生儿子。 结果。 如今汝南王有二十三个儿子,十八个女儿,不仅生得多,早夭的也少,大多长大成年,对比起来,当今的官家,只能用孤家寡人来形容了。 儿子没了,女儿也只有一个福康公主长大,其余,也没了。 所以,汝南王摆寿宴,赵祯心底里是恨得牙痒痒的,可作为皇帝,他却不得不咬着牙送上贺礼,以示恩宠。 谁叫他没儿子呢…… “老十三,父亲不是找借口,把那个写天龙八部的小孩叫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他,莫非,那小孩连我汝南王府的面子都不给?” 宴席之上,问话的是老十二,赵宗愈。 老赵家孩子多,年龄跨度也大,基本上都是年龄相近的凑一起,赵宗愈比赵宗实年长,但是性子跳脱,平日里最爱听书唱曲。 如今天龙八部轰动京城,赵宗愈自然也痴迷得紧。 可张望了半天都不见苏彧,便向自家弟弟嘀咕了一声,赵宗实性格内向,只是说道:“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你倒是对这话本不感兴趣,可是,小蓉儿着急的很呐。” “蓉儿?” “啊,她前几天就问我要书了,看到那句‘塞上牛羊空许约’的时候,还哭了鼻子哦,小丫头六七岁的,倒是懂情爱了。” “……” 赵宗实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决定回家教训女儿了,赵宗愈见他不禁逗,也不再调侃,两人关系其实还不错,他也并非故意为难。 老十三因为宫中养大的缘故,在汝南王府,地位比较特殊。 有人巴结着他烧冷灶,但更多是冷嘲热讽,赵宗愈以平常心对待兄弟关系,便不再调侃,无趣之中,只好望着太阳等开宴了。 这时,外院传来了一点动静…… …… 汝南王府,大门,看守的门子打了个哈欠,点头哈腰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可以轻松一会的时候,眼角却瞟到有一辆驴车行来。 牵着驴的,是一个褐衣小孩。 四名门子看着小孩缓缓走近,在门前停下,便有些愕然,这寿宴达官贵人不少,这等小厮过来,莫非是替谁送礼?连时辰都误了,也太不尊重王爷了吧? “我是苏彧,来给汝南王贺寿的。” 仰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苏彧将请帖递给了门子,门子疑惑的接过一看,发现这小孩还真没说谎,确实是邀请的宾客。 奇了怪了…… 几名门子对视一眼,主事的那人上前一步,说道:“马上就要开宴了,快些进去吧,唱礼完毕了,这些东西就不进正堂了,直接拉去后院吧。” “且慢。” 两名门子正要拉着驴车到后院去,苏彧却出声制止了他们,在对方的疑惑当中,他笑着说道:“我这车上的东西,价值亿万,还是送到正堂去比较好。” “亿万?!!” 惊呼之余,四名门子皆是不信。 这小孩看着就不像贵族子弟,驴车也极为寒酸,车上不过是几个破坛子,怎么可能会价值亿万呢?莫不是在消遣他们? “小孩,这可是汝南王府!!” 厉声急言,门子看苏彧的眼神,已然不善了。 但是,苏彧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捏着下巴思考道:“嗯,或许是我说错了,换算起来,应该不是亿钱,而是……十亿钱每年。” “嘿诶!!!” “且慢,四位大哥,我可是有请帖的,还是贵府崔管家亲自送来的,所以,别忙着打我,先去通报通报,如何?” “……” 苏彧如此自信,几位门子已然拿不准了,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位门子跟同伴耳语几句,便急匆匆的进去了。 …… 崔管家说完场面话,差不多就要轮到赵允让宣布开宴了,可就是这个时候,府上的二管家赵勇上前,在赵允让身旁耳语了几句。 方才还悠闲自得的赵允让不由也疑惑了起来。 随后,他一挥手,继续坐稳,懒洋洋的大声说道:“既然他这么说,就让他进来吧,把东西直接摆上台,继续唱礼。” 唱礼? 赵允让这话一出,听到的宾客们都愣住了,这种时候破例唱礼,来的是谁? 于是。 万众瞩目之下,一个小小的少年郎,牵着一辆驴车,缓缓的走进了院子,宴席顿时哗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汝南王这是唱哪一出。 跟着家中长辈来做客的曹询和高廷佑倒是认出来了。 汝南王行事向来潇洒,看来今天的宴会热闹了,那混蛋这几天都未更新,想必就是等到今日,由他亲自说书助酒。 嗯,不错,不错…… 噗! “小子,你说有价值亿钱的重礼要送与本王,本王,可当真了。” 赵允让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当即响起无数抽冷气的声音,但更多的,反应过来,却是低声嗤笑,谁也不相信,这么一个小孩子,带着几个破坛子,能值亿万钱财。 居然敢消遣汝南王,这小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咯…… 也就是在这满座嗤笑当中,苏彧淡然的牵着驴车走到台前,抱起了一个坛子,缓缓登上了台子,环视了众人一圈,咧嘴一笑,奋力一掷。 坛破,酒出,香浓…… 20、贪天之功 “酒?!!” “这,这酒香!!!” “好,好香,这,这是什么酒?!!” …… 议论声瞬间哗然,而在这股喧嚣当中,苏彧与汝南王遥遥对视,许久,赵允让才站起身来,而他起身的那一刻,场面瞬间安静了。 看着苏彧,赵允让说道:“这酒确实值钱,你舍得送我?” 赵允让此话非常阴险,苏彧很可能只是来送酒打广告的,可他这么一说,苏彧只要答应了,那这酒的配方,就归他了。 吃人不吐骨头,端是一只老狐狸。 老狐狸用心险恶,苏彧却也不在乎,轻轻一笑,正要回话…… “且慢!” 一个正义的声音洪亮响起,众人寻声看去,却发现欧阳修拍桌而起,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心怀正义的怒斥道:“汝南王,你此般巧取豪夺,老夫定要向圣上参你一本!” “这小孩分明是来送酒的,你却要他秘方。” “这是何道理?!” 赵允让脸色并未变化,只是眼睛微微眯起,看了欧阳修一眼后,偏头问向苏彧,说道:“你来说,你是来送酒的,还是送配方的?” “且慢!” 欧阳修再度打断,他霍然起身,不顾好友劝阻,越众而出,来到苏彧身边,怒视着汝南王说道:“小孩莫怕,老夫乃欧阳修,你尽管按本意来说。” “大宋朝,还是有王法的!” 欧阳修乃当世文宗,官职大小不说,文坛地位在那,自然敢硬顶汝南王,莫说汝南王,就是当今官家,只要占了理,他也敢怼。 被欧阳修护着,按理说是应该高兴的。 可是看到赵允让那似笑非笑的眼睛,苏彧就知道那个糟老头子真不介意他留着配方出这个院门,出去之后,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得死于非命。 这东京城,别的不多,吃人的怪兽特别多。 那些勋贵豪门,无一不是饕餮巨兽,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蒸馏酒已经现世,这种足以改变整个大宋酒业的产品,他不找人投靠的话…… “醉翁的好意,苏彧心领了。” 苏彧只好先对着欧阳修一拜,然后再向赵允让说出来意,可是,还不等他转身,欧阳修就直接扯住了他,高声问道:“你就是苏彧?!” “正是。” “这酒从何而来?” “回醉翁,这不是酒,是药。” “药???” 这下,不仅欧阳修懵了,所有人都懵了,连赵允让都愣了一下,而后才若有所思的看向苏彧,欧阳修则皱眉说道:“分明是酒,为什么说是药?” “因为,它就是药啊。” 苏彧天真灿烂的笑道,完全不像骗人的样子,欧阳修纵使想呵斥他指鹿为马,但却不由觉得少年娃说的是真话。 莫非,这真的是药,只是有酒味? 在欧阳修思忖的时候,苏彧便笑着向众人说道:“酒乃粮食之精,谷米之物本该属木,纵是水形,却可生火。” “烈火可除阴寒之毒。” “物极必反,火成水形,又有水效,涂之于手背,可倍觉清凉,高温发热之人,取酒精涂之额头手背,可以消热降温,稳定病情。” “盖因其火理,但有刀兵外伤,用酒精擦拭伤口,可避免风寒邪毒。” “此物,不是药又是什么?” “诸位请看。” 说着,苏彧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吹亮之后,松手落下,落地沾染到酒精的一瞬间,烈焰嘭的升起,场面顿时喧嚣哗然。 五行之说,在这火焰升起的一瞬间,就实锤了。 由不得他们不信! 水,水竟然在燃烧!!! 此情此景,欧阳修已经目瞪口呆,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赵允让都霍然起身,皱紧了眉头,没有理会仆人的阻拦。 他绕过火焰,径直从驴车上拿下了一个坛子。 掀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冲出,仅犹豫了05秒,他便仰头就饮…… “咳!咳!!!” 瞬间脸脖通红,咳嗽不止,呼吸困难,仆人护卫一下子慌了神,二管家赵勇尖声大叫:“有毒!!!抓下这贼子!!!” “都退下!” 就在护卫仆人一拥而上的时候,老王爷一振酒坛,怒喝出声,只是那声音,稍微有些沙哑,刚才他喝的酒大多呛了出去,可也喝了二两入喉。 此刻喉咙火烧火辣,声音自然嘶哑。 酒劲上头,此刻他须发怒张,一时间竟然有醉酒的感觉,摇摇头,勉力维持清楚,这才眼神犀利的看向苏彧说道:“这药,本王要了。” “我给你三成。” “满东京城,不会有比本王更大方的了。” 苏彧这背景,汝南王肯给他三成,确实能算作豪爽了,毕竟涉及百万贯每年的财富,换做其他豪门,怎肯舍得? 逼问秘方,杀人灭口,才是常态。 这钱,他没命拿。 但汝南王此刻宾客满座,这句话说出来,却是稳妥的,他不仅会给苏彧三成的利润,还会保苏彧的平安,以后,他就是汝南王的人了。 只要脑子正常,此刻,必然答应。 但是…… 苏彧咧嘴一笑,说道:“不卖,只送,制药的方法,我免费送给汝南王,但是,我需要汝南王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 “春日渐暖,城外恐有瘟疫发生,酒精可以消毒,避免瘟疫传播,我想要汝南王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免费给城外防疫工作提供酒精。” “……” 条件不难,但赵允让却没有答应,他只是直直的看着那个笑容干净的小孩,不只是他,整个院子,满东京的勋贵大臣,都这么看着。 仿佛,是看一个另类…… 赵允让将酒坛放下,深深的看了苏彧一眼,忽然低笑一声,说道:“那便如此吧,少年郎,却也是太贪心了一些啊。” 贪心。 不要钱财,自然是为了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名声。 放弃亿万钱财,假如东京城外今年真的爆发瘟疫,而酒精又确实能够治疗瘟疫,那么,他便是城外二十五万难民,城内一百五十万居民的救命恩人。 此后,此子名声,将如日中天。 他固然舍了每年数十万贯的财富,可这以后,这少年郎却真正在东京立住了脚跟,无论他以后有了什么财富,也无人敢夺。 因为,他的背后,是人民…… 21、资本巨兽 此前,苏彧固然名满京都。 可在达官贵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优伶罢了,供取乐而已。 但,此日之后,不管城外是否爆发瘟疫,苏彧舍弃亿万财富为救治难民的名声,却也注定要传扬出去,先为他塑造第一层金身。 “你……真没要钱?” 回到平安堂,孙平安看着被前呼后拥送回来的徒弟,听他说完之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毕竟,自家徒弟之前挺财迷的。 好好一只鸡,加了个噱头,就敢卖十贯钱。 就算加了些人参、当归、灵芝、何首乌的边角料,价格也足足翻了三四倍,妥妥的奸商,可这小奸商徒弟,面对数十万贯钱财时,竟然放弃了? 为的,就是给城外难民免费提供酒精? 这,这…… 面对师傅的复杂情绪,苏彧笑道:“师傅,钱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只是数字而已,而有些东西,比钱更加贵重。” “我无功名,便取些善名好了。” “名声有了,地位自然就有了,赚钱对于我来说,再容易不过。” “难的是,如何保住这份财富。” 孙平安没有想到自己徒弟竟然了解的如此透彻,他怔怔看了苏彧许久,终究叹息一声,说道:“你长大了。” 说完,孙平安就有些疲惫的坐下。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孙平安应接不暇,事情都太大了,大到他晚上根本睡不着觉,思虑许多,却又帮不上徒弟什么。 眼睁睁看他闯了趟龙潭虎穴。 最终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把事情处理的特别漂亮,这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让老师傅不免多了些惆怅。 去年,这娃儿明明还在调皮捣蛋来着…… 苏彧微微咋舌,绕到师傅后面给师傅按摩,说道:“徒儿才十岁哩,需要师傅您老人家多多照料,给我好好把关才行。” “哼!那当然,你毛孩子想出师,还早着呢!” “嘿嘿,师傅,您看,到时候官家召见我,肯定会同意对城外难民营进行防疫治理,到时候,还得仰仗师傅您统领全局才行。” “臭小子,搁这等着呢……等等!你说……官家?” “嗯。” 孙平安霍然站起,看着苏彧那天真无邪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特违和,嘴角抽了抽,严肃的问道:“官家,会召见你?” “肯定会,舍弃亿万财富,只为救助难民,这是大宋的祥瑞啊。” “你……” 孙平安指着苏彧一阵无语,最后一甩手,哼道:“你就作罢!作死了拉倒,老苏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妖孽……” 这才几天啊,这小子都折腾到皇上跟前了。 管不了,告辞! 看着师傅离开,苏彧笑了笑,也跟着到前堂去了,他要等一个人,在得知汝南王府的事情后,那个人必然会来找他。 半炷香的功夫,人来了。 叶明仁。 两人对视一眼,便去了后院,孙平安看了一眼没有多说,只是留了个心,帮忙看着,不让闲杂人等去后院打扰了。 “天下攘攘皆为名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先生取名,叶某取利,我们之间,会有一场相得益彰的合作。” 来到后院,叶明仁笑着说道。 苏彧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在石桌前坐下,随意倒了杯茶推给叶明仁,说道:“这两天,官家应该就会召见我了。” “我会在官家面前提出一整套防疫方案。” “我需要你帮忙实施。” 叶明仁微微凝思,说道:“官家本来就在忧心城外的难民问题,开封府也在做此事,一旦官家采用你的方案,必然会让官府的力量介入。” “你想要我做什么?” 苏彧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答案,而是看着叶明仁说道:“五天了,你的煤矿收得怎么样?” 叶明仁笑道:“东京周边三座煤矿,其中有一座本来就是汇通商行的,另外两座,我用部分银钱加上木炭市场换了过来。” “整个京畿,所有煤矿已经收入囊中。” “京西北路、京东西路、河北西路、河北东路、河东路、淮南东路……全大宋已知的煤矿,都在疯狂收购当中。” “依照目前的辐射速度。” “至多再有五天,大宋煤矿七成可入我手。” 叶明仁说的自信,苏彧却听的咋舌,宋人用煤并不多,但全国大小煤矿也有百余座,想要全部收购,动用的资金起码是千万贯级别的。 而大宋朝一年的财政收入,总和才接近一亿贯,纯现金,也就三四千万而已。 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抽调出这么多资金来,汇通商行的财力,不亏是京都第一,这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股东”了。 资产这东西,跟现金流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宋并非是大明的那些地主老财,赚了银钱就埋地底的,大宋朝商业繁荣,金融业务都不少,有钱了,那都是用来投资生钱的。 几乎没人会死存钱。 这种环境之下,现金流的紧张程度,不亚于现代社会,能够轻松抽调这么多资金,那么汇通商行的资产总量,应该在十亿贯级别了…… 大宋朝,十年财政收入。 这背后站着的,怕不是满汴京的勋贵豪门吧? 惊讶于汇通商行的能量,苏彧顿了顿,说道:“既然已经不怕消息泄露,那么,这便开始推广蜂窝煤,给难民供应热水吧。” “这几天,我想你应该已经试制了一批蜂窝煤和炉子。” “先不忙着赚钱,或者说,炉子也可以不要钱,免费送,只要下达足够量的蜂窝煤订单,就免费送炉子,先把热度炒起来。” “我需要势。” 苏彧需要势,叶明仁很清楚,这关乎到苏彧能不能从那群大臣手中抢走防疫救灾的主导权,而不是递完方案就旁观的边缘人。 只是,买煤送炉子…… 世间竟然还有此等商业技巧?短短的一句话,叶明仁已经看到了里面所蕴含的海量财富,这般商业才能…… 叶明仁,看怪物一样看着苏彧。 22、舍利而取义 “你若经商,必然富甲天下。” 叶明仁由衷的称赞道,不过,苏彧只是笑了笑,他含笑看着叶明仁说道:“阁下经商的才能冠绝大宋,可这汇通商行的财富,有几成是阁下的呢?” 叶明仁:“……” 苏彧这句话堪称诛心,叶明仁沉默好一会才说道:“汇通商行的收益,我每年可拿两分,大约有百万贯之数。” 每年2%的分红,多达百万贯。 看着很多,但实际上,汇通商行的财富,全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个打工的,是职业ceo,累死累活,赚的钱都是背后股东的。 一旦哪天他从汇通商行的行长位置上下来,商行就与他无关了,这些年他虽然置办了不少产业,可终究是无根浮萍。 他无功名,无爵位。 后代子孙,倘若不能跻身权贵阶层,待他百年之后,这份家产是不可能保住的,因为,实在太多了…… 他现在才四十岁,身体很好。 商行也蒸蒸日上,这个位置他再坐二十年不成问题,利用自己的能力和商行的庇佑,在他百年之后,叶家的产业恐怕有数亿贯。 那个时候…… 他就是一头被养肥的猪! 而现在看来,叶家子孙当中,除了一个侄女以外,无人能堪大用,没有一个是读书的苗子,根本看不到东华门外唱名的希望! 考不上进士,那就不算读书人! 不算士大夫! 这份产业就不可能保得住…… 苏彧一句话,叶明仁想了许多,进而明白了,苏彧为什么可以坦然的放弃数百数千万贯的财富,而只求一份名声。 因为名声可以让他进阶,财富却不行。 感慨叹息,叶明仁看着苏彧说道:“还是苏先生看得透彻,那么,叶某这就开始推动蜂窝煤了,先生还有什么嘱咐吗?” “有。” “先生请说。” “你得告诉大家,蜂窝煤和煤炉是我发明的,多加强调。” “这个自然。” 苏彧舍利取名,叶明仁自然要把事情办妥,苏彧不说他也会做,毕竟,这不是一锤子的买卖,在叶明仁看来,结交苏彧的价值,比蜂窝煤都重要。 聪明人交谈,就几句话的功夫。 说清楚了,自然就离开了,毕竟苏彧动动嘴,叶明仁却要跑断腿,官家召见苏彧就在这两日了,要尽快扩大蜂窝煤的影响力,时间还是很紧的。 叶明仁刚走,平安堂又来了一位客人。 是一名老管家,他和善的将名刺交予了苏彧,然后笑道:“我家老爷让我转告小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如果小郎想要读书,不妨拿名刺到府上来。” “老爷很乐意有小郎这般聪慧心善的弟子。” 送走了老管家,苏彧拿着名刺略微发呆,药柜前的孙平安靠了过来,看着名刺疑惑的问道:“欧阳公要收你为徒?” “嗯。” “那你应该去读书,只有考取了功名,你才会安全,到时候无论怎么折腾,起码不会死。” 孙平安极为严肃的看着苏彧说道,大宋朝刑不上士大夫,就算政治斗争失败,也顶多是发配三千里,不会被处死。 二十多年后的乌台诗案,苏轼都没死呢。 这就是大宋朝的游戏规则,一旦考取进士,那就有九转金身护体,可惜的是,苏彧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去读书了。 哪怕五年后欧阳修就要主持进士考试…… 等等。 自己虽然不想读书,但是,也可以去考试啊,欧阳老头子是天下文宗,如果真的愿意帮他作弊的话,未必不能考个功名…… “那便见完官家后,再去拜访醉翁吧。” “嗯?” 苏彧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孙平安顿时一愣,了解自家徒弟的习性,他十分警惕的看着苏彧说道:“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啊?没有啊。” 苏彧扬着天真灿烂的笑容说道,孙平安眼角抽搐…… 不理会老头子,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人上门了,苏彧便回了后院,来到书房当中,看着师姐正在做青霉素的分离提纯。 将放置了五天的培养液用棉花过滤,然后加入三倍的菜油。 接下来就是摇晃,死劲的摇晃,最终罐内的液体会分作三层,将上面两层油和脂用勺子舀掉之后,剩下的液体就是含有青霉素的浑浊液了。 此刻,师姐正在用勺子舀油脂…… “真的很神奇。” 看着苏彧进来,芸娘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关于物质溶于水和不溶于水的区别,液体的分层,炭的吸附作用,这些苏彧跟她讲后,她一步步验证,愈发觉得神奇。 在她面前,一扇崭新的大门被打开了。 苏彧看着师姐兴奋的样子,便笑道:“还有更神奇的呢,接下来的提取,将涉及到无菌蒸馏水,酸性溶液和碱性溶液。” “最后还要用尿来观察反应。” “而后才能够提取青霉素,不过,就算成功提取了,剂量也不足以治病救人,每次能够提取的,大概也就五六百单位,重复百次,大概能够入药一次吧。” 芸娘并没有怀疑苏彧的话,只是感觉世界观正在颠覆,喃喃道:“这与原本的药理完全不同……” 中医,西医,自然不同。 苏彧没有尊一贬一的想法,或者说,在这个时代中,西医大概还处于放血疗法吧,后世所认为的西医其实是现代医学,而不是狭义上的西医。 可即便是现代医学在这个时代的效果也有限,只能提供某些思路和研究方法。 得到这些思路和研究方法后,中医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这才是他所期待的。 苏彧拍了拍师姐的脑袋,说道:“不急,我们慢慢研究,将发现的规律进行归纳总结,用大量的实验论证,这门学问就会慢慢的充实起来。” “我们现在只是在开拓和尝试,等以后会有很多人一起来做的。” “那个时候,大宋就有救了。” 芸娘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她想到什么,大眼睛盯着苏彧,没有说话,苏彧了然,说道:“寿宴的菜不好吃,还没我有水平。” “叶明仁给了我一千贯的润笔费。” “等天龙八部写完后,还会有一万贯给我,前提是我得把剩下的半部交给他独家发售,所以我得一次性写完再外传了。” “我现在挺有钱的,晚上吃烤乳猪如何?” “我去小三儿家买猪。” 23、貌似潘安 要买猪,得先取钱。 叶明仁给的润笔费是银票,宋朝并无钱庄,但是各大商行交流紧密,大宗商品的交易基本上都是用银票进行,到地界了再取钱。 大概是担忧苏彧不好找零,给苏彧的银票足有一叠,共百张。 每张十贯。 十贯钱,如果全是铜钱的话,苏彧是拿不动的,大约有四十公斤吧,成年人都背着吃力,更别说苏彧了,所以,只能折算为银两了。 一两银子折换铜钱,是2000文。 但是铜钱换银两,却需要2400文,在汇通商行的旗下的铺子,苏彧兑换了一张银票,得了4两银子,另外还有400文钱。 换的都是当十钱的大钱,也就40枚。 原本的荷包就足以装下。 腰缠万钱,这是苏彧自穿越过来后最富有的一次,别的不说,东京城的吃食那是可以敞开了吃的,先买了杯冰饮果子,路上跟师姐一人一口的吃了起来。 由奶酪、水果、冰花、米酒、饴糖、蜂蜜制作的冰饮果子,类似于现代的烧仙草。 却要更加健康一些。 说起来,这是上等小吃了,半截竹筒作为容器,分量很足,味道也不错,但价格却是不低,需要20文钱才能买上一份。 以前苏彧需要跟师姐合起来才能买呢。 所以,一惯都是两人同食,这次苏彧也没有多买,喂师姐吃了口黄桃,自己则挑了瓣橘子合着冰沙放入口中,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倒也安逸。 小三儿被禁足好多天了,所以在郑记肉铺是找不到他的。 得去西水门的屠户巷。 汴京外城周长愈五十里,城市总面积达28平方公里,从马行北街到西水门,有七八里地,走路过去太远了些。 苏彧随手一招,便有牛车停下。 这些牛车都是车马行的,每日会按固定路程往来,属于大宋的公交车,牛车上可以坐七八人,商谈了路程后,苏彧付了八文钱充作车费。 二里地一文钱,不满二里以二里计数。 跟出租车似的…… 在汴京,只要你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服务,这座汇聚了天下财富物资的城市,是人类文明史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路上边吃边看,偶尔叫车夫停车,买些冰糖葫芦,烧鸡卤鸭酱牛肉。 难得手头阔绰,又记着小伙伴,自然多买了些。 待到了屠户巷子,便能够闻到血水的腥臭,忍着臭味穿梭,到了郑家,苏彧便直接推开大门,喊道:“小三儿!!!” 只见一人飞快的从屋内跑出,紧紧的抱住了苏彧。 “哈哈……” 苏彧笑着拍了拍郑牧之的背,安慰了下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伙伴,说来,两人大半个月没见,想念的很。 “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嗯!” 接过苏彧递来的吃食,郑牧之带着两人进屋,便开始泡茶了,作为一个和苏彧同龄的少年郎,他却是俊俏的过分了些。 实际上,若非小时候还一起比赛过撒尿,苏彧都会觉得这家伙是女孩。 郑屠户那五大三粗的壮汉生出这样的儿子,苏彧还好奇的问过郑牧之,是不是他娘对不起郑屠户,那次,郑牧之回去就问他娘了。 然后,挨打了…… “老娘给你爹生了三个儿子,就你活下来了,你居然怀疑老娘偷人!”那次,郑林氏是这么骂郑牧之的。 总之,从小到大,郑牧之对于苏彧都是言听计从。 虽然他长得很漂亮,但却沉默寡言,是个狼人,有时候苏彧都无奈,比如之前,这个才十岁的娃娃,听了苏彧的话后,就敢冲到猪圈里骟猪。 即便是家养的猪,那两三百斤的体量,发起狂来,也是足以拱死人的。 他却偏生做了。 这份交情和信任,苏彧也是很想念小三儿的,这不,一有机会就来找他了。 不过,两兄弟还没来得及叙旧。 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壮汉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满脸阴沉的说道:“小鱼儿,你还敢来这,就不怕耶耶给家中的猪报仇?” 家里的猪全被阉了,郑屠户前后损失了百余贯。 孙平安要赔钱他都没要,就是为了不让自家儿子跟这混蛋继续混一起,今天能因为这混蛋一句话把家里的猪都阉了,明天就能因为这混蛋一句话去卖命杀人。 老郑家就这么一根独苗! 此时的苏彧自然也知道郑屠户的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但,小三儿也是我兄弟,你拦着我兄弟两见面是怎么回事? “郑叔,半个月了,可有发觉小猪的变化?” “……” 苏彧一句话让郑屠户沉默了,他杀了一辈子的猪,也养了一辈子的猪,自然很清楚猪的生长和习性,那几头被阉了的小猪……长得更好了。 不好动,嗜睡,温顺。 好养的同时,那些猪长膘也快,比新买的同龄小猪要胖上一圈,长大了必然要重许多,而且有更多的肥膘,更加值钱。 只是不知道,是否如这混蛋所说,腥臊味也没了。 如果是真的…… 郑屠户不能否认,是苏彧告诉了他一个发家致富的方法,烦躁的哼了一声,威胁道:“下次再来,就阉了你!” 说完,便走了。 但苏彧却不让他走,喊道:“郑叔,不急,我来不只是找小三儿的,还要买东西,今天我家准备做烤乳猪,帮我选一只阉了的乳猪吧。” “……啧。” 不耐烦的咋了下嘴,郑屠户还是去选猪了,不一会一只绑好的乳猪就放到了苏彧面前,没好气的说道:“十五斤重,还没断奶,体膘良好。” “现在杀?” “杀。” 掏出一两银子放桌上,苏彧偏头对郑牧之说道:“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们烤乳猪吃。” 郑牧之点头。 郑屠户又是一声冷哼,说道:“小三儿去了,就不要你的钱了,留着自己娶媳妇吧。” “好。” 苏彧也不客气,收回了银子,郑屠户能在东京贩肉,自然不缺钱,三百文的事情,苏彧也没有必要跟他客气。 毕竟,这骟猪的方法,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吃他点乳猪算什么? 24、舌尖上的大宋 “烤乳猪咯。” 由郑牧之背着杀好的乳猪,三人便离开了屠户巷子,前往西水门的大街上去坐牛车,只不过出了屠户巷子还得穿过一片民居才行。 略显破落。 屠户巷子养殖牲畜和宰杀比较多,所以有着浓郁不散的腥臭味,空气不好,地区偏僻,这块地方算是东京城内的贫民区了。 汴京房价巨高,可这片地方,一间屋子也就百来贯吧。 贫穷、杂乱,自然会有灰色隐藏其中,这里的混混很多,那些纹着花胳膊,在四月天里就打赤膊的汉子,都是青皮混混。 不过,苏彧却是不怕的。 这些青皮斗勇好狠,却相当在乎名声,对上酒楼商家,道上得喊一声好,欺负小孩子,那是要被人鄙视的。 所以。 哪怕路上看到两伙青皮开团,苏彧也不慌不忙,跟着许多民众一起围观团战,还时不时的叫声好,仿佛看电影一样。 大宋民间不禁刀兵弓箭,只禁弩和铠甲。 理论上来说,青皮们打架用上刀子都不过分,但是,他们手中只有木棍,倒是小场面。 想想意大利的黑手党,啧…… 两伙青皮开团,一方七八人,一方二十来人,可真正打起来,反而是七八人那批要占上风,其中有个汉子双持短棍,那是舞的虎虎生威,大杀四方。 像是后世堂口的双花红棍,能打! 有这位双花红棍顶上,很快团战就分了胜负,人少的那边居然打赢了,这一下,便赢得满堂喝彩,围观的民众纷纷叫好。 十分过瘾。 那赢了的青皮,也撑着伤势,拱手致谢,这种氛围,苏彧觉得挺有趣的。 更有趣的是,刚刚一会的功夫,居然有人开盘了,十多人参与博彩,或者说关扑,有几人输了,正在骂咧咧的交钱呢。 宋人,是真喜欢赌博…… …… 中途看了场打戏,便乘坐牛车回了平安堂,烤乳猪比较费时间,所以苏彧用姜葱盐孜然白酒腌制码味后,便开始摆弄其他的菜了。 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些驴肉和牛肉。 大宋朝杀牛犯法,可是牛自己摔死了,却没有问题,东京城内,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买不到的,牛肉500文一斤,出钱就是。 牛肉买的不多,只是用来调味做麻婆豆腐的。 要吃牛肉的话,已经买了一包酱牛肉,约莫有两斤,足够了。 用竹刀切好豆腐,入锅焯水,放盐姜葱花椒黄酒,大火烧开后打去浮沫,煮至断生之后便可捞出,这过程中要注意不把豆腐弄碎。 捞出豆腐后,开始爆炒花椒、茱萸之类的,毕竟没有辣椒有点难受。 炒好伪刀口辣椒之后,盛出备用,再热锅冷油下牛肉臊子。 牛肉臊子焦褐后再下入豆酱和豆豉,炒出油后再放入伪刀口辣椒,翻炒均匀后加水,再将豆腐放入,入味后分三次勾芡。 因为也没有成熟的淀粉,只能用黄豆粉来充当。 总算完成菜品,最后撒上花椒面和葱末,一碗热乎乎的麻婆豆腐就出锅了。 先前买来的驴肉也研制好了,在锅中翻炒调味后加入黄豆,换成干锅焖烧,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玩意烧出来就是极鲜美的。 随便炒了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 太阳已经靠西了,先随便吃吃,等夜间了,再慢慢烤乳猪。 材料虽然不齐,但是麻婆豆腐依旧是麻婆豆腐,师傅师娘师姐还有小三儿闻着那诱人的麻香就忍不住吞口水了。 五人盛好饭,苏彧便拿着勺子,给一人舀了一勺豆腐。 “呼!!!” 又烫又麻又辣,大宋人哪吃过这个,当即惊呼出声,但偏生口中的美味让人舍不得吐出来,含糊着吞下,只觉得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过瘾! 这时节辣椒没有传入中国,川菜都不辣呢。 提前八百年出现在这大宋朝料理带来了全新的感觉,那种爆裂的惊喜在味蕾中蔓延,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扒饭吧。 下箸如雨。 热菜是麻婆豆腐、干锅驴肉、炒时蔬,凉菜有烧鸡、卤鸭、酱牛肉,肉足,饭饱,畅快淋漓,即便是孙平安也不得不承认,自家这个徒弟……太会吃了。 逢年过节,孙家也会做些大餐。 但是,从来没有吃得如此爽过,不管是之前的土鸭火锅也好,还是这次的麻婆豆腐、干锅驴肉也好,自家这徒弟,吃得比勋贵人家还精细…… 仔细算算,这一餐,怕是吃掉了两贯钱。 奢侈啊。 吃撑了放下筷子,孙平安望着徒弟问道:“叶明仁给了你多少钱?” 苏彧笑道:“蜂窝煤我没要钱,他给的是润笔费,一千贯,等剩下半部书写完交给他独家发售,还会有一万贯。” “这是很实诚的价格。” “一般没有这么做生意的,他是来给我送钱的,钱多了只是个数字,少了却过不了日子,这是在卖人情呢。” 一万贯说的轻描淡写,孙平安听着无比复杂。 他攒了一辈子的钱,在灾年的时候,救济苏家人几乎花光了,属于祖产的水田也卖了三百亩,算上剩余的家当和这间平安堂,家产也不过万余贯,而苏彧这小子随便写个话本,就赚来了。 那百万贯,千万贯的生意更不用说了。 这可真是…… “得嘞,师傅您就别操这个闲心了,以后咱就这么吃,吃得起,快快快,小三儿,去架炭火,用最好的荔枝炭,我们得烤乳猪了。” 从厨房里拿出一坛蜂蜜,这是烤乳猪的主要材料。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调制出小苏打和脆皮水来,小苏打用土法做,虽然不纯,但应该也能用用,将早前自制的白糖碾碎成粉,用盐、豆粉加水搅拌,死劲搅。 能得多少小苏打看命了。 用一部分土制小苏打烧水,剩下的一部分则用白醋、陈醋、麦芽糖、白酒调和,制作成脆皮水,腌好的乳猪表面用热水浇定型后,再刷上脆皮水。 生火,上架,开烤。 火不能大,不能急,要时刻注意翻转,这是一个费力气的活,得亏吃饱了有力气,烤的差不多后,便开始刷蜂蜜。 因为调料不足,甜口反而更简单一些。 待蜂蜜与油脂被烤的晶莹剔透的时候,哪怕一个时辰前才吃撑了肚子,大伙也依旧流下了口水,人类对于糖分,有着天然的痴迷…… 糖和油脂,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篇章。 一只烤乳猪胜却诗词无数…… 25、帝王之怒 脆皮、蜜光、肉汁。 月色下,众人齐齐吞了口水,师姐看向苏彧的眼中,满是可怜…… 苏彧拿着小刀切开猪背,那咔咔的声响,仿佛跳动在心弦上一般,宛如心尖上有猫抓一般,几乎能够让人疯掉。 连皮带肉,切下一块。 肉汁便顺着手指流下,苏彧喂食给师姐,师姐啊呜一口吞下的同时,连他的手指都包进去了,贪婪的吮食着那份鲜美。 呃…… 苏彧脸色微红的抽回手指,发觉自家师姐越来越诱人了,不行,他还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不能起歪心思。 定了定心神,便开始分猪。 老师傅不顾形象的吃着,胡子上都是油水,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太好吃了!那脆皮在口中咔咔的声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 见大家吃的开心,苏彧则拿着一根猪脚,在旁边的竹椅上躺着吃。 实在是馋了,又将烧菜剩下的半坛子白酒斟了一杯,并非是嗜酒,只是开心轻松,喝点酒,很应景,很舒适…… “好辣。” 郑牧之用苏彧的酒杯喝了一口,顿时皱着眉头说道,苏彧笑道:“自然辣了,这酒比孙羊正店的花雕酒都要烈上两倍呢。” “差不多五十度。” “喝完这三两酒,我感觉我就能睡着了。” “这样惬意的生活,也不枉来这个时代走一遭啊,不加班,没房贷,心里安定,带着时代的余泽,得到超乎寻常的回报,然后反馈这个时代。” “这才是穿越的意义啊。” 郑牧之疑惑道:“穿越?” 苏彧感慨的笑道:“嗯,穿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 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讲了许多梦中的世界,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对于人们来说,仿佛仙侠的话本一般。 听的人,只当他又讲了一个故事。 晚宴的最后,是在苏彧唱着《将进酒》结束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人生恣意如此。 …… 苏彧能够安逸喝酒,可这东京城内,许多人却没法安稳,一封又一封皇城司的密报递入了宫中,来到了赵祯的案前。 垂拱殿,太监们忙碌的将煤炉和蜂窝煤搬来。 小心翼翼的生起了炉子…… 赵祯将手中的密报放下,起身来到了炉子旁,看着蜂窝煤燃起,伸手探了下火焰,仿佛这火焰让他感觉很不真实一样。 “倘若此物能够早几个月出现……” 有些怔然的呢喃着,最终悠悠的叹了口气,赵祯向一旁的王中正问道:“那孩子真的没要钱?” “没有。” 王中正回答后又解释道:“叶明仁给了他一千贯,却是润笔费,今天他取了十贯钱,买了王婆家的冰饮果子,赵记的烧鸡,刘记卤味店的卤鸭和酱牛肉,去了西水门屠户巷子,从好友郑牧之家买了,不,应该是拿了只乳猪。” “卯时一刻开始做晚饭,会樊楼的炒菜法,炒了一盘豆腐,焖烧了一锅驴肉。” “而后又烤了乳猪,此刻喝醉了,在睡觉。” “官家,那孩子不仅能写话本,在格物一道上天赋奇才,就连厨艺都出类拔萃,那豆腐和乳猪,御膳房都不会做。” 苏彧今天的所作所为,竟然被一丝不差的记录了! 在叶明仁动手收购煤矿、试制蜂窝煤后,皇城司就有了反应,后续苏彧在汝南王府展示酒精,更是让皇城司十分重视,苏彧丝毫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密探跟了他一路。 王中正将这些生活琐碎小事报上去,其实,是在照顾苏彧。 酒精和蜂窝煤,那都是价值亿万的产品,苏彧这么简单的就交了出去,为的就是救治城外难民,防止瘟疫爆发。 这也太圣人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另有所谋。 王中正说着这孩子的详细日常,说他富有之后如同正常孩子般的花费风格,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无害有趣的邻家孩子,不至于无端猜忌。 不。 从事实来讲,苏彧就是一个好孩子。 帝王多疑,赵祯却也不至于去怀疑一个孩子,他只是淡淡的问道:“那孩子背后,真的没有哪方势力在推动?” 王中正快速到御案上抽出了一份密报,递给了赵祯。 “皇城司调查了各方反应。” “白酒一项上,东京七十二家正店,除王家正店外,都在躁动,可以说是引起了整个酒业的慌乱,受益的唯有汝南王府。” “若只是白酒,或可怀疑是汝南王自导自演。” “可这蜂窝煤,得利的明显是将门了,相比于白酒来说,蜂窝煤的意义要更加重大,不仅仅是银子的事情,还是政事、军事。” “官家,它能让我大宋百姓皆有火用。” “更能让边军将士外出作战,能轻松生火,煮制军粮。” “这份泼天的功劳,却不见哪家站出来领,只是平白落到了苏彧头上,最后换来的,不过是救助城外难民。” “这一来一去,太亏了。” 亏了,亏大了,这种吃亏的事情,没有哪家势力会去做。 这蜂窝煤的重要性,这份功劳,除了叛国罪,什么罪责不能免去?没有罪,换来的也是封侯拜相,仅凭这蜂窝煤的产业,去三司当个计相,那都足够了。 朝廷一年才多少税收? 现钱不过四千万贯,累计钱粮物资,换算之后,不过亿贯而已。 而这亿贯的财政收入,其中近八成要花费在军队和战争之上,朝廷的财政负担几乎苦不堪言,如果谁要是告诉陛下,一年能够为朝廷多得千万贯的收入。 封王都不是不可能! 这笔财富能够让整个朝廷都缓一口气,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民生,进行各种建设,去清理还未消退的黄泛区,去给灾民重建家园。 而不是如今,让灾民自生自灭…… 一场大雪,东京城外,就要冻死五万人。 这钱……太重要了。 重要到赵祯闭目努力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住,一脚踢翻了煤炉,怒骂道:“他图什么?!!给城外的难民提供热水而已,他把蜂窝煤献给朕,朕难道还会少他的吗???” “混账!!” “蠢货!!无可救药!!!” 26、进宫面圣 宫女都吓的低头,缩紧了身体。 太监们则急忙扑打着蜂窝煤,不让火焰蔓延,王中正看了眼碎开的火红煤渣,也是不由的一叹,那孩子,为什么就没有献给朝廷呢? 东西落入权贵手中,陛下就算能分一杯羹,又能抢过来多少? 平白落了下乘。 让小太监将没有威胁的碎煤块弄走,王中正躬身来到气呼呼的赵祯旁边,低声说道:“陛下,是否将天下煤矿都赎买回来,收为朝廷所有?” 釜底抽薪,老太监阴的很。 赵祯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很快又是阴霾,凝声说道:“汇通商行背后是大宋泰半权贵,这事情没有那么好动。” “要想让他们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朕没必要去做这个恶人。” “后天上朝,让三司去闹吧。” 这事情本来就是国事,而非皇家家事,钱财有了,也不会进内务库,而是进的国库,三司这几年缺钱都缺疯了,正好去闹腾。 他再拉拉偏架,朝廷这几年的财政就要好过许多。 不至于每年国库都要跟内务库借银子了,几百万两的欠款,远远看不到还的希望,边军耗费巨大,财政年年赤字…… 三川口,好水川……要是打赢了该多好。 可事实就是输了,输了就要挨打,大宋朝如今的困境,就是需要银子来解决,而本来可以解决这个困境的人,却把银子送给了权贵们。 赵祯倒要问问那混账是不是个傻的! “传旨。” “明日那混账酒醒之后,让他入宫来见朕!” “对了,看他还有没有书稿,做事情可恶不说,还没头没尾,这书写一半了,好几天不更新是怎么回事?告诉他,再不更新,朕就把他关在诏狱里写书!” 气哼哼的吩咐完,赵祯就离去了,看屁的奏折,没心情! …… “哼~~” 次日,天亮,酒醒。 一晚上睡得特别香甜,睁开眼睛时,嘴角都还噙着笑容,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那张俊秀可爱的脸蛋,苏彧微微有些发呆。 太秀气了…… “还好是大宋,不是大明。” 嘟囔了一句,苏彧便悄悄起床了,男孩睡一起也是挺危险的,几十年后的大宋也是男风颇盛,为此,宋徽宗不得不下令禁止,凡有举报男技工者,奖50贯,罚技工60杖。 那才刹住了风气。 胡思乱想了一会,虽然动作轻巧,但也惊醒了郑牧之,他看着苏彧穿衣服,有些迷糊的说道:“你昨晚上打了呼噜。” 苏彧嫩脸一红,说道:“喝醉了,不知道。” “哦,早上吃什么?” “油条。” 昨天做了小苏打后,苏彧就想着油条了,制作油条的明矾平安堂就有,作为药材所储存,其药效可以止泻。 明矾、小苏打,和面之后醒面,封油,再醒。 今天早上刚好拿来用,苏彧洗漱完就去厨房了,煮一锅鸡蛋瘦肉粥,可惜,这时节还没有皮蛋,不然更加美味。 煮粥,热油。 当脆脆的油条在热油中膨胀成型后,郑牧之的眼睛立马就亮了,粥的香味在院子里飘散,家中的几人也都进了厨房,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彧炸油条。 可惜手头没鸡翅鸡腿。 不然就腌制以后,裹上蛋液,面包糠一炸,隔壁小孩百分百能够馋哭。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两日苏彧下厨,孙家的几人和郑牧之才发现,自己之前吃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饭,这吃的,太讲究了。 放下筷子,师傅打了个饱嗝。 喝着茶说道:“这么吃也太败家了,上好的白面面粉,平常人家过年都舍不得吃啊,这一锅油哟,平常人家得用三月……” 老头子这就是明显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你吃之前咋不说败家? 宽油怎么了?油又没倒掉。 苏彧放下碗,正要跟师傅对线,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大声唱道:“陛下有旨,宣,平安堂苏彧进宫面圣!!!” 众人齐齐停滞,苏彧笑了笑,拿了根油条,边吃边向大门走去。 “吱哑……” 伴随着大门的打开,外面的光线投入,苏彧看到了一群侍卫和太监,领头的一位大太监穿着蓝色的锦绣制衣,颇为华贵。 绝非等闲。 苏彧握着油条抱拳,说道:“这位公公,贵姓?” 王中正颔首致意,答道:“咱家王中正,侥幸为宫中东头供奉官,侍奉官家左右。” “原来是王公公,王公公吃了吗?” “……没吃。” “哈哈,没吃正好,来来,尝试我新炸的油条,吃了我们再进宫。” 说着,苏彧就把王中正拉进了屋里,莫名其妙的,王中正就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一碗肉粥,还有一碟油条……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根油条,轻轻咬了口。 “嗯?!!” 卡茨的脆响在口中爆开,那面粉油炸后的香味回荡在味蕾当中,外酥里嫩的口感,哪怕王中正是宫内的大太监,可这早餐,依旧让他耳目一新。 这孩子,真会吃。 快速的吃完了三根油条,喝完了粥,王中正掏出手帕擦拭了嘴手,便看向苏彧说道:“苏公子,别耽误了,快随咱家进宫吧。” “哦,好的。” “稍等,苏公子近日可有新的书稿?” “你说天龙八部?有啊,后面都写完了,只是还没发呢。” “那就带上吧。” “哦。” 苏彧没有问原稿拿了,后面给叶明仁的出书该怎么办,此番进宫,王中正有这么一说,自然是当今的圣上要看了。 出书的事,回来再誊写一遍就是。 门口,握着师娘的手,感受着家人的关心,苏彧温柔的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 路上,都进了马车,苏彧才忽然问道:“王公公,我是不是该给你塞银子来着?” “诶哟哟……” 听苏彧这么一说,王中正顿时笑开了,说道:“你这小家伙,既然忘了,又何故问出来,还是明着说出来,我该怎么回答?” “确实不好答,那下次我再请你吃饭吧。” “烤乳猪?” “烤……好,烤乳猪,苏彧多谢王公公提点。” 两句话的功夫,王中正已经告诉了苏彧,官家到底有多么在意苏彧,就连你昨天吃的烤乳猪,官家都知晓。 27、惨遭社会毒打 古代上朝这种事情,是看情况来的。 并非每天都有,宋仁宗虽然勤快,但国家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宋朝的士大夫太能干,许多权力都在宰相手中。 皇帝不需要,也没办法事必躬亲,所以,仁宗时期,朝会以单双论。 单日休息,双日上朝。 今日便是休沐,各大部门该值班的值班,但是却没有正式的朝会,有问题,大佬们会到垂拱殿来跟皇帝开小会。 一大早,王中正刚出宫去请苏彧呢,就有人风风火火的进了垂拱殿。 直接推开想要阻拦的太监,一身紫衣衮服的老头闯进了殿内,快步走到正在吃早饭的赵祯面前,不顾赵祯还坐着,便质问道:“陛下不下令收天下煤矿为国有,还等什么?!” “莫非,要等炭火之用,国家命脉,尽控于商人之手乎!” 看来,这位庞宰相,也知道了蜂窝煤的事情。 同时也知晓,那帮子商人已经从汴京开始辐射,满世界的在收购煤矿了。 唾沫星子都快喷脸上了,赵祯满脸无奈。 只好放下碗筷,起身拉着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宋朝的宰相,庞籍,向他好声说道:“庞卿,蜂窝煤的事我已知晓了。” “陛下既已知晓,何不……” “爱卿莫急。” 庞籍正要继续开喷,但是赵祯不给他这个机会,这群士大夫横惯了,他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没有一套应对士大夫的方法。 好言好语将庞籍拉着坐下,赵祯和善的问道:“爱卿吃了吗?” “没吃!” 庞籍气呼呼的说道,一大早听到消息,当即就进宫了,哪里有闲情吃东西,可进宫了倒好,这皇帝压根就不急! “来人,给庞相上一份。” 吩咐了太监之后,赵祯有笑呵呵的说道:“一点清茶淡饭,爱卿莫要嫌弃。” 庞籍深呼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心中的火急火燎,愠声说道:“陛下,臣,不饿,还望陛下尽快告知臣准备如何去做。” 赵祯一笑,说道:“自然是……先见见苏彧。” …… 进了宫后,就只能走路了,跟在王中正身后走着,苏彧莫名的一阵冷颤,摸了摸衣袖,说道:“这宫中咋怪冷的……” 王中正笑道:“地势开阔,风大。” “有点……” 见苏彧嘟囔的样子,王中正微微一笑,这孩子倒有几分直觉,虽然做了大善事,可这到底还是惹怒了官家。 今儿个赏是肯定会赏的,就是不知道会如何赏了。 希望这孩子作为创造蜂窝煤的人,能够有解决的办法吧,不然,官家要记恨这孩子许久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想着,很快就到了垂拱殿,通报之后,王中正看着苏彧道:“走吧,去见官家了,记得不要乱看,规矩点。” “哦……” 心不在焉的应着,苏彧想着该如何应对。 是不是该像电视里面演的,先来一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打千的利落跪下?好像也不对,大宋朝还不兴跪,元朝后才有这玩意。 大明跪的也不是那么多,大清倒是挺爱跪的。 王中正也没有教他更多,只是让他放规矩点而已,说明其实没啥特别需要注意的礼仪,跪或不跪,看他自己。 还是不跪了吧…… 看着赵祯的第一眼,第一感觉就是那种久居高位的中年领导,眉宇间倒是有几分威严,是那种国家领导人特有的气质,只是要更加端着。 “草民苏彧,见过陛下。” 没有跪,大概是腿脚不怎么利索,跪不下去,前世倒也跪过,那是上网被老爸抓回去后罚的,除此之外,好像没跪过其他人。 大学时做志愿者,跟最高领导人握过手,也没有跪。 所以,就不跪了。 学着那些儒者一样,淡淡的施了一礼,得益于穿越者的优越,真正做到了不卑不亢。 苏彧眼观鼻鼻观心,淡然不动,赵祯和庞籍则在打量他,打量这个大宋朝新出的“祥瑞”,这个在格物一道上的神童。 两人的眼中皆有惊奇。 许久,赵祯冷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苏彧,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 苏彧坦然抬头望着赵祯答道。 场面,顿时尴尬,王中正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孩子,还真敢答啊,官家问你话,不管有没有罪,都得先认着啊。 哪有不认的…… 赵祯微微僵硬,而后愠怒道:“不知也有罪!你可知道,你将蜂窝煤交由汇通商行,使得我大宋朝煤矿皆尽落入商人之后,国家命脉不稳。” “此番罪责,形同谋逆!” “该诛三族!”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诛三族都出来了,换个人都得吓趴下,但是苏彧却没有一点慌乱,后背挺得笔直,反问道:“我使大宋百姓皆有火用,也有罪?” “……”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作不死你! 赵祯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正要上前一步继续跟苏彧对线,但是,他却被拉住了,庞籍隐秘的拉住了他的手。 眼神示意之后,越过了赵祯,来到了苏彧面前。 他傲然的说道:“老夫不跟你讲道理,老夫只想要煤炭命脉掌控在朝廷手里,老夫只想要那本该属于朝廷财政岁入的千万贯财富到府库当中。” “你但有办不到的,老夫就斩了你的狗头。” “你可有话说?” 皇帝要面子,有功要赏,有过要罚,但是,老夫不跟你讲道理,老夫就是奸臣,老夫就是要用开封府的狗头铡,斩了你的狗头。 你服不服?! 如此一力降十会,让苏彧沉默了,再一次遭受社会的毒打,他明白了这群士大夫是有多么的不要脸,多么的无耻。 他们,根本不跟你讲游戏规则。 也根本不管你的出发点如何,你名声大,你善名广?对不起,你的势还没有起来,老夫今天就斩了你的狗头,大不了丢官而已。 就算被贬,也是去地方知州,他日有机会照样起复。 这就是大佬的余裕。 苏彧深吸一口气,朝庞籍拱了拱手,咬牙问道:“敢问,是哪位相公当面?” “好说,老夫乃当朝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庞籍。” “如何?” 28、煤矿资源 如何? 这淡淡的两字能让人气得炸裂。 庞籍的不要脸让苏彧深刻的认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宋这些士大夫,很多时候根本不像文人,反而像流氓。 老头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跟这群人打交道,真的很危险,并非是你不要利益就可以了,而是有人得利,必然就有人损失和不平衡,然后,他们就会来找你的麻烦。 苏彧深深的吸了口气,向旁边的赵祯问道:“陛下,殴打当朝宰相会如何?” “斩立决。” 赵祯一愣,便含笑答道。 庞籍则撸好了袖子,一副你小子来试试,看谁干得过谁的样子,那老不尊,压根不是什么当朝大臣,就是一老匹夫! “老匹夫,受死!” 当即,苏彧就朝着庞籍冲了过去,气呼呼的一拳,只打在了空中,整个人也都被提溜起来,无力的抡着拳脚,庞籍则站在原地,动都没动,淡然不屑的看着他。 尽是嘲讽。 耳旁传来大太监和和气气的声音:“官家面前,不得放肆。” 苏彧不重,也有六十来斤,但是王中正竟然单手就把他拎了起来,那份举重若轻的姿态,让苏彧震惊无比。 您就是曹公公? 似乎是看到了苏彧的震惊,王中正微微一笑,说道:“咱家还有一个职称,名为带御器械,此职定额六员,咱家不才,排名第二。” 带御器械,就是大宋朝的天榜高手了。 定额只有六人,打下来一位,才能上去一位,每人都是可以以一敌百的大宗师,这个白净微胖的大太监,竟然就是天下第二高手! “真有内力?” 苏彧忽然傻傻的问道。 王中正顿时笑场了,笑道:“哎哟哟,天龙八部的作者居然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内力,这要是说出去,怕是不少人要惊掉眼珠子呢。” 言外之意就是,有。 想了想,王中正又说道:“虽然有内力,但并不如天龙八部那般夸张,类似于萧峰那样单骑冲阵,辟易千军的,当世并不存在。” “或许,古之李存孝、霸王项羽,能够类比。” “西夏的铁鹞子千人成阵,就是我朝六名带御器械齐出,也只能被绞杀,军阵厮杀,又与比武有所不同。” 或许是看晚辈一样,王中正跟苏彧解释得非常详尽。 赵祯和庞籍也没有打断两人的交谈,只是看苏彧能够折腾出什么花来,苏彧喟然一叹,说道:“放我下来吧,王公公。” “好。” 苏彧重新落地,看向赵祯问道:“陛下,我什么时候能够揍这老头?” “你官比他大的时候,就可以了。” “宰相之上还有官?” “宰相是他的差遣,并非他的官职,庞籍的寄禄官是枢密使,属于从一品,在这上面,还有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司徒、司空,此八职,皆正一品。” “啧……” 不爽的咋舌,这样来说,要想怼庞籍岂不是需要位极人臣才行? 不再多想,老实打工。 苏彧跟王中正要了地图,辨识出山西的位置之后,指着朔州说道:“陛下,北出雁门关,打下朔州,仅朔州一地的煤矿产量,比全国煤矿加起来都要高。” 中国就那么些大型露天煤矿,朔州就有三个。 剩下的不是在内蒙就是在新疆,其余地方的煤矿储量大是大,可那不露天,现代都开发困难,更别说大宋朝了。 所以,苏彧给出了上策,北出雁门关,打下朔州。 大学是调剂的自然地理专业,虽然大学什么都学了,唯独专业没怎么学,毕业后创业失败,就宅在家里考公求上岸,一路来荒废了不少时间,可这些大概的知识,苏彧还是能记得的。 只是,面对苏彧真挚诚恳的建议。 赵祯和庞籍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大宋朝要是有底气跟辽国开战,并且取回一州之地,还至于像今天这么焦头烂额吗? “好吧。” “我们说点实在的,河东路,天下泰半煤矿都在河东路,嗯,这里,泽州,算是离东京最近的地点了,泽州就有很多煤。” “大宋朝用煤较前朝要更加普遍,但是煤炭的开发还非常浅显。” “汇通商行就算收购现下的所有煤矿也无影响,朝廷只需针对未开发煤矿立下法规,再开发河东路,就能够不断稀释汇通商行手中的煤炭资源。” “数年之后,汇通商行手中握有的煤炭资源,能有十一,都是你们开发慢了。” “这个答案满意吗?” 苏彧知道山西所有产煤城市,但是相对应的名称不同,只能靠位置来猜,河南的煤矿也不少,但离开封并不如泽州近,泽州,也就是晋城了。 河南的平顶山,也是个富煤地区。 朝廷只要能够把这两个地方开发出来,汇通商行的煤矿就不算什么了,工业时代之前开发利用的煤矿能有多少? 至于具体的煤矿勘察。 问哆啦a括就可以了,他保证懂,不懂就让他学,妥妥的。 听苏彧讲透其中的关隘,赵祯的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甚至眉梢之间还有些神采飞扬,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舒畅感。 但,庞籍却一脸凝重的闭着眼睛。 声音嘶哑的说道:“你说,朔州的煤矿,比全大宋加起来都要多,对吧?” 咔! 仿佛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赵祯的笑容也裂开了,先前的所有喜悦都不复存在,是啊,蜂窝煤改善民生的幸福,新的煤矿资源的幸福,两件快乐的事情合在一起,明明…… 在得知辽国有更多的煤矿的时候,就全部裂开了。 特别是,苏彧雪上加霜的说道:“没错,朔州的煤矿不但多,而且极易开采,一旦大规模用煤普及,蜂窝煤技术必然传到辽国。” “辽国随时可以对大宋进行煤炭倾销。” “只不过,你在怕什么呢,庞大人,辽国,才八百万人口啊。” 一个只有八百万人口的国家,哪怕在战争上无往不利,可如果是生产与商业领域,这个国家能够成什么气候? 大宋朝一亿人口,打仗打不赢,搞生产还怕? 手握金融霸权的大宋,想把煤炭资源变成买方市场,很难吗? 29、自古忠义难两全 庞籍微微愕然,然后恢复正常。 没有丝毫尴尬,依旧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彧,淡淡的说道:“这份见解很不错,但是,老夫如何知道你说的煤矿,不是信口开河?” “……” 苏彧还真没办法解释,总不能说是梦里有老神仙告诉自己的吧?微微停顿一下,说道:“庞大人可知道煤炭是如何形成的?” “如何?” “煤炭的本质是木材,是千万年前的草木腐化、积累,然后被卷入地底,经过大地的不断挤压,才凝聚而成。” “竟是这样?可又有何关联?” “所以,我们可以根据千万年前的地貌特征,来判断哪里有煤矿。” “千万年前的事物如何得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千万年前,人有没有不重要,但是气候总不会南辕北辙,雨水多、阳光足的地方,自然就草木繁盛,假如地质运动再频繁些,就有煤矿了。” “……” 庞籍在格物上没有什么研究,听苏彧说的头头是道,他也没办法仔细辩论,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去验证。 泽州有煤,苏彧就是对的。 泽州无煤,就是胡言乱语,该砍头。 可找煤总需要时间,他们还等不起,必须先争现有的东西。 当即,庞籍也懒得再为难苏彧了,最开始他就不认为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解决朝廷当前的难题,苏彧能够说出点东西,算是有本事了,以后可以栽培。 现在,还是一边看着吧。 转身,庞籍朝赵祯拱手说道:“陛下,还请拟旨,自今日起,所有官办煤矿,不许交易、租赁,任何已经卖出的煤矿以原价赎回,租赁的煤矿退款停期。” “这,会不会不太好……” 大宋朝商业繁荣,朝廷税收,仅三成是农业税,七成都是非农税,而非农税当中商税比例不低,如此破坏规矩,会不会有涸泽而渔的后果。 而且,此事事关重大。 尚未朝议就决定的话,明日上朝,必然吵成一片,台谏的言官,光一句“与民争利”,就能指着鼻子骂皇帝了。 底下定然一片的“请皇上收回成命”。 阻力之大难以想象,毕竟,千万贯的财富,入了国库,就与个人无关了,如果是在汇通商行手上,谁还不能分一杯羹呢? 此刻朝堂上为商行说话,那就是一字千金啊。 即不违反“正义”,又能赚钱,多好的事,那些官员们何乐而不为,先争了再说,朝廷的财政,到时候再改矿税就得了嘛…… 改不改得成又是另一件事了。 知晓会发生什么,庞籍冷声说道:“明日,自有我等为官家辩护!” “我要收的只是官府的那部分,不过是占天下煤矿的四成而已,这四成都不给,老夫就让大家都没饭吃,鱼死网破!” “官家,下旨吧。” 苏彧总算知道这老匹夫横行霸道,官家却依旧能够忍受的原因了,因为,这老匹夫是真的敢冲敢任事啊。 就你庞籍急公好义?那好,这宰相你也别当了。 估计,这货马上就要被弹劾下台了…… 看着这老匹夫,苏彧心情颇为复杂,知晓大宋的文人跟大明的文人还是有差别的,到底还是有份担当,心中也有天下。 这对君臣商议事情,没有再理他。 苏彧也不继续作死了,他肚子里自然还有很多货,但是现在不急着说出来,他需要先把难民的事情解决好。 待庞籍领旨准备离去的时候,在苏彧旁边忽然停了下来。 “听说你会酿酒,明天送两坛到我府上。” “官家,他索贿!” “呵……” 庞籍理都不理他的告状,直接离去了,苏彧满脸都是不忿,见他小孩心性,赵祯都有些乐了,笑着说道:“那你先送过去,送完了我再让王中正去抓他?” “骗谁呢!” “你倒是个小机灵鬼,当朝宰相问你要两坛酒,你送了,他承个人情,这是其他人巴不得的事情,你怎么想不到呢?” “切!这种只会欺负小孩子的老匹夫,才不送他东西!” “哦?那送朕两坛如何?” “十贯。” “嗯?” “我只收成本钱,十贯,两坛酒十斤,要百斤上品小酒才能蒸出来,算算原料、燃料、人力成本,差不多这个价格吧。” 苏彧说到这里,赵祯沉吟了起来。 苏彧随便夸张一说,将成本就提到了十贯,他黑心吗?并不黑心,这种新的白酒,按照其有价无市的独特性来看。 汝南王府掌控的王家正店,能够卖十两银子一坛,五斤装的那种。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白酒将抢占所有高端酒市场,光是汴京一地,每年都能够给汝南王府带来百万贯的利润。 分销各地的话。 每年三百万贯的利润是有的…… 可恶!每年各地上供给皇室的,国库那边折钱才两百万贯,成了定额,实际上,每年贡品只多不少,翻倍都是经常的事情。 朕让利于国…… 可你汝南王,居然比朕还有钱! “苏彧!” 赵祯忽然沉声喊道,苏彧则嘟囔道:“堂堂皇帝,十贯钱都舍不得……” “……” 赵祯和王中正都沉默了,他们不知道这孩子是大方还是小气了,大方,千万贯财富送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小气,十贯钱都要跟陛下锱铢必较。 “你呀……来人,给他拿十两银子。” 赵祯有些哭笑不得的指了指苏彧,难得见这么真性情的孩子,莫名也轻松了许多,转身喝了口茶,问道:“钱的事不问了,书写的如何了?” “完本了。” 说完,苏彧从怀里掏出了那半册书籍,赵祯颇有兴趣的接过,没有急着仔细看,而是先翻了翻每章的标题。 最后一章是:教单于折箭,奋英雄怒。 看到章节名,赵祯便是眼皮一抖,而后从头开始看书,他翻书极快,其他的恩怨情仇只是匆匆扫过,唯有萧峰的际遇会仔细观看。 即便如此,半本书也看了一个时辰。 苏彧则在一旁跟王中正讨论内力、武学的事情,许久,赵祯合上书本,悠悠一叹:“自古忠义难两全啊……” 30、官家是厚道人 “萧峰……于我大宋而言,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最后,字真丑。” 咳,字的事暂且不提。 赵祯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却是,萧峰枉为辽人,作为皇帝,他的角度,自然跟耶律洪基一致,哪怕萧峰从头到尾,皆无私利。 可你的大义,对于辽国来说,就是不忠。 这……何其相似啊! 捏紧了书籍,赵祯狠狠瞪了苏彧一眼,就跟这个小混蛋一样,你不要私利可以,但是你把利益给朕啊,给朝廷啊!!! “苏彧!” “草民在。” 赵祯起身对着苏彧怒喝道:“念你发明蜂窝煤,对我大宋社稷有功,朕封你为:朝奉郎、骁骑尉、借紫、祥符县男,邑三百户。” “记住了,这都是朕给你的!” “下次有东西往朕这送!” 王中正听到赵祯的封赏微微惊讶,这些东西,昨夜就有考虑,但是,听官家的声音,还以为要砍去大半,却不想全给了。 官家到底,还是喜欢这孩子的。 苏彧听了这一连串封赏,愣了一下,才说道:“陛下,草民不要封赏,草民入宫,是来给陛下献策,预防城外……” “够了!再加监东京疫疾事,赶紧滚。” 为君王者,不怕臣子贪婪有野心,怕的是苏彧这种无欲无求的,所以,赵祯看着苏彧推脱就来气,就你圣人不是?! 苏彧本想问这个差遣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是看赵祯那副气呼呼的样子,最终还是乖乖闭嘴了,在王中正的眼神示意下,才反应过来,答道:“谢官家赏赐。” “……” 一点都不真诚,没感情! 背身的赵祯眼皮跳动了一下,最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王中正抄录好圣旨,赵祯用了印后,便送出宫了。 离开垂拱殿,在空寂的宫城内走着。 王中正笑道:“看来官家非常喜欢小苏大人。” 苏彧则掰着指头说道:“王公侯伯子男,这才最低一阶呢,而且,朝奉郎是什么官啊?这骁骑尉听着像是武将来着?借紫又是什么?监东京疫疾事是做什么的?” “你呀……” 王中正缓缓摇头,换做旁人,对这一步登天的封赏已经喜不自胜了,可这孩子却连意味着什么都不清楚,王中正只好解释道:“十岁封爵,自开国以来,非国姓者,无二人。” “而且陛下封的是祥符县。” “对,就是东京东边那个,即便是皇子,也没有封得如此之近的,这是官家对小苏大人的厚爱,本朝爵位食邑不实封,但也能收税,祥符,那是顶好的地方了。” “骁骑尉是勋官,正六品。” “朝奉郎则是文散官,正六品,嗯,县男是从五品,我朝规定,三品穿紫,五品穿朱,七品穿绿,九品穿青。” “县男是从五品,小苏大人可以穿朱红官服,但是官家特赐借紫,你就可以穿紫色官服了。” “至于监东京疫疾事,那就更了不得啦。” “前面的祥符县男也好,朝奉郎也好,骁骑尉也好,借紫也好,都是无实职的,但是这个监东京疫疾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差遣。” “可以说,如今的东京城,只要是和疾病流疫相关的事情,你都可以管。” “这比那些官职可要难得多了。” 解释清楚,王中正观看着苏彧的反应,只见到苏彧颇为惊讶,惊呼:“这么丰厚?我还以为都是些杂官呢。” “官家是个厚道人啊。” “王公公,要不,你帮我把这十两银子还给官家?” 王中正见苏彧肉痛的交出十两银子,不知为何,觉得非常有趣,便笑着接下,说道:“银子退了,酒可不能少。” “那是自然……诶?” 苏彧忽然停了下来,在他身旁的王中正也是微微一愣,看着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那位侍女,轻声问道:“何事?” 那侍女微微一福,看向苏彧问道:“王供奉当面,这位可是天龙八部的作者?” 苏彧一愣,答道:“是我。” 侍女灵儿点点头,说道:“福康公主让奴婢来问公子一件事。” “公主……呃,什么事?” “塞上牛羊空许约,假如公子是萧峰,会不会在阿朱墓前自尽呢?” “……” 苏彧微微沉默,原来,公主是书迷啊,思考了一下,说道:“不会,萧峰乃是盖世英雄,儿女情长,并非人生的全部。” “居,居然不会……” 灵儿震惊过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稳定神态,将手中的一个锦囊递给苏彧,说道:“殿下说,公子书写的极好,她很喜欢,该赏。” 苏彧没有去接,而是看向了王中正。 王中正笑道:“既然是福康公主赏的,小苏大人接下就是。” “哦。” 苏彧接下了锦囊,倒也不重,轻飘飘,不像是首饰、金银、玉器,倒是不知道富康公主赏了什么给自己,这会也不好拆开看。 一路无话。 在宫里走了一刻钟,才来到了南边的左掖门,倒是可以走正门宣德门出去,但是难免会碰到当值的朝官,节外生枝并不好。 毕竟今儿个封赏过厚,恐怕满朝文武,眼红的不少。 从等待已久的小太监手上接过两个包裹,王中正交给了苏彧,说道:“这里面是三件官服,绯红的是朝服,觐见上朝时所穿,紫色与朱红的,都是公服,平常可以穿的。” “这是印玺、任书、腰牌、圣旨。” “小苏大人没有寄禄官,不好办差遣,明日可以到开封府去寻府尹何中立,这城外难民的处置和防疫工作,都是开封府在做。” 得到王中正的提点,苏彧微愣之后,拍了拍王中正,说道:“老王够义气!” “那便别过了。” 王中正点头一笑,便转身离去。 回到垂拱殿,不出意外,今日侍候的太监、宫女已经换了一批,之前的那些,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先去诏狱待几个月才行。 朔州、泽州有煤,虽未证实,亦不能外传。 王中正来到赵祯耳旁,说了关于福康帝姬的事情,赵祯微微惊讶,然后将那半本天龙八部递给了王中正,说道:“给福康送去吧,难得那孩子喜欢什么。” “顺便看看,那孩子……病好些了没。” “唉……” 31、衣锦归家 坤宁殿,后宫妃子公主的住所。 侍女灵儿低垂着头快步回到了福康公主的寝宫,她在门外便看见公主的心情特别好,正在一边哼歌一边画画。 “灵儿回来了?快来看看,我画的像不像?” 灵儿靠近一看,发现公主所画的,是垂拱殿的景象,一名小孩正洋溢着笑脸与皇帝奏对,倒也没有拘束,颇为顽皮。 只是……不像。 回忆着苏彧的样子,灵儿说道:“他的脸要稍微有肉一些,眼神要更加成熟、自信,稍微,还要高一点?比寻常十岁孩子,要长得高些。” “这样啊……” 赵芮笑了笑,便将这张不像的画伸向了香炉,宣纸缓缓燃起,她扬着笑意说道:“那下次见着他了,再画准确的好了。” “……” 灵儿感觉有什么梗在了心口一般,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是,她毕竟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敢多想,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轻声说道:“苏公子说,萧峰是盖世英雄,不该殉情,儿女情长,并非人生全部。” “唔……是这样么?” 赵芮脸上扬着娇憨可爱的笑容,葱白纤细的手指点着樱色滋润的嘴唇,最后确信的说道:“嗯,没错,萧峰不该殉情。” “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我,只是小女子啊,嘻嘻……” 公主明媚的笑容让灵儿捏紧了手,指甲都陷入掌心了,自从数月前殿下害了心病,她就总能够在殿下身上嗅到一丝疯狂。 让人极度不安的疯狂。 她自幼伺候公主,是相当明白公主的,所以,所以……脑海中闪过的猜测,连留都不敢留。 “大伴?” 赵芮正要转身回去读书时,发现灵儿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正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王中正,在打招呼之后,她不由吐了吐舌头。 王中正则急的跺了跺脚。 看着福康公主企图蒙混过去的样子,他都快急死了,福康公主是官家唯一的女儿,他是看着福康长大的,就跟自家女儿一样。 他依旧记得,小时候的福康是多么娇憨可爱,天真无邪。 可是,自从庆历七年订婚以后,福康公主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伴随着年岁渐长,她对于婚事越来越抗拒。 去年还害了场失心疯,好几天才恢复。 官家有意解除婚约,可是,官家亦是觉得对生母亏欠太多,想要补偿生母一家,何况皇家从无退婚的先例,最后还是作罢。 只让太医悉心照料,让曹皇后尽力开导。 郎才女貌,男子看重的是才能、品行,至于相貌,并不重要…… 唯独,没提辈分。 当时福康公主乖巧的认可了,再也没有提过婚约的事情,王中正还以为公主已经想通了,却不想,是真的想通了……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哦~~~” 王中正急得都跺脚了,生怕福康一个想不开,自尽了。 他着急,赵芮却笑的很开心,她拉着王中正的手说道:“大伴,你会帮我的,对吧?” “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婚约的事情,只要还没有完婚,那都有希望可以改变,所以,千万别想不开啊!” “只要你好好的,老奴就算跪死在官家面前,定然求官家解了婚约。” 王中正小声急言,显然是有些慌了。 但是,赵芮很淡定,她扬着明媚的笑容说道:“大伴,我不会自尽的,父皇将我养育成人,如今身边能够说话的孩子就只有我一个,我怎么舍得离父皇而去呢。” “我只是为话本故事发些感慨罢了。” “大伴不会惊动父皇吧?父皇最近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担忧……” 说着话,赵芮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不安的交织着,弱弱的样子惹人怜惜,见此,王中正满是溺爱和后怕的说道:“小祖宗,那种话可不敢再说了。” “官家那边,我不告诉就是了。” “但你以后有什么事,千万记得跟老奴说,老奴上刀山下火海,摘星星摘月亮,也会给你送过来,但唯独要怜惜自己,不要想不开啊。” 赵芮一把抱住王中正,撒娇的说道:“嗯!大伴最好了。” “诶……” 王中正微微苦笑,不知道这次瞒住官家,是好,还是坏…… …… 宫内发生的事情,苏彧就不知晓了,这次进宫,带回来了两个包裹,封了爵位,得了一大堆的官职,可该怎么回家,还是得怎么回家。 一身青衣短衫的小伙,坐着牛车回家了。 唯一不同的是,身上多了两个明黄色的包裹。 到了马行北街,那都是街坊了,苏彧入宫面圣的事情,大伙早就知道,此时见苏彧带着明黄色的包裹回家,立马就有人吆喝。 做炊饼的陈大娘高声问道:“小鱼儿,官家给你封官啦?!” “封了!从五品的男爵,陈大娘,以后我吃你家炊饼,你得给我免费啊!” “去去去,混小子,你不封官,跟我讨炊饼,我能不给?来,快拿两个,新鲜出炉的,入宫这么久,饿了吧?” 苏彧笑嘻嘻的拿了张炊饼开吃。 诸多街坊都汇聚了过来,陈大娘则是好奇的瞄着包裹,问道:“官家真的给封爵了?那不成吧,你才十岁哩。” “十岁怎么了?这叫少年英雄!” “对对对,少年英雄,陈婆子,你还没用过蜂窝煤吧?我跟你说,你只要用过了,就知道官家这爵封的没错,莫说男爵,封侯都不为过!” “诶,去年冬天要是有蜂窝煤就好了……” “去去去,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我马行街今日出了人才,应该高兴才是,苏爵爷,来尝尝新酿的马奶酒!” “常大福,你可别闹了,小孩子怎么喝马奶酒,泻肚子怎么办?” “孙家开药铺呢,怕啥!” …… 七嘴八舌,说的闹哄哄的,苏彧只管站在原地笑呵呵的接东西,然后把装朝服的那个包裹打开,给大家过了过眼瘾。 引起一片惊呼。 那可是紫衣啊!朝中三品以上的相公们才能穿的!老孙家,文曲星下凡啦! 街坊们高兴热闹,正要簇拥着苏彧回家,可是后方却一片动静,几个年轻人声嘶力竭的喊道:“让开!让开!医馆,哪里有医馆!!” “谁都好,马行街医馆多,来个大夫,救救我大哥!” “求你们了!!!” 32、外科圣手 凄惨、悲急的嘶喊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是,大家的目光都冷冷的。 无他,非良人也。 那赤胳膊上的青色花纹明确的显示着其青皮的身份,更何况,由四人抬抱着需要治疗的那人,定然已经救不活了。 肠子都露出来了…… 马行街医馆药铺繁多,足有十七家,这会也有两家药铺在左右,有学徒或大夫看到,但是却没有人肯上前。 药医不死病,没必要招惹麻烦。 各医馆无动于衷甚至躲避的态度让呐喊的青皮有些绝望,眼角都泛上了泪水,哭喊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神情悲凉的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所有人都侧了过去,没有回应。 只是在那青皮没有注意的时候,苏彧来到了近前,看了眼伤势,发现是纯粹的外伤,被人用刀划开了肚子,内脏并无破损。 至于受伤这人,有些熟悉。 对了,是那个双花红棍,那天以一敌二十还杀得虎虎生威的兄台,不过,这么能打却差点被砍死了,果然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啊。 “我家能治,跟我来吧。” 只是简单的撂下了一句话,苏彧就朝着平安堂快步走去,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明明苏彧说可以治,但是青皮们却不信。 毕竟只是个小孩…… “快些去吧,尔等混混!你们这是遭大运了,苏爵爷菩萨心肠愿意施援手,你们还犹豫什么?苏爵爷可是文曲星下凡,他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最好不信!这些青皮,死光了才安生!” “话虽如此,可是这肠子都漏出来了,如何能够救活呢?” “或许孙老头还有秘方?” “跟着瞧瞧!” 从众的心理是天然的,本来还不信的四名青皮,当即跟遇到了活菩萨一样,满脸都是有救了的狂喜,抬着自家大哥快步前往平安堂。 苏彧已经先一步归家了。 不理会前堂中的两位问诊的病人,也不理会师傅起身问话的姿态,他当即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师姐!!!把我那套外科手术工具拿出来!!” “好!” 没有疑问,直接执行,等青皮们抬着伤者进屋的时候,芸娘也拿着一个木箱子出来了,里面有酒精灯,消毒的棉线、针、纱布、手套…… 看见伤者的时候,孙平安瞳孔也缩紧了。 他拦住苏彧道:“你有没有把握?这种肠子都出来的,没可能救活的!你不要乱治,死了人,你是要担责任的。” 孙平安这么一说,当即满堂哗然。 跟着看热闹的众人这才明白,不是孙大夫要出手,而是苏爵爷要治,连师父都没有把握,徒弟真的能够治好吗? “苏爵爷,你前程远大,犯不着冒这个险的,影响名声啊。” “不止啊!那些都是青皮,不讲道理的。” “治死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极!是极!快些把他们赶出去吧,不,这事不该苏爵爷做,喂!尔等青皮还不走,是想讹人不成?快走,快走!” 街坊七嘴八舌,青皮们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分辨,便只管磕头了。 孙平安则愣了一会,而后才反应过来,官家给这小子封爵了!然而,震惊归震惊,眼前的事情还是更为紧急。 他认真的看着苏彧说道:“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 苏彧给出答案后,看向还未昏死过去,只是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的双花红棍,问道:“三成把握,你治不治?” “治……不论生死,大夫皆我恩人。” “好。” 听那双花红棍虚弱着给出了回答,苏彧便果断点头,打开了箱子,用纱布沾酒精擦手之后,带上了肠衣做的手套。 他没学过医,但做过尝试。 那条没有救过来的流浪狗…… 酒精灯点燃,长针用火灼烧消毒,再用酒精擦拭,棉线穿好,抬头,对孙芸娘说道:“师姐,用麻沸散吧。” “嗯。” 芸娘点头之后,用沾了麻沸散液体的毛巾捂住了伤者的口鼻,十多秒后,伤者进入昏迷状态,但苏彧依旧没有开始操作。 他看向那四名青皮说道:“你们过来,万一他痛醒了,按住他。” “啊?” 虽然疑惑不解,但是他们还是照做了,苏彧则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出血量挺大的,希望你能够挺过去吧。” 当即,他握住了那漏出来的肠子,用纱布擦过之后,放了回去。 忍着恶心观察了下腔内的情况,觉得应该没问题后,便用酒精给伤口消毒,消毒完毕后就开始缝针了,先缝内层,再缝外层。 他的手很灵巧,即便没有练过女红,缝的也算整齐。 只是,在缝外层的时候,伤者痛醒了,先是挣扎了两下,但毕竟虚弱无力,在四名青皮强制按住之后,苏彧完成了缝合。 抹上金疮药药膏,再用纱布包好。 苏彧便看着满头虚汗,眼神涣散的伤者,说道:“能醒来说明还有口气,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伤口是否感染。” 这场缝合,苏彧做的快狠准。 可其他人看来,早已惊得捂住了嘴,这,这,就跟绣花一样缝好,人就救回来了?漏出来的肠子,居然还可以塞回去? 这伤口,真的能长好吗? 那缝的棉线,要是伤口长好了,该怎么取出来…… 问题很多。 但大家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影响到了苏彧,而苏彧说完话后,那名伤者,居然还能有力气回话,这可真是条硬汉啊。 “某家张英,谢恩公救命之恩……” “原来你叫张英啊,我们见过的,在西水门,临屠户巷子那片民居,你跟人打架,拿着棍子以一当十,是条汉子。” “恩公谬赞……” “诶!别说话了,你现在挺虚弱的,那个,师姐,去弄碗糖水,温热,嗯,再放点盐。” 葡萄糖当然没有,只能用点盐糖水给张英补充体力了,这人武力值高,说不定还会内力,只要止血止住了,应该抵抗力能够避免感染。 当然,青霉素也有。 但是那几百单位不作数,而且,也是底牌,接下来他要去处理城外的瘟疫防治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青霉素,还能救自个一命。 就不乱用了。 33、路见不平 张英病情稳定,他的四名兄弟在大喜过后,便又在苏彧面前跪成一排,齐齐磕了三个响头,高声拜道:“恩公大恩大德,张大/张二/张三/张四没齿难忘!” “你们,是同姓兄弟?” 苏彧看了眼这几位青皮兄弟,感觉都不太像来着。 面对他的疑问,张大抱拳说道:“恩公,我等是城西慈安居的孩子,因自幼受张妈妈抚养,所以都随了妈妈姓氏。” “我们有兄弟十三人,姊妹二十七人,只有英哥,是张妈妈亲子。” “张妈妈一生节俭贫苦,将我等弃儿抚养成人,却不待我们赡养,于去年撒手人寰,张妈妈去世之后,官府停了资助,想要将年幼的弟妹转交其他慈堂。” “可是我们不愿分离,只能自行承担生计和照顾半数未成年的弟妹。” “我们,我们……” “我们也试过做帮闲、脚夫,但是东京开销甚大,就算妹妹们在家做女红补贴,依旧不够吃食,大家经常要饿肚子。” “而且,家中妹妹经常遭遇当地不良骚扰。” “一来二去,结了仇怨,便打了几场,英哥武力高强,再加上我们兄弟齐心,所以往往能够以少胜多,瓦市西坊的黑虎会处理不了我们。” “街坊们见此,便推举我们兄弟做了保安。” “因为生计的缘故,也因为街坊的殷勤期盼,英哥答应了,从那以后,我们每户每月收取10文钱,商户收取100文钱,保护西坊的大家免受骚扰、勒索。” “昨日夜间,我们在瓦市子例行巡逻。” “发现王家米铺的小女儿被人掳走,英哥当即带着我们兄弟四人追查此事。” “一夜追查。” “我们发现此事跟无忧洞有关,但不知何种原因,无忧洞并未将人掳进地底,而是带到了,带到了……” 说到这里,张大反而停了下来。 任凭看客们如何催促,他们也不肯说,如此这般,众人也沉默了,明白这件事干系甚大,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触及的,毕竟张英都差点丢了性命。 不再勉强。 街坊们当即调转话题,隔壁曹家药铺的曹大夫问道:“小鱼儿,你这般绣花一样将他肚子缝起来真的能够救人?还有,你用酒涂抹伤口,是什么意思?” 马行北街药铺医馆繁多,这曹家和金钩杨家,以“独胜丸”最为出名。 独胜丸,主治耳聋、耳鸣。 所以,曹大夫擅长耳鼻喉科,却是不怎么擅长外科,即便张英的状态看着已经稳定了,他也不相信就这么简单的治好了。 人又不是布娃娃…… 对于同行的询问,苏彧笑着向大家拱了拱手,说道:“敢问各位,平时手上割破了些许,是不是过几日就结痂合拢了?” “这……是的。” “这便说明,伤口是可以自己养好的,只是,伤口不能太大,张英的肚子被割破了,伤口太大,血更是止不住,我将伤口缝好,血止住了,大伤口也变成了很多小伤口,自然就能够长好了。” “竟可以这样?那,那酒呢?” “这不是酒,是酒精,酒本粮食之精华,属木,我取酒之精华,到了极致,木便生出火来,这酒精虽是水形,却是火性,能够净化邪毒,避免伤口感染。” “酒精?” “没错,诸位请看。” 苏彧将酒精灯熄灭,然后将瓷盅内的酒精倒到地面,再取火折子一点,火焰轰的燃起,浓郁的酒味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火!真的是火!” 惊呼当中,所有人都信了,柏郎中家的学徒不由问道:“小鱼儿!你这酒精是如何做的?” 苏彧没有答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那个十五六岁的青年,那青年也逐渐脸红,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这可是别人的秘方,如何会告诉你! 一时间,众人只剩下吹捧了,把苏彧说的那是神乎其神,又是扁鹊再世,活死人,肉白骨,又是文曲星下凡,小小年纪便封了爵位…… 花花轿子人人抬,吉祥话嘛,又不要钱。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苏彧以后一飞冲天,大家也能沾点光不是?那啥,还记得叔不?小时候你可是吃过叔家的鸡腿什么的…… 这种人情,你能不帮?不帮就是忘本! 所以咯,烈火油烹好不热闹,大半个时辰众人才散去,这还得是苏彧说病人需要休息才散开的,不然他们能说到吃晚饭的时候! 终于清净了下来,张家的四兄弟也是松了口气。 实在是,太吵了…… 但即便是这么吵,张英也睡了过去,毕竟那么重一刀,就算铁人也熬不住,只是如今已经止血,而且张英呼吸还算平稳。 张家兄弟都觉得大哥得救了。 可实际上,苏彧并不那么乐观,他一边收东西一边说道:“先别乐观,今天晚上他要是发烧的话,依旧生死难卜。” “而且……” “官府的人应该快来了。” 张英那一刀挨得凄惨,属于重大刑事案件,开封府…… 已经来了。 人群刚散去不久,三名捕快就登门了,为首的一人手持腰刀,右手出示黑铁令牌,冷声说道:“开封府办案,哪位是张英?” 来者,不善呐…… 苏彧尚未说话,张大就直接走了上前,平静的说道:“我是张英。” 然而,王捕头冷冷一笑,说道:“你也配骗老子?滚开!” 呵斥之后,王捕头一把推开张大,却不想张大踉跄一步就顶了回去,与此同时,张家的另外三位兄弟也拥了上来。 对此,王捕头笑了:“拒捕?” 淡漠的笑着,捕头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如果这几人再敢拒捕,那毫无疑问的,接下来就要拔刀了。 张大面色数变,将兄弟挡在了身后。 而他自己则跪了下来,请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差爷,闯樊楼的是我,您就抓我回去交差吧,求您了!” “哈哈哈……” 王捕头仰天长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嘲弄着说道:“你不会以为,你们兄弟四人,就不用进府牢了吧?” “什,什么……” “拿下!” 王捕头一声怒喝,两名随从的捕快当即拔刀,凶悍气息散发,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的威势,在张家兄弟的发怔当中,直接推开,来到张英所躺着的草席上,就要将他抓起。 此时,一只小手挡住了他。 34、拔刀相助 如鹰一般锐利、阴鸷的眼睛看了苏彧一眼,那学徒的打扮,无疑是平安堂的良家子弟,所以,王捕头虽怒,但却没有动手。 只是冰冷的说道:“小娃,不要给你家大人惹事。” 然而,这副煞气吓人的气势并没有冲击到苏彧,他只是天真无邪的一笑,说道:“我可不是小孩哦,准确的来说,你应该喊我大人才是。” “你!” 王捕头怒气上涌,扬手要打,但却停止了,苏彧,打开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的,赫然是各色各样的官服! 这,假的吧! 然而,苏彧却没有停下,而是慢悠悠的换上了朝服,戴上了进贤冠,腰间系好了玉剑、玉佩,还有个金鱼袋,其实是常服时佩戴的,但苏彧不知,一并挂上了。 正了正嗓子,苏彧纯真的笑道:“这位捕头,你想对本官做什么?” “大胆!” 王捕头很想这么呵斥,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因为这官服……是真的,最起码,那些玉剑、玉佩、金鱼袋绝对是真的。 瞬间,王捕头被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踢了铁板,一个十岁的小娃娃,竟然是朝廷大员?刚刚的常服里面,有紫衣吧!!! 就算那件朱衣才是本衣,那也是借紫了。 说明,圣眷正隆! 这究竟是哪家子弟,竟然微服私访! 震撼之余,王捕头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狠的,嘴角鲜血都溢出来了,他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属下该死!不知贵人当面!” “只是。” “还望贵人知晓,此贼子今日强闯樊楼,挟持薛家公子,勒索敲诈,实在罪大恶极!” 王捕头竟然如此言说,张家几兄弟色变之余,张大当即分辨道:“恩公!!绝无此事,我们闯入樊楼只是想要救出……” “贼子安敢胡说!” “我没有,我们……” 张大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王捕头饿狼一般的眼神,而王捕头所说的那个薛家公子,也确实是贵人子弟。 那是位列昭勋阁的大功臣,故太尉薛居正的薛家! 他们之前打完人就知道惹麻烦了。 可是,还不等他们回去策划逃离,樊楼的人就出面了,一个矮瘦的扶桑武士挡在了樊楼的门口,英哥本想强冲出去。 却不料,仅一刀。 英哥就倒在了血泊当中,而那武士也就此离去,几位武师抢走王家米铺的小女儿后,樊楼的职责已尽,对那位薛公子,算是有交代了,再剩下的,就是私人恩怨。 有料想会遭到报复。 却不想官府的人来得如此之快,态度如此坚决,恩公既然救了英哥,那决计不能让恩公卷入其中,只希望…… 张大不再分辨,而是跪在了苏彧面前。 他低沉而绝望的声音说道:“我等兄弟确实犯了事,但是,此事与英哥无关,皆是我兄弟四人逼迫英哥跟我们同去的。” “我等生死,不望恩公挂怀,只希望恩公能够救我英哥一命。” “此等恩情,我张家剩下的八兄弟,必以性命相报,望恩公垂怜!!!” 说着,张大狠狠的磕着响头,另外三人也跟着如此,这般情况让王捕头看得脸颊抽搐,他脸色一狠,说道:“罪首不可饶!” “贵人。” “薛家二公子指名要罪首伏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此般事后,二公子必然登门……” 王捕头正要说清厉害,可话却没能说完,一个重物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额头,直接砸破了口子,鲜血流了下来,遮住了眼睛。 咕隆的滚落,王捕头勉强看清楚了偷袭的暗器。 是一方玺,上书……敕封祥符县开国县男——苏彧。 咕…… 王捕头艰涩的咽了口吐沫,本来以为十岁的五品已经够夸张了,却不想,不仅仅是官职,这位少年郎,他,还有爵位! 这,这是什么神仙…… 即便薛家再富贵他也得掂量一下了,毕竟,薛公虽然功绩斐然,可却治家无方,一代不如一代,子辈不肖,尚且还能蒙受荫庇。 可到了孙辈,已经只剩名头了。 如今薛家家主薛安上,不过是挂了个宣威将军的武散闲职,纵然几代结交的人脉还在,可毕竟已经在没落了。 可这少年郎,十岁就封爵。 大宋朝有这回事? 有,当然有,但,那是皇家宗室才行,而这位,不姓赵! 苏家?当朝有哪个苏家?王捕头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但是他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苏彧与薛家,那都是神仙。 他,惹不起。 当即,他改成双膝跪地,埋首道:“爵爷教训的好!” 苏彧缓缓捡起磕破了边角的玺印,淡淡的说了句:“磕破了。” 轰! 这句话如同天雷炸响,当即,王捕头磕头如捣蒜,血液溅红了地板,如此,苏彧才将好生将他扶起,说道:“诶呀呀,王捕头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师姐,去给王捕头取些药膏来,这处理不好,可要破相咯。” “王捕头,你没事吧?” 那和煦的笑容让王捕头一震,立即答道:“小人没事……” “没事,那就说说吧。” 苏彧的表情又转冷了,这般喜怒无常让王捕头如坠冰窟,后背完全就汗湿了,短暂的挣扎后,他选择了服从。 低声说道:“是薛岩薛公子。” “薛家资产巨万,真宗年间,薛岩的祖父,薛怀吉去世,其续弦的妻子柴氏,意图改嫁,引得当时的两位宰相张齐贤和向敏中争夺,一度引起官司。” “最终柴氏改嫁失败。” “其中缘由,便是当今薛家家主薛安上不肯让柴氏带走嫁妆,柴氏是两淮地区大盐商的独女,那盐商去世之后,财产只能由柴氏继承。” “而柴氏无子……” “自五年前柴氏去世,巨万资产便落到了薛家,从那以后,薛家一掷千金,挥霍无度,特别是薛岩公子。” “因为,薛家长子,有肺疾,常年咳血,活不久的。” “所以,薛家家产的继承,最终该是薛岩公子的,所以,薛公子在樊楼也相当有名,他有任何需求,樊楼基本上都会满足。” “然而,这位薛公子,癖好不同。” “他喜欢……” 35、羊马虎猪 有钱人的快乐,普通人是想象不到的。 常规的刺激已经无法满足那些人了,即便是现代社会,也会有诸如萝莉岛的事件被曝光出来,那暗地里有什么,真的无法想象。 更何况古代呢? 薛岩薛公子,就是一位变态,他喜欢女孩,很幼齿很天真无邪的那种,同时,他还喜欢蹂躏、摧毁后的所谓美感。 为了这种美感,买来的丫鬟,根本无法满足他。 必须是那种良家小女孩才行…… 有需求,有巨额的资金,那自然会有人去提供服务,樊楼作为东京最高档的场所,是不接这种脏活的,但是,它会当中介。 而无忧洞,专门干这种脏活。 就在昨天夜里,无忧洞的贼人掳走瓦市西坊王家米铺的小女儿,恰好被巡逻的张家兄弟碰见,便一路追寻,最终在今天早上追到了樊楼。 混进樊楼,找到王家女儿后。 见薛岩想要对小女孩不轨,当即怒气上涌一拳将薛岩打翻,还待继续揍人,薛岩的随从已经反应过来,阻拦的同时报出了家门用以威慑。 张英知晓惹事了,当即就要带着小女孩冲出去。 可是,在门口的时候,那个扶桑武士一记拔刀斩便结果了张英…… 顾不得小女孩被抢走,张家四兄弟为了自家大哥的命,慌忙逃出来求医,然后,就是到马行北街,遇到苏彧了。 这便是事情的经过。 兼听则明,从王捕头口中听完,苏彧知道张家兄弟没有撒谎,而那个小女孩,如今依旧身陷魔窟,不知道下场如何…… 报官? 苏彧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但随即放弃,开封府一向秉持公正,但也要看对象,如果是平民与平民之间,开封府是很公正的。 如果是贵族与平民之间…… 王捕头到这里来,不能说代表了开封府尹何中立的态度,但却说明了风气问题,如果是包拯那种知府,王捕头岂敢如此? 所以,要救人,指望不了开封府。 “去樊楼。” 苏彧沉声说道,将朝服脱下,换上了自己平日里的衣服,苏彧看着孙平安说道:“师傅,宫里的事,我回来再说,现在救人要紧。” “去吧。” 孙平安接过苏彧的朝服,有些愣神,但却答应了。 虽然知道此事牵涉太多,但毕竟内心有着正义,不能坐视不理,况且如今苏彧已经有了官身和爵位,应该不会出事。 整了整衣领,苏彧对王捕头说道:“张英就在我家,想拿人,让何中立跟我谈。” “现在,滚。” 王捕头如蒙大赦,当即告退。 苏彧这么一句话,直接把事情踢到了知府那里,他就不用牵扯其中了,接下来,你们神仙斗法,与我这小人物无关…… 官差走了,苏彧看了眼张家四兄弟,问道:“可敢陪我走一趟樊楼?” “恩公有令,便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张家四兄弟当即起身,精神迸发的说道,绝处逢生遇到贵人不说,还能够秉持心中的正义,他们就算战死在樊楼,也没有遗憾了! “那就走吧。” …… “樊楼。” 平安堂北去二里,东行一里,便是这座东京城最豪华的酒楼。 久闻盛名,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占地十余亩,楼高七层,复式回环、叠床架屋,巍峨如宫殿。 何等壮阔? 这里虽有规矩,但平常人也进得,樊楼不仅做富贵生意,中端经营也有,一楼是餐饮圣地,其中各式菜坊排列,大厨都是挂了名牌的。 走进来能看得眼花缭乱。 寻常人家宴请做寿,也能来樊楼订酒席。 价值千两的银盘、银碗、银壶那是盛菜的基本器物,甚至不收服务费,所以,樊楼酒菜价格虽贵,殷实人家咬咬牙齿,为了脸面,也是会来订酒席上门的。 这是外卖服务。 而其内部的经营,樊楼共七层,层层不同,一楼经营各种名牌吃食,甚至有供观赏的开放式厨房,普通人舍得花钱,也能来逛一逛。 二楼,则经营“小资情调”。 偏向淡雅风景,店铺也不多,但每家菜肴都极为精致,点心最为美观,茶饮、酒水也够档次,点一盘糕点,温一壶清茶,捧一卷书,能坐一下午。 除正楼之外,分八个方向,还延伸有“雅阁”。 琴棋书画玉石珍玩,应有尽有,志同道合之人凑一起,品评艺术,同时,也在八间雅阁的主人面前露露脸,希望能够得到美人的青睐…… 这,便是普通人能够到的极限了。 自三楼开始,一般人是上不去的,需要“行令”,一块紫檀木做的生肖挂坠。 取了四种生肖:羊、马、虎、猪。 依次尊贵。 樊楼的行令,在东京城甚至可以当做一种身份的象征,因为,一般人不敢仿造,也不好仿造。 不同外形的行令虽然是分层次的,但也有身份的区分在里面,豪商大富是羊,高官文豪是马,勋贵将门是虎。 庞然大物是猪。 传闻在这东京城,一共有四只“猪”俯瞰着人间,他们是除皇帝以外,这个国家幕后的掌控者。 具体是谁,却不得而知。 总之,不管行令的意义如何,没有行令虽然能够在樊楼的一、二层自由行走,但却去不了三层。 在二层上楼的楼梯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戒备森严,而是,只有一张躺椅,一个有着酒糟鼻的醉酒老头…… “你们之前怎么上去的?” 张大左右看了下,靠近苏彧,低声道:“老三有门手艺,取了只羊型吊坠,这才上楼的,不过我们闯出来的时候,吊坠被樊楼拿回去了。” 懂了。 老三会些偷窃技巧…… 见苏彧意会的样子,张大赶紧解释道:“老三曾经是流浪的乞儿,那时学的手艺,我敢保证,进慈安居后,他再也没偷过东西。” 苏彧笑着拍了拍张大,说道:“没必要那么紧张,手艺并无善恶,用的人才有。” “没有行令就没有行令吧。” “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上不去……” 说完,苏彧便要绕过那醉酒的老头上楼,而此时,一个酒葫芦,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在空中击打出气爆的声响…… 36、名动京城 作为大宋朝唯一的武侠作者。 苏彧发现自己根本不懂武功,宫里白白胖胖的大太监说自己是天下第二,酒楼里遇到个醉酒的糟老头也武功高强。 鼻子被罡风刮得生痛…… “行令。” 糟老头子半眯着眼睛,懒散的问道。 苏彧缓缓吐了口气,看向糟老头子说道:“我没有行令。” “没有就滚。” 老头子说完后甚至不想理苏彧,打开酒葫芦咕噜咕噜的饮着,没有赶人的动作,但毫无疑问的是,苏彧如果再敢上前一步,就不只是警告了。 苏彧微微沉默,而后认真说道:“我是来救人的,一个小女孩。” “与我何干?” “前辈心中无仁义吗?” “仁义道德值几两银子?这世间蝇营狗苟的事情数不甚数,老夫管不着,也懒得管。” “那前辈武功高吗?” “你小子若想硬闯,尽可试试,普天之下,能够闯过老夫这关的,不过五指之数,就你身边那四个青皮,呵……” 张家四兄弟血气上涌,就要冲动。 但是苏彧伸手拦住了他们,继续看着老头子问道:“前辈与宫中的带御器械相比,实力如何?” “咦?” 老头子惊疑了一声,继续打量起苏彧来,怎么看都是个青衫小厮啊,可是带御器械这个词,可不是平民百姓能知晓的。 他犹疑道:“你认识谁?” 苏彧道:“内侍省东头供奉官,带御器械,王中正,王公公,他说,他是天下第二。” 老头子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锐利的眼睛又看了苏彧几眼,才坐起了身来,说道:“他是带御器械第二人,而非天下第二。” “有区别?” “自然有,自古虽然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要报效朝廷的,加上整个江湖,带御器械只能说稳进天下前十罢了。” “那您与王公公谁强?” “咳,自然是……嗯,没打过,不清楚。” “那谁是天下第二呢?” “这个简单,龙虎山天师府,小天师张象中乃天人之姿,庆历七年,官家召见小天师入宫筵讲,期间比试武艺,小天师一路败尽五名带御器械,可为天下第二。” “还有一人?” “自然,那带御器械第一人,便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毫无争议的,即便是小天师也不愿意与那人交手,胜负并无悬念。” “这么强?” “嘿,小子,虽然你与王供奉有些交情,但这带御器械第一人,却是不够格知晓的,你只要记住,世间武者,宗师也不过百人敌,而那人,是当世唯一的千人敌,就可以了。” “好吧,那第一名和第二名就可以确认了。” “确认名次?你什么意思?” 两人交谈到这里,老头疑惑了,不知道苏彧是什么意思,这小子不是要上楼救人吗?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想做什么? 苏彧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就想排个天榜,给天下十大高手定个名次。” 老头顿时气笑了,嘲讽道:“天下宗师,岂是你这等弱鸡能够排名的?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快滚!别污了老夫的眼睛!” 苏彧淡然,丝毫没有难堪,只是轻声说道:“我是苏彧,天龙八部是我写的。” “我来排天榜,你不服?” “你……” 老头霍然起身,指着苏彧却说不出话来,苏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可他却是天龙八部的作者,他手中的笔,武人不信,天下人却是信的。 想着这些天东京城因为天龙八部的疯狂,他自己对于天龙八部的沉浸。 这天榜,苏彧真要排,那天下议论之纷呈可想而知。 江湖地位,青史留名,全赖此榜了! 这,这…… 须臾之间,老头不再有先前的高傲,然后换上了谄媚的笑容,他轻轻的拉过苏彧,赔笑着说道:“苏大家,那个,小老头姓徐名偃,曾是真宗时期的带御器械。” “您看,您要排天榜,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小老头?” “随随便便排个三四名就行……” 面对徐偃的讨好,苏彧没有任何回话,只是浅笑着看着他,徐偃这才回过神来,犹豫好一会,让到了一旁。 苏彧这才说道:“徐老前辈,说实话,你与王公公谁强?” 徐偃:“……我终究老了。” 苏彧点头,走上了楼梯,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今天要说书,天龙八部剩下的故事,将在今日全部讲出。” “完事之后,徐老前辈给我讲讲这江湖吧。” “现在,麻烦老前辈给我通报一下。” 让徐偃来讲江湖,潜台词已经再明确不过了,苏彧会在天榜上给他留名字的,至于会排第几,那就需要斟酌一下。 好处已经给出,现在,该徐偃做事了。 苏彧淡定登楼,张家四兄弟紧随其后,徐偃看着这一幕颇为震撼,深呼吸一口气后,声音洪亮的喊道:“苏先生今日讲天龙,请席!!!!” 一句话,轰动樊楼。 不只是高楼层,就连一楼和二楼,听到这句话后都轰动了,疯了,之前几位在二楼有注意苏彧那边的人顿时惊呼出声:“竟然是苏先生!!!” 苏先生,是苏先生!! 太好了,断更数日的天龙八部终于又更新了,而且是苏先生亲讲!!! 可是苏先生上楼了,怎么办?听不到了吗? 啊,不行,有什么办法,真的想要听天龙八部啊,萧峰到底死没死,黑衣人到底是谁,此后剧情该何去何从,真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疯了。 已经疯了,女人哪有小说好看,樊楼真正的天地,三楼以上的所有顾客蜂拥来到栏杆处,争抢着看苏彧上楼。 那是传奇。 他描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无数人憧憬的江湖,更是发明了白酒,足以改变整个东京的酒业,创造了蜂窝煤,使得大宋百姓人人都有火用…… 达官贵人看他,平民百姓更看他。 底下无数人涌到中庭,看着苏彧的背影,早已等更新等疯了的读者不顾一切的大喊道:“苏大侠,我们也想听天龙啊!!!” “苏大侠,萧峰不能死啊!!!!” “啊,我的阿朱!!!” “苏大侠仁心,我替城外二十五万百姓,给您磕头了!!!” “苏大侠……” 今日登樊楼,天下瞩目。 小小学徒,名动京城…… 37、羊与老虎 徐偃一声高喊,樊楼震动。 苏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如同主角一般的登上了三楼,此刻,围观的人群主动分开,让出一名如嫦娥般清丽出尘的女子。 那女人走到苏彧面前微微一福,柔声道:“不知苏大家光临,有失远迎。” “你是?” “奴家楚念奴,添为樊楼理事。” “原来是楚掌柜,叨扰了,今日苏某不请自来,欲在樊楼说书,可否?” “可。” 轻轻的应了一声后,楚念奴挥手,身后的侍女、仆人当即开始布置台面,樊楼三楼以上才是真天地,不是没有道理的。 樊楼是复式回环的结构。 中部是空旷的庭院,有流觞曲水,假山花石,直到三楼,悬空的部分才有桥梁叠架通向中心,搭建了一个百尺见方的平台,谓之“月岛”。 樊楼但有重要表演和活动,都是在月岛上进行。 供贵客欣赏。 而一楼、二楼的客人,能够从桥梁间的空隙,听到月岛上的动静和看到一些边缘的风景,故而,普通顾客不能上三楼,却能够见识到冰山一角。 历届花魁选举、盛大宴会,都会有无数观众在底下凑热闹的。 次日之后,那便是满满的谈资。 如今楚念奴直接让人在月岛上布置台面,显然是给足了苏彧面子,将他说书一事当成盛典进行,由此可见天龙八部的影响力了。 如果单凭天龙八部,在上流人士看来,苏彧不过是名优伶而已。 楚念奴能够如此尊敬,大概还是因为白酒和蜂窝煤,还有他舍去利润换取救治城外难民得来的名声,这才是贵人们注意他的原因。 苏彧有注意,樊楼虽有七层,但此刻仅三至五层有人,六、七层并无人观望。 “月岛在三层,太高了看不真切。” “所以,六层与七层是姑娘们的闺阁,不做经营,平日里最是喜静清幽,苏大家若是得到邀请,倒是可以进阁一叙良宵。” 见苏彧有抬头张望,楚念奴适时的在一旁讲解。 苏彧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指着倚在贵人身上的娇俏姑娘们,问道:“那些姑娘?” “当然不是。” 楚念奴笑着回了声,然后拍了拍手,说道:“姑娘们,苏大家有些好奇,谁能回答一下?” 顿时,百花齐笑,银铃四起,数百名姑娘娇声答道:“苏大家若是有意,奴家这就可以来服侍,保管苏大家明白,什么是女人的滋味……” 苏彧哪见过这阵势。 换前世,莫不是天上人间总店才有?这一个个燕瘦环肥各有风韵,放后世那都是颜值能打的明星,如今齐齐软语挑逗。 还好,咱才十岁,心智坚毅。 见苏彧微微窘迫的样子,楚念奴轻轻一笑,说道:“三到五楼的雅阁才是她们的房间,苏大家若是花得起银子,便可做入幕之宾。” “六楼,有银魁十二绝。” “善词者,能与柳七填词对饮;善画者,能与潜驸马李玮论技;善琴者,宫廷乐色尚且汗颜;善舞者,若汉时之飞燕……” “诸位姑娘的才能,皆一时之选。” “想要获得姑娘们的青睐,必须在才华上打动她们才行,每位姑娘只会选一名‘良人’,之后便会闭阁停业,若是良人无意娶纳回家,自可颐养平生。” “至于七楼,则有金魁三仙。” “分别为诗画双绝李葳蕤、相思入骨蔺红豆、贞观剑姬源花火。” “这三位姑娘,即便是樊楼也无权安排,苏大家今夜是否有缘相见,奴家亦是不知。” “但,只要见过一眼,公子便会觉得,天下女子……平淡无味。” “心中唯有她们三人。” 说着,楚念奴笑意盈盈的看着苏彧,似乎想看他的反应,对此,苏彧脸色微红,有些扭捏的说道:“姐姐,我才十岁……” “倒也不小了。” 楚念奴正待继续试探,却不想苏彧忽然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容,笑道:“那好吧,我想要个姑娘,不过,大姐姐的话,我会紧张。” “能不能给我来个小妹妹?嗯,刚好比我小一点点的那种。” “可以么?姐姐。” 楚念奴眼神微变,而后深深瞥了眼苏彧身后的张家兄弟,这才轻笑道:“当然可以,公子稍等,人这就送来。” 楚念奴微微一福,转身离去了。 到此,苏彧才松了口气,楚念奴既然敢交人,那么王家那位小姑娘,应该还完好,否则此时断然不会答应。 伸了个懒腰,苏彧对张家兄弟笑道:“好了,事情妥了。” “难得来一次,好好享受吧。” 说完,苏彧便迈步走向旁边的区域,姑娘们纷纷朝他招手,感兴趣的人也已经迎了过来,跟他交谈,苏彧谈笑自若间也得知了樊楼的更多趣闻和信息…… …… 楚念奴前往四楼,来到名为汀兰轩的房间。 刚推开门进去,便看到薛家二公子薛岩跟樊楼的侍卫在较劲,王家小姑娘捉回来后,虽然送回了薛公子房里,但却不允许他碰,有专人守着。 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侍卫才会离开。 无论是张家兄弟被捕入狱,开封府审判定罪,亦或者是……有人上门。 很显然,之前认为概率几乎不可能的第二条出现了,虽然不知道苏彧为什么要管这件事,但他来了,这是事实。 “念奴,你终于来了,快,让这个狗侍卫快滚,我等不及了!” 状若疯狂的薛岩见楚念奴进来,当即过来想要抓她的手臂说话,对此,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悄无声息的后退了半步,让他抓空。 没有理会薛岩,她对侍卫说道:“带走。” 侍卫应命,将小姑娘提在手中,就要走出房间,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对此,薛岩心态彻底炸了,他怒声骂道:“贱人,我给的钱喂狗了不成?!” 瞪! 楚念奴霍然转头,眼神极为可怕,她昂着下巴,冰冷的说道:“十万两银子不少,但,也仅仅只是银子了。” “来人,收了薛公子的行令。” “从此以后,不准踏入樊楼半步!” 当即,楚念奴身后的侍卫走向薛岩,薛岩怒不可遏,但又惊惧无比,歇斯底里的反抗,但终究无济于事,羊型的行令,被取走了。 楚念奴把玩着这个紫檀木的羊型吊坠,冰冷的说道:“待宰的羔羊,就不要充老虎了。” “先去想想如何保命吧。” 那个少年,可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呢…… 38、一万贯的丫鬟 一个人为了做善事,能舍弃千万贯的财富。 不论他是不是真心的,态度和决心都已经表现出来了,所以,苏彧既然管了这件事,惩恶扬善的可能性就很大。 为了正义,连泼天的富贵都肯舍弃,这样的人……可以称之为仁者无敌。 也可以说,疯狗。 樊楼无意阻拦苏彧,更无意偏袒薛岩,毕竟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薛居正、薛怀吉、薛安上、薛岩,这已经第四世了。 这是薛岩还能够登上樊楼的原因。 再过些年,薛安上一死,薛家就与权贵二字再无联系,薛家家产再多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的肥羊而已,苏彧不动他,也有的是人会一拥而上,将他撕碎吞下。 所以,不会有人阻止苏彧的。 他们很乐意看到苏彧将薛岩送入开封府大牢,将薛家扫进泥堆里,然后,他们就可以展露獠牙,将薛家撕碎…… 羊、马、虎、猪。 羊永远只是羔羊;马或可为龙驹,昂扬恣肆;虎收敛了爪牙,却是与国同休;猪则如同贪婪而暴戾的魔王,俯瞰着人间。 这,便是樊楼,是大宋朝上流社会的缩影。 苏彧没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他只是闯入这个圈子的异类,没人对他显露獠牙,无非是占了“无欲则刚”的光环罢了。 五楼,曹询看了眼苏彧后,便坐回了自己的雅间。 素手点茶,一位身着天蓝色袄裙如天空一般纯净的女子放下了茶勺,浅笑道:“公子不是跟高廷佑争论萧峰么?作者来了,为何不去问个明白?” 说完,她将一碗乳白色的茶汤推给了曹询。 茶汤醇如奶粥,细沫咬盏,茶面转动如山水诗画,意蕴盎然…… 曹询如欣赏艺术品一般看了茶碗许久,叹道:“不愧是素素姑娘,这样的茶,我竟是舍不得喝了,无论怎么去饮用,都有种牛嚼牡丹的感觉。” 说归说,曹询还是一饮而尽。 茶汤厚滑香甜,如丝般的回甘于喉间蔓延开来,这种美味,让人沉醉不已。 这便是点茶。 没有后世那种简单冲泡的茶水那般先苦后甜,茶叶经过蒸熟、漂洗、压榨、揉匀,盖模,成砖,焙干、捣碎、筛粉,最后再由茶博士点化。 复杂的工艺流程与高超的制作技巧,让茶汤厚滑香甜,吃多少都不腻。 茶道大家,往往在咬盏之余,能够让茶面浮出不同的画面,其中,以茶山水为最,意蕴如何,便看点茶之人的功夫了。 季素素,便是银魁十二绝中的茶绝。 见曹询一饮而尽,季素素一笑,开始收茶具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她再坐一会儿就会离开,算是尽了朋友间的情谊。 曹询则懒散的倚在榻上,说道:“不去问了,他今天不是来说书的。” “不是说书?” “当然不是,他是来砸场子的,不过,楚念奴没拦他,他现在的目标就只有薛岩了,看着吧,会有一场好戏的。” “薛家还有些人脉的。” 对于季素素的担忧,曹询笑道:“自然有,你以为薛岩这几年疯狂砸钱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维持人脉吗?他老子至今不过蒙了个宣威将军罢了,薛家在朝堂上已经没印象了。” “当年柴氏的事情,恶了张齐贤和向敏中。” “朝廷也被闹得没面子,官家与薛家的那点情面早就尽了。” “要不是薛居正的画像还摆在昭勋阁,薛安上连这个宣威将军都补不上。” “说到底,薛家自身,已经垮了,这几年不过是散财保命而已,只不过,薛岩的运气不太好,碰上那个另类了。” “说实话,我都不怎么敢惹那家伙。” 堂堂曹家公子说出怕苏彧的话来,这让季素素相当惊讶,要知道,曹家可是大宋第一的勋贵人家,当今皇后都是曹询的姑姑呢。 见她惊讶,曹询苦笑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我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换做是我,面对每年千万贯的财富,是绝对舍不得让出去的。” “就算要分润出去,也得留住自己那份。” “可他,一文未取。” “无私仁爱,跟他娘圣人一样……” “但是。” “不得不承认,他做的很对,现在东京城,谁都要给他三分面子,这比钱可管用多了,我二伯都说那小子不简单。” “从小到大,我可没见二伯夸过几次人。” 曹询说的感慨,季素素听得也震撼,不知为何,感觉心脏被捏了下一样,那种悸动让她不由掩着心口,喃喃问道:“他真的只为救灾?” 曹询愣了一下,肥胖的身躯灵活翻起,他惊愕道:“你……” 季素素缓缓摇头,起身,来到了栏杆处,看着下方,那少年,笑得很温暖,他的真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 苏彧笑得很温暖,尽量拿出了自己最亲和的一面,想要驱逐笼罩在小萝莉心头的恐惧,然而,她怯生生后退的样子,显然是不信任何人了。 苏彧深吸了一口气,让张大解释过后,她才恢复了些许生机。 她看着张大怯生生的问道:“张英哥哥……还好吗?他,他流了好多血……” “张英很好,就是他委托我来救你的。” “是吗……” 小萝莉依旧不敢相信,苏彧却不在意,他不再试图保持太阳般的温暖,反而像是小孩子一样哼哼的说道:“那当然,为了救你,我可是花了很多钱的!” “啊?” “啊什么,你以为这是哪里?青楼,你被人贩子卖到这里了,我花了一万贯才把你赎回来,啧,区区一个小丫头,居然这么贵。” “一一一万贯?” 小萝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九岁的孩子,多少对钱已经有了概念,一万贯这个数字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不可计量的天价数值了。 苏彧当即臭屁的说道:“那当然了,回去我就找你爹讨钱了。” 小萝莉微微一呆,然后紧张的说道:“我,我阿耶没有那么多钱……” “没钱?那就卖给我当丫鬟吧,什么时候你爹把钱凑齐了,什么时候再把你领回去,现在,少爷我要去说书了,缺个端茶倒水的,就是你了。” “啊?” “还不快点!不然我退钱了,你就留在青楼陪客人吧。” “呀!” 当即,小萝莉惊吓不已,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苏彧后面,一起走向了搭建好台面的月岛…… 39、师姐你听我解释 苏彧说一万贯,倒也不算空口讹人。 天龙八部下半部的独家发售权卖给了叶明仁,作价一万贯,今天他在樊楼说书,将剩下的剧情说出来,这笔买卖就作废了。 他确实损失了一万贯。 只不过,钱他是不在意的,提这些主要是为了转移小萝莉的注意力,不然慢慢安慰的话,不知道多久才能有效果。 而且。 小萝莉以后也会下意识忽略经历,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结果上,恐惧自然就淡了,心病就变成了债务问题。 没钱也不要紧。 苏彧把小萝莉带回去养两个月,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免了,那个时候,小萝莉应该就会忘掉今天的所有噩梦了。 完美。 苏彧咧嘴一笑,大摇大摆的坐上了主位,朝酒壶示意了一下,使唤道:“倒酒啊,怎么当丫鬟还要我教你不成?” “哦……” 小萝莉委屈的应了声,笨手笨脚的帮他倒了酒,递给了他。 “捶背。” 小萝莉眼中泛起雾气,但还是乖巧的来到了苏彧背后,给他轻柔的按摩着,那娇俏可人的样子,让苏彧差点没顶住。 倾国倾城?夸张了些,但也不差了。 “我叫苏彧,你叫什么?” “……王语嫣。” “???” 听到小萝莉的名字,苏彧顿时黑人问号,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抄个天龙八部,转头就遇到个跟女主重名的…… 这要是带回家该怎么跟师姐解释? 早有预谋? “咳咳,你有没有看过……” 苏彧正要问小萝莉看没看过天龙八部,但是,小萝莉的变化打断了他,她的手攥紧了他肩膀上的肉,但却又颤抖着想要后退…… 仅一瞬,苏彧就明白了。 他眼神冰冷的看向月岛外面,那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看着这边,眼神从愕然开始变为狰狞和疯狂。 失去了理智。 他歇斯底里的吼道:“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我赏十万贯!!!” 薛岩的随从本来还在犹豫,可是听到十万贯以后,就没有任何担忧了,重赏之下,皆是勇夫,天量的财富足以让他们变成亡命之徒。 六名随从当即不顾一切的冲向月岛,要杀了苏彧。 如此突变,引起一片哗然。 众多客人都看向楚念奴,但她并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对此,苏彧起身深深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而后冷淡的说道:“打。” 仅一个字,张家兄弟便如同脱笼的猛虎,冲了过去。 四对六,但气势要更加凶悍,今日一事,张英险些丧命不说,薛岩还颠倒黑白,要报复整个慈安居,他们死了事小,可那些弟弟妹妹如若遭到毒手,便是做鬼也不得安宁! 一勇,二力,三功夫。 双方的勇气不在一个层面,张家兄弟吃江湖饭的,力气自然是有,功夫也练过一些,经验更是老道,双方仆一交手,胜负顿时分明。 仅仅数息时间,地上便倒了六人。 张家兄弟更是将薛岩围起,眼中的凶悍不言而喻…… “你,你们……” “来人!来人!!!给我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赏钱!赏五十,不,赏一百万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歇斯底里,如同小丑一般。 但,没有任何人有动作,樊楼的那些侍卫如同没有听见这个天文数字一般,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在座的客人,有的只是嘲笑…… 百万贯,是挺多的。 但是,这钱能做什么呢?大家来樊楼,可不光是来玩的,这里的消息再灵通不过,赵祯今早要给苏彧的封赏,他们昨夜就已经知晓。 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么? 更何况,他们从来就没看得起过薛岩,满东京城巴不得薛家死的人不要太多,薛家当年谋夺柴氏资产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了啊。 这数千万贯的资产,是你薛家能守住的么? 真是自不量力。 无数的冷眼与嘲弄,薛岩那早就敏感和惶恐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绝望了,他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无尽的黑暗正在将他吞噬…… 曾经担忧了无数个日夜的一天,就这么突然的来临了。 为,为什么…… 薛岩不愿接受事实,但是,苏彧已经拉着小萝莉过来了,他冰冷的说道:“大宋朝的法律,应该容不得你这种渣滓。” “你,你是谁?” “我是苏彧,写天龙八部那个,马行北街平安堂一个小小的学徒。” “不,不可能,楚念奴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学徒放弃我,我,我花了很多钱,樊楼,还有他们,我每个月花费数万贯钱财请客……不,法律什么的,根本审判不了我,你没有任何证据!” “是吗?” 苏彧低声问了句后,转头看向楚念奴,楚念奴轻笑道:“奴家一概不知哦,苏大家。” 撇清关系么? 苏彧低低笑了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他继续看向薛岩说道:“也无妨了,当案件传遍京都的,会有苦主出来的。” “你逃不掉的。” 说完,苏彧便拉着小萝莉走回了月岛,那淡定自若、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让小萝莉呆了呆,不知不觉间,乖巧了许多…… 也,安心了许多。 哪怕这个宛如魔窟一样的地方,只要苏彧牵着她的手,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这次,小萝莉主动端酒到他嘴边,他微微一愣,含笑饮下。 葡萄美酒夜光杯啊…… 拿起书案上的尺子,拍案禁声,他气沉丹田的说道:“开讲!!!” 顿时,整栋楼的静了。 特别是楼下的嘈杂声在这一刻轰然消散,所有人都控制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在这种娱乐匮乏的时代。 一本天龙八部有多大的吸引力,多么让人疯狂,连苏彧自己都不清楚。 它,给大宋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它让大宋人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如此精彩的江湖,还有那么多奇妙玄奇的武功,还有那么多震撼人心的爱恨情仇。 它是那么的精彩…… 40、悲剧英雄的落幕 满意这份安静。 苏彧清了清嗓子,说道:“上回我们说过,萧峰发现段正淳的笔迹与带头大哥不同,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正待于阿朱墓前自尽。” “只待萧峰运起掌力,正要……” 或许有着几分说书的天赋,也或许是看过电视剧有着更强的画面感,总之,伴随着苏彧的评说,众人皆沉入了天龙八部的世界。 他们听到黑衣人阻止萧峰自杀,训斥他不知先查明真相为阿朱报仇。 又听了段家的故事,知段正淳风流之余,明白了康敏(马夫人)前后所作所为的原因,虽然事出有因,但众人对马夫人的恨没有消除半点。 只觉得,这个女人是疯子…… 待马夫人凄惨死去之后,众人这才大呼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萧峰带阿紫去长白山挖人参,被契丹人袭击后俘虏了那首领,结果那首领觉得萧峰有英雄气概,两人竟然义结金兰,众人只是心中暗暗嘲弄,蛮夷畏威不畏德。 契丹东狩,打压女真等蛮族一事,有见识的人倒是知道。 对此只是感慨,萧峰一生锄强扶弱,无种族之分,其大义,已经超越了许多东西,让人不禁佩服,已经忽视了萧峰的契丹身份…… 再次遇到契丹首领,那人竟然是辽皇耶律洪基!!! 萧峰竟然能够万军当中取上将首级,一举平定辽国内乱,生擒皇太叔!这等勇武,不愧是英雄盖世,若为辽帝先驱,我大宋…… 果然,辽帝贼心,他封了萧峰为南院大王! 还好,萧峰拒绝了…… 丐帮、少林、玲珑棋局、逍遥派、义结金兰、虚竹身世揭露,其父亲竟然是少林方丈,而当年的带头大哥,竟然就是方丈,怪不得智光大师宁死也要遮掩…… 而那黑衣人,竟然是萧峰之父,萧远山! 所有的矛盾,在这一刻激烈爆发,玄慈方丈承认自己是虚竹的父亲,并坦言当年是得了慕容复的消息才去做的,并逼问灰衣人是否是当年诈死的慕容博。 灰衣人遁走,萧远山追逐。 一切,都水落石出,对此,玄慈方丈再无牵挂,因破色戒受杖罚而死,叶二娘随之殉情身亡,虚竹才得知父母,便失去了父母…… 一番大战,那扫地僧竟然是绝世高手! 内力成气墙!!! 竟然,竟然一切都放下了,皈依佛门?你们这么做,萧大侠怎么办?你萧远山为了报仇,为了逼儿子回契丹,杀了他养父母,让他与天下人为敌。 如今,你不报仇了??? 萧大侠长跪七天七夜,你却毫无动静,只当自己已经死了,这叫萧大侠如何自处?你放下了一切,萧大侠又该怎么办? 他,他…… 雁门关外,教单于折箭,奋英雄怒,以一己之力阻止宋辽战争。 在萧大侠自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萧大侠早就已经死了,他的心,在阿朱死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萧远山更是剥夺了儿子活下去的意义。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把责任都推给了萧大侠,成全了这美好的结局,成全了天下太平,但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死了。 死了!!! “啊!!!!” 在苏彧讲完的那一刻,整个樊楼陷入了凝稠的寂静,而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怒吼,接下来便是连绵不断的掀桌子的声音。 发泄,无数人都在发泄。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萧峰,所有人都在不甘,无数男人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苏彧,无数女人用“你怎么这么狠心”的眼神幽幽的望着他…… 苏彧,有点怕了。 果然,说书这种上前线的活危险太大,读者的刀片,是真的可以寄到脸上的,以后,嗯,以后再也不能这么做了。 “苏彧!!!” 一个咆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而后是地动山摇的声响,那重物落地的声音,无疑宣誓了主人那肥胖的身躯。 曹询以不符合体型的速度从五楼冲了下来,他双目通红的拍在书案上,怒道:“萧峰怎么能死!你怎么敢把萧峰写死!!!” 呃…… 苏彧护着小萝莉退后的半步,说道:“萧峰已经死了。”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曹询狰狞的肥脸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气势,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双目失神,嘴中喃喃的说道:“是啊,死了,阿朱死的那一刻,萧峰就已经死了……” “塞上牛羊空许约……” “呵呵,呵呵……” 这个胖子,竟然真的哭了。 不只是他,整个樊楼,齐齐的响起了抽泣声,楼上的,楼下的,而且逐渐蔓延开来,似乎有全城痛哭的趋势…… 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官家驾崩了呢…… …… 皇宫,垂拱殿。 处理了一天的政事,赵祯伸了个懒腰,准备用完膳后再考虑去哪个妃子那里,然后他就听到了隐隐的哭声,哭声还越来越大…… “王中正,这哭声是怎么回事?” 王中正接下一名太监传来的纸条,了解清楚后,站在赵祯旁边说道:“是苏彧在樊楼说书,把天龙八部的大结局说出来了。” “哦,这样啊……” 赵祯并不意外,他是皇帝,倒是耐得住那份英雄末路的憋屈,毕竟看书的视角不一样,但是,市井百姓并不会如此。 略微感慨,赵祯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说道:“樊楼?” 王中正颔首,回道:“樊楼,似乎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去的,他没有行令,但是徐偃却让他上楼了,代价是……天榜的排名。” “天榜?” “嗯,就是,江湖武夫的实力排名,取的前十。” “哟,这倒有意思,他排出来没有?” “还没。” “哈哈哈,是应该排一排,朕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此举,可是武者的荣耀啊,我大宋朝对待武将,向来是薄其礼而厚其利,祖宗规矩啊,朕连一点动的想法都不敢。 可不提高武人的待遇,这仗,总是难打赢的。 苏彧此举甚好,给天下武人排个名,让天下人传唱,但又不涉及军队,还可以帮朝廷找到在野的余贤,甚好。” 王中正没有想到赵祯如此看好天榜,听赵祯这么一分析,也觉得有道理,心里替官家高兴之余,不由低声说道:“苏彧此次,可能会与薛家闹翻。” “薛家……” 赵祯闭目考虑了一会,才说道:“让何中立……秉公执法。” “喏。” 41、大宋朝的妖孽 说实话,夸张的场面让苏彧有些害怕。 他不太明白一本武侠小说为何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但是,他想要的效果出来了,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小语嫣起身。 天色,已经黑了呢。 喝了点酒,但还算清醒,夜风的清凉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一切是事实,也更像是一场梦,而他在梦里……肆无忌惮。 无所谓了,折腾吧。 折腾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牵着小语嫣走出月岛,苏彧指着薛岩说道:“绑起来,送开封府,今夜……击鼓鸣冤!” 所有的感动和沉浸在这一刻瞬间消散,无数人看着苏彧,他们有想过苏彧会不放过薛岩,但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刚猛…… 楼上的权贵,纷纷看着苏彧下楼。 看着他来到二楼的楼梯口,众人纷纷自动让开,场面也十分安静,一楼的大多数民众都能够看到,或者听到他的声音。 对此,苏彧抱拳与所有人致意。 他说道:“我知道萧峰的死,大家都很难过,但是,这才是世间常态,心怀正义与善良之人,往往不得好报。” “而坏事做尽的人,却逍遥法外。” “书已经写完,萧峰的死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让萧峰的悲剧不再重演,只要人人心中都充满正义,心怀善良,懂得感恩,人人,都是萧峰。” “我今日来樊楼说书,并非是因为樊楼有多么华贵。” “而是,来救人。” “我只是区区的一位说书人,没有办法审判恶徒,更没有办法将恶徒从权贵当中拉出,今日我有幸能够走下楼,依赖的是你们大家啊……” “现在,我要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希望大家能够护我同去。” “苏彧,拜谢了。” 说完,苏彧作揖,鞠躬到底。 场面在片刻安静之后,爆发出了惊天怒火,从樊楼一层到外面,数千上万民众齐呼:“心怀正义,秉持公法,打倒恶徒!!!” “打倒恶徒!!!” “打倒恶徒!!!!” …… 当张家兄弟押着薛岩走出樊楼的时候,面对人民群众山呼海啸的力量时,震惊了,他们宛如看向神明一般看着苏彧。 看着他,就那么走着,队伍却越来越长…… 之前还满脸恶毒的薛岩,在这一刻失魂落魄,剩下的,也唯有恐惧。 这一夜,汴京震动。 当苏彧带着队伍离去,樊楼之上,曹询和楚念奴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切,呆了半晌,曹询说道:“楚念奴,你应该给他个行令的。” 楚念奴沉默了会,才说道:“羊、马、虎、猪,都不适合他。” “是啊,他是个另类……” 感慨过后,曹询说道:“薛岩死定了,早些准备吧,柴氏在两淮地区的盐场,可是一块大肥肉啊,下手慢了,可就没有咯。” “已经飞鸽传书了。” “那就好,今年吞了薛家,又有了蜂窝煤,年底的分红应该要丰厚许多了,我二伯让我带个话,你转达给叶明仁。” “什么话?” “苏彧去城外,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好。” …… 垂拱殿内,赵祯已经用过晚膳,正在去福宁殿的路上,可是宫墙外的动静逐渐变大,上万人游行呐喊的声响让赵祯的眼皮子都抖了一下。 “外面发生什么了?” 压着心中的慌乱,赵祯沉声问道。 顿时就有个太监慌忙跑来,扑通跪下,慌张道:“陛,陛下,苏彧,苏彧带了数万人去开封府击鼓鸣冤了!” “鸣冤???” 赵祯愣了,竟然是这种事情,那般动静,他还以为有谁谋反起兵呢…… 王中正从那名太监手里拿过皇城司的密折,看明白后,便来到赵祯身边递出折子,苦笑道:“官家,还真是……鸣冤。” 赵祯看了看折子,脸色也奇怪起来。 将折子还给王中正,赵祯继续前往福宁殿,只说道:“我大宋朝,出了妖孽啊……何中立不行了,召包拯回京吧,让他知开封府。” 皇祐二年,包拯任天章阁待制,知谏院。 如今正在各地巡查,纠察错漏,倒是引得哀鸿遍野,大杀四方呢,等老头子回来,估计弹劾的奏折能装一马车。 赵祯也是有意借包拯整顿一下吏治的。 可是如今,苏彧的事情显然要更加重要,那小子的折腾能力,远远超出了赵祯的预料,像何中立这种人如其名,擅长和稀泥的人知开封府恐怕不行了。 今晚,苏彧就能闹得何中立一个头两个大。 想要镇住苏彧那小子,让他安生些好好读点书,多勘磨勘磨,也只有包拯合适了。 毕竟苏彧展现出来的才华与风格,足以成为国家栋梁之才,虽然另类了一些,妖孽了一些,可赵祯并没有除去苏彧的想法。 小孩子嘛……多打两顿就好了。 今天你闹的欢腾,明天就准备接受包拯的铁拳吧,不过,那老头子回京,也不只是苏彧难受啊…… …… 苏彧并不知道,他这只蝴蝶,已经扇动了历史。 原本接任开封府尹的人是吕公绰,然后是他弟弟吕公弼,包拯要到四年后,也就是嘉佑元年才会知开封府。 可是,因为他,提前了。 任由他恣意妄为的好日子,大概也要结束了…… 带着数万人到开封府衙,敲鸣冤鼓,大概,是他这几年难得有的风光了吧。 “咚!!” “咚!!” “咚!!” …… 张大此刻正奋力的敲着鸣冤鼓,而苏彧则牵着小语嫣的手,含笑看着开封府的大门,等待着府尹从饭桌上惊起。 抱歉,今天别想下班了呢,何大人。 府衙内。 一如既往的蹭着衙门的晚饭,今天难得烹了一锅羊肉,何中立正高兴的夹着羊肉,一道鼓声炸响,吓得他筷子都掉了。 宛如天上打雷了一般。 顾不得捡筷子,连续的鼓声又吓得他抖了三抖,意识到没有听错,确实有人敲了鸣冤鼓后,他艰难的看了眼在座的下属,霍然起身,说道:“那个,我内人在家还煮了汤,我得回家吃……” “好,好吧……” 被所有属下注视着,何中立知道蒙混不过去,只能颓然长叹,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这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发生大案了。 命苦啊…… 42、开封有个背锅侠 大罗满地走,金仙不如狗。 说的是修仙界大佬云集的场面,但这东京城,也可以用这个说法,那就是紫衣满地走,朱衣不如狗,这皇城里,谁也得罪不起。 怎么说呢。 开封府尹本身是三品官,所以,由三品官来担任开封府尹,叫“知”,二品官叫“行”,一品官,那就叫“判”了。 可是,如果寄禄官品级比这差遣低呢? 四品官当开封府尹是叫“守”,五品官叫“试”,六品官……那就叫“权发遣”了。 何中立呢,就更惨了,他虽然也是“权发遣”,但是,他的寄禄官是祠部员外郎,从六品,属于权发遣最低的那类。 虽然大宋官制特殊,属于闭环结构。 判、行、知、守、试、权发遣,这种头衔让本职官,也就是寄禄官与差遣分离,使得高级官员也可以从中央到地方,有位置可以去。 也使得低级官员,在才能出众,受到皇帝青睐的时候,可以越过品级担任高职。 灵活,有效。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强势性格,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驾驭高职,何中立能够以从六品的身份权发遣开封府,就是因为他和稀泥的能力强。 能够维稳。 他一个从六品,在这东京城里,那是连小拇指都算不上的,他哪敢管事啊,管了不就得罪人了嘛?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不要出事。 可惜,事与愿违。 汴京不仅出事了,还出了天大的事,数万名百姓游行!!! 得知外面情况的那一刻,何中立当场就晕了过去,可惜,府衙的少尹、判官、推官等一众官员和捕快都不会让他就这么晕过去。 掐人中!掐! 于是,何中立的双目满是幽怨的睁开了,众人一阵尴尬,但是嘴上好话并不停,推着他到了大门口,赶鸭子上架。 知道躲不过去,何中立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 紧张的说道:“开,开门吧……” 朱红色的府衙大门缓缓打开,看着外面灯火通明,数万人乌央乌央站着的场面,何中立腿一软,就要倒下,但是,身后的两位巡捕校尉扶住了他。 何中立心中发苦,勉强鼓起勇气,问道:“何,何事,击鼓鸣冤?” 苏彧笑着一礼,指向了薛岩。 “府君,买凶绑票,淫邪良家幼女,该当何罪?” 何中立当场一抖,大约是看清楚了薛岩的面容,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按,按宋律,强迫侵犯十岁以下幼女者……斩立决。” 斩立决! 当这三个字出现,薛岩顿时就歇斯底里了,他疯狂的说道:“我没有!我没有!是他诬陷我!是他们诬陷我!” “何中立!你敢助纣为虐!”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何中立顿时满头大汗,左看看,右看看,无比为难,对此,苏彧只是淡淡的让张家兄弟让薛岩闭嘴,于是,张大一拳下去,薛岩不敢再说话了…… 苏彧继续问道:“那么,杀人者,该当何罪?” “杀人者……斩。” “那么,连环买凶绑票,侵犯幼女,虐待致死,无恶不作之徒,该当何罪!!!” “该,该,该……” 何中立说不出话来了,薛岩恶毒的眼神,数万百姓炯炯如烈焰般的眼神,这种场景,他应该顺势将罪犯斩立决才对。 但是…… 何中立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艰难的说道:“按律当斩,但是,但是审案……需要证据。” 无论如何,哪怕对方势再大,他也不能直接斩了薛岩,更何况,刚刚薛岩信誓旦旦的喊着对方没证据,所以,他得按程序办事。 否则,薛岩死不死,他的官位都得丢…… 有点意外何中立坚守住了,苏彧心道,果然能混到官场的就没几个废物,这何中立以从六品权发遣开封府,倒也有点本事。 苏彧点头,说道:“我有人证。” “昨日傍晚,瓦市子王家米铺的小女儿王语嫣,遭到无忧洞贼人掳掠,而张家兄弟,作为西坊保安,正在巡逻。” “经过一夜追查,得知无忧洞乃薛岩所雇!” “今日大早,薛岩接到人后,便带入樊楼,意图强行侵犯,但被张家兄弟阻拦,张家兄弟抢人不成,张英更是遭薛岩支使东瀛武士砍伤。” “张家兄弟为救张英,不得不放弃王语嫣,来到马行北街求医。” “我乃马行北街,平安堂学徒,苏彧。” “适逢遇到此事,我救治张英后跟随张家兄弟前往樊楼救人,万幸,因为张家兄弟前番救人,引起了樊楼的注意,那边护下了王语嫣。” “我这才将她救出。” “此案,我,她,还有张家兄弟,樊楼的人,都可以做人证!” 苏彧说的掷地有声,何中立摸了摸额头的汗水,听着薛岩的怒号,犹豫了下,问道:“那个,苏公子可有无忧洞的人证?” “捉拿人贩贼子,不是开封府的工作吗?” “……咳,那个,无忧洞贼子狡猾,难以捕捉,难以捕捉,那,那个,你们一齐来告状,这位小姑娘又无损伤,我觉得……证据有些不足。” “哦?何大人觉得我们的话不可信,为什么不去樊楼问问?” “……真,能问?” “能!” 两人对话到这里,那边薛岩却不喊了,反而在大笑,张扬恣肆的笑,这样的事情,樊楼本身就是中介商,它又怎么会帮你作证? 薛岩的笑,让何中立更加犹豫了。 但是,苏彧淡定自若,他轻轻笑着,等着,然后,人群一阵动作,一个漂亮清冷的女子越众而出,她轻盈一福,说道:“奴家楚念奴,添为樊楼理事。” “苏公子所言,樊楼皆可作证。” “目击者,数十人有之……” 楚念奴的一句话,让薛岩若遭雷劈,他万万没有想到,楚念奴就这么把他卖了,居然,想把樊楼摘干净,你,摘得干净吗!!! 薛岩怒了,想要拉樊楼下水。 但,楚念奴冰冷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 他不敢说出真相,只能如同上岸的鱼儿一般垂死挣扎道:“不!不!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只有人证,他们串通好的!!” “他们在污蔑我!” “物证,必须要物证,我曾爷爷是薛居正,他在昭勋阁看着你们在!!如果就这么断案的话,官家都看不下去!!!” 43、神仙斗法 物证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呢? 楚念奴会出来做人证,是因为苏彧把樊楼摘出来了,然后,她在苏彧与薛岩之间,选择了苏彧罢了,仅此而已。 但若是把账簿什么的交出去,樊楼也就不用开了。 所以,无论如何,楚念奴不可能提供物证,而剩下有物证的一方,就只有无忧洞了,想无忧洞给出证据,更是异想天开。 东京城地下,有繁琐的排水系统。 其中的地下管道,宽阔处有五六米,足以藏匿人群,从五代后梁开始,开封就作为首都,直到大宋朝建立,这无忧洞里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根本就无从得知。 哪怕朝廷知到地下有这么一个大毒瘤,也无可奈何。 地下管道的繁琐复杂,再加上无忧洞上百年改造扩建,地下俨然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就算派遣十万禁军攻打,都不一定有效…… 朝廷,也承受不住这个损失。 因故,无忧洞这种阴暗角落中的组织,指望他们提供证据,那是绝对不可能,也不可信的。 所以,完美。 薛岩咬死不认,根本不觉得苏彧可以把他钉死,只要今天翻身了,不论苏彧是什么身份,他都要咬死苏彧! 场面,瞬间僵持。 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薛岩咬死他去樊楼消费,王语嫣为何出现在他房内根本不知,只以为是樊楼的雏妓,更不知其年龄不够。 若是一般地方官府办案,有这么多人证,也就断案了。 但,不行。 诚如薛岩所说,薛家,并非普通百姓,他曾爷爷薛居正的画像如今还在昭勋阁挂着呢,那是载入史册的功臣。 没有铁证,何中立断不了薛岩的案。 但,但是…… 民众已经信了,他们本就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今又见薛岩张狂的诡辩,怒火已然高涨,数万人不断喊着:“惩奸除恶!惩奸除恶!” 何中立脸都白了,浑身都在打摆子。 他知晓,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就会酿成大错,这数万人集会,哪怕只是一个踩踏事件,就足以造成数十上百人的伤亡。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晕过去! 人群逐渐骚动,就在何中立坚持不下去,准备就此顺应民意的时候,救星来了。 一支打着龙旗的队伍,禁军卫士护送,高喊着:“圣旨到!!!开封府尹何中立,接旨!!!” “哈哈哈!!!” 何中立还只是松口气,薛岩却张狂大笑了,他看着苏彧,表情再度变得无比恶毒,他已经深深的记下了苏彧的样子。 此次翻身,他必叫苏彧死无葬身之地! 见薛岩如此,何中立微不可查的一叹,然后赶紧快步迎上前,一拜,高声喊道:“臣,何中立,叩见陛下!!!” 骑在马上的太监当即下马,圣旨抖开,亮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责令开封府尹何中立秉公执法,还大宋朗朗青天。” “钦此!” 何中立:“臣,必不辱使命!!!” 接住圣旨的那一刻,何中立的腰终于直了,腿也终于不软了,无论如何,官家的意思在这里,他只需要按程序秉公执法就行。 当即,何中立潇洒转身,目光如炬,自信道:“升堂!!!” “威武!!!!!” 开封府的两厢衙役当即敲着杀威棒,浑声唱起,开封府内,灯火点燃,夜如天明,何中立在门口极为正气的说道:“大家莫急,今日,露天办案!” “来人,把府案搬出来!” “此案绝对公正公开,让东京百姓所共鉴!!” 这番话一说,百姓齐齐高呼,大声呼喊何青天,然而,越是这样的场面,薛岩越是不怕,因为,他已经在传旨的队伍后面,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果然,旨意是父亲请来的! 哈哈哈…… 我薛家,可还没有到没落的时候,苏彧也好,楚念奴那个贱人也好,只要渡过这关,我绝对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实际上,薛安上确实去求见皇帝了。 但,他连宫门都没能进去,只是探听到传旨的队伍是去开封府后,便跟了过来,看着自己儿子在公堂之上,他的心都揪碎了。 他满是急切的望着自己儿子,努力传递着一个信号——别认罪。 如今的局面,薛家余留的人脉,只要薛岩不认罪,缺乏物证的情况下,何中立无论如何也判不了这个案子。 “嘭!” 惊堂木一敲,何中立朗声说道:“原告苏彧!” “本官在。” 何中立正待喊苏彧问话,但是,苏彧的回答让他顿时僵住了,然后,他就看着苏彧不知何时从一个老头那里接来了包裹。 竟然是当众之下,换起了衣服……紫衣。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何中立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心脏好痛,眼前有些发黑,啊,这个世界,肯定哪里不正常了…… “你,你,你……” “吾乃大宋朝祥符县开国县男,朝奉郎,骁骑尉,御赐借紫,今天早上官家才封赏的,莫非,何大人觉得我这身衣服哪里不对?” “没,没有……” 以何中立的眼力,自然明白这官服是真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小孩,十岁左右的小孩,竟然是县男!是有爵位的! 而且,官家御赐借紫,说明圣眷正隆! 噗! 这是神仙打架啊,早这样,你换衣服就好了嘛,干嘛还要裹挟民意,把事情闹的这么大,这下可该怎么收场? 秉公执法,秉公执法…… “汝南王到!!!” 就在何中立快要崩溃的时候,甲士响亮的声音响起,只见那边百姓纷纷让开,汝南王府的马车,在家将的保护下,缓缓开来。 万众瞩目之下,汝南王走下马车。 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老不修笑了笑,招呼着说道:“别停啊,本王也是来看热闹的,快审快审,诶,那边的小贩,瓜子可好吃?好吃就来一包。” 众人:“……” 在所有人懵逼当中,他就坐在了何中立旁边,嗑起了瓜子…… 44、裹挟正义 见赵允让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苏彧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老狐狸在还人情呢。 满东京城,圈子里的,谁不知道谁呢,薛岩做没做,他们不知道吗?这时候跑来锦上添花,回头就可以说老夫多照顾你之类的…… 啧。 苏彧翻了翻白眼,然后看向何中立,提醒道:“何大人,该审案子了。” “啊?哦,好,好的。” 何中立一阵愣神之后,气势顿时弱了许多,他措辞了一会,才小心的问道:“苏,苏大人,你能够出示这位王家姑娘被薛岩侵害的证据吗?” “不能。” “嗯,那……有谁亲眼见到薛岩侵害王家姑娘的事实吗?不,我的意思是说,樊楼有没有人,毕竟,毕竟这几位张家的义士……是押着薛岩来的。” 何中立的意思很简单,张家兄弟属于他的人,人证不能作数。 或者说,不能一锤定音。 关于樊楼有没有目击证人,苏彧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楚念奴,楚念奴只是缓缓摇头,说道:“我们樊楼尊重客人隐私。” “所以,不曾有人进入过薛公子房中。” “我们只是有见到张家兄弟从薛公子房中带出这个女孩罢了。” 这女人,可真是滑不溜秋啊,话里话外,把自己跟樊楼摘得一干二净,这么一来,就算汝南王在身后磕着瓜子,就算苏彧穿着紫衣,就算这里有数万百姓等着铲除奸恶。 何中立还是只能说道:“如此的话……证据并不足以指证薛岩侵害幼女。” “苏大人,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如果没有的话,本官只能……” 何中立说道这里停了,意思很明了,这样的证据,并不足以断案,除非,屈打成招,让被告承认自己的罪行。 可是,很显然,现在不符合这个条件。 薛家再没落,薛居正的画像也是挂在昭勋阁的。 所以,何中立看着苏彧。 其他所有人也看着苏彧,薛岩也看着,笑着,眼中满是嘲讽,对此,苏彧肃穆无比,他深呼吸一口,然后环身一拜。 “诸位。” “我是苏彧,写天龙八部的那个,是马行北街平安堂的一个小学徒,在今天早上入宫面圣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小学徒,穿不上这身紫衣,也没有官家给我封的官职爵位。” “在此之前,我和你们一样,都只是平民百姓。” “所以,今天的事,我愿意管,也只有我会管,因为,这世间的傻子不多了。” “我救了张英,他肚子被割破,肠子都流了出来,只为保护西坊街坊的安危,奋不顾身,不惜面对权贵,闯入樊楼。” “宛如……一个傻子。” “张英是傻子,张家兄弟是傻子,所以,他们的话,何大人不信,可西坊父老呢?” “你们也不信吗?!” 苏彧一声喝问,人群顿时骚动,顿时参与这场游行的一百多名瓦市西坊的居民走了出来,他们七嘴八舌的想要说清张家兄弟是多么好的人。 这不行,因为,没人可以听清。 直到一个胖胖的穿着绸缎的中年男子踉跄跑来,而王语嫣喊着“耶耶”的时候,苏彧伸出了手,示意大家安静。 王仓实也没有与女儿先汇合,而是对何中立深深一拜。 “青天大老爷,鄙人王仓实,乃瓦市子王家米铺的老板,作为此案的当事人,我有必要代表西坊的父老街坊将事情说清楚。” “还望大老爷明鉴。” 百多人站出来,何中立不可能不让王仓实说话,特别是其他人都在背后支持,于是,王仓实将张家兄弟的事情娓娓道来。 众人这才明白,张家兄弟是城西慈安居的孤儿。 好不容易长大之后,为了报恩,担任了瓦市西坊的保安,守护西坊安危,避免其他帮派敲诈,而为此,需要不断火拼,拿命去拼。 可是他们收取的,仅一户每月十文,一间商铺,才百文而已。 何其便宜! 瓦市西坊六百余户,加上街坊到瓦市子开了五十余家大小商铺,每月收入才十一二贯!要付出的,却是几名小伙,拿命去拼。 按照东京的人力价格,他们就算去码头当脚夫,都不止挣这点钱!每个脚夫每月都差不多能挣三贯钱!!! 实际上,他们也在当脚夫! 保安工作反而只是兼职,可为了这份收入微不足道的兼职,他们甚至差点付出生命!这哪是青皮?这是游侠,是义士!! 什么?东京是首都,不需要保安? 你开玩笑呢?东京城有一百五十万人,开封府管的过来?地下还有无忧洞,明面上又有帮派和独行的混混、骗子、小偷。 随便摊上一样,那都不得了! 治安好的,那是内城!外城是什么样子,住住就知道了!繁荣商贸底下,可不会一潭清水! 张家兄弟,大善啊! 这样的好人的话都不作数,那还有什么作数的? 群情顿时激愤,人群有暴动的迹象,何中立哪怕手握圣旨,也依旧浑身发抖,顶不住了,这压力太大了。 民意如此,民意如此…… 何中立正要拍案,改换角度,做有罪推断,让薛岩去提供无罪的证据。 “慢!” 苏彧打断了他,这让何中立一脸懵逼,但是苏彧没管,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悲伤的说道:“小语嫣的事情,绝非首例。” “东京城的父老乡亲都在这里。” “我对曾经没能挽救的悲剧十分抱歉,但是,现在有机会了,如果哪家有女儿,也是这个岁数的,长得又是娇俏可人,不妨向何大人报案。” “说不定,正是薛岩所为!” 轰!!! 苏彧一句话,直接炸了锅,自古以来,人贩子是最可恨的,为什么苏彧天黑了不回家,孙平安会急的要死? 因为,东京城不安全,掳掠小孩子的案件时有发生! 这也是孙平安从来不允许孙芸娘、苏彧独自去夜市的原因,即便是大人带着,那也是决计不会松手的!就是不想遗憾一辈子! 如天使一般可爱的小女儿,就这么被拐走了。 父母,能不悲恸吗?! 所以,哭了,当场响起了数百道嚎啕大哭的声音,近千人涌了上来,他们,都是家中妻女被拐走过的人家…… 何中立,感觉自己大脑在炸裂…… 45、王莽恭谦未篡时 这么多人,自然不都是薛岩的苦主。 毕竟薛岩的要求那么高,满东京城也没有几个小女孩适合的,这些人,他们有的是丢了儿女,有的则是丢了妻子。 无忧洞的存在,让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哪怕开封府有上千名巡捕,每日在城中维持治安,但是,没有用,当黑夜来临的时候,邪恶依旧在肆意妄为。 而巡捕们,也下班了。 机制合理也罢,不合理也罢,总而言之,积攒下来的悲伤和怒火并不会消散,它们只是被压抑着,最终在这一刻彻底被引爆。 上千人冲来,衙役和巡卒慌张的阻拦,不断的推搡,更多人群的呐喊…… 一切声音冲击着大脑。 何中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民意。 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到了苏彧冰冷的眼神,他看到了民众眼中的愤怒,他很明白,如果再不处理的话,一切都完了。 所以,他只能怒声质问薛岩能否证明自己无罪,能否证明那些证人是假的。 自然,薛岩证明不了。 所以…… 当。 判签丢落在地,何中立仿佛解脱般大喊道:“贼犯薛岩,你多次雇凶绑票,侵犯幼女,杀害他人,罪不容诛!!!” “本官判你……斩立决!” “行刑!” 数万人沸腾叫好,民意汹汹如烈火,仿佛要掀开东京城的天一样,在这份汹涌疯狂当中,一颗头颅,惊惧而不甘的头颅,掉落了。 这不合规矩。 谨慎点的话,应该送刑部和大理寺审核,最后再由皇帝签字才对,毕竟薛岩不是平民百姓,他是薛居正的后人。 但是,何中立做了。 他不得不做,否则,那汹涌的民意会将他撕碎…… 头颅落下,一切尘埃落定。 唯有薛安上踉跄跑到法场,抱着自己儿子的头颅痛哭到昏迷,这个时候昏过去,薛家差不多就是真正的完蛋了…… …… 案件的结果传入宫中。 与曹皇后聊天的赵祯,听着王中正的细声汇报,不由沉默了几秒,这才深深的感慨道:“我以为他会想办法找出完整的证据,没有想到,他直接裹挟民意压了过去。” “他倒是学的快!” “庞籍今早才用官势压人,要斩他狗头,他今晚上就裹挟民意压人,斩了薛岩。” “哼!” “薛安上教子无方,引起众怒,夺了他的宣威将军官衔,贬为庶人吧,这些年薛家做的肮脏事,可也够了。” “至于那个臭小子……” “既然领了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就赶紧滚到城外去办事,别留在城内霍霍了。” 赵祯虽然生气,但意外的没有惩罚,裹挟民意,聚集数万人游行,这种事情,对于帝王来说,那可是逆鳞一般的禁忌。 赵祯竟然就这么放过了。 不光是王中正有些诧异,曹皇后更是诧异,她凝眉说道:“那少年的行事,是不是过于危险了一些?今日他能够煽动数万百姓,明日恐怕……” “恐怕什么?” 赵祯冷哼一声,说道:“他这般行事,谁能容他?满汴京的权贵,朝堂上的清流高官,有哪个会喜欢他?” “你信不信,明天上朝,请斩苏彧狗头的呼声能响彻文德殿。” “朕若不保他,明日他就得掉脑袋!” 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不仅仅皇帝不喜欢,连权贵们也不会喜欢,圣人这种东西,只有死了才是圣人,活着,可不是…… 所以,苏彧行事固然出格,赵祯看着也总是火气大。 但,该保的还是得保。 这样的纯臣,才是完美的工具人啊…… 听赵祯这么说,曹皇后也明白过来,但她依旧不解道:“话虽如此,那少年郎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赵祯靠着躺椅,闭目说道:“他想要什么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他像一个人。” “谁?” “王莽。” ……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人不可能没有欲望,即便是孔子都想当官,施展抱负,所以,这世上不会有圣人,他做的如此君子,如此正直,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有着更大的谋划。” “但是,只要他没有露出獠牙。” “他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为东京百姓秉持正义的青天,所以,十三你要记住,我们要与他交好,却不能与他走近。” 回到家中,面对儿子的疑惑,赵允让如此教导着。 作为他的第十三个儿子,赵宗实与其他儿子不同,赵宗实是做过赵祯养子的,而赵祯至今都还没有能生出儿子来。 人啊,一辈子命就在那里。 都这个岁数了,没儿子,以后也不可能会有了,汝南王府平日里虽然没有半点要继承皇位的想法表露,可是老狐狸却经常跟自己儿子相谈、教导。 教他如何分析时事,如何处理…… 赵宗实悉心聆听,然后犹豫了下,问道:“父亲,您觉得……会有瘟疫吗?” 这是关键。 苏彧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赌瘟疫会爆发,如果他治理了瘟疫,名望必然一时无二,可瘟疫如果没有出现,那苏彧可以说满盘皆输了。 并非没有收益,只是,天差地别。 赵允让则起身,看着窗外的月亮说道:“有区别吗?十三,眼界要大,苏彧去城外,可不是单单为了瘟疫去的,或者说,瘟疫只是一个借口。” “他真正要做的事情是……安置城外二十五万难民。” “这,才是他的目的。” 赵宗实一呆,然后不敢置信的问道:“二十五万难民,他如何能安置?连朝廷,都没有办法。” “是啊,老夫也想知道他会如何安置……” …… 一场浩大的民意运动,街头政治,皆大欢喜的落幕了。 坏人得到了惩处,苦难的百姓也终于报案了,开封府接下来必须忙得跟陀螺一样,把近些年的人口拐卖问题尽量解决一下。 扫黑除恶的行动,也将在东京城内展开。 多少给今夜一个交代。 败者已经归于尘土,胜者则在东京民众的簇拥之下,欢喜的归了家门,折腾了一个时辰,大家才过足了瘾,依依不舍的离去。 这一夜,够东京的爷们吹嘘个把月咯。 至于平安堂内院,王仓实跟女儿了解情况之后,一张脸就苦了下去,女儿虽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可是这一万贯赎身钱,他去哪里凑呢…… 46、青梅竹马 一万贯有多少呢? 按照东京的劳动力价格,成年壮劳力平均月收入在3贯钱左右,一年也就是36贯,需要300年积攒,才有这个数量的财富。 而且,还要不吃不喝。 东京居不易,事事都要花钱,一户人家6口,3贯钱是维持不了生活的,除了壮劳力外,家里老人还得做零活,妇女还得做女红才行。 在有房的情况,家庭收入在5贯左右,勉强就能维持生活了。 如果还要租房…… 瓦市西坊算是东京城内的贫民区了,就这,一间小房间,都需要两三百文每月,一座完整的房子,至少需要一贯钱租金! 这就是大宋朝的房地产。 王仓实是东京本地人,自家有院子,米铺也是祖传产业,运营成本大大降低,但是收入却依旧不怎么高。 北宋米价,这时节东京城内,糙米约6文钱一斤。 作为最后一级经销商,王家米铺能够从一斤米中获得的利润,至多也就1文钱了,就销量而言,每月大约有两到三万斤的销量。 毛利润约30贯每月。 但是,米铺不同于药铺,平安堂可以不雇人,王家米铺却不行,他至少要雇两个伙计才能忙活过来,毕竟米要搬进搬出,是重物件。 就算米铺有福利,可以少发工钱。 王仓实每月也至少得支出5贯钱的工钱才行,除却平日里杂七杂八的开销,王仓实每年能存200贯,那都是精打细算了。 一万贯,需要存五十年才行。 期间还不能丧葬嫁娶、修缮房屋、添置家具、求学科考…… 总之,在王仓实让店里伙计带信回家,妻子带来全部家产以后,他颇为尴尬的将打开的木盒推给了苏彧,说道:“小苏大人,这里是两千贯存票和城外两百亩水田的田契。” “共计两千五百贯,剩下的钱,可否容以后的日子再慢慢偿还……” 王仓实想把女儿带回去,也知道欠下七千五百贯很为难,但他还是尝试着求着,毕竟这位大人今日的名声和所作所为,都是难得的大善人。 实在是米铺是祖产,不能卖。 而且,瓦市子的商铺而已,还不值七千五百贯,就算卖了,也没办法还债。 对于王仓实的举动,苏彧扳起了脸,冷声说道:“王仓实,你这是看不起本官不成?” “啊?!” “本官府中差一名丫鬟,然后,本官年少穿紫封爵,风光无二,所以,自家丫鬟例钱少了不符合身份,每月得500两银子才行,你,懂了吗?” “……” 王仓实愣住了,随后,忽的跪下,给苏彧磕了三个响头,激动的说道:“小苏大人,您是语嫣的救命恩人,例钱就不用了,以后让语嫣跟在您身边伺候您就行。” “王仓实,感谢大人大恩大德!” 王仓实这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苏彧也没能拦住,或者说他去扶王仓实的时候,根本扶不起来,那样子,不答应,应该是不会起来了。 孙平安瞥了王仓实一眼,又打量了下王语嫣。 说道:“王掌柜有心,就答应他吧。” 苏彧苦笑,他留王语嫣,只是为了帮她抹除心理阴影,让她在平安堂好吃好喝的住两个月,多哄哄开心,估计就忘了樊楼的事。 可是王仓实想的却是……偏偏自家师傅还答应了。 “好吧……” 苏彧无奈的答应了,王仓实这才爬起身来,那张胖脸笑呵呵的,完全没有卖女儿的自觉,反而像是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苏彧这样,王语嫣跟在他身边是不会有卖身契什么的,说是丫鬟,平日里怕是也舍不得让她做活,当成妹妹疼爱还差不多。 所以。 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两个孩子长大了,有了感情基础,那就好办了,就算不是明媒正娶,那也是青梅竹马呀…… 苏彧十岁就封爵了,以后的前程还能少咯? 这种市井间的小聪明,苏彧也没有办法拒绝,也没有去问王语嫣同意与否,他必须表现出强势的姿态,才能让她觉得比那些坏人更强,能够保护她。 这样,才会逐渐忘掉那些遭遇。 王仓实与女儿说了会话后,便告辞了,王语嫣的母亲裴氏倒是依依不舍,想多安慰安慰自家女儿,但是却被王仓实强行拉走。 稍后,王仓实会把女儿的衣物、被褥送来。 今天开始,王语嫣就住这了…… 平安堂终于只剩下自己人了,孙平安有话想问,但是师娘却打了他一下,问道:“小鱼,晚上吃了吗?” “没呢。” “诶,师娘这就去给你做。小语嫣对吧?有什么想吃的么?” 王语嫣害羞的摇了摇头,然后抓着苏彧的衣角站在他后面,也不怎么说话,这孩子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多少有点自闭了。 苏彧感觉到,天色越黑,她越是不肯松手。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坐在一条长凳上,师姐看着他们,苏彧努力表现出纯真的无辜,但是,师姐还是问出了第一句话:“王语嫣?” 苏彧:“我说是巧合,师姐你信么?” “信。” “……” 好吧,一肚子腹稿白打了,自家师姐并非常人,属于那种有些天然呆的,吃醋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发生在师姐身上嘛…… 孙芸娘歪着头问道:“所以,现在算表哥表妹,两小无猜了?” 苏彧:“……” 好吧,天然呆切开果然是黑的,好在师姐只是微微抱怨了一句,没有继续纠结,只是在一旁看着王语嫣发呆。 王语嫣被她盯着头都不敢抬了…… 苏彧想了想,不参合这个,看向了自家师傅,笑道:“师傅,怎么样,夫唯不争,是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千万贯财富我没要,官家便给我封了官爵。” “咋样,光宗耀祖了吧?” 孙平安翻了翻白眼,气哼哼的说道:“就你,还光宗耀祖,我现在每天晚上睡不着,担心哪天起来,就被满门抄斩了!” “官家才给你封官,你就敢鼓动民意。” “权贵是那么好斗的吗?再过几天,你是不是要把天都给掀咯?” “你就不能老实几天?” 听着师傅的抱怨,苏彧温暖的笑了,知晓师傅这都是在担心他,今天法场的事情,师傅就是听到是他在闹事,才特意带着官服去的。 否则,苏彧也没办法那么直观的表现出来,冲击力也没有那么强了。 苏彧乖巧道:“放心吧,师傅,接下来,保证安分。” “毕竟,终于有种田的资格了。” 47、天榜是我排的 穿越到古代,不是想种田就能够种田的。 你得有资格才行。 现在苏彧终于折腾到了这个资格,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就可以去开封府找何中立,那个时候再要人要资源,就好说很多。 夜晚,苏彧躺在床上,看着月亮想着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 怎么说呢……很不理智。 他从来不是什么上位者,也没有多强的能力,前世创业失败后也只能考公求上岸,如若不出意外,一辈子也就是个市民阶层了。 连经济自由都看不到影子,只能当韭菜…… 如今穿越了,却想去操赵家的心,想着“天下”二字,多少是没点b数的,可是,他始终享受着时代的余泽,这里的一切,让他既真实而又梦幻。 “膨胀了啊……” 他喃喃说道,穿越者超越千年的智慧让他膨胀了,都说,站在风口连猪都能飞起来,那么,他这个穿越者,应该算是在风口吧? 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 他才十岁,如果长寿的话,75年后,北宋灭亡,汴京沦陷,他依旧还活着。他愿意看到那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景象吗?他愿意看到蛮夷的铁骑,踏破这繁华盛世吗? 他愿意看到野蛮彻底摧毁文明吗? 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直到彻底神州腥膻,数百年间,百姓流离失所,沦为羔羊?明朝的短暂复兴,却又走入死胡同,被满洲再次取代? 而后,是丧权辱国的近代史…… 不,他不愿意看到,至少,他还有可能活到北宋末年,他不想看到大金的铁骑踏破汴梁,让他的家园就此毁灭。 所以,不是他膨胀了。 而是……舍我其谁,他,没得选。 国家是那么的大,制度是那么的顽固,历史的惯性是那么的强硬,他没有办法悄悄发展,也没有时间去低调经营。 他必须……起风,起大风。 “大宋朝,应该没有诛九族吧……” 他低低念叨着,紧着被子,不可能不害怕,但是,终究今天的事太多,他也太累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 次日,清晨。 苏彧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就好像胸口被压了块石头一样,他闷哼了一声,转醒过来,然后,就懵逼了。 他胸口的确压了东西,却不是石头,而是……小萝莉。 不,不对。 他记得昨晚,自己是一个人睡的,而小语嫣是跟师姐一起睡的才对…… “唔……” 耳旁传来了熟悉的低哼声,然后,他被抱得更紧了,还有发丝蹭着他的脖子,苏彧呆呆的望着屋顶,感觉肯定是哪个世界线错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记忆当中,的确有跟师姐同床睡过,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他七岁开始,师娘就不准他们同床了,师姐当初还闹过情绪来着。 因为,师姐睡相不怎么好,或者说,习惯抱着东西睡觉…… 就像现在这样。 平日里天然呆的师姐,睡着的时候其实很像一只粘人的小猫,特别可爱,已经十三岁的师姐,多少有了些身材…… 我……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一点都不敢瞎想,他虽然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但毕竟灵魂不是的,身体不允许,但是灵魂在躁动,这样下去可就不健康了。 煎熬,发呆。 好在不用难受太久,师姐已经醒了,她下意识的抱着苏彧撒娇了会后,便蒙蒙的睁开了眼睛,疑惑的问道:“小鱼,你在念什么?” “冰心诀。” “哦……我想吃油条。” “昨晚没发面,做不了,今天我给你做打卤面吃吧。” “嗯!” 师姐高兴的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才说道:“昨天语嫣睡不着,小睡了一会后做了噩梦,哭着要找你,我就带她来了。” “好的。” “嗯,小鱼,你裤子里藏了什么?” “……我要尿尿了。” “哦。” 师姐淡然的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让开了位置,让他下床,苏彧麻溜的穿起外衣,赶紧逃进厨房做早餐了。 没有西红柿,做打卤面总是不合心意的。 但也能做。 用温水和面,醒面三十分钟,期间出门购买了些食材,将香菇切丁、黄花菜切段、木耳切碎,五花肉切丁。 热锅冷油,下八角、姜末,煸肉出油。 加入配菜,放酱油调色,加盐,翻炒均匀后加水闷煮。 水淀粉勾芡,打个鸡蛋,小火慢煨一会。 卤汁就做好了。 烧水煮面,沥水捞出,倒入半碗卤汁,打卤面就完成了,看起来香甜诱人,家人们都等急了,但是苏彧却还好。 西红柿啊西红柿,辣椒啊辣椒…… 太多的食材缺失啊。 西红柿鸡蛋打卤面,才是最好的打卤面,期间再放点辣椒粉,那是最好不过的,嗯,有孜然也可以放一些…… 王语嫣是第一次见识孙家的伙食。 上好白面做的面条,滋滋油亮的打卤,满满的五花肉丁…… “吃吧。” 苏彧将碗递给了她,她呆了好一会才接过,然后,害羞的说道:“不用,不用这么招待我的……我,我是来当丫鬟的。” 苏彧给了她一个脑崩。 “想什么的,我可没把你当外人,我家就这么吃的,不习惯就别吃。” “可,可是……” 小丫头还待说些什么,但是苏彧的淫威之下,不敢再说,只是低头吃着面,如同一只可爱的小仓鼠一样…… 香归香,但也太奢侈了。 这白面,这肉,这油,这味道……放酒楼里面,怕不是要30文一碗。 虽然苏彧老凶她,但是,却也在关心她,吃着面,小语嫣感觉心底甜丝丝的,就跟昨天晚上,在他身边就特别安心,也不会做噩梦一样…… 一家人吃着早餐,本来是享受悠闲的时刻。 可院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老头,那老头还混不吝的喊道:“苏大家,这面不错,可否给老夫也来上一碗?” 却是徐偃那个老酒鬼。 昨天倒是忘了他了,这老头子倒是惦记着呢,这是怕他赖账么? 也罢。 天榜,也该排排了。 48、皇城龙影 一口蒜一口面。 老头子胡吃海喝,完全不讲究,胡子上都是汤汁。 畅快的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把嘴巴,小心翼翼的端起苏彧给他倒的那杯酒,美滋滋的抿了口,有种神仙都不换的感觉…… 放下酒,舒畅的呼了口气。 感慨道:“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好酒,可惜,我那些死去的兄弟喝不到了。苏大家,回头……还能不能给我再装一壶?” 又吃又拿。 这老家伙倒也不见外,苏彧笑了笑,将厨房里剩下的半坛子酒放在了桌上,说道:“你自己装,现在,讲讲故事吧。” 徐偃看着酒坛咽了咽口水。 而后说道:“要说这天下高手,嗯,仅指我大宋,辽国和西夏那边的,不是很清楚,但他们的军中宿将,一般都不弱。” “光武艺而论,我大宋还是很强的。” “宫中历代带御器械第一人,那都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是辽国和西夏都得承认,那是真正的千人敌,即便是战场上,也能够以一敌百。” “狭路相逢,足以虐杀一都精锐骑兵!” “若是在城市当中,呵,那便是如入无人之境,行古代刺客列传之事,也不无不可。” 徐偃都快吹上天了,可苏彧不怎么信,后世现代化训练,泰森那种拳王想必也打不赢一百人,至少,累都给他累死…… 更何况,虐杀一都精锐骑兵? 宋朝军制,分厢、军、营、都四级,每都一百人,那是成建制的军队,算得上精锐骑兵的,唯有西夏的铁鹞子、契丹的铁林军、大宋的静塞军。 这不是口胡么? 苏彧撇嘴说道:“写实点,别乱吹,王中正说过,西夏铁鹞子千人成阵,宫中六名带御器械齐出都只有被绞杀的份。” 苏彧的反驳,徐偃并没有着急。 他啄了口酒,摇头说道:“这就是军阵与比武、暗杀不同的地方了,高手再强,那也是人,施展武艺的前提是有施展的空间。” “千人大军出没,自然不会是林中、峡谷、巷道。” “平原上,铁鹞子千人成阵冲杀六名带御器械,那就是宰猪了,能换掉百人,都算不丢面子。” “抛开地形谈战力,那是耍流氓。” 徐偃说着,鄙视的看了苏彧一眼,意思是,你个小毛头懂什么?苏彧面无表情,一手放在酒坛子上,道:“嗯?” 徐偃顿时满脸谄笑,小心翼翼把苏彧的手抬开。 “失误,失误,咱别拿酒撒气,酒是无辜的,话说,苏大家觉得我朝太祖武艺如何?” “普通的猛将?” “可苏大家不是在书中所写,我朝太祖是用一双铁拳,打下了大宋朝的铁桶江山么?” “那是话本。” “是话本,但也是半个事实,实际上,太祖在五代末期,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太祖长拳至今都是禁军所练习的主要武艺。” “这与带御器械第一人有何关系?” “自然有,因为他姓赵,是赵家死士,是太祖留下的,维护宗室的最强力量。” 死士,这个词频繁出现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后来门阀坐大之后,也也挺频繁的,可是五代乱世如同砧板一样剁碎了一切。 如今大宋朝,只有勋贵,没有门阀。 杯酒释兵权后,勋贵虽然有地位有财富,却没有兵权在手,死士这种东西,更是万万不敢培养的,所以,这个词也几乎绝迹了。 实际上,就算有想法,勋贵也无法培养死士。 这玩意有一整套流程和系统,更重要的是,需要有独属于自己的“民”才行,可本朝爵位一不世袭,二不实封,哪里来的基础? 如今民智已开,对比春秋战国时期,更是少了慷慨悲歌之士。 所以。 死士这种东西,如果要有的话,真就只有皇室能有了,在徐偃的讲解下,苏彧这才明白,属于大宋皇室里子的那一面…… 一门当中,有人做面子,自然就有人做里子。 光有面子没有里子,那就跟大明朝一样了,皇帝什么时候落水,全是文官说了算,政令别说京都,连皇宫都出不去。 而赵家的里子,很强。 强到大宋朝宰相之才群星汇聚,皇帝依旧能够硬气的说话,能够跟大臣们周旋,而不是被直接给架空。 强到勋贵们至今老老实实…… 赵匡胤武功五代第一,军中至今仍学太祖长拳,而其武学真传,其收刮的天下武学,则用在了一个组织……龙影。 龙影作为一个组织,并不插手任何国事,它只做一件事,培养死士。 培养……一个死士。 是的,龙影拿着皇帝每年内库超过百万贯的拨款,搜寻天下,每年招入数百孤儿,花费数十年时间,最终……只为了培养一个人。 那人,便是龙影。 从大宋朝一亿人口里面精挑细选,再经过最严苛的培训,保证绝对的忠诚与绝对的强大,是故,历代龙影,都是当世唯一的千人敌,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 而历代带御器械第一人,都是龙影。 如今的龙影是第三代,其名为……赵无极。 以绝对的武艺镇压,这东京城内,赵无极要杀的人,没人可以拦得住,如汝南王这个级别,家中可以蓄养家兵百人。 即便这百人都是武林高手,是军中悍卒。 可赵无极若要杀他,他必死。 对于赵无极的强大,徐偃是用这么一个人来比喻,那个人是……聂政。 作为战国四大刺客之一,聂政是这么刺杀的,他为了给好友报仇,提剑只身杀入韩国朝堂,当着韩王的面杀死了韩国宰相,又宰了数十名侍卫,从正门出去了…… 大概,这就是暗杀吧。 而赵无极,就是这样一个懂暗杀的刺客。 感受到这份力量,苏彧才明白,原来,那个在垂拱殿中让庞籍喧宾夺主的,看起来并不太强势的中年皇帝,其实掌握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苏彧震撼的咽了口口水,问道:“那,那些没有成为龙影的人呢?” 徐偃咧嘴一笑,说道:“皇城司那么多探子,也不都是招募而来的,被淘汰的人,自然不会封口杀掉,而是进入了皇城司任职。” “并非是因为那些人不强,而是不够强。” “皇城司作为官家耳目,监视天下,处理军国要闻,一生都在他国潜伏的人都不少,自然需要值得信赖的骨干才行。” “龙影培育的那些人,就是了。” 听了这些,苏彧才发现,原来,明朝的间谍机构并非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其他朝代可能隐秘一些,而明朝摆在了明面上罢了。 这皇城司,这龙影,可不比锦衣卫差呀…… 49、有些人表面是文豪 锦衣卫强,强在监察百官上,甚至有刑狱大权。 看起来威风,可实际上偏离了本职。 一个密谍组织由暗转明,怎么看都失了本格,更何况,成祖以后,锦衣卫就不怎么行了,后来东厂、西厂的,明朝皇帝一直想为权力找份保障,但其实是无人可用。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勋贵就没用了,老朱家也失去了军队的控制权。 文人士子,又已经走歪了,天天喊着众正盈朝,导致明朝皇帝除了太监就没人可用了,这点跟赵家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南宋跟南明。 但凡南明能有南宋一半的实力,大明就不能亡国,毕竟有史以来,明朝得国最正,可大明还是亡了,亡在了冰河时期,亡在了众正盈朝水太凉。 宋朝的士大夫也要权力,也想帝王垂拱而治。 但是,他们是有节操的。 文天祥可以狱中做正气歌,陆秀夫可以崖山海战战败之后,抱着小皇帝投海,这其中的差距,就差在了文人的脊梁上。 大概,还是元朝的问题。 那被打断的脊梁,洪武帝没能给他们续成功…… 后来,再有人把脊梁给扶正,那又是三百年后的事情了,那要到中华两千年来,另一位圣王出世,才能给这个文明一扫八百年的颓势,焕发新的生机。 岁月坎坷,大宋还是不错的。 最起码这个时代弱,但它在挣扎,朝政上,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思想上,关学、洛学、数学、濂学。 这是儒家,是天下读书人,最后的挣扎与气节。 崖山之后无中华是不对的,而是……崖山之后无儒家,明儒,那不能称之为儒了,他们已经丢掉了“天下”二字。 是丢掉了魂魄的。 纵然会有王阳明这位儒家最后一位圣人出世,也改变不了那整体淤泥的事实。 张居正大约是明朝两百年唯一心中还有“天下”梦想的读书人了,他会去争,会去抢,不介意手段,只想让天下更好…… 可事实是,张居正也不过续了明朝五十年而已。 在没有外患的情况下。 然而,就明朝那执政基础,连出两代雄主的水平,换成大宋朝的文人集团,那“远迈汉唐”就不只是争议颇多的自夸了…… 可惜没那么多如果。 大宋朝拉胯,就拉胯在太宗上。 赵匡胤如果能多活二十年,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惜没有,高粱河车神微操无双,一战败尽大宋三百年国运…… 封建帝制,帝王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仁宗皇帝虽然平庸,但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能守江山,他也有容人之量,懂得御下,否则…… 苏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嗯,还在。 徐偃见苏彧摸脖子的动作,也笑了笑,调侃道:“原来苏大家也知道怕啊,鼓动数万人游行,这可是禁忌中的禁忌啊。” “你倒是真敢做。” 苏彧坦荡了笑了笑,说道:“心怀天下,有何不敢?” 徐偃比了个大拇指。 这就是君子了,一个人立身正了,阴谋诡计龌龊手段就不敢靠近他,因为只要靠近了,就会原形毕露,如同丑陋的小丑。 此乃仁者无敌。 佩服归佩服,徐偃是做不到了,他就是一个俗人,想在历史上留个名字的俗人罢了,所以,他努力的,绘声绘色的讲着他知道的江湖。 隐世高人或许有,但有本事的,大多已经出名。 除却宫中六位带御器械外,无外乎是儒释道三教中人,其中以儒家韩琦、少林空心大师、龙虎山小天师张象中为最。 嗯,没错,有儒家。 而且还是那个韩琦,说出“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的韩琦,打断了大宋武人脊梁骨的韩琦,做出这么多事还没有被打死,只能说明韩琦的武艺是真的高。 比狄青都高…… 大宋朝的文人是真的猛,就跟大唐时期李太白能够“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一样,那可是能够仗剑走天涯的猛男。 宋朝这种可不少。 韩琦的枪法,有冠绝三军的美称,军中向来单挑无敌,与韩琦齐名的,还有一位读书人,他叫章衡,是一名状元,可他的箭法,能够技压契丹的射雕手。 其实,到了南宋,还有。 辛弃疾表面上是一个大文豪,实际上,他是一名无双猛将,这位仁兄曾经带着五十人冲击数万叛军的大营,生擒叛军主帅,押到建康交由皇帝处置…… 所以,大宋朝的文人是真的猛,不怪武人太怂。 说到底,这还是儒家的传统艺能,毕竟当年孔夫子就喜欢说服(物理)别人的。 儒释道三家,都有武艺高强之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弥勒教。 这是一个朝廷多次剿灭也无法斩草除根的邪教组织,它反佛教的五戒,提倡杀人,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其教主,李归义,便是当世难得的高手。 朝廷当中的带御器械多次与李归义交手,但却未能击杀擒获,甚至多有败绩…… 可以说。 苏彧要排天榜的话,赵无极是独一档,而张象中、韩琦、空心大师、李归义则难分上下,就战绩而论,张象中连败五名带御器械,要稍强一些,可以排第二。 苏彧听得连连点头。 然后,他愕然问道:“那这样不就十人了吗?前辈要排到哪里?如果挤出去一名带御器械的话,估计会被找上门挑战的吧?” 徐偃干笑道:“天榜前十,有十一个人,不是很正常么……” 并列第十啊…… 也罢,反正四大天王向来有五个,天榜排前十,有十一人也是很正常的,苏彧起身伸了个懒腰,扭头问道:“带御器械第六人是谁?他脾气好不好?” “这个,老夫在江湖还是有几分面子的,苏大家尽管排就好了。” “真的?” “怎么说老夫也是他们的前辈……” 徐偃坚持,苏彧就不多问了,反正到时候那人不服,也是去找徐偃挑战,会被打吐血的又不是他,排就排吧。 天榜,出炉! 50、风起于青萍之末 【天榜】 1、赵无极,带御器械第一人,当世唯一千人敌。 2、张象中,龙虎山小天师,有天人之姿,曾经连败带御器械其余五人。 3、空心大师,少林寺达摩院主持。 4、李归义,弥勒教教主,霍乱天下十余载未被捉拿,曾数战带御器械,多有胜绩。 5、韩琦,定州安抚使,枪法冠绝三军。 6、王中正,宫中东头供奉官,箭术超凡,带御器械第二人。 7、呼延驰,善使紫金重锏,带御器械第三人。 8、宫保义,短打无敌,带御器械第四人。 9、林衡,少林俗家弟子,尤擅棍法,带御器械第五人。 10、孟青,轻功非凡,飞刀绝活,擅长各种暗器,下毒,易容,带御器械第六人。 10、徐偃,善使双剑,老而弥坚,曾经的带御器械。 …… 停笔,抖了抖纸张,苏彧满意的看着这份排名,并不复杂,介绍也很少,但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各自的出身和武艺。 并列第十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以后就当梗来用吧。 苏彧挺满意的,徐偃则疑惑道:“不是,苏大家,你这些符号都是啥意思啊?你不写数字,谁知道是一二三四五?” 苏彧一笑,说道:“这就是一到十,不简单吗?” “是挺简单的……” 徐偃嘀咕,这符号讲一遍就能明白,就算不讲,那名字从上列到下呢,猜也猜得到,只不过,有字不用,创些符号干啥呢?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徐偃不懂,苏彧也懒得解释,他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将阿拉伯数字传出去,其优越性自然会越来越传播广泛。 就算什么都不做,作用也是巨大的。 顺便,再把句读给统一咯,这天下间的文字效率,就要高很多了,而且,文风也得改,起码,他的话本,都是白话文。 也正因为此,文坛看不起的人颇多,可老百姓喜欢得紧。 老百姓喜闻乐见,才会形成如此有影响力的现象级作品,假如换成之乎者也的,哪有这种效果? 总之,要畅销,要传播广泛,倒逼改革。 之前说好的一万贯的生意虽然没了,但是可以找些画师,弄个精订本什么的,把主题曲附上,再内附一张天榜排名,民众不抢着买? 最好人手一本天龙! 苏彧想在精订本里面放天榜,徐偃却是等不及了,他搓着手谄笑道:“苏大家,既然榜都排了,那就赶紧贴出去吧。” “贴哪?” “屋外,樊楼,都可以,您排的榜,贴哪都能传开。” “不妥。” 苏彧想了想,说道:“先等几天,榜单我会放到天龙八部的精订本里面,与此同时,弄幅大的,想办法挂在皇城上。” “皇,皇城?” “既然要打广告,就要搞个大新闻嘛,毕竟宫中六名带御器械都在榜上,这是在给他们扬名呢,很容易就通融的。嗯,说不定以后,每年还可以来个决战紫禁之巅。那多过瘾?” “……” 徐偃下意识来开了和苏彧的距离,他总觉得身边这个人,以后不是权倾天下,就是被抄家灭族了,还是不要受牵连比较好。 苏彧不理他,放下了榜单。 因为,他听到客房中传来了张大惊喜的呼声,应该是张英醒了,便去厨房端了碗粥,向客房走去了,大病初愈,还是吃流食比较好。 “恩公……” 张英见到苏彧,竟然挣扎着要起身,苏彧直接将碗一跺,冷声道:“命大了不是?回去躺好,伤口都要开裂了!” “恩……多谢恩公。” 张英不敢忤逆,只好躺着,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气息已经平稳了,没有顾腹部刀伤的疼痛,他郑重的说道:“张大,给恩公磕头。” “诶!” 张大毫不犹豫,径直跪下,磕起了响头,对此,苏彧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仅此一回,下次不准跪。” “恩公,从此以后,我张家十三个兄弟的命,都是您的。” “别。” 苏彧摆手拒绝了,将粥碗交给张英,说道:“我救你,是医者仁心,救王语嫣,闯樊楼,敲鸣冤鼓,那是为了对得起我那身官服,没想要你的命。” “可是……” “没可是了,好好养伤吧,瓦市西坊,还等着你们照顾呢,张大,出来一下。” 不给张英说话的机会,苏彧将张大喊出了门外,问道:“你们兄弟十三人,我上次见你们打架,只有八人,还有没长大的弟弟吧?” 张大点头道:“嗯,恩公猜的没错。” “其实平日里有九个能打,老八已经十五岁了,可是家中要有男人在,所以会留一个,小九他们,就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了,十二最小,仅七岁。” “恩公您缺人照顾么?小九他们可以……” 苏彧头疼的捏着眉心,摆手制止了。 他又不是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要什么小厮伺候?揉了揉太阳穴,苏彧说道:“所以,能够工作的壮劳力只有九个对吧?” “昨天又耽误了一天。” “张英也受伤了,没了张英,黑虎会恐怕会来找麻烦吧?平日里,你们也只是勉强维持温饱而已,现在这种情况……” “这个拿着,别让弟弟妹妹们饿着了。” 说着,苏彧将五张银票塞到了张大手里,张大顿时慌了,他连忙跪下,说道:“恩公,您的钱我们不能要,我们张家已经欠您太多了,我,我……” “我说了,不准跪,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 张大没有办法,只好站起来,但是,他低头站在那里,倔强的坚持着,苏彧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接下来要去城外救治难民,检查是否有瘟疫发生。” “这项工作很危险,如果真有瘟疫的话,甚至有染病的风险。” “你们来帮我。” 张大惊喜抬头,然后重重的点头允诺,苏彧拍了拍张大的手臂,转身离去了,张大会接受这五十贯钱,是因为他已经将命卖出去了。 瘟疫,谈之色变的存在,他却义无反顾。 这是他们的尊严。 苏彧无意挟恩图报,只是对于他们的尊严,他选择了尊重,选择了尊重的同时,也代表他接纳了张家人。 既然张家兄弟把命交给了他。 他就得为张家那几十个孩子的未来负责…… 51、问题儿童 外城,瓦市西坊,慈安居。 不大的院子,里外显得有些破旧,唯独孩童密集的声音,增添了几分活力,张九抱着一堆柴火跑进厨房,喊道:“二姐!!二哥问馒头好了没有,再耽误时辰就晚了,赶去马行街还要时间呢。” “快了,就快熟了。” 一个少女应着话,然后接过了张九手中的柴火添进了灶台,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看着有些瘦弱,但眉宇间有着那种邻家的温婉。 慈安居,原本是张妈妈心善,收养了几位孤儿。 后来受到开封府关注,每年就拨了点钱,张妈妈手头略微宽裕,就更不忍心外面流浪的孤儿受苦,慢慢的人就多了起来。 慈安居,包括张英在内,男孩有13人,女孩27人,共四十人。 而这间院子,大约百来平。 哪怕都是孩子,院内也是挺拥挤的,厨房也只是一个小房间,勉强能让两个人转开,平日里,也就是二丫在做饭。 男孩有姓,后面加了个数字。 女孩干脆就没有姓氏,或者说,平日里不喊,就大丫、二丫、三丫,过十了,就喊小丫、小二丫、小三丫,再过十,就喊闰丫,闰二丫了…… 毕竟,哪怕是张英这么个名字,那都是要请街头写信的先生帮忙,才能取出来的。 要百文钱呢! 可不敢取,左右名字都是一个称号,大家也不在意。 这年头呢,自然是重男轻女的,所以,总是有弃婴,似乎知道张妈妈的善名,那些丢弃女儿的人,都把婴儿放在了慈安居门口…… 起初只收养了十来个孩子的张妈妈,不得已收养了四十个孩子。 官府也不肯多接济,可孩子们要吃饭,所以张妈妈只能日夜做女红赚钱,终于,在去年积劳成疾,不幸去世了。 留下的孩子中,十岁以下的女孩,有二十一人…… 唯有先前收养的六名女孩已经长成了少女,最大的大丫也才十七岁,其实,这批孩子都不大,张英最为年长,也只有十九岁,张大也才十八岁。 女子收入,自然更低。 而且还与手艺有关,也就大姐的女红出色,能够每月挣五贯钱,其余妹妹,加起来也挣不到五贯,只能帮人浆洗缝补赚点辛苦钱。 张英几兄弟已经很拼了,可依旧难以让家人吃饱。 若非邻里多有接济,这边王婶送来一袋米,那边李大叔送些卖剩下的猪下水,赵爷爷又送壶油,刘婶送几件旧衣裳…… 可以说,张家这些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张家兄弟为了报恩,才揽下保安的活,每户每月仅收十文钱,便跟黑虎会对着干,若非张英跟大佛寺的和尚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又颇有天赋,早就被黑虎会欺负惨咯。 瓦市西坊的街坊,也会被讹得苦不堪言。 帮派之间争斗,会直接开打,而青皮混混讹人,一般不动武的,他们怎么做呢?他们把匕首塞别人手里,然后握着别人的手,给自己肚子来一刀。 死了,就收破家的钱。 没死,就养着吧……能讹一辈子。 所以这事官府都管不了,黑虎会的人来收钱了,还真不敢不给,不给,第二天就来人搏命了,你就得惹上人命官司…… 人家常年进府牢,跟捕头熟得很。 结果如何,还用想吗? 张家兄弟懂得感恩,王家米铺的王婶又经常送米给他们,所以,张英拼着不要命也闯了樊楼,想要把王语嫣救出来。 结果,自然是差点家破人亡。 好在遇到了苏彧这么个贵人,才化险为夷,张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报答,能够回报的,只有那颗心了。 所以。 天不亮,二丫就拿家中剩下的钱去置办了白面和羊肉,调馅,和面,蒸馒头,再煮些梅干,放点饴糖,就是酸梅汤了。 并非是给自己吃的,而是要送到马行北街,给恩公家准备的早餐。 那边,大姐缝了一整晚,新缝制了一个荷包,这大概就是他们家能拿得出手的全部东西了,这肯定还不了这份恩情,但是,心意必须尽到。 门口,王仓实的妻子,王陈氏,也就是孩子们口中的王婶走进了院子,看着孩子们忙活的样子,她招呼了下张二,说道:“老二,过来下。” 张二放下手中的背篓,看向了这个胖胖的和蔼女人。 亲切的喊道:“王婶。” 王婶点了点头,等张二靠近,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说道:“昨天多亏你们救了语嫣,这个先拿着,给英哥儿补补身子。” “不不,王婶,不用的,我们……” 张二正要推脱,王婶就横起了眉毛,不悦道:“让你拿就拿着,英哥儿伤了,你总不能让平安堂再赔钱给他补身子吧?” “更何况,你们感恩,我王家就寡恩吗?” “拿着!” 张二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这锭银子,制式官银,12两半的重量,折钱就是25贯,抵王家米铺一个月的收入了,绝对不是小钱。 “还有,帮王婶把这几件衣服带给语嫣。” “嗯!” 布置完,王婶就离开了,可是其他街坊却陆陆续续的来了,送钱的送钱,送粮油的送粮油,张英这次的义举,得到了全部街坊的称赞和认可。 也让张家兄弟深深感动。 这就是汴京了,它有黑暗,有不公,但也有温情和感动,陌生人来东京,邻居都会帮忙打扫,请客吃饭,介绍购买最便宜实惠的家什,还帮忙参谋,做什么营生最合适…… 这是一座充满了人情味的城市。 就连官家,逢年过节,也会给大伙儿发福利,虽然不多,但是每年冬天,老百姓都能领到官家发下来的木炭、薪柴。 这是现代化之前,唯一的文明城市…… …… 当张家带着东西,十多名兄弟姐妹来到平安堂时,平安堂已经吃过早饭了,但是,苏彧还是收下了馒头,或者说,羊肉包子。 荷包称赞了句后,就直接挂在了腰间。 见几个小姑娘看着自己,苏彧还调皮的冲她们做了个鬼脸。 “rua!!!” 小姑娘们纷纷笑了,只有一个面容精致,眼中却沉着死寂的小姑娘无动于衷,她反而问道:“你跟开封府尹的官谁大?” “我大。” “那好,我给你当侍女。”她很平常自然的说道。 某个俏萝莉顿时紧张了,她拉着苏彧的衣角,警惕的看着小姑娘,但是小姑娘没有理她,只是直视着苏彧,等着他的答案。 苏彧则诧异的看着她,然后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问题儿童啊…… 52、麒麟才子 小姑娘的眼睛很好看,但是眼神却是枯死了的那种。 她挺瘦的,发丝也有些枯黄,但很干净,可以看出,她有认真的打扮过自己,相比于其他孩子来说,她收拾的很干净,很整齐。 她不在意苏彧的目光,相当坦荡的让他审视着。 她不介意自己被当做货物,她的眼中没有其他孩子看他的感激,有的,只是一种平静,似乎看穿了这个世界的平静…… 中二?三无? 这孩子给了苏彧这种感觉,毫无疑问的,这孩子是个异类,她的情感与众不同,不过,她的智商可能也与众不同…… 天才or笨蛋。 苏彧想了想,说道:“我念一遍,你背下来。” “π等于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 对于圆周率,苏彧前世睡不着觉的时候背过,差不多能背到百位,这次他只背了三十位,然后看着小姑娘的反应。 她并没有困惑和为难。 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后,当即用清冷的声音背道:“π等于31415926……” 一个不差,三十位全部背下。 只听过一遍。 苏彧深吸了口气,为了考究,继续背完了剩下的七十位,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小姑娘就接上了,比他更快的背完了…… “你该去上超级大脑。” 苏彧嘀咕了声,便不顾其他人的震惊,说道:“蠢丫鬟不缺,缺个伶俐的,就你了,厨房在那,给你的几个哥哥泡杯茶吧。” 她点点头,去了。 对此,张二有些尴尬的说道:“恩公,小丫她,她性子有些奇怪,也,也不懂什么规矩,要不,让九丫来……” “就她了。” 苏彧不容置喙的定下了,一点都没跟张家兄妹客气。 然后,他看着那些小姑娘说道:“随便坐吧,那里有蜜饯果脯,随便吃,别拘谨,你们哥哥都卖命给我了,以后就当自己家吧。” “张二,过来。” 说完,苏彧喊了张二到一边,看着他说道:“家里留人了吗?” “老三和老四留着。” “不够,你去开封府,找王捕头,跟他说,他的帐我没跟他算,但他欠我的东西得还,让他去慈安居门前守着,张英一日不好,他就站一日的岗。” “好。”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好不好,只是纯粹的应下来,并去执行。 张家兄弟揽下瓦市西坊的保安,是强行从黑虎会的手里打下来的,如今张英重伤,黑虎会不可能不趁危而入。 得提防着。 捏了捏眉心,苏彧感觉事情一下子多了,正想松口气,张大走过来,低声道:“恩公,屋外来了个女人,樊楼的。” “让她进来吧。” 苏彧点头说道,樊楼的事情,自然不会就这么结束,薛岩一案,里里外外,樊楼是摘干净了,也算是帮了忙,不管以后如何,得有个说法。 今日,就是来给说法的。 苏彧本以为是楚念奴,结果不是,是一个缥缈若烟的女子,只见她款款一福,轻声道:“奴家季素素,见过大人。” “我以为会是楚念奴来。” “本来是楼主来的,只是,素素冒昧请缨,望大人海涵。” “何事?” “大人于樊楼开坛,讲天龙八部,恭为盛事,楼主特别吩咐素素将报酬送上,还望大人笑纳。” 季素素推来一个礼盒,苏彧揭开一看,正是汇通商行的银票,面值是当千贯的,看厚度,一共十张,这就送出了一万贯。 兜兜转转,这一万贯还是拿到了。 苏彧淡然一笑,将盒子放一边,算是收下了,那边,季素素又递过来一个小锦盒,说道:“此乃樊楼的行令,公子若是有空,尽可来樊楼坐坐。” 有些好奇会是什么生肖,便打开了锦盒。 “麒麟……” 他有些惊讶的说道,原本,他还以为会是马,却不想是只麒麟,樊楼的行令,不是只有羊、马、虎、猪么? 看出苏彧的疑惑,季素素轻声解释道:“大人是独特的。” “哦?” 苏彧笑了笑,却出乎季素素意料之外的,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笑着关上了锦盒,然后望着她,说道:“还有么?” “……还有一件私事。” “说。” 季素素点头,她看着面前这位少年,这位年仅十岁,面容还很稚嫩的少年,只是,他眼神坚毅,不像寻常少年。 顿了一下,季素素才问道:“我想知道,苏大人救城外难民,是发自真心,还是……想要做晋身之资。” “你关心这个?” “我是钱塘人士,那年水涝,数百顷良田颗粒无收,官府表面救灾,实际上却配合豪族将土地全部侵吞,我家日子过不下去,为了几个哥哥不被饿死,父亲将我卖做乐藉,因为我比较好看,才辗转来了樊楼。” “……” 鲁迅曾经说过,男人最喜欢做的两件事情,就是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 苏彧沉默了一会,看着她说道:“我让城外二十五万难民吃饱穿暖,有家可归,能够自力更生,不知道是算真心,还是算功绩?” “算真心。” 季素素肯定的说道,她起身,对着苏彧长长一拜,说道:“奴家替城外二十五万难民多谢大人,如果大人真的做到了,可来樊楼找素素。” 说完,她走了。 去樊楼找她什么的,苏彧摸了摸鼻子,当做没听懂了,但是,孙平安却从他身旁走过,阴阳怪气的说道:“十岁就想男女事,可别落了疾……” 这一开口,就知道是老阴阳了。 师傅,我看您是嫉妒!樊楼的银魁十二绝许了约,这满东京城哪个不羡慕?而且,说不定就要传开了,那位素素姑娘,可能会用舆论来倒逼他。 她怕他是欺世盗名,累了无辜百姓…… 倒是个好姑娘。 苏彧感慨完,将两个锦盒叠在一起交给了师姐,说道:“帮我放好。” “嗯。” 师姐点头,完全没有吃醋的意思,这让苏彧略感无趣,然后,他就看着郑牧之拖着半扇猪肉进来了,郑牧之看着满院子的人愣道:“来客人了?” “不算客人,自家人。” “哦。” 苏彧说的话,他从来不质疑,既然苏彧说是的,那就是的。 53、体温正常 张家几兄弟闲不住,除了张三、张四在家守着外,张五到张八都在这院子里帮忙呢,见郑牧之拖着半扇猪肉进来,便赶紧上去搭把手。 年幼的弟弟妹妹不论,已经长大的九人都见过苏彧,知晓了这位恩公。 张大跟他们说了城外救治瘟疫的事,几兄弟都义无反顾,直接留下来听候苏彧的差遣,但是苏彧在去开封府前,得去趟琉璃坊。 他需要温度计。 这些天沈括都没有来找他,是因为他给沈括下了任务,他需要温度计,精度在01度的温度计,要最少十支。 望闻问切,总没有温度计来得直观。 去年冬天太冷了,一直到三月中雪才全化掉,现在是四月初,天气变暖,正是流感高发时节,就算冬天没死那么多人,感病的人也不会少。 发热、咳嗽,总归都要注意的。 板蓝根的药方,他已经让师傅根据原理和主要材料开出类似的药方了,等拿到温度计,就可以去开封府找何中立要人要资源了。 …… 琉璃坊。 在琉璃坊看到沈括是正常,可是叶明仁也在琉璃坊,那就比较奇怪了,煤炭的事那么大,他应该没空才对。 “小苏大人。” 看着苏彧,叶明仁含笑施礼,苏彧随意拱了拱手,与他站在一处看着沈括,说道:“叶先生对温度计这么感兴趣?” “起初不以为是,现在只剩佩服。” “怎么说?” “炼铁、烧砖、烧玻璃、烧瓷器,无论什么,都离不开火烧,可这火要怎么烧,以往都只能凭借大师傅的手艺,如今,有了温度计,就知道怎么烧才最好了。” “这么好的东西,叶先生准备付多少钱给我?” “当然得付钱,不过不只是温度计。” 叶明仁笑着说了句,然后用铁钳从一旁夹了一块焦炭过来,笑着说道:“小苏大人请看,之前您提的焦炭,存中已经制出来了。” “尝试用焦炭炼铁,可以轻易得到铁水,煅烧成熟铁。” “用熟铁和生铁锻打,可以炼制百锻钢,用以制作的武器,将无坚不摧,焦炭的出现,让熟铁产量极大提升,钢产量也得以提升。” “我大宋的武备,足以提升一个档次。” 生铁、熟铁、钢,其实就是一个碳含量的问题,古代一般就是制作熟铁,然后与生铁锻造,进行渗碳成为钢。 效率很低,但,在焦炭出现之前,效率更低。 炉温的问题,让熟铁成为极稀缺资源,能够炼出熟铁的高炉少之又少,成品率更看运气。 物以稀为贵,百锻钢造的武器都可以称之为神兵,诸如“大凉龙雀刀”这种,就是西夏的武器,在炼铁这一块,西夏其实是强于大宋的。 就连神臂弩,也是大宋密谍偷取西夏神臂弓图纸仿造而来。 实在是唐末以后,技术已经流传了出去,西夏和辽都继承了大唐的许多技术,其武器装备水平丝毫不弱于大宋,让大宋没有了以往华夏对蛮夷的装备代差…… 这才是大宋憋屈三百年的真正原因,也是无法一汉当五胡的真正原因。 如今,焦炭的出现,让大宋有了大量的熟铁可以制作百锻钢,武器的等级提升,再次形成装备优势,这对大宋朝来说,莫过于一剂强心剂。 也怪不得沈括在这几天都没来找他了。 叶明仁本以为苏彧会惊讶,但是,苏彧只是淡淡笑了笑,就问道:“那么,叶先生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价格?” “城外防疫,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可我若是不单单想要防疫,而是想要安置二十五万难民呢?” “折算一千万贯的物资如何?” “成交。” 技术已经到手,叶明仁其实可以不用理苏彧,但是,那就有点蠢了,苏彧随便指点一下,就弄出了焦炭和温度计。 傻子才做一锤子的买卖…… “成了!” 这边苏彧和叶明仁交谈几句,那边沈括便高兴的大呼了一声,然后旁边的技工师傅都纷纷跑过去观看,接连惊叹不已。 沈括有瞟到苏彧,便拿着物件兴奋的过来了。 “厉害吧!” 他举着镜子,对里面呈现的镜像骄傲的问道,仿佛在说,快来夸我,快来夸我…… “勉勉强强吧。” 这是镜子不错,可是区别嘛,那就跟高清和流畅一样,像素不足,但是比起铜镜来说,效果已经很好了。 必然又是一件爆款商品。 苏彧没有夸赞,沈括有些不服,说道:“这还勉强?我跟你说,世界上绝对没有比我这个更清晰的镜子了。” “我用锡箔覆盖在玻璃的一面,然后用水银浸透,溶解。” “等溶解物干透后,才有的这种效果!” “否则,哪怕玻璃是透明的,你用其他办法,也不能让它变成镜子,必须要把光从镜子的那面涂层反射过来才行!” 沈括跟叶明仁是不会解释原理的,但是跟苏彧会较真。 但是,苏彧微微一笑,说道:“镀银的效果最好,如果你能够将银镀上去的话,保证要清晰好几倍,这个方法我称之为银镜反应。” “银镜反应首先要用硝酸将银溶解……” 银镜反应是高中化学必学的一个方程式,苏彧也不管沈括懂不懂,反正对这种天才,一股脑的把知识点塞给他就对了,他会自己去悟的。 不管沈括头晕脑胀,苏彧问道:“温度计做好没有?” “都好了。” 沈括招呼了一下,安德曼捧着一个木盒过来,木盒里面都垫了棉絮和绸布,在是个凹槽里面摆着一共十支温度计。 样式上略有区别,但与后世的温度计,却是差不离了。 苏彧取出一支,放在了腋下夹着。 “为何放在腋下?” “这里最能测量人体温度,握在手中之类的是不行的,你们之前是怎么测的?” “含着。” “……” “放心,你那支没用过,而且,用完都洗了的。” 应该用酒精消毒才对,内心嘀咕一句,又随便跟沈括解释了一些什么是ph值,硫酸、硝酸、盐酸、醋酸这种…… 高中毕业好多年了,知识也七零八碎的。 换个人来,肯定听不懂,可是沈括的话,慢慢摸索估计能够补全。 两人说天书一般,其他人完全懵逼状态,说的差不多了,苏彧掏出温度计,对着阳光一看……369c,体温正常。 54、何大人头很痛 “这东西能治病?” “不能,它就是温度计,测量体温用的,人体的恒定温度在37c左右,超过375c就代表出现了发热现象,基本上属于已经染病了。” “瘟疫?” “不是,很多病都有发热现象,发热是体内免疫系统作用的机制,普通的伤寒感冒就有,而且,瘟疫不是某一种病,而是一种统称,具体会发生什么,并不清楚。” “你真打算去城外?” “当然,我身边差个助手,要来帮我吗?” “帮你阿朱能活过来吗?” “不能。” “切……” 对于苏彧的回答,沈括十分不爽,但他却脱下了罩在外面的围裙,摘了手套,看着苏彧说道:“走啊,还愣着干嘛?” 沈括这种傲娇行为,苏彧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家伙,其实超想去的…… 沈括在催促,苏彧却没有动,他还有事情没办完呢,找到叶明仁,将插画、天榜、人物表、武学表等概念的精订本交代。 叶明仁看苏彧的表情,愈发像是看神仙了。 “既生某,何生公啊……” 叶明仁觉得自己做生意已经是大宋第一了,可是这做生意的思维,却依旧跟苏彧差着维度在呢,单是一个天下都在盗版的话本,人苏彧就能卖出正版价来。 你服不服? 反正叶明仁是真的服了,只能说幸好苏彧心怀天下,看不上钱这种庸俗之物,否则的话,无论是谁正常做生意,都赢不了他。 苏彧不管叶明仁如何佩服,将天榜交给他后,就带着人走了。 只留下叶明仁一个人在原地看着天榜。 看了这榜单好一会,叶明仁的表情逐渐奇怪,一旁的管事见状,询问道:“东家,这份榜单,有什么问题吗?” 叶明仁饶有兴趣的一笑,说道:“问题大了!” “把韩稚圭排在弥勒教贼子之下,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如何,总之,韩稚圭不会善罢甘休的,等他回京,定然要找苏彧算账。” “哈哈哈……”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天了。” ……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可韩琦不是兵,他是士大夫,而苏彧是民,士大夫比兵更不讲道理…… 苏彧并不知道,自己会被一个恶劣的家伙盯上。 他排天榜,将韩琦排在弥勒教的李归义之下,并非是有过节,而是因为韩琦折辱了狄青,打断了大宋朝武人的脊梁,却还一手酿成好水川惨败,导致大宋不得不跟西夏议和。 如果不是好水川,直接用范仲淹的法子。 修着堡垒慢慢推进,耗都能把西夏耗死,韩琦只想大宋财政拖不起,却没有想过,西夏更穷,更加拖不起。 现在好了,战败赔款,肥了敌人,两线作战,两线都怕。 国朝财政愈发困难了。 战争的阴霾一如既往的笼罩,流年不利,四年前才黄河决堤,去年冬天又是大雪,宫里的仁宗皇帝真的看不到盛世的影子…… 若非实在缺钱,苏彧发明个蜂窝煤而已,又怎么会给他封爵呢? 若非实在没办法。 赵祯又如何会给苏彧一个“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抱着一丝可能的希望,希望苏彧能够安置城外的二十五万难民呢…… 若非实在没办法,赵祯又如何会求变,去保一个“妖孽”? 也不知日后,这位仁宗皇帝会不会后悔…… …… 赵祯后悔与否不知了,何中立现在是后悔了。 他知道的,打听到苏彧是新晋的祥符县男,领了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他就应该躲起来的,就不应该见苏彧的。 为了打抱不平,敢煽动数万人游行的人,能安稳办事吗? 不能啊! “何大人?何大人在吗?何大人!!!” 官寮中,正在处理公文的何中立听到外面的声音,手一抖,毛笔落了,整张公文直接就花了,连忙收拾之余,何中立都快哭出来了。 可怜他从昨夜到今天都没合眼! 这东京城一下子爆出上千起人口失踪案,他总要给个交代才行,案子能不能结先不说,态度要摆出来,寻人启事得贴,嫌疑罪犯得查! 昨日那么大集会,有没有发生踩踏、盗窃得管! 头发都掉了几十根! 可怜何大人不过四十出头,脑袋上的头发稀疏的都快挽不起发髻了,还要遭受如此摧残,更莫说昨日的事情一出,要不了几天,他这开封府尹的官也得丢。 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不过,都不重要了,他躲不过去了,苏彧要进来,开封府的官差哪里敢拦,昨天的事过后,谁不知道这位是敢翻天的主。 煽动数万人游行,这会还好好的。 那怕不是圣眷正隆呢。 虽然不妥,想拦,还是拦不住,在苏彧找了间官寮问完,少尹指了位置之后,苏彧就直接一边喊着一边来到了何中立的门外。 “唉……” 仰天长叹,放下笔,何中立起身出门,对着苏彧抱拳苦笑道:“苏大人有事,正堂稍坐,何某须臾就来了,如此迫不及待,是为了哪般?” 苏彧正色道:“疫情争分夺秒,晚一炷香,或许就有瘟疫爆发了。” 何中立:“……苏大人慎言,慎言。” 受不起苏彧语出惊人,何中立赶紧把苏彧迎到专门待客的偏厅,让人伺候好了茶水,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大人来找我开封府,是为了防疫的事?” “自然。” 苏彧放下的茶杯,看着何中立说道:“去年冬天大雪,听说冻死了五万人,但是具体数字我不知道,死人怎么处理了我不知道,城外还剩多少人我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少房屋,多少粮食,喝的哪里的水,卫生厕所规划的怎么样,有多少人的病,有多少人咳嗽,有多少……” “停!” 何中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吩咐府衙里的师爷去取相关的文书,这些详细的东西,必须依照着记录才能回答。 而且,有记录,也答不全。 苏彧问的东西,太细了,细到根本就没注意过的那种…… 55、无非还是缺钱 关于防疫和丧葬工作,还有城外难民现状的文书都被调来了,苏彧接过后,就分了一半给沈括,然后两人要了笔纸,开始统计归纳了。 路上苏彧已经教了沈括图表的制作。 实际统计的时候,沈括边做边问,很快就学会了,两大摞文书,最终变成五张纸,看着上面的数据,苏彧感觉有什么堵在了胸口一般。 他嗓子干哑的问道:“除却冬天冻死的五万一千二百三十七人外,每天还有一百多人死亡,这种情况,从四年前就开始持续了?” 何中立没由的有些心虚。 顿了顿,他才解释道:“都是饿死的,官府有布粥,但是不可能吃饱,如果没人接济,老弱病残之人,熬不过去的……” “并非,并非是不救。” “而是朝廷没钱,起初黄河决堤,整个河北千里黄泛,朝廷这几年财政都没缓过来,最初城外难民多达五十余万……” “光是赈灾,每天消耗的银钱,都有数万贯。” “庆历八年,朝廷连军费都欠发了,才勉强保证每日有粥可布,帮城外难民赶在冬天之前,搭了帐篷和茅屋。” “可终究,养不起这么多难民,河北各地也要赈灾呢。” “庆历八年耗费钱粮两千两百余万贯;皇祐一年,耗费八百万贯;皇祐二年,大水退去一些,组织难民返乡,开销又大了,耗费一千四百万贯;皇祐三年,冬日又是大雪,为了尽力避免死人,朝廷花费了一千一百万贯。” “苏大人,是真没钱了。” “每天死百余人,真不多,东京城内,每天也有几十场丧事呢,就算生老病死,也有人该死去的,这是世间常态。” 并非是何中立不把死人当数。 而是世间本来就是这个理,你再上心也没用,国家财政就那么多钱,黄河决堤,整个河北糜烂,这几年又连年赈灾,已然掏空了国库,国家连战争都打不起了。 辽国和西夏的使者,天天在鸿胪寺咋呼着要开战。 而大宋这边只能当没听到…… 憋屈不? 没办法啊,没钱怎么打! “……说到底还是缺钱啊。” “可不是么!” 苏彧感慨,何中立赶紧附和,然后偷偷瞄着苏彧,他是打听好了的,这位十岁封爵,原因就是给朝廷财政找了一条出路。 蜂窝煤,那是大进项。 而且,他还发明了白酒,汝南王府每年要多几百万贯的进项,这笔钱,官家不可能不插手,说不定汝南王要分一半给官家…… 这位小苏大人,随便就是百万千万级的大项目,而且还分文不取。 自己这般诉诉苦,小苏大人会不会再拿个项目出来帮朝廷缓解缓解财政压力?如果真有的话,自己也能沾点功劳吧…… “何大人,难民平日怎么用水?” “啊?哦,这个无需担心,汴京是四水之都,有汴河、五丈河、蔡河、惠民河、金水河穿过城市,难民逐水而居,靠拢城门,早先也打了几口井,总之,不会缺水的。” “排泄呢?” “这个,难民营内都有粪池,也修了茅厕,一般人都会去那里解决,营中虽然脏乱了一些,但还不至于满地秽物。” “热水派发了吗?” “汇通商行的确有组织人去做,他们建立了八个热水亭,但是……没人领,又不是要泡茶,平日里喝水,捧一抔河水就可以了,井里的水也清凉,四月份了,洗澡用热水都麻烦,河里一钻就完事了。” “……” 苏彧沉默了,他以为免费的东西必然会受到追捧,但是,他忽略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普遍习惯,人们并不觉得凉白开和生水有什么区别…… 捏了捏眉心,苏彧问道:“死人怎么处理的?” 何中立不知道苏彧在头疼什么,只好继续答道:“难民营分属西水门、安上门、宣化门、上善水门、东水门安置,五门共设难民营三处。” “西水门独设一营。” “安上门与宣化门相近,在城南,地盘也最大,所以是最大的一处难民营。” “上善水门和东水门抵近,地区稍小,难民营规模与西水门相近,三处难民营,分别唤做西营、南营、东营。” “西营和东营差不多都有七万人,南营有十一二万。” “具体数量,并不清楚。” “根据三营的方位,我们在西南,东南两个方向,于各十里的路程处,找了一块荒地,当做乱葬岗,称为西坑和东坑。” “其实,这两坑四年前就有了。” “今年不过是在旁边挖了一个更大的,堆一层人,就填一层土……” “应该没问题吧?” 何中立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总觉得面前这位主比谁都要讲究,寻常没问题的事情,可能在他眼里,就有天大的问题。 也确实有问题。 苏彧当即皱眉问道:“填石灰了吗?” “没……” 土不要钱,石灰可是要钱的,这玩意能够处理尸体,何中立是知晓的,可是乱葬岗那么大的位置,堆一层尸体就铺一层石灰,那得要多少钱? 这不是,近四年都没啥事吗? 没必要这么小心吧? 何中立觉得没必要如此讲究,但是苏彧却站了起来,对一旁记录的沈括说道:“让叶明仁给我准备石灰,大量的石灰。” “从今天起,所有尸体先铺石灰再填土。” “之前处理尸体的,是衙役吗?” 说着苏彧又转向了何中立,何中立当即回答道:“不是,开封府虽然统领着两千四百多号衙役、巡卒,却也没这个人手去做这个。” “城内的治安、防火,都需要这些人手。” “在内城,每两百步就有一处巡捕亭,要有三五人守着,防止有人偷抢作恶,光这一项,每日就需要千余人排班。” “再加上外城治安,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情。” “人真不够……” “所以,运送尸体,我们一直都是雇佣城中倒夜香的杂工去做,只是累积到二月中雪停的时候,死人太多,夜香工忙不过来,才由魏指挥和唐指挥领着八百巡卒处理的。” “那半个月,城内的治安都紧张兮兮呢。” 苏彧听完,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说道:“何大人,方便把那几日运过尸体的巡卒都叫回府衙中让我看看吗?” “这,好吧,钱师爷……” 56、逐步排查 苏彧与沈括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何中立才把人喊齐。 巡卒们对于突然的召集相当懵逼,站在院子里的时候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直到何中立出现的时候才稍稍安静。 开封府有捕快、衙役、巡卒两千四百多人。 其中有两千人是巡卒,分属四营,一营、二营、三营负责治安、巡逻,四营负责消防,日常治安需要两营半的人手才能维系。 所以,开封府的巡卒是六日一轮休。 何中立大中午的要召集八百人过来,需要调班、组织,麻烦不说,还容易引起非议,说不得就会有台谏的言官参他…… “咳嗯!!” “叫你们过来,是苏大人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如实回答就行。” “苏大人?” 何中立说完情况之后,便让出了位置,苏彧点点头,上前两步,扫了一圈,见没人有异议后,便开口说道:“有感冒、发烧、咳嗽的,上前一步。” 众巡卒互相望了望,然后有三人犹豫着上前了一步。 苏彧点点头,让沈括带着张家兄弟去给那三人量体温,他自己则问道:“有拉肚子的,上前一步。” 一人扭捏上前。 然后旁边的人当即低呼道:“我说谁刚才放屁呢!” 那人黑脸一红,肚子咕隆一响,周围的人赶紧退开了几步,满是嫌弃的样子,这下子让出了空间,苏彧走进,问道:“什么时候拉肚子的?” “昨,昨天……” “吃了什么?” “就就照平时的,除了昨晚下班,一时没忍住,买了杨记的冰饮果子。” “加羊乳了吗?” “加了。” “以后别加了,我们不是草原人,吃不惯奶制品,吃一次拉一次,蜂蜜也有可能,吃不惯的话,也会拉肚子,回去多喝热水就没事了。” “多谢苏大人。” 那巡卒由衷感谢,苏彧只是点了点头,不急着去问量体温的三人,而是向队伍前方的唐指挥和魏指挥问道:“人都在这?” 唐指挥和魏指挥对视了一眼,魏指挥抱拳说道:“禀大人,有三人请假。” “理由?” “一人母亲摔跤了,在家照顾;一人家中女儿今日有媒婆相看;一人昨日擒贼受了点伤,在家休养当中。” “知道了。” 没人的病,苏彧就不继续问了,他来到那感冒发烧的三人身旁,巡卒们却早已被温度计吸引住了,纷纷讨论着那是什么物件。 “是琉璃吧?” “好纯粹的琉璃,我刚刚都见它透光了!” “嚯!放在腋下,这万一给夹断了,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是啊是啊……” 大家并不在意温度计的效果,在意的是它的材质,物以稀为贵,后世鉴宝看物件,玻璃的那是一文不值,现在,玻璃可是稀世珍宝。 尤其是温度计这种成型的物件。 放在外面买卖,估计得上千两银子一个,比玻璃弹珠都要贵多了…… 苏彧不管他们议论,只是等时间到了后,让那三人将温度计拿出,他一一对着光亮看明白后,皱眉说道:“372、384、380有两个发烧,感冒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人对视了一眼,开始依次说明。 最早的那人是半月前感冒的,最晚的是前天,半月前感冒的那个现在已经不烧了,只是咳嗽,发烧的两个都是这几天感冒的。 时间对不上,二月中接触的,最早发病都三月中了,潜伏期没这么长,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询问了症状,然后将板蓝根的方子告诉他们,就不再多问了,而是走到众人前方,说道:“好了,排查完毕,恭喜各位,并没有沾染到瘟疫。” 众人一愣,而后齐齐松了口气。 原来是检查这个的,这小苏大人莫非是个神医?不过,苏大人既然能够小小年纪封爵,应该是天赋奇才,医术也不错吧? 何中立见无事,问了苏彧之后,便让大家散了。 从理论上来说,巡卒染病的概率并不是很高,在三个人群当中,只是最低的那个,所以,苏彧并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 他望着何中立说道:“何大人,该排查夜香工了。” “这……好吧。” 何中立觉得麻烦,但是,苏彧这样仔细有章法的做事,他也只好配合,仔细查过一遍,没有瘟疫才能够放心啊。 只是,夜香工不比巡卒、衙役。 想要集合他们,不是很方便,他们夜里工作,白天大多在睡觉,而且干这行的,基本上都是穷人,住在外城的偏远处,不易寻找。 将府内两百多个衙役派出,大约,傍晚能够召集起来。 苏彧则回到偏厅,把这里当做临时办公的地方,不时问何中立几句,大多时候都是在跟沈括商量,然后一张张单子交给张家兄弟,不断有人跑出去送信。 何中立看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道:“苏大人,这不是还没有迹象么?” “万一没有瘟疫……” “这些东西,不都白瞎了?” 苏彧头都没抬,说道:“那就当花钱买心安了,防疫工作最重要的是防范于未然,在萌芽状态就将它消灭。” “等它有了迹象,扩散开来。” “就一切都晚了。” 苏彧说的有道理,何中立也懂,但是,做人做官,都不是这个路数啊,也就是这位愿意贴钱去做,这万一虚惊一场,朝中不得有言官参一本? 劳民伤财,四个字就能盖你头上。 罢了…… 反正不要开封府出钱,就陪着这位爷折腾吧,真要没瘟疫,那也得个心安,毕竟冬天冻死了五万人呢,衙门这边忙碌起来,难民那边怨气也会小点…… 不过,这得小十万贯了吧? 看着那一张张单子出去,何中立估摸着这些物资的价格,对比着开封府每年的支使钱,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大宋朝税收,地方留足之后,才会上交。 至于这个留足的多少,就需要地方和三司来商议了,项目多少,要做什么事情,有多大的开销,地方报给三司审批后,就能留下。 富裕的州府,每年甚至能留下三四百万贯。 汴京作为天下第一繁华的城市,理应更高,可是,这是天子脚下,汴京的税收并不由开封府来负责,而是三司直接负责。 所以,开封府的支使钱,就由朝廷调度分配了。 这几年财政吃紧,开封府那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今年的支使钱才30万贯,虽然俸禄是户部来发,可这点钱也着实做不了什么事。 苏彧开的那几张单子,就二十多万贯了…… 57、病情出现 “何大人,人到了。” 何中立思维发散着,钱师爷便来到他身后小声提醒,他回过神来,便说道:“哦?到了?那就走吧,苏大人?” 何中立见苏彧没动,便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去。 发现,苏彧正拿着一个白色的方形面罩戴在了脸上,还递给了他一个,见何中立发愣,苏彧说道:“防传染的,带着有好处。” 何中立立马接过,戴上了。 钱师爷和周围的衙役听闻,当即有些望眼欲穿,但是没有了,苏彧就带了几个口罩,他一个,郑牧之一个,沈括一个,何中立一个,没了。 本来还有一个,被他当做样品,拿去下单了。 口罩还算透气,中间有碳粉层,还喷了酒精,差不多能够起到阻挡飞沫和消毒的作用,算是这个时代,能够手工制作的最高级别的口罩了。 总之,苏彧的专业态度,让众人有些心慌了,本来他们还不觉得有事的…… 院子里。 上百位夜香工聚在一起,而衙役们则捂着鼻子,离的有些远,平日的工作就是转运处理城中的排泄物,这些人的身上多少都有些味道。 这年头,官宦人家都不会每天洗澡,更别说穷人了。 所以…… “唔!!!” 众人刚从屋内走出,一阵风吹来,钱师爷顿时一阵反胃,何中立苏彧他们带了口罩,倒也还好,只是院内的衙役和张家兄弟就没这么好受了。 他们这般反应,夜香工们,也不由缩了缩身子…… “人齐了吗?” 苏彧叹了口气,上前问道,衙役中的许班头含糊的说道:“没有,东京城的夜香工有三百多人,有一百多人,找不到住处。” “只到了一半……” 许班头正在汇报,人群中就出现了好几声咳嗽,苏彧的心脏在此同时仿佛漏了一拍,他越过许班头,站在人群前说道:“有感冒、发烧、头晕、胸闷、咳嗽等症状的,上前一步。” 人群瞬间安静,然后,没人动。 只能够听到有压抑的咳嗽声…… 场面一下子安静,气氛开始不对了,衙役们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而人群中压抑的咳嗽声依旧不时响起…… 苏彧也陷入了沉默。 沉默过后,他继续往前走,哪怕面前有人也没有停下,在他前方的夜香工都纷纷避让,最终苏彧得以走到了人群正中间。 “我就在这里,跟我说吧。” 他真挚的话语让众夜香工互相对视,最后,有一个人承认了,苏彧点头,开始不急不缓的询问,那人也放松了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怀疑和害怕。 等患病的人都承认后。 苏彧让郑牧之搬来了桌椅,拿了纸笔,便开始就“患病日期”、“患病后接触人群”、“患病症状”、“患病前后卫生情况”四项开始询问。 郑牧之则负责发温度计帮忙测量体温。 衙役们没有命令,不怎么敢上前,沈括想要过去,被苏彧拦阻,他说道:“你别过来,去拿酒精,用布料沾酒精做口罩,让衙役全部带上。” 沈括不愿答应,但是,苏彧眼中的坚持让他只好妥协。 何中立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叹了口气,让人加了桌椅,跟在苏彧旁边帮忙记录病情…… 现场夜香工有157人,而染病的人数,却多达52人,症状大同小异,都是发热、乏力、干咳,有的呼吸困难一直在喘气。 写着,写着,苏彧的手其实在发抖。 流行性肺炎没跑了。 患者全部登记完后,苏彧又开始登记其他未患病的夜香工的情况,主要还是在于“接触人群”、“接触时间”上面。 全部登记完毕之后。 苏彧艰难的起身,看着众人说道:“抱歉,接下来大家可能不能回家了,我会让开封府找一处民居,先让大家集中起来。” “放心,这期间所有生活、医疗支出由官府承担。” “请大家务必服从安排。” 苏彧这么一说,大家都慌了,虽然心里有预感,但是大家还是慌了,急忙问着这是何病,苏彧只能给出回答……瘟疫。 哗! 当即炸开了锅,夜香工们有些乱,但是衙役都得了酒精浸湿的布条口罩,所以勉强稳住了阵脚,许班头等人出声呵斥,人群才堪堪稳定下来。 何中立在旁边,感觉手脚有些冰凉。 苏彧则说道:“何大人,务必找一处独立的民居,清空原本的人群,让衙役带着他们过去,分三个区域,已经有了胸闷、呼吸困难的一个区域,咳嗽、头晕、发热的一个区域,无症状的一个区域。” “去找他们的家人,也带过去,按情况隔离。” “城中317名夜香工,另外160人立刻去找,找到他们后,也按照上述方法隔离,他们周围的邻居如果有发病的,也照这个做。” “务必尽快。” “所有衙役都自己装一小瓶酒精,随身携带,完事之后用酒精擦手消毒,然后回家用柳枝煮热水洗澡,衣服也要用热水烫。” “去做吧。” 苏彧话音刚落,便是一片的跪地声,众夜香工全部跪了下来,哭求道:“大人!大人!您关我们就可以了,千万放过小的家人啊,放过小的家人呜啊啊……” 苏彧一愣,这才明白他们误会了。 他正待解释,何中立当即呵斥道:“呔!谁要关你们了,分明是救你们,放你们不管,你们有钱治病吗?过几天都得病死!” “老实听安排!” 呵斥过后,何中立浑身都有些发抖,他吩咐各官员、衙役班头按照苏彧的吩咐去做,自己则快步跑向官寮,写奏折去了。 苏彧便只好向开封府少尹韩明问道:“韩大人可有地方选择?” 韩明知晓瘟疫后,也是头脑有些空白,苏彧发问,才勉强回过神来,思考数秒后才说道:“城南小巷口,有公租屋八百间,没有民居夹杂其中,且独立成片。” “我这就安排人去调度腾空。” 公租屋乃北宋朝廷经营的房地产业务,专门做出租之用,在汴京,朝廷的户部的“店宅务”机构,下辖公租屋26000余间。 开封府这边过去商议的话,能够很好的清楚一片隔离区来,无需征用民房。 只是,夜香工关乎东京城的卫生问题。 把人全部隔离了,那必须重新找人才行,而且城外难民营中每天的死人转运也成问题,难民中是否有感染瘟疫的人员也不清楚…… 58、欺世盗名之徒 事情一下子压下来,苏彧也有点喘不过气了。 瘟疫最大的问题不是治疗,而是管理,人类进入现代化之后也只有一个天花被治愈了,其他的瘟疫根本没有办法。 只能靠隔离,消灭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 患病者能否治愈,全看自身免疫力,所有的药物都只能够舒缓症状,没有办法治病,其实,就连感冒都没有特效药,只能靠人体自身来抗…… …… 偏堂,苏彧的手放在水盆里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彧哥……在害怕?” 跟在旁边的郑牧之忽然出声问道,这让苏彧愣了一下,而后说道:“是啊,我在害怕,很害怕,怕自己也会得病,也会死。” “那我来。” “不行啊,我不出面,事情可办不成,并非是我想要逞能,而是只有我能够办好。” 苏彧擦了擦手,转过身来,看着郑牧之继续说道:“不论是寻找传染源,确定传播途径,切断传播途径,这些事情,朝廷都没有确切概念的。” “他们或许知道瘟疫要隔离,但细节没做好,损失会非常大。” “或者说……” “他们会用最野蛮的隔离方法。” 瘟疫自古有之,华夏大地上没有出现过像欧洲鼠疫、天花那样损失超过一半人口的大瘟疫,源头就是华夏这边有足够的行动力。 瘟疫一旦不可收拾,唯一选择就是……封城。 人死光了,瘟疫就没了。 很残酷,但却很现实,苏彧想要阻止这样的现实,就必须在最开始就严阵以待,将瘟疫扼杀在襁褓之中。 不能让它扩散。 “走吧,看看药来了没有,先熬些板蓝根给他们喝。” 这次瘟疫具体会是什么病苏彧也不清楚,看症状挺像肺疾的,先弄点万能神药板蓝根吃着,总没有坏处,具体该如何用药,还得师傅和其他专业人士来。 此时日头渐偏。 一百多号夜香工关在院子里,开封府这边也得生火管饭了,炊烟已经开始升起,何中立则站在大门外不断观望。 他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 可这过了一个多时辰,宫里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他有些着急。 此时。 何中立忽然看到许班头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何中立不由疑惑的问道:“老许,这是咋啦?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情?” “不好啦,大人!那三个帮忙带路的夜香工,跑啦!!!” “啊?!” 许班头的话让何中立当场一惊,又怒又急的问道:“怎么就让跑了呢!!!” 许班头喘着粗气,解释道:“他们是来帮忙的,又没犯法,我们这边不好下镣铐和绳索,只是让他们跟着。” “谁知道,他们带着我们在城北的破民居里转悠了几圈后。” “人突然就不见了。” “那地方跟个迷一样,走出来都费劲,根本找不到人去哪了,只能让他们先搜着,我回来禀告了,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凉拌! 何中立满头大汗,恨恨的指了指许班头,然后回头看了院内一眼,便将许班头拉过,将自己的玉佩交给他,嘱咐道:“先别声张,去找三营的人。” “让他们联系熟悉地界的人。” “当务之急,是先把先前没有找到的夜香工全部找到,然后把所有夜香工的家人都聚集起来,至于跑了的那些人,也尽力去抓。” “汴京城说大不大,人只要还在城里,总能够找到的。” “快去。” 许班头应了声,便转身跑去办事,何中立则悄悄看了院内一眼,见苏彧正在煮药,没有注意到这边,略微的松了口气。 总之,先瞒着苏彧再说。 可别再闹得满城风雨…… 只是,皇上那里,怎么还没有信传来呢…… …… 垂拱殿,赵祯看着几位太医讨论,不耐烦的走来走去,好半晌,太医的讨论停止了,翰林医官院的院长,众太医之首,张心维,张太医到赵祯面前拱手一礼。 “官家,我等医官商议的结论是……并非瘟疫。” “按照奏折上所写的病状,干咳、头晕、乏力、发热、呼吸困难,此乃伤寒的普遍症状,或者,是由热毒引起的伤寒。” “而且,只有患病,没有死亡……” “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断定,毕竟这奏折上,连脉象、舌苔、眼色诸般迹象都没有写。” “但。” “此时正乃四季交替之时,正是伤寒多发之季。” “多数人同时患上伤寒并不罕见,而且,就算有瘟疫爆发,那也不应该是城内,而是城外才对,何大人不懂医术……有些危言耸听了。” 张心维掷地有声,信心十足。 大宋朝不同于后代,太医局并非医疗机构,而是教育机构,主要是用来培育太医的,里面大约有两百多位医学生。 而翰林医官院,才是医学大佬们汇聚的地方。 这里的医官,才是太医。 张心维执掌翰林医官院十余年,在医学上,可以说是当世最顶尖的大牛了,他这么说,基本上算是坐实了,这不是瘟疫。 赵祯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皱紧了眉头。 他捏了捏眉心,说道:“并非是何中立,是苏彧断定有瘟疫发生,何中立才上的折子。” “苏彧?!” 听到这个名字,张心维当即声调都高了,他当即上前劝谏道:“官家!万万不可信这等欺世盗名之辈啊,年少幸进,封爵封官也就罢了,怎可将‘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派于此人。” “他不过是平安堂的一介小小学徒,如何当此大任!” “这折子上,脉象、苔色、眼神、面色、体味,一句话都没有写,我看,是他根本就不懂,连脉都不会号!” “如今更是危言耸听,妄图劳民伤财,鼓动恐惧。” “此人大奸之徒啊,官家!” “还请夺爵罢官,以儆效尤!!!”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好不激动,是的,他憋了很久了,从听闻苏彧得到“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后,就忍不住了。 可他到底是医官,不是言官。 所以一直没有弹劾苏彧,可是,他没弹劾,苏彧就准备翻天了,普通的伤寒你就想要宣扬成瘟疫,你是想干什么?!! 59、皆大欢喜 赵祯虽然希望苏彧折腾出不一样的火花来。 可是,他到底还是不信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医术上能够有多深的造诣,本以为苏彧是借着自己师傅的本领办事。 如今看来,不像。 张心维说的是基本常理,但凡是个合格的医师,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自己是不是太荒唐了? 指望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安置好城外的二十五万难民,帮助朝廷去掉一块心病,满朝文武都做不到的事情,指望一个孩子去做…… 荒唐啊。 赵祯头痛的捏着眉心,张心维则意会错了,他以为赵祯在为难,不愿意罢免苏彧,所以,他当即请命道:“官家既然不放心,微臣愿意亲自走一趟,探明病情!” “那就,先去看看吧。” 赵祯摆了摆手,张心维就领着一众太医下去了,他自己则怅然若失的坐下,看着宫门外昏黄的天空,想着一天又快结束了。 可这宫外的夕阳,什么时候能变一变呢? 一如既往的压抑…… “官家……” “嗯。” “小苏大人,并没有用朝廷的钱,他自己贴钱在救灾防疫,哪怕是没有瘟疫,不是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买了心安吗?” 王中正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祯摇摇头,说道:“不是这么算的,苏彧这么做也没错,我只是觉得,失望了,我本以为他会是王莽,结果,他只是在学王莽。” “这……” “你别紧张,那孩子眼中的真挚没有假,只是路子走偏了,还需要好好磨砺才行,算算时间,包拯这两天也该回京了。” …… 大宋朝不怕妖孽,怕的是一成不变。 这偌大的帝国虽然不至于大厦将倾,但却在四处漏风,若非这是千古以来,文星最为闪耀的时代,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城南,小巷口。 韩广厦是开封府少尹韩明的堂叔,也是他的师爷,基本上,大宋朝所有府衙都有几位师爷,充当智囊和助手的作用。 他们没有品级,属于佐吏,但却也代表身后的官员。 出来办事,官面上都是要给几分面子的,韩广厦本以为小巷口八百间公租屋的事情很好办,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小巷口公租屋的李经纪端了杯茶给他。 言说道:“韩师爷,我受雇于店宅务,添为小巷口的经纪,管理这八百间公租屋的租赁,并非是不受开封府的调遣,只是,劳烦您跟户部,或者我们掌柜知会一声。” “上面下了命令,我这里才好动作不是?” “八百间公租屋,共有单间五千六百个,通铺两百个,单间入住者有五千余人,通铺也每日有超过八成的入住率。” “单间每月五百文,通铺每晚五文。” “换算下来,每月入账三千二百余贯,干系重大,您一句话,我就将租出去的房子收回,事情麻烦不说,这个账……也不好算啊。” 这位李经纪说话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 办不了,请走吧。 他作为店宅务的经纪,虽然连吏都算不上,但毕竟是户部的人,店宅务是直属于户部管理的,开封府想要命令店宅务,却是不成的。 韩广厦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想争取一下,说道:“此事是为了隔离病患,观察是否真有瘟疫发生,你现在不配合,万一真有瘟疫……” “正因为是病患,我才不愿意呢!” 韩广厦继续纠缠,李经纪却是不耐烦了,他不满的说道:“你们开封府要房子,拍拍脑袋就决定了,这几百号病人不论是不是瘟疫患者,我这房里的东西都没法用了。” “不仅东西不能用,房子以后都不好租!” “这钱,你们赔?” 面对李经纪的诘问,韩广厦有些愤怒,道:“这可是瘟疫!!” 李经纪也气笑了,冷声道:“瘟疫?你说是就是?翰林医官院的章呢?连开封府的公文都没有,就让我腾位置,凭什么?办事不要规矩了吗?” “事情紧急,开封府的公文稍后就补。” “补了也没用,店宅务不归开封府管,除非我们掌柜和户部发话,否则这事不可能办!” “你!!” 韩广厦愤恨的指了指李经纪,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愤然转身,回去找韩明、何中立、苏彧他们商议了,看是不是先去户部把公文跑下来再说。 …… “什么?不给腾位置?” 苏彧听完韩广厦的禀报顿时一愣,随后,他明白过来了,是他太天真了,没有这方面经验的苏彧下意识以为,为了预防瘟疫,店宅务那边作为“国企”,会立即腾出位置来。 可实际上,对方根本就不买账。 韩明看苏彧脸色阴沉,便安慰着说道:“苏大人,不打紧的,让他们在府衙的院子里将就一宿就是,明日我再去户部跑批文,让他们把位置腾出来。” 开封府衙的大小官员都给面子,已经很不错了。 关键在于昨日薛岩的事,苏彧鼓动数万人游行施压,硬生生把薛岩办了,这点让开封府的人记忆深刻,所以,若非必要,他们都会给苏彧面子。 可是,其他部门不会啊。 店宅务作为大宋官方的房地产公司,在汴京经营公租屋两万六千余间,为朝廷每月提供十多万贯的收入,可以说是户部最关键的钱袋子。 他们还真有底气不给开封府面子。 想办事?按流程来。 就这,还算客气的呢,不客气的,就是翰林医官院了…… 苏彧正要跟韩明商议如何解决隔离房的问题的时候,就见到几个老头气势汹汹的杀进了开封府,他们二话不说就推开了看守的衙役,冲到了夜香工的人堆中。 扯过人就开始号脉。 因为都是穿的官服,所以夜香工们也不敢反抗…… “喂,你们……” 苏彧正要质问,韩明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在他耳旁小声提醒道:“都是翰林医官院的人,领头那个花白胡子的,便是院长了。” “苏大人。” “这究竟是不是瘟疫,还得看他老人家的诊断结果,您之前看的……咳,不是说您有错啊,只是说,医术上面,老院长还是更权威一些。” “房子的事先不急。” “万一……不是瘟疫呢?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60、多做多错 不是瘟疫,就皆大欢喜? 干咳、发热、头晕、胸闷、呼吸困难,从轻到重,却没有几个流鼻涕的,说明这绝对不是感冒,而是肺疾。 苏彧前世有过经历。 对于这种症状再敏感不过,哪怕在大宋朝爆发的这种肺疾致死率不高,可就大宋朝的医疗水平,这病传染的多了,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必须从源头就控制住才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瘟疫,开封府的人不懂医术,听了苏彧的话后,基本上将信将疑,而翰林医官院的太医们…… 张心维在给一个脸色苍白的患者把完脉后,问道:“患病后有吃过药吗?” 那中年患者说道:“咳,咳……没,没有,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休息几天就挺过去了,再,再说,也没钱买药。” “那就对了。” 张心维放开患者的手,抚须说道:“你脉浮而数,热而不寒,属于暑湿之气引起的风寒,久未就医,湿气入肺,引起了肺疾,这才短气、胸闷。” “四时交替,风寒多发。” “你这只是普通的风寒,不需要太过担忧,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喝几副,自然就好了。” 张心维的声音不小,说完更是特意看了苏彧一眼。 苏彧呆呆立在那里,仿佛天地间忽然刮起了一阵凉风,让他浑身都冰凉冰凉的,他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翰林医官院的院长,大宋朝的首席太医。 说不是瘟疫,是普通的风寒…… 他辩不了。 在疫情扩散开来之前,在死足够多人之前,他根本就辩不了,他那套理论,这时代的人不会有人听信,他们只会信张心维。 苏彧,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地狱…… 或许。 致死率不高的肺炎,对于这座东京城来说,也就死个一两万人,完全就是毛毛雨,甚至不如一场大雪冻死的人更多。 但是,苏彧不想看见那副场景。 他不习惯,真的不习惯,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他呆在那里,张心维又诊断了两人,确认无误后,便来到了苏彧面前,冷声说道:“将普通风寒夸大成为瘟疫,然后再出手救治,包揽名声。” “此等欺世盗名的手段,问过我等没有?” “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尽弄些旁门左道,你师傅是怎么教的你!” 张心维这话一出来,人群顿时哗然,交流声不绝于耳,夜香工中更是传来几声咒骂,然后立马被同伴拦住,只是庆幸死里逃生。 苏彧站在那里,尚未回话。 另外一名太医便端着一碗药过来了,他说道:“院长,只是板蓝根、羌活熬的汤药而已,连伤寒通用的方子都不算,仔细询问过了,并没有人患病死亡。” “哼。” 张心维一声冷哼,看苏彧的眼神更鄙视了。 然后,又有一名太医拿着病理记录过来,说道:“只是对症状有描述记录,但是脉象、苔色等一概全无,关于发热,还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奇技淫巧。” “连发热都不会看,还要借用这唤做温度计的道具,院长,我看他压根就不会医术。” “真是胡闹啊,他师傅是平安堂的孙平安吧?” “孙平安倒也有几分医术,没想到教出的徒弟如此不堪,看来,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坏我辈医者的名声!” “还好院长阻止了,不然……” …… 几名太医你一句我一句的,苏彧站在那里,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开封府的众人也被太医说的动摇,看向苏彧的眼神开始不对了…… 许久,苏彧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头望着张心维固执的说道:“普通风寒,为何感染者会如此之多,他们157人,就有52人感染了,这不合理。” “呵……” 张心维冷笑一声,嗤然道:“如何不合理?风寒之气入体,患者呼出,便是病气,身体虚弱之人靠近吸了病气,自然得病。” “这些夜香工,日夜颠倒,贫穷困乏,身体再弱不过。” “一人得病,传染多位同伴,才是正常现象!” “你还想狡辩什么,且一一说来,老夫今日,就要揭了你那张虚伪的假皮,告诉世人你这等幸进小人的真面目!” 张心维正义凛然,苏彧哑口无言。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张心维便一声冷哼,说道:“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心思尽专研些旁门左道,老夫明日上朝,便请陛下去了你的差遣。” “念你发明蜂窝煤有功,就不弹劾你的官职和爵位了。” “以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振袖转身,快步离去,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说道:“你若真想济世救民,就好生读书学本领。” “若想学医,我许你进太医局旁听。” “自己想清楚吧。” 说完,张心维直接走了,宛如战胜了邪恶的英雄一般,剩余的几名太医也都高高昂着胸脯,享受着这大胜而归的凯旋…… 苏彧默然在那,看着夜香工们要走。 声音嘶哑的说道:“把药喝了再走吧,板蓝根而已,太医们已经说过了,有治疗伤寒的疗效,药煮好了别浪费。” 夜香工们听闻,便默默喝完药走了。 衙役们也准备散场,但是苏彧说道:“先别走,所有人用酒精消毒然后洗手,完事之后,分配下去的酒精归你们自己。” “不能直接喝,想喝的至少兑一半的水。” “后面回来的衙役,也嘱咐如此,你们回去后,最好洗个热水澡。” “就这样吧。” 苏彧没有继续说话的兴致,直接离开了,何中立本来还想安慰两句,但是苏彧并没有理他,他只好悻悻放下手。 见同僚们都看着自己,何中立干干的笑了下。 感慨道:“小苏大人终究太急了些……” “这官场上啊,无外乎就是多做多错,就算做对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可只要做错了,结果一定会很糟糕。” “明天朝堂上,可难咯……” …… 61、朕给的不多吗(加更) “喂,你还好吧。” 跟着苏彧走出开封府,沈括在旁边看着苏彧阴沉的脸色,担心的问道。 苏彧停下脚步,望了望天空,太阳已经落下,天空染成了黑灰色,他苦笑道:“再好不过了,挨了一顿社会的毒打,让我清醒了不少。” 沈括:“那……没瘟疫了?” 苏彧嗤笑了一声,说道:“我倒是希望没有,但是事实恐怕不会如此,张心维是翰林医官院的院长,医学领域的绝对权威,我没有办法跟他辩,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开封府的人不会信我了。” “说不定明天朝堂上,官家就会免了我的差遣。” “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 “去城外吧。” 沈括疑惑道:“现在去城外?天都黑了,要关城门了都。” 苏彧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炬一般明亮,他说道:“还有半个时辰,雇马车过去,今天下午,汇通商行就把一部分物资送到外面了,那里应该也有他们的人手。” “这次不说瘟疫了。” “只施药,免费发放熬好了的,治风寒的药,但凡来领药,先要登记患病时间,然后记录症状,名字就不用了,直接用序号。” “我只要数据。” 苏彧说的如此坚定,让沈括为之一呆,好一会后,他才应道:“好。” 他之前还以为苏彧受到打击,有些失魂落魄,没有想到,苏彧压根就没有放弃,而且已经想好了对策,虽然不太清楚苏彧打算如何翻盘,但是沈括有种感觉。 苏彧能够做到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言说,但是,有就是有了,不只是沈括,张家的几兄弟也一扫阴霾,跃跃欲试的看着苏彧,特别是张大、张二。 他们跟着苏彧上的樊楼,感受过那种奇迹。 …… 皇宫,福宁殿。 曹皇后亲手给赵祯夹菜,侍奉着用了晚餐后,略微腼腆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官家,臣妾这里有件礼物,要送与官家看看。” “哦?” 漱口后正在擦嘴的赵祯愣了一下,笑道:“皇后有什么礼物要给朕。” 曹皇后笑了笑,让婢女将桌子收拾,然后曹皇后身边的周公公谄笑着端上了一个盒子,皇后亲自将锦盒打开,里面金黄的绸布上,放着一块黝黑发亮的……焦炭。 “煤?” 曹皇后微笑点头,说道:“陛下猜的没错,是煤,不过,并非单纯的煤,而是煤精炼出来的东西,他们称之为‘焦炭’。” “不同于煤,焦炭燃烧尤其充分猛烈。” “可以让炉温比过去提高五成以上,轻易就能够将铁烧成铁水,可以大量炼制熟铁,进而用生铁锻造加工,炼制出大量百锻钢来。” “官家,此物,可谓国之重器啊。” 赵祯微微顿了下,才惊叹道:“竟有此等利器出世?” 曹皇后笑道:“自然,炼铁的高炉已经改造成功,这两日就可以开炉炼制第一锅熟铁,评儿想请官家前去观礼呢。” 曹评…… 赵祯眼睛微眯,大概明白了,东西通过皇后送过来,用她侄子的名义,不论究竟是谁发明的,这功劳总归是落在曹评身上了。 先是蜂窝煤,又是焦炭。 这东西,究竟是谁弄出来的,不是一目明了吗? 苏彧啊!苏彧!!! 赵祯眼睑低垂,不露痕迹的闪过的一丝阴鸷,随后便温暖的笑道:“难得评儿有心,竟然发掘了此等国之重器。” “让他定好开炉的日子,朕一定亲自观礼。” “若所言不虚,朕定有重赏!” 曹皇后当即高兴的退后两步跪下谢道:“臣妾,替评儿谢过官家隆恩!!!” “皇后不必多礼……” 赵祯笑着将曹皇后扶了起来,曹皇后顿时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但是,他只是温和的笑道:“还有些政事未处理,得返回垂拱殿才行。” “那,官家注意身体。” 曹皇后依依不舍的送走了赵祯,而赵祯刚出福宁殿,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到了垂拱殿后,更是越想越气,一连踢碎了好几个花瓶才解气。 他愤怒的低吼道:“朕说过,让他有东西往这送!!!” “朕给他的不多吗??” “他究竟想做什么!!!那些人究竟能给他什么!混账!!!” 对于赵祯的暴怒,王中正很能理解,焦炭不可能是曹家弄出来的,只有可能是苏彧弄出来,然后送与了曹家的。 若非大宋朝盐铁专营,曹家决计不可能把焦炭献上来。 而曹家献上来的东西,能一样吗? 东京城勋贵第一家,曹皇后以皇后之尊却高兴到要下跪谢恩的程度,那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功劳安在曹评身上,曹家接下来的三代富贵就稳稳妥妥了! 官家不气才怪哩。 明白缘由,王中正直接吩咐了手底下的太监,让他们将苏彧最新的情报送过来。 许久。 赵祯也发泄完了,做回自己的椅子,喝了口王中正适时递过来的茶,喘着气说道:“那混蛋的应对是什么?” 王中正颔首说道:“只辩了一句,便认了。” “认了?!” 赵祯颇为震惊,他皱紧了眉头,疑惑道:“怎么能认了呢?他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瘟疫,就算没有瘟疫,他也得硬着头皮说有才行啊。” “嘶……” “他认了之后怎么做的?” 王中正对于手头的信息也颇为疑惑,说道:“皇城司说……苏彧去了城外。” “具体呢?” “已经是最新的消息了。” 赵祯沉默,手指头敲着龙椅的把手,忽然,他睁开眼睛说道:“不论苏彧要做什么,盯紧了他,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汇报。” “汇通商行那里,也盯紧了。” “朕知道他们在烧玻璃,却不知道,竟然还在烧焦炭,我不认为苏彧只给了两样东西给他们,继续查,肯定还有!” “再出现蜂窝煤、焦炭这种事,皇城司这批人,就不要再干了!” 赵祯的话说完,垂拱殿屋顶上正在观赏着月亮的那人收起了自己的剑,起身飞跃离开了皇宫,然后,整片东京城,震了三震…… 62、最好的消息(再加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不过,东京城没有死人,只是曹家的马死了,曹家大公子,曹评那匹最爱的宝马,被冠以“夜照玉狮子”之名的宝马死了。 一剑枭首,马到死了,估计都没反应过来。 次日清晨,京城轰动。 但偏生曹家自己,噤若寒蝉,没有一点动静,价值十万贯的绝世名马没了,曹家却仿佛没有发生这件事一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曹评自己承认,昨夜马不乖,随手就杀了。 此事,给东京城添了不少谈资。 …… 时间回到晚上,话说,赵无极夜出皇宫,能够得知的人并不多。 至少,城外没有一丝动静。 苏彧从南熏门出城后,略微打听,便找到汇通商行存放物资的大棚,简单的报了姓名,这里留守的伙计就听候吩咐了。 毕竟,大宋朝穿紫衣的小孩,就他一个。 大棚前立起两张桌椅,四盏大油灯点亮了这片区域,灯火之下,苏彧将表格列了出来,分别有序号,患病日期,咳嗽、发热、胸闷、呼吸困难六项。 序号提前填好,用数字。 日期也是如此,阿拉伯数字简单,有概念的成年人基本上两分钟就能学会,学不会也不要紧,表格下方有对应的注解。 至于病状那里,有就画勾,没有就画圈。 一切为了便宜记录。 汇通商行留在这处大棚的人员有十六个,领头的是一位账房先生,叫做吴谦,苏彧将表格给吴谦看过之后,吴谦当即说道:“没问题。” “我们每个难民营的物资站都有两位账房,这表格和数字用来,极为方便易懂。” “不会有差错。” 听吴谦说没有问题,苏彧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麻烦吴先生通知西营和东营物资站的兄弟开始行动,免费发放伤寒汤药,登记过后,便可领取。” “好!” 吴谦当即开始写信,然后派两位伙计去送信了,然后,再吩咐了八位伙计,在带上简易的口罩之后,就开始敲锣打鼓了。 大棚旁也垒砌了灶台,两口大锅开始熬起了药来。 不给药材,只给熬好了的药。 不然的话,没有病的人也会来领,那样就统计不出切实的数据了。 苏彧和沈括,就在桌前坐下继续制表格。 半刻钟后,两人看着缓缓聚集过来的人群,对视一眼后,都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面罩加了些酒精,开始登记了。 “几天前病的?有无咳嗽?” “发热呢?” “胸闷?呼吸困难……两碗?可以,只要你带碗了。” “明天?明天也有,接下来都有,放心。” “记得多喝热水,不要喝生水,汇通商行的几个热水亭每天都会有热水供应的,就算不喝热水也可以领,烧开了的水干净。” “我?我叫苏彧。” “官服真的,不真敢穿嘛,他们也不会听我调派啊。” 大约,他们还从来没有官老爷第一线发放物资做登记的,所以,排队领药的难民终于没忍住好奇,问了苏彧的名字。 人们这才想起。 前几天免费供应热水,展示蜂窝煤和煤炉的时候,那些伙计就说明过,这是城里叫“苏彧”的老爷见冬天冻死的人太多,才发明的。 有了蜂窝煤,下次冬天,再也不会冻死人了。 人们对热水的需求不大,但是,都惦记着蜂窝煤呢,如果冬天真的有煤发放,可以取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即,知道苏彧是发明蜂窝煤的大善人,还在排队的难民们,纷纷下跪感恩了起来。 苏彧被这一幕打的措手不及。 他呆了好一会,才放下笔,起身将最近的那位老人扶起,望着长长队伍,看着那数百人诚恳下跪感谢的场景,不知为何,苏彧感觉眼眶有些酸涩湿润。 “大家,都起来吧。”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官家给了我‘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我就不能让东京城生病,就算是伤寒,也不许。” “施药,是我分内之事。” “起来吧,啊,都起来吧,后面的人还很多呢,我们快点登记,让所有人都领到药。” 苏彧说的亲和谦逊,没有一丝架子,这让众多难民有些发呆,而后,大家非但没有起来,反而又给他磕了几个响头,这让苏彧手足无措。 排队的难民中,原本的阴霾气氛少了许多。 更多的,是因为来了位青天大老爷的感动,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了。 一夜忙碌。 待到寅时,也就是深夜四点多的时候,才把药发完,帮忙维持秩序和熬药的众人都累的坐下,苏彧却将他们赶去消毒。 他自己用酒精擦拭身体后,便跟沈括继续统计数据了。 半个时辰后。 苏彧忽然松了口气,他靠着椅子坐着,摘下了口罩,看着天空蒙蒙亮的,即将日出的样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括则若有所思的看着数据。 他已经悟到了数据中的规律意味着一些东西,但却不甚明了,见苏彧笑了起来,他便问道:“这数据表现了什么?” 苏彧看着天空,光亮在蔓延,笑道:“一个好消息。” “最早出现病状的那批次,在三月初,共有21人,当然,并非说他们在三月初才感染的,这其中有几天时间,是潜伏期。” “这点,看后续的数据就知道。” “第二批人在三月初九到三月十一之间,中间隔了最少七天,七天时间内,仅有两位患者出现,排除真正是风寒的误差。” “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潜伏期内,不传染。” “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病毒在潜伏期内不传染,这绝对是苏彧得到的最好消息,否则的话,苏彧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防治这场瘟疫,而这场瘟疫最后又将死多少人。 潜伏期内传染的瘟疫,在后世的现代化社会,都难以控制。 在大宋朝,可没有这个条件。 不过,也是了,历史上好像并没有记载这场瘟疫,大约,这场瘟疫并不恐怖,不至于像他穿越前所经历的那两场瘟疫那样可怕。 63、此子当诛 一夜的施药,数据采集。 最后得出,一共有四个批次的患病人群,分别为三月初,十号左右,二十号左右,四月初,各批次的人数分别是21人,65人,267人,1023人。 潜伏期为7~10天,潜伏期内,并不传染。 传染系数在3左右。 按照这个速度,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每十天染病人数就要翻上三倍,一个月后,整个难民营南营,十二万难民全部都要患病。 致死率尚且不知,起码第一批患者进入重症以后,尚未出现死亡案例。 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就算只是重症感冒,在没有得到治疗的情况下,这群常年营养不良身体虚弱的难民死亡率也绝不会低,达到十分之一,都不是不可能。 或许。 两三万难民的死亡,对于朝廷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只要城内药足够,死的人不多,这件事情,最后连史书都不会上。 朝廷甚至会觉得是一种解脱。 难民少一些,朝廷的财政负担就要少一些…… 苏彧跟沈括讲清楚瘟疫的传染原理后,西营和东营的数据也送过来了,稍微整理一下,可以得知患病的总人数在3017人。 刨除其中真正伤寒的那部分,传播人数也不少了。 他必须在十天之内开始行动。 否则…… 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口罩中酒精摄入呼吸道过多的原因,嗓子已经很干涩了,苏彧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接下来,每天继续施药。” “跟难民们说,热水可以治疗和预防风寒。” “他们会来领热水的,热水亭不够的话,就继续加建,所有伙计,在工作的时候都带上口罩,酒精那边会统一调派的。” “可以的话,你们自己最好也每天喝碗药。” “有预防作用。” 见苏彧说的慎重,吴谦在内的众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不管有没有瘟疫,反正会长吩咐了,要绝对听从苏彧的命令的。 所以,照做就是。 见他们放在心上,苏彧欣慰的点了点头,大概,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把东西给叶明仁,而不是直接给皇上的原因了。 他要做的事情,商人、资本家可以帮他,但是,朝廷做不到。 他没根基。 若非是那天给开封府留下的印象太深,昨日白天的时候,开封府的人压根就不会听他的,事实也证明,当张心维说没瘟疫后,就没人听他了。 数据和情况都已经了解了,沈括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苏彧道:“回家,洗澡。” …… 哗哗哗的搅动着木桶里的水,苏彧有些脱力的靠着桶边,头仰起的时候,却看到了师姐那张绝美的脸,眉若远山,眸若秋水。 苏彧一直觉得,自家师姐有几分仙气。 大概,因为太仙的缘故,师姐总是显得有些天然呆吧,苏彧无奈道:“师姐,我在洗澡。” “我知道。” 师姐很淡然的点头,然后还不避讳的看了桶中一眼,说道:“你还是小孩。” “我……我才十岁。” “所以,你是小孩。” “……” 苏彧沉默了几秒,心情颇为复杂,叹了口气,说道:“师姐有什么事?” 孙芸娘严肃的说道:“下次出去治病,带上我。” “……好。” 苏彧明白,师姐这是在担心自己,有数据报告在那,疫情基本已经明了,如果说其他人不信这一套的话,师姐是绝对信的。 知道苏彧在与患者一线接触,师姐坐不住了。 见苏彧答应,师姐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伸出手,微凉的指肚按在了苏彧的太阳穴,帮他轻轻的揉着,舒缓着。 苏彧也渐渐放松开来。 “要睡会么?”师姐问道。 苏彧微微摇头:“还不到可以休息的时候,我们的时间不太多,务必在十天内,扭转朝廷的态度才行,朝廷不全力防疫,这病就控制不了。” “要怎么做?” “先等,如果没猜错的话,叶明仁这会应该要上门了。” …… 洗完澡的苏彧,捧着一杯姜茶,裹着毯子,靠在躺椅上,从客栈洗完澡过来的沈括也有样学样,毫不客气霸占了院子里另外的那张躺椅。 直到现在,沈括还有些恍然梦中的感觉。 数据不会说谎,他跟苏彧一样认定瘟疫已经出现,绝不是张心维说的普通伤寒,只是,朝廷的观念没有扭转过来,再这么下去,真的要出大事了。 不过。 他向来不适合做这种战略上的布置,也就没有多想,苏彧觉得该如何做,听他的就行了。 所以,苏彧躺着喝茶,他也躺着喝茶。 叶明仁进院子,看着这两人的状况后便愣了,随后,他对孙芸娘笑道:“还有姜茶没有,晨间露气重,我也驱驱寒。” 芸娘点头,去厨房给他倒了碗。 叶明仁搬凳子坐下,对滚烫的姜茶吹了口气,抿了一口,才说道:“这会朝官们已经入宫了,各部官员进了寮舍,能够进殿参奏的,也都进殿了。” “一般朝堂无事,上朝以单双论。” “单日休息,双日上朝,但如果有重大朝议,次日是不休息的,会一直上朝到事情解决为止。” “从昨天开始,弹劾你的朝臣,就有数十人了。” “今日……恐怕会有百余人。” 文德殿上,左右两班,统共才两三百号朝臣,一百多人齐齐弹劾,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上又出现了党争呢。 实在是,从最开始赵祯就坏了规矩。 赵祯对苏彧的封赏是没有经过朝议的,而且赏赐太厚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给了正六品的散官,从五品的男爵。 这也就算了,还给差遣? 羡慕也好,嫉妒也好,这不符合规矩,一个功名都没有的小子,怎么能够居此高位呢?就算发明了蜂窝煤,给个九品闲官不就够了? 更何况,瞧瞧此子做了什么!!! 他居然煽动数万百姓游行,裹挟民意,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逼迫开封府尹杀了薛岩!!! 这是什么?这是妖孽!! 此子,当诛! 64、谁才是贼 因为注重办事效率,赵祯喜欢在文德殿上朝,而把靠近福宁殿的垂拱殿当成了书房,在文德殿前,有左右两厢共六排官寮,每日都有各部官员轮值。 朝堂上但有争执,可第一时间唤各部官员来了解信息。 方便的同时,却也更“透明”。 朝堂上但有动静甚大的争论,轮值的官员在官寮当中都可以竖着耳朵听到点什么,所以,从昨天开始,朝野上下就知道苏彧被弹劾了。 而且,来势汹汹! 台谏两院,基本上倾巢而动,数十人囔囔着要罢官夺爵,言官们几乎一致认为,这种随意就煽动数万民众的危险分子,必须严惩。 其他各部官员,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觉得苏彧是一个另类。 但是,今早不同了。 张心维的声音发出来后,大多官员觉得,苏彧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绝不能让此人进入朝堂,所以,纷纷加入了战局。 一大早,皇帝都还没来,文德殿就吵翻了天。 众臣,义愤填膺。 不过,站在第一排的,作为百官之首,当朝宰相的庞籍,却是抱着袖子在那里闭目养神,似乎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一样。 一旁,三司使张方平靠了过来。 肩膀碰了碰,张方平低声说道:“倒苏彧,本质上是在倒煤政,追缴官营煤矿这么大的事情,昨日竟然被忽略了,反而异口同声的讨伐苏彧。” “来者不善啊。” 三司使作为计相,统领大宋财权,管辖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地位不比庞籍低多少,在张方平看来苏彧人品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彧能来钱。 蜂窝煤的发明,让煤矿一下子重要了起来。 昨日庞籍提出“煤政”,要将天下煤矿收为国有,已经卖出的,则按原价补偿收回,这本该一石惊起千层浪的动作却没有得到回应。 换来的,是言官们对苏彧疯狂攀咬。 朝堂混乱一片,根本无法议事,目的何在,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就是在争取时间,为汇通商行和其他势力掌控的商行争取买煤矿的时间,让一切成为定局。 而本应该出手阻止这一切的庞籍和赵祯都没有出手,反而冷眼在看这场闹剧。 今日,消息传来。 张方平忍不住了,特意来跟庞籍问问底。 对此,庞籍淡淡的说道:“煤矿才值几个钱,朝廷在这里,总能分润几成,你要是消息灵通,该知道曹家献上了焦炭的制作方法,这是能够用来炼钢的。” “东西出自谁手,还用想吗?” “都是苏彧折腾出来的,所以,你想要钱,想把朝廷的财政问题给解决咯,就必须让那小子老老实实做贡献才行。” 庞籍这么一说,张方平明白了。 这是在熬鹰呢,让这群人把苏彧逼到死地,到时候再出手捞他,他就算不感恩戴德,也欠了天大的恩情,想还,可不容易。 这老匹夫…… 张方平看了庞籍一眼,便悄悄挪开了,只能说,庞籍能够坐稳十年的宰相,就是因为他敢于任事,而且手段荤素不忌。 苏彧遇到这位当政,也是运气差吧。 张方平稍微默哀了一下,大殿侧门就传来了动静,看太监们的布置,应该是官家要来了,所以,殿内瞬间安静,大家都站整齐了。 赵祯坐在龙椅之上,冷漠的环视了一圈。 王中正才高声宣布道:“上朝!!!” “参见官家!!!” 众朝臣齐齐躬身行礼,待众人施礼完毕刚刚站起的时候,位于队伍中后方的张心维快步走出,来到红毯地上,抱着芴板激昂说道:“臣有奏!!!”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心维。 皇位之上,赵祯看着张心维好几秒,才说道:“说。” 张心维立即高声说道:“臣要弹劾监东京疫疾事苏彧,此僚故意将伤寒说成瘟疫,意图夸大病情,宣扬恐惧,以此来谋取功绩,欺世盗名!” “此人心术不正,官家应当立即罢免他的差遣,以儆效尤!” 赵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他还没有说话,人群当中,御史台的一位御史当即“诘问”道:“张院长如此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表面是诘问,实际,则是在垫话。 张心维当即掏出几张单子,说道:“这是我亲自去开封府问诊百余名夜香工的结果,另外几份,都是院中太医的,上面皆有诊断结果和署名。” “我等翰林医官院的太医皆认为众夜香工所患并无瘟疫,只有伤寒!” “绝无错漏!” “老夫,愿以性命担保,若夜香工中瘟疫发生,老夫自裁以谢天下!” 张心维掷地有声,甚至以性命作保,几乎所有太医的诊断结果都是一致,可以说已经实锤苏彧在危言耸听,欺世盗名了。 将普通伤寒说成瘟疫,散布恐慌,你是想要做什么? 当即,大部分官员都坐不住了。 也不管朝中此刻涉及煤政,庞籍的想法如何,在道义上,他们必须谴责苏彧,批判苏彧,然后,请求官家将苏彧严惩不贷! “苏彧品德败坏,请官家严惩!” “苏彧品德败坏,请官家严惩!!!” …… 朝廷之上,上百人连绵高呼,坐在皇位之上的赵祯冷眼看着这一切,前三排的大佬,也诡异的没有动作,似乎默认了一般。 就在赵祯抬手,准备下达判决的时候。 欧阳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趁着众人安静,他猛的站出来,高呼道:“禀告官家!据老臣所知,苏彧为了防治瘟疫,已经调度了数万贯的物资到城外。” “预防,何为预防?无非就是小心无大错!” “将瘟疫消灭于萌芽之中!” “夜香工百余人,便有数十人感染风寒,就算只是普通病情,小心治疗,有错吗?!!” “各位口口声声说苏彧欺世盗名。” “可难道他舍弃酒精秘方,供于汝南王,只为让汝南王催促麾下酒坊生产大量酒精供应防疫,这点,莫非是假的不成?!!” “他舍弃蜂窝煤天量财富,只为换取给城外供应热水,只为便利于民,尽快推广蜂窝煤,这事,莫非有假不成?!!” “他若是贼!各位,又是什么!!!” “他若是贼!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一民女伸冤,不惜惹朝堂猜忌,得罪权贵!!” “张心维!” “你在坏天下大义!你才当诛!!!” 65、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君不见,子贡赎人,前车之鉴乎!!!” 欧阳修气的都破音了。 苏彧做了那么多,结果只是因为一次小心的预防,甚至算不上误诊,就推倒他曾经做的一切,就急着要将他批判,将他打倒,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破坏天下大义! 以后,还有谁敢做好事?以后,还有谁敢预防瘟疫? 欧阳修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张心维愕然的表情突然发现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是,误诊就是误诊,唯独这点,他绝不会妥协! “苏彧就算是好人,也是庸医!” “一个连号脉都不会,药方都开不出,对症下药都不会的十岁学徒,岂能治理瘟疫?!!” “这点,老夫绝对不妥协!” 张心维作为太医之首,医学大拿,在医学方面,他就是绝对的权威,欧阳修也没有办法跟他辩论,因为欧阳修也拿不准苏彧那套是否有效。 但是,群臣此刻已经缄默。 欧阳修也只能穷寇莫追,赶紧回身向赵祯一拜,说道:“官家,苏彧医术不行,可以去太医局进修,罢其‘监东京疫疾事’差遣即可,万不可伤了人心!” 张心维撇嘴,也进谏道:“臣附议!” 张心维都认可了,其他官员互相望了望,从始至终庞籍都没有动作,实在拿不准了,罢了苏彧的差遣,算是取得了成功,先不急着闹,看看反应吧。 赵祯见下面没声音了,才缓缓开口:“那就这样吧。” “宣旨。” “苏彧学艺不精,难当防疫重任,且去太医局好生学习。” “诸位爱卿,还有事吗?” 赵祯定了结果后,朝堂的众人依旧是沉默,庞籍那里从昨天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让他们实在拿捏不准了。 按理说,庞籍应该着急才对。 见沉默了好几秒,参知政事刘沆才咳了咳,向前两步,回头望了眼庞籍,然后说道:“启禀陛下,济阳王府大公子曹评,所献焦炭炼钢一法,已经在将作监改装好了炼铁的高炉。” “今日,便可观礼。” “若是朝议无事的话,陛下是否就此前去?” 赵祯深深看了刘沆一眼,说道:“既然无事,那便去吧。” 王中正等了两秒,见没人异议,当即宣布道:“退朝!!!!” 伴随着赵祯的离去,朝堂上的众官才不再拘谨,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互相之间各自议论,站在庞籍身后的枢密副使梁适上前,悄声问道:“庞相,这煤政……” 庞籍冷笑一声,并不避讳,声音颇大的说道:“既然朝堂上两天都没人谈,那就是默许了。” “政事堂这就盖章。” 哗!! 场面顿时哗然,群臣霍然转身,但是,却无一人敢上前和庞籍辩驳,只得任由庞籍仰天大笑,张狂离去。 这让无数人叹气的同时,加紧脚步离开了。 任他们也没有想到,庞籍竟然在顺水推舟,你们不聊,想拖时间,索性我也不聊,然后,直接定性为默许! 不同意? 不同意接连两天上朝,你都不说话?你是不是跟我庞籍有仇?!! 众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谁敢跟庞籍battle,庞籍就要标狼打了,当朝宰相的全力输出,谁敢顶?谁顶谁死。 更何况,曹家的马死了…… 唉,好歹争取了一天时间。 趁着政令未到,签字的日期也可以商量着办,钱都不是问题。 前有蜂窝煤,后有焦炭,这煤矿的价格一天一个,买到就是赚,能砸银子,绝不含糊,价钱抬高了,朝廷就算要收回去,地方官府都没那个钱! 前脚买煤矿,后脚就撺掇地方大兴土木,零利润承包,快速立项,银钱一抽。 你拿什么赎矿? 反正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围绕煤矿的利润,全大宋都动起来了,这可是丝毫不亚于盐铁的命脉,趁着朝廷反应过来之前,能咬一口就是一口。 所以。 朝堂上表面看是围绕着苏彧发起了一场浩浩汤汤的讨伐,实际上都是为了煤政,真正关心苏彧的人并不多。 大约,只是有张心维、欧阳修少数几人,才是在较真苏彧的问题。 …… 不论朝堂上实际情况是什么,但是,苏彧罢免“监东京疫疾事”已成定局,随着一只信鸽飞入平安堂的院子,叶明仁摘下信笺。 回头看着奋笔疾书的苏彧说道:“官家罢免了你的差遣,让你去太医局学习。” “不去,没空。” 苏彧头都没抬,这让叶明仁叹了口气,说道:“差遣丢了,你一点都不关心?这说明朝廷的论调是没有瘟疫发生。” “而且,官家对你失望了。” “短期之内,不会再任用你。” “若非欧阳公在朝堂上帮你说话,你品德败坏的标签就要被打上了,那样的话,从此以后,再无出头的可能。” “此般风险,可为惊涛骇浪了,你竟然丝毫都不关心?” 这种关乎一生浮沉的事情,苏彧依旧安然若素,这也太奇怪了,毕竟之前苏彧可是要名不要利的,这名声可是命根子。 可他全然不在乎。 到底是城府深不见底,亦或者一切皆在预料之中,更或者……他真的是圣人? 看不懂。 叶明仁缓缓摇头,然后说道:“你要在城外三处难民营中各建立一个隔离区,要求保证一万个隔离床位。” “而且是三天内建成。” “这不可能办到,哪怕是最简单的木房或者帐篷,都办不到。” “光是物资的调动……” 叶明仁正要跟苏彧说这项工程的难度,苏彧停下了笔,抬头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 “我加钱。” “这不是钱……加多少?” 叶明仁本来想推脱的,但是,苏彧向来给的都太多了,所以还是忍不住问道,苏彧没有回答,而是跟一旁的孙芸娘说道:“师姐,去把制糖的东西拿来。” 制糖,制白砂糖。 宋朝并非没有白糖,在初唐的时候,糖霜就已经出现了,不过,那不是吸附脱色后的白糖,而是熬糖时表面的那点浮沫。 制作白砂糖很简单。 将甘蔗汁熬到一定浓度,或者说,取市面上的红糖,加热熬化以后得到糖浆,将糖浆加到漏斗当中,再用黄泥浆冲刷。 以黄泥浆作为脱色、吸附剂。 而后再过滤、浓缩、冷凝,白砂糖就出现了。 异常简单,简单到叶明仁用手搂着那颗粒分明的晶莹白砂糖时,依旧不敢置信,只是喃喃的说道:“又是如此简单……” 蜂窝煤也好,焦炭也好,白砂糖也好。 一切东西,都简单过头了,但却,从来没人想到。 66、宏图霸业谈笑间 叶明仁本来是打算拒绝苏彧的,但是苏彧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白砂糖,丝毫不亚于白酒的产品。 还是一如既往的,工艺秘方,一看就会,简单到让叶明仁觉得不真实,但却又偏偏是革命性的突破,让人震撼。 看他呆呆的样子,苏彧说道:“白砂糖,换三个隔离区。” “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我要三天内建好。” “做得到吗?” 叶明仁深吸一口气,坚定说道:“没有问题,我就算动员十万民夫,把叶府拆了做材料,也给你把隔离区在三天内建成!” 这份气魄和姿态,是朝廷不会有的。 苏彧给再多钱,朝廷也不会听他的命令来行事,可是对于商人,只要给的钱够多,他就能给你展现奇迹般的效率。 这,便是资本的力量。 满意叶明仁的表态,苏彧点头,将手中墨迹已经干了的几张纸交给叶明仁,说道:“这是卫生防疫手册,三天之内,我要东京城内,每家都有一份。” “好。” 比起建房子,这印书就不值什么钱了,特别是这手册才六张纸而已,也不需要像印书本那样用上好的纸,如民间连环画那样的纸即可。 一本册子,成本不过两文钱。 东京城内三十万户,就算加上城外的难民,了不起印四十万册就可以了,算上工钱什么的,耗费也就在千贯左右,根本不叫事。 其实,三个隔离区,建设成本也不高,高的是建设速度。 见苏彧没有其他事情,叶明仁当即拿着卫生防疫手册就离开了,苏彧给了期限,他就得抢时间把事情办好,没空耽误。 待叶明仁走后,苏彧发了会呆。 然后再度挥笔书写,将一封信写好后,苏彧递给张大说道:“将这封信送到樊楼,交给楚念奴,回来的时候,将味德楼的冯先生和韩掌柜请来。” “好。” 张大当即去办,苏彧则喝了口浓茶,提了提精神,对一旁的沈括说道:“沈兄,你不是一直对阿朱的死耿耿于怀吗?” 沈括霍然精神,惊喜道:“你要重写天龙八部?” “不,我要开新书。” “???” 看着沈括差点憋吐血的样子,苏彧就感觉十分有趣,心情也轻松了许多,看向旁边的郑牧之说道:“小三儿,你先去睡,晚上就没时间睡了。” “嗯。” 郑牧之直接去苏彧的房间睡觉了,根本没问原因。 看着书房内还有一大堆人,苏彧苦笑道:“师傅,您有空,就帮我研制几副治病的药方吧,症状和数据都在那里呢。” “师娘,您快去休息,我没事的。” “张家的兄弟也去休息,养下精神,晚上有大事。” “对了,你们两个丫头,还不赶快给少爷我端茶送水,丫鬟要有丫鬟样子嘛……” 孙芸娘磨墨的时候,苏彧就吩咐个遍了,她看着他发号施令的样子,只觉得与他小时候骑竹马打仗的时候没啥差别。 他向来就是有主见的…… “我做什么?” 众人都被安排了,沈括忽然发现好像就他没有任务,这不能够啊,苏彧明明特意请他来帮忙的,怎么他没有任务呢? 苏彧望着沈括笑道:“你……负责说书。” …… 一日之计在于晨,自从昨晚张心维把苏彧呵斥走后,何中立就睡了一个安稳觉,没有瘟疫,没有游行的安稳日子,再好不过了。 穿衣起床,见妻子和一对儿女正在吃饭。 何中立打了个招呼后,就自己去洗漱了,妻儿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因为,已经习惯了,何中立能在开封府吃饭,是不会回家吃的。 或者说,自从当官以后,能在单位吃饭,他就绝不会在家吃。 一斤粳米十二文钱呢! 何中立看着自家儿子啃着鸡腿喝着粥,心里得意的想着,他在家里少吃一顿,儿子女儿就能多吃两个鸡腿不是…… 卧槽,败家娘们煮的鲍鱼粥!!! 何中立那个心疼啊,他寄禄官是祠部员外郎,每月俸禄才70贯,光是这院子的房租就要30贯每月,再加上府上的仆役开销,差不多40贯就没了。 这娘们居然吃鲍鱼!!! “给为夫来一碗。” 何中立忍不了啦,洗漱完就坐下了,何夫人笑了笑,给自家夫君添了一碗粥,说道:“这不是看你当了开封府尹,家里宽裕了嘛,来,吃个鸡腿消消气。” 何中立咬了口鸡腿,说道:“别大手大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当不了。” 祠部员外郎是寄禄官,开封府尹是差遣,得了差遣,工资是叠加的,如果是知开封府,每月能拿110贯的额外工资。 可是,他是权发遣开封府。 每降一级,工资少十贯,到他这里,差不多就是80贯了。 东京居不易,领了两份工资,何中立家中好歹可以放开了吃肉了,可这样的好日子过不长,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要不了几天,他的差遣就要丢了。 然而,何夫人不懂啊,她茫然问道:“你不是当的好好的吗?” 何中立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懂,东京城出了个妖孽,我镇不住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包拯回京的时候,我就该让位了。” “那咋办?”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开封府尹这种实权的位置别想了,差不多就是给个闲职,稍微升半级了事,也算是万事大吉吧。” “还能升官?那挺好!” “嗯,挺好的。” 自家妻子不懂,何中立也只是笑笑,反正他也只领俸禄,升官就不错,闲职也行,这开封府尹的位子骤然坐上去,那是怎么都不自在。 胃口大好的吃完饭,何中立就去上班了。 这开封府坐不了几天咯,嗯,今晚让厨房再弄锅羊肉,上次买的羊还有半只呢,可不能便宜了包拯那老头…… 走出家门,前往开封府衙。 路上,何中立忽然看到漫天都是纸张飘落,他茫然接住一张。 《江湖行》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 67、焦炭炼铁 “今夜,苏大家樊楼排天榜,遍数天下英雄!!!” “今夜,苏大家新书开讲!!” “敬请恭候!!” 纸张上就只有寥寥数十字,看得出是统一印刷的,诗的水平一般,只是颇为豪迈,那股特有的江湖风,果然还是只有苏彧写的出来。 不过…… 他竟然有心情写书?!! 何中立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错乱了,他承认在写话本上,苏彧的才能旷古烁今,可是,他昨天才被张心维批倒,今日朝堂上怕是已经有了定论。 若果被定性为道德败坏,那恐怕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种情况,他居然有心写书,还如此大阵仗的宣传,这,这,这…… 咕隆! 在这一瞬间,何中立有种向扭头回家的冲动,他想到了前天晚上,苏彧鼓动数万民众游行的场景,不由双腿有些发软。 “不是吧……还来?” …… 马行北街,张记铁匠铺。 张铁心帮父亲锤锻完一只铁锹之后,忽然说道:“爹,小鱼儿好像又要写新书了。” “你咋知道的?” “我刚刚出去上厕所,发现院子里有几张纸,上面写的就是,这里还有一首诗呢,写的非常大气,我念给爹听,天下英雄出我辈……” 张百锻听完《江湖行》也是颇为神往,称赞了句苏彧是有才的。 张铁心见父亲这就没了下文,不由急道:“爹,这白天活干完了,晚上是不是可以去听书?不进樊楼,在外面好像也可以听着点。” 张百锻道:“恐怕听不到了。” 如果没有发这传单,估计还能占个好位置,但是,这传单一发,必然是万人空巷,樊楼下面要挤上数万人不可。 人多嘴杂,哪里真能听到什么? 就算大家尽量不出声,那也不能够,还是等次日听二手的实在…… “好消息,好消息!!!味德楼今晚戌时,同步开讲苏大家新书!!只是不开天榜,天榜要樊楼那边才能见着!!!” 两父子正讨论呢,外面就传来了报喜的声音。 张百锻手中的铁锤掉落,他当即把炉火一盖,说道:“走,去味德楼!” “活没干完呢,爹!” “晚上回来再做。” “诶!” 父子俩当即冲出门,朝着味德楼那边跑去,刚出门的时候,便见到对门的金大夫抱着板凳在关门,张铁心囔道:“金大夫,你抱着板凳作甚?” 金大夫道:“老胳膊老腿,站不住!!” 现在才正中午呢,到戌时还有三个多时辰,到时候听书都要一阵,老年人,哪里站的住?所幸,张家父子俩都是壮劳力,不怕这个,只是,跑的更快了。 味德楼下,人一圈圈的多了起来…… 韩进财指挥着伙计忙活,这一次,不在店内说书,而是在阳台上,这样,更多的百姓都能够听见,方便大众。 店内,仅供抄书之用,不接客。 …… 日头正高,赵祯的銮驾出了宫门,往将作监而去。 路上,奔跑的人群让皇帝的銮驾都停了,侍卫前去开路,赵祯皱着眉头,王中正立马询问情况,得到消息后,才附身低声道:“官家,是苏彧开新书了。” “新书……” 赵祯莫名感觉心头一跳,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无奈的靠着椅背,捏着眉心说道:“让皇城司加紧了盯着,不准再出现游行。” “喏。” “等等……派个人去,把新书第一时间寻过来。” “明白。” 待王中正去了,赵祯的眼神满是复杂,他有预感苏彧在筹备些什么,但,既头痛苏彧会闹出大动静,又渴望苏彧闹出大动静,心情,相当复杂。 将作监。 文武百官都过来观礼了,实在是炼钢不同于其他东西,这代表着国家的武器水平,钢材制作的盔甲和武器,与生铁锻造的完全不同。 如果焦炭真的能够大量炼制钢铁,大宋的武备将提升一个档次。 这是极为重要的。 重要到哪怕许多人都知道苏彧在搞事情,却只能暂且放下,先看看这场炼钢再说,朝会散了后,文武百官已经过来了。 将作监这边也在准备。 等赵祯到场后,主持这场炼钢的曹评立马上前请示,赵祯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侧身向曹皇后问道:“皇后认为呢?” 曹皇后尴尬道:“一切全凭官家做主……” “哦,那就开始吧。” 赵祯散漫的挥了下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曹家有功,他自然会赏,但是,若就此得意忘形,那就不免要敲打了。 朕给你的你才能要,朕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点火!!!” 曹评小心谨慎的退出皇帐,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宣布道,那边高炉中的匠人便开始点火,鼓风,炼铁开始了。 将作监这座高炉,高约六米,底径三米。 在点燃炉底的焦炭后,用鼓风机输送大量空气,以便燃烧更加充分,半炷香后,炼铁的匠人站在木撘的高台上,将铁矿石、废铁渣、萤石等材料投入到锅炉当中。 伴随着冶炼,铁矿石开始变软,熔融…… “化了!!化了!!” 炼铁的匠人忽然发疯一般尖叫,完全不顾在场的文武百官,他们炼铁数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以往炼铁,铁只会变软,勉强能够搅动的那种。 只有不断的用棍子搅拌,才有可能炼出熟铁来,而这一次,铁料竟然直接就融化了,变成了铁水,他们轻松就可以将铁水搅动!!! 匠人的声音,让群臣激动无比,场面顿时哗然。 曹评更是激动的冲上了高架,在炼铁的最后,亲自拿起铁锤,对着预备好出铁的口子猛然砸下一锤,豁口出现,火光冒出。 大量的铁水沿着石筑的轨道奔涌而出,飞落到地面的池子当中。 空中飞溅的火花,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即便是赵祯也霍然起身,他看着那火红的铁水,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之前的所有不快,在这一刻被喜悦所掩盖。 自登基以来,他发出了最舒畅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68、举城狂欢 “哈哈哈!!!” 狂笑,赵祯将桌上的茶杯直接掷碎,豪迈的说道:“拿酒来!” 王中正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酒坛,正要给赵祯斟酒,但是赵祯直接将酒坛夺过,抱坛痛饮,浑身都被酒液打湿了,他却猛地掷碎酒坛,大呼痛快! 如此放荡形骸,却没有任何一个言官说不是。 因为他们现在也只想要酒,大宋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这一锅铁水炼制出来,代表的就是一锅熟铁! 只要再掺杂生铁锻打,渗碳处理,钢,就出现了! 大宋朝以后会有用不完的钢!!所有将士手中的战刀都会是百锻神兵!这种武器带来的代差,会让大宋朝久违的体会到华夏文明的先进。 一如昔日的,一汉当五胡。 满朝文武,已经看到了那个未来,那个大宋朝打胜仗,扬眉吐气的未来! 酒,被陆续搬进将作监,痛饮狂歌。 赵祯举起酒杯,群臣也端杯响应,他放声说道:“济阳王府大公子曹评献上焦炭,于社稷有功,封,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定远将军,上骑都尉!!!” “赏万金。” “赐鎏金明光铠,佳其功绩!!!” 如此封赏,即便是曹皇后都惊喜动容,不是因为所封的军职有多高,而是因为这个军职有多重要,三衙当中能够被称为“管军”的将领,不过十一个位置! 这个马军都虞候,就是的!!! 别看这个职位只是从五品,但其重要性,含金量,绝不是以品级而论的! 如此厚赏。 曹评当即下跪叩首,恭谢皇恩。 如此,此后他只要不犯错,曹家接下来的三代富贵可保…… 在场的武官对此无一不是羡慕,就算是文官,也不得不叹一声,这就是曹家啊,换了其他人,再多的功劳怕不是也要再勘磨几年。 不过,此等功绩,朝野上下,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就算如庞籍等人知晓焦炭的来源,那又如何,此物能够是曹家献上来,那就说明一点,这是曹家已经同苏彧谈好了价钱。 不贵,才一千万贯物资。 是苏彧接下来安置二十五万难民所用的…… …… 东京城在狂欢。 权贵们因为焦炭对于钢铁的产量而狂欢,民间则因为苏彧要发布新书而狂欢,不仅仅是发布新书,还有那什么天榜! 市井中人,终于能够知道江湖什么样了! 江湖中人也都屏息凝神,心中想着那个万一,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大家都知道,这次天榜一排,若是榜上有名,必然名满天下!!! 如此,三衙的军中好汉,都坐不住了。 轮班完毕,还在值班的军士再三嘱咐同僚,务必看清了天榜上的名字,不论会不会有他们兄弟的,总之这份谈资不能落下! 殿前司天武军左厢第一军三营指挥使杨怀玉换了一身劲装。 跟皇城上的同僚挥手告别之后,就带着一伙兄弟前往樊楼了,倒也不怕夕阳夕照这个时辰没了位置,因为,他有行令。 作为杨家将这代的男丁,虽然不复祖先的威风。 可好歹也是将门之一,只要祖母柴老太君还在,杨家的虎行令,就没人收的回去,他父亲杨文广不在东京,虎行令自然在杨怀玉手中。 路上,杨怀玉手下的吴都头问道:“老大,你说这次天榜,会不会有我们狄帅?” 杨怀玉打开一把折扇,潇洒的说道:“那肯定得有,狄帅当世武功第一,天下皆知,大宋朝还有谁比狄帅更厉害?” 吴都头嘀咕道:“韩琦不就……” 他话说一半吞了进去,但是杨怀玉依旧听到了,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冷哼一声道:“韩琦老匹夫不过是个人勇武,论行军作战,狄帅比他……” 说着,杨怀玉也停了下来。 韩琦他还惹不起,这种坏话,还是不能乱说。 “算了,不说这个,看看苏彧怎么排吧,反正没狄帅的话,我可不服!” 杨怀玉可不管天榜排的什么,在他看来,这就是给武人排名的,狄青作为当世第一名将,若是没有排名,这榜就是个笑话。 可实际上,狄青自己压根就不想上榜。 自从得到枢密副使的位置之后,狄青几乎日日遭受言官攻讦,甚至说他家“狗生角,且数有光怪”直接说狄青有谋反之意。 所以,狄青这几年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 可他又偏生不能辞了枢密副使的位置,他需要给天下武人做一个“人样子”,告诉天下武夫,武人也有出头之日。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遭文官打压。 如今的狄青已经有些心力憔悴了,哪怕樊楼给了请帖,他也不敢去,更是勒令自家子侄不可以去,若非是怕有间隙,他甚至想写信给苏彧,让他别排自己的名字…… 很显然,杨怀玉想不到这些。 他只是兴高采烈的走向樊楼,等着天榜上出现狄青的名字,排名低了都不行! “老大,好多人。” 从樊楼东街过去,便看到纵横十字的大街,从樊楼开始,人群越来越密集,可以容纳八架马车并行的街道被挤满了人群。 看到这副阵仗,杨怀玉说道:“怕不是有两三万人了,能听得见吗?” 似乎是听到杨怀玉说话,一旁的一个书生说道:“自然能够听得见,看见那些高台了吗?百步就有一个。” “樊楼里面说完一段,抄录的就传下来,外面的先生们再说。” “一共设置了八十一个高台。” “只要不是太外围的,基本都能听得到,只是,在外面听得再清楚,都不及去樊楼内听苏大家亲自开讲啊,遗憾,甚是遗憾。” 见这书生感慨,杨怀玉笑着抱拳感谢讲解,便往前去了。 樊楼内听书,他可以啊。 不仅可以,五楼还有专门属于他的雅间呢,上次没听见苏彧讲天龙八部,这次可以去听过瘾了,想必还是他本人来说书,更能说出那种意境和感觉来。 好像苏彧如今都封了县男。 听爵爷说书,嘿,还是天底下头一遭啊…… 69、天榜揭晓 很可惜的是,杨怀玉这辈子应该见不到苏彧说书了。 就在杨怀玉还在朝樊楼挤的时候,他的专属雅间不远处,苏彧已经在了,在他身前,银魁十二绝的季素素姑娘素手调茶。 旁边的雅间,曹询喝着身旁姑娘喂过来的酒,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花了三年时间才跟季素素成为朋友,每次来樊楼,可以邀请她下来喝杯茶,但是,苏彧花了三天,就让季素素甘愿委身服侍…… 他与季素素喝茶的时候,两人是平坐。 而季素素服侍苏彧,却是跪坐在地上给他献茶…… 可他,却又气不起来。 人跟人是比不了的,苏彧用白糖的秘方换了城外三座隔离区,今天东京城万人空巷,可是泥瓦匠和所有的木工、脚夫等都没参与。 超过两万壮劳力被雇佣,东京城内所有建材库存全部搬出。 为的,就是三天内建成隔离区。 这种大手笔,哪怕没有瘟疫发生,城外也多了广厦三万间,足以庇佑十万难民,让他们有可以称之为房的建筑可以去住。 莫说真有瘟疫爆发了…… 这样救苦救难的圣人,堪称光芒万丈,会有女子倾心很是正常,不论苏彧是不是装出来的,都很伟大,起码,他曹询装不出来。 再说,曹家刚受了苏彧的恩惠,这会,他得去谢苏彧才是。 推开倚在身上的姑娘,曹询端了杯酒向苏彧那边走去,略带尴尬的说道:“苏大家,上次多有冲撞,曹询这厢给您赔不是了。” 他干了,脸色通红。 显然那不是普通的酒,而是白酒,或者说“醉仙酿”,这是赵允让给自家产出的白酒所取的名字,大约五十度左右。 那玉杯不大,能盛二两。 苏彧笑了笑,却没有喝茶,连抿一口都没有,他看着茶盏中转动的山水画,这神乎其技的手艺,让他有些不舍得喝。 “抱歉,不舍得喝。” 他笑着说道,曹询却连忙表示理解,说道:“岂非苏大家不舍得喝,素素姑娘调出来的茶,这东京城,没几个舍得喝的。” 他似乎忘了,自己之前的牛饮。 季素素并没有拆穿,她只是跪伏在苏彧的膝前,抬头仰望着这个少年郎,眼中满是崇拜和痴迷的说道:“只要公子愿意,奴家一辈子都为公子调茶。” 苏彧略微苦恼。 旁边座位上的沈括则感慨道:“十岁就能在樊楼当风月班头,这人跟人,真是没有办法比,来,曹兄,我们喝一个。” 曹询笑嘻嘻的跟沈括走了一个。 苏彧则独自饮了那杯茶,弯腰,低声说道:“素素姑娘何必如此糟践自己?” “素素身无长物,唯有蒲柳之姿。”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银魁十二绝,可不乏权贵豪门娶入门庭,就算是平妻也是有的,素素姑娘就算青睐于我,也不该如此。” 季素素没有直接回话,她只是眼中含光的看着苏彧,柔声说道:“可是,这世间真心为穷苦人着想的,只有公子一个啊。” 苏彧苦笑:“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季素素道:“听其言,观其行,这就够了。” “唉……” 苏彧叹了口气,任由季素素伏在他腿上,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你倒是不觉得我是个小孩,但是,过了今晚,希望你不要后悔吧。” “今晚?” “嗯,今晚……” 季素素以这种姿态来服侍他,基本上就是“掉价”掉完了,以后不可能还会有哪家公子和权贵来找她了,因为她已经“有主”。 如果苏彧不要她,以后她就只能在自己的阁楼孤独终老。 然而。 不论苏彧是否接受她,都要先过这一晚再说,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下半夜,他应该会在皇城司的诏狱里度过…… …… “戌时已到!!!” 报时的声音响彻整片街道,无数人开始争相恐后的朝樊楼翘首望去,伴随着锣鼓的声乐,一个老头儿手拽着一把红绫出现在了樊楼前的空地。 他看人众人一眼,然后咧嘴一笑,说道:“让让,再让让。” 又挤出一片空地,预留了足够的距离之后,徐偃看着地上那一大团红绫,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喝到:“开始咯……” 只听见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忽然暴起,然后,这小老头儿轰的冲出。 临近樊楼的时候高高跃起,樊楼两丈高的屋檐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只见他右手抓着红绫,左手一攀,整个人再度飞跃数尺,然后脚步再蹬。 七层樊楼,楼高十丈。 竟然让他如同飞一般的攀到了最高一层,只见他站在阳台上将红绫一一系好,而底下也蹿出十多位高手,虽不如老头那般潇洒,却也行云流水,将机关布置完毕。 如此一手,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天下竟有如此高手!!! 这就是武林吗? 然后,令人惊呼的事情出现了,那老头儿,竟然趁着红绫就滑下来啦!!那可是十丈高,这么下来,怕不是要摔死??? 哇!! 那老头后面,有一个彩球,大彩球!!! “天榜!!肯定是天榜!!!” 顾不得担心老头会不会摔死,当即就有路人指着那大彩球信誓旦旦的说道,只见老头儿在最后浮空而起,潇洒落地,在他身后,一个彩球迸开,漫天彩条间,一道红榜高高落下。 上书:天榜第十,徐偃。 老头儿哈哈哈大笑,说道:“这便是老夫了!!!” 众人惊呼,原来,这便是天榜高手。 夜里光线不好,但也有人眼尖,毕竟樊楼此刻灯火通明,有书生指着那红榜说道:“旁边还有小字,双剑游龙,老而弥坚,真宗年间,带御器械第三人。” “嚯!!” “这老头,这老人家,居然是带御器械!!!” 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带御器械,或者说,大多数人都不明白,所以,众人赶忙让那书生解释,听完之后,大伙才明白,原来,皇宫之中还有这等高手。 真是大开眼界啊…… 70、有人锦绣有人草包 杨怀玉本来是要进樊楼的,可是,实在是太挤了。 好不容易到樊楼跟前,天榜居然要揭幕了,所以,他只好站在樊楼外,等到天榜公布完毕后,再进去听书。 天榜第十居然就是徐偃? 杨怀玉想了想,勉强还能接受,这老头子的确老而弥坚,比起当年来说,武功还有精进,只是年岁大了,战力不好说。 天榜第十,勉勉强强能排吧。 于是杨怀玉等着看第二个彩球落下,当红榜再度高挂时,杨怀玉擦了擦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啊,怎么又是第十? 天榜第十,孟青。 轻功非凡,飞刀绝活,擅长各种暗器,下毒,易容,带御器械第六人。 “是不是搞错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樊楼的伙计也有些尴尬,倒是徐偃不管这些赶紧催促着继续放榜,天榜第十有两人,很稀奇么!! 杨怀玉想了想,觉得也靠谱。 孟青他认识,那手飞刀,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例无虚发,孟青又擅长下毒和易容,让孟青去搞敌后工作,堪比五个营的兵力! 再次放榜,第九了。 见没有差错,观众们也不再纠结有两个第十了,知晓那只是并列,只是一路看下来,好像尽是带御器械。 这还有什么排的意思? 面对这种舆论,杨怀玉却是不屑的,他大概知晓苏彧是怎么在排了,根本不是排的武人,而是排的江湖武夫! 他对众人说道:“耐心看着吧,前五名,才是关键。” “哗!!韩相公!!!” 果不其然,韩琦的名字出现在第五,众人这才明白,这位经略相公,原来有这么高的武功,明明是文官来着。 这下,舆论爆炸了。 原本只是知道韩相公能军,守卫边疆,能够让西夏胆寒,却不知,韩相公竟然有此般武艺,那么,韩相公与狄帅谁更厉害? 卧槽!民间居然还有弥勒教这种存在? 哇!少林空心大师!! 龙虎山小天师!天人之姿!!莫非是要得道飞升??? 第一居然只有名字,没有介绍?赵无极是何人? 狄帅呢??居然没有狄帅! 说来也对,狄帅擅长领兵打仗,论武艺不一定有顶尖的江湖高手厉害,哇,这么说当年,狄帅是不是因为打不赢韩相公,才忍着没有出手的? 嗯嗯,有可能! 一下子,舆论爆发,观众们激动的都快要颤抖了,而杨怀玉则是沉默了几秒,开始向樊楼走去,只排江湖武夫,白瞎了“天榜”二字。 楼外挤,楼内反而能走动路。 杨怀玉亮出虎行令之后,樊楼的人赶忙将他和一众袍泽迎了上去,待上了五楼,走到自己雅间坐下,对樊楼的小厮笑道:“麻烦告知一下婉儿,就说我来了。” 小厮点头躬身离去。 不同的人,结交的姑娘都有不同,曹询平日里与季素素最为亲近,而杨怀玉则跟上官婉儿最为交好,是那种来了都可以喝酒谈心的人。 而非其他客人那般,连人都见不着。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到樊楼来,寻花问柳反而少了,看重的是人,玩的是格调,比的是谁能够让那些姑娘动心,最终花落谁家。 娶妻,娶的是家世。 来樊楼,才是来找爱情的…… 杨怀玉自认一表风流,婉儿小姐是因为他的才貌对他倾心,而不是像某个肥猪那样,硬是仗着权势纠缠素素姑娘…… “素素?” 杨怀玉本来转身看向曹询那边的,结果,却意外的看到季素素正伏在一人腿上,如猫一般慵懒优雅,却又沉醉迷恋…… 这,这,这。 杨怀玉震惊的看着苏彧,又更加震惊的看着若无其事和沈括划拳喝酒的曹询,他震惊的走到那边,看着曹询问道:“曹胖子,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呢!” 曹询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他过来,说道:“好叫你知道,这是苏彧苏大家,天龙八部的作者,东京城万家生祠的大善人。” “你就是苏彧!” 杨怀玉没有想到这少年居然就是苏彧,他之前还觉得,苏彧应该在台上像个小丑一般的说书才对,如今居然能够让曹胖子赔笑作陪? 还当着他的面…… 杨怀玉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对劲,明明苏彧只是东京医馆的小学徒,家世空白,就算如今封了爵,那也是侥幸而已。 怎么会…… 杨怀玉震惊,曹询可不干了,他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苏彧兄弟?我跟你说,看不起我兄弟,那就是看不起我曹某人!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怎么回事? 曹询把杨怀玉给整懵了,对此,曹询也是鄙夷,心道杨怀玉不愧是个草包莽夫。 “怀玉哥哥。” “素素找到良人了,你又何必惊讶?该恭喜她才是。” 就在杨怀玉懵逼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一个娇小的女子娉娉而来,明明娇小,穿着那身浅绿色的齐胸襦裙时,又别有秀峰,叫人眼直。 是词绝上官婉儿了。 只见她轻轻一福,然后在杨怀玉身旁站着,低声似是解释的说道:“怀玉哥哥又不是不知道,素素向来心善。” “从庆历七年开始,年年捐赠,至今所捐善款已达百万贯。” “才也好,貌也好,权也罢,钱也罢,素素看重的,向来只是那颗善心,而苏大家的善心,夸一句圣人,都不为过呢。” “怀玉哥哥莫非不知道苏大家?” 上官婉儿这么一说,杨怀玉这才想起来,苏彧好像不只是个说书先生,还发明了蜂窝煤和白酒,只是却都平白送人了…… 但是,他还是不理解。 只嘟囔道:“世界上哪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八成……” 他这般憨傻,上官婉儿心下叹息一声,只好娇憨着说道:“怀玉哥哥在胡说什么呢,人世间怎么会有菩萨?苏大家这叫心怀天下。” “嘻嘻。” “婉儿也好想有个盖世英雄能够托付终身呢,真羡慕素素姐姐。” 她说着,白了杨怀玉一眼,杨怀玉顿时拍着胸脯说道:“我可不就是英雄么?婉儿你看,东京城的勋贵子弟中,有哪个比我能打?” “喂,曹胖子,你说呢?” 曹询翻了翻白眼,都懒得理这憨货…… 71、壮怀激烈 曹询心说,你咋不跟折家、种家去比? 大家都在京城,好好做纨绔子弟不好么?自家大哥献上焦炭,当天晚上马就死了,要真的能文能武,那怕是人就没了。 就你能打呢?能不死你。 曹询给沈括倒满了酒,说道:“沈兄,我们再走一个,我曹某人这辈子,最佩服聪明人,早听叶叔说过您了,您是咱大宋朝的这个!” 曹询比了个大拇指,继续一口闷干了酒。 到现在他大概喝了一斤多了,之前喝一杯酒脸是红的,现在喝一斤酒脸还是红的,看着有点醉态,但始终也只是有点醉态…… 反观沈括,喝了几杯,已经在晃脑袋了。 他推脱道:“不了,等会还有事,不能喝醉了,下次再喝吧,我,我歇会,等下到我了,你再喊我起来。” 说着,沈括就仰着休息了。 苏彧笑着答道:“好。” 从始至终苏彧都没怎么搭理杨怀玉,反而看向上官婉儿问道:“月岛和曲目都准备好了吗?” 上官婉儿微微一福,说道:“楼主命我来通知先生,月岛已经准备妥当,《铁血丹心》的曲目也已经排练完毕,由琴绝商薇薇领衔演奏。” “好。” 苏彧当即起身。 在季素素担忧的注视下,他笑了笑,开始下楼,前往月岛。 这下,满楼安静,所有目光,再次聚集在他身上。 他一步步下楼,又一步步的走上月岛,看了一眼这樊楼内的满座权贵,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大家很期待,但是我年岁还小,嗓子没长好。” “为了让大伙能够更清晰的听书,就请了一个先生代我来说。” “新书,名为《射雕英雄传》。” “请大家先欣赏一首《铁血丹青》,稍后,便开讲了。” “谢谢。” 说完,他走下了月岛,樊楼的姑娘们,还有老乐师们开始登场,可以说,这已经是东京城内最高的音乐水准了。 当樊楼外高高挂起《射雕英雄传》的红榜。 月岛内的乐师们已经准备妥当,伴随着商薇薇的手指轻挑琴弦,一场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歌曲,就呈现了出来。 “依稀往梦似曾见……” 歌曲有着那种大漠独有的苍凉,仿佛乱世中马蹄衡踏,英雄儿女悲怀壮阔,此取一出,那鲜明独特的风格,当即镇住了所有人。 射雕,何为射雕? 辽国倒是有射雕手,莫非,此书讲的是辽国的故事? 看着书名,大家已经开始猜想了起来,他们猜的很接近,这是北方的故事,但是,却不是大辽的,而是……蒙古的。 当沈括走向月岛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 他踉踉跄跄,感觉一切都光怪陆离,感觉这世界跟他以前认为的,有那么些不一样,他不是故意要喝这么多酒,而是,不喝,他不敢讲。 这书…… …… “这书!!!苏彧,你疯了?!!” 下午,当苏彧将书稿写完的时候,沈括看着稿子,惊呼说道。 几乎所有看到书稿的人都是如此,除了说书先生冯章,这位喜好关扑,却有极为惧内的说书先生颤抖的拿着稿纸。 宛如殉道者一般的说道:“想我冯章说书二十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觉得意义非凡。” “先生,您的话本,让我找到了方向。” “说书人,不该只是一个在台上以故事娱人的优伶,而应该是可以发人深省,警世发声的先驱者,这书,哪怕要掉脑袋,我也非说不可!!” 冯章如此表态,让韩进财都愣了。 最终,韩进财一咬牙,说道:“味德楼依靠天龙八部,数日便赚了万贯,我韩进财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味德楼愿意提供场所!” …… 市井中人,亦是有这份觉悟,他沈括,又如何不敢呢? 书中所言,真是想象? 那国破山河,铁马冰河的场景,让沈括宛如身临其境,是啊,大宋朝需要改变了,如果再不改变的话,几十年后,未免不会应验书中的场景。 “啪!” 踉跄到台上,醒木一拍。 沈括将左手提着的花雕酒猛的灌了一口,仰视一圈,狂笑道:“哈哈哈……” “尔等,不过是在繁华梦中!” “今日,我便碎了这美梦!!!!”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此乃,孤臣绝笔!!” “此酒,先敬英雄,再慰诸君!!!” “故事,还要从萧峰于辽东所救的完颜阿骨打说起,话说,女真族不满辽国长久的剥削与欺压,一代天骄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起兵反辽,辽国多次镇压,竟然……” “于上京会宁府立国,国号……大金!” “宋金合盟,共同灭辽,北伐之际,童贯多次失策,最终大宋仅得燕云之地四州而已,辽国便已灭亡,耶律大石率残部西走……” “又数年。” “兵临城下,汴京再次被围,徽宗与众官员妄图不惜一切代价求和。” “终于。” “割黄河,献京都,以太子、康王、宰相等六人为质,岁供金百万两,银千万两!!!金银不够,女眷来凑!!!” “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 “哈哈哈……” “最终送出嫔妃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折金十三万四千锭!” “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折金合计二十二万五千五百锭!” “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零四人,宗妇两千零九十一人,折银……” “族妇两千零七人,歌女……” “贵戚、官民女……” “哈哈哈,共计送出妇女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五人,折合金六十万七千七百锭,白银二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 “千古之耻!千古之耻!!!” “更耻辱的是,汴京,破了。” “北宋,亡了!” “康王赵构,建康复国,不思北伐以洗血仇,反而称臣称孙,自名为……完颜构。” “乱世当中,岳飞精忠报国,为国干城,逆流而上,北伐破金,以五百破十万,六面围京,夺回京都迎回徽钦二宗就在眼前。” “可,完颜构十二道金牌下令,解其军权。” “功亏一篑……” 72、拿入诏狱 樊楼准备了八十一个高台,准备传书,说书。 但,八十一个高台始终都没有声音,樊楼之内,也没有声音,抄书人的笔,从最开始,就没有动过,所有人,都呆住了。 沈括则没有管这些,他只是继续在说着故事。 那个,岳飞岳武穆在风波亭被害,六十年之后的故事,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牛家村的农屋当中,杨铁心和郭啸天饮酒谈过往。 风雪之中,一位道士踏雪而来。 名为丘处机的道长杀了奸人,被金贼追杀,二人感慨道长大义,十分钦佩,在丘处机杀掉追兵之后,两人恳求丘处机多住几日,求他传授武艺。 同时,二人的妻子都怀有身孕。 两人请求之下,丘处机拿出两把匕首,分别刻下了为两个孩子所取的名字,郭靖,杨康,寓意为靖康之耻,永不能忘…… …… 后面的故事很精彩,但是,已经没有多少人听的进去了,所有人的脑海当中,充斥着的,都是故事前交代的背景。 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岂有如此之耻辱乎?!!贼子苏彧,胆大包天,欺君辱国!!! 乱了,全都乱了。 有人呆滞,有人暴怒,有人要冲上来打苏彧,整个樊楼乱成了一锅粥,而苏彧,只是站在五楼的栏杆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对身后的季素素问道:“怕吗?” 季素素说道:“怕,故事太真了,听着害怕。” 苏彧闭目说道:“是啊,我很多晚上,都梦着这个故事,梦着这个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故事,所以,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一幕。” “我要挽狂澜于将倾,我要改变未来的宿命。” “我要拯救这个国。” “所以,我一步都不能退,我怕我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勇气了。” 苏彧说着,声音有了些颤抖,季素素明白,他其实也在怕,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压力,但是,他却勇敢的去做了。 情不自禁的,她从身后抱住了他。 坚定的说道:“公子若死,素素绝不独活,世人不懂公子,素素懂,所以,素素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公子,让公子不至于凉了心。” 苏彧沉默了下,故作轻松道:“真话?” “真话。” “可我希望你是逢场作戏。” 苏彧抛下这句话后,将她推开,朝着那个撕下张大面具的人说道:“他还好吗?” “味德楼的柴房里睡着。” “什么时候换的?” “在你让他去味德楼找韩进财和冯章的时候。” “孟青?” “正是。” 表明身份之后,孟青将自己带御器械的腰牌展示,然后说道:“刚才得到皇城司的消息,陛下下令,要拿你入狱,跟我走吧,苏大人。” 苏彧点了点头,转身,朝曹询说道:“帮我照顾点家里人。” “好。” 曹询果断答应,曹家欠着苏彧人情呢,眼下的事,在苏彧被抄家之前,都算作雪中送炭,正是还人情的好时候。 苏彧也无后顾之忧,笑着伸出了双手。 孟青挠挠头,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铁索来,将苏彧铐上了,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领着苏彧下楼,入狱。 …… 垂拱殿内,所有太监宫女全部趴在地面发抖,就连王中正都是冷汗直冒,唯独赵祯,就那么冷漠的,翻着苏彧所写的原稿。 没有说话,没有愤怒。 就那么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看了好几个时辰,他忽然说道:“王中正,你说,要是金兵兵临城下,朕会卖公主,卖嫔妃,卖贵戚、官宦的女眷吗?” “奴才就算豁出命去,也不会让金兵围城!” 王中正顿时高声叫道。 然而,赵祯只是惨淡的笑了笑,手指捏着那装订好的原稿,指节都有些发白,声音幽幽的说道:“可是朕怎么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呢?” 吓!!! 包括王中正在内,所有的人都吓的汗湿了全身,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朕连儿子都没有。” 赵祯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步一顿的走着,近乎喃喃的说道:“朕竭尽全力想要中兴,想要把大宋变得更好,兢兢业业了二十年。” “可实际呢?” “李继迁叛了,西夏立国了,好水川败了,黄河决堤了,朕还有满朝的相公,努力维持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却也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变好的可能。” “一切都在变坏,打不赢胜仗,军费的开支就一年比一年高,其他地方一年比一年缺钱,摊派给百姓的赋税,就一年比一年高。” “哪年,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大宋朝也就完了。” “朕试图改变这一切,在朕年轻的时候,可是,毫无意外的失败了,仔细想想,自古以来的变法,有几个成功的呢?” “上一次成功,还是商鞅吧。” “范希文刚正君子,车裂是不怕的,可是,没用啊,他不是商鞅。” “朕,也不是秦孝公。”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们魄力不足,我们连祖宗之法都不敢改,在条条框框里转圈,又能把国家变得多好呢?” “大宋朝,真的需要改变了。” “因为再不变的话,书里面说的故事,几十年后,便真的要上演……” “靖康耻,犹未雪。” “好!好的很呐!!!!” “苏彧,你都赌到了这一步,朕真的很想看看,你该如何从诏狱里面出来!!你是如何教朕,改变这个国家!!!” “反正,朕连儿子都没有。” “你若是能够出来,朕,不介意陪你赌上一把,哈哈哈……” …… 樊楼,当苏彧被押下楼的时候,七楼终于出现了几位身影。 一个娇俏可人,充满活泼气息,身材娇小的红衣少女朝着一旁甜甜的笑道:“我以为那首词出来的时候,姐姐你就该下楼了呢。” 美艳不可方物,气质芳华醇厚。 穿着白衣的女子就宛如魏晋时期的门阀贵女一般,李葳蕤贝齿轻咬着红唇说道:“起初,就觉得词里面的典故不对……” “意境也不对。” “现在倒是全对上了,可也,没勇气下楼了。” 她是诗画双绝李葳蕤,是樊楼的金魁三仙,若说,银魁才艺登顶便可当得,金魁,却不是了,她们不仅仅是才艺,还有身份。 她是后周李重进的曾孙女。 而旁边这位相思入骨蔺红豆,则是寇准的外孙女。 都是罪臣之后。 73、一夜登闻鼓 李葳蕤说着利害,蔺红豆却是无所谓。 她调皮的说道:“若真是喜欢了,又有什么怕不怕的,你看,素素姐不就义无反顾吗?我看,是苏大家的词还不够好。” “话说,若是柳七还在京都。” “姐姐会不会倾心呢?” 李葳蕤缓缓摇头,说道:“豆豆,我没有那么痴的,再说,柳先生已经耳顺之年了,我……不会喜欢的。” 蔺红豆偷笑道:“哦嚯嚯,原来姐姐是嫌弃他是小孩子。” “啐!” 李葳蕤啐了口,那抹娇羞仿佛是人间最美的风景,蔺红豆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多看,她下巴垫着手背,看着苏彧的背影说道:“他比我都小呢,可胆子却比天都大。” “姐姐你说,他能活下来吗?” 李葳蕤略微犹豫,才轻声说道:“他应该活下来。” …… 从樊楼到诏狱,一路上无数百姓看到苏彧被铐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樊楼里的消息传出,整个东京才沸腾起来。 涉及预测大宋灭亡这种事情,射雕英雄传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传播着。 要比天龙八部来的更加汹涌澎湃。 特别是关于苏彧判断瘟疫已经发生,而张心维等一众太医否定,苏彧“监东京疫疾事”差遣被罢免的等等事情传开。 一时间,甚嚣尘上。 但凡是知道蜂窝煤发明初衷的,知晓苏彧在汝南王府献酒壮举的,知晓苏彧将张英起死回生的,无不夸奖苏彧仁义之名。 明白了苏彧的良苦用心。 这是在自比岳飞啊…… 十年战功,东京在望,功亏一篑,难道,瘟疫真的已经发生,而朝廷死活不信苏彧,以至于苏彧要写出这种话本出来震撼世人,警醒朝廷? 英雄的形象渐渐被立起。 张家兄弟在找回张大之后,在孙平安的带领下,他们抬着张英,前往宣德门,孙平安要在皇宫前敲响登闻鼓…… 此消息一经传出,全城轰动。 大半夜,无数人不再睡觉,而是走上了街头,他们看着,护送着孙平安一行前往宣德门。 相比于前天更浩大的游行出现了。 面对这种情况,哪怕早有准备,勒令府衙所有巡卒和衙役守夜,何中立依旧头皮发麻,走起路来腿都是软的,需要人搀扶才可以。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妖孽啊!! 何中立瘫软的看着队伍前进,无数百姓在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首满!江!红! 樊楼外面的人,听不到书。 可味德楼那边,数千人可听了个明明白白,岳飞的悲愤充斥着所有人的心头,仿佛,真的有这样一名英雄被朝廷害死了…… 气氛在满江红的强烈悲愤之下渲染开来,让无数人情绪激动。 仿佛要引爆了一样…… 宣德门上,守军越来越多。 守城的将领冷眼看着民众前行,终于,他们不再忍耐,伴随着一声令下,弓弩齐发,在皇城前三十步的位置,无数羽箭磕在地面,箭头迸裂着火花。 “靠近皇城三十步者,杀无赦!!” 冰冷酷烈的呵斥响起,箭镞上反射的冷光浮动,民众们这才惊醒过来,慌张着,连忙退了数步,不敢再靠前。 唯独孙平安没有,他带着人,来到了登闻鼓前,奋力击响。 “咚!!!” “咚!!!咚!!!咚!!!” …… 鼓声,自然传不到宫内,但是会有太监禀报,赵祯依旧在看那本射雕英雄传,他头都没抬,说道:“让他们敲,等早朝了再处理。” “喏……” …… 一夜闹腾,鼓声不断。 张家八个兄弟轮流敲鼓,百姓们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宫内有反应,倦意又涌了上来,也冷静了下来,是啊,他们来干什么? 岳飞只是故事里的人罢了,苏彧这里,固然有警世的目的在里面。 可他,的确欺君辱国了啊。 大宋亡了什么的,皇帝卖公主嫔妃什么的,简直大逆不道啊,这不是可以求情的事情啊,所以,他们来干什么? 看热闹? 渐渐地,不少人都离去了,看着宫门前的人数变少,无论是宫墙上的将士还是维持治安的开封府巡卒,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天空逐渐明亮。 上朝的大臣们也开始陆续到达了,民众们主动让出了一条路,让官员们可以通过,昨夜的闹腾,朝野上下都已经知晓了情况。 言官们一个个都憋着怒气槽,等着放大招呢。 其他朝官,义愤填膺的也不少,只有少数官员依旧在看着射雕英雄传的手抄本,即便是到了宣德门,都没有下车。 那辆打着“庞”字旗的豪华马车就是如此。 庞籍在车内依旧翻着射雕英雄传,好半天,他盖上了书本,说道:“那小子把自己当岳飞,把我们当高宗和秦桧啊……” “罢了,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 说完,庞籍下车朝着孙平安走去,看着孙平安折腾一宿后明显疲惫的脸,庞籍问道:“可是孙平安孙大夫?” 孙平安紧张的吞咽了口口水,说道:“正是,阁下是……” “庞籍。” “原来是庞相公当面,失礼了。” 孙平安敬礼一拜,庞籍也马虎回了一礼,然后问道:“孙大夫敲登闻鼓,是为了给苏彧鸣冤,还是求情?” “都不是。” 出乎意料的回答,孙平安转身指着躺着的张英说道:“我徒弟发明了外科疗法,对于刀剑兵伤极为有效,这位张义士当初闯樊楼救人,被一刀剖腹,肠子都流出来了。” “但经过我徒弟的抢救,如今已经好转。” “再过十几天,便能下床走动了,老朽想着,把此法献给朝廷,可以让边军将士在受伤之后,得到更加有效的治疗,减少损失。” 孙平安的话让庞籍一愣。 随后他径直走到张英旁蹲下,不顾张家兄弟阻拦,揭开了衣服,挑起纱布,看到了那道狰狞伤口的冰山一角。 他还在犹疑,张英却强行支起脖子。 他唇色苍白,但却极为硬气的说道:“庞相若是不信,可以剖开我的伤口,一看便知。” 庞籍挑眉,道:“你不怕死?” 张英坚定道:“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恩不能报。” “是条汉子。” 称赞了一句后,庞籍起身,对一旁的孙平安说道:“跟我走吧,我带你进宫。” 74、军医建设指南 素日赵祯都是等群臣都到了,才会到场。 今日,朝臣们刚进文德殿就发现赵祯已经坐在了龙椅之上,手上,正翻看着一本书籍,有眼尖的可以看到,那书籍封面写着——射雕英雄传。 于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 这书里面写的东西,可以说是欺君辱国,将写书之人满门抄斩都不为过,此时谁敢冒头,怕不是刚好要送给陛下发泄怒火了。 所以,朝堂静谧到诡异。 直到庞籍大大捏捏的带着孙平安上朝,一边走一边说道:“官家,苏彧可能医术并非那么差,他新发明了一门外科医术,对刀剑兵伤极为有效。” “即便是肚子被破开,肠子露出来了,也能救回。” “如果用于行伍,可以减少我军将士的伤亡。” “他师傅昨夜敲登闻鼓,就是为了献上外科医术。” 庞籍的话让赵祯缓缓放下手中的书,他尚未说话,一旁朝臣当中张心维却已经走了出来,张心维弯腰说道:“臣有异议!!!” “说。” 得到赵祯的允许,张心维当即挺直腰杆,昨夜的事情和书他都听说了,他决计不会再让苏彧这等奸贼祸害朝纲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行此欺世之举,真当大宋无人乎!!! “陛下!!” “庞相不懂医术,恐为小人所欺,苏彧的外科医术是否确有此事,还需要应验才对,起码,就微臣来看,脏腑遗于体外,当无药可医。” “创口面积太大,血是止不住的。” “药石,根本无法回天。” “陛下,小人欺世得志只是小事,万一推广到军中误了将士性命,那才是后悔莫及啊。” 张心维说的言辞恳切,赵祯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说道:“确实是如此,堂上那位可是苏彧的师傅孙大夫?孙大夫,可有证明?” 孙平安当即跪伏,高声呼道:“草民见过官家,官家万岁长康!” “证据……” “当日马行北街的街坊都看见了,张英肚子被剖开,肠子在外面露了一大截,眼看就活不成了,是我徒弟施展医术当众救活的。” “官家若是不信,可以传唤街坊。” “另外,张英作为证据,本身就在宣德门外,陛下唤他上朝一问便知。” 说完,孙平安就把头磕在了地上,等候发落,皇位上的赵祯沉吟了下,说道:“皇城司去马行北街取证词,让人把张英带进来。” “宣张英!!!” 赵祯说完之后,王中正当即尖着嗓子喊道,命令一声声传了下去。 很快,张英被抬上了文德殿,他想起来行礼,但是赵祯说道:“不用行礼,壮士的义举我有听闻过,好好休息吧。” “谢陛下……” 张英吃力的又躺了回去,语气真挚的感谢道。 然后,一旁的张心维禀报道:“陛下,请允许微臣查看伤情。” “可。” 张心维快步上前,揭开了张英的衣服,看着纱布犹豫了下,将其挑开,然后沿着伤口摸了一圈,整个人当即呆在了那里。 他喃喃说道:“怎么会……” 见张心维这个样子,庞籍在一旁笑道:“张院长认为如何?” 没错,老夫是不懂医术,可你说老夫被人诓骗,那就是看不起老夫了,而且,你自持医术高明,现在呢? 苏彧那小子,老夫都吃不准啊。 面对庞籍的嘲弄,张心维有些下不来台,或者说,他的世界观遭受了冲击,他的行医理念被冲击混乱了。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 张英居然挣扎着起身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纱布,已然染红! 伤口裂开了,张英清楚自己的情况,但是,他依旧站着,他颤抖的将纱布的尾结打开,然后咬着牙齿,一层一层的揭下纱布。 血液开始沿着腹肌流下…… “哗!!!” 当纱布全部揭开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那狰狞恐怖的伤势,棉线被血液染黑后交织出来的恐怖网络……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张心维,说道:“张院长还不信的话,可以借我一把刀。” “不,不用了……” “那就好。” 张英虚弱的一笑,然后再次昏倒,朝堂上引起一片混乱,张心维和孙平安连忙施救,所幸带上张英的时候就想到了伤势可能恶化,带了一包医疗用品。 上药,裹上干净消毒后的纱布,再次将血止住,张英的气息算是稳住了。 将张英抢救回来,张心维站起身,看着自己沾染鲜血的手,抬头看向皇上,有些颤抖的说道:“陛下,恕微臣医术浅薄,不能理解外科医术。” “但,确实有效……” 不用说张心维不理解,所有看过伤口的人都不理解,那个处理,就好像是缝衣服一样…… 这算什么? 人体就跟衣服一样,破了可以用线缝好? 孙平安知道该自己上了,他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举着书说道:“这是草民弟子所作的《军医建设指南》。” “按书上的法子,可以建立一套完善的军医体系。” “将极大的减少将士的伤亡损失。” 这下不用赵祯吩咐,就有太监取过了书册,送到了赵祯面前,赵祯大致的看了一下目录,发现主要是三个方面。 消毒、止血、缝合。 更具体的还有输血之说,看得赵祯都是神晕目眩,若非有现实案例,若非他是天子,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说,最讨厌的就是天人感应。 说不定,他会认为这是邪术。 怪不得张心维失态了。 就书中关于消毒的理念来看,那酒精,真的是药物?如此来说的话,酒精在军队中的重要程度,是不是可以列为战略物资了? 由民间掌握,是不是不合适? 汝南王那边卖卖白酒就算了,炼制酒精的秘方,是不是该交上来了? 嗯?等等。 赵祯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翻动书册,看到了消毒板块里面的详细内容,果然,有酒精的炼制方法,且有白酒与酒精的说明…… 苏彧啊苏彧。 你这是想叫朕舍不得杀你么? 75、叛逆的公主 呵…… 赵祯无声的笑了笑,将军医建设指南放下,看向殿阶之下的孙平安,说道:“孙平安,你献上《军医建设指南》,想要朕如何赏你?” 孙平安当即跪伏,高声道:“草民,不敢求赏。” “草民只想证明一件事情,草民的徒弟,在医学一道上,并非不学无术,而是另辟蹊径,有了独特的见解和成果。” “故此。” “对于瘟疫已经发生此事,我们师徒依旧坚持看法。” “希望朝廷重视!”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赵祯眼神有些冰冷了,他声音仿佛很遥远的问道:“真的不需要封赏?” “草民不敢。” “那就下去吧,来人,送孙大夫和张英出宫。” 赵祯和群臣本以为可以看到孙平安的惊愕,可没有想到的是,孙平安十分坦然的起身,没有丝毫犹豫的跟着侍卫走了…… 大殿,一下子陷入诡异般的安静。 包括赵祯在内,所有人都知道苏彧想要做什么,但却意外于孙平安的以退为进,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如此从容? 真不怕满门抄斩? 朝堂忽然安静,许久,才听赵祯说道:“他自比岳飞,朕却不愿做宋高宗,张心维,去查,城内,城外,都查,若无瘟疫,苏家……满门抄斩!” “臣,遵旨!!” 张心维的心已经乱了,他此刻迫切的想要求证自己没有错,那只是风寒,而非瘟疫,所以他在领命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当张心维离开之后,朝堂又诡异的沉默了下去。 怎么办? 现在还要不要讨伐苏彧?要讨伐的话,官家已经下了结论,不讨伐的话…… 不对!! 有瘟疫又如何?有瘟疫就放过他?怎么可能!我等言官,要的就是肃正朝纲,苏彧那种欺君辱国之徒,立再大的功劳,也必须批倒!!! “陛下,臣有奏!!” “贼子苏彧欺君辱国,妖言惑众,罪不容诛啊!!” “陛下!!” “陛下,臣请即刻诛杀苏彧!!” “该烹杀才能解恨!!” “炮烙!!!” 言官们轰然开火,火力直接拉满,五马分尸都没人提了,太轻了,说大宋亡国就算了,居然还敢说未来的皇帝会卖公主、卖嫔妃、卖宗女、卖官宦之女…… 这岂非是“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不,比那更严重。 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王朝如此窝囊屈辱的!!!城破国亡,那是亡了之后的事情,没亡的时候为了祈降到如此境地。 那还是人么!!! 我大宋朝亿万子民,就算有一天国破了,血流干了,也不会如此低头!!! 满朝文武,一时间,铁骨铮铮。 唯有少数人闭目在那,心怀激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澶渊之战胜了,却要向辽国岁供,好水川败了,向西夏岁供…… 打赢打输都要岁供。 哪天,真被打到京都了呢? “老臣告辞!!” 欧阳修终于忍耐不了这种吵闹的环境,以往,他觉得很正常,但今天,他觉得这样的朝堂格外的刺耳心烦。 所以,他径直离去了。 见到欧阳修离去,庞籍睁开了眼睛,于喧闹当中丢下了一枚炸弹:“本朝……向来不以言治罪,尔等是打算开先例吗?” 于是,更闹腾了。 整个朝堂吵得不可开交,骂庞籍目无君上的人不要太多,诛心之言一箩筐一箩筐的,但却也一时间没有办法下定论了…… …… 福宁殿。 赵芮翻阅着手中的射雕英雄传,今天早上拿到这本书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一直在看书,大约……看了三遍。 除了故事背景外,正文只写到了郭靖救下哲别,被铁木真允许跟随军中生活。 大约,万字出头而已。 细读的话,半个时辰也能看完,可赵芮却看了整整一上午,忽然,她说道:“灵儿,你说,如果京都被围了,父皇会把我送给金人吗?” 轰!! 灵儿当即跪下,颤抖道:“不,不会有那天的……” 赵芮却淡然的合上了书,说道:“可我觉得会啊,把自己女儿送给她的叔叔,只是为了弥补对生母的愧疚。” “这跟送给金人,区别大吗?” “唔,应该也挺大的,可本质上,其实都是一种行为吧?” 灵儿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根本就不敢回啊,她只得不断磕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求公主不要再发疯了。 如果,如果官家听到的话…… 她这般害怕,赵芮觉得无趣,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赵芮忽然站起来笑道:“这会儿朝议应该结束了,灵儿,我头有点痛,似乎又犯病了呢。” “啊?!” …… 迎着太阳,王中正焦急的从垂拱殿后门走出,看到灵儿之后,急哭道:“老天爷啊,公主怎么又发病了呢……” 灵儿嗫喏道:“就是有点头疼,也不是很明显。” “太医看过了吗?” “张太医正在看呢。” “那就好,诶呀,你快点啊,算了,你自个走,我先去了。” 说完,王中正不再保留,飞速奔跑起来,纵跃之间便消失在了墙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来到了福康公主的寝宫。 “殿下!!” 王中正边呼喊着快步走进屋内,便看到张心维隔着绸布在给公主号脉,急忙问道:“张太医,殿下的病如何了?” 张心维顿了好一会,才说道:“兴许,只是昨夜吹了凉风,有些头疼。” “我看公主的精神状态尚可,应该不是犯了旧疾,我开一剂安神养心的方子,公主喝下好好歇息,应该就好了。” “王公公安心。” 说着,张心维就开始写方子了,王中正听闻只是普通的头痛,大大舒了口气,待张心维离开之际还好好感谢了一翻。 转身过来便让伺候的小太监赶紧去拿药熬药。 而后,正要像老妈子一般嘱咐赵芮注意身体,顺便训斥灵儿照顾不力之类的,但是赵芮只是微笑着听着,完全没有反应。 好一会,她才说道:“大伴,我要见苏彧。” “哈?!!” 76、做坏事很刺激 “哈?!!” 王中正听到赵芮的话直接懵了,随后他又看到了桌子上的射雕英雄传,他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原因,所以赶忙说道:“殿下,苏彧无礼,官家已经令皇城司拿他下狱了。” “您不用亲自去呵斥他的。” “如果真的生气,老奴这就跟官家提一提,官家定会整治他的。” “您身体最要紧了,可千万别气着自个儿。” 看着王中正着急的劝慰,赵芮可爱的歪着脑袋,轻声说道:“大伴,我没生气啊,我只是觉得他有趣想见他,头痛什么的,也是骗人的哦。” 王中正:“……” 他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看着赵芮的眼睛,他很肯定对面这位小公主是认真的在说这些。 可实际操作的难度和危险,让他头皮发麻。 他颤抖的问道:“殿下,您要是有话,老奴可以帮您带给他,见人,就不必了吧?他还在诏狱里面呢,不好见外人。” 赵芮不管,只是说道:“可我就是想见他啊。” “这……” “行不行嘛,大伴~~~~” 赵芮摇着王中正的袖子在那里撒娇,看着她眼中的渴望,王中正觉得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答应了…… …… 垂拱殿,赵祯跟宰相们开完小会。 便对回来的王中正问道:“福康的病如何?” 王中正额头微微冒汗,说道:“张太医看过了,说只是昨夜吹了凉风,所以有点头疼,并非是旧疾复发,奴才看着也是,方才喝过药,已经睡下了。” “睡了?” 赵祯愕然了一下,他本来还准备去看她的,想了想,说道:“那行,朕就先不打扰了,福康醒了就通知朕,朕去看望看望她。” “喏。” 王中正表面镇定,但却有些心虚的应道,被陛下发现的话,会杀头的吧? …… 诏狱。 苏彧夜里被扔进来,好歹让孟青跟皇城司的人说了下,给自己换了个干净的单间,也不在乎有没有来审问他,熬了一通宵又到半晚上的,他实在扛不住,直接睡了。 这让看管诏狱的张维安脸色有些愠怒。 从来没有人到了诏狱还可以如此淡定的,这几乎是对他的侮辱,但是,孟青走之前提过一嘴,说陛下不让动刑。 如此,张维安才勉强压制自己的脾气,没有让苏彧见见世面。 这让苏彧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好觉,到大中午才起来,起来之后,他就用自己的鞋子敲着铁柱喊道:“有人吗?有吃的吗?肚子饿了。” “喂!!” “有人吗???” 诏狱内光线阴暗,四通八达,他这边似乎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喊了半天,都没个应声的,哪怕是其他牢房的犯人也没有。 他继续又喊了两声,似乎最外面的甬道外面的那道门打开了。 哗啦啦的铁索声。 然后,进来两个狱卒,他们拿着火把,一路将灯全部点燃,昏暗的诏狱才亮堂了起来,可是,无论苏彧怎么招呼他们,他们都没有反应。 点完灯,就走了。 这让苏彧疑惑的看着甬道尽头的那道门,然后,他便看到两个矮小的太监走了过来,待走近后,他不由嘀咕道:“现在小太监都这么水灵的吗?” 只见领头的那个太监甜甜一笑,说道:“不可以吗?” 声音婉转如黄鹂翠柳,苏彧愣了一下,当即明白是女扮男装,呃,也不能叫男装吧,总之,这是两个女孩子了。 当即,他悄声问道:“你们是樊楼的人?” 领头的女孩当即挑了挑眉头,问道:“你才十岁,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我去说书嘛。” “哦,也是,诶,你说,是樊楼的姑娘漂亮,还是我漂亮?” “呃……那要看跟谁比?” “说说!” 她似乎很感兴趣,眼睛里都冒着星星,苏彧抓了抓脑袋,也没有问她是谁,而是看着她身后那女孩提着的食盒说道:“能不能边吃边说?我饿了。” “哦,差点忘了。” “给。” 说着她便帮忙把食盒里的饭菜都递给苏彧,在铁栅栏的下方有一个三寸高,一尺宽的口子,就是平日用来送饭的。 狱中的食物嘛,一斤米掺半斤沙? 反正苏彧看角落里那个小木盆,里面沙子就挺多的,将饭菜都接过去,拿了筷子,苏彧正搓手准备开动呢,那边的姑娘紧张兮兮的问道:“要酒吗?” “还有酒?” 那姑娘脸红的兴奋道:“嗯呢。” “整一杯。” 吃了两口饭菜,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酒,苏彧一口闷了,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一下子轻松下来许多,而那女孩有些激动的问道:“好,好喝吗?” 苏彧歪头看了看她,说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嗯!” 说着,她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有着仿佛冲破某种禁忌的兴奋感,快速喝了一口,然后,便呛着咳嗽了。 她身后的女孩赶紧帮她顺气,脸色担忧无比。 她倒完全不在意,仿佛还特别高兴,那种高兴到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笑道:“原来,酒是这个味道啊,一点都不好喝呢。” “那你还喝不?” “喝!” “碰杯,对,是这样,然后可以喊道……干杯!!!” “哦!!干杯!!” 仿佛是带小女孩做坏事一样,苏彧倒是无所谓,也无所顾忌,能这个时候进诏狱看自己的,只能说是非富即贵。 也不在乎是哪家大小姐了,对方不嫌弃他,他也就不在意。 两人就隔着铁栅栏吃饭喝酒,然后苏彧口无遮拦的讲着樊楼里的风花雪月,说樊楼一层亲民,有好多名吃小炒,二楼阳春白雪,针对有钱人和中端市场。 再说三楼开始,得要行令才能上楼。 说了自己第一次闯樊楼,也说了自己那枚麒麟行令,然后说了樊楼三层上的姑娘,那基本个个都是难得的美人。 那银魁十二绝,更是漂亮的跟仙女似的,一个个更是才艺非凡。 说季素素调出来的茶能够形成一幅流动的山水图,意境非凡,神乎其技,而且味道也十分醇厚香甜,喝一百杯都不腻。 说樊楼还有金魁三仙。 不过规格太高,他去了两次,都没见着…… 77、拉钩上吊 苏彧侃的尽兴,女孩也听得神往。 两人把一壶酒都喝光了,她酒量似乎不错,喝了半壶也只是小脸微红,这酒虽然跟琼花露差不多,但也有十多度接近二十了。 待没有酒后,她鼓起腮帮子说道:“早知道就多带两壶了。” “呵,那就下次再喝吧。” 苏彧笑了笑,拿起一碗饭,边吃着有些凉了的菜边刨着饭,酒到底不垫肚子,女孩见他这种豪放的吃法,不由掩嘴轻笑,觉得十分有趣。 他白了她一眼,继续吃饭。 她分明在笑,但忽然又有了些失落,注意到气氛的变化,苏彧不解的看着她,她却勾起笑容说道:“那下次我们去樊楼喝酒好不好?” “我是没问题……” “约定了!” “好吧……” 苏彧点点头,算是答应,然后继续吃饭,两人之间的聊天忽然就停了下来,沉默了好几秒,女孩忽然问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是谁?” 苏彧嘴里塞着饭,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好奇,但不想问。” “唔!!” 她似乎有些生气了,然后瞪着苏彧质问道:“我给了你信的,说想跟你做朋友,让每月初一、十五到味德楼给我交换信笺来着。” “什么信……” 她似乎更生气了,将旁边的女孩拉过来,摘了那女孩的帽子,说道:“还记得她么?” “她是……” 苏彧看着这张脸,忽然就想起来了,那天自己入宫面圣,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侍女,问了自己问题,还给了说是福康公主的奖赏。 所以说,那个锦囊里面,不是金银首饰。 而是……信? 嘶!!! 苏彧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个刚刚跟他喝酒吹牛,还说要陪他去樊楼听曲儿的少女,居然是当今陛下的唯一的女儿? “福康……公主?” “嗯,是我,不过,我们是朋友了,你不能这么生分的叫我,唔,我有名字的,我叫赵芮,你叫我名字好了。” “哦……”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会是害怕了吧?明明都敢写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书了,却不敢和我做朋友?” “倒不是怕。” “嗯哼?” “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觉得不真实,算了,不纠结这个了,我答应你,我要是能够出狱的话,有机会请你去樊楼喝酒。” “这还差不多嘛!” 赵芮笑着伸出了手,苏彧愣了愣,也伸出了手,然后,就被拉住了小拇指,只听赵芮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好了!” 苏彧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他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为什么深藏在皇宫里的公主,会想要跟他这么一个没有交集的草民做朋友。 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狱里。 她倒是不生气自己写了那样的书…… 甬道那边的铁门上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虽然有些不舍,但赵芮还是甜甜一笑,说道:“我该走了,下次再见!!!” “再见。” 苏彧摆了摆手,便见她如同一只自由的鸟儿一般,轻快的离开了。 这让苏彧不由的发呆了起来,他托着自己的下巴,坐在地上,一时间还没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诏狱的狱长,张维安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脸色阴沉的瞥了眼地上酒菜散落的痕迹,阴恻恻的说道:“苏大人这店住的可舒服?” 苏彧伸了个懒腰,笑道:“还不错吧。” 张维安阴冷一笑,说道:“从古至今,下了诏狱还如此轻松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看来,我得教你点规矩才行。” 说着,张维安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布包。 展开之后,是大小不一的针,只听他阴冷怪笑道:“听闻苏大人是学医的,咱家,恰好也会医术,尤其会这针灸之法。” “知道如何下针,才能够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且,保管没有一丁点痕迹。” “谁都查不出来……” 苏彧倒是不怕,他确认似的点点头,说道:“不敢留痕迹,那应该是官家说了不准对我动刑,所以,你打算忤逆圣喻?” 张维安:“不被发现,自然就不算。” 苏彧认可的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可以试一试,你动我一根毫毛,官家就会扒了你的皮,你信不信?” “只要我说有,那就有。” “不管有没有证据,不管你做没做。” “你敢赌吗?” 张维安顿时沉默,拿着针依旧不肯收回,眼神阴鸷的说道:“无君无父之人,凌迟也不为过,且容你多活两日,朝议结束,自有你身首异处的时候。” “我知你善弄机巧,尤会鼓动人心。” “但。” “这一次没人可以救的了你,你自以为可以借此沽名钓誉,又自恃官家舍不得杀你,可你错了,欺君之罪,不杀,不足以正国威。” “朝堂上的相公讨论的不是该不该杀你,而是……如何用刑。” “车裂、炮烙、烹杀、凌迟……” “呵……” 张维安如此恐吓,苏彧却露出了个阳光的笑容,阳光到有些刺眼,他说道:“那不就是了嘛,杀不杀我,对不对我用刑,是官家和朝臣们决定的。” “你算什么东西?” 当!!! 一枚银针径直打在苏彧面前的铁柱上,爆发出激烈的火花才折开,想来,如果不是银的硬度不够,他甚至能够扎入铁柱也说不定。 东方不败啊,艹! 苏彧背后惊起一层冷汗,但更多的怒气,会武功了不起?天榜都是老子排的,你有没有点眼力劲,居然得罪我? 苏彧脸色铁青的看着张维安说道:“你会很惨的。” “你做的到的话。” 张维安淡淡的撂下一句话,随手两针,便将甬道内的油灯全部打灭,然后离开了,整个诏狱重新变得阴冷幽暗,无比压抑…… 苏彧喃喃道:“坐牢的滋味不好受啊……” “兆铭兄,借你诗一用了。” “反正你还没有出世嘛,用你一首诗,好歹取的是你的气节,至于你后面的肮脏事,这个时代是不会有人知道了。” 78、父慈女孝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午休起来的赵祯,读着这首呈上来的诗,有点气笑了,恨然将信纸拍在桌上,阴阳怪气的说道:“他倒不怕朕遂了他的愿??” 王中正抹了把汗,接腔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苏彧,这是在欺负您仁慈呢。” “该罚,该罚。” 赵祯嗤笑道:“你这老奴,朕是心善,但却也不是泥菩萨,他写诗就写诗吧,朕也不为难他,可朝议落定,要杀他的头,朕也绝不帮他。” “全东京的人都知道他欺君。” “朕倒要看看他是如何从狱里出来,仅凭几首歪诗,那可不够。” 王中正赔笑道:“那自然不能够,胆敢欺君,定然是要让他吃够苦头的,可是,陛下……似乎更期待他出来?” 赵祯看了王中正一眼,轻笑道:“不,朕更想砍了他的狗头。” “啊?” “呵,不说那混账了,福康那边如何?起了吗?” 王中正紧张的点点头,说道:“不久前起的,这会应该在喝第二副药了,陛下要过去吗?” “去吧。” …… 福宁殿,公主寝宫。 已经溜回来的福康换好了衣服,此刻正在床上躺着喝药呢,都是些养气凝神的补药,喝点儿也没事,更是为了遮掩最后那点酒味。 赵祯看到女儿虚弱的喝药,顿时想到了几年前女儿犯心症的那会。 不由升起一阵愧疚,他连忙上去,坐在女儿身旁,拿过女儿手中的药碗,亲自吹凉了再喂她来喝,怜惜的说道:“夜里还寒,要关窗户睡才是,不能贪凉爽。” “女儿知道了,谢父皇关心。” “你啊,就是小嘴儿会说,心底不知道怎么嫌我啰嗦呢。” “哪有~~” 见女儿娇憨的样子,赵祯心情好了不少,然后他忽然想到桌子上那本射雕,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小子写书目的不纯,以后就不要看了。” 赵芮苦脸道:“啊?后面可是正文了。” 赵祯犹豫了下,说道:“那行,这些话本看就看了,别往心里去,那些惊世骇俗的部分,就是写出来唯恐天下不乱的,信了,就是着了他的道。” 到底就这么一个女儿,而且还有亏欠。 赵祯也舍不得夺去女儿少有的爱好,苏彧的话本,刨除里面故意而为之的部分,在话本故事的精彩性上,那是一骑绝尘的。 他既然没有封杀这本书,单单不让女儿看,有点不妥。 赵芮乖巧的点点头。 然后,她好奇的问道:“父皇,我听下人说,你把苏彧关到诏狱里面去了?” “没错。” 赵祯假装生气道:“那小子欺君辱国不说,先前写天龙八部还骗我家福康的眼泪,朕别说关他大狱,砍了他的脑袋都不解恨。” 赵芮一听,着急了,说道:“父皇,射雕才开始呢……” “哈哈哈……” 赵祯开怀大笑,摸着赵芮的小脑袋说道:“放心吧,那小子就是个妖孽,他既然愿意进诏狱,那就有出来的办法。” “再不济。” “朕也得留他把书写完不是?” 赵芮一听,顿时高兴的点头,抱住赵祯说道;“父皇最好了!” “傻丫头……” 赵祯宠溺的摸着女儿的小脑袋,这么些年,他身边长大的孩子就赵芮一个,其余的几个儿女,皆在幼年夭折。 可以说,父女两是“相依为命”。 女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赵祯也会想办法摘给她,婚约那件事,他也一度想要顺了女儿的意思,可是每每做梦的时候,又梦到生母孤苦伶仃,说李家无人扶持…… 他膝下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 日后皇位说不得要落到汝南王那脉手中,到那个时候,跟皇室无亲无故的李家,恐怕就得衰败下来,得不到照顾。 所以,所以…… 唉。 只要福康开心,在宫里这几年,就随她意愿好了,不就看几篇话本嘛…… …… 赵祯当然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不乖了,王中正作为东头供奉官,是赵祯的身边人,想要帮赵芮微服出去,还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每家都有每家的熊孩子。 如果说赵祯只用担心女儿叛逆的话,孙平安就是头疼加无奈了,苏彧不是不乖,他是太乖了,乖到以天下为己任。 这怎么拦? 起初老头子还以为徒弟念叨了一个月的救大宋是吹牛,结果那小子来真的!!! 孙平安这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但又不得不支持自家徒弟,特别是当苏彧把染病数据带回来后,孙平安明知道苏彧这样做十分危险,但也只好帮忙。 若不是怕误了徒弟的计划,他在朝堂上的时候,好几次就想求情了。 当离开皇宫,晒着外面太阳的时候,孙平安对担架上呼吸虚弱的张英施了一礼,说道:“此番入宫,多谢壮士了。” 张英连忙道:“老爷子说的什么话,我的命本来就是恩公救的……” “别动,别动。” 孙平安不让张英激动,看着张家兄弟真挚诚恳的眼神,他只是欣慰的笑道:“好,好,都是好孩子,不枉费我徒儿一番善心。” “这就回家吧。” “剩下的事情,只用等就可以了。” 张家兄弟点头动身,孙平安则叹了口气,这回家,还不知道怎么跟妻子交代呢,妻子看苏彧,就跟看亲儿子一样。 向来是宠溺的…… 家中,孙王氏看到孙平安回来,立马流着眼泪跑过去,抓着孙平安问道:“怎么样,小鱼儿呢?小鱼儿怎么没有回来?老头子,你想办法啊,小鱼儿……” 她在那里哭,王语嫣也被带着哭了。 倒是孙芸娘很淡定,张小丫跟在她身边,要更加面无表情,孙平安虽然嫌弃妻子麻烦,但也知道女儿跟张小丫才是异类。 心下嘀咕,为什么徒弟收了个这样的丫鬟,那个叫王语嫣的小姑娘就挺娇憨可爱的。 这个张小丫…… 总感觉不亲人,养不熟,比自己女儿还怪。 算了。 孙平安也不是个多嘴的,现在徒弟自己有主意,他也不多插手,安慰了妻子一番后,他对女儿说道:“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只有相信小鱼儿的判断了。” 孙芸娘坚定的点头。 79、包拯回京 包拯自皇祐三年六月,开始巡查各路吏治,纠察不平。 到今年三月底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京西北路,是故之前赵祯让包拯回京,邮驿八百里加急,半日便把命令送到了包拯手中。 包拯接到命令后,即刻启程。 两日夜赶路,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到了开封,他骑着驴,身后的马车拖着一整车的弹劾奏折,四名护卫跟着车,却没有跟着人,包拯身边仅一老仆跟随,一身正气的前行着。 官道,无人不避让。 民夫俗子知晓这是包青天,勋贵权势不敢冒犯,做人做到一身正气,那就是天下无敌,宋有包拯,明有海瑞。 是故,包拯巡查各路,哀鸿遍野,但却没人敢下黑手。 谁做谁死。 大宋朝堂的同僚们虽然不喜欢包拯,但也认可包拯的气节刚直,他本人在那里,就是一面旗帜,真敢动包拯,那就是与整个士大夫阶层为敌了。 这样一个无敌的人回京,那动静,比宰相都大。 只见民众们纷纷奔走呼告:“包青天回京咯,包青天回京咯……” 包拯虽然没有知开封府,但他做过监察御史,向来好管闲事,普通民众都可以去他府上告状,如果确有此事,他翌日就会在朝堂上告发。 因故,他在京都名气甚大。 后来任三司户部判官、陕西转运使、河北路转运使等职的时候,更是清廉任事,惠济民众,他给百姓免过税,给百姓分过田,整顿过盐法经营…… 数百万民众受过他的恩惠。 包拯为官,足以称得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以,哪怕包拯还没有拜相,在京都的名望,那也是丝毫不比宰相差的。 他骑着老驴,一路上无数民众跟他挥手,他也笑着挥手致意。 只是,人是不是多了点? 那边的工地是怎么回事?包拯疑惑,便向路旁的一个老丈人问道:“老丈,那边热火朝天的工地,可是要起什么宫殿?” 朝廷财政年年入不敷出,如果是赵祯要大兴土木的话。 包拯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赵祯脸上喷吐沫星子了,揪着袖子喷的那种。 老丈知道包大人这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并非是官家大兴土木,官家仁义着呢,平时吃羊肉汤都舍不得。” “是这样的。” “近日小苏大人认为有瘟疫发生……” 包拯听明白后,顿时皱眉,问道:“果真有瘟疫?!” 老丈吞吞吐吐道:“说不准,翰林医官院里,张院长和太医们都说没有,可小苏大人硬说有,为此起了争执,小苏大人都下狱里去了……” “包大人,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这瘟疫有没有不清楚,可是,城外感染风寒的人,太多了!!!” “城内也不少呢!” “太医们尽说空话,争有没有瘟疫,那重要么?城外那些子人身体弱,没有药施舍的话,普通风寒都能要了命去。” “小苏大人好歹每天都在施药呢……” 老丈在抱怨,包拯却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郑重的向老丈道了谢,便跟老仆说道:“快点进城。” “诶!” 老仆表示明白,立刻伸手拍了包拯座下那头驴的屁股,老驴顿时加快起脚步来。 …… 宣德门。 宫中太监接过车夫的位置,驾着马车前进,包拯则径直朝着垂拱殿走去,老头子都53岁了,此刻却脚下生风的走着,一旁的太监都跟不上。 “陛下!!!” 他大嗓门喊着,屋内赵祯手一抖,茶杯落下,幸亏王中正眼疾手快,一滴茶水都没有洒出来就接住了,不至于让官家失了仪态。 赵祯起身,看着太监从马车上搬奏折,不由眼皮跳了跳。 赶紧迎上去,先行开口说道:“爱卿放心,今晚我一定好好查看这些奏折给予批复,我大宋的江山,还是要爱卿这种肱骨忠臣才能安稳……” “陛下!那是小事!!” “嗯?” 赵祯有些懵了,但是包拯却不管,直接揪着赵祯的袖子问道:“城外感染风寒的人数以千计,朝廷为何没有行动?” 赵祯愣了下,说道:“已经让翰林医官院去调查……” “只是调查??!” “呃……是朕错了,这就让人发药赈灾。” “苏彧呢?” “在诏狱里面。” “我要见他。” “好……诶!!别走啊,包爱卿,朕还有事。” 说着,赵祯转身赶紧对王中正使了个眼色,王中正会意,从一旁书桌上拿起一道圣旨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擢包拯为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钦此。” “老臣,谢陛下。” 包拯对自己升官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随便谢了一句,接过圣旨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赵祯看着他的背影,笑着伸了个懒腰。 轻松道:“好了,朕可以看戏了。” …… 诏狱。 苏彧在用石头辛苦刻下那首名为《慷慨行》的诗后,就在牢房里发呆了,怎么说呢,明明是很危险的地方,他却没有半点危机感。 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死去。 至少会有一次证明价值的机会。 他整出了蜂窝煤和焦炭,但是给朝廷指出的新煤矿还没有落定呢,无论如何,赵祯都不会这么简单就把他砍头了。 而价值什么的。 他一个穿越者,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又怎么会缺价值呢? 只是。 等的久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瘟疫死亡啊…… “哐当!” 开门的声音再次出现,苏彧饶有兴趣的看过去,想着这次应该是朝廷的人过来了吧?嚯,是一个硬朗的老头子呢? 会是谁呢? 穿着朱衣官服的老者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号,而是冷声问道:“在你看来,瘟疫是否真的爆发了,有什么证据?” “抱歉,您哪位?” 苏彧淡然轻笑着问道,没有回答的意思。 肤色较黑的老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包拯。” “哈?” 苏彧震惊的看着这位青史留名的大名人,知道自己大概没办法再胡作非为了,这位可不是何中立。 80、时代变了大人 “你惯会煽动人心,这次不论你想做什么,但绝不能拿瘟疫作伐,苏彧,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有没有瘟疫?” 他的声音很冷,语气倒不可怕。 只有认真。 可苏彧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敢糊弄他的话,包拯肯定会让苏彧见识一下大宋朝的文官,有多么强横。 狗头铡啊…… 苏彧叹了口气,看着包拯说道:“四月初九,张心维下结论是风寒之后,当晚我就出城了,在城外施药做统计,直到天亮才结束。” “共有四个批次的患病人群,分别为三月初,十号左右,二十号左右,四月初,各批次……” “所以,我判定发病人群会传染给他人,普遍每个病人会传染给三个人,目前因为消息不多,并不知道死亡情况。” “但,就算是普通风寒。” “这样的传染性,要不了一个月,全东京都会被感染。” “那时,城外的难民,有药可治吗?” 有药可治的病一旦波及范围广了,药材不够了,那就是无药可治了,这不是瘟疫,而是比瘟疫更加可怕的……穷病。 瘟疫不一定会爆发,但穷病从始至终都有。 莫说城外的难民,就算是城内,大多数百姓都只是在温饱线上而已,当医疗资源紧缺的时候,那些人依旧买不起药。 会死人的…… 确切的数据在那,包拯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当即问道:“瘟疫跟建房子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 苏彧无奈的说道:“毕竟店宅务不肯腾房子出来做隔离之用,我就只能自己建房子咯,瘟疫隔绝就会消失,这点包大人知道吧?” “这其中原理,在于传染源和传播途径上。” “传染源有原始传染源,患病人群,传播途径有可能是空气、水、飞沫……首先我们要找到原始传染源,将它消灭,然后隔离所有染病人群,集中治疗……” “总之,我把所有防治的方法,都写到了一个册子上。” “目前正在印刷。” “大约四十万册,东京每家每户都可以拿到一本,包大人,我把册子发下去,您应该不介意吧?” 包拯没有理会苏彧的这些后手,而是认真分析着苏彧说的那套理论,因为严密的逻辑关系,他觉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册子在哪?” “后天早上会发放。” “太慢了。” 包拯居然嫌弃太慢了,苏彧耸了耸肩,表示:“我人在狱里,没有办法调度。” “不用你出狱。” “哈?” 苏彧懵逼,包拯却十分冷静,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直勾勾的盯着苏彧问道:“汇通商行为什么帮你调集物资?” 苏彧沉默。 他跟包拯对视了许久,叹了口气,如实说道:“我给了他们焦炭的制作方法,还有玻璃烧制和镜子的改进的建议,一起作价一千万贯的物资。” “然后给了他们白糖的制作方法,换了三座隔离区,在三天内建成。” “就这样了。” 包拯点头,说道:“物资我先用着了,等这次瘟疫事了,我上书替你表功,但,欺君辱国之罪,不可轻饶。” “……” 苏彧从包拯发问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他在跟包拯对视,包拯的意思很明确,你把东西告诉我,我来用,瘟疫我来治。 你不是自诩仁义君子吗?这个时候,你东西交不交? 苏彧有的选吗? 疫情耽误一天,就有上千人卷入进去,他自然可以按照计划,多等两天,可这两天的功夫,又有多少人会因病死亡? 他没的选。 沉默之后,苏彧躺在了那堆稻草上发呆,包拯却没有直接走,而是借着烛光看着牢房的墙壁。 念道: “衔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 “孤飞终不倦,羞逐海鸥浮。”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 “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他闭目品味着这首诗,好一会才睁开眼看着生闷气的苏彧说道:“好一首《慷慨行》,再加上你之前那首《满江红》,足以称得上才华斐然。” “你若读书。” “未免不可在而立之年登堂拜相,为什么要走这种歪路?” 苏彧不愿意跟这个欺负人的老头子说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这老头子欺负小孩子,不要脸,他只是懒洋洋的吟道:“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包拯皱眉道:“我朝文治盛世!” 苏彧满不在乎道:“有区别吗?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造反,满朝相公,对这江山不过是个裱糊匠而已,哪里顾的了百姓。” 包拯沉默。 而后,他才有些沙哑的说道:“所以,你才写了射雕英雄传?” “对呀~~” “你就算写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对于大宋又有何改善?是能帮大宋打赢一场战争,还是能够让民众多一口饭吃?你只是在生乱!!” “生乱?我只是在警世,只是在告诉宋人,如果不爱自己的国,国就会有多惨,民,只会更惨。” “你……” 包拯想到了射雕英雄传里面的内容,主角郭靖,并不在大宋,也不在金国,而是在……蒙古!! 金灭辽,然后灭北宋。 那么,蒙古……会灭金,然后灭南宋,至此,至此…… 神州腥膻??? 包拯恍若雷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明明,明明只是话本里面的故事,他却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难道说,他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可能发生的? 忍不住的,包拯问道:“在你看来,大宋会灭亡,被异族灭亡?!!” 包拯很激动,苏彧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不会,自唐朝起,我们的文明和科技已经被异族学去了。” “西夏的炼铁和弓弩比大宋还先进。” “辽国有了自古以来草原民族没有的炼铁、种植、纺织等等各类生产体系,他们再也不用像以前的草原民族那样,连煮饭的锅都没有,他们再也不用像以前的草原民族那样,没有存粮,过冬就要饿死一堆人,就必须南下打草谷……” “时代不一样了,包大人。” “蛮夷,已经穿上了衣服,当人了。” 81、包青天坐镇开封府 包拯脸色变幻,铁青无比。 怒意难忍之后,他猛的一锤铁柱,嘶吼道:“儿皇帝石敬瑭害我华夏!!!” 包拯觉得一切都是儿皇帝石敬瑭的错,如果燕云十六州在大宋手中,契丹就不会是大辽,而是以前那种游牧民族。 大宋,也有天险可守,有长城可守。 北方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区区西夏,又如何敢造反,大宋又如何会打不赢一个西夏呢?朝廷为什么会同意韩琦的激进策略?不只是大宋朝的财政拖不起,更是因为北方的辽国在虎视眈眈啊!! 一切都是石敬瑭的错!! 如果燕云十六州在,就不用怕辽国,就没有西夏,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争,大宋朝的军费开支就会大大减少,就会有前所未有的治世…… 更不可能发生苏彧书中所写那种场景!! 包拯以前恨石敬瑭,但不会失态,宋辽两国,还有的打呢,几十年后,谁胜谁负还为未可知,可如果像苏彧书中所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呢? 真的神州腥膻了呢? 包拯这一刻真的怕了,怕有那么一天的来临。 他重重的喘着粗气,死死的看着苏彧,说道:“老夫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不止老夫不会,辽国也不会!!” 苏彧:“嗯?” 包拯抓着铁柱的老手青筋暴起,他有些狰狞的说道:“这世上有的谶纬之说,你那本书,可以是话本,也可以是……谶语!” “哈?!!” 苏彧震惊,他顿时明白了包拯的意思,随即,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包拯却仿佛恢复了平静,他淡淡的说道:“不管未来如何,至少你书中的东西,不会发生。” “金朝?不会有了。” 说完,包拯就在苏彧的目瞪口呆中离开了,苏彧忽然跌坐回去,他喃喃自语道:“仅仅因为一个话本,宋朝这边就打算推动辽国灭女真?能成功吗?” “没有完颜阿骨打的女真,没有铁木真的蒙古。” “能逆势兴起吗?” …… 且不说苏彧如何作想,包拯从诏狱里出来的时候,眼神冷的跟刀子似的,即便是张维安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他径直往开封府而去。 而开封府中,何中立已经得到了通知,知晓包拯就是新的开封府尹,而他则升了半级,去做集英殿修撰了。 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听闻包拯来了,何中立当即迎了出去,对包拯施礼道:“下官何中立,恭迎包大人,包大人,我们这就去交接?” “走吧。” 包拯点头,然后两人就一路去了官寮,开封府大小官员全部集合,包拯这边跟何中立交换完文书印玺之后,便当场换了官服。 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了,可以穿紫。 上任之后,包拯一连下达了好几个指令:“一、清查城内城外感染风寒人数,筹备风寒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二、接手汇通商行在城外为苏彧置办的所有物资。” “三、约谈叶明仁。” 包拯不同于何中立,他的雷厉风行让整个开封府都动了起来,所有衙役和巡卒都紧张起来,不复之前那种散漫了。 原因很简单。 这老头子直接把狗头铡放到了院子中,说接下来开封府进入紧急状态,但凡有偷懒不完成任务的,等同于延误军机,斩立决! 这谁还敢不当回事? 衙役属吏,寻常不好砍头,但那是铁饭碗,祖辈传承的,真误了事就算不被砍头,那也得丢饭碗,而巡卒是兵,那是说砍头就砍头的…… 风气氛围,顿时就变了。 东京街道上的混混也都嗅到了危险,不敢闹腾了,从下午到天黑,也就几个小时,整个东京城就安静了许多。 而包拯请的叶明仁,终于来了开封府。 包拯不断批复阅览着各方面的报告,见叶明仁来了,也都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寻了你两个时辰。” 叶明仁闲庭信步,无所谓的说道:“我很忙的。” 包拯竟然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很忙,又要跑马圈煤,又要烧玻璃器皿,又要研究镜子,又要建造白糖工厂,与此同时,还要组织数万人施工。” “汇通商行的执行力,比我开封府衙还高。” “能不忙吗?” 叶明仁哈哈大笑,说道:“包大人谬赞了,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那些人为我做事,不就是因为我给的钱多嘛。” 包拯批复完手中的这份报告,便起身交给了候在一旁的衙役。 然后亲手给叶明仁倒了一杯茶,说道:“我去诏狱里看过苏彧了,他答应把那一千万贯的物资交由我来支配。” 堂堂开封府尹说出这句话,商人一般是不敢拒绝的。 但是,叶明仁笑着喝了口茶,淡然道:“不行,防疫救灾的物资可以给你,但是,其他的不行,那只能是苏彧的。” 包拯皱眉道:“为什么?” 叶明仁笑道:“当然是用途不同,苏彧说要安置城外二十五万难民,那笔物资,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 这话让包拯顿了下。 他没有想到,苏彧打算做的,居然是这件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物资交给我,难民我来安置。” “不行。” 叶明仁再度拒绝,他看了包拯一眼,说道:“包大人,不是我不给,而是您办不到,朝廷要安置二十五万难民,一千万贯的物资真不够。” “您觉得,除了黄泛区以外,哪个地方,还有足够的田地给他们?” “分送各县?” “抱歉,我答应的是物资,不是现钱,一千万贯,即便是我汇通商行,如今也拿不出来,就算是物资,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给足的。” “若是想让难民在开封周边活下来,那就更难了。” “说实话,满大宋,我认为只有苏彧可以完成这件事,并且,将其变废为宝,制造出一个非常大的商机。” “所以,于情于理,那笔物资,我都不会交出去。” 叶明仁的话让包拯的眉头愈加紧蹙了,他不解的看着这个东京城半边权贵在商业上的代表,疑惑的问道:“你这么看好苏彧?” 叶明仁笑道:“如果有谁能够改变大宋,那个人一定是苏彧,也只有他有这个胆量。” “包大人。” “城外的人,我已经打了招呼,所有囤积的防疫物资,可以交由开封府管制,后续的订单我也会如约完成,您加油,可别坏了这大好局面啊。” 说完,叶明仁留下一个手册就走了,出门的时候,竟然带了个口罩。 苏彧那天收集讲解数据的时候,可没有避着外人,作为对数据最为敏感的人群,叶明仁拿到那份数据之后,直接就确信瘟疫已经爆发了。 若非包拯寻他,他根本就不会出院子。 院里院外,时时刻刻酒精消毒…… 82、张心维受难 包拯看着叶明仁离开,微微沉默过后,便拿过了那本《卫生防疫手册》。 刚看了一会,脸色就极其严肃起来,当即一边看一边做笔记,时而明悟,又时而纠结苦恼,待他看完之后思虑良久,然后拿出了奏本…… …… 而已经交接完的何中立回到家中,却是让妻子弄了一桌好菜,打了半斤酒,美滋美味的喝了起来,他看着月亮升起,轻松惬意的说道:“可算来咯……” “这东京城再天翻地覆,就与我无关了。” “包大人可是及时雨呀!” 他这个样子,让何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德行!同样是当开封府尹,人家多威风,看看街面上气氛完全就不同了。” “你呢!” “唯唯诺诺的,就没有豪横过一天。” 何中立一副不跟你见识的样子,老神在在的说道:“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为夫岂能跟包拯相提并论?” “我区区一个祠部员外郎当开封府尹,谁在乎?” “论品级,韩少尹、赵判官都跟我同级,而包拯呢?他是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官服的颜色就不一样!” “而且。” “人跟人是不同的,包拯那身正气,没人学的来,别说开封府衙那帮子人怵他,就连官家都怵他,不然,也不会经常把他外放了。” “我跟你说。” “如今这东京的局面,也只有包拯敢去蹚这个雷了,已经不是疫情不疫情的事了,苏彧写的那书,不只是话本,也可以是……谶纬之书。” “咳……” 说着话,何中立还四下望了一眼,确信没人之后,才招手让妻子靠近,贴耳悄声说道:“庞籍当了九年宰相啦,想要他下台的人不要太多。” “陛下没有儿子,这些年一直就有立储的呼声!” “冬日大雪,冻死了五万人,好不容易遮掩过去,这回要是真爆发瘟疫,那就是上天看不过眼了,司天监那边下个结论,官家就得发罪己诏!!” “细细延伸的话……” “那就得追究官家无子,不立国本,社稷不稳,苍天震怒,要逼官家立储君啦!!” “所以。” “不能有瘟疫,起码,官家那里,是不希望有瘟疫的,可官家到底心善,又怕瘟疫发生,这才把没有任何背景的苏彧推出去。” “张心维那里言之凿凿,确信没有瘟疫,官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顺势把苏彧撤了,换取煤政推行。” “如今。” “包拯说有瘟疫,而且很严重,要搞出大动静,你说,这是打谁的脸?苏彧还在牢里呢!就算包拯救了数万百姓,回头官家被逼到没有退路,只能立储。” “包拯就得被发配三千里!” “所以,这开封府尹的位置,不管怎么做,那都里外不是人!” “幸好我退了……” 何中立跟妻子分析了一顿后,就惬意自在的喝着小酒了,何夫人听着发蒙,然后打了个寒颤,看向自己夫君的眼神更崇拜了…… …… 人跟人是不同的。 何中立谨小慎微,所以当府尹的时候处处受气,但朝野上下都知道,也不为难他,哪怕苏彧闹出两次游行,但开封府维持得当,没有发生踩踏和其他恶性事件。 所以,何中立离任后反而升了半级。 包拯为人刚正不阿,如同出鞘的利剑,所以,他当府尹,强硬无比,没人敢逆其锋芒,但他的强硬却来自他的正义。 所以,他在位置上,必然就要做实事。 而做了实事,下场就说不好了。 张心维作为翰林医官院院长,太医之首,医术自然是当世顶尖,数十年行医经验,让他只看一眼,就能判断那些夜香工是风寒,而不是什么瘟疫。 实际上,这病确实归属于风寒,染病人不多的话,他来精心医治,多半都能治好。 可惜……不然。 这场“风寒”的传染性太强了。 张心维毕竟成名已久,又是太医,给达官显贵看病,从来没有算计过医药费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想到染病的人多了,有药可治也会变成无药可治。 这是思维盲角。 所以今天在朝堂上被批驳之后,他察觉不对,开始按照命令排查瘟疫的可能,今天下午他去了趟城外,回来时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 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病肯定是风寒,但是染病的人太多了…… 正打算回家吃饭先休息一会,理清情况,可刚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发现许多人围在那里,待看到他下马车,那群人就冲了过来。 好多人揪着他的袖子在骂他,许多妇人在哭诉,地上,还躺了五具尸体…… “你赔我丈夫的命!!!” “就是他,喝了他开的方子,石头他们才死的!!!” “不能放他走!拉他去报官!!” “庸医!!” 一句句话如同魔音灌耳,张心维险些摔倒,这些人装扮未变,身上还有那些熟悉的粪臭味,他哪里不知道就是那天的夜香工? 他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道:“麻黄、桂枝解表,黄芪白术补气。” “这没错啊……” “诶唷!!” 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给了张心维一拳,老太医当即被打得头晕眼花,若非身边的仆人忠心护卫,他可能就被打倒了。 混乱倒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这批人早就聚在这里,所以值班的巡卒一直留心着呢。 他们本来只是维持秩序,见打人了,当即严厉呵斥,套着刀柄打回几人后,才将张心维抢回来,可是那些夜香工犹自不服气。 眼神可怕的盯着他们…… 领头的伍长状着胆气呵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殴打朝廷命官,那是要下牢的!!都老实点,有冤就去府衙申诉!” “去就去!!!” “是啊!朝廷命官也不能草菅人命啊!!” “这里是京都,是天子脚下!!” 那些夜香工和亲属都爆发了,当初在府衙的时候,有个小大人要帮他们治病,结果这个张太医一来,就说什么只是风寒,然后随便开了副药给他们。 结果,就吃死了!! 他们不吃药的时候,都还好哩!!! 说不定那个小大人说的对,他们是染了瘟疫,而这个太医为了不让瘟疫蔓延,就开了毒药给他们,要把他们都治死!!! 83、妥妥的阳谋 “包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包大人……” 当夜香工们来到开封府大堂的时候,见到高坐府君之位的是包拯的时候,这些人顿时就欢呼了起来,十分激动的诉说着自己的冤情。 不同于其他官员,对于老百姓来说,包拯那是真的父母官。 看着堂下七嘴八舌的众人,那五具没有了生息的尸体,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包拯已然陷入了沉默,张心维站在堂下亦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包拯便看到了张心维那惨淡的笑容。 他还来不及开口,张心维便高呼:“我对不起东京百姓啊!!” 然后,只见张心维朝着一旁的梁柱冲去!!! 包拯霍然起身,来不及反应,幸亏站在一旁的许班头离得近,他下意识的一挡,张心维一头只是撞在了他的胸口,让他痛呼一声。 但是,人给救下来了。 旁边的几个衙役赶紧拉住张心维,而张心维则嚎啕哭着,这让一旁的夜香工们有些发蒙,而包拯则有些颤抖的站直了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喊道:“孙班头!” “属下在!” “你带二班衙役直接去城南小巷口,半个时辰之内,我要小巷口公租屋全部腾空,敢违命阻扰者,一律枷送府牢!!” “遵命!” 吩咐完这个,包拯才走下大堂,对一众夜香工说道:“很抱歉,瘟疫已经发生了,接下来我会安排你们到小巷口公租屋内住下。” “好好调养,治疗。” “一切费用,由官府承担。” “死者,官府也会发放抚恤钱,节哀……许班头,送他们过去,府衙内还有酒精,带上一些,都注意带口罩。” 许班头当即带着属下先去弄口罩了。 不顾夜香工们听到瘟疫确诊的恐慌,包拯来到张心维面前,揪着张心维的衣服,竟然将他扯了起来,包拯神色狰狞的说道:“死并不解决问题!!!” “想赎罪,就给我站起来。” “去救人!!” 包拯的话如同当头棒喝,张心维回过神来,见他状态回转,包拯当即将那册《卫生防疫手册》拍在张心维怀里。 “学!然后救人!” 说完,包拯径直走出大堂,在院中喊道:“一营、二营集合,去城外,三营维持治安,东京城进入紧急状态,此时敢作乱者……杀无赦!” “三班、四班连夜排查。” “任何染病的夜香工及密切接触人群,全部带到小巷口公租屋隔离。” “动啊!!” 伴随着包拯的吼声,院内众人如梦方醒,立刻动了起来,通报的通报,执行任务的执行任务,一时间,整座城市,宛如战争来临了一般,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而包拯本人,则是接过属下递来的口罩,带上直接前往城南而去。 如此动静,皇城司的密报紧急送往宫内…… …… 赵祯看到手上这份密报的时候,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好一会,他才说道:“通知南熏门,今夜城门不关。” “诏,庞籍、张方平、狄青入宫。” “把这封密报送给……苏彧。” 赵祯犹豫了好一会,才下达出第三个命令,王中正接过密报,当即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另有密探快马加鞭朝南熏门而去…… …… 苏彧看着手中的密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感觉,不论穿越过来后,他掌握了多大的资源,可他毕竟没有做过肉食者。 当瘟疫已经爆发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忽然,他觉得包拯将物资拿过去很对,因为,包拯确实能够更好的利用这批物资,更好的调动手中的力量去防治瘟疫。 他也更加不避嫌,连夜带两营巡卒出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造反呢…… “呵……” 苏彧忽然笑了,他笑这大宋朝的士大夫们,那一个个的,也不比他安分嘛,以天下为己任,真要任事的时候,可不管你规矩是什么。 庞籍为了煤矿,直接就拿砍头来威胁他。 包拯为了防疫,连造反的帽子都不怕…… “喂。” 苏彧忽然抬头看向张维安喊了声,见他望过来,便说道:“你说,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有点傻里傻气的?” 张维安皱眉,他根本不懂苏彧的意思,只是不耐烦道:“官家给你看密报,是问你有何对策!” “对策啊……” 苏彧往后一倒,靠着墙,抬头望着跃动的烛火说道:“没有了,我已经做好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交给包拯吧。” 苏彧的话让张维安疑惑了。 他不解道:“这应该是你唯一能够出去的机会才对。” “是吗?” 苏彧笑看着张维安,而后,他轻声说道:“从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以救世主的身份出去,我会出去,只是因为老百姓想要我出去。” “哈??” 张维安更加不懂了。 苏彧则不跟他多解释了,包拯能够雷厉风行的防治瘟疫,那很好,而能够防治瘟疫的时机、物资、章程,这些都是他拿出来的。 全东京的人都知道是他拼命敲的警钟。 当瘟疫过去。 他就是东京城一百五十万百姓的救命恩人,就是城外二十五万难民的救命恩人,不论他写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书,他都能够出去。 因为,民众想要他出去…… …… 垂拱殿,赵祯刚与庞籍三人交谈了一会,诏狱那边的消息就传来了,赵祯看着上面记录的对话,冷哼着将密报拍到了桌子上。 庞籍毫不客气的拿过那张密报,倒是淡定的说道:“是他赢了呢。” “朕现在放他出去,他就输一半!!” 赵祯恨恨的说道,对此,庞籍轻笑了一声,说道:“陛下就舍得现在放他出来吗?他这名望养不够的话,城外二十五万难民,可就不好安置了。” “而且,放早了陛下还要背锅。” “名利皆失啊。” 庞籍不愧是老成谋国之辈,几句话就把利害剖析的一干二净,此时放苏彧出来,就是皇帝低头认错了,可若是不放。 待疫情结束之后,就是百姓向官家求情了。 苏彧好歹犯的是欺君辱国之罪,老百姓们齐齐向官家求情,官家拿捏一下,再把苏彧放了,那就是仁慈了。 而苏彧蒙受屈辱,为民警钟。 那名望更是打着滚往上涨了,比力挽狂澜的效果还要好。 事后。 世人不会记住包拯在这场防疫中有费了多少心血,担了多少风险,只会记住,苏彧为了他们,连命都豁出去了…… 84、大宋朝的构架 分明是双方受益,可是,赵祯就是觉得憋屈。 这堂堂正正的阳谋让赵祯有一种不得不入局的感觉,这很不好,给他一种与苏彧的交锋中落败了的感觉,中了圈套的感觉。 但又偏生,没办法不入局…… 庞籍跟赵祯说的玄乎,张方平耐不住好奇,凑到庞籍身边看着密报上的内容,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感慨道:“咱大宋朝出了妖孽啊……” “不好么?” 庞籍笑呵呵的说道:“一成不变的话,迟早成为一潭死水,来个妖孽换换气象,也是不错的,至于他是真王莽,还是假王莽,也不重要了。”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时代已经变了,不是汉朝那会了,王莽那套换在今天,是不可能成功的,五代十国用血告诉了世人一个道理。 刀枪底下,才有政权。 文人名气再大,也造不来反,宋儒,早就不相信那套圣人治世了,他们更信自己。 你名气大,也只是佩服你而已。 仅此而已。 无论是君王还是宰相,都有那个底气和胸襟去使用苏彧,并不怕苏彧行王莽之事,这其中交谈,狄青再好奇,也不敢凑上去。 只是谨小慎微的立在后面。 直到赵祯喊他,让他担任东京守备,负责统领京都军事的时候,他才猛的回过神来,当即跪下道:“臣,必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去吧。” 赵祯最满意的,就是狄青的忠心和顺从了。 不像那些士大夫,动不动就拂他的面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家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才是大宋江山牢固的原因啊…… 也是不怕苏彧是王莽的原因。 …… 皇宫内高屋建瓴,皇城外有人累死累活。 包拯在南熏门跟守城将领高处恭对峙了半个时辰,不论包拯如何包揽责任,高处恭却死活不开城门,直到皇城司密探送来赵祯的手谕,这才开门。 堪称忠心不二。 这就是大宋朝的架构了,赵家与士大夫共天下,然后与勋贵共富贵,赵匡胤老好人,开国功臣全部都得了富贵,只是杯酒释了兵权。 几代联姻,血缘交织。 赵家与几大将门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大宋朝又是文强武弱,勋贵想要生存发展,就必须依靠在皇帝身边。 他们很明白自己效忠的是谁。 因此,明明是文强武弱,大宋朝却又有着微妙的文武平衡,皇帝的权力能够维持住,而不是如明朝后期那样,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 上能保持文武平衡,下不抑制土地兼并。 可以说在大宋朝这套框架里面,除了百姓吃亏,所有阶级都获得了利润,所以尽管两宋319年内农民起义次数高达434次,大宋朝也风雨如旧。 都说宋朝繁华,可百姓……却感受不到。 但是,好歹大宋朝有一批以天下为己任读书人,让这个昏暗体制下的百姓,总能见着点光亮,包拯就带着光亮来了。 疫情的爆发,是成倍数增长的。 此时距离苏彧那天施药过去仅两天时间,难民营内的气象就已经不同了,四月初十这批感染者的潜伏期到了,开始发病了。 按照苏彧的那份数据来推算,此刻南营当中,至少有五千名患者。 如果他们都是昨天爆发的,那么已经染病,还在潜伏期内的,应该也有数千人,包拯恍惚的走近汇通商行的施药铺子,就能够看到排队的长龙,以及连绵起伏的咳嗽声…… 他想要走近,但是一旁的唐指挥和魏指挥死死将他拉住。 “大人,危险啊!!!” 两人着急的提醒着,可包拯却霍然将两人甩开,大踏步走近铺内,怒声发问道:“为何只有一处铺子施药,队伍足有数千人,发的过来吗!!” 他怒声诘问,排队的难民和做事的伙计都是一愣。 铺子的负责人,作为账房先生的吴谦看到包拯身上的官服,虽然天黑看不见面容,但也知道是官老爷来了。 他当即上前告饶:“大人,昨日还勉强够的,也,也不知道今日多了这么多人啊,一时间人手不够,所以没来得及多开。” “那就现在开。药在哪里?来两个人指导,唐指挥,安排人去搭建铺子,熬药分发。” 包拯当即下令,唐指挥也安排手下的都头带人去做了。 上百人帮忙,新铺子一下子就搭建了起来,灶台搭好之后就开始生火打水了,士卒要去井里打水,过来指导的伙计连忙制止,然后带他们去热水亭那边取烧开后的水。 派到城外的伙计,那都是看过卫生手册的。 大家也心知肚明是瘟疫,所以慎之又慎,因为过于危险,哪怕重金悬赏,也没有多少人肯到城外来,所以铺子那边才会人手不够…… 包拯下令建新的施药铺子,立刻引来了难民们的欢呼。 不知道是谁认出了包拯先喊了声包青天,数千难民就开始一起欢呼了,仿佛包拯来了,他们就有救了一样。 这让包拯内心沉重无比。 他正要说什么,吴谦又走了过来,问包拯有没有会写字记账的人才,包拯不解,吴谦才指了指前面记账的沈括和季素素说道:“但凡来领药的,都做了记录,发了号码牌。” “根据症状不同,隔离的时候,是要分区域的。” “包大人你让新建三个铺子,可这里只剩下我跟孙账房会记账了,起码需要六个账房才能忙活过来,还差四人哩。” 包拯看向沈括和季素素,发现竟然还有女子在记账。 他暂且放下这个奇异,对随行的钱师爷、赵判官、周师爷说道:“你们三人……不,赵判官不用了,钱、周二位师爷先帮忙张罗着,魏指挥,你派人赶紧回衙门,把衙门里的书吏都找来,让四个人来城南,城西和城东也各去四个。” “人够不够?” 魏指挥立刻答道:“够的,衙门里的书吏,有二十多人呢!” 答完之后,便催促着一个腿脚快的巡卒往回报信了,此时韩明作为开封府少尹在衙门里坐镇,这边主事的只有包拯和赵判官了。 包拯当即对赵判官说道:“你去城东,带三百人去,我稍后去城西。” “书吏来了,两位师爷就抽身去帮忙。” “先起锅熬药稳定民心,然后交涉隔离区的建设人员,问什么时候可以交付使用,或者说,有没有已经完成的部分,有的话,将染病的难民安置进去。” “没有的话,也要立即清出一片区域来单独安置。” “不可让患者再与无病人群接触。” “明白了吗!” 85、发出光亮的人 包拯条理清晰的下达指令,两营巡卒都朗声应是,有了主心骨领导,他们还是不迷茫的,虽然知道很危险,但也明白这个时候没有后退的余地。 胆敢临阵脱逃,包拯绝对不会手软。 分分钟祭旗。 赵判官当即挑选了三个都的将士往东营而去,而包拯自己则要去前面登记的地方弄清楚现在的情况,这样才好下决策。 吴谦见此,赶忙同孙账房上去顶了位置,让沈括和季素素休息下。 这两位从中午就开始帮忙,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休息。 其实,吴谦是不愿意让两人帮忙的,毕竟这二位都是贵人,一位是他们大东家的朋友,一位是樊楼里的银魁,万一染病了怎么办? 可是,实在劝不了。 不论是沈括还是季素素,都觉得自己只有在第一线,才能够安心,实际上,苏彧如果知道沈括这么做的话,绝对会阻止的。 他没有给沈括更多的任务,就是怕沈括出事。 在苏彧的谋划中,沈括可是大宋朝进入工业时代最重要的一把钥匙,是绝对不能出现在抗疫一线的,但是,苏彧忘了,人都是有思想的。 沈括既然已经参与了进来,可到头来,苏彧又不给他安排任务。 他能怎么办? 在樊楼醉生梦死?他试过了,不行,那天讲完书后,他便醉倒了,第二天醒来,整个人都是空虚的,他急切的要做点什么,让自己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 所以,他来了。 季素素也是如此,有些人眼里装着诗和远方,他们为了理想不惜牺牲,而有些女孩看着这样的人,往往会不可自拔的沉沦进去。 在二十世纪的某个年代,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女孩们为了那样的男人,不惜陪着他们爬雪山,过草地…… 苏彧为了苍生,被关入诏狱。 季素素又怎么能够心安理得的待在阁楼里?听着那纸醉金迷?所以,她义无反顾的出城了,丢下了自己的侍女,独自出城。 她知道很危险,所以不想连累人。 别人不信苏彧,她信,瘟疫已经发生了,她去前线,只是为了和苏彧担受同样的危险,以她的方式来陪着他…… 一个个的,都不理智。 沈括和季素素怎么想的,包拯不清楚。 他只要有个人来给他总结现下的具体情况,季素素虽然聪明,但也没能记下那些数据,不过沈括已经记下来了。 他都不用看那些表格。 只是有些疲惫的看着包拯说道:“十号这批患者爆发了,从早上到现在,领药的人次已经超过五千人了,还在排队的,依旧不低于三千人。” “排除重复和恐慌后来预先领药的。” “实际患病人数不会低于四千,我们没有人手隔离患者和维持难民营秩序,人群还在流动,因为领药的行动,流动更大了一些。” “我们再三告知,患者不要亲自来领药,以免感染他人。” “可是。” “他们都是难民,许多人,已经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人会照顾他们,陌生人也只会嫌弃和远离这些病患。” “白天,我让吴账房和孙账房带着伙计不断将队伍中的患者领出,给他们直接发药。” “但是,没有用。” “人太多了……这处铺子,账房加伙计一共才十六人,好几个伙计都累塌了,仅下午休息了半个时辰又继续起来做事。” “如果朝廷再没有支援的话。” “到明天早上,我们所有人都撑不住了。” “所幸,包大人来了。” 沈括带了一天的口罩,酒精呼入太多,又做了一整天的登记,问了不知道多少话,喉咙早已嘶哑,声音也疲惫不堪。 可那一字字,都落在了包拯心里,仿若重锤。 他没有问朝廷为什么没派人,也没有问汇通商行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来,没有人是不怕死的,这些账房和伙计站在第一线和瘟疫作战,那只有一个原因。 叶明仁给了买命钱。 而即便是给买命钱,肯来的人也不会多,也没必要多。 叶明仁是商人,没有那个义务为了救灾把自己的骨干全部赔上,即便他做得到,也不会去做,因为那根本没有利益…… 虽然不认识,但保证知道沈括不会是汇通商行的人。 读书人与商人是不同的。 所以,包拯听了总结后抱拳问道:“敢问先生姓名?” 沈括连忙还礼,说道:“小生沈括,字存中,见过明府。” 听闻沈括的名字,包拯“咦”了一声,说道:“你就是沈子俞的那个小儿子?你父亲去岁辞世,我当时还在江南西路巡查,遗憾不能去钱塘告别。” “说来惭愧,我还欠你父亲一顿酒呢。” “贤侄。” “此刻你应该在丁忧守孝才对,为何……” 沈括当即解释道:“世伯见谅,我本在家丁忧,只是父亲在京都还有些东西没有处理,所以家兄在年后就让我来了京都,准备处理完后再回去。” “不过……暂时没办法回去了。” 沈括说话的时候,看着那茫茫长排着的领药队伍,眼眶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起来,他霍然转头,看着包拯说道:“世伯。” “光施药是不行的。” “治病向来是三分靠药,七分靠养,身体底子不行,小病都能要了命去,而这批难民,自从庆历七年就在这里了。” “四年多来,靠官府施粥吊着一条命,实际上所有人的身体都处于严重的虚弱状态。” “这场瘟疫,如果说城内百姓有良好救治的话,死的人不会多,但城外这批难民,死亡人数绝对会以万计!!” “所以接下来,粥不能稀,还得有肉。” “至少……持续一个月。” 沈括的话让包拯沉默,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你既然在这里,应该是跟苏彧有关吧,苏彧留下的物资由你掌握?” 沈括摇头,说道;“物资还在汇通商行手里,但我这里,有清单。” “这里的这些,只不过是清单上的冰山一角。” “更多的东西,都还没有运到,但毫无疑问的是,有了那批物资,这场瘟疫的防治会轻松很多,而这份清单,我也可以给世伯。” “只有一个条件。” 86、心底里的种子 “不行。” 沈括还没有说条件是什么,包拯就直接拒绝了,他沉声说道:“苏彧所犯,乃欺君辱国之罪,任何人都不可能帮他求情。” “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帮他表功了。” “如果你相信老夫,老夫会在疫情结束之后,最大限度的将苏彧的功劳禀报上去,至于官家是否会因为功过相抵放他出来,老夫就不为可知了。” 包拯这么说,沈括沉默了下来。 他毕竟是读书人,认得三纲五常,知晓君父的威严对于国家来说有多重要,一旦官家因为有人求情就饶了苏彧,那帝王的威严也将不复存在了。 整个国家,也就乱了…… 沈括沉默,季素素却不甘心,她向包拯说道:“苏公子自发明蜂窝煤以来,天量财富不取一毫,全部用之于民。” “如今朝廷能够及时警觉瘟疫,也都是因为公子。” “若非公子,朝廷至少还要拖延数日。” “若非公子,朝廷的物资调动必然也要拖延数日,再经过两轮传播,瘟疫必然蔓延整个东京,到时候,得死多少人!” 她有些激动,语气也很冲,但是包拯并没有因为被女人质问而恼怒。 他只是微微沉默之后,对季素素说道:“东京一百七十五万民众都会记住苏彧的贡献,包拯也感激他救了十余万百姓的性命。” “老夫不能做什么。” “但老夫可以保证,倘若苏彧因此而死,老夫必在他坟前自尽,偿还这份恩情。” “现在,把那份清单给我。” 他眼神坚定的看着沈括,伸出了手,沈括深深呼吸了一口,才有些颤抖的伸手入怀,将那份清单拿出来交给了包拯。 包拯郑重的点头,然后一边看清单,一边向手下布置。 对于这样的包拯,不只是苏彧无奈,沈括和季素素也无奈,因为他那一身正气,因为他做的是对的,因为他占着道理…… …… “天底下的事情,敌不过道理二字。” “所以包拯能够拿到那份清单啊,朕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下了。” “苏彧先前订下的那批防疫物资,价值差不多有三百万贯了,朝廷并非是抽不出这笔钱,而是实在是缺钱。” “而且,也缺时间。” “钱是没有办法补给他了,朕喝碗羊肉汤都要斟酌呢,回头他若是表现好,再给他升个官就是了,算起来,这也是卖官鬻爵了吧?” “啧……” 大晚上的,赵祯躺在张贵妃的寝宫,完事之后,一边享受着张贵妃的依偎,一边翻看着王中正呈上来的密报。 作为赵祯最宠爱的妃子,张贵妃在后宫中的排场比曹皇后都要大些。 所以。 她毫不避讳的在赵祯怀里看着那份密报,还娇声问道:“官家,苏彧都那么恶毒的诅咒国家了,您还要放他?” 赵祯一笑,道:“放不放,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是不会杀了。” 张贵妃不满意了,她哼道:“那不行,他太可恶了,竟然在书中说官家会卖帝姬、嫔妃换银子求和这种事情,简直大逆不道,悖逆人伦!!” “且不说如此也将臣妾折辱了进去。” “官家如此贤明神武,大宋朝蒸蒸日上,有盛世之象,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情!” “他就是在欺君辱国!” 明明是娇蛮,赵祯却听的哈哈大笑,狠狠亲了口自己的妃子,自信十足的说道:“放心吧,我查过了,宗室里面没有叫赵构的。” “而且,朕的庙号,也不会是徽钦二字嘛。” “这点朕还是很自信的。” 张贵妃看着自信的赵祯,眼中满是崇拜,她痴迷的问道:“那官家以后,会是什么庙号呢?” 她这一问,赵祯却沉默起来,没有看到张贵妃眼中的惊慌,赵祯看着外面的月亮,有些淡然如水的说道:“或许,会是‘仁宗’吧。” “朕这辈子,也就这点值得称赞了。” “可说到底,连治世都做不到,文风再鼎盛,也谥不上一个‘文’字吧……” “就更别说‘武’字了。” 张贵妃不小心踩了雷区,只好说官家最是仁慈这种,小女人的依赖十足,赵祯却并不介怀她不理解自己,只是将她搂紧了一些。 有个体己的,崇拜自己的女人,就够了。 曹皇后那样的…… 还是算了吧,终归她是曹家人,不是我赵家人。 仁宗,呵,仁宗,如果可以,朕何尝想要这种平庸的庙号,即便是朕,也想别具一格,用文帝、武帝这种谥号啊,亦或者中宗、世宗、高宗…… 算了,高宗不能用了。 一想起射雕英雄传里面赵构那个宋高宗的庙号,赵祯就再也无法直视高宗二字,嗯,徽钦二宗也不能用了,虽然不会加给他就是了。 他努力了一辈子,最后总有个仁君的名号。 可说到底,这一辈子,也只是赚了个仁君啊,什么千古一帝的,人隋炀帝还有这样的想法呢,他连想都没办法想…… 不,也不是没办法。 赵祯偏头看向诏狱的方向,他想着蜂窝煤,想着酒精,想着白糖,想着玻璃,想着焦炭,想着外科手术…… 或许,即便是他,即便人生已经蹉跎大半。 也不是没有可能…… …… 夜晚是躁动的。 苏彧的到来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太多的变化,他影响了皇帝,影响了包拯,影响了沈括,影响了甚多人,更影响了自己的家人。 昨天熬了一晚上,白天补觉,到了夜里,反而都睡不着了。 平安堂的院子里,孙平安默默的磨着草药,孙王氏在厨房里揉面,孙芸娘在摆弄更多的橘子制作青霉素,张小妹认真的在她身后看着,帮忙记录数据。 所有人都在做着事情,都仿佛不知道苏彧被关进诏狱了一样。 看到这一幕,本来无意义的擦着石桌的王语嫣忽然就哭了起来,她哭着喊道:“呜啊啊啊,你们,你们根本就不关心少爷……” 孙平安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了,他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厨房里孙王氏叹了口气,继续揉面了,书房里的两个女孩,更是连反应都没有,只是过了一会,张小妹听着那哭声持续,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 并非是不关心,而是尽量不添乱啊。 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他们这些人已经帮不上苏彧任何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苏彧,等待着他回来。 不过,欺君之罪啊…… 会诛三族的吧? 明明才傍上一棵大树的说…… 87、乌云渐近 各家有各家事。 今晚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入眠,包拯出城前下的指令,连夜搜索染病的夜香工和密切接触人群,又为了效率,暴力的驱赶小巷口公租屋原本租客。 城里也闹腾了起来。 瘟疫之流的言论已经散播开来,一时间人心惶惶,无数药铺被连夜敲开,居民疯了似的抢购治疗风寒的药物…… 到最后,连避嫌都顾不上了。 平安堂的门也被敲开,人们争先恐后的往这挤,无它,既然苏彧早就发现了瘟疫,那么说明,平安堂的药肯定是最好的。 实际上,就是板蓝根的方子,亦或者是柳树皮的方子。 之前孙平安一直在准备,包好的五百多副药,顷刻便抢购一空,面对街坊百姓的苦求,他没办法,只好允诺连夜包药,明天一早再开门兜售。 门口糊上“已售罄”的纸张。 孙平安锤了锤老腰,让妻子给自己泡壶茶,喝了口茶后,他才长长叹气,说道:“天灾难测啊,也不知苏彧那小子做到这个份上,能不能让情况好点。” 孙王氏听了,不免眼眶又红了。 她带着哭腔说道:“那孩子也不想想自己,救的人再多,自己没了怎么办。” “唉……” 孙平安叹了口气,起身去捡药材了,说道:“希望官家看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原谅他这次童言无忌吧。” “就算要警世发声,也不该写那种东西啊。” “当初就不该让他写话本的……” 虽然絮絮叨叨,但是孙家人谁也没说苏彧不该做,为医者,自然有悬壶济世之心,作为家长,他们只能默默的支持苏彧了。 尽量多包些药材吧,虽然不一定有效…… 听说,已经死人了呢。 …… 一整夜的功夫,包拯都没弄清这场瘟疫到目前为止到底死了多少人,或者说,难有一个具体的定量,自从那天夜香工回去之后,就不肯接开封府搬运尸体的活了。 堆积几天,到今天天亮为止。 三座难民营内的尸体加起来有四百五十二人,按照往日的标准,死人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个数目,根据尸体,什么都查不出来。 只有走访,和取尸体时的盘问,才能够大约得知。 因“风寒”而死的人,大约在七十余人的数额,因为最早的那份数据无法对照到人,不好回访统计,也不知道死的是第一批患者,还是第二批患者。 假设是第一批患者的话…… 不,死亡率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官府实际上并不在意死亡率,实际上,以往的瘟疫,他们的看法是染上了,就等于死亡。 没有想过患者能活下来。 这次的瘟疫在潜伏期内不传染,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也正因为如此,只要官府掌控得力,死亡就是可以控制的。 不至于出现……封城。 那种大军封城,弓弩死守,三月不退的架势,其实才是这个时代面临瘟疫的普遍策略…… 所以,最初染病的夜香工才会跑。 苏彧对于瘟疫的了解,让包拯有了全新的应对方法,今夜所有患者被集中在了一起,暂且简陋的隔离在空地上,待上一夜。 按照工期,明日隔离区就要建好。 不能让建筑工人人心惶惶,以免影响工期,感染了,把病带入城中,那也更加麻烦。 除了清点死亡人数外,包拯要做的就是消灭感染源了,这些尸体,不管死者生前是否患病,都直接用石灰处理,然后装袋子运输,避免直接接触。 弄到乱葬岗,丢下去后,再铺上一层石灰。 虽然回来后又是换衣服又是洗澡的,执行任务的巡卒依旧心里发慌,可是没办法,他们是兵,必须得执行命令。 处理完尸体之后,包拯就封了所有难民营内的井口。 也勒令不能去河中打水,有巡卒骑马巡查的,难民需要喝水,必须喝烧开后的水,热水亭供给自然不够,但是包拯让汇通商行调了一批煤炉和蜂窝煤来。 形成自助的烧水点。 从难民中每百人选了个“保长”,让保长去监督和组织,以后物资的发放也会通过保长的手,但是,有了问题,也第一时间拿保长是问。 敢喝生水者,连同保长一起,杖二十。 照实打的那种。 不仅仅管喝水,还要管拉屎拉尿,出恭必须去厕所,对粪坑基本上实行每天三次石灰填埋,味道虽然难受了点,但胜在杀毒…… 这些卫生,“小事”,难民是相当不理解的。 私下里还给包拯起了不好的外号,但是一来包拯态度强硬,二来许诺了肉粥,惦记着肉粥难民们暂时还能遵守规矩。 只要给肉粥,别说管卫生,就算管睡觉都行! 如果是苏彧的话,还真会管睡觉…… 前提是这些难民真的有可以称之为被子的东西的话,仓廪足而知礼节,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你不能要求他讲卫生和纪律。 所以,苏彧会慢慢让他们吃饱。 但苏彧不在,不会有人给这些难民资产,帮他们谋出路的,即便是包拯,想的也只是救活这些人,等河水退了,帮他们安置回原籍,种自家的田去。 至于他们的田还在不在,包拯不大会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八成是不在了。 但只要有田能种,做佃农总归是能活下去的,总比挤在东京城外,每年要朝廷拿出上百万贯的钱来养活要好。 苏彧不在,叶明仁也不可能把后续的物资交给包拯。 他只会把苏彧关于防疫的那批物资交出来,全部价值是三百万贯,说是防疫物资,其实大部分都是生活物资,而且叶明仁已经很仁义了,他是按照涨价前的物价来的。 第一批到的防疫物资,大约价值八十万贯。 除了药材、石灰、棉被、衣服、碗筷、瓦罐这些东西之外,最重要的,是粮食,一共四十万石粮食,已经运送抵京。 足够二十五万人敞开吃三个月了。 光粮食就价值二十八万贯了,加上那些准备的副食品,食物耗费在五十万贯左右,就这,其实是不包含买肉钱的。 二十五万人,要顿顿粥里有肉的话,每天得杀2500头猪才勉强够用,光是买猪的钱,每天就要花费一万贯! 让难民吃一个月的肉,就需要三十万贯! 所以,一千万贯就想安置二十五万难民根本不可能,吃喝拉撒,哪样不用钱?更别说购置生产资料了。 更多的物资,不是叶明仁不交。 是真只有苏彧才有可能安置这些难民…… 88、肉粥的影响力 虽然昨天夜里就说了,但今天早上,真的熬肉粥的时候,整个难民营都惊动了。 肉粥!! 西水门屠户巷子,一大队屠夫赶着猪群,早上出西水门后,分别赶往三处难民营,南营这边人最多,所以来的屠夫也最多。 郑牧之跟着郑屠户到了南营,他们赶来了二十头猪。 因为这些物资都算在“救灾物资”上,所以汇通商行对这些猪是付了钱的,二十头大肥猪,价值八十贯钱。 然后,就开始杀猪了。 郑屠户身高一米九,膀宽腰圆,一身腱子肉,杀起猪来,那叫一个凌厉,宛如庖丁解牛一般,片刻就能将一只猪分解个清清楚楚。 郑牧之则在一旁给父亲帮忙,别看他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 下刀的时候,那股淡漠,就是一旁的巡卒都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敢再因为他的长相对他有半分轻视的意味。 猪肉也好,骨头也罢,下水也行。 反正都是荤腥,洗干净了,就能下锅里去煮,什么古人不吃下水,那都是城里人惯的!穷苦人哪里管这些? 一块块肉剁好,然后一大盆倒进大锅当中。 浓稠的米粥,加上了几十斤的肉和骨头,再倒一大盆青菜,那滋味,让围观的难民纷纷吞咽起了口水,感觉猫爪子在心里挠。 什么都不重要了。 瘟疫什么的,隔离什么的,只要能够吃到肉粥,做什么都行…… 见到难民们的状态,包拯对于苏彧是真的有些服气了,如果是官府来赈灾的话,隔离肯定会做,但是却不会熬肉粥。 以往那种一碗粥半碗水的状况,恐怕不会变。 对于患者抵抗瘟疫怎样不说,最起码人心不会这么稳,说一千道一万,所有东西都不如这几百锅肉粥来的实在。 “民以食为天啊……” 包拯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很清楚,这些肉粥一上,接下来的工作就会无比顺畅,他可以很好的指挥这些难民如何防疫了。 沈括站在包拯身边,忽然说道:“世伯,斗米恩,升米仇啊。” “嗯?” 包拯疑惑道:“这些物资,不是苏彧说用来给难民们调养身体的吗?怎么又……” 包拯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些事,但还不具体,沈括回想起当初他也是这么问苏彧的,但是苏彧告诉他…… “会怠惰的。” “你让他们天天喝肉粥,却不让他们付出代价,他们就会怠惰,甚至会开始有人装病,甚至故意染病,他们会愿意当一辈子难民。” “我要救他们,而不是养一群猪。” “所以。” “哪怕瘟疫再可怕,哪怕他们现在的身体再弱,他们也得动起来,要给他们劳动,要让他们有纪律,要让他们知道,肉粥没那么容易得到。” “要……以工代赈,显现差别。” 沈括将苏彧的话复述出来,包拯则陷入了沉思,许久,他说道:“我们可以从明天开始,白粥和肉粥分开,完成任务和工作的才能喝到肉粥。” “可是,我们有那么多项目吗?” “三个营地加起来,可是有二十五万难民的。” 沈括也苦恼的挠头,他尝试的说道:“要不,先让他们建设自己的家园……” 说到一半沈括也停了下来,知晓自己这个方法并不实际,建设家园什么的,要安置二十五万人,恐怕要新起一座城池不可。 这不是光有人就可以做的事情。 还得有物资…… 大宋朝以天下之物力供养东京,自然是可以调集足够的物资过来,可是相应的,也需要给钱才行,哪里抽得出这笔钱来呢? 就算有苏彧那七百万贯的物资也不够。 东京城周围,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田地可以养活那么多人,东京城内,也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可以养活那么多人…… 实际上,难民都不懒,只是官府不让他们进城务工罢了。 一来会造成管理混乱,二来,城内的居民没了工作,就会抗议的,朝廷不可能为了难民而放弃东京的居民…… 就算是去做佃农,也没有位置。 各大农庄本就有足够的佃农,他们没必要去另外扩招,只需要借口这些难民来压榨原本的佃农就可以了,所以,这几年,东京周边的佃农也很难熬…… 安置难民,已经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了。 在黄泛区的沼泽变为田地之前,他们根本就无处可去,连回去当佃农都做不到,因为,大宋朝的土地相对于人口来说……太少了啊。 特别是大宋完全放开了土地兼并。 无论怎么想,这些难民在家乡被洪水毁掉之后,就成为了“多余的人”,成为了彻底的无产者…… 救不回来的那种。 包拯苦恼着,前后的布置是有关联的,可他不是苏彧,没有办法运用上那些伏笔,以至于他要贯彻苏彧的防疫方针,却出现了新问题。 看来,只能先在卫生方面做文章了。 让他们努力干净点,折腾下精力,再发肉粥比较好,至于更多的项目,他想不出来,这必须得问苏彧才行。 得进宫汇报了啊…… 包拯想着,发现远处来了一伙人和几辆车,为首的张心维见到包拯后,快步走近,熬了一通宵的老太医眼里都是血丝,但气势却很足。 他高呼着:“瘟疫能治!!!” 昨夜,张心维和翰林医官院十多位太医在小巷口诊断了一夜,对三百多位夜香工及一千七百多位密切接触人群中已经患病的八百多人做了详细诊断。 最后得出,那日他开的方子,也不是全错。 那日染病的52位夜香工,在吃了药后,虽然死了五人,大半人病情加重,但也有十多人好转了,甚至有一人已经痊愈! 这说明什么?说明药效太猛,身体过于虚弱和已经病重的夜香工并不适合那方子。 可病情轻微的,身体好的,却是能用! 只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开方,感染瘟疫的人,他有半数的把握能够治好,按照苏彧的那本册子,只要能够控制住感染人数,这次瘟疫就不可怕! 他还没酿成大错! 89、一切节奏转立储 苏彧给出的卫生防疫手册里有写了如何应对瘟疫,但唯独没有写如何治疗瘟疫。 如果用现代医学的理论来解释,那就是rna病毒不可能有特效药,它的变异速度远超药物研制速度,所以,任何可以治疗rna传染病的药,都是普适性的。 缓解症状,增强免疫力。 然后,让人体自身的免疫力去赢得这场战争…… 在这一点上,其实宋代的医学,和后世的现代医学,其实没有太大的差距,毕竟,肺疾不可能是dna病毒传染病。 好像,只有天花才是。 那是病毒界的耻辱,要是这场瘟疫是天花,苏彧倒轻松了。 总之。 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中医,对于瘟疫其实相当有效,当张心维抛下偏见,认真为患者诊治的时候,他的医术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从预防、轻症、中症、重症。 他一共开出了四个方子,并且随时准备根据情况来修改,不说都有效,起码半数以上的患者在喝药之后都能够好转一些。 此刻张心维过来,就是先预防的。 “……柴胡两钱、黄芪两钱、薏米三钱、苍术两钱、麦冬三钱、北沙参三钱、生甘草两钱、金银花三钱、僵蚕两钱、蝉衣一钱、大黄一钱、姜黄两钱。” “以上药物,以水一斗半,煎取一斗。” “每三日饮用一碗,可以有效预防沾染瘟疫,包大人,快让人安排煮药吧,巡卒、衙役、府衙里各位官吏,都喝点。” “你们负责防疫,与病人接触的多,容易染病。” 张心维看了卫生防疫手册之后,很清楚瘟疫最重要的不是治病,而是管理,所以,保证开封府衙的人不得病才是首要的。 若是衙役、巡卒和官吏都病了,就没有人来组织管理了。 让患者到处跑,到处传播,就算药物能够治疗此病,传染的人数多了,就无药可治了,字面意义上的无药! 包拯看张心维这样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像昨晚那个要自尽的老头。 他哈哈大笑的拍了拍张心维的肩膀,说道:“这才对嘛,你是翰林医官院的院长,此时正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你若是一头撞死在开封府大堂上,那才是愧对东京百姓!” “多亏明府,多亏明府。” 两人都是半百的老头子,年岁差不多,之前没有太多交集,这场瘟疫,倒是让两个老头子有了些惺惺相惜。 张心维之前虽然有些偏见,但医德不坏。 否则,他也不会想要自尽了。 如今没能酿成大错,张心维对于包拯是很感激的,假若是换了何中立,绝对没有现在这种效率,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差错呢…… 实际上,何中立真的出了差错。 他让患者跑了,若非风向变了,夜香工知道跑了会病死,现在都不一定能够找到人呢,这两天也不知道传染了多少人…… 而包拯下令,一夜之间,夜香工全部隔离,相关密集接触人群也都隔离了。 这就是差别。 包拯敬佩张心维的医德,张心维感激包拯挽救了他的错误,两人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互相握了握手之后,张心维就跟包拯道别,准备去难民营中坐诊。 但是包拯却一把拉住了张心维。 他严肃的问道:“你昨晚没有戴口罩?” 张心维苦笑道:“带是带了,可带着不透气,那酒精呼入体内,总觉得喉干舌燥,再一个,酒精干的很快,要不断沾湿。” “夜里一千多人呢,起初还在换酒精,后面用完了,就没换了。” “早上出城,想着没有酒精,带与不带,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张心维并非是不相信口罩和酒精的效果,只是他的口罩跟那天见苏彧的口罩差别太大,就一块布而已。 见张心维拿出口罩,包拯也略微沉默了下。 他也带了一夜,知道难受和不方便,效果方面也差强人意,按照卫生防疫手册里面的标准,需要纱布、棉、碳粒、酒精四重防护才行。 他们出来的急,也没有办法生产口罩,只能将就。 不过订单已经交到了纺织局那边,希望能尽快赶制出一批口罩交由一线接触人员使用吧,在那之前,只能依赖酒精了。 “酒精沾上吧。” 包拯递给了张心维一瓶酒精,张心维点了点,就带着太医们过去了,包拯望着他们的背影,拱手敬了一礼。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接下来,该入宫见皇上了,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 苏彧用数据证明,瘟疫在潜伏期并不具备传染性,可包拯还是怕万一,毕竟他要去见官家,如果官家因为他而感染了瘟疫,他万死难辞其咎。 当包拯进入文德殿的时候,百官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怕传染…… 包拯冷哼了一声,上前一些,最终,还是没有走到最前面去,毕竟宰相们染病了,对于大宋朝来说也是一场混乱。 就站在那,包拯朗声说道:“官家,瘟疫的扩散,已经初步控制。” “只是,目前还有一批被感染的人群,他们的病尚未爆发,不能知晓,大约五到八天,那批人就会发病。” “只要第一时间将他们控制隔离,然后将发病期间的接触人群隔离观察。” “至多半月,瘟疫就可以完全控制。” “预计城内染病人数不会超过三千人,而城外不会超过五万人,张太医也已经找到了有效的医治方法,苏彧也为此准备了充足的物资。” “最终的死亡人数,将较我们印象中的瘟疫要好上许多。” “或许,可以争取死亡人数在万人以内。” 皇位上的赵祯听罢闭上了眼睛,他喃喃说道:“还是有数万人受灾啊,倘若,倘若去岁冬天有蜂窝煤就好了,如果不冻死那么多人的话,瘟疫也不会爆发。” “都怪朕,没有照料好自己的子民啊……” 他说的悲伤,底下的朝臣们则话卡在了喉咙里,我们都还没责难呢,您咋就先自责了呢?百官互相之间给了好多个眼神。 最终,参知政事刘沆站了出来。 “陛下……” “苏彧发明蜂窝煤有功,让大宋子民此后有火可用,不用再惧怕大雪寒冬,但,那也是苏彧经历了去岁的大雪,才有发明蜂窝煤的想法。” “若无大雪,苏彧可能就不会发明蜂窝煤了,这点,当无需悔恨。” “只是,大雪尚有办法解决。” “黄河又哪里有呢?” “庆历八年黄河决堤向北改道,皇祐一年山东大旱,皇祐二年川蜀地震,皇祐三年大雪冰灾,今年才开始,便生了瘟疫……” “上天降下灾难,并非是偶然啊,而是有所必然。” “我朝吏治清明,官家仁慈明智,本不该有这种迹象,而是有天降祥瑞才是,可却偏偏出现如此怪象……” “老臣想来,终究还是国本不稳。” “陛下……还是应该先立储君,稳定国本,这样上天才不会降下灾难啊。” 90、求求你做个人吧 又是天人感应这套在胡诌。 黄河改道是几百年的泥沙积累,只是爆发了而已,山东大旱更是顺理成章,黄河向北改道,山东没水了,不就大旱了吗? 川蜀那地区,哪年不地震了,那才是新闻。 冬天的大雪,其实也正常,小冰河时代快要来了,冰灾只会越来越频繁,北方会越来越冷,蒙古人待不住了,就会往南迁徙。 辽国,亦或者金国。 他们不让蒙古迁徙到南方的话,蒙古人就只能打过来了…… 至于瘟疫。 冬天冻死了五万人,要说没瘟疫出现,那才是处理的好,烧了高香。 可那么多尸体,哪里处理得过来? 何中立不是包拯,没有那种大雪天就带着巡卒发动数千民夫去运尸体,然后挖雪填土填石灰的魄力,他是等雪停之后才去做的。 这有问题吗? 没有啊!毕竟,那场雪太久了。 从腊月开始下雪,一直到二月中才停,二月底才雪化,满东京就算是宫里都缺柴火了,就连赵祯到最后用的都不是无烟煤…… 雪停后再处理,没有一个人说不是。 大家都认为理所当然。 可问题坏就坏在这个理所当然,满朝公卿,有谁想着不行?有谁提出这样不行?有谁拍板必须得冒着大雪动员民夫去处理尸体吗? 没有! 朝廷的行政错了,酿成了瘟疫,最后却要让皇帝一个人背锅?说是天灾? 这不是欺负人么? 赵祯脾气再好,也升腾起了三分火气。 灾难的发生都是有缘由的,有些更是强行拼凑过来的,他心里无比清楚,但是,对于这套天人感应的学说,他偏生反驳不了! 因为这满朝臣子,都是儒生。 他赵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就得信儒家的道理。 信也就信吧…… 朕发罪己诏什么的,也无所谓,可是,又是立储!!!你们就知道立储,你们有谁关心过朕的感受?朕的两个儿子,都夭折了!! 你们就不能有一年不提这事吗?!! 朕还年轻,还有诞生龙子的可能,你们,就这么急吗!!! 再生气,龙袍袖子里的手捏的再紧,赵祯面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只是冰冷的看着那满朝文武请愿的呼声…… 包拯也跟着请愿了!! 在立储这个问题上,所有官员的立场都是一致的,这就是仁宗朝的zz正确了,不管你什么派系,只要你劝皇帝立储,我们就是朋友。 最让赵祯无法反驳的是,国家确实需要储君…… 他再怎么不服气,终究也四十二岁了,在历届帝王的寿命中,已经算长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个万一。 那个时候,如果国家没有储君的话…… 会乱的。 因为没理,所以,赵祯面对立储的问题,向来就只能拖延和回避,刘沆今天站出来牵头,满朝官员几乎瞬间就达成了一致。 赵祯压抑住心头的怒火,望着朝臣们说道:“众爱卿,如今瘟疫当头,我们还是先应对瘟疫吧,立储的事情下次再说。” 包拯当即上前一步,高声说道:“陛下!” “瘟疫之事,臣等必鞠躬尽瘁,竭力防治,苏彧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给出了章程,接下来按部就班即可。” “可立储的事,没有章程啊!!” 包拯火力顶上去,其余朝臣当即跟着开火,连成一片,都不给赵祯开口的机会,在他们看来,这是十多年来,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必须以天意让储君的事有个说法! 而赵祯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自己的怒气有点压不住了,以往分明不是这样的,以往,他分明可以笑呵呵的糊弄一上午。 拖几天,这事就熄火。 可是,今天,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在被怒火侵袭,他有种难言的冲动…… 嘭! 伴随着一声拍案的重响,朝堂瞬间安静,众臣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拍着龙椅站起来的皇帝,感受着那凌厉的威势,一时间噤声哑火了。 “朕!说!了!” “此事稍后再议,现在,给我治瘟疫去,退朝!!” 他直接拂袖走了,留下一众朝臣懵逼,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官家这种状态,而最前排的庞籍则若有所思的看着赵祯离去的背影。 然后,他径直出了文德殿。 朝臣们还准备拉这位宰相带头给个说法来着,他却管都不管,也不顾身后的骂声,走出殿门,仰头感受着刺目的阳光。 “大风起兮咯……” 高唱了一声,庞籍就迈着步子离开了,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诏狱。 …… 当朝宰相要见人,皇城司的诏狱还挡不住,庞籍站在苏彧的牢门前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那墙壁上的《慷慨行》。 良久,他阴阳怪气道:“五岁孺子写的字都比你好。” 苏彧懒散答道:“对对,我不学无术,庞大人就是来看笑话的,笑够了就请回吧。” 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用砍头来威胁他的家伙,苏彧完全没好感,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绝对会一把火烧掉这老头子的胡子。 庞籍却喜欢苏彧这混不吝的性格。 他好整以暇的让狱卒搬了把凳子,坐在那里慢悠悠的说道:“包拯拿了汇通商行的物资,按照你那本卫生防疫手册上的条例执行,瘟疫已经初步控制了。” “恭喜你。” “你现在是东京一百七十五万百姓的救命恩人了。” 苏彧翻白眼道:“但我还是出不去,对吧?” 庞籍道:“自然,官家和我们都想让你养够声望,等瘟疫结束了,民众百姓自然会向官家求情,火候够了,官家也就放你出来了。” “那时,你便是万众瞩目的英雄。” “如何?” 庞籍就那么笑望着苏彧,但苏彧没有半分高兴,他沉默着,想了好一会,说道:“那我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出狱,对吧?” “没错。” “啊啊啊!!!” 苏彧烦躁的抓乱了头发,他气呼呼的对着庞籍说道:“你们一个个都不要脸,就知道欺负小孩子,求求你做个人吧!!” 庞籍哈哈大笑,道:“谁叫你要做君子呢?” 91、龙虎共应声裂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包拯欺负人,把防疫的物资拿了,让苏彧少了力挽狂澜那条路,只剩下“千呼万唤始出来”这条路了,好处是声望也能养够。 但是,庞籍来了。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你留了那么多伏笔,晚一个月出来,可能就不好用了,包拯只能防疫,不能创业。 二十五万难民,为了不养废。 包拯接下来会省钱,绝对不会天天给肉粥和各种副食补充营养,或许,他甚至不会让难民每天吃饱,毕竟地主家都没那种吃法。 结果,自然就是染病的难民死亡率会暴增了。 苏彧如果舍得让两三万人死在瘟疫当中,他自然可以一个月以后再出狱。 可是,你舍得吗?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庞籍又来欺负人了,苏彧怒视庞籍,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我现在出去,该用什么名目?” “戴罪立功。” “那说我造谣,否认瘟疫,这个锅,谁背?” “老夫。” “哈?!!” 瘟疫的锅,张心维背不下,他只是从六品的翰林医官院院长而已,而且,瘟疫的发生,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冬天大雪,冻死的人太多,朝廷处理不当,才有了瘟疫…… 苏彧把盖子揭开,民众心里都憋着火呢。 如果苏彧一直关着,这火就不会烧,最后会变成为苏彧求情的呼声。 如今苏彧以“戴罪立功”的名目从诏狱里出来,那说明“欺君”的罪已经有了说法,民众和朝堂就要开始追究瘟疫的锅了。 为什么大雪会冻死那么多人呢?! 肯定是朝廷执政不当啊! 庞籍执宰中枢九年,朝政皆出其手,这个锅到底是要追究到庞籍头上的,可以说,苏彧倘若此时出狱,庞籍就要被罢相了。 “值得吗?” 苏彧神色复杂的看着庞籍问道。 老头子整理了下身上的官服,说道:“老夫当了九年宰相,也该让让位置了,与其等他们弄些糟心事把老夫赶下去,不如用来让你顺顺气。” “如何,心里平衡了吗?” 苏彧幽幽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可以出去,但城外二十五万难民要归我调遣。” 庞籍点头道:“可以,我举荐你为南门安置使。”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很快。” 说完,庞籍就起身离去了,他要再次进宫。 …… 垂拱殿内,赵祯没有如同往常那般下朝之后批阅奏折,而是拿着那本射雕读着,这番诡异的场景,让整个宫殿的太监和侍女噤若寒蝉。 谁都看出来了,官家心情很差。 许久,才有翻书声以外的声音出现,庞籍走进殿内,见赵祯的样子却没有害怕,反而笑着给赵祯揖了一礼。 “臣,恭喜官家。” “哦?” 赵祯淡漠的应了一声,才抬眸看向庞籍。 庞籍笑了笑,继续说道:“臣方才去了诏狱,问苏彧愿不愿意现在就出狱。” “他答应了?” “嗯,答应了,所以,臣要恭喜官家,大宋朝的王莽,是真的。” “……” 赵祯沉默,许久,他才起身,来到庞籍面前,看着自己的宰相不舍的说道:“庞相离去,朕该如何是好?” 庞籍笑道:“那要看官家是如何想了。” “嗯?” “臣有三策。官家求稳,可使曾公亮为相,曾明仲为人,方厚庄重,沈深周密,用人处事,喜好再三勘磨。 用之,朝政当稳。 官家求中,可使刘沆为相,刘冲之善于吏事,生性刚烈,不忌权贵,虽然焦炭和立储的事情上出了头,但并非是利益相关,而是觉得此事对朝廷有益处。 刘沆为相,当竭力改善吏事,用人有方。 然,难以久任。 刘沆所为,必然触动多方利益,而且他做事颇类老臣,不甚讲究,但手段差多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赶下台,官家若求进,可使……韩琦为相。” “韩琦?!” 赵祯听到庞籍的进策,当即惊讶的喊了出来,而庞籍则哈哈大笑,说道:“没错,正是他韩稚圭,官家若是想要当千古一帝,那必须得烈火油烹。” “不闹个天翻地覆,哪里出得了成果?” “普天之下,唯有韩琦敢用苏彧,而且是重用!!” “只看官家敢不敢选了。” 庞籍这话一出,赵祯纠结得都转起了圈来,在这殿中踱步了好半天,最终他猛的一脚踢碎一个花瓶,说道:“朕温吞了一辈子。” “该赌一回了。” “王中正拟旨,诏韩琦回京!” 王中正看着威风凛凛的赵祯,感觉自己的心肝都快跳出来了,他跟了官家这么多年,从未觉得官家有如此霸气过。 即便是当初庆历新政,也不曾如此意气风发。 看来苏彧那孩子,果真是好样的。 王中正激动的拟着诏书,那边庞籍则是哈哈大笑,满朝文官,他庞籍绝对是一个异类,其他文官都秉持着帝王垂拱而治,意图将所有权力拿过去,让皇帝坐上面看就好了。 而庞籍不同。 他向来是支持赵祯的,他觉得一个帝王,就应该有帝王的威严,让一群臣子压着,那算什么?所以,赵祯此刻翻起雄心,庞籍相当欣慰。 庞籍看着赵祯,掏心窝的说道:“陛下,臣六十四岁了。” “人生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几年活头了,这次下野,应该是没有回到中枢的机会了,且帮陛下看管几年地方,就告老还乡啦。” “而陛下,也已经四十二岁了。” “陛下,臣说句心里话,人有时候得认命,有些东西,命里有的话,自然就有了,没有的话,强求也强求不来。” “您没有子嗣。” “百年之后,这江山也不知道传到哪家宗室手中,这大宋朝的以后,其实与您没有太多的关系,所以,您不该再那么憋屈忍让了。” “人生一世,求的不过是青史留名。” “陛下既然无后顾之忧,为何不搏一搏‘千古一帝’四个字呢?” “倘若能收燕云而灭契丹,破西夏而复丝路,彼时,大宋盛世将远迈汉唐,陛下之名,当不逊于汉武唐宗!!” 龙虎共,应声裂。 庞籍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赵祯的心河,让赵祯头一次感受到了那澎湃的野心…… 92、我回来了 庞籍与赵祯的密谈,外人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今天官家发怒的事情,倒是流传了出去,毕竟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文人士子对此颇多非议,民间却反而理解。 官家都没有儿子,咋立储嘛。 那些朝臣一再逼迫官家,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而且,瘟疫的事跟立储有什么关系,当官的就知道瞎折腾,都不知道为君分忧。 这次瘟疫要不是小苏大人和包大人,还不知道多麻烦哩! 唉,小苏大人可怜哦…… “爹,你说小鱼能被放出来吗?” 大中午,张铁心提着两包药从平安堂回来,有些担忧的问着自己父亲,大家都是一条街上的小伙伴,还是很关心的。 张百锻放下铁锤,看着那两包药,微微叹息了一声。 大家都是街坊,早上孙王氏就通知了他们,说留了两包药,让他们有空去拿,如果不是孙家照顾,他们恐怕很难买到药。 有心帮孙家,但却没有那个力气。 张百锻低落的说道:“恐怕很难,小鱼儿犯的是欺君之罪,这会官家没有处刑,就是看他功劳显著了,想要放出来,可能性不大。” “不过。” “这次瘟疫多亏有小鱼儿提醒谋划,等风头过了,大家伙向官家求情,或许能有网开一面的机会,毕竟小鱼儿初心是好的,官家也是个仁慈的。” 张铁心眼睛一亮,说道:“那我到时候把街坊都喊上,给小鱼儿助威!” 张百锻动了动嘴,但却没有说话…… 枪打出头鸟,他本来是想提醒儿子的,但是,人要懂得感恩,他们还欠着老孙家天大的恩情呢,这个时候不能坐视不理。 半生行善,日积功德。 过了最初的人心惶惶之后,就不断有人前往平安堂登门慰问了,除了街坊邻居和以前就诊受过照顾的,许多敬佩苏彧善举的也纷纷赶来。 更多的,则是苏彧的书迷…… 天龙八部不同于以往所有小说话本,苏彧是用白话文写作的,阅读门槛之低,到了市井农夫听书的时候也顺畅无比。 叶明仁仅给了苏彧一千贯的润笔费。 实际上光汇通商行旗下的几家书局就印刷了超过二十万册,全大宋各版天龙加起来,恐怕已经超过了百万册,到了东京纸贵的地步。 这是前所未有的。 而且,天龙八部的国际市场十分红火,契丹商人看过此书之后,当即购买了五万册运回辽国,辽国富贵人家,恐怕人手一本。 就连西夏,都购买了一万册。 由此可见天龙八部火到了什么程度,广大书迷在见识了那个神奇的武侠世界之后,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那射雕里面的世界,那当世无敌的岳武穆。 令人神往啊!! 但凡唱到满江红,那更是满腔悲愤,喷薄欲发,书中的世界,山河破碎,北国沉沦,大宋国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大丈夫在乱世当中,又该如何? 那壮怀激烈的故事,谁也不愿意就此中断,所以,在官府出面,表示瘟疫已经初步控制,慌乱稍歇之后,平安堂前又聚起了上千人。 世人知晓,瘟疫能够及时被防治,全赖苏彧奋不顾身的警世发声,否则疫疾肆虐,不知徒添多少亡魂。 武进士江虎作为苏彧的铁血粉丝,更是单膝跪在了平安堂门口。 “孙大夫,我们再敲一次登闻鼓吧!!” “这一次,官家要是不放苏大家,我们就跪在宣德门前不起来,无论如何,也会把苏大家从牢狱里救出来的。” “再试一次吧!!!” 他言辞恳切,身后的众人也纷纷应是。 当瘟疫真的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起一身冷汗,要不是发现的早,等瘟疫扩散开来,那大伙还有命活下来? 苏大家,那是真菩萨啊。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样的大善人蒙受刑狱! 众情如此,孙平安却没有从屋里面出来,哪怕孙王氏也催促着,他依旧只是挑拣着剩下的药材,想着是否还能组成一副药。 实在烦不过了才说道:“那臭小子没说的事情,就不要多做,否则,搞不好就是在害他!” “吓!” 孙王氏惊呼一声,便不再多言,只能是在一旁干着急,哪怕跟着忙活了一宿,早上卖药又折腾了一通,她现在也没有丝毫睡意。 苏彧不回来,她根本就睡不着。 见自家婆娘又在抹眼泪,孙平安叹息了一声,他也没有办法,苏彧说等就可以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苏大家回来啦!!!” 忽然,外面传来了呼声,孙平安霍然起身,院内的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接着大家疯狂跑向屋外,迈出大门,阳光刺目,恍惚了一下,孙平安便看到那个臭小子站在那里,露齿笑着。 他笑道:“师父,我回来了。” 孙平安忽然一抹眼泪,笑骂道:“臭小子,还知道回家。” 苏彧来不及多皮两句,孙王氏就将他死死抱住了,感受着师娘落在肩头的眼泪,还有那颤抖的身体,苏彧有些愧疚的说道:“我回来了,师娘。”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彧笑着看向孙芸娘,轻声说道:“师姐,我回来了。” 孙芸娘仿佛才回过神来一样,她缓缓走过去,然后紧紧抱住了苏彧,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带着哭腔的说道:“下次不准了。” “好。” 见到这副大团圆的场面,方才还在呼喊孙平安去敲登闻鼓的众人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仿佛获得了胜利一般。 武进士江虎高声问道:“苏大家,官家不计较啦?!” 苏彧从师娘和师姐的怀里出来,看着大家说道:“哪那么容易呢!欺君之罪可不好消,官家这是放我出来,让我戴罪立功呢。” “我要是做的不好,还得抓回去。” 大伙当即回道:“那就没问题了,苏大家的本事,那是杠杠的!” 众人纷纷说是,这人感慨蜂窝煤多方便,那人感慨白酒有多顶,再一人吹捧苏彧的文采,总之,那说的跟文曲星下凡一样,比状元公都厉害。 苏彧听的哈哈大笑,抱拳说道:“过奖了,过奖了。” “诸位。” “如果没事的话,暂且还是散去吧,这些天就不要聚在人多的地方了,瘟疫还没有解决呢,万一感染了可不好。” “大家先回家待一天,明天一早,刊印的四十万册《卫生防疫手册》就将下发到各家各户,大家严格按照手册上的条例执行。” “最多半月,瘟疫就能完全控制。” “一月之内,我们必将战胜瘟疫,恢复往日的生活!” 93、产业构思 苏彧的话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他三言两语,大伙便对瘟疫淡定了许多,一阵响应之后,纷纷告别离开,虽然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也知道该给苏彧他们一家人留点空间了。 回到屋里,孙王氏就坚持要苏彧跨火盆,然后洗澡换衣服。 要去晦气。 苏彧也依着师娘,毕竟牢房里不怎么干净,坐在浴桶内,任由师姐帮自己洗着头发,苏彧忽然说道:“皂荚还是不好用。” 芸娘疑惑道:“那用什么?” “肥皂。” 苏彧比划着自己的手说道:“你看,我们平常流汗,就算洗过了,也会有油渍,摸着滑溜溜的,如果是用肥皂的话,就会把油也洗掉。” “如果我们在制作肥皂的时候再往里面加点花类精油,就变成香皂了。” “洗完之后,香喷喷的。” 芸娘虽然不知道肥皂是什么,但是听说香皂的效果之后,她嗅了嗅自己的胳膊,想了一下,说道:“想要,香皂。” “嗯,很快就做。” 苏彧笑着答应,关于城外的二十五万难民,他早就有了一些想法,要安置这么多人,必须要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才行。 肥皂、水泥、钢铁,再加上附带的建筑工程…… 说起来有些残忍,但是,黄河改道造成大批难民聚集在东京,这是工业革命非常好的一个条件,直接跳过了“羊吃人”的步骤。 所以,不管有没有瘟疫,苏彧都会想办法安置那二十五万难民…… 洗完澡,穿衣服出门。 坐在院子里吃着面条,苏彧伸手招呼着来人。 是知道消息的张家几兄弟赶过来了,苏彧之前并没有给他们布置什么任务,只是让他们等着,但张英有让他们去收集消息。 “恩公!” 他们先是向苏彧道喜,然后张大汇报说道:“恩公要求汇通商行建设的三个隔离区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预计今天晚上就可以交付使用。” “只是,房子仅比难民营好上些许而已。” 三天时间,哪怕雇佣了数万民夫,建起来的房子也不可能多好,石块堆砌的,土垒砌起来的,木头搭建铺上茅草的…… 一旦下雨,必定漏水,一旦刮风,必定漏风。 但好歹,有个形状了。 难民营内,那些难民原本的住所,就是几根木头加茅草,一家几个人,挤在一两平方的窝里,互相依偎着取暖罢了。 去年大雪的时候,如果有人亲眼到城外看一看,那一定会怆然而泪下。 太难了…… 棉衣?不可能的,难民们有的不过是单薄的短衣而已,连茅草都不一定够,在大雪里瑟瑟发抖,每天就等着早晚那两碗稀粥…… 在这样的时代,活着,真的很难。 张家兄弟自幼就生活艰苦,可见到城外那些难民之后,他们觉得自己那并不算苦,起码,他们有一座完整的院子,虽然人多了些,挤了些,但不漏风,不漏雨。 衣服虽然破旧了些,但还能穿。 肚子虽然也经常吃不饱,但却没有面临过饿死的风险…… “恩公,要去找叶明仁吗?” 面对张大的询问,苏彧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够了,有个能下脚,勉强住一两月的地方就行了,要安置那么多难民,需要重新建设。” “那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 “具体要怎么开始,还是等我晚上去城外考察过再说。” “我们先去开封府,给你们换身衣服。” 苏彧现在是南门安置使,从六品的差遣,而且是空头衙门,他没有办法给其他人官身,但却可以去开封府借几套衙役的衣服,让张家兄弟当吏。 以后难民营就是他的基本盘了。 开封府现在坐镇的是少尹韩明,包拯在城外现场指挥呢,都是老相识了,苏彧几句话说明来意,韩明就把事情办了。 从府库里给八兄弟一人提了两套衙役的吏服。 换装妥当之后,更是配了腰刀。 张家兄弟毕竟都是年轻小伙子,最小的张八才十五岁,穿上这身衣服之后,一个个都非常激动,背都挺直了许多。 “小苏大人可还需要人手?开封府现在虽然挺紧张的,可一二十人,还是抽的出来。” “不必了。” 面对韩明的好意,苏彧婉拒道:“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开封府要统领东京全局,哪里好为我这点小事抽调人手呢?” 韩明见苏彧不需要,也就不勉强了。 他长身对苏彧一拜,说道:“韩某,替东京父老,多谢小苏大人了。” 苏彧赶紧还礼,两人客气一翻后,韩明亲自送苏彧出门,一再言说,若有需要,尽管到开封府来,他定然竭力支持。 开封府外,张大兴奋的说道:“恩公,我们现在去城外?” “不,去叶府。” 城外有包拯坐镇,不急这么点时间,防治瘟疫并不是出狱的目的,安置难民才是,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得把事情做好。 戴罪立功。 做好了也没啥嘉奖,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他走的路子,本来就不是那条升官发财的路…… …… 或许是知道苏彧要来,叶明仁竟然已经站在了门前。 他朝苏彧一拜,说道:“恭喜苏公子出狱,叶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里边请。” 说着叶明仁就带着苏彧进了叶府,苏彧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走着看着,叶府是两进的院子,算计不得多么华贵。 完全不符合大宋第一商人的身份啊。 “苏公子挺意外?” 叶明仁笑着问道,苏彧微微一笑,说道:“是啊,很意外,总觉得应该是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才对,现在看着,感觉太朴素了。” 叶明仁笑道:“其实也不便宜。” 说着话,叶明仁将苏彧领进一处小阁,刚一进屋,苏彧便看到了满墙的字画,书架上的孤本珍籍,宝剑名器,玉石古玩…… “兰亭集序?!” 苏彧看到一幅字,当即震惊了。 叶明仁笑道:“非也,此乃王献之临摹的赝品,并非真迹。” 表面谦虚,实则装逼。 王羲之和王献之并称二王,父子俩书法造诣极高,王献之临摹的赝品,比之真迹来说,也不会有太多的差距。 这幅字虽然不如李世民墓中的那副真品值钱,但依旧是有价无市的。 不愧是大宋首富啊。 对于这份低调奢华微微咋舌,苏彧在茶桌前的蒲团上跪坐,说道:“我没读过什么书,那些字画看不懂,还是谈正事吧。” 叶明仁笑着拍了拍手。 然后,就有侍女上来布置,最后,一名穿着天蓝色长裙的女子在一旁调茶,苏彧瞥了眼便不再关注,直接问道:“汇通商行的资金链还稳妥么?” 94、大宋朝的金融 “资金链?” “哦,就是流动资金,天地、房产、煤矿,这些都是不动产,值钱,但不是钱,而汇通商行手中持有并用来运作的活钱在产业中的循环流通,就叫资金链。” 苏彧大致的科普了一下,叶明仁当即了然的点头。 略微沉思之后,叶明仁说道:“抢占煤矿资源,汇通商行几乎调动了八成的资金,目前账面上确实所剩不多。” “苏公子如果急需的话,三日之内,抽调出两百万贯,不成问题。” “更多的话……” “只能去大相国寺借贷了。” 叶明仁约定的一千万贯物资,目前只运送了八十万贯的东西到东京,还剩下九百二十万贯,并非说叶明仁在空口白牙,而是需要时间。 市值千亿的大公司,也不是说随便就能抽出十亿现金的。 一次性能够拿出那么多资金的,也就只有大相国寺了,它表面是个寺庙,其实是全大宋最大的金融机构。 东京城内,豪绅权贵,资产多寄存于此。 由大相国寺帮忙放贷,每年年底再结算红利,除了房贷之外,大相国寺也是最大的卖场,每月都会组织三到五次万姓交易大会。 数万人前往大相国寺旅游购物,日成交额不下十万贯,春节前那场更是多达百万贯成交额。 堪称大宋朝的双十一。 鸡蛋永远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汇通商行的背后是东京城近半勋贵,但也不是说那些勋贵的钱都在汇通商行里。 叶明仁当然也可以请求背后的股东们加注资金,但那样很麻烦。 反而是找大相国寺借贷方便一些。 “如果是大相国寺,一次最多能够拿出多少资金来?” 面对苏彧的问题,叶明仁喝了口茶,才说道:“汇通商行出面的话,最多可借贷千万贯,如果仅考虑相国寺的资金的话,它可能有三千万贯活钱。” 三千万贯,已经很多了。 钱拿在手上并不能产生利润,要贷出去才会有利润产生,相国寺的总体规模,恐怕不低于十亿贯,是个比汇通商行还要庞大的资本怪物。 可以说,它比朝廷都有钱。 大宋朝每年财政收入一亿贯左右,因为实行的是两税法,夏税六月纳毕,秋税十一月纳毕,所以不会一次性有那么多钱。 更何况,税收多是物资,现钱总数不会超过四千万贯。 也就是说,朝廷就连每年税收上来的那天,户部里的现钱也不会超过三千万贯…… “怪不得周世宗要灭佛啊。” 苏彧感慨,叶明仁却轻笑道:“后周那会,大相国寺可没现在有钱,那个时候大相国寺属于佛家私产,所以灭佛就能拿到钱。” “现在不行了。” “满东京城的豪绅权贵,有余钱的都放在大相国寺,而寺庙本身至多占半成,官家要是抄大相国寺,那就是抄东京城了,这佛灭不了。” “更何况……” “朝廷有时候都要向大相国寺借钱呢。” 叶明仁这个料爆出来,苏彧愣了一下,他知道大宋朝经济发达,却没有想到发达到了朝廷都可以借钱的程度。 见苏彧发愣,叶明仁笑了笑,便给他讲解大宋朝的商业情况。 然后,苏彧震惊了。 朝廷也有官营的放贷机构,名为抵当所,只是呢,这个机构的钱,不独属于中央,还有地方的,各地上交钱财到抵当所,用来放贷赚取利息。 抵当所规模不如大相国寺,但也有上亿贯,活钱也有数百万贯。 然后大宋朝还有检校库,原本是寄存绝没官宦、豪绅家产,经营赚取利息来抚养其遗孤,并且成年后再将家产交还的。 后来因为规模较大,所以渐渐成为了信托机构。 商人经常把资产交由检校库评估,然后从抵当所贷款,亦或者是交由检校库公证,与其他商人进行交易这种。 另外,检校库还时常帮交引库接收物资并出示证明,商人就可以通过证明到交引库拿“引”了。 这一套下来,大宋朝就有了银行、信托、证券的雏形。 因为盐铁专营的政策,大宋朝要贩卖盐、铁、茶、香料、丝绸等物资的时候,必须要有相关的“引”才行。 特别是盐引,需要商人运送粮食到边境战乱地区,才能够获得。 而这些盐引拿到了,卖盐也麻烦,反正盐引不记名,商人之间就进行着盐引的交易,数量大了,就可以炒盐引的价格,玩击鼓传花了…… 在内城东南,有一条界身巷。 就是专门玩金融的,动不动就是几十万贯的大交易,让人看得瞠目结舌。 而汇通商行的总部,就在界身巷。 界身巷的地位,堪称是大宋朝的华尔街了。 总得来说,大宋朝不穷,穷的是百姓和朝廷,商人和勋贵、豪绅都有钱,也正因为这些钱好找,所以大宋朝的财政才能拆东墙补西墙,好赖维持下去。 需要用钱的时候,总能找到钱。 而不是像明末那样,崇祯让满朝文武捐一百万两银子发军饷,结果都哭穷,最后才寒酸的凑出二十万两银子,朝廷连钱都找不到。 结果呢,李自成进京,抄家抄出了七千万两!! 这就是差别。 古语说藏富于民,大宋朝,这是藏富于商啊…… “看来我大宋很有钱。” 苏彧感慨的说道,叶明仁笑而不语,慢慢的喝着茶,等着苏彧接下来进入正题,苏彧既然有意了解大宋朝的经济情况,肯定是要有大动作了。 苏彧轻笑摇头,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苏彧开口说道:“首先,我需要五十万套衣服,分成男女两款,制式要一样,覆盖各个年龄层,稍后我统计过难民营的情况后,会让人送数据给你。” “好。” “我需要建筑材料,能够建起一座城镇的建筑材料,最晚半个月,东西要到货。” “……不好办。” “我需要一块地,我想,东京城的地应该都是有主的吧?哪怕城外也不例外,在惠民河周围的土地,是官府的还是民间的?” “民间,多属于权贵。” “我需要两万亩的土地,具体位置,我在实地考察过后告诉你。” “可以。” “我需要铁锤,长柄的那种,至少一万把。” “需要时间。” “我需要很多石灰石和黏土还有炼铁的铁渣煤渣……” 95、阶级跨越的路 苏彧说了很多东西,叶明仁负责回答,一旁的少女则在记录,许久之后,少女忽然打断道:“苏公子,所有东西的价值,已经超过一千万贯了。” “而且你给的时间很短。” “我们必须要向大相国寺借贷才有可能在期限内把物资准备好,利息我们可以承担,但你还要更多的东西的话,得加钱。” 苏彧看着少女,恍然说道:“到一千万贯了?” 少女认真的说道:“没错,而且绝对超出了,苏公子如果不信的话,稍后我会列出详细的账单,还有各种物资的市面价格给公子参考。” 苏彧点头:“嗯,那就把账单开出来吧。” 说完苏彧起身,向叶明仁告辞之后,就离开了,叶明仁和那位少女在门口看着苏彧一行人的背影,少女说道:“二叔,有必要这么认真的履行?” 一千万贯的物资,说到底也只是口头约定而已。 而且。 物资并非是现金,有足够的操作空间,只要他们愿意的话,将开销缩减个四五成是很轻松的,别说如今这种童叟无欺,甚至还“贴钱”的做法了。 实际支出,无限靠近一千万贯了。 叶凌霜不是很懂二叔的意思,实际上,方才要不是她开口,叶明仁甚至不会喊停,这不合常理,即便有曹家支持,账本也是过不去的。 商行里的财务有着各方人员,是时刻受监督的。 真出现了亏空,那些“董事”怕是要叶家出钱来填了,毕竟,他们只许赚钱,不许亏钱的…… “凌霜,这次我就不说你了,但你得好好记住这个亏。” 背负着手,叶明仁淡淡的说道。 对此,叶凌霜很不服气,她咬了下嘴唇,说道:“可是他……” 叶明仁转身看着自己的侄女,说教道:“可是他狮子大开口,随随便便就是百万贯?那你可知道,接下来的商机,可能是上千万贯的利润?” “你以为他是谁?” “他是苏彧,蜂窝煤眼都不眨就送出去了,白酒也轻描淡写的就送出去了,白糖就换了三座隔离区,玻璃更是看都没看在眼里,你今天打断他,他后面的项目,还有我们的吗?” “他这样的人,你让他去谈几万贯的业务?” “蠢。” 被叔父教育,叶凌霜咬着嘴唇低头听训,脸色有些煞白,知道自己方才贸然开口有多蠢了,但她不明白,二叔为什么不阻止她? 似乎看明白侄女的想法,叶明仁淡然道:“当然是让你更清晰的了解他。” “啊?!” 叶凌霜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这很重要吗?她刚刚坏了商行的生意,还是上千万贯的那种,二叔都不阻止,结果只是这个原因? 叶明仁转身进屋,对跟在后面的叶凌霜说道:“商行并非我叶氏的商行。” “今年有蜂窝煤,利润已经赚够了。” “赚更多,其实与我没有太多关系,我只能拿到半成的利润分红而已,虽然半成也很多,每年不下百万贯。” “但。” “又有何用呢?” 说着话,叶明仁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侄女,替她打理了一下头上的发丝,柔声说道:“我没有子女,叶家也就你一个孩子能堪大任。” “这二十年,我赚下亿贯家财。” “目前我的身体也还不错,未来,叶家的家产会更大,因为苏彧的关系,在我去世的那天,叶家能有今天商行的规模也说不定。” “但,那有什么用?” “你的几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苗子,说句纨绔子弟,那都是恭维他们,大多都是乡下土财主,几个能沉下心来的,却都是木讷性子,读不好书。” “目前看来,我叶家无缘功名。” “考不上进士,没有办法跻身士大夫阶层,这么大的财富,是保不住的,我死的那天,叶家就是被分尸吃肉的那天。” “你觉得,为什么苏彧能视钱财如粪土?” “因为他很清楚,没有相匹配的地位,你的钱财,根本就不属于你……” 感受到二叔的宠溺,叶凌霜眼中泛着泪光,倔强的说道:“二叔,我可以联姻,只要嫁入将门的话,再多的财富也可以守住。” 叶明仁笑了,说道:“你知道柴氏吗?” 叶凌霜愣了一下,说道:“是薛怀吉的续弦妻子,薛柴氏?” “没错。” 叶明仁继续往那处小阁走去,边走边说道:“将门勋贵肯娶你做正妻,那只有一个目的,谋夺叶家家产罢了。” “嫁入将门,我什么时候死,你差不多也快了。” “虽然我不是很在意姓氏的问题,你若能够诞下一男半女,将家产传承下去,倒也无妨,可惜,柴氏有子嗣吗?” “没有。” “他们不会允许你有的,即便有子嗣,也不会给你养,他们也会害怕,害怕叶氏的影响力取代他们本身的家族。” “因为,我们太有钱了。” 叶凌霜眼神怔然,她以前认为自己只要肯联姻的话,叶家的未来就会有出路,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甘道:“那,赘婿?” 叶明仁停下,偏头,笑道:“那有什么区别,叶家缺人才吗?不缺,缺的是身份。” “那怎么办?” 叶凌霜完全懵了,联姻不行,招婿不行,那该怎么办?叶家的局面,就是一条死路吗?她异想天开的说道:“要不,给大哥买个进士?” “好主意。” 叶明仁走到小阁里坐下,吃了块糕点,笑着说道:“这个买卖,找官家谈的话,概率很大,毕竟如果叶家能够发展到商行的规模,即便官家也无法拒绝那么高的价位。” “这世上的东西,基本都是有价的。” “只看你给的够不够多而已,这点不错,知道该找谁做生意了,实际上,我原本是想把你送入宫中的,可是,现在多了条路。” 送入宫中,完全就是以小博大了。 赵祯到了这个年岁还没有儿子,说明以后也不怎么可能有了,而且侄女不是那种会讨好人的姑娘,得宠的几率也不大。 更别说诞下龙子,继承大宋江山什么的了。 完全就是给天量资产找一个势力投效而已,相比于其他势力来说,皇帝那边的吃相不论怎么说都要好些,毕竟朝廷很缺钱。 一亿,两亿,三亿。 只要砸的钱够多,就能砸出一条路来,让叶家完成阶级跨越。 不过…… 那终究是做藤蔓依附的,能够自立自强,谁也不想做藤蔓,而且叶凌霜才十五岁,赵祯已经四十二岁了,把侄女送入宫中…… 她一辈子的幸福也没有了。 不到万不得已,叶明仁并不想那么做。 “多了一条路?二叔,你不会是说……” “对,就是苏彧。” 叶明仁笑着对侄女说出了答案,在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的时候,新倒了杯茶,吹了吹,喝了口说道:“如何,大宋俊彦,可无出他之右者了。” 96、师姐是天 “啊?他,他才十岁……” 叶凌霜突然被问到,顿时有些慌乱的说道。 在这个时代,女人可以接受比自己年龄大很多的人,但是对于年龄比自己小的,却会抗拒,也会被世俗所嘲笑。 所以,叶凌霜在见苏彧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茬。 可叶明仁显然不这么想,他拿着那张单子一边看着一边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说让你嫁给他。” “啊?” “不嫁,也不招婿,但有可能的话,你能和他生个孩子最好。” 叶明仁几乎冷酷的向叶凌霜说道,完全不顾她那副惊呆了的样子,继续说道:“他是会改变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未来叶家根本不需要依附其他势力就能自立自强。” “但你,必须得当叶家家主了。” “我只是出于叔父的角度给你建议而已,你未来的舞台很大,普通的男子,并不适合你,你也不该和其他男子动情,那很多余。” “考虑下吧。” “如果你不愿意接任叶家家主的话,我明天就送你建康老家,你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喜欢的夫婿嫁了,做个小女子开开心心一辈子。” 说完,叶明仁就离开了。 只剩下叶凌霜咬着嘴唇说道:“怎么可能回去啊……” …… 苏彧并不知道叶家关于传承的谋划,对于叶凌霜,他觉得应该是叶明仁的女儿什么的吧,大致能够猜到叶明仁的意思,所以苏彧至始至终都没接茬。 大姐姐是很不错啦,不过,他永远只喜欢师姐,师姐天下第一! 公主天外飞仙? 不知道怎么的,苏彧的思绪稍微飞到了那天在诏狱里,忽然出现的那个女孩,陪着他喝酒,要他带她去樊楼…… 鲜明到几乎独特的姑娘。 只是一面,苏彧就难以忘怀,她笑得很温柔,活的很真实,她身上有那种朝气,努力想要活够的那种朝气…… 宛如,得了癌症后全世界旅游的病人。 怎么会呢?她是公主啊,他记得赵祯的女儿好像没有早殒来着…… 苏彧挠了挠头,决定先不想这些东西,他反正只有十岁,装作不懂就好了。 动身出城。 在城南苏彧见到了包拯,老头子两天没睡面容憔悴了许多,看到苏彧的时候他很意外,奇怪道:“你不应该出狱才对……” 并非说欺君之罪罪无可赦,而是时机不对。 苏彧这个时机出来,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陛下都不好,这件事包拯想不明白,苏彧也理解,因为,他也想不明白。 苏彧叹了口气,说道:“庞籍放我出来的。” “嗯?!” 都是聪明人,包拯瞬间就明白了,拍了拍苏彧的肩膀,他感慨道:“如果是庞醇之的话,倒也正常,你好好做,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哈?” 苏彧完全不知道那老匹夫对自己有什么期望,那就是个贯会欺负小孩子的混蛋,搞得好像他欠了那老头子的一样…… “我做什么,和他没关系。” 苏彧不爽的顶了一句后,便朝着隔离区那边走去,说道:“还在建啊……” “天黑前能建好。” 包拯对于工程进度显然有了解,三个隔离区虽然破,但那已经是三天内能做到的极限了,三班倒,十二时辰不停,夜里也在赶工,三天两夜,总算建出了个样子。 光人工费就用了八万贯。 总费用超过三十万贯,即便是朝廷来做,也不会做的更好了。 栅栏围了大约两千亩的土地,分了三块区域,里面是一间间简陋的房屋,平均每间大约十平方米的样子,有的有瓦,有的只是茅草盖顶。 混乱程度,比阿三的贫民窟还要过分…… “如果下一场暴雨的话……” 苏彧看着这些房屋不由担心道,但包拯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很满意的说道:“春天不会有暴雨,起码要到五月中才会有那么大的暴雨。” “那个时候,疫情已经控制的差不多了。” “其实,如果瘟疫结束的话,他们稍微把房子修缮一下,大半人的住房问题就解决了。” 十平米的房子很小,但是对于那些难民来说,是非常“宽敞”的房子了,他们原本的房子,都是两三平米的……狗屋? 在看过隔离区的房子,包拯带着他去难民营内后,苏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那天到城外,并没有深入难民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里面的情况,他有些不敢置信:“他们……就这样生活了四年?” 包拯淡然说道:“今天已经很好了。” “按照你的卫生手册,我让他们收拾了一整天,不然的话,你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路面上随处可见都是屎尿。” “四周都是咳嗽的声音,不管有病没病,所有人都缩在破棚子里躺着。” “他们甚至不愿意多动一下。” “充满着腐烂的气息……” “太脏了,就算不爆发瘟疫,可能也会有其他的疾病,所有人活着,似乎都只是在等待死亡而已,直到今天早上熬肉粥的时候,他们才仿佛活了过来。” “起码,你听到了笑声。” 此时已经黄昏了,快要派晚饭了,难民营内人群再次兴奋了起来,按照苏彧提的标准,现在一日放粥三次。 因为有肉粥喝,所以,不论包拯颁布的卫生条例有多苛刻,他们都没有埋怨。 反而会互相监督。 因为,那块区域要是不合格,就没有肉粥…… 人群兴奋的端着碗出来,然后就看到了包拯和苏彧,他们似乎认得包拯,一大群人纷纷赶来,跪了连绵一片。 “包大人!!” “多谢包大人,草民给您磕头了!!” 诸如此类,他们没有什么文化,说的都是最质朴的语言,他们一无所有,下跪,便是他们最后的财产了。 包拯别过了头,似乎不想要让人看见发红的眼眶。 老头子看着严肃刚强,其实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情况,他拂袖哼了一声,说道:“要谢就谢他,你们的肉粥,都是他给的。” 人们纷纷看向苏彧。 忽然,有人惊呼道:“是小苏大人,那日便是小苏大人亲自在施药!!” “是小苏圣人!!” “小苏圣人!” 称呼逐渐奇怪,苏彧满脸疑惑,包拯则揶揄道:“从最开始你用蜂窝煤换城外的热水供应,汇通商行的人就一直在帮你宣扬善名。” “那日施药过后,更是如此。” “就连建造隔离区,所有人都说是你花钱建的,病情结束后,房子也送给他们。” “你说,他们不喊你圣人,喊什么?” 97、唯一的希望 苏彧回想起当初,他让叶明仁帮自己造势,是为了入宫面圣后给皇帝献策,然后赵祯直接丢了一个监东京疫疾事的差遣给他,就没有献成。 然后,就写射雕,进诏狱了。 其他的布置也没有特意说要造势扬名,但叶明仁似乎理解为他需要造势,所以一直没有停,事情在做的同时,更在说,在宣扬。 实际上,他发现瘟疫,施药治病,然后又给难民建房子。 就算不多宣扬,只要难民知道是他做的,对于他们来说,苏彧就是圣人,救苦救难的大圣人。 “好了,都起来吧,先去排队,领粥。” “晚上安排好病人,我再陪你们说话,我既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他诚恳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难民们重重的点头,许多人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却莫名的对他信服无比。 因为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心。” 苏彧扶住一个差点摔跤的小女孩,将她扶正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的说道:“慢点跑,粥管够的,吃多少都有。” “嗯!” 小女孩感激的点了点头,但却忘了说谢谢,虽然不那么着急了,但所有的心思依旧都在肉粥上面,似乎那就是全世界。 只有体会过饥饿,才会知道吃饱是多么的幸福。 人都去排队了,苏彧则走入难民营,多数的房屋,都只是枯枝搭建的框架,用树皮和草绑着,顶上也就是薄薄的一层茅草。 风吹日晒,要不了多久,就会倒塌。 好一些的房子,则多了几块破布挡风,看样式,依稀能够看出军帐的影子,大约是最初救灾的时候使用的军帐。 只是,当初人太多了,军帐也不够用。 再加上这几年的损耗,一切看起来都破烂不堪了,走进一处棚子,看着除了草以外,只剩下几个碎碗片的情况,苏彧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摸着绑住枯枝的草绳。 触上去的一刹那,便有一根草纤维断裂开来…… “会塌的。” 他低声说道,对此,包拯很认同,说道:“就算是老夫,踢几脚也能把这东西踢坍塌,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东京周边的山头,早就被砍光了。” “剩下的,连一根树枝,都是有主之物,所有的园林,都是私家的,就算是去铲一抔土,那都等同于是偷盗,打死都没有地方申辩。” “就连他们栖息的这片营地,都是朝廷回购来给他们用的。” “否则,他们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是不是很讽刺?” 包拯随手折断了一小节枯枝,转身望着苏彧说着,苏彧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很讽刺,很不合理的现实。” 包拯同意道:“确实不合理。” “但这就是大宋朝的本质,我朝是有史以来,唯一全面放开土地兼并的朝代,国家超过七成的土地,在百分之一的人手中。” “这整个开封府,就没有一个自耕农。” “全是佃户。” “没有土地,自然就没有服役的责任,所以我大宋用不了府兵制,军队需要招募,需要发放军饷,而战争打不赢,军队只能越来越多。” “军队越多军费就越多,其他方面越来越缺钱。” “比如赈灾。” “天下田地皆有主,哪怕是朝廷,都找不到一块地方可以另外安置这二十五万人,即便是分散安置到二百五十个州县,也都难以消化。” “因为地少,人不少。” “因为,朝廷没钱送他们回去,地方也不愿意接收,强行推动,只会酿造更加惨痛的悲剧。” 人离乡贱,在这个时代是血淋漓的事实,人离了家乡,就是多余的。 即便是朝廷也无法安置。 毕竟安置难民不仅仅是给房子就够了的,不给田地,他们根本无法养活自己,而安置二十五万难民,起码需要两百万亩田地才行。 那不是单纯的钱的问题,而是……人家根本不卖。 数量太大了。 土地是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宋朝商业高度发达,田地利用率是历代之最,汉代粮食总产量仅320亿斤,唐代仅595亿斤,可宋代有1284亿斤! 而国土面积,宋朝仅有汉朝的二分之一,唐朝的四分之一!! 人对于田地来说,完全到了多个萝卜一个坑的地步,做佃农都需要竞争,可以说这些难民除了回家乡,去哪里都是多余的,而家乡,全是沼泽…… 包拯对于大宋的现状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对着苏彧语重心长的说道:“庞籍用宰相之位换你出狱,为的就是你有安置这二十五万难民的办法,怕耽误了你的最佳时机啊。” “你在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这条路走通,大宋朝冗官、冗兵、冗费就从根上有了解决的办法。” “所以。”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我也会全力帮助,也希望你最终不要辜负了那些相信你的难民。” 包拯告诉了苏彧这些难民的绝境和绝望,也告诉了他,不是朝廷和大臣们不想,而是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些问题。 他们有试过去解决,但是失败了。 庆历新政仅仅持续了一年多就宣告失败,范仲淹等人想要动贵族官僚的利益,然后稍微照顾一下平民百姓,反对的浪潮就将他们彻底淹没。 改革的道路行不通,但是,苏彧这条道路……似乎能行。 前提是苏彧真心去做,而非借此为跳板,所以,包拯带他来看难民营,告诉他难民已经无路可退,告诉他他是唯一解救他们的希望。 “我会的。” 苏彧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很认真的回答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王莽,然后庞籍、包拯这些人,都希望他一辈子处于“恭谦未篡时”。 但实际上,他所想的,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他要拯救大宋。 他是穿越者,也曾是红旗底下的少年,他并不想当一个毫无梦想的权贵豪绅,那没有意义,也罔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张大!” “属下在。”张大当即抱拳听命。 苏彧看着营外的空地,说道:“起篝火,杀两千只羊,今晚,开晚宴,彻查人群,只要有咳嗽发烧的全部送入隔离区。” “留一百只羊给他们烤好了送过去。” “今晚,肉管够!” 98、经典逻辑 “小鱼儿,你不是来救灾的吗?有这个救法?” 杀了一天猪的郑屠户指着那边杀羊的地方说道,自从听到说要开晚宴的时候,郑屠户就感觉苏彧是不是脑袋坏了。 赈灾发肉粥也就算了,还要开晚宴。 这是搞什么? 郑屠户不顾儿子拉自己,教育不教育两说,总得问明白才行,不然他心里总想着这个事。 “郑叔送过礼吗?” 苏彧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此问道。 郑屠户当即说道:“瞧你这孩子说的,哪次逢年过节,你家里的肉不都是我送的?从小到大,你至少吃了我上百斤肉了吧?” 郑屠户说的理直气壮,事实也却是如此。 郑记肉铺就在平安堂的旁边,隔了两个店铺而已,大家都算邻居,在苏彧到平安堂之前,郑屠户就跟孙平安交好了。 每次逢年过节,都送一挂好肉过去。 后来苏彧跟郑牧之成了好兄弟,郑屠户就更不亏待了,经常送个大猪腿,半边排骨什么的,一年都得送百余斤肉。 所以,孙家逢年过节基本没在外面买过肉。 苏彧对此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郑叔,你看,你每次送十几斤肉,看着是很多,但是并不是很震撼对吧?” “你要是一年只送一次,送半只猪,那就很震撼了。” “再然后。” “你若是把这些年的肉一次性送出去,送出上千斤的肉放在面前,我师父得惊掉下巴吧?不管你有没有目的,他都得认真考虑吧?” 郑屠户愣了,感觉是这个理。 他忽然指着苏彧说道:“你……该不会?” “没错,我就是在给他们送礼,如果不一次性送震撼,我说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相信,会往心里去呢?”苏彧轻笑道。 “又在坑人了。” 郑屠户看见他那个笑容,下意识的就嘀咕道。 他算是看着苏彧长大的,很清楚苏彧的习性,以往苏彧要做坏事的时候,就是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然后,就得有人倒霉了。 说是这么说,但郑屠户没有去拆穿,他很清楚现在苏彧已经今非昔比了,苏彧要做的事情不是他能够插嘴的。 所以,他只是拉着苏彧小声说道:“你小子悠着点,可别再坐牢了!” “放心吧郑叔,不会了。” 苏彧笑着保证,郑屠户不怎么信,但犹豫了下,还是把儿子拉过来,说道:“让牧之跟着你,有什么事情,也有个照应。” “好。” 之前苏彧是让郑牧之回家读书的,他觉得自己会坐很长一段时间的牢,所以就让人给郑牧之买了《尉缭子》、《孙子兵法》、《太公兵书》、《武侯兵书》等等。 郑牧之读了两天书,大概没读进,跟着父亲出来杀猪了。 怎么说呢,郑牧之很聪明,虽然不能做到过目不忘,但基本上仔细阅读个两三遍,文字都能记住,当时他刚蒙学的时候,夫子可是说他有进士之才的。 但很快,夫子就把他赶出书院了。 里面虽然有苏彧的一半功劳,但本质上也是郑牧之的性格有问题,他下手非常狠,书院里的孩子调戏他的样貌,他直接把人手给打断了。 连续两次,然后夫子骂他,他就把夫子的戒尺也给打飞了。 自然,就没书读了,以后都不会有。 苏彧给他买的书他肯定都背下了,但是却不会有那个心情和见识去理解,他只知道苏彧在牢里,他很烦,所以跟着来杀猪了。 见到苏彧的那一刻,他才平和下来。 苏彧宠溺的帮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点,拉着他的手说道:“走吧,烤全羊去,我让人弄了点孜然过来,保准香美无比!” 瘟疫时期搞万人晚宴,是典型的负面教学。 不过,苏彧的把握在于这次的瘟疫潜伏期不具备传染性,事先包拯已经把所有患病症状的人群聚集隔离了起来。 然后,他要做的事情和这点代价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篝火,晚宴。 当肉汁与油脂的芬芳散开的时候,所有难民的眼睛都绿了,肉粥里面有肉,但是只能塞牙缝,只是能够吃到肉味而已。 可现在,是实实在在的肉。 滴答着油脂落入火焰中,能够让火苗窜起的烤羊肉!! 听说,今晚肉管够!! 可是没有命令,所有人都不敢动,一天一夜的立规矩,让他们多了一层克制,白天的肉粥让他们多了一点理智。 所有人都看着苏彧,等着他一声令下。 而苏彧则是用餐刀慢条斯理的割着羊身,然后撒盐撒孜然刷油,让他面前这只烤全羊更加入味,更加鲜美诱人。 “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包拯看着苏彧慢条斯理的烤着,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老厨师,感受着唾液的分泌,他诚心的称赞了苏彧一句。 这就是包拯跟海瑞最大的区别了。 包拯并不排斥美食和享受,但是,海瑞买半斤肉,都能上史册…… 震撼于苏彧厨艺的不仅仅是包拯,还有沈括跟季素素,沈括那次虽然跟苏彧跑了一整天,但却没有见到苏彧下厨。 这是第一次。 他咕隆着口水,毫不客气的说道:“那个后腿,我要那个后腿!” “放屁!那条后腿明明是老夫先看上的!” “世伯,您怎么能跟小儿辈抢食?!” “尊老爱幼懂不懂?老夫是老人了,你得尊重,所以,那条后腿是我的,你选其他的!” “您是老,我也是幼啊!” “你都二十多了,及冠成年了,哪里轮得到幼字?老实点,把那块后腿让给我,回头我替你向官家求个蒙荫。” “谁稀罕!” “你不要更好!” 包拯和沈括两个人竟然为了一条羊腿争得吹胡子瞪眼,这让一旁的季素素不由掩嘴轻笑,看得直乐,然后痴痴的盯着苏彧,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她没有问苏彧是怎么出来的。 也没有问苏彧怎么会这么厉害的厨艺的,更没有问苏彧开晚宴的理由,她只是崇拜的看着他,仿佛他无所不能一样。 苏彧俯身,悄声对她说道:“其实羊排最好吃,等下我们偷偷吃。” 99、行走的圣人 在大宋,猪肉是贱肉,二十文就可以买一斤。 可羊肉是贵肉,一斤羊肉要上百文,一只成年的羊,得十贯钱左右,苏彧让人弄来两千只羊,几乎将东京当日的存货扫光了。 上百个篝火堆,围着篝火炙烤的一只只羊肉。 负责烤羊的则是之前选出来的那些保长,有盐有油,就不管厨艺如何了,烤熟了就是美味,这种阵仗即便是皇宫内摆宴都不算寒酸。 难民们活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当苏彧那边的羊肉烤好,将羊腿什么的分过之后,他举着一根羊排说道:“既然都等不及了,那就开始吧!” “今晚,羊肉管够!!” 轰!! 苏彧的一句话,仿佛开闸放出的洪水,全体难民顿时就疯狂了,他们朝着各自周边的篝火冲去,都不顾烫,争先恐后的将烤羊从火架上取下,近乎疯狂的撕扯分食着。 时不时间,有的地方还出现了争抢打斗。 而苏彧早就吩咐好的巡卒便恰到好处的出现,手上的哨棍毫不留情的打下,轻则倒地痛呼,重则直接打晕。 很快,秩序就恢复了。 难民们知道抢可以,但是不能打架…… “你在激发他们的狼性?” 吃着羊腿,喝着小酒,包拯看着营地内的情况,有些疑惑的朝苏彧问道。 苏彧喝着季素素喂过来的酒,笑吟吟的说道:“没错,我要激发他们的野性,让他们活过来,让他们知道,即便只是他们,也可以吃羊肉吃到饱,也可以喝酒喝到醉。” “体验过这些。” “就没有人会甘愿只是那么平凡到枯寂的等待死亡,他们会渴求下一次,而我就可以驱使他们去做很多事情。” 包拯听着,冷不丁的说了句:“哪怕是造反?” 场面瞬间寂静,郑牧之以一种非常危险的目光死死盯着包拯,季素素紧紧的抓着苏彧的衣角,沈括艰难的咽下了口中的肉,苏彧则淡然的从羊排上撕下一块肉,慢条斯理的吃着。 他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如果这里不是开封的话。” 天高皇帝远,这样的一顿晚宴就足以收买人心了,反正都是一群无家可归在等死的难民而已,怎么死不都是死? 确实如此。 包拯很认可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果大宋朝是承平盛世的话,老夫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斩了你,不管你有多大价值。” “可大宋朝风雨飘摇,不是吗?” “啧……” 包拯很不爽的咋了下嘴,他灌了口酒,说道:“越是看着你做事,便越是觉得你的手段很危险,也越是觉得你蛊惑人心的本事世间罕有。” “在你的眼里。” “老夫根本看不到对皇权的敬畏,对世俗的敬畏。” 苏彧反驳道:“胡说,我很尊敬官家的,官家可是少有的厚道人和明白人,换个皇帝,我可能已经死了。” “世俗嘛……” “我读的书不多,感触最深的一句话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我看来,人是平等的。” “人具有差异性,因才能而有不同,但是,在人格上,所有人应该是平等的,平民和权贵,并没有什么差别。” 听了苏彧的话,包拯叹了口气,道:“还真是离经叛道啊……” 儒家从来就不主张什么人人平等,兼爱非攻,那是墨家的,儒家从最开始就是想要恢复周礼,确定阶级划分,确立三纲五常。 苏彧的思想,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就是离经叛道。 但偏生,包拯并不厌恶。 见包拯在思考,苏彧笑了笑,站起身来,高声问道:“你们想要酒吗?!!” “想!!” 人群狂热的回答道,苏彧哈哈大笑,说道:“那好,我就给你们酒!!送酒来!!!” “哦!!!” 当巡卒将一车车酒运来的时候,气氛到达了顶点,不论会不会喝,不论男女老少,这些难民都狂热的渴求着。 他们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也不用去考虑什么的得失。 他们有的,只是现在。 当痛饮狂歌,当油脂的芬芳溢满了口腔,许多人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而且这份悲伤如同感染一样很快就覆盖了开来。 所有人都在痛苦。 他们一边流着眼泪和鼻涕,一边永远不够般吞吃着烤肉,但却越吃越痛苦,最后跪在那里嚎啕大哭,似委屈,似祭奠,似控诉…… 他们自四年前逃难到京都,从最开始的惶恐绝望,到最后的麻木。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了四年,曾经的家乡,曾经的家人,有多少都离开了自己,冬天每一个昏暗寒冷难熬的夜晚,已经让他们彻底麻木了。 直到今天,白天的肉粥,夜晚的烤羊肉和酒。 一切的一切,才让他们回想起来,自己还活着,原来,即便是他们也能吃上这些东西,即便是他们,也能有这么一天。 可是,昔日的亲朋好友,却无法吃到这些了。 可是,他们往日的苦难,让明明就在手中的肉和酒变得那么的不真实,不论吃进去多少,都感觉不到那份真实…… 生怕,下一个瞬间,梦,就醒了。 苏彧站起来,一个个安慰般的拍着肩膀,而那些见到他的人,如同看到了神明一般,跪在他的身边,不断的拜着。 仿佛,他就是拯救一切的圣人,他就是唯一的真实。 苏彧在人群当中,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曾生活的年代,从不曾有如此卑微的诉求,或者说,他不曾见过这等人间疾苦。 他扶着一个老人的肩头,环视着所有人说道:“米饭会有的,肉也会有的。” “衣服,鞋子,床,被子,锅碗瓢盆,小楼庭院……” “一切东西都会有的。” “从来没有谁生来就决定会失去这一切,也从来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就得到这一切,以往你们的悲苦我并不知晓。” “但。” “未来你们可以试着相信我,我会给你们这一切。” “那里,患病者已经住进去了,比起你们原本的房子好上十倍的地方,在我看来仅仅是临时的隔离区而已,在未来,你们可以拥有比那更好的房子,即便是城内居民也羡慕的房子。” “在未来,你们可以每天都喝到肉粥,还有可以吃到饱腹的馒头。” “你们会有干净的衣服。” “你们将可以挺直腰杆,自力更生的活着。” “而一切的一切,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相信我。” 100、六扇门的御猫 所有人都在聆听,努力的听着每一个字,仿佛是信徒在聆听主的教诲一般。 在这一刻,苏彧就是他们唯一的神。 是他驱逐了黑暗,将唯一的光展现在了他们面前,是救赎他们唯一的希望,没有第二个答案,所有都近乎迷信一般,相信着他。 在他的劝慰下,吃饱喝足了的众人返回了自己的破屋,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那些保长们则自发的留了下来,收拾着晚宴的残局,他们将丢弃的骨头和肉捡起来洗干净,次日可以用来煮粥。 他们将酒坛的残片与篝火的灰烬弄干净。 空旷的土地再次变得平整而整齐,苏彧没有给指令,他们只是尽自己所能的做着,因为苏彧似乎很爱干净,喜欢整齐…… 夜幕下,巡卒们吃着烤羊,喝着酒,却没有开心的感觉。 明明,这也是很丰盛的晚宴才对。 苏彧他们的火堆前,包拯看着与那些保长告别后回来的苏彧,忽然说道:“我见过弥勒教的护法传教,那个煽动力跟你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 苏彧坐了下来,痛饮了一碗酒,才喘气说道:“我许诺的东西是可以实现的,也将带领他们实现,而邪教徒许诺的,都不会实现。” 包拯不可置否,说道:“你得小心。” “嗯?” “弥勒教的李归义要是知道今天的情况,他一定会来抓你的,抓到你给弥勒教做事,他才有推翻朝廷的可能。” “我怎么可能给弥勒教……” “对吧,你只是个孩子而已,弥勒教里总有手段可以折磨你,让你不得不为他们做事,苗疆的蛊毒知道吗?弥勒教中三教九流的人特别多,有会蛊毒的也不奇怪。” “咕隆……” 包拯这么一说,苏彧都有点慌了,他不太相信的问道:“区区一个邪教,我在东京,难道还不能保证安全吗?” 包拯嗤笑道:“你都排了天榜了,你说呢?” 苏彧彻底死心,他明白了,天榜高手的武艺和手段,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在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将他俘虏。 然后,东京这么大,总有带出去的可能。 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很大,在东京城必然面临带御器械,特别是赵无极的猎杀,风险大的不可想象,可是苏彧认为自己有那个价值,值得对方冒险。 “怕不怕?” 包拯看着苏彧浅笑着问道,苏彧忽然明悟,然后讨好着问道:“包大人有办法?” “六扇门知道吗?” “啊!” 苏彧万万没有想到,还真的有这个组织,所以惊呼了一声,见他这样,包拯笑道:“看来你知道一些。” “大宋朝高手最多的机构有两个。” “其一就是带御器械,其二就是六扇门了,虽然比不得带御器械那么强大,但他们却是大宋朝最精明强干的捕快。” “最擅长追捕搜寻和探查线索。” “李归义倘若要来抓你,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动手,他必须探查清楚情况,制定缜密的作战计划,而后才会动手。” “宫中的带御器械可以保护你,正面与李归义交手。” “而我开封府中六扇门的捕快却可以提前探知李归义的踪迹,让你有所警觉,从而达到保护你的目的。” “官家不大可能派带御器械对你贴身防护,但是,我却可以派六扇门的人保护你。” “想要吗?” 包拯越是笑,苏彧就越是讪然,他知道包拯肯定是埋了坑等他去跳的,也觉得自己这么重要,朝廷总得保护他的安全。 可万一呢? 朝廷内部想要他死的人也不少,就算是包拯,也动过这种念头,万一哪个人顺势放水,他不就很危险了? “想是想要……” 苏彧看着包拯扭捏的说道,包拯则玩味一笑,说道:“想要就说嘛,老夫还能坑你不成?老夫于六扇门中有一旧识,可以派他来保护你。” “展昭?” “咦?你竟然知道……算了,反正你小子的秘密够多,我也不多问了,我只能告诉你,按照你那天榜的水平,展昭是有望三十岁前进天榜的。” “这么强?” “自然,你排天榜,只听了徐偃吹嘘,他原本是带御器械,肯定无限拔高自己的身份,从而漏了不少人物,我六扇门中,九州巡捕郭不敬,实力就与宫中那几位带御器械不相伯仲。” “咳咳……” 苏彧顿时尴尬了,如果说江湖当中有余贤的话,那也无妨,下次再更新就是,可是,六扇门就在京都,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主要还是显得他无知啊,丢脸了。 难得见这小子吃瘪,也就是见到他这种毛躁后吃瘪的样子,包拯才会觉得他像是个真正的小孩,心情顿时顺畅了不少。 “展昭明日回京,我让他以后保护你。” “呃,没条件?” “没有。” 包拯一脸正直的说道,苏彧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坑了,却又找不到原因,只好迟疑的答应了…… 暂且聊完,晚上还是要休息的。 开封府巡卒在南营周边扎了营帐,包拯就去帅帐中休息了,苏彧则没有地方可以去,南熏门已经关了,回不了城。 “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 季素素俏脸微红的对苏彧说道,然后指了指一旁停着的马车,苏彧顿时点头,好歹不用去跟那臭老头子挤帐篷了。 “走吧。” 苏彧坦然的朝着马车走去,张家几兄弟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他们其实也准备了帐篷,但是,现在恩公明显是睡马车更舒服一点…… 郑牧之则跟在苏彧后面,待苏彧上车后,他就坐在马车外面,准备帮他守夜。 然后苏彧把他拉进去了。 郑牧之不解的看着苏彧,苏彧弹了他脑袋一下,说道:“想什么呢,我才十岁,现在还不到你给我放哨的时候。” “哦~~” 郑牧之恍然大悟,然后跟苏彧一起躺在座椅上睡着了,只留下季素素在那里发呆,许久之后,她才哭笑不得的缓缓坐下,无声的啐道:“想什么呢……” 101、大宋将门格局 金鸡唱晓,天色渐明。 东京作为一座拥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每天消耗的物资都是海量的,每日一大早,包括薪柴煤炭猪羊果蔬在内的大量物资,就会通过水运或者陆运送入城中。 难民营南营在官道右侧,靠近惠民河。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便可以听到人声逐渐喧嚣,车轮声和马蹄声不断,靠着车厢睡了一宿的季素素转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躺着了。 身上盖着一件薄毯…… 苏彧跟郑牧之已经不见了,她摸着薄毯,心中有被温柔所触动的幸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四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微凉。 拉开车帘,被凉风激了一下,却也感觉分外清爽。 一般来说,姑娘家还未梳妆是羞与见人的,但是,现在也没那个条件,她只能去寻些清水,简单洗漱一下,不让自己显得邋遢。 当然。 能在樊楼成为银魁十二绝,季素素对于自己的天生丽质还是很自信的,即便尚未梳妆,也不会有多少失色。 只是…… 看着路人一个个忍笑不已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不对,到热水亭找了一盆清水,照着水面看到脸上的乌龟,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呢……” 她低声笑道,竟然也没有什么生气,反而有种脱去藩篱的自然,也不担心是否能洗掉,捧着清水洗了脸后,将头发随意挽好,用一根钗子簪好,袖口也用带子绑紧,显露出利落的风格。 宛如要进行大扫除的少女一般…… 就这么三两下完成了风格的转换,热水亭的伙计都看呆了,她则哼着歌,脚步轻快的朝着河边走去,之前没看错的话,苏彧就在那边。 大约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彧就醒了。 并非是睡不着,昨晚他很快就入睡了,但是,心中有事,或者说,心中有一团火,却让他醒的非常早,而且一点都不拖拉赖床。 要形容的话,可以用那句“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苏彧、包拯、沈括三人正在惠民河旁巡查,在他们的指示下已经有书吏带着巡卒开始丈量土地了,包拯指着面前的那片地说道:“这里是石家的桃花园,想要买下来,恐怕不容易。” 世间的买卖,不单是钱的问题。 包拯所说的石家,是武威郡王府的石家,乃宋太祖义社十兄弟中的石守信,当年陈桥兵变,就是石守信在开封策应,大军才能顺利进城。 后来杯酒释兵权,石守信更是第一个交出兵权的。 任命天平军节度使的十七年间,更是不理政事,专司敛财,种种举措让赵家对石守信极为放心,自然优宠甚渥。 石守信死后,被追封武威郡王。 可以说是太祖那批兄弟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了,石家在将门当中也是煊赫无比,虽然不如现在的曹家显贵,但也不惧曹家,是同一个级别的。 樊楼行令中有四猪,石家或可是其一。 煊赫如此,想要买石家的园子,那就得看对方给不给面子了,在包拯看来这很困难,用猪来形容这些勋贵都不大合适,得用貔貅才行。 特别是土地,这些勋贵是只进不出的。 苏彧明白包拯的意思,感慨道:“开封府州县里的水田,市面价格在2到3贯一亩,山地还要更便宜一些,可是,谁会卖呢?” “这里距离南熏门不过三里地。” “两万余亩园林,算是石家手头难得的好地了,虽然还未精细打理,可石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么一处园林的。” “单论价格,这桃花园大约能值三十万贯左右。” “可在石家手中买,就远不止这个价格了,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出三百万贯也未必能够买下这处园林,但是,曹家出面,就有的说了。” 苏彧倒是底气十足,包拯回过神来,问道:“焦炭?” “没错。” 苏彧浅笑应是,焦炭和温度计换了一千万贯的物资,主要是曹家出这笔钱,出钱还不算,曹家得欠他一个人情。 曹评升任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的消息已经传开,东京城内,曹家的风头一时无两。 三代富贵已定,可不是一千万贯这么简单的事情。 毕竟,功劳是曹评的。 苏彧作为焦炭的发明者,如果以此向赵祯告发,曹家那边就不好受了,曹评的马死了,这足以表明赵祯的态度。 有了理由,赵祯很可能就要去掉曹询的这个职位,让他从新攀爬。 所以,曹家得把苏彧供着。 过了这两年,事情尘埃落定稳妥了才行,在那之前,曹家是欠他人情的,让曹家去跟石家谈,购买一处园林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他们会办好。 苏彧自信,包拯却不这么认为,他戏谑的看了苏彧一眼,说道:“你如果真的让曹家出面,这园林就买不下了。” “嗯?” “大宋朝的顶级勋贵铁板一块,官家能睡得着?” “……” 见苏彧愕然,包拯才满足的笑道:“曹家跟石家可不对付,石家不管怎么说,是太祖的那批人,而曹家是太宗的人。” “大宋朝武人分三拨。” “第一拨是太祖那批开国功臣,现在以石家为首;第二批是随太宗统一华夏、北伐辽国的将领,现在以曹家为首;第三批,则是现在的西军,位于一线的将门,有种家、折家、杨家,不过现在杨家已经没落了,主要是种家和折家。” “帝王之术,文人尚且需要分而用之,更何况武人?” “你交往甚密的汇通商行那么赚钱,石家都不在里面,而大相国寺把持着全国的放贷,曹家却没有参与。” “其中的关键便是,曹家与石家,很不对付。” “你让曹家出面去找石家买园林,唯一的结果就是石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卖,嗯,如果是几千万贯的话,还是会卖的。” 溢价百倍买东西,苏彧疯了不成。 差点摔跟头,苏彧才明白自己有些想当然了,还是犯了经验不足的毛病,他尴尬的咳了咳,说道:“再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个时候,季素素已经到了旁边。 她大概听明白了,便轻声建议道:“公子与汝南王交情不俗,不如让汝南王代为出面?” 包拯意外的看了季素素一眼,然后感慨道:“你小子倒是运气不错,素素姑娘虽然是风尘女子,但却是樊楼银魁,这东京城的权贵关系,老夫都不一定有她清楚。” “有她帮你,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你白送了汝南王白酒的秘方,那个老不修还是欠你份人情的,让他出面,此事可以办妥。” 102、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同于蜂窝煤,需要大规模生产和普及才有利润,白酒这东西,只是比原来多了准确的蒸馏工艺,拿到秘方和图纸,连夜打造一批蒸馏器,第二天就可以大规模生产了。 白酒早已风靡京城。 如今东京市面上,一坛五斤装的醉仙酿,价格是一百贯,单价二十贯一斤,比孙羊正店的花雕酒都贵上一倍。 价格令人瞠目结舌,货物却供不应求。 东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人,如今汝南王府通过王家正店每日放出两百坛酒,开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卖光。 成本如何,内行人都清楚。 酒再精贵也只是粮食酿出来的,相比于售价来说,成本可以忽略不计,汝南王府每日进账两万贯,一年下来……就是七百万贯。 虽然会有市场饱和,降价等问题。 但是保守估算,白酒每年获利五百万贯不成问题,如此大的利润,即便汝南王再混,要说不欠苏彧的人情,那也说不过去。 “差点忘了,那老头倒也心安理得,啧……” 拿了这么大的好处,连请他喝杯茶都没有,也就是那天到开封府敲鸣冤鼓,那老头子坐在旁边磕了二两瓜子。 脸皮太厚了! 对于苏彧的吐槽,包拯嗤笑道:“不然你以为赵允让为什么是混世魔王?那老不修向来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不登门,他都能把你给忘了。” “主动找你?别想了。” “赶紧趁着他还记得你是谁,上门让他去把事情办了。” 苏彧点头,然后看向包拯咧嘴笑道:“包大人,难民们的住处有着落了,但是,还差地方办工厂,您是不是把难民营划给我?” “当然,我只要南营,以后所有难民都收容到桃花镇。” “西营和东营的地,还是官府的。” 三处难民营的地虽然是户部出钱买下来的,可是因为负责难民营的是开封府,就划到了开封府底下,包拯还真有三块地的处置权。 他脸色一黑,说道:“这就起名字了?你要建镇,朝廷同意没有?” “那就叫桃花镇难民营?” “你……算了,工厂是何物?” “大型的简单房屋?主要用来从事生产制造工作。” “你打算生产什么?” “商业机密。” “啧……” 包拯其实对苏彧如何安置二十五万难民是有个大概的,白酒也好、蜂窝煤也好、焦炭也好,许多新的产物,只要有一样由这些难民来组织生产,他们的生计就解决了。 这是从商业生产的角度来安置,而非是土地安置。 这种办法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最难,毕竟世间只有一个苏彧,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拿出动则数百万贯的大项目来,还自带资金。 就算做了,目的也不会是安置难民…… 苏彧现在是南门安置使,包拯将南营的地契交给他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选择把所有难民聚集在一起,还给他们建城镇,一千万贯顶得住吗? 而且…… “晚宴也好,建房子也好,你都是在南营这边在做,西营和东营的难民知道了,恐怕会引起骚乱吧?世人不患寡而换不均。” 包拯担忧这样会引起暴动,另外两营难民会因此闹事。 苏彧则淡定的说道:“就是要有差别,就是要让他们羡慕嫉妒,当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们只会更加拼命的往前爬。” “自古扶贫先扶志。” “若是不争不抢,瘫坐等死,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苏彧对于人心的把控让包拯再次感慨,叹了口气,包拯对苏彧说道:“南营这边暂时交给你了,我要回一趟府衙,期间我会让展昭来找你。” “好。” 苏彧与包拯告别,便带着开封府留下来的书吏去难民营了,今天早上想要吃肉粥,难民们得先跑三公里步才行。 得知要跑步的难民们是震惊的,但是不跑就没有肉粥喝,他们没得选。 于是,奇特的场景就出现了,惠民河畔,数万人的长龙组起,由苏彧带头,后面无论男女老少都跟着慢跑前进。 宛如贪食蛇打了个转,三公里就跑完了。 久疏运动的难民们即便只是慢跑三公里,也引起了一片头晕眼花,中途不断有人晕倒,更多的人则是稀稀拉拉的艰难走着。 对于这些人的体质,苏彧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 别说瘟疫了,他们的身体全部都到了崩溃的边缘,随便一场病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苏彧决定,要先花费三天时间,初步调节这群难民的身体。 中医向来奉行“上工治未病”。 强身健体就是最好的治病方法,身体不行,吃什么药都是白吃。 实际上,这些人的身体已经弱到了一定程度,昨晚吃完羊肉,半数人都在拉肚子,他们根本消化不了那么油腻的东西。 站在粥铺前方,苏彧看着难民们逐渐到达终点,他没有下令立刻发放肉粥。 而是站在米袋叠起的小山上,看着所有难民说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不管你们未来想要做什么,首先要恢复好身体。” “现在,吃粥。” “半个时辰之后,跟我练功。” 要组织十万人的康复运动,光靠慢跑不行,还得练功,接下来三天,苏彧将主要教导这些难民练习八部金刚功。 内力他不会,道法他也不懂。 能养生就行了。 八部金刚功的其他奥妙不谈,传授这部功法的张至顺道长是真长寿。 老道长道号米晶子,享年104岁,老来无病无灾,九十多岁爬山比年轻小伙子都利索。 活到寿元,预知时至,便以香汤沐浴,穿新净衣,嘱咐门人,虔诚修行,说罢,元神迳返清虚,升天得道天尊。 道长生前著有《炁体源流》总结天下道藏,为世人引领修行。 老道长生前有将八部金刚功记录传授,并讲解所有关隘,毫不保留,堪称至德至善,只是,苏彧不是修行中人,不解真传,仅学了八部金刚功。 每日一练,数年竟然也未生病。 倒也不怕什么“法不可轻传”,道长将功法示于世人,就是为了传授道法,让世人多少能够沉心静气,强身健体。 所以。 当展昭到南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彧带着十万人练习八部金刚功…… 103、你还说不会功夫 医家善于养生,所以,会些健体的功法,展昭并不惊奇。 实际上医者经过多年练习,一些医术高深的老中医到晚年也会内力,针灸按摩以内力配合,才能发挥完全效果。 治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 展昭是懂这个道理的,也能分辨得出养生和技击的区别。 所以,他看到南营的这一幕,并没有误会,反而对苏彧的感官略好了一些,虽然苏彧是个不尊君上的罪人,但最起码他还是真心在救治那些难民。 这套养生的功夫,倒也…… 嗯? 起初展昭还不甚在意,真正仔细看了苏彧演练的八部金刚功后,他便呆住了,他都忘了去找苏彧,而是同众多难民一起比划着这套功法。 八部金刚功动作不难,展昭看过一遍就会。 动作分明简单的很,可实际演练过后,展昭有一种身体活过来的感觉,全身经脉畅通,只觉得有股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这竟是顶级内功!!! 这样顶级的内功功法,就,就这么教给难民了? 展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炸裂。 武林之中向来敝帚自珍,一招一式都不愿意多外传,恨不得天下武学都成为独门绝学,可是这个苏彧竟然把顶级内功就这么公开了? 等等!! 展昭忽然想起天龙八部好像就是此人所写,天榜也是此人所排,如今他又传授此等内功,莫非,苏彧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实际上绝世高手?!! “苏彧,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这是展昭见到苏彧的第一句话,苏彧愣了一下后,正色道:“阁下好眼力,在下便是恶人谷小魔星,天下第一聪明人,神笔书生,苏小鱼。” “敢问阁下大名?” 展昭悍然抱拳,正色道:“展昭见过前辈……” “噗哈哈!!!” 展昭话还没说话,苏彧直接笑得肚子痛了,在展昭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面容如玉的帅哥是展昭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展昭竟然真认为他是绝世高手。 可他分明连内力都没有。 见苏彧如此,展昭顿时有些尴尬,但却也没有发火,毕竟他刚刚学了苏彧的武功,让他受益良多,以往的关隘隐隐有破开的感觉,不管如何,苏彧算他半个授业恩师了。 所以,他才会毕恭毕敬的喊声前辈。 但却不知苏彧为何如此发笑,这个称呼……有问题吗? “御猫兄,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刚刚真的是开玩笑的,我根本不会武功,你看,我连内力都没有,你能感觉出来吧?” 展昭懵逼了。 他将信将疑的握住苏彧伸过来的手,感受了一会脉搏,而后便震惊的看向苏彧,犹自不敢相信的说道:“竟然真不会武功……” “可是。” “可是你方才所教的内功,分明就是顶级功法啊。” 苏彧眨了眨眼睛。 展昭继续道:“就是刚才的功法啊,还有,你所写的天龙八部,虽然对于武功的描写过于夸张,但是许多理念又是确有其理的。” 苏彧忽然有些悲伤,他喃喃道:“原来是顶级功法,我练了几年连气感都没有……” “啊,武侠梦破灭了啊。” 展昭:“……” 展昭这才明白,苏彧是真不懂,但却意外生怀绝技,他见猎心喜,当即激动的问道:“敢问苏大家,这套功法是何人传授?” “嗯?” 苏彧回过神来,散漫道:“哦,是我遇到的一个云游道长,道号为米晶子,功法叫做八部金刚功,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展昭恍然:“原来是八部金刚功,苏大家可知米晶子道长踪迹,展昭希望能够拜访一番。” “我与道长仅一面之缘,不知其所往。” 苏彧知道米晶子道长的时候,道长都已经仙逝了,展昭哪怕穿越到他那个时代,恐怕也见不到米晶子道长。 对此,展昭相当遗憾。 他犹豫了下,问道:“那,咳,恕展昭冒昧,请问苏大家是否还有八部金刚功的心法,如果苏大家愿意传授的话,展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苏彧呆了,说道:“《炁体源流》里面确实有内丹篇……可我,没看过啊。” 展昭:“!!!” 苏彧叹了口气,道:“当初只是随便翻了翻,也没往心里去,如今连目录都记不得几条了,啊,忽然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好心疼!” 展昭:“……” 展昭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苏彧了,明明获得无上机缘,却偏生入宝山而空手回,苍天为何如此荒诞啊。 良久,展昭抱拳问道:“敢问当时道长往何方而去?” 苏彧想了想,说道:“西方。” 他只记得道长是哪年仙逝的,却不记得地点,不过道长在终南山隐居清修过十来年,就随便点了个终南山的方向。 当即,展昭面朝西方而拜,再三叩首。 他起身之后,对苏彧抱拳说道:“授业之恩,展昭铭记五内,接下来展昭护卫苏先生左右,必定护先生周全。” “咳,展大侠言重了……” 苏彧赶忙将展昭扶起,一副“我很倚重你”的样子,虽然有点意外,但是获得展昭这么一个强悍武力,他当即就感觉安全了许多。 毕竟。 别看他这些天风生水起,实际上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汝南王用白酒牟利巨万,挤占的可是其他权贵酿酒的高端市场,那些被挤占市场的权贵得罪不起汝南王,还恨不起他苏彧吗? 还有,他之前可是把薛岩砍了头的,薛家不得来报复他? 更何况,他送出去那么多值钱东西,其他权贵看着不眼红?不想着绑他一票,弄点好东西出来? 苏彧还是很慌的。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带着张家兄弟。 可说到底张家兄弟也只是会些粗浅拳脚,也就张英武功高点,还躺着不能动,现在终于好了,他身边也有高手了。 只是,展昭为人忠义,这会对他感恩,必定护他周全。 可展昭对官家更忠心啊…… 展昭跟在他身边,知晓他一举一动,肯定毫不保留的禀告官家,苏彧若是想要造反,展昭必然会第一时间把苏彧绑到官家面前。 这就很棒了。 包拯老头子从来不用阴谋,用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你苏彧不喜欢展昭,可以不要的嘛…… 104、是格物而非医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苏彧倒没什么不敢用的,他现在又没打算要造反,展昭跟就跟着呗,难道没有展昭,官家就不知道他的情况了? 那天张大莫名其妙就换成了孟青。 皇城司的情报能力恐怖如斯,苏彧早就有了个心理准备,甚至可以说,他到今天都没有遭遇暗杀,恐怕就是皇城司在暗中保护。 这个时代,杀人不一定因为利益,忠义也可以是理由。 为了国家安定杀掉你这个妖孽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正义,这种一根筋的人可不少。 展昭就是。 只不过,赵祯不下令,展昭就不会下杀手,顶多绑人而已,苏彧懒得多想,想了也没用,随意又聊了几句,就前往隔离区了。 昨天包拯有告诉他,张心维在里面待了一夜。 实际上,张心维已经和患者待了一天两夜了,只是他羞于见到苏彧,昨天没有出来和苏彧见面,但,苏彧得见他,不管怎么说,张心维都是这个时代最牛的那批医者。 真要治瘟疫,还得靠张心维他们。 见到苏彧,张心维就要鞠躬,但是苏彧给拦住了,他诚恳的说道:“张太医不必如此,先前你只是进入了思维盲区而已。” “苏彧医术浅薄,确实不懂号脉,也不懂什么君臣佐使,更不敢乱开方子。” “所以。” “瘟疫的治疗,最终还得仰仗您老啊。” 见苏彧不像是讽刺自己,张心维才羞愧的叹了声,悔恨道:“若是当初就听苏置使的,染病的患者也不至于有今日之数啊。” “老夫愧对京都父老。” 苏彧则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学术确实需要事实映证,苏彧贸然提出那些新概念,不被信任才是常态,张太医不必自责。” “须知今日流传下来的医术药方,都是古人验证而来。” “如今瘟疫感染了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尽心尽力把他们治好。” “总结证实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让后人有参考的依据。” “那就没有白费了。” 苏彧如此胸襟,让张心维长叹感慨:“是我狭隘偏见了,苏置使不必再安慰,昔日之错,老夫当用余生来一一偿还,希望那些因病而逝的亡魂,能够体谅稍许。” “苏置使是来了解治疗情况的吧?” “我已经用苏置使的方法记录了数据和表格,苏置使请看……” 两人在隔离区的门口,于空旷通风处聊天,倒也不太怕传染,毕竟苏彧还带了口罩,张心维看苏彧气色,也认为苏彧非易感之人。 在让苏彧喝过凉茶之后,便无担忧,将情况娓娓道来。 如今南营的隔离区收治了6127名患者,其中已经开始发热乏力的有1517人,感觉到呼吸困难的重症患者则有231人。 剩下的人只是有些咳嗽,尚不能确诊到底是染的瘟疫还是风寒。 张心维原本就重症、中症、轻症、预防开了四个药方,这两天密集诊断数千名患者,收集疗效反馈,积极思考改进。 在重症中又分出了三个药方,以应对各种情况。 中症患者在喝药之后,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轻症的更是明显好转,想必再过几天就能看到效果,轻症的患者得到及时治疗,大多可以康复。 至于那些已经被感染,尚未发病的。 这些天普遍喝凉茶预防,说不定病情尚未爆发就已经消灭,就算发病了,及时收治便可以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这场可怕的瘟疫,短短两天之内,竟然有了已经控制住的感觉。 张心维对于苏彧的理论和方法十分钦佩,甚至表示可以帮忙补充,让苏彧写成一本医书,将来可以流传于世。 然而,苏彧却推脱了。 他说道:“张太医,我是真不会什么医术,到今天,师父还骂我不学无术呢,我连药材都认不齐,如何能著书?” “不,这绝非讽刺。” “不瞒您说,我对于瘟疫的了解,不是源于医术,而是源于格物。” “对,就是格物,你看啊,佛家常说水里有四万八千条生命,这点呢,虽然有些唯心,但是事实上,却是如此,我将那些细小看不见的生物,称之为细菌、病毒……” 全新的医学理论展开忽悠。 不同于中医那套阴阳五行、五运六气的理论,在生物学、化学等基础上建立的现代医学理论冲击着张心维的知识体系。 这让张心维豁然开朗,察觉还有如此天地。 道德经有云,上士闻道勤而习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不笑不足以为道,很显然,张心维是上士。 他激动的与苏彧进行讨论,得知许多新知识的同时,也确信苏彧是半吊子。 药理病理之类的东西,苏彧很多听来都一脸懵逼,只能尴尬傻笑,比一般学徒还不如,看来是真没用心学医。 张心维只得感慨道:“苏置使天纵之才,为何不用心学医呢?” “学医救不了大宋!” 苏彧很理直气壮的说道,张心维顿时愕然,然后对苏彧长身一拜,说道:“苏置使胸襟气魄,令人拜服,既然如此,《瘟疫论》便由老夫整理,到时候再冠以苏置使的……” “别!我们共同署名。” “那……好吧。” 苏彧既然这么说了,张心维只好答应,他诊断了数千名病患,还是很有心得的,瘟疫论要是成书的话,苏彧那套隔离控制是一部分,另外的治疗又是一部分。 就理论而言,苏彧的病菌说过于单薄,需要用系统的理论加以注释。 这里面的工程浩瀚,他如果能够成书的话,加一个名字,应该也不过分…… 见张心维同意,苏彧很高兴的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问道:“哦,对了,张太医,你先前说过的太医局是医者进修之所,那里可有女子进学?” 张心维愣了一下,说道:“倒没说不准有。” 苏彧当即激动道:“那太好了,我家师姐痴心医术,只是苦于闭门造车,难以精进,倘若能进太医局学习话……” 张心维微微停顿,说道:“没问题,此事我来安排。” “多谢张老!” 105、请诛反贼 苏彧为自己师姐谋了个太医局的入学资格后,便开始与张心维拟定治疗计划,这次瘟疫的杀伤性不大,可怕的是传染性。 如何调动物资,统筹防治,是最为关键的。 只是,苏彧在商议这些的同时,疏忽了自己早上做的事情有多大的歧义…… …… 皇宫。 今日是单日,不上朝。 但是文德殿前的各部官寮中是有人值班的,担任给事中、礼部侍郎的曾公亮在听闻苏彧出狱之后,便打算今日与官家奏对。 欺君辱国之人,岂能如此简单的就放出来? 以后还如何正国威? 而且,放出苏彧也肯定有官家的意思在里面,一定要让官家知道错了,然后再趁势追击,将昨天不了了之的立储的事情问个明白。 决不能让官家再糊弄过去。 日头渐高,曾公亮也差不多酝酿好了腹稿,正要去垂拱殿,可路过太常寺寮舍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官员谈论…… “今日羊都不好买呢。” “是啊是啊,听说昨天苏彧买了两千只羊在城南难民营开晚宴,请那些难民们吃羊,一下子把城内的存羊买去大半。” “那可是两万贯啊,竟然用来请难民吃饭,真的浪费,也不知道那苏彧怎么想的。” “嗨,那就是个异类,哪里搞得清楚,正常人谁会去写射雕那种大逆不道的东西?就是不明白官家怎么把他放出来了。” “官家仁慈呗。” “这可不是仁慈不仁慈的问题,官家这次可错大了,那个苏彧,就不是安分的,我跟你说啊,他给难民发肉粥不说,还一天三顿!” “今日早上,更是有民众看见苏彧带着十万难民操练!” “这恐怕是要造反哩!!” 造反!!! 如同一道惊雷劈入曾公亮的脑海,他哐的推开太常寺的寮舍,怒声说道:“你们刚才说什么?苏彧在城外练兵?!!” …… 垂拱殿,赵祯享用着糕点,看着包拯传来的奏折。 许久,他放下奏折喝了口茶,说道:“那小子把控人心有一手啊,扶贫必先扶志,嗯,说的有道理,人可以穷,但不能没志气,想要救灾,首先得那些难民想活下去才行。” “王子安在《滕王阁序》中写过,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是读书人的风骨。” “普通平民百姓不能要求有青云之志,但却应该有肉食饱餐的志向才对。” “诶,王中正,方才皇城司的消息是什么,快拿过来看看,朕倒要知道苏彧那个小子能在城外折腾出个什么局面……” “你脸色怎么不大好?拿来!” 呵斥了一声,拿过那张密报,赵祯的脸色瞬间一沉,而后是思索,跑步行军,习练武艺,军中不就是这么操练的? 苏彧这是在做什么? 赵祯惊疑道:“包拯让展昭去保护苏彧,人已经到了?” “算时辰,是到了。” “那不应该啊……” 展昭是什么人,赵祯还是清楚的,他亲自封的“御猫”,绝对是忠君无二的人,如果展昭察觉苏彧在练兵,可能这会已经把人带到殿上了。 “莫非,真只是强身健体?” 赵祯不由嘟囔着,但是身为皇帝,他却不会如此简单的放心下来,十万难民啊,离南熏门不过二里地,简单操练之后,一个冲锋,就能杀到城门。 “让孟青去盯着,但有异动,直接捉拿。” “提醒南熏门守将,加派兵力,注意提防,再调动两营捧日军驻扎在南熏门外,以备万一。” “密切关注苏彧的物资调动,如果有甲胄刀兵,要第一时间告知朕,另外,开封府人手不足,调两营天武军给包拯。” “先就这样吧。” 王中正点头听命,奋笔草拟诏书,待赵祯过目之后,再加盖印章。 诏令发放枢密院,由枢密院确认后调遣三衙。 这边太监刚刚捧着诏令出去,门口就遇到了曾公亮,两人差点撞着,曾公亮呵斥道:“浮躁慌乱,成何体统!” 那太监连忙赔不是。 曾公亮是给事中,有辅佐皇帝处理政事的职能,能够随时入宫面圣,无需通禀,他虽然不是政事堂的四位宰相之一,但也是前三排的大佬。 迈入殿内,曾公亮找到赵祯,当即拜道:“臣,有要事禀奏!” “爱卿不必多礼,如此匆忙,是有何事?” 赵祯虽然狐疑苏彧的举动,但却不会表现在外,他如沐春风的迎上去扶起了曾公亮,略带惊讶的轻声问道。 曾公亮当即语出惊人:“陛下,苏彧要造反!” “嗯?” “苏彧今早在城外操练十万难民,已经是满城皆知,他借口使难民强身健体,却是在做行伍之事!其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啊!!” “这……不能吧?” “如何不能!!一个能写出射雕英雄传这种反书的人,一个目无君父的人,已经在收买人心、操练兵马,行造反之事实了,陛下应当立刻发兵剿灭反贼啊!” “爱卿太激动了……” “臣很冷静!!陛下,难民营离南熏门仅二里之遥,苏彧倘若裹挟十万难民冲击京都,触不及防之下,恐有不忍闻之事啊,务必立刻诛杀恶首才是!!” “这……” “一个连续两次煽动数万人游行的妖孽,随时可能鼓动十万人造反,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那……王中正!” 听到赵祯的呼喊,王中正赶紧大声应道:“奴婢在!” 赵祯使着眼色说道:“赶紧通知包拯,让他带两营天武军去看看情况,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嗯,许他先斩后奏之权。” “喏!!” 赵祯如此处理,曾公亮才勉强满意。 然后他就要拉着赵祯详说放苏彧出狱的错误,跟着再提一提昨日立储的事情。 结果赵祯直接拉住他的手,诚恳的说道:“爱卿,事涉造反,包拯一人前去,恐有偏听之嫌,还需爱卿同去才好啊。” “这……” 曾公亮迟疑了,但赵祯不给他这个机会,一番推心置腹,让曾公亮推辞不得,只能风风火火的赶出宫,寻包拯去了。 将矛盾转移,赵祯松了口气。 他笑着说道:“既然那小子弄出个‘造反’的乱子,就好好受着吧,过不了曾公亮那关,被当场斩了,朕可不替他伸冤。” “呵……” “他倒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少人呢,做事一点都不讲究。” 说来也怪,方才还担忧苏彧造反,曾公亮过来一趟,赵祯反而半点都不怀疑了,这满朝官员,一大半都恨不得诛杀苏彧。 这怎么造反? 带着十万难民么?那有何用?东京城有外墙、内墙、宫墙三道防线,就算是辽国大军杀入城内,都可以抵抗几天呢。 而且。 开封县和祥符县驻扎着捧日军与天武军的本营,半日之内就可以驰援京都,两军共十万禁军,虽然不如西军那般骁勇,但也不是临时拼凑的乱军可以比拟的。 亏他刚刚还顾忌苏彧,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他不想只当个泥捏的仁君,庞籍为此,锅都替他背好了,可不能再这么瞻前顾后,苏彧是难得的孤臣,必须得好好使用才行…… “传令给孟青,别真让砍了。” “喏!” 106、无忧洞与丐帮 曾公亮快步走出宣德门,等候在外面的车夫看到自家老爷出来,赶忙迎上去,关切的问道:“老爷,应该还不到下值的时间吧?” “有事情要办,去开封府衙。” “哦哦!” 见自家老爷面容严肃,车夫不敢怠慢,连忙驾车朝着开封府衙赶去,马车驶入御街,车速却快步起来,周围人太多了,似乎在搞什么活动一样。 闹市的嘈杂让曾公亮心烦,正糟心的时候,车窗帘却被拉开了。 伴随着一只胖手,有个大妈拍过来一本册子,囔囔道:“勤洗手,不喝生水,少聚会,见病上报,瘟疫自消。” 近乎口号般的囔着,曾公亮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多了本册子。 卫生防疫手册,作者,苏彧。 曾公亮没有看书,而是拉开了窗帘,看着那满街分发的架势,估计全东京都有,不自觉的,曾公亮捏住书本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贼子!!” 低声怒喝,曾公亮实在看不得苏彧这等收买人心的手段,他是在告诉天下人,你们能够安然渡过这场瘟疫,全靠他苏彧么!!! 收买人心,操练大军,不是造反是什么? 苏彧此人,断不可留! …… “包稀仁!!” 曾公亮赶到开封府衙的时候,见到包拯还在审问案件,他当即怒声喊道。 包拯瞥了曾公亮一眼,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对堂下的几名叫花子说道:“假借丐帮名号,骗取钱财数千贯,掳掠女子十二人。” “说出同伙和女子窝藏地点,老夫饶你们不死。” “否则……” 包拯说到这里,一旁的王朝马汉当即拔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刃就架在了那几名叫花子的脖子,让他们神色惊恐,浑身颤抖。 唯有领头的那个乞丐,惊恐之余夹带着狰狞。 他癫狂的笑道:“女子?哈哈哈……找不到的,你们永远也找不到!!进了我无忧洞的人,又怎么可能找回来呢!” “包拯!” “你要是识相的话,最好放了我等兄弟,否则,你……也是有家人的!” 分明只是几个乞丐,却胆敢威胁开封知府,按照身份推算,这已经不能用无知来形容了,可事实上,他们真就敢做。 如果是何中立当知府,可能会怕。 但,这是包拯。 包拯的眼神骤然冰冷如剑,他漠然的看着那乞丐一眼,淡漠道:“确实,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既然不能防贼……那就除贼吧。” “上刑!” “既然是无忧洞的人,就让他们把知道的情报全部吐出来!” 周围衙役当即拿着哨棍上前,先是一顿乱打,打得几人无法动弹之后,再全部拖下去,到牢狱之中,自有老练的狱卒招待他们…… 处理完这些,包拯则是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准备继续处理案件。 何中立就是个裱糊匠。 他当开封知府的四个月时间内,所有案子,基本上是能压就压,能拖就拖,只有那些不棘手的、不涉及各方利益的案子,才公平公正的高效解决。 并非说何中立没有能力,他只是不做而已。 这样的结果就是开封府积压了上百件案子,加上往届历史遗留,足有上千件要案积压,在完成知府的交接工作后,他就知道了这些。 本来第一时间就该处理,但瘟疫的事在最前头。 他雷厉风行的处理了瘟疫的情况,有苏彧接手后,他便第一时间赶回来,先把积压的案子处理一些,这是开封知府的本职工作。 至于苏彧造反? 他压根就不信,时间有限,他不愿意去浪费时间。 可曾公亮不一样,他等乞丐被带下去后,立马上前诘问道:“苏彧城外练兵造反,官家旨意已经下达,你为何还不带兵前去镇压!” 静!!! 衙役们听到造反二字,瞬间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看向包拯,包拯只是疲惫的叹了口气,起身道:“那就去看看吧。” 他不去不行,曾公亮是真有可能带兵砍了苏彧的。 “兵呢!” “哦,城南有四百巡卒。” “他们有十万人!” 包拯停了下来,他看了眼曾公亮,认真的说道:“城外只有十万难民,没有十万乱军,那两营天武军还要一个时辰再过来,你要等吗?” “等!” “那好,你先坐,王朝,给曾侍郎上茶。” 包拯不顾曾公亮脸色漆黑,又坐了回去处理公务。 看着这几天报上来的卷宗,包拯眉头皱起,处理案件得有时效性,过去的案子不急于一时,现下的案件却必须及时处理。 就这几天的案子看来,治安明显混乱了。 民间冒出了各种“门派”,好勇斗狠越来越多,特别是那些乞丐打着丐帮的名号开始招摇撞骗,偏生还很多人相信。 方才那几名乞丐,只是多起诈骗中的一伙而已。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包拯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源于苏彧的那本天龙八部,那本书的影响力太大了,坊间无数少年看了书后,就投入了所谓的“江湖”。 寄希望于奇遇和绝世武功,好行侠仗义。 其实多数只是在好勇斗狠。 而被引上歧途的人更多,无忧洞的人本来就夹杂在乞丐当中,这是一股庞大的黑暗势力,在举起丐帮的旗号之后,危害更加巨大。 短短数天,就有了上千人加入什么丐帮。 而无忧洞也确实有势力和钱财,这么下去,很容易卷席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真的让他们组织起丐帮这样的组织来…… 依照无忧洞那不逊于邪教的手段。 入了帮派的人,恐怕会沉沦其中,成为其死忠,而更多的百姓会遭到它的毒手…… 这比瘟疫还棘手! 正因为发现了这件事,包拯才会急着赶回开封府。 只是没有想到苏彧压根就不安分,做事毫不顾虑别人的猜忌,锻炼身体,让难民们自己多动动不就可以了?非要组织跑步练功,现在好了吧? 啧。 说到底,丐帮的事,也是那小子捅的娄子吧?想到这里,包拯脸一黑,他才上任开封府尹几天啊,就忙不停的给苏彧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