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门技术活》 楔子 “宜安……” “宜安……” “宜安……” 一声声低缓而温柔的呼唤,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恍恍惚惚、不甚真切,却又缠人得挥之不去。 黄宜安从昏睡中被吵醒,努力撑眼,一个明黄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 哦,原来是皇帝在叫她,那就真的不能不醒了。怠慢圣命,可是要治罪的。 不过,有多少年了,皇帝竟然又叫了她名字…… “宜安,宜安……真是个好名字!你放心,朕定会护你一生安宁无忧!”少年清冽诚挚的许诺如在昨日,在喜烛锦帐的映衬下,那明亮的笑容恰似三月春阳,暖得人心醉。 只是后来,笑容明亮的少年渐渐变成了深沉难测的帝王。 那个曾经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溅污奏章正惶惑不安时,拿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含笑无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后和她一起动手收拾满桌狼藉,誊写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再见她时,总是端着脸,平静无波地称一句“皇后。” 再后来,郑氏出现了……那誓言,便仅仅是誓言了。 黄宜安花了一瞬回忆过往,待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个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儿,不禁不合时宜地暗叹一句,甭管你是皇帝还是平民,总逃不过岁月这把屠刀。 瞧,尊贵霸气的帝王冠服,不还是照样撑不起这把老骨头? “宜安,你老了,也瘦了,瞧瞧这张脸……” 皇帝老头儿抬手抚摸上那张因衰老和病痛而枯槁的脸,眼中泪光闪烁,满是心疼和痛惜。 黄宜安本就沉重艰难的呼吸顿时一窒,直想咬牙。 果然是打小不肯吃亏的性子,她不过在心里调侃了一句,他竟然直接明白地回击了,呵! “陛下也老了……咳咳咳……”黄宜安照例堆出满眼的关切,勉强支撑着回了一句,接着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得,体力不支,战斗告负。 黄宜安一边猛咳,一边不无遗憾地想,为了安安稳稳地在皇后之位上正常寿终,她在这深宫中装了一辈子的贤良淑德,对两宫太后和皇帝唯唯诺诺,对别人生的皇子公主慈爱有加,对妃嫔宫人亲厚和善……就是御花园里的野猫儿,碰见了,她都会好心地赏口食儿。 临了儿,好不容易决定雄起一回,把那个被她关押了四十五年的天真烂漫的少女从心底最深处释放出来,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死? 是了,她沉绵病榻已有年余,全靠着成山的珍贵药材吊着那一口气儿,想来,也快到时候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意识渐渐地涣散。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到几乎想不起面容的少女,此刻眉眼却越来越清晰,黛眉舒朗、杏眼含笑,粉色罗裙在春风中翩然起舞,在那方小小的四合院里,在那株碧梧树下,嬉戏玩耍、快活自在。 黄宜安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笑影。 残存的一点意识追随那个咯咯欢笑的少女而飘然去。 耳边猛地响起震天的哭声:“皇后娘娘……薨了……” “宜安——” 苍凉悲怆的嘶吼,是黄宜安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意识散尽之前,她疑惑地想,她死了正好给郑氏腾位子,让郑氏之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不一直都是皇帝所盼望的吗?怎么从皇帝的那声低吼里,她听到的却是痛苦与不舍? 不过,人死灯灭,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双眼,缓缓地阖上。 天佑四十八年四月,黄皇后薨逝。 皇帝传召礼部按照太祖孝慈高皇后葬礼之制予以厚葬,责令天下缟素百日,并请僧道日日做法,百日后则天下素服素食二十七月,为孝端(谥号)皇后守丧。 如此重礼,百官震动,纷纷上书劝谏。一向温和的皇帝这次却非常强硬,对于上书劝谏者,一律降诏训斥,甚至是廷杖、免职。一时之间,朝廷肃然莫敢言。 同年七月,孝端皇后百日祭礼罢,皇帝轰然病倒,于病榻前交代诸事,其一为与孝端皇后合葬,采北斗七星葬式。 腊月,帝后合葬于明陵。 第001章 重回少时 天佑五年正月,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立后举行选秀。 此诏一下,举国欢腾。 当初先帝吞丹意外身故,皇长子祁钰以十岁稚龄匆促即位,主少国疑、大臣未附,幸好有以张圭为首的一干内阁大臣的尽心辅佐,才能稳住朝纲,有如今的太平局面。 如今已过五载,当初的稚儿已然成长为翩翩少年,在两宫太后和首辅张圭的辅佐下,执掌天下。 大齐,盛世在望。 少年天子俊朗风流,哪个知慕少艾的姑娘不倾心?后位尊贵无匹,哪户有女待嫁的人家谁不心动? 诏令一下,因天寒树秃而略显萧瑟的京城,瞬间被香衣彩袖、珠玉环佩装饰得多彩多姿、春色无边。 积庆坊的黄宅此时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气,大夫一个个地急匆匆进去,又一个个地摇头叹息告辞。 黄伟眼见着最后一个大夫也长叹离去,只留下一颗药丸聊作安慰,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滚滚而落,沾湿衣襟。 其妻王氏早就扑倒在床边,哭得几乎昏厥。 床边立着的五六岁的男童被这场面惊到,吓得抓着王氏的衣袖大哭呼喊“娘亲”。 绣床上躺着一个十余岁的少女,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 一时之间,屋内哭声凄惨,似临丧举哀。 昏昏沉沉之间,黄宜安只觉得耳边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她想,自己莫不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耳边全是小鬼儿凄凄惨惨的哭啼?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闷哼一声。 正趴在女儿枕边哭得几乎背过气的王氏,被这声闷哼惊得呆了呆。 下一刻,狂喜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黄宜安的双肩,激动又忐忑地哆嗦道:“喜姐儿醒了?” 正在默默掉泪的黄伟闻言一惊,下一瞬,人便腾地弹起来,三两步奔到床边,连眼泪都顾不上抹了。 泪眼朦胧中,便见昏迷两天的女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上天垂怜! 黄伟眼泪流得更凶了,眼底却迸发出无限神采,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口中大喊道:“大夫,等一等,等一等……” 他闺女醒了,有救了! 一定是那粒药丸起了效验! 刚刚走出积庆坊的老大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黄伟一把抓住,连拖带拽地又给“请”了回去。 老大夫被拖拽得气喘吁吁、火冒三丈,恨不能把手里的药箱直接砸黄伟头上,但是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茫然失神、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他最终还是把那口气先忍了下来,决定先治病救人。 手指搭上腕脉,脉象依旧比常人虚浮无力,但较之之前的沉滞,却多了一丝生机。 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已无大碍。”老大夫收回手,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先前看着这小姑娘奄奄一息、回天乏力,他心里头也不好受。哪怕作为医者见惯了生死,他还是不能对人命淡漠以对,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如花骨朵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 黄伟和王氏闻言喜极而泣,对着老大夫拜了又拜。 老大夫见他们夫妻二人那副可怜又虔诚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决定大度地不计较方才黄伟拖拽老人的不良行为。 “不过,毕竟伤到了头部,还是不能轻忽。”老大夫尽职尽责,交代道,“我先开一副方子,你们照方抓药,且慢慢调理着,等过个三五日,根据病情再斟酌药方。这些日子,切记要多多休息、用心调养。” 夫妻二人自然是连连应诺、千恩万谢。 “你在家好好照看喜姐儿,我同李大夫一起去药铺抓药。”黄伟交代王氏。 老大夫姓李,就在积庆坊外的街口赁了间铺子,开了间药铺,名声不显,生意自然也是不咸不淡。黄伟方才也是没有办法了,见英国公府请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去请了李老大夫。 谁知老先生真人不露相,一粒丸药就将女儿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现在,除了李老大夫,谁的医术他都不信!抓药,自然也要去李记药铺他才放心! 王氏自然是连连应诺,又对着李老大夫千恩万谢,将人直送出门去。 黄宜安自醒来之后,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又哭又笑的爹娘,只觉得这一切熟悉又陌生,一时之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四十三年前的爹娘,原来这般年轻好看。哪怕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父亲却依旧挺秀清隽;哪怕不施粉黛、面色苍白,母亲依旧美得像枝带雨的梨花。 这不是日渐苍老、皱纹深布的他们,同样也不是棺椁内脸色灰败僵硬的他们…… 难道,她这是在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然而后脑勺钝钝的疼却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黄宜安恍恍惚惚、茫然四顾。 半旧的帐幔、半旧的妆台、半旧的插花瓷瓶……半旧的,呃,是半人高的小萝卜头。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眼睛鼻子红红,紧张又茫然地看着她,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的弟弟,黄宜安瞬间红了眼睛。 她的弟弟是不很聪明,然而待她这个姐姐却极好。 她做了皇后,弟弟黄栋成了国舅,然而皇亲国戚的身份非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便宜,反而束缚了他,让他变得愈发小心谨慎,生怕给她这个皇后姐姐带来任何非议与指摘。 反观郑氏的兄弟个个身居高位、声势煊赫,比黄栋这个正牌国舅还要像国舅。 郑氏曾经私下挤兑她,说她只顾自己安享皇后尊荣,却不肯提拔唯一的胞弟,可见是个自私冷血的,怨不得皇帝不喜欢她。 她当时虽正气凛然地反驳一句“为国无私”,给了郑氏响亮的一耳光,又拿“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压得郑氏不敢回话,然而心里实则虚得很、苦得很。 大婚前,为了给她这个未来皇后提身份,父亲从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被提拔为锦衣卫千户。刚大婚那会儿,皇帝大约是喜欢她的,所以也愿意给她娘家封赏,因此按照旧例要赐封父亲爵位,诏书下到内阁,却被首辅张圭以前朝滥封流毒无穷为由封还诏敕。 父亲得知情况之后,为免给她添麻烦,主动告病归家,足不出户,又派人给她传话,让她劝说皇帝,不必晋封,免得君臣龃龉,不利国运。 毕竟,当初首辅张圭一手将年仅十岁的皇帝扶上帝位,一面尽心教导他为君之道,一面忠心辅佐他定国安邦,两人是君臣,更是师生,君臣相契、师生和睦,于朝于国都十分重要。 当然,抛除这些军国大事,父亲最担心的还是她因此而受人攻讦指摘,在后宫里不好过…… 最后皇帝退步,升迁父亲为锦衣卫指挥使。 再后来,皇帝很少再跟她如年少时一般亲近,自然也很少再提给她父兄晋封之事。 直到后来郑氏获宠,皇帝接连提拔了郑氏的叔伯兄弟,大约是怕她这个皇后面子上不好看,又或是朝臣因此而攻讦郑氏,这才晋封父亲为永年伯,弟弟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却都是流职,不得世袭…… 第002章 平安喜乐 “姐姐……” 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黄宜安的回忆。 她转头一看,就见小小的黄栋趴在床边,懵懵懂懂地问:“你不会再睡着了就叫不醒了吧?” 才刚五岁的他还不知道姐姐刚才不是睡着了,而是差点就去见了阎罗王。 黄宜安还没来得及答话,刚踏进房门的王氏就高声训斥道:“胡说什么呢?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刚送完李老大夫回来,就听见儿子说这种糟心的傻话,恨不能拎着这小子打屁股,好叫他长记性。 黄宜安看着王氏金刚怒目地呵斥黄栋,又见她一面说还一面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祝祷,顿觉先前隔着迷雾看到的那个泪若流珠的娇柔的母亲真切了几分。 四十二年实在是太久了,宫中的岁月愈发显得漫长,漫长到她都忘记后来那个稳重沉默的永年伯夫人,年轻时也是枚脾气火爆的朝天椒了…… “嗳,你怎么哭了,喜姐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王氏训完儿子,一回头就见躺在床上的女儿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滚而落,顿时心中一揪,哪里还顾得上儿子,三两步奔到床边,一把抱住女儿,急声询问。 黄宜安茫然摇头,抬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满脸泪痕,连忙用手去擦。 四二十年的宫中生活,使得绝不在人前落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有半点失仪,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然而那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王氏看女儿哭得这般伤心,心如刀绞,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冒出了出来,却并不敢落下,只是抱着女儿轻抚安慰:“喜姐儿不怕,有娘在呢……” 女儿在外头受了委屈,失了主张,在她这个母亲怀里寻求安慰,她除了稳住稳住再稳住,让女儿觉得心安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黄宜安却是越哭越厉害,从一开始的无声泪流,到后来的小声啜泣,再到后来的放声大哭……声嘶力竭,似乎要将这四十二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尽一般。 王氏被哭得心肠寸断,恨不能立刻操起家伙什儿去英国公府给女儿报仇,可眼下却只能紧紧抱抱可怜的小姑娘,轻声抚慰。 身为人母的愤怒和身处卑微的无奈,绞得王氏心疼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黄栋见姐姐哭得这么厉害,心中茫然又害怕,小嘴一撇,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王氏见儿子添乱,瞪着红红眼睛呵斥道:“你添什么乱?!” 声音哽咽喑哑。 …… 黄宜安这一哭就是小半个时辰,哭着哭着,大约是哭累了,又或者是在自家十分心安,她竟然昏昏然睡了过去,睡梦中还不时抽泣一声,看得王氏又背过身去,偷偷抹了几回眼泪。 等到被人摇醒,已是日暮时分。 金乌西坠,晚霞漫天,落日的余晖洒满小小的院落,连正月的余寒似乎都被驱散了,一切是那么地温暖又安宁。 黄宜安有片刻的茫然,然而四十二年的宫中生活练就的警觉,让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死后灵魂没有去阴曹地府报到,而是重回少时,回家了! 这让她感慨困惑,但更让她欣喜若狂。 她当了四十二年的皇后,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能够寿终正寝,也算是功德圆满。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能好好地当一回爹娘的女儿、弟弟的姐姐。 她的家人为了她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一辈子担惊受怕、委屈忍耐,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此生重来,她定然要躲皇宫躲得远远地,护佑家人一生平安喜乐! “可怜的孩子,瞧着还有些糊涂呢,但愿没伤到脑子才好……”王氏看着女儿茫然自失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在心中喃喃祈祷,顺道又把仗势欺人的英国公府给狠狠地骂了一顿,面上却是十二分的温柔慈爱,柔声道:“药已经煎好了,你且吃了药再睡罢。” 一面说着,一面托黄宜安起身,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 黄宜安看着年轻温柔的母亲,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嗓子涩涩得堵得慌,怕母亲担心,便也不开口,只是重重地点点头,一双和王氏一样明亮漂亮的杏眼,弯成了月牙。 王氏见她笑,心里却酸酸的。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乖巧,定是怕她担心难过,这才强颜欢笑哄她开心的。 一碗热汤药喝下去,黄宜安总算是有了些精神,正在整理翻涌的思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颗甜气袭人的蜜饯就送到了嘴边,顺着蜜饯看过去,就见王氏一脸慈爱地笑道:“知道你从小怕药苦,每次吃完药,都要吃颗蜜饯冲冲嘴里的苦味,娘都备着呢!” 黄宜安恍然想起,她小时候是有这么个习惯,不过后来进了宫,慢慢地发觉这世上比药还苦的东西多了去了,不知不觉间便戒了这个习惯。 蜜饯的甜香丝丝传入鼻尖,对比之下,方才的药似乎真的有些苦了。 张口接过蜜饯,咀嚼几下,黄宜安灿然笑道:“甜!” 王氏也笑了,抬手将女儿散落在颊边的发丝抿到耳后,柔声问:“头还疼不疼?” 四十二年后位的端庄克制,让黄宜安下意识地想说不疼,但是转念想到自己已经回了家,在母亲跟前,她便禁不住抱住王氏的胳膊,撇嘴撒娇:“可疼了~” 哪怕是对着亲生父母,皇后都必须是端庄而威严的,因此刚入宫那会儿,她为此不知道暗地里哭过多少回。如今终于有幸抛去枷锁,单纯地做回爹娘的女儿,她当然要跟母亲好好地撒娇亲近了! 王氏不知女儿撒娇,闻言连忙心疼地说:“是吗?快让娘瞧瞧……” 说着话,就要抬手去摸黄宜安脑后的肿包,没想到却被躲开了。 “不过,有娘亲陪着,我就不疼了!”黄宜安偎在王氏怀里,眉眼弯弯。 王氏哑然失笑,拿手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就知道哄娘开心。” “我没有哄娘亲。”黄宜安抬头,看着王氏,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只要爹娘,还有栋哥儿,咱们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平安喜乐的,什么苦痛我都不怕!” 这样贴心的话,黄宜安以前也曾说过,但王氏却觉得,比起之前的撒娇贴心,这一次女儿却显得尤为认真,仿佛阖家平安喜乐便是她此生最大的追求与心愿一般。 看着似骤然间长大的女儿,王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喃喃道:“喜姐儿说的对,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处,就什么都不怕!” 黄伟正好过来,听见妻女说话,一时感慨不已,红了眼圈。 黄栋迈着两条小短腿过来时,就看见平日里端重严肃的父亲正躲在门边偷偷地抹眼泪,不由地诧异问道:“爹爹怎么哭了?” 黄伟没料到自己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却被儿子给撞破了,十分慌张,连忙拿袖子在眼上用力一抹,这才转过头去,板着一张脸,低声呵斥道:“胡说八道,爹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 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潮气。 黄栋懵懂地点点头,小声认错:“那……是孩儿看错了?” 黄伟满意地点点头。 屋里响起王氏的问话:“饭菜都做好了吗?” 黄伟连忙边迈步进去边应道:“都好了,都好了!是我端进去,还是摆在饭厅?” …… 第003章 英国公府 掌灯时分,英国公府正房内,英国公夫人储氏正与幺女张溪对灯细话。母女二人从远戍西北的英国公张岳父子,说到皇帝立后之事。 “成家立业,天子也不外乎此。等此事一了,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英国公夫人笑道,“海晏河清,到时候你父亲和兄长们也不必时时驻守边疆、枕戈待旦了。” 男人们出征在外,最煎熬的还是留在家中的女眷。 张溪笑应道:“母亲说的是。前儿二嫂还跟我说,二哥要是再不回来,恒哥儿都记不得他这个父亲长什么样子了呢!” 英国公夫人闻言想到离家近两年未归的丈夫和次子,不由地红了眼睛,叹息一声。 张溪见状赶紧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母亲,上次迎春会上被缃妹妹误伤的黄家小姐,听说如今已经无碍了,只是需要细细地调养。我已经吩咐管事,把库房里调养身体的药材并一些锦缎之类收拾妥当,择日就送过去,聊作补偿。” 人是在她举办的迎春会上出的事,伤人的又是她的亲表妹,责任当然得由她负。 英国公夫人闻言,拍了拍张溪的手,笑叹:“辛苦你了。缃姐儿这孩子……” 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 张溪反握住英国公夫人的手,笑道:“母亲不必替我委屈。姨母早早地便去了,明家又是继室当家,姨父对缃妹妹也是不闻不问的,外祖一家又远在西南……缃妹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这个姨母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无奈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当初未嫁时,你姨母虽是妹妹,却反倒像个姐姐似的常常护着爱闯祸的我……她如今去了,她的孩子,我当然得护着!” 张溪笑着点头应承:“母亲说的是。别说缃妹妹只是误伤了黄家小姐,就是开罪了高门显贵,咱们也断没有对她不闻不问的道理!” 英国公夫人闻言非但不觉得欣慰,反而眉头一皱,肃了神色,郑重嘱咐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顾着缃姐儿,可不是要纵着她胡来的! “说起来,你办这个迎春会,也是帮着两宫太后办事,缃姐儿在这个当口不知轻重地伤了赴会的官家小姐,往重了说,那就是怠慢懿旨……” 英国公夫人说到这里,神色愈发肃然,直身道:“缃姐儿那里,我自会亲自去说,务必要她引以为戒,不可再犯。倒是黄家,还是你亲自去一趟的好!” 在两宫太后授意选后的迎春会上出了这样的事故,不仅明缃有罪,英国公府同样落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黄家官小人微不假,可那也毕竟是在两宫太后择后名单上的人,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英国公府可是要担干系的。 作为一众开国功勋中仅存的硕果,张家要想圣眷不衰,避免步他人后尘,只有越发谨小慎微,断不能因为明缃的任性,冒任何的风险。 张溪闻言心下一宽,笑应道:“母亲放心,黄家那里我亲自去,定要消除这个误会才了!” …… 第二日,张溪就着身边的管事婆子张妈妈亲自去积庆坊黄宅递了帖子。 王氏打开拜帖,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啪”地拍在床边的小几上。 靠在床头吃药的黄宜安见了,将空了的药碗放在小几上,拉了她的手,笑道:“娘,英国公府能郑重下了帖子,可见是有心致歉,您就别生气了。” 王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心疼道:“你可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这是区区一张拜帖就能弥补得了的吗?” 一想到养了十三年的闺女差点就命丧黄泉,她就恨不能提刀上门找英国公府拼命! 黄宜安眼眶一热,鼻尖有些酸,她伸手抱住王氏的胳膊,埋首怀中,借着撒娇掩去了:“好的娘亲,您说不原谅英国公府,那咱就不原谅他们!我都听您的!” 反正今生她也不打算做什么皇后了,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家的小日子,跟英国公府那样的高门显贵,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牵扯。 王氏闻言眼底便盛满了笑意与心疼,抱了黄宜安在怀,一面轻抚她的乌发,一面恨声道:“既然英国公府是诚心致歉,那咱们且看看国公府的诚意好了!” 她虽然不乐见女儿入宫,当初赴会也不过是身在名列不得不行,但那并不意味着她的女儿可以任由别人轻贱欺负! 黄宜安自然是王氏怎么说怎么好,只管窝在王氏怀里逗她开心。 母女两个没说一会儿话,就见五岁的黄栋扒在门口探头探脑。 黄宜安见了,连忙直起身来,笑着把他招到床边,拿小几上罐子里的蜜饯给他吃。 “姐姐吃!吃了,喝药就不苦了!”黄栋连忙双手将蜜饯又推了回去,眼神却总忍不住往罐子上瞟。 黄宜安心里又暖又酸,打开罐子,一手拿竹签叉了蜜饯,递过去,一手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道:“姐姐方才吃过了,这是特地留给栋哥儿的!” 黄栋没有去立刻伸手接,而是偷偷瞟了王氏一眼。 “你瞧我做什么?难道往日短了你的不成?”王氏没有好气地笑骂道。 她虽然待女儿更仔细些,但是自问凡有吃食玩物,一律是两个孩子各有其份的,从不曾亏待了哪一个。 黄栋嘿嘿笑了,这才伸手接过蜜饯,啊呜一口吞进嘴里,一边砸吧着滋味,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还不是娘亲最近不让我吃甜食。” “那娘还不是怕你吃坏了牙齿?”王氏瞪了儿子一眼,絮絮叨叨,“你自己说说,你哪回吃了甜食主动漱口过?上次还直嚷着牙疼呢,难道你忘了……” 黄栋趁王氏不备,悄悄捂住耳朵,冲黄宜安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黄宜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真好! …… 二月初三,张溪按照约定好日期,带着药材锦缎等物,乘车来到了积庆坊黄宅。 黄宜安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是以大多数时候都躺着。 听闻张溪进了大门,正靠坐在床头的她放下手里的书,吩咐阿梅沏茶准备茶点。 阿梅刚出去没一会儿,王氏便领着张溪进来了。 黄宜安听到响动,转过头去,就见一袭石榴红裙衫的少女伴着王氏走进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明丽娇艳得如同一株挺立的美人蕉。 黄宜安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张溪见状,不由地一愣。 这么明媚欣喜的笑容,可不像是客套。 第004章 小人之心 失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旋即张溪便快步赶到床边坐下,拉了黄宜安的手,关切地自责道:“你近日身子如何?都是我照顾不周,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实在是她没有想到,明缃明知此事干系重大,甚至为此还主动提出帮她招待客人,结果却闹出了这桩祸事。 “已经好多了。”黄宜安笑应道,张口要安慰张溪几句,又见王氏在一旁拿眼瞪她,只得按捺下来,客套一句,“劳您费心了。” 张溪见黄宜安语气陡然冷淡了下来,心中一转,便转头吩咐张妈妈:“你去把那些药材锦缎都搬下来。” 又站起身来向王氏欠身道:“这些都是家母亲自挑选,让我带来向贵府赔罪的。物虽轻薄,但却是家母的一番心意。缃妹妹近日也被家母禁足,罚抄经卷,替黄小姐祈福。” 张溪的姿态极低、语气极诚,王氏不好推脱,只得虚笑着敷衍两句,又吩咐阿梅伺候茶水,这才同张妈妈等人出了厢房。 王氏一出去,屋子里的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张溪想到黄宜安奇怪的态度,暗忖:她和黄宜安的交往仅限于上次的迎春会,而且还出了明缃恶意伤人这桩祸事,不管怎么看,黄宜安都不该对她如此亲近才是…… 难不成,是因为立后? 张溪心中微微一凛。 不管黄宜安怎么想,英国公府都绝对不能插手立后之事! 上次的迎春会只不过是奉两宫太后之命,宴请适龄女子,以便察其品性,但是这绝不代表着英国公府可以干预此事。 这么一想,张溪的笑容便带了几分疏离。 前世此时的黄宜安,还不明白张溪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然而今生此刻,她却转瞬便明白了对方的顾虑——手握重兵的英国公府结交后宫,甚至妄图左右立后,这罪名足以让绵延两百余年圣宠不衰的开国功勋英国公府顷刻覆灭! 不过,和前世欲赌气入宫,誓要明缃等一干轻侮她的人好看不一样,今生她可是半点都不愿意为了赌那一口气,就赔上自己的一生,也赔上家人的幸福。 “国公夫人太客气。”黄宜安笑道,“鬼门关走这一遭,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故而今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喜乐平安罢了。 “国公夫人能为我主持公道,明小姐能知错就改,我这心中的怨气便散了大半。” 张溪闻言一怔。 她没有想到黄宜安如此直率,当着她的面就直言对明缃的怨恨;更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看透了她的顾虑,以一句“今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喜乐平安”来安她的心。 黄家的这位小姐,竟是如此聪慧通达之人吗? 如此一来,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溪暗叹一声,言语也赤诚起来:“你放心,英国公府敢做敢担,断不会让你白白受此委屈的!” 便是没有替明缃赔罪这一遭,这么聪慧又通达的姑娘,她也是欣赏并且愿意与之结交的。 于黄宜安而言,跟张溪是久别重逢;然而于张溪而言,这却不过是两人的第二次相见罢了。黄宜安纵然有很多话想跟故人倾吐,此时却也不好表露过多。 更何况,英国公是天子宠臣,今生她也不愿意与之有过多的牵扯。 是以两人寒暄了一阵,张溪见黄宜安面露疲倦,便起身告辞了。 王氏虽然恼恨英国公府,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到底亲自送了张溪出府。 待回转西厢,王氏正待要问问张溪都说了些什么,就见女儿一脸正色道:“娘,明缃虽然可恨,然而英国公府却是无辜,且自开国以来,英国公府世代戍守西北,御敌保国,也不知道为此折了多少好男儿……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王氏难得见女儿如此郑重,且竟还说出如此慷慨大义之言,不由地一愣。 片刻后,点头笑道:“行,就听你的!” 出身西北的王氏,比别人更能体会英国公府为大齐的牺牲与意义。 …… 张溪一路回了英国公府,径直去正房复命。 英国公夫人正坐在榻上查看账册,明缃伏在一旁的几案抄写《女诫》。 见张溪进来,英国公夫人放下账册,问道:“此行如何?” 明缃听了,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团便在纸上晕开了,糊了好几个字。 英国公夫人觑了明缃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明缃把头伏得更低,却并没有换张纸继续写。 英国公夫人见状暗自摇头,但一时却也没空去理会她。 张溪先向英国公夫人问了安,复又将此去黄家的情形一一禀报。 当然,关于黄宜安说明缃受罚她怨气消散一段,张溪自动隐去了。 英国公夫人听罢十分惊诧,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位黄小姐还真是个通达率真又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张溪点头笑道:“正是。黄小姐这样的品性,若不是出这件事,女儿倒是很乐意与之相交。” 明缃却气得差点把笔杆折断。 张溪这话,分明是责备她惹了祸事,才使得自己错过了结交黄宜安的机会! 可明明是那贱婢不要脸,得知三表哥陪着皇帝在叠翠轩暗中观察诸家小姐,竟然特地绕去那里搔首弄姿,怪谁?她不过是将那贱婢打回原形,让众人都看清那贱婢的真面目罢了! 怎么没有人感谢她,反而要罚她,如今更是抬举那个贱婢呢?! 张溪瞥了眼明缃抓着笔杆骨节突出的手和笔下墨迹凌乱的纸张,没有说话。 英国公夫人却肃容寒声道:“再抄十遍。” 到了这会儿还咬牙暗恨的,甚至半分都遮掩不住,看来这些天的《女诫》都白抄了! 张溪无意夹在这姨甥两人之间,成为明缃的眼中钉,遂找个由头出了正房。 刚出正院没几步,就见三哥张池一身劲装走了过来,二月初的天,他头上却汗涔涔的,可见是刚从演武场回来。 张溪脚步一顿,迎上前去,笑问道:“三哥这是要去见母亲吗?” 第005章 事情真相 张池见张溪问他,遂也止住脚步,笑应道:“方才储妈妈来给我送汤,说是母亲身子不适,我正要去探问呢。” 又见张溪刚从正房出来,遂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有请大夫?” 张溪心知储妈妈这是给明缃搬救兵呢,遂笑道:“你许是听岔了,母亲好着呢,这会儿正在看账,缃妹妹在旁陪着。” 张池一愣,仔细想了想,并不觉得自己听错了。 张溪却已经推着他走开了:“母亲看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你没见我都出来了吗?走走走,三哥,咱们别打扰母亲了,等晚膳时再过来给她请安。” “可是……”张池话还没有说完,人就糊里糊涂地被张溪推离了正院。 可怜明缃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她的三表哥来救她。 …… 张溪一路推着张池到了青枫院——张池的居所。 摒退下人,张溪直言问道:“三哥,你还记得迎春会上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张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迎春会上事务繁琐,单是陪同少年天子一项就已经够他操心的了,他怎么知道小妹这没头没脑的问的是哪一件事。 张溪见自家三哥一脸懵然,直摇头叹息。 这么憨直愚钝的性子,往后若是上阵打仗也就算了,若是留在京城任职,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呢! 张溪翻个白眼,不答反问:“三哥觉得,值得我特地问起的,能是什么事情?” 张池愣了愣,皱眉思索半天,恍然惊讶道:“你说的不会是叠翠轩那件事吧?” 那日还算是风平浪静,要说有事,又值得自家小妹特地问起,也就只剩这一桩了。 “总还不算太迟钝。”张溪暗叹一声,点点头。 张池皱眉道:“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缃妹妹说,她不是故意的……” 张溪对自家三哥的脑子早就不抱希望了,闻言也不辩驳,反正以三哥的脑子也不是明缃的对手,是以只截断道:“可是黄家小姐差点人就没了!” 张池顿时愣住,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 他竟不知道事情这般严重,若果真闹出了人命,那可就不是责罚明缃一回就能了事的了。 毕竟,当日皇帝可是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 天子跟前害人性命,便是无意,也无法逃脱罪责。 张溪见状,略略放下心来,趁机出言问道:“所以,那日的情形还请三哥详细跟我说一说,我们也好提前打算。” 张池闻言不敢怠慢,仔细想了想,道:“那日我伴着陛下到了叠翠轩,侍卫就将附近一带清场了。陛下,似乎无意选后之事,不去凭窗察看,只是坐在轩中跟我讨论兵法。 “后来,听到一阵喧嚷声,我们走到轩窗前一看,就见叠翠山下倒了一位官家小姐,缃妹妹正在一旁呼救……” 张溪闻言又是失望,又是庆幸。 看来明缃倒是个聪明的,害人的时候怕是轻声细语,“救人”的时候倒是恨不能叫嚷得人尽皆知。 “那就没有人看到具体情形吗?侍候的人呢?”张溪追问道。 原先她只当是明缃任性失手犯错,所以只想着借母亲的手小惩大诫一番,让明缃长点记性,省得将来铸下大错连累了英国公府。直到今日见到了黄小姐,又听她说了几句当日的事,她这才惊觉,自己这位素来柔弱温驯的表妹,或许还藏着另外一副面孔。 “便是有人看到,又哪里轮得到我去问。”张池摊手道,“叠翠轩周围都是御前侍卫把守,里面伺候的也都是扮成府里丫鬟的宫人,陛下没有发话,我怎敢私自问询?” “陛下那是给咱们做脸面呢!”张溪叹气。 明缃虽然不是英国公府的人,却是打小养在府里的,一应吃穿用度比她这个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只好不差,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为了顾全英国公府的脸面,当然不会当面审问惩处。 现在想来,张溪无比庆幸自己除了遣医医治黄宜安,还亲自去了黄家致歉慰问。即便是事后皇帝有心怪罪,见英国公府如此诚意,也不会过分迁怒。 “那黄小姐到底怎么样了?”张池追问道。 他不管当日谁对谁错,眼下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张溪连忙出言宽慰道:“三哥不必忧虑,黄小姐如今已无性命之忧。我方才刚去黄家探望过。” 张池闻言长吐一口气,神色松快不少,瞪了张溪一眼,道:“说话不带你这么大喘气的!” 张溪赔笑两句,顺势道:“然黄小姐如今人虽是好了,可当初却是差点就……唉,缃妹妹即便是失手,也不该如此下如此重的手……平日里瞧着她柔柔弱弱的,没想到……” 张溪边说,边连连摇头叹息。 张池心中一凛,肃然应道:“你说的对!” 英国公府的男儿哪个没有上阵厮杀过?遇到战事紧急的,便是尸山血海也只当寻常。正因为如此,他们最不惧杀人,却也最看重人命! 张溪见张池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 明缃心思深沉,自家三哥却是个憨直的棒槌,不提前教他防备,难道还要等到将来明缃嫁进来再名正言顺地继续祸害英国公府吗? …… 等到晚膳前张池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时,明缃已经抄《女诫》抄得手都快要累断了,看张池的眼神满是幽怨。 可惜张池非但毫无知觉,竟然还说什么“女孩子就该多在屋里读读书、写写字”之类的话,把明缃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生疼。 晚膳后,明缃借故跟张池同行,刚伸出酸痛僵硬的玉手要抱怨求关心,就被张池板着脸一通训诫:“缃妹妹,我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陪在母亲身边,不要再跟着我去演武场舞刀弄枪的了。” 柔弱得连个马步都扎不好,就能失手差点把人给弄死了,要是真给她学了些花拳绣腿,还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呢! 明缃满肚子的娇声抱怨顿时都被张池这番话给堵住了,就连递到一半的手都直直地僵在空中。 等她回过神来,张池早就阔步走远了。 明缃咬紧下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出门相送的储妈妈见了,连忙上前温声笑道:“表小姐别担心,三少爷这是心疼您,怕您累到了呢!” 实在是张池方才声音太大,她就在二人身后两三步远,便是想装听不见也做不到啊。 更何况,眼见着明缃受了这般委屈,她是真的心疼。 二小姐早早地就去了,就留下这么点血脉在世上,她不疼着护着又能怎么办呢? 明缃听储妈妈这么说,眼泪顿时滚滚而落。 “哎呦,我的好小姐,您快收着些吧。”储妈妈见状慌忙上前扶住明缃,也遮住院里仆妇看过来的目光,小声劝解道,“且回了院子再说。” 说着话,便搀着明缃赶紧离开了正房。 …… 第006章 春光正好 黄宜安倒是没有料到张溪会因为她和她那几句怨愤的话,就疑心上了明缃,而且还去张池那里暗示警戒了一番。 说起来,前世她和张溪倒也算不得是知交密友,不过是在郑氏趾高气昂地为难她的时候,恰在一旁的张溪不畏权势地替她说过两回公道话罢了。 黄宜安很清楚,她心里之所以亲近张溪,不仅是因为张溪为她说过话,也不仅是因为英国公府一门忠烈、舍身卫国,更重要的是张溪那无畏的勇气、恣意的风姿,让她钦佩,也让她向往。 她在张溪的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同时也深深地明白,那个喜怒鲜活的小姑娘,早已经被她彻底地埋葬在这宫墙里…… …… 既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后,为天子立后而筹办的诗会、茶会、花会……一场接着一场。 衣香鬓影、环佩叮咚,燕语莺声、翠柳袅娜,一派欢腾盛世景象。 然而这一切,都跟黄宜安无关。 她正安心舒适地窝在家里,享受家人的关怀与照顾,快活幸福得像个真正的十三岁的小姑娘。 前世为了赌那一口气,待伤势稍稍痊愈之后,这样的宴会她可没少参加。想到那个倔强到傻缺的自己,黄宜安就忍不住叹息。 是爹爹做的饭菜不够香吗?是娘亲狂风暴雨般的关爱不够浓烈吗?是小弟呆萌可爱的小圆脸捏起来不够有手感吗? 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去趟那皇宫浑水呢? 于是乎,黄宜安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养了一个多月的病。 等她下床预备为崭新的人生奋斗时,春风似剪的二月已经悄然将逝。 这日,黄伟下衙归家,见一双儿女正在院子里的碧梧树下削竹篾做纸鸢,便上前笑道:“来,给爹爹看看,你们做的是什么?” 黄宜安笑着起身接了上去,甜甜道:“爹爹回来啦!” 黄伟笑呵呵地抬手摸了摸她的丫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递过去:“呶,义祥斋的口酥果子。” 黄宜安笑眯眯地接过来,脆声道:“谢谢爹爹!” 她昨日不过随口说了句想吃义祥斋的口酥果子,没想到父亲就记在了心里,今日就给买回来了。 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处处小心、时时在意,有次陪李太后用膳,她眼馋桌子那头的白玉糕,却又不敢吩咐宫人……等回了中宫,却发现一碟子晶莹香甜的白玉糕已经摆上了小几,宫女说是皇帝特地吩咐御膳房给她新做的…… “爹爹快看!老鹰!老鹰!姐姐做的!”一旁的黄栋见父亲问起,连忙献宝似的捧着纸鸢蒙面,高举欢声道。 黄宜安陡然从回忆中惊醒,低头轻叹一声。 四十二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皇帝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生之后,即使她刻意遗忘,有关皇帝的点滴还是会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黄伟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接过苍鹰蒙面,讶然道:“喜姐儿还会做这个?” 黄宜安收敛思绪,心想,困居中宫四十二年,为了让日子过得有滋味些,她什么没有学过?什么没有学精?若不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就连杂耍她都能跟宫人学会喽! 面上却赧然笑道:“我就是照着图样胡乱做的,做的不好,爹爹可不要笑我。” 黄伟展开细看,不住笑赞道:“好好好!我看可比五丈风铺子里卖的纸鸢还要精巧!” 五丈风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纸鸢铺子,那里面的风筝,最精贵的价格都在百两以上,用料上乘、制作精良、彩绘鲜明,除了飞得高、飞得远,还可兼作收藏之用。 黄宜安明知父亲言过其实,也不戳破,反而一脸欢喜地陪着演戏道:“真的吗?” 黄伟见女儿高兴,自然是连连点头接着吹捧道:“那当然了!爹爹何曾骗过你?” 您现在就骗我呢! 黄宜安心中腹诽。 不过,这样的“欺骗”,她很喜欢。 或许,她还可以凭借前世在宫中打发时间学会的那些手艺,设法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呢! 黄家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祖上也小有资财,但是要说多富裕也不见得。尤其是分家之后,如今家中最值钱的,便是这座祖上传下来的这座三进的院子和那两间进项有限的铺子了。 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俸禄微薄,多亏母亲做些针织补贴,再加上早年的积蓄,一家人才能过得温饱不愁,也能裁四季衣裳出门应酬。 这么一想,黄宜安看着眼前的这只纸鸢蒙面,便觉得做得实在是太粗陋了些。 黄伟却没有想这么多,笑道:“等到上巳节,爹爹休沐,咱们一起去石溪放纸鸢去!” 石溪是京城西郊嘉福寺脚下的一条小河,溪水清浅,以河底多卵石而得名,河边是一片空阔的平地,正是踏青郊游的好去处。 黄栋欢呼雀跃:“太好了!”。 王氏恰巧来招呼他们父子(女)三人吃晚饭,闻言笑道:“正是该祓禊,祛灾祈福呢!” 黄宜安知道王氏说的是她月前在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受伤一事,便挽着王氏的胳膊,撒娇岔开话题:“太好了,我正好穿前日刚裁的春衫,还要带那套珍珠发箍……” 絮絮叨叨、兴奋欢快,一副喜欢妆扮的小儿女情态。 黄栋却只记得玩,举着一根竹篾欢快摇道:“那我要带这只苍鹰大纸鸢!” “好好好!”黄伟笑呵呵地只管点头答应。 王氏则笑道:“正好你二婶上次过来,说是那日要去嘉福寺上香祈福,到时候咱们先同你二叔一家去嘉福寺上香,再一起去石溪放纸鸢!” …… 三月初一,黄宜安收到一张帖子,是张溪派人送来的,邀请她上巳节一同去南郊踏青。 黄宜安想了想,还是措辞委婉地拒绝了。 既然决定这世离皇宫远远的,那英国公府这样圣宠不衰的天子近臣,还是离得远些好。更何况要去的地方还是南郊——皇家园林南海子就在那里。 就是有些可惜,她心里是十分喜欢张溪并且愿意与之相交的…… 谁知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等到上巳节那天,黄宜安和家人驱车来到嘉福寺山下,刚下马车,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喜地招呼道:“黄小姐!” 黄宜安回头一看,就见一身海棠红春衫的张溪正惊喜地冲她招手,旁边那个一身桃粉春衫的姑娘,正是迎春会上故意“失手”伤了她的明缃。 第007章 不与同路 黄宜安愕然过后,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被王氏悄悄拉住了。 回以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黄宜安落落大方地迎上已经行过来的张溪,笑着见礼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两位小姐,实在是巧。” 原本不愿意搭理黄宜安的明缃,听对方这么说,只得举步向前,扯出一丝微笑,还了礼。面子上的事,她从来不让人诟病。 张溪却已经上前拉住黄宜安的手,笑道:“你先前说要和家人一同踏青祈福,不便应邀,我还遗憾了好一回呢!谁知咱们竟来了同一个地方!可见是有缘!” 黄宜安笑着点头,又不解地问道:“先前不是说贵府诸位要前往南郊踏青吗?怎么来了嘉福寺?” 张溪笑了笑,低声道:“陛下出宫了,要去南海子……” 黄宜安了然,张溪这是不想去凑热闹,免得不自在。又见英国公夫人等人未同来,便明白是到南海子伴驾去了。 不过,前世此时,皇帝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听首辅张圭讲学呢,不知今生为何会出来晏游…… 寒暄过后,张溪见黄伟和王氏频频看过来,知晓他们是担心黄宜安,便低声对黄宜安说了句“你等一下”,遂举步上前见礼,笑道:“不意在此见到黄大人和夫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伟和王氏心中对英国公府有再多的怨愤,此时也只能回礼。 明缃见了,也只得委屈上前,见了礼。 对于伤害自家女儿的凶手,黄伟和王氏十分不待见,只点点头,连个笑脸都欠奉。 明缃委屈地撇撇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黄伟和王氏怎么着她了呢。 张溪往常见明缃如此,少不得软声宽慰她几句,可如今见了,却只觉烦躁又无奈——照母亲的态度,明缃这辈子是缠定英国公府了。她现在只希望明缃明年及笄后立刻议亲,早些嫁出去才好。 有外人在,张溪只得上前打圆场:“上次的事情,都是缃妹妹的错,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抄写经书,祈祷黄小姐早日康复。如今黄小姐大好了,缃妹妹也是一时激动,情难自禁。” 王氏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对张溪的开脱之词发表任何意见。 张溪讪讪一笑。 黄宜安见了,有心替张溪解围,便上前笑问道:“二位来嘉福寺,可是要上香祈福?” 张溪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正待要说话,却被明缃红着眼睛抢了先。 “家母故去多年……我今日来嘉福寺,是特地上香祈祝的。”明缃哽咽着,拿帕子印了印红红的眼角。 没娘的孩子就可以仗着自己可怜,随意欺负别人了吗? 王氏心中暗嗤,顺势辞别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招呼黄宜安道:“不是说要去石溪放纸鸢吗?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黄宜安也不想跟明缃一起上山倒胃口,遂笑着向张溪辞别:“家弟贪玩,就不打扰二位上香。告辞。” 黄栋闻言愣了愣,欢呼雀跃:“太好了,放纸鸢喽!放纸鸢喽!” 虽然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为何改变主意,但是只要能去放纸鸢就行!这可比去寺里听大和尚讲经有意思多了! 黄宜安心中暗笑,这小毛孩子,关键时刻倒是挺伶俐的嘛。 张溪见黄家四口去意已决,不好强邀,只得挥手告别,目送黄家四口刚下马车,又复登车离去。 待人走远,明缃皱着眉头小声抱怨:“既然不进寺上香,那刚才干嘛要把车停在山门下?分明是……” 张溪瞥了明缃一眼,对于她这种惯常的挑拨离间的手段视若不见,催促道:“不是说要为姨母上香祈祝,快些走吧!” 说罢,当先一步拾级而上。 明缃被晾在当地,半晌回过神来,眼圈一红,咬牙跟了上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可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姨表姊妹,张溪怎么能伙同外人来对付她呢? 随行的婆子素知明缃柔弱,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半扶半推,再加上张溪有意放慢脚步,总算是没被落下太远。 …… 且说黄家四口登车而去,未行多远,黄伟便吩咐车夫停车,交代车外的大春:“你去嘉福寺通知二老爷,就说今日我们不去上香了,直接去石溪。” 大春领命去了。 马车复又前行。 车内王氏拉着黄宜安絮絮叨叨:“你瞧见没,那位明小姐可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要说她当日是无意误伤的你,我可不信!” 黄宜安笑着点头。 前世能够顺利嫁给张池,还闹得英国公府鸡飞狗跳的人,可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嘛。 所以上次张溪来探望她时,她才故意流露出对明缃的怨恨,又语焉不详地提了几句当时的情况,引得张溪生疑,最好回去后主动调查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明缃多一分戒备。 也算是还了张溪前世的情分。 从刚才的情形看,张溪虽然不得不在外面维护明缃,却也没有替明缃脱罪,大约是听进去了。 说话间,马车行到了一处开阔平坦的林边空地。 只见绿草如茵、野花似锦,从林边一路铺展到波光粼粼的河边。 早就有人三五成群地游赏嬉戏了,眼波流转之间,红男绿女,暗自心许。也有那带着孩子郊游踏青的,已经放了三五只纸鸢在空中游弋、追逐。 下了马车,醉人的春风拂面而过,王氏顿觉因明缃而生的烦闷散了大半。 黄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拖出他的苍鹰纸鸢,拉着黄伟去寻开阔人少处放纸鸢。 “你们慢着点,小心脚下!”王氏话未说完,那父子两个就打眼前闪过,跑远了。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王氏无奈笑叹。 黄宜安挽住王氏的胳膊,笑道:“娘且随他们去玩吧。” 转头吩咐阿梅:“把篮子带上。” 阿梅应声取了篮子,随王氏和黄宜安往清凌凌的石溪走去。 到了溪边,王氏将篮中的荠菜花编成花串,戴在黄宜安的丫髻上,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我闺女就是俊,就是戴串荠菜花都美得很!” 黄宜安挽了王氏的胳膊,扬眉嘻嘻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王氏开怀大笑。 阿梅取了篮中的柳枝,递给王氏,自己则捧了装有花瓣的青花瓷皿到河边打了水来。 王氏连忙拿柳枝沾了花瓣水给黄宜安从头点至脚,口中念念有词,祝祷她否极泰来。女儿命悬一线那样的惨祸,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待王氏祝祷毕,黄宜安接过王氏手中的柳条,笑道:“娘和阿梅也来。” 今生她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第008章 自由飞翔 祝祷完毕,留阿梅看守马车,王氏和黄宜安便说说笑笑地去寻黄伟和黄栋父子两个了。 暮春的风温软而轻柔,拂过脸颊,穿行袖间,一切都是那么地熨帖。 眼前的花红柳绿、欢声笑语,让自打重生以来就窝在家里没动的黄宜安觉得分外鲜活,也总算有了重活一世的踏实感。 “娘,姐姐,快看!”黄栋正抓着线轴一路小跑,一见王氏和黄宜安走来,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 黄宜安顺声望去,就见线那一端的纸鸢如一只矫健的苍鹰,乘风自由地翱翔于蓝天。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苍鹰一般,前所未有的逍遥自在。 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终于回到了广袤无尽的苍穹! “看我的!”黄宜安扬眉欢笑,提起裙角飞奔过去,接过黄栋手里的线轴,像一只灵巧的小鹿,在草地上跳跃奔跑。 手中的线越放越长,苍鹰也越飞越高,将其他纸鸢远远地抛在脚下,直冲向云霄。 “姐姐真厉害!”黄栋激动地拍手跳跃。 周围的人也都被那只矫健翱翔的苍鹰吸引,忍不住发出阵阵喝彩。 黄宜安心想,这算什么,她还有压箱底的手艺没使出来呢! …… 嘉福寺里,二老爷黄伦得到大春的报信,问明了缘由,吩咐道:“既是如此,你且回去禀报大老爷,待上完香,就让宁姐儿和梁哥儿过去。” 至于他和妻子戚氏,则要留下来听无智大师讲经。 大春领命去了。 待到到了石溪,禀报了黄伟。 不多时,黄宜宁便带着弟弟黄梁乘车追来了。 马车刚一停稳,黄梁立即连滚带爬地要下马车。 “梁哥儿!”黄宜宁又气又急,慌忙伸手去捞,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 幸亏车夫反应快,赶紧跳下马车,一把接住了他。 黄宜宁拍拍心口,一阵后怕,慌忙下了车,少不得揪着黄梁的耳朵一顿训斥:“离开时爹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了?刚才要不是张叔眼疾手快,看不磕你个满脸花……” 黄梁食指扒拉着下眼皮,吐舌冲黄宜宁做鬼脸。 气得黄宜宁抬手就要打他。 “小姐莫生气。”随来的戚妈妈慌忙拉住黄宜宁高抬的手,劝解道,“少爷知道错了。” 说罢,又连忙冲黄梁使眼色:“小姐也是担心少爷,少爷还不快给小姐道个歉?” 黄梁挤眼弄眉,哭兮兮地装可怜:“姐姐,我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好不好?” 他还等着见识黄栋的苍鹰纸鸢呢! 那家伙把苍鹰纸鸢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还捂着不给他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姐弟俩正在争吵间,就听见一声欢呼:“宁姐儿,梁哥儿,你们来啦!” 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身鹅黄春衫的黄宜安挥手跑了过来,丫髻上的荠菜花串随之一颤一颤,很快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的珍珠发箍来,豆大的珍珠明亮润泽,映得她微带薄汗的脸颊愈发地红润了。 “大姐!”黄宜宁一见黄宜安,哪里还顾得上训黄梁,提起裙角就奔迎了过去。 黄梁终于脱身,草草冲黄宜安招呼了一声“大姐”,便如小炮弹似的,直冲着举着纸鸢跟在黄宜安身后的黄栋奔了过去。 黄宜宁拉住黄宜安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欢喜道:“大姐果然是大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佛祖保佑!看来,我得择日去寺里还愿了呢!” 黄宜安感动地握了握黄宜宁的手,笑问道,“还愿是怎么回事?” “哦,刚才在嘉福寺上香,我在佛祖面前发愿,若是大姐痊愈了,要捐香油钱呢!”黄宜宁笑道。 说实话,她现在想起来大姐躺在床上,面如白纸、气息奄奄的模样,还忍不住后怕呢。好在大姐吉人自有天相,挺了过来。 “多谢宁姐儿!”黄宜安眉眼弯弯如月,笑道,“为了答谢你,我可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黄宜宁眼睛一亮,正要问是什么大礼,就听得一旁黄梁欢呼道:“果真跟你先前说的一样,这只纸鸢做得就跟真的一样!瞧这鹰眼,就跟活的一样!还有这……” 黄宜宁被吸引,正要过去一看究竟,却被黄宜安拉住了胳膊。 “那算什么?”黄宜安神神秘秘地低声笑道,“我有更好的给你呢!” 黄宜宁顿时丢开黄梁,一脸期待地催促道:“是什么好东西?大姐快带我去瞧瞧!” 大姐一向聪慧灵巧,每每出人意表,不知道这回给她准备什么好东西。 “你自己来看。”黄宜安将黄宜宁带到马车边,抬手掀开帘子,故意关子。 黄宜宁迫不及待地探头进去,就见一只五彩飞鸾的纸鸢挂在车壁上,形态优雅、纤毫毕现、彩绘辉煌,晃得她一时怔住了,好半晌才激动地一把抱住黄宜安,欢呼雀跃:“大姐真是太厉害!我太喜欢了!” 飞鸾纸鸢虽然常见,但是像这样大而且栩栩如生的可不常见。 “大姐,我敢打赌,就是五丈风都没有这样漂亮的纸鸢!”黄宜宁眼神放光,崇拜地看着黄宜安。 对于黄宜宁的赞美和崇拜,黄宜安坦然受之,毕竟是跟大齐一流的纸鸢师傅学过的,手艺能差得了?遂扬眉笑道:“特地给你做的!快取出来试试。” 她尚在病中时,黄宜宁可没有大老远地跑来嘘寒问暖,怕她无聊,还特地学了皮影戏来逗她开心。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最后反倒是她演了皮影来安慰黄宜宁,逗她开心,但是这份情谊,她深深地记在心底。 “谢谢大姐!”黄宜宁道完谢,激动地招呼黄梁,“梁哥儿,快来帮忙!” 那么漂亮的纸鸢,她可半点都不舍得弄坏了。 “我来帮忙……”黄宜安笑着要上前帮忙。 “大姐你快歇着!”黄宜宁慌忙拦住她,“梁哥儿那皮猴儿来就行了。” 黄宜安失笑,还真打算一直把她当病人照顾啊。 说话间,黄梁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两眼放光,看样子已经从黄栋那里知道马车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黄宜宁登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取下五彩飞鸾,双手捧着交给满脸震惊激动的黄梁,吩咐道:“仔细捧着,要是弄坏一点儿,小心你的耳朵!” 她从小练就的“揪耳神功”可不是盖的。 黄梁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黄宜宁自己捧了鸾尾,姐弟俩小心翼翼地将纸鸢搬出了马车。 车下立着戚妈妈连忙上前伸手接住,打眼一瞧,便不住声地赞道:“大小姐真是心灵手巧,这鸾鸟瞧着跟真的似的!” 黄梁已经跳下车,伸手去拿纸鸢,急声催促道:“戚妈妈给我!给我……” 黄宜宁一巴掌打开黄梁的手,挡在纸鸢前,叉腰教训:“毛手毛脚的,小心弄坏了纸鸢!” 黄梁一把拉住黄宜宁的手,撒娇道:“姐姐,就给我玩一会儿嘛~就小一会儿!” “没门儿!”黄宜宁冷酷地拒绝了,抬手在黄梁头顶比了比,呵呵道,“‘小’皮猴子,还是去放你的苍鹰吧!” 说完,自己拿了五彩飞鸾的线轴,转了几圈,留出一段筝线,叮嘱戚妈妈:“戚妈妈,劳你一会儿帮我举着纸鸢,仔细别弄坏了。” 戚妈妈笑着应了。 “放纸鸢咯——”黄宜宁欢呼一声,奔向远处。 戚妈妈双手举着纸鸢连忙跟上。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放出的筝线也逐渐收紧,那只五彩飞鸾便乘着风力,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飞起来咯——”黄宜宁欢呼雀跃,赶紧转动线轴,逆风跑得更快了。 纸鸢便一摇一摇越飞越高,不多时,便飞入漫天的纸鸢群中,又一路扶摇直上,越飞越高,俯瞰大地,如一只真正的五彩飞鸾,矜雅高贵。 第009章 五丈风请 “哇,快看!” “五彩飞鸾啊!” “真漂亮!” …… 一时间,惊叹赞许声不绝于耳。 黄宜安微微一笑,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想必今日过后,五彩飞鸾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开,到时候就算是吸引不了五丈风这样顶级的纸鸢铺子,普通的纸鸢铺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想到银子长了腿,马上就要跑到自己手里了,黄宜安感慨,用前世为打发日子而学会的手艺赚钱,让今生自己和家人活得更舒适,也算是对自己困居中宫四十二年的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 正如黄宜安所料,当天傍晚,他们刚归家不久,便有纸鸢铺子派人上门打听。 王氏皱眉道:“喜姐儿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怎么能给纸鸢铺子做工匠?你去把人都回了!” 黄伟亦有此意,闻言抬脚就要去前院撵人,却被黄宜安拦住了。 “谁说我要给纸鸢铺子做工匠了?”黄宜安笑着安抚双亲,“京城哪家纸鸢铺子不养着两三个以上的手艺人,还需要我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去做纸鸢? “再说了,生意人不比咱们精明?爹娘的担心,他们会想不到? “依我看,他们今日上门,十有八九求的纸鸢图样。” 画图样,虽然比不得琴棋书画之画高雅,倒也勉强过说得过去。 王氏观察女儿神色,半晌,迟疑道:“你可是愿意给人家画纸鸢图样?” 反正她是不愿意女儿抛头露面赚辛苦钱的! 黄宜安拉住王氏的手,看着她指尖的茧子,低声叹道:“我只是不想娘再这么辛苦了……” 一针一线、夜以继日地做绣活十分辛苦不说,可换来的钱银却十分菲薄。既然如今她可以更轻松地赚更多的银子补贴家用,又何必让母亲继续劳苦下去呢? 王氏闻言十分欣慰,女儿长大了,也愈发知道心疼娘了。 黄伟心里却堵着一团潮气,直往眼底涌去,连忙低下头遮掩。 都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没本事,才让妻女为了生计如此苦思劳碌。 “还有,我也不想让爹因为烦恼生计,不能尽心公事,满腹才华、一腔抱负都消磨在柴米油盐之中。”黄宜安抬头冲黄伟眨眨眼睛,笑道。 黄伟一低头,黄宜安就知道他定是在自责内疚。可是她觉得父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爱护妻子儿女,比很多人,甚至比皇帝都做得更好,完全不需要自责内疚。 黄伟被女儿这一席话感动得一个没忍住,一滴泪便掉出了眼眶,急得他慌忙借着抬袖的动作拂去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那,爹先去前院探探?” 既然是女儿的一番心意,而家中又需要这样的进项,他们做父母的也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严词拒绝。 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王氏也是这个意思,闻言叮嘱道,“探探可以,但万不能委屈了喜姐儿!” “你放心!”黄伟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常,半点看不出掉过眼泪的样子。 黄宜安见了不禁感叹,别的暂且不说,就单凭这“变脸”的能力,若是家中得力或是朝中有人提携,父亲又怎么会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呢? 黄伟去了前院。 直到掌灯时分,才从前院回来。 “有什么话,先等吃完过晚饭再说。”王氏指着桌子上的饭菜道,“饭菜都快凉了,孩子们也都饿了。” 黄伟便笑着点头应声“好”,去洗了手,坐在桌前准备吃饭。 待黄伟动了筷,王氏母子(女)三人才开吃。 饭罢,王氏吩咐阿梅先带黄栋回房休息。 等人退了出去,王氏问黄伟:“来的是哪家铺子的管事?又是怎么说的?” 黄伟没有答话,笑着比了个“三”。 王氏顿了顿,讶然问道:“有三家铺子?” 黄伟点点头,一脸骄傲又神秘地说:“不止如此呢!你们猜,都是哪三家纸鸢铺子?” 王氏观黄伟神情,略一思索,蓦地瞪大眼睛问道:“该不会有五丈风吧?” 黄伟含笑颔首,一脸与有荣焉。 王氏惊讶欢喜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五丈风作为京城最负盛名的纸鸢铺子,早就脱离了一般商人买卖逐利的圈子,渐有向书画诗文靠拢的风雅之气,经常会借举办诗会之名,邀请文人墨客挥毫作画留诗,再制作成纸鸢售卖。 每年的春秋两季,五丈风还会举办销售排名榜,以纸鸢销售的多少来定各人作品的高下,因此很受文人雅士的欢迎。坊间戏言之为“纸鸢科举”,有好事者还戏称前三名依次为“纸鸢状元”“纸鸢榜眼”“纸鸢探花”。 而其镇店之宝“北冥大鹏”,更是特地邀请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所绘,并于其上附有《逍遥游》一文,引得许多文人雅士纷纷效仿追捧。 “那就选五丈风吧!”王氏连问都没问另外两家是谁,直接拍板定案。 黄伟点头附议:“五丈风不同于一般的纸鸢铺子,风雅之名在外,就算到时候喜姐儿为铺子画图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赞她画艺出众,不输男儿。” 而不是议论指摘她抛头露面赚银子。 黄宜安却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问道:“那三家铺子各自都怎么说?” 黄伟一愣,不答反问:“喜姐儿不打算直接定下五丈风?” 王氏闻言,也连忙看问黄宜安。 五丈风可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黄宜安笑叹一声,道:“爹娘只道五丈风名气大、风雅不同流俗,怎么不想想,正是因为如此,不论是纸鸢图样还是扎纸鸢的手艺,肯定都有我所不及之处。” 她的手艺虽然是跟当时一流的纸鸢师傅学的,但是这样的师傅五丈风作为进贡纸鸢的铺子之一,难道会没有吗?至于图样,她便是再厉害,也肯定比不过五丈风特地招揽的那些书画大家…… “五丈风之所以派人过来,想招揽的心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恐怕是担心我若是帮了别的铺子,会影响五丈风的生意。”黄宜安清醒地分析道。 “五彩飞鸾”虽然比不上“北冥大鹏”,但若是放在五丈风,那也绝对是上上之作,试问五丈风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纸鸢铺子合作,抢了自己的生意呢? “这样一来,我若是定了五丈风,只怕薪酬之类的,就得都听对方的了。”黄宜安接着说道。 第010章 一举数得 黄伟和王氏先前一见五丈风也派了人来,只顾着高兴去了,压根儿就没有多想,如今听黄宜安这么一说,都不由地一愣。 半晌,黄伟才喃喃道:“五丈风的来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透露的意思却跟喜姐儿差不多……” 没想到他家闺女这么聪敏,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闺女就把五丈风看了个透。 王氏却干脆利落,一拍桌子,道:“不管五丈风是什么意思,也不管什么薪酬之类的,反正喜姐儿你若是打定主意要给纸鸢铺子画图样,那就只能选五丈风!” 若是五丈风没有派人来问就算了,但是既然人家主动登门,那她们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爹娘还没有到需要你奉养的时候,先前之所以同意你的提议,一来是不忍拂了你的一片孝心,二来家中确实也不甚宽裕。可要是为了赚钱就不顾你的闺誉,这是万万不能够的!”王氏正色道。 “你娘说得对!这件事,爹听你娘的!”黄伟亦正色道。 黄宜安暗自腹诽,这话说的,好像你有什么事是不听我娘的一样…… 照黄宜安的看法,自然是选择一家有资格跟五丈风竞争的纸鸢铺子合作,这样才好“坐地起价”,甚至可以以此入股,做长远打算。可是见双亲如此坚持,她也只得退了一步,点头道:“选五丈风也行,但是,要得他们同意我的条件才行。” 说罢,见对坐的爹娘要跟她急,黄宜安连忙又补充道:“爹娘尽管放心,不合理的条件,我肯定也不会故意提出来为难对方的!” 黄伟和王氏听女儿这么说,才算是放了心。 “爹跟他们三家都说过了,这件事情,最终要你拿主意,约定最迟三日后给他们消息。”黄伟道,“这两天,你且好好想一想,若是拿定了主意要与五丈风合作,爹再着人通知他们。” 黄宜安点头应下。 …… 在约定的三天里,又有几家纸鸢铺子派人登门拜访,却都被黄伟一一婉辞了。 黄宜安将要与五丈风商谈的条款一一列出,又改了三五次,才最终确定下来。 第三日,黄宜安吩咐大春先去辞了与五丈风同来拜访的那两家纸鸢铺子,再去五丈风找掌柜的约定商谈的时间和地点。 大春回来后,禀复道:“掌柜的说,姑娘乃官家小姐,不便露面,还是他派人来府中商谈。时间就定在明日午后。” 黄宜安满意地点点头,怪不得五丈风能做得这么大,单论这份周到细致,就是很多人所不及的。 等把消息告诉黄伟和王氏,二人亦心中一宽,越发觉得选择五丈风果然没错。 可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是,五丈风派来跟她商谈的人,竟然是张溪! 黄宜安得到门上禀报,怔忡片刻后,连忙亲自出去迎人,在二门上正遇到含笑而来的张溪。 “张小姐,快快请进。”外头站着不便说话,黄宜安见了礼,便笑着将人往里迎。 张溪还了礼,与黄宜安相携进了内院。 王氏和阿梅已经将内院的小花厅收拾好了。 待张溪随黄宜安进了花厅,王氏招呼过后,笑道:“既然是张小姐亲自来了,那一应事情你们就自己商量着办吧。” 有了前两次的见面,王氏如今对于张溪已经谈不上怨怒了。在她看来,张溪虽然出身高贵,但是比起寄人篱下的明缃,显然更为宽厚平和,可以相交。 更何况,跟张溪谈,总比跟五丈风的人谈更体面。 留下阿梅看茶伺候,王氏便借故离开。 待送走了王氏,黄宜安回座,讶然问道:“五丈风竟是英国公府的产业吗?” 她两世为人,竟然不知道。 “不是。”张溪笑道,“五丈风的少东家刘季和我三哥是好友,前日两人小酌时,刘公子说起你做的五彩飞鸾工巧惊艳,他正打算与你合作。我从三哥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就毛遂自荐来了。” 说着,张溪凑近前去,压低声音得意道:“为此,我还趁机入了股。托你的福,以后每年我等着拿分红就好了!虽然只是小股分红,但买个胭脂水粉的肯定是够的!” 以五丈风目前的经营来看,肯定不存在亏损的情况,所以张溪这么说,也不算错。 只是,刘季愿意让张溪入股,可不是托她的福,而是看重英国公府这块招牌。 五丈风能把生意做得如此大而成功,背后肯定有人支持。比如如今的山东布政使刘宽,正是刘季未出五服的叔父。 要不然,在以“二百支红炉、三千砸铜匠、九千绣花女、十万织布机”名扬天下的“鸢都”潍县,有大大小小数千近万家纸鸢铺子,怎么偏偏就五丈风能进贡纸鸢,并且将铺子开到京城,一路做大做强? 做生意的,谁都不会嫌靠山多,尤其是这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城——天子脚下,如果后台不够硬,别说是把生意做大做强了,就是想长久维持都很困难。 而硕果仅存、圣眷不衰的开国功勋英国公府,无疑是最强有力的靠山之一。 刘季虽然和英国公府的三公子张池是好友,但是在生意人看来,好友关系哪里有利益关系更为紧密牢靠?所以对于张溪一时兴起的入股,刘季肯定是求之不得。 让张溪占极小的一股,既不会妨碍他对铺子的绝对掌控,又借此攀牢了英国公府,刘季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黄宜安想得明白,却只是微笑谦逊一句,并不揭破。 以张溪的聪慧,难道会不知道刘季的打算吗?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故意向她示好罢了。 大约,张溪还在为迎春会上的事,至今对她心怀歉疚吧。毕竟,张溪是个那么一个爱憎分明、喜怒鲜活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她提前定拟好的那些条款,倒不好跟张溪一一商谈了。 想到此处,黄宜安不由地暗自叹息,刘季拉张溪入股这件事,实在一举数得,绝不亏本。 “既然张小姐亲自来谈,那么那些繁琐条款就都免了,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须得依照我画的纸鸢图样或是扎的纸鸢定薪酬,不能比铺子特邀的那些同等水平的文人或是工匠低;第二,如果纸鸢卖得好,我得拿一定比例的分红。”黄宜安正色道。 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也省得日后扯皮伤感情。 至于不得泄露她的身份一事,以五丈风如今的风雅之名,还有张溪在,倒是不必多提。 对于这个前世愿意在郑氏的嚣张气焰之下帮她说话的人,黄宜安充分信任。 第011章 叫张姐姐 张溪闻言一怔。 第一条要求她能理解,至于第二条要求……黄宜安这是不做一锤子买卖,打算长远啊! 她喜欢! 张溪见黄宜安言语爽快,也不跟她兜圈子,直言道:“第一条肯定没问题,至于你的第二个要求……我并不清楚五丈风是否有给设计者分红的规矩,不过,对于春秋两季排名榜上的人,五丈风历来豆有数额不等的嘉奖。 “所以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现在就答复你。” 如果只是价格问题,那好商量,即便是刘季不卖她这个面子,她也有能力把差额给黄宜安补足了。但是涉及到五丈风的日常运作问题,她就不好擅作主张了。 此例一开,那可就不是千儿八百两银子能够解决的事情了。要知道,五丈风特邀的文人雅士可并不少,这背后涉及的金额自然也十分庞大。 只怕就连刘季这个少东家,都没有权力越过父祖,擅自做决定。 黄宜安了解张溪的难处,闻言点头笑道:“自当如此。” 张溪见黄宜安如此善解人意,也松了口气,笑赞道:“不过,我可没有想到,你会提出这个要求。” 一般人都是抬高价格,一次买断的。 黄宜安笑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五丈风的能人异士太多,卖不了高价,我只能想这个法子,积少成多了。” 这办法也不是她的独创,想当初李太后喜食百果冻奶,每年夏季御膳房都会日日进献,李太后吃得开心,次次都不吝赏赐御厨。听说那个做百果冻奶的御厨,一夏能攒百金。 一道百果冻奶都能因为李太后喜欢而日日年年邀赏,那她的纸鸢如果大受欢迎,为什么不能分红呢? 张溪却想岔了,迟疑片刻,道:“容我冒昧问一句,可是府上拮据?” 要不然,黄宜安怎么会想法子赚钱,而且还得多赚钱呢? 黄宜安哑然失笑,道:“并不是。” 虽然家中不算富裕,但也绝对没到需要她费心筹措钱财的地步。 “那为何……”张溪惊讶,含混问道。 为何如此汲汲于钱财? 话中的未尽之意,黄宜安听得分明,淡然笑道:“我只是觉得,我做的纸鸢,值得!” 皇帝虽然不爱她宠她,但是除了纵容郑氏飞扬跋扈,皇后该有尊荣,倒是一点都不曾短了她的。所以她相信自己所学的技艺,即便是放到几十年后的大齐都绝属一流,更别说是现在了。 张溪大为震动。 这样的自信自傲、淡静从容,竟然出现在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身上,实在是罕见。若不是知晓对方的身份,她只怕都要误以为这是哪家权门贵女了! 黄宜安这个朋友,她张溪交定了! …… 张溪在黄家盘桓半日,方才离去。 离开之前,黄宜安将早就准备好的《五彩飞鸾图解》交给她,道:“从绘形到着色……再到扎成、使用,一应需要注意的事项我都在上面标明了。有了这个图解,我相信不仅是制作五彩飞鸾,就是制作其他的纸鸢,五丈风的师傅们都会有所受益。” 张溪连忙展开一看,果然步骤精详,绘制鲜明,就连她这个手工废,看了图解也有信心做出一只像模像样的纸鸢来,不由地连声赞道:“妙哉!妙哉!” 黄宜安想了想,觉得单凭《五彩飞鸾图解》还是不够稳妥,遂又道:“另外,还要劳烦张小姐回去向刘少东言明,若是他觉得分红一事不妥,那我可以再退一步——我可以接受各家女眷的纸鸢定制,包括进贡给宫里诸位娘娘的。我从小喜欢琢磨这些东西,想来,定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上辈子她抱紧两宫太后这座大靠山,日子过得还算是平静自在,日常除了侍奉两宫太后,便是精研各种技艺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当然,为了后宫的安稳太平,也为了自己的平静日子,作为中宫之主,她还特地研究过宫妃们的喜好,不时赏赐些自制的精巧玩意,以安抚众妃。 因此,除了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郑氏,众宫妃对她这个皇后倒还算是尊敬。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她与宫妃们同样作为被皇帝冷落的一员,天然就亲近。 所以,宫里上至两宫太后,下至选侍淑女,就没有她摸不清楚喜好的。 张溪不知这些,闻言十分惊讶:“包括进贡给宫里诸位娘娘的纸鸢,你也可以定制吗?” 若说是各家女眷的喜好尚且可以打听,但是宫中的诸位娘娘……隔着巍峨的宫墙,说句实话,就连她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虽然如今皇帝尚未立后选妃,宫中也只有两宫太后并几位太妃。 再说了,眼下皇帝就要立后选妃了,到时候宫中娘娘众多,黄宜安怎么应付得来? 黄宜安不好跟张溪明说原由,只得含混道:“除了身份不同,其实都差不多……” 张溪见黄宜安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追问。 心想:大不了,到时候她帮着打听就是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张溪便收起《五彩飞鸾图解》,起身告辞。 黄宜安将人一路送出门去,等张溪上了马车,挥手笑辞道:“张小姐慢走。” 张溪回身挑了帘子,爽然笑道:“你我都这么熟了,叫‘张小姐’多见外?我比你大了两岁,你若不嫌弃,就称呼我一句‘张姐姐’吧!” 黄宜安愣了愣,含笑施礼:“张姐姐!” “嗳!”张溪爽快应道,挥手告别,“走啦,安妹妹!” “张姐姐慢走。”黄宜安含笑目送,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口。 前世的遗憾,今生终得以弥补。 昔日那个勇敢地挡在自己前面怼郑氏的人,今朝终于成了自己的“姐姐”。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黄宜安暗暗握拳。 …… 张溪离开黄家,没有回英国公府,直接吩咐车夫去五丈风,另外又吩咐随行的护卫:“你去府里告诉三哥,我在五丈风等他。” 侍卫领命去了。 车夫继续御马前行。 马车内,张妈妈压低声音问张溪:“小姐这是打算帮黄小姐?” 要不然,着人把东西和话带给刘季就是了,又何必亲自去五丈风呢? 张溪笑道:“当然!” 张妈妈迟疑片刻,又问:“可是为了表小姐先前伤了黄小姐的事?”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毕竟,自家小姐和那位黄小姐在迎春会之前,从无往来,更谈不上私交。 “当然不是!”张溪摇头,目光明亮,道,“我帮她,是因为她值得!” 张妈妈闻言,便也不再多问。 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当然有资格任性。 第012章 开此特例 张溪一路到了五丈风,说明缘由,便被恭敬地请到了后堂。 男女有别,刘季不便出面,便让妹妹刘秀代为招待,打算等张池来了,再一同相商。 京城不比潍县,能进五丈风买纸鸢的又多是有身份地位之人,为免冲撞了那些官家女眷,刘秀便和哥哥刘季一同进京,专门负责接待女客。 “贵客临门,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刘秀满脸堆笑,一进门对着张溪就是一番恭维。 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张溪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笑着和刘秀招呼过了。因知晓刘秀日常只负责接待上门选购的官眷,并不参与铺子的管理,张溪便只和她不咸不淡地说些家常。 茶过一巡,一身劲装的张池便阔步迈了进来,额上尚有一层薄汗。 张溪一看便知,武痴三哥定是从演武场匆忙赶过来的。 刘秀连忙站起来,尚未来得及打招呼,便见哥哥刘季脚步匆忙地赶了进来。 “子平让我一阵好追!”刘季气喘吁吁地笑道。 明明他在楼上远远瞧见张池骑马而来,就赶紧下楼迎接了,谁知还是不及张池脚程快。真不愧是大齐虎将英国公的儿子! 四人互相见了礼,分宾主坐定。 张溪便把《五彩飞鸾图解》拿出来,交给刘季,并转述了黄宜安的合作条件。 刘季未及看图,便愕然道:“黄小姐要按照售卖数额分成?五丈风可还从来都没有这个规矩!再说了,黄小姐又怎么能够保证,她定制的纸鸢一定会让客人满意?更何况还涉及宫中的诸位娘娘……” 说罢,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有些欠妥,刘季又连忙补救道:“或许,可以在春秋两季的排名榜上给黄小姐一些额外的补偿?” 毕竟,排名榜一向由店里汇总明示,尚有可操作的余地。 张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和黄小姐提过,但是她并未同意。” 顿了顿,见刘季眉头微皱,张溪又道:“这个先暂且不提,刘少东不如先看看你手中的《五彩飞鸾图解》,再做决定?” 黄宜安既然特地把这个卷轴给她,托她转交给刘季,想来对于此次顺利合作十分重要。 刘季也不愿意和明显想帮黄宜安的张溪闹僵了,失去了英国公府这条线,便顺势略过此事,打开手中的卷轴。 只是一眼,刘季的目光便紧紧地黏在了图解上,周围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 作为纸鸢世家出身的刘季,太清楚这幅图解的价值了! 复杂的纸鸢并不难做,难就难在怎么让它顺利地飞起来,并且飞得高、飞得远。 所以“北冥大鹏”才会被作为镇店之宝,一直张挂在敞厅,而不是高价售卖——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的大作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形制复杂,“北冥大鹏”对于飞翔的条件要求非常苛刻,试放十之八九都以失败而告终。为了不自砸招牌,才只好把它供了起来。 可从手中的这幅《五彩飞鸾图解》中,刘季却看到了类似“北冥大鹏”这类形制复杂的纸鸢顺利飞起的可能! 五丈风到了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简单地追逐售卖获利了,而是有更高的追求——业界的名望声威,祖业的传承不息。 如果那位黄小姐的本事还不止如此的话…… 刘季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激动,当机立断道:“黄小姐的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并且也不需要她承担女客,包括宫中诸位娘娘的纸鸢定制!” 那位黄小姐扎纸鸢的手艺虽然极为精湛,也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要是说能摸清楚女客甚至是宫中娘娘们的喜好…… 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他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送张溪个顺水人情,顺便也提出自己的条件。 张溪没有料到刘季这么果断,只看一幅图解就应下了此事,不禁替黄宜安开心,但还是谨慎地问道:“刘少东可是还有其他条件?” “张小姐果然聪敏过人!”刘季哈哈笑赞道。 他和张池虽然是好友,但是与英国公府却无甚交往,更何况官商地位悬殊,因此对于张溪这位英国公唯一的嫡女,他并不敢造次,一直尊称,恭敬有加。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黄小姐五年之内,不得再与别的纸鸢铺子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当然,对于黄小姐因此而可能造成的损失,则由五丈风一力承担!”刘季郑重道。 五年的时间,足够五丈风的师傅将那位黄小姐的技艺全部学会,也足够五丈风将同行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到那时,不论那位黄小姐是否与别的纸鸢铺子合作,都不会再影响到五丈风。 刘季的爽快和豪气出乎张溪的预料,但她还是谨慎地回答道:“这件事情,还要看黄小姐的意愿。” 黄宜安今年十三岁,五年后就是十八岁,到那时候大约早已出嫁了,夫家让不让她继续“抛头露面”都还是个问题。 “这是当然。”刘季起身,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张小姐再辛苦一趟了。” 既然张溪和那位黄小姐交好,此事由她去说,定然是事半功倍。 “刘少东客气了。”张溪笑道,“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事情嘛!” 不管多少,她总算是入股五丈风了的,铺子的生意如何,她关心关心也没错。 刘季哈哈而笑,拱手称谢。 全程一句话没说的围观者张池:…… 所以,这么火急火燎地叫他来这一趟干吗呢? …… 张溪第二日,便将刘季的条件传达给了黄宜安。 她原本以为黄宜安会犹豫不决的,谁知她刚一说完,黄宜安便笑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张溪愕然,顿了顿,问:“可是五年啊……是不是太长了些?” “我倒还嫌短。”黄宜安笑道,“一次定下来,也省得以后再为此事操心了。” 今生她可不想像前世一样,每一天都要用尽心思地好好活着。 “更何况,五丈风给出的条件,已经远远地超出我的预期了。”黄宜安满意道。 别的不说,单就那一项不许她与其他纸鸢铺子合作的损失补偿,就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都要多谢张姐姐!”黄宜安拉住张溪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要不是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子上,即便是她有天大的才能,刘季也断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所以,作为回报,我决定严守此事不外泄!另外,五年内绝不参与五丈风春秋两季的排名!”黄宜安竖起三指,笑盈盈地说道。 第013章 闺女厉害 严守此事,就不会有其他人效仿行事,给五丈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让她这个“中间人”难做;而不参与春秋两季的排名,就不会影响到五丈风特邀的文人雅士的排名,更不会把自己推到人前。 张溪见黄宜安想得如此周全,目露赞赏,笑道:“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虽然如今五丈风风雅之名渐盛,但是对于咱们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上上之选!” “张姐姐此言甚是有理!”黄宜安拍手笑赞。 张溪爽然大笑。 笑罢,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是……你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就及笄了,到时候家里就该催着你相看嫁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未来的夫家要求你成亲后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你该怎么办?” 白纸黑字的条款签了,若是违约,那可是要付出巨额赔偿的。 黄宜安一愣,怔怔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上一世“嫁人”后的日子过得太不顺心了,所以今生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成亲这件事情。 张溪看着黄宜安尚带一丝孩子气的面容,轻叹一声。 也是,才十三岁而已,哪里想得到那么远的事情。 怕黄宜安因此而忧心,张溪连忙又安慰她道:“你放心,到时候你真要是因为嫁人不便再与五丈风合作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大不了,把三哥推出去做说客,要是还不行,就用她入股的银子帮黄宜安一起还债。反正是她自己的私房钱,家里也不会多管。 黄宜安闻言十分感动,拉紧张溪的手,声音微哑:“谢谢张姐姐!” 前世今生,除了家人,张溪是两辈子唯一愿意不计得失地帮助她的人。 何其有幸! …… 等张溪派人把黄宜安的答复和“回报”传达给刘季后,刘季沉默片刻,颔首连声赞道:“此女不凡!此女不凡呐!” 为利益而多方筹谋的人他见得多了,这位黄小姐也算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在利益面前能够不忘本心、清醒抉择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就算是他这个幼习商贾之道、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只怕也未必能够看得如此清楚,且取舍如此果断。 看来这位黄小姐,胸中自有丘壑呐! 刘季想,即便是将来双方遇到什么矛盾,或是不再合作,就冲这份贴心的“回报”,他都不会为难对方的。 “来人。”刘季喊来长随,吩咐道,“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送去积庆坊黄大人府上,就跟庞先生说,这是《五彩纸鸢图解》的薪酬。” 长随领命去了。 …… 黄伟下衙回到家中,刚到二门上,就被王氏一路拉着飞奔回了正房。 “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黄伟一路小跑,急声问道。 却见王氏一脸神秘地笑道:“你进屋看看就知道了!” 黄伟见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等进了正堂,便见一双儿女正围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着一块红布,看不清楚底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神神秘秘的。”黄伟疑惑不解。 王氏松开他,指着桌子上盖着红布的托盘,抿唇笑道:“你自己揭开看看,不就知道!” 黄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大家都抿唇笑看着他,不由地将信将疑地上前,掀起红布…… 二十锭码得整整齐齐的五两一锭的雪花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眼帘。 黄伟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这么多银子,是打算把整个家底儿都掏空吗? 夫妻多年,王氏一看黄伟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笑道:“你放心,家底儿都好好存着呢,一点儿都没动!” 黄伟这下更惊讶了,指着那一堆晃眼的银锭,问:“那这些是哪儿来的?” 顿了顿,不待回答,便又皱眉问道:“难不成是二弟送来的?” 与黄伟读书入仕不同,黄伦从小一看书就犯困,却独独喜欢种地,所以等到黄家二老去世后,兄弟两人分家,城里的三进大宅和两间铺面归了黄伟,而西郊的田庄并城里的一座一进小宅院则归了黄伦。 黄伟俸禄微薄,两间铺子地段又不好,不论是自用还是出租,所赚都很有限,再加上城里开销大,所以这日子过得便不算宽裕。 而黄伦对于种田很有一套,几乎年年丰收,再加上城外开销相对较少,所以慢慢地就攒了不少积蓄。黄伦顾念兄长一家,不时送些粮食菜蔬过来,以节省兄长一家的日常开支,偶尔也会以给侄女侄子零花为由,送些散碎银子过来。 但是像这样一送就是一百两雪花银的大手笔,还从来都没有过! 黄伟皱眉,心中暗忖:二弟这也太胡闹了!且不说这样做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情何以堪,就是弟妹那里,只怕也不好交代!再说了,自家又不是急需用银子,二弟这是作甚? 黄伟尚在生闷气,就听黄栋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银子是给姐姐的!” 黄伟愕然,转头看了看黄宜安,又看了看王氏。 见二人含笑点头,黄伟更生气了,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银子,难道是谁家下聘吗? 真是禽兽不如!自家闺女才十三岁啊,对方怎么下得去手?! 王氏看着黄伟变幻的脸色,哭笑不得,为免他闹出笑话来,连忙解释道:“这是五丈风送给喜姐儿的酬劳,说是她画的那幅《五彩飞鸾图解》十分厉害,对五丈风极为有用!” 黄伟十分惊讶,脱口道:“有这么厉害?” 不然怎么会送这么多银子来? 他一年俸禄不足70石,一两银子约购禄米两石,那一百两银子约等于他……差不多三年的俸禄! 闺女太能干,让他这个当爹的情何以堪…… 黄宜安却笑道:“一百两银子其实并不算多。 “爹您想一想,五丈风价值百两的纸鸢并不少见。虽然我的“五彩飞鸾”不是名家之作,更不是最先在五丈风亮相的,但是图解却十分详细,对于五丈风解决类似的大型软翅纸鸢的扎制和试飞问题都十分有用。 “所以这一百两银子,不仅是图样酬劳,更是技艺酬劳!” 黄伟对于扎纸鸢并不在行,闻言默然片刻,释然笑道:“爹对于这些不大懂,不过,只要知道我家喜姐儿很厉害,就够了!” 王氏含笑点头。 “姐姐最厉害了!”黄栋拍手欢呼,一脸崇拜。 黄宜安被家人夸得不好意思,双颊红扑扑的,心里却很高兴。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大地。 黄家小院,灯光莹莹,笑语欢声。 第014章 心有不甘 与五丈风订立契约之后,黄宜安便全心投入绘制纸鸢图样兼图解之中了。 黄栋本来就喜欢粘着黄宜安,如今她绘制新巧的纸鸢图样与图解,十分欢喜,更是缠着她不放,围着桌案“姐姐长”“姐姐短”的没完没了。 王氏怕黄栋打扰到黄宜安作画,便拘着他不许去西厢。 黄宜安却觉得不必如此,笑劝王氏道:“娘,还是让栋哥儿跟着我吧。您和爹每天都那么忙,栋哥儿跟着我,也省得你们操心。正好,我还缺一个研墨打杂的小小书童!” 黄栋一听,立刻欢呼雀跃:“我要做姐姐的书童!我要做姐姐的书童!” “你瞧这皮猴儿样,只怕非但帮不了你的忙,还会给你招一堆麻烦!”王氏指着黄栋直摇头。 “要说顽皮,栋哥儿哪里比得上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梁哥儿?”黄宜安笑道,“再说了,栋哥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龄,爹每日公务繁忙,也顾不上他许多。不如就让跟着我,别的不说,读书认字、练习书画总是没有问题的!” 王氏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 “那倒是。你从小就聪慧机敏,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书读得也多。”王氏骄傲又欣慰,“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又转头叮嘱黄栋:“好好给你姐姐打下手,认真学,可不许顽皮打扰她!否则……” 王氏说着,扬了扬手。 黄栋立刻会意,连连点头,一再保证道:“娘您就放心吧,我不会打扰姐姐的!不然,我就尽您打!”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姐弟两个几句,便出去忙了。 朝日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桌案上,给铺展开的素纸镀上一层金光。 黄宜安眉眼温和,从选文房四宝到铺纸研磨到执笔挥毫……一一边做边细细地讲解给黄栋听。 黄栋才智平凡,家中又无资财供他师从名儒,因此前世黄栋在成为国舅之后,因为才学不济,没少被人明朝暗讽;今生她携一世所学归来,定要尽心竭力,弥补前世的遗憾。 融融春日暖,书斋岁月长。 …… 合作初期,难免事务烦杂,双方都需要多多磨合。 因此作为“中间人”的张溪,日常便往黄家去得多了。 两人相谈甚欢,张溪在黄家往往一坐就是半日。 明缃看在眼里,心有不甘。 即便是她“失手”将黄宜安伤得重了些,张溪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频频前往黄家道歉赔罪吧! 更兼想到张池自从那日拒绝她再去演武场跟他习武之后,便甚少见到人影,心中更是气闷不已,总觉得黄宜安、张溪、张池,一个两个的都在找她的不痛快。 所以说,英国公府再好,到底不是自己家,寄人篱下,可不就得忍着让着吗? 除非……她成了英国公府真正的主人。 想到这里,明缃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起身往青枫院行去。 好巧不巧,在院门口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张溪。 “缃妹妹来青枫院做什么?”张溪挡住院门,一脸惊讶地明知故问。 明缃暗啐一声“倒霉”,面上却柔柔地笑应道:“我来寻三表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溪截断道:“哦,那实在是不凑巧,三哥前几日去了五军营,至今未归。”顿了顿,又问,“缃妹妹难道不知道吗?” 明缃当然知道张池不在院中,所以她才要特地选此时上门,打算趁主人不在,尽心表演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应该如何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 打小混迹军中的粗直少年,最耐不住的可不就是这般似水温柔了吗?更何况是与她青梅竹马的三表哥。 可是张溪当面这么问她,又有一众下人在,明缃又怎么会承认?故而她佯作惊讶道:“呀,原来三表哥还没有回来啊……” 浑然一副对张池的行踪不清楚也从未私下打听的无辜模样。 张溪原先并不把明缃的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也从未多心,只当她是单纯娇柔。可是自从这位单纯娇柔的表妹竟然差点“失手”把人给害死了,她就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了。 再加上明缃仗着英国公府上下的怜惜纵容,平日里对张池的亲昵与心思几乎不加掩饰,张溪又不是眼瞎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是啊,三哥眼下人不在院里。”张溪敷衍笑道,人立在院门正中,一动不动。 照顾明缃是看在已故姨母的情分上,但这并不意味着英国公府愿意接受明缃这么个不安分的媳妇。 明缃眼见着今日的计划是泡汤了,只得把所有的埋怨咒骂都压在心底,带着惯常的柔弱温驯的笑,软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三表哥吧。我想去姨母那里,表姐要一起吗?” “好啊!”张溪笑应道,上前一步挽住明缃的胳膊,道,“我们一起去!” 以母亲溺爱明缃的程度,她当然得仔细看着了,免得一个不小心,母亲就被蛊惑得点了明缃做她的三嫂。 姐妹二人挽手同行,一路说说笑笑离去。 等到了正房,给英国公夫人请了安,明缃如常上前抱住英国公夫人的胳膊,一边摇着一边软语央求道:“姨母,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忌辰了,缃儿想去嘉福寺为母亲做场法事,还望姨母允准……” 说着话,就垂首红了眼圈。 英国公夫人一听这话,想起早年亡故的胞妹,心里也不好受,连忙用另一只胳膊揽了明缃在怀,温声安慰道:“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孝顺。你放心,一会儿姨母就让你大表哥去安排!到时候,姨母跟你一起去!” 英国公世子张潭,除了少时曾驻守边疆几年,娶妻生子后便留在了京城任职,掌管偌大的国公府,沉稳多谋,行事周全妥帖。像出行这类的小事,跟他说一声,他自会吩咐底下的管事安排妥当。 “多谢姨母!”明缃连忙柔声道谢,又体贴道,“只是世子表哥每天那么忙碌,还是不要麻烦他了。不如,等三表哥从五军营回来,就请他帮着安排?反正也还得些时日。” 第015章 太后寿辰 张溪闻言心中冷哼,为了勾住张池,明缃竟然连亡母的忌辰都能利用,真是枉为人子女。 “这恐怕不太好吧。”张溪故作迟疑,道,“毕竟是姨母的忌辰,万万不可怠慢,就三哥那性子……只怕误事。” 英国公夫人一听这话,顿觉有理。 自己这个三儿,一向是孩子脾气,这样做法事这样庄重的大事,只怕真的担当不起。 张溪见状,遂接着劝道:“再说了,大哥虽然忙碌,但是这些事情本不必他亲自安排,吩咐下去,自有管事领命办妥,缃妹妹不必过意不去。” “溪姐儿说得对!”英国公夫人拍了拍明缃的手,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罢,便吩咐储妈妈:“你亲自去跟世子说,务必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储妈妈领命去了。 明缃心里跟吞了黄连一样苦,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柔弱的模样,对着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再三致谢。 …… 光阴似箭,转眼三月已逝,初夏悄然来临。 五月初三,是皇帝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寿辰,各家寿礼早早地便准备起来了。 刘季对此很重视,借着举办诗会之机,集思广益,想要送出一份独一无二的纸鸢寿礼。 会罢,刘季将可取的纸鸢样式列出来,想了想,又写了两张拜帖,交给妹妹刘秀,叮嘱道:“你亲自去英国公府和黄府递拜帖,万不可怠慢。” 刘秀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解问道:“哥哥要我邀请张小姐和黄小姐去陶然居喝茶?” 她与张溪和黄宜安并无任何私交,又身份悬殊,尤其是张溪,那可是英国公府尊贵的嫡小姐,她怎么好贸然上门邀请别人喝茶? 刘季点点头,指着列好的纸鸢样式,解释道:“五月初三就是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了,这些是拟选出来的贺寿的纸鸢样式,可要从中选一个最合适的,咱们首先得知晓慈圣皇太后的喜好。 “英国公府开国至今屹立不倒、圣眷不衰,张小姐日常出入宫苑的机会多,想来对此应该颇有见解。请她来参详,最合适不过了。 “五丈风走到现在,名远远重于利。若是这次的机会咱们能够抓住了,五丈风定然能够更上一层楼,甚至再也不需担心同行的竞争与威胁了!” 刘秀点头,深以为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另一张拜帖,又问:“那为什么还要邀请黄小姐?” “自然是为了她那一手扎纸鸢的好手艺!”刘季想到《五彩飞鸾图解》就忍不住激动。 这次可是给李太后贺寿,半点都轻忽不得,万一到时候纸鸢是做出来,却试飞失败,那可就不是丢脸的事了,说不定得赔上所有身家,甚至是整个家族。 所以为了不出任何岔子,黄宜安的参与就十分必要了。 “况且,依我看来,那位黄小姐并不是个胡乱夸口之人,既然当初她说能够做出让宫里娘娘们都满意的纸鸢,或许真有其独到之处也说不定。”刘季想起前事,目光深邃起来。 “总之,这次的寿礼是否成功,还要看张小姐和黄小姐能帮多大的忙。所以此事你万万不能轻慢,一定要亲自去办!”刘季再三叮嘱道。 “我记住了,哥你就放心吧!”刘秀应道。 等回到自己房间,刘秀重新梳了头发,戴了钗鬟,换了一身新做的藕荷色夏衫,带上拜帖并两匣子点心,乘马车先去了英国公府。 到了门上,通报了姓名,刘秀递上拜帖,说明缘由。 门子收下拜帖,道:“小姐今日同夫人一起进宫去了,眼下不在府中。等小姐归来,小人自会禀报。” 刘秀谢过了门子,塞了块碎银子过去。 门子收了。 刘秀便登车离去,掉头去了积庆坊。 到了黄宅,刘秀下车叩门。 大春听见响动,打开门一看是一陌生女子,遂问道:“您找谁?” 刘秀连忙笑道:“我是五丈风刘少东的妹妹,特地来拜访黄小姐。” “您稍等。”大春说完,蹬蹬蹬去通传。 不多时,又一路小跑回来,对刘秀道:“您请进。” 刘秀谢过大春,吩咐车夫在外等着,自己提了点心进门。 跨过垂花门,就见院子里那株枝叶繁茂的碧梧树下,梳着丫髻的黄宜安正挽着衣袖在削竹篾,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量未足,脸上还有些孩子气,但眉宇间却是少见的沉稳从容,见她进来,起身笑着招呼道:“刘小姐来了。” 并不见半分形容不整的局促。 刘秀连忙笑应道:“冒昧前来,没有打搅到您吧?” “刘小姐来的正是时候。”黄宜安摇了摇手中的竹篾,笑道,“我近日一直在琢磨软翅大纸鸢,略有心得,眼下正在验证当中。可一人精力毕竟有限,正准备请五丈风的师傅帮忙呢!” 刘秀得了刘季的吩咐,不敢小觑黄宜安,闻言眼睛一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来时,家兄还说要请黄小姐帮忙改进店里的软翅大纸鸢呢!” 黄宜安笑道:“那刘小姐先进去歇歇,我们边喝茶边慢慢说。” 刘秀欢喜应了,将点心匣子交给阿梅,自己则留下来和黄宜安一起收拾树下散落的竹篾和工具。 黄宜安也不跟刘秀客套,由着她帮忙拾掇。 等收拾好了,黄宜安重新梳洗了,换了身半旧的家常夏衫,和刘秀在小花厅相对而坐。 阿梅上了茶点,立在一旁伺候。 “不知刘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黄宜安开门见山。 刘秀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并从袖中取出拜帖,双手递上。 黄宜安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免惊讶,抬头问道:“刘小姐要请我喝茶?” 纵然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合作愉快,但她和刘秀不过是在签订契约时匆匆见过一面,还远远不到约茶的地步吧? 刘秀观黄宜安不是那等言行举止都甚是委婉含蓄的官家小姐,遂坦言相告,把刘季打算请她和张溪帮忙参详献给李太后的寿礼一事,细细言明。 黄宜安闻言了然。 刘季需要通过张溪了解李太后的喜好,也需要她保证做出来的纸鸢万无一失。 不过,说到李太后……当初待她是真的很好。 第016章 慈圣太后 当年郑氏生下皇三子祁洵,立刻被册封为皇贵妃,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帝下一步就是废了她这个皇后,好给郑氏腾位子,再名正言顺地册立郑氏之子为太子,继承大齐江山。 包括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段时间,她惶惑迷茫,每天晚上睡觉时,都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以至于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人一下子就憔悴委顿了不少,搽多少粉都遮掩不住。 时间久了,自然被李太后瞧出了端倪。 一日她照例到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没说两句话,李太后便屏退了宫人,拉着她的手,郑重道:“你不必担心,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你就是我大齐后宫尊贵的皇后!就是陛下反对,也不行!” 她当时满腹的惊慌和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伏在李太后膝上泪流满面,把李太后的裙子都哭花了。 等她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泪,李太后指着哭花的裙子,笑道:“听说你最近在学裁衣,手艺连尚衣监的绣娘都甘拜下风,这裙子,你可得赔给哀家!”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道:“赔!儿臣一定赔!” 回宫之后,她便夜以继日地为李太后裁制新衣,用了约莫一个月,给李太后做了一整套的新衣,从选料裁剪到绣花合衣,全部都亲力亲为,半点不假他人手。 记得她把新衣捧给李太后时,李太后笑道:“你这么孝顺,母后若是不帮你,都不好意思穿你这身儿衣服!” 接下来,便是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最终,在李太后和群臣的施压下,皇帝被迫册立皇长子祁洛为太子,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 前尘往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翻过。 黄宜安当然知道李太后联手群臣迫使皇帝册立皇长子祁洛为太子,不只是为了帮她这个阻碍了郑氏封后的绊脚石,更是为了大齐江山稳固——立嫡立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算是贵为皇帝,也不能够任性而为。 可即便是如此,在前世漫长而孤寂的宫中岁月里,李太后给予她的温暖与保护,都是她安然一生的依仗、弥足珍贵的回忆。 因此,趁着刘季邀请之便,她定要尽自己的一份心意,为李太后的寿辰添彩,报答其前世的善意。 “黄小姐?黄小姐?”刘秀见半天得不到黄宜安的回应,探身询问道。 黄宜安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怔了怔,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纸鸢的事……” 刘秀连忙摆手笑道:“没关系。我是问,黄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约在陶然居细谈。” 黄宜安笑道:“我随时都可以,要看张姐姐什么时候有空。” 刘秀得了准话,便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 两日后,张溪乘车来接黄宜安,二人一同前往陶然居。 到了陶然居,二人刚下马车,刘秀便笑着迎了上来。 见礼后,刘秀领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刘季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同在里面等着的,还有上次与五丈风签订契约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池。 张溪见黄宜安一脸愕然地看着张池,遂小声解释道:“男女有别,有三哥在,也方便些。” 黄宜安了然点头。 双方互相见了礼。 刘季拱手称谢道:“劳烦二位小姐辛苦这一遭,也多谢子平作陪。” 张池摆摆手,示意不必客套。 张溪和黄宜安亦矜持颔首。 四人各自落座。 刘秀便引了阿梅等人退出雅间,别处吃茶等候。 雅间内,寒暄过后,刘季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直奔主题:“这上面是上次诗会选出来的几款纸鸢样式,我准备从中选出一个来,用作献给慈圣皇太后的寿礼,还请两位小姐帮忙参详。” 黄宜安来的路上,就将此事告知了张溪,是以两人听罢,并未多问,直接将写有纸鸢款式的纸张拿来细看。 凤凰、万寿、遍福……不是表恭敬,就是献祝愿。 张溪思考片刻,道:“这些都算应景,无论选哪一个都出不了错……只是,也都太过平常了些,只怕难以出彩。” 刘季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次的寿礼对于五丈风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是不能力压同行,博个满堂彩,那又有何用? “不知,张小姐有何高见?”刘季拱手请教。 张溪蹙眉道:“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更好更别致的来。” 祝寿,数来数去也就这些花样,而且是为李太后贺寿,哪能随便乱出主意。 刘季闻言大失所望。 黄宜安思索片刻,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 “什么想法?”张溪和刘季不约而同地追问,目露期待。 黄宜安斟酌措辞,道:“慈圣皇太后作为陛下的生母,固然尊贵非常,可她同样也是一个母亲。作为母亲,最期盼的不是自己富贵荣华、福寿无双,而是孩子鹏程万里、成就辉煌。 “所以我觉得,不如以‘海晏河清’为主题,绘山水之形胜、人烟之阜盛,再佐以福寿双全样式,既为慈圣皇太后祝寿,也为大齐江山祝祷。你们觉得如何?” 事实上,宫人出身的李太后,能够一路成为与先帝陈皇后——如今的仁圣皇太后平起平坐的存在,并且在皇帝登基后就搬入乾清宫照顾其起居、辅佐政事,后来更是力压气焰嚣张的郑氏母子,力捧备受皇帝冷落的皇长子祁洛登上太子之位,其心智谋算、志向心胸本就非一般人可比,又怎么能够把她当成寻常的贵妇看待呢? 只是这些话,以她如今的身份,无法向刘季言明。 刘季听完黄宜安的话,顿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却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看向张溪,以目征询。 张溪思索片刻,笑赞道:“我觉得此计可行!我每每入宫给慈圣皇太后请安,她老人家也常常念叨愿陛下励精图治、大齐江山永固之类的话,想来以‘海晏河清’为主题的献福贺寿,她老人家肯定会喜欢的!” 见张溪也赞同,刘季当即拍板定案:“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起身朝黄宜安和张溪拱手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姐出谋划策,刘季感激不尽!” 第017章 皇帝拦路 张溪自觉没帮到什么忙,便笑着谦虚一句“刘少东客气”。 黄宜安则笑道:“事情尚未有定论,刘少东此时言谢未免为时过早。” 刘季拱手诚恳道:“两位小姐匠心独运,此事定然成功。就算是到时寿礼不能出彩,两位小姐今日之助,刘季也铭记在心。” 如果“海晏河清”纸鸢能够从一众寿礼中脱颖而出,助五丈风更上一层楼固然好;可若是不能,以张池兄妹二人的个性,只怕会因此心怀歉意,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借机拉近与英国公府的关系,找稳靠山。 因此不管怎么算,这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另外还有一事,需请黄小姐相助。”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请。 黄宜安笑问:“可是要我参与‘海晏河清’的制作,以确保纸鸢顺利起飞之事?” 刘季赞佩道:“黄小姐果然聪敏,正是此事。” 说罢,便道出自己的担忧:“要想在纸鸢蒙面上绘山川之形胜、人烟之阜盛,以彰显我大齐国威,势必得形制庞大,所以纸鸢顺利放飞便成了最大的难题。因此还需黄小姐指点。” 《五彩飞鸾图解》毕竟只是死图,而且与“海晏河清”形制大有不同,哪里有像黄宜安本人请教合适? 黄宜安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纸鸢形制无需太大。与其制作一个未必能够成功放飞的巨大纸鸢,倒不如做一组能够确保顺利飞翔的同题纸鸢。” “黄小姐此言何意?”刘季眸光一亮,拱手请问道。 听起来,就是一个新奇的主意。 黄宜安道:“纸鸢飞得稳而高远,才是好纸鸢。可是距离远了,哪怕纸鸢形制再大,上面的绘图都难免看不清楚。所以不如择出九州盛景,各绘一图,在保证顺利起飞的同时,将蒙面绘至最大。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地上的人看清纸鸢上所绘之景。 “如此一来,献福贺寿的纸鸢也可以单做出来,领首或是拱卫其他纸鸢均可,这样既降低了纸鸢制作和放飞的难度,也能够更好地表现恭祝慈圣皇太后福寿双全、祈祷大齐江山万世太平昌盛的意旨。” “妙极!妙极!实在是太妙了!”刘季一叠声地赞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十数只纸鸢列队向苍穹进发的宏伟豪迈的场面。 “只是,这样一来,对放纸鸢的人可就要求高了。”黄宜安出言提醒。 如果是提前选好放纸鸢的人,再送进宫去,那就需要事先打点好,免得到时候人进不去,或是送进去后不能顺利试放;如果是宫人放纸鸢,那就更要提前打点安排,选出个中好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事情,刘季肯定比她精通,所以黄宜安点到即止。 “多谢黄小姐提醒,我回去就安排。”刘季拱手称谢,又诚恳请道,“若是到时候纸鸢扎制有什么难题,还要劳烦黄小姐解惑。” “不敢当,刘少东太客气了。”黄宜安还礼道。 刘季再次拱手称谢,笑道:“今日有劳两位小姐了,事情已了,不敢再耽搁二位。刘季就先告退了,两位小姐请便。” 虽然有张池作陪,但是他作为外男,也不好在此久坐。 张溪和黄宜安遂还礼辞别。 一直坐在那儿喝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张池:…… 所以,他这是继上次陪小妹见证黄小姐和五丈风签订契约之后,第三次做了人形摆件儿吗? 好在,他今日本就是顺路过来,另有要事要办。 张池长吐一口气,遂刘季起身出了雅间。 两人在楼梯口作别。 刘季下楼寻到刘秀,吩咐她代为招待张溪和黄宜安,自己则回五丈风安排寿礼的一应事务。 张池脚步一转,上了三楼。 偌大的三楼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挎刀护卫守在楼梯口和窗户等紧要位置。 见张池上来,众护卫抱拳见礼。 张池抱拳还礼,径直往最里面的雅间走去。 雅间门口,同样一边立着一个带刀侍卫,见张池过来,便低声朝内通禀:“三少爷来了。” 里面响起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护卫便推开门,伸手做请:“三少爷,请。” 张池迈步进去。 门旋即在他身后关上。 张池一撩袍子,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张池,叩见陛下。” 绘淡墨山水的细绢屏风后,隐约露出一个端坐的少年身影,虽然看不清楚形容,然身姿挺拔俊秀,望之凛然不俗。 “子平快快请起。”少年温润清冽中带着一丝这个年纪特有的喑哑的声音响起,比起先前多了一分轻快。 张池领命起身,转至屏风后,抱拳冲少年深施一礼,请罪道:“末将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朕微服私访,不便声张,子平帮朕遮掩,何罪之有?”少年天子朗然一笑,道,“快坐下说话。” 张池又深施一礼谢恩:“谢陛下。” 遂领命坐下。 今日他被张溪央求出府作陪,人还没到陶然居,就被扮作小厮的内侍冯林拦住了,引到街边停着的一辆寻常马车前,然后便见到了车里端坐着的皇帝。 “朕今日微服出宫,是打算替母后亲选一件独一无二的寿礼。子平自幼生长于京城,想来对京城何处有罕物一清二楚,给朕做个向导,如何?”皇帝笑问。 皇帝有命,他自然是不敢不从,当即便抱拳应道:“末将领命!只是还请陛下容末将遣人告知舍妹,今日之约暂时取消。” 谁知皇帝却笑道:“不必如此。你们约在何处?” “陶然居。”他躬身回道。 …… 然后,便是现在的局面了。 “子平先前说,今日令妹约你作陪,要见的却是五丈风的少东家,不知所为何事?”少年天子端茶在手,悠然问道。 唔,他才不是爱打听呢,只是难得出宫一趟,不必面对张首辅的严厉教导和母后的谆谆教诲,凭窗远眺,悠然品茗,整个人心神松弛,便想听些家长里短、市井风言……以便了解民情嘛! 张池见皇帝有问,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清楚。 少年天子闻言讶然道:“竟也是为了母后的寿礼?” 还真是巧了! 不待张池回答,又接着问道:“那位想出‘海晏河清’主意的黄小姐,可是当日在叠翠轩下受伤的那位小姐?” 第018章 最佳寿礼 张池没想到皇帝有此一问,先是一怔,旋即心中一凛。 看来小妹说得不错,陛下早就将此事查问得一清二楚,却为了英国公府的体面,一直引而不发。否则一个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之女,皇帝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池当即起身,单膝跪地请罪:“末将一家有负太后娘娘所托,致使官家小姐在迎春会上受伤,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唔,”少年天子上下打量张池一番,笑道,“这可不像是子平的行事做派。” 张池性情直率,事发当时都未如此郑重请罪,没道理时隔三月,又突然想起了这茬儿。 张池老实回道:“末将先前也未多想,只是责怪表妹不该冲撞了圣驾……后来还是舍妹提点,末将方才恍然大悟。陛下仁厚,体恤臣下,不忍降罪,臣下却不能不叩谢皇恩浩荡。” 少年天子哈哈大笑,放下茶盏,拊掌道:“果真是正义率直张子平!子平不负此誉!” “末将不敢。”张池连忙抱拳逊辞。 少年天子摆摆手,笑道:“坐吧。此事国公夫人和令妹进宫时,已经向母后请过罪了。母后并未怪罪,此事子平也不必再提了。”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那桩意外,让他能够借机脱身,不必勉强自己“暗窥”各家花花绿绿的小姐们,直接回宫向二位母后复命。 张池见皇帝有命,自是听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金口玉言,这下明缃惹出的事端,总算是彻底平息了。 “不过,那位黄小姐,倒是个傲气又聪敏的人。”少年天子轻扣桌面,沉吟道。 他事后问过当时在场的侍卫,那位黄小姐应该是无意间误闯到叠翠轩下,被闻讯赶来的明缃恶语阻拦……两人争吵之中,明缃伸手推了对方一把。好巧不巧,那位黄小姐的头正好磕在石径旁的太湖石上,当即便流血昏迷了过去。 要他说,英国公府的这位表小姐性子还真是火爆,半点反驳之语都承受不住。 而那位黄小姐也实在是傲骨铮铮,哪怕对方是英国公府的半个主人,身份悬殊,也绝不愿受其折辱。 如今竟又一语道破母后的心思——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功盖千古!这位黄小姐,倒真是个聪敏伶俐的。 张池看着指尖轻扣扣桌面、眉眼含笑的少年天子,老老实实地恭维道:“陛下圣明。” 说恭维其实也不对,毕竟,黄小姐确实聪敏伶俐,就连一向傲气的小妹都十分欣赏呢! 少年天子闻言无奈摇头,笑叹气道:“子平啊子平,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讨论兵法。” 只有谈起排兵布阵,眼前这个老实恭谨的少年人才会像是突然灵魂归位,神采飞扬,指挥若定,纵横驰骋。 张池嘿嘿一笑,道:“陛下今日不是要亲自为太后娘娘挑选寿礼吗?兵法还是留待下次,末将再向陛下讨教吧。” 少年天子摆摆手,笑道:“不必了!听黄小姐一席话,朕亦豁然开朗。既然母后所求从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那朕又何必费此周折呢?子平若是无事,就随朕出去走走吧。” 体察民情,做个明君,这才是送给母后最好的寿礼! “末将遵命!”张溪抱拳领命。 “冯林和玄一、玄三跟着,其他人留在此处等候。”少年天子起身吩咐道。 “是。”冯林等人躬身领命。 于是冯林当先开路,张池伴驾左右,玄一、玄三从后护卫,一行人出了雅间,施施然往楼下行去。 刚下到二楼,就听见张溪欢快的声音传来:“安妹妹,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咱们去梨香园听戏吧,今日可有小玉京最拿手的《樊江关》呢!你不知道,那小玉京一杆花枪耍得可好了,上下翻飞、凛凛生风……简直就是樊梨花在世!” 梨香园是京城有名的戏园子,而小玉京则是梨香园最当红的武旦,她最拿手的曲目就是《樊江关》。因此每每小玉京登台表演《樊江关》,梨香园总是爆满。 黄宜安见张溪眉飞色舞,遂顺着她笑应道:“好啊,正好我也许久没有看过了。” 记得上回看小玉京表演《樊江关》,还是在三十多年前,李太后寿辰时,特地点的小玉京入宫演出。那会儿郑氏已经入了宫,她这个皇后也只剩有虚名,看着台上面对小姑“薛金莲”的故意挑衅,凛然不让、英姿飒爽的“樊梨花”,她不知道有多羡慕…… “太好了!”张溪拍手笑道,“一会儿着人先去定个雅间,咱们先逛着,算着小玉京快登台了,咱们再去。” 黄宜安自是没意见。 两人边说边推开雅间的门出去,张溪在前,黄宜安在后。 刘秀则满脸堆笑地走在最后,口中殷勤地关切道:“二位小姐慢走,小心楼梯。” 黄宜安回首,含笑致谢。 一行人下了楼梯,并未察觉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皇帝和张池等人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目送张溪一行人下到一楼,又出了店门,少年天子合扇问道:“方才和令妹说话的那个着浅碧裙衫的姑娘,可就是黄小姐?” 张池点头应道:“正是,其父乃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 少年天子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只是那日他从叠翠轩下去时,昏迷的黄小姐已经被人抬走了,并未见其容貌,是以不相识。 如今看来,黛眉若山、杏眼桃腮,性情嘉淑烂漫……唔,听说才十三岁,但看着倒比大两岁的张溪还要沉稳从容些。 张池见皇帝不动,自然也不敢迈步,原地待命。 “听说茶楼、酒肆、ji……咳咳,戏园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们也去梨香园,体察民情?”少年天子故作镇定道。 冯林垂首直抽嘴角,假装没听到皇帝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地方。 嗯,回宫之后一定要禀报给干爹,查查是哪个谄媚的东西敢拿这些糟污东西带坏陛下。 倒是张池,打小在军营里混,什么浑话没有听过,闻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至于玄一和玄三,作为天子亲卫,面瘫早就成了习惯。 于是乎,自觉掩饰极好的少年天子,把扇子一摇,阔步向前行去。 张池等人连忙跟上。 一行人径直往梨香园行去。 第019章 挂了名儿 小玉京未时正才登台,张溪遣了身边的婆子去订座,她则和黄宜安随意闲逛,胭脂水粉绸缎首饰,碰到什么铺子都进去瞧一瞧。 掌柜们见是英国公府的人,自然是殷勤接待,纷纷把店里最贵最好的东西往张溪面前送。 因此虽是闲逛,然而一圈下来,跟随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的。 张溪看看天色,吩咐道:“你们先把东西放到马车里。这儿离梨香园不远,等用过午饭,我们自行走过去就是了。另外,兰心和阿梅两个跟着就行了,其他人放好东西,自寻处吃饭去。” 众人屈膝应诺。 兰心便将自己和阿梅手里的东西分给其他人拿着,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留作几人的饭资。 众人领命去了。 “这附近有家酒肆,虽然比不上醉仙、丰乐那样的大酒楼,但也颇为雅洁,饭菜也可口。咱们去那里用午饭,如何?”张溪问黄宜安。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是京城‘百事通’,推荐的地方肯定不会差,我只管跟着就是了。” “行,那咱们这就过去!”张溪挽着黄宜安,边走边兴致勃勃地介绍店里的风味小吃,“店里的卤味简直是京城一绝,尤其是片成薄片的卤鸭,皮儿脆肉细,沾上酱汁,再佐以葱丝香芹之类,鲜香爽口,简直是就是无上美味……”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和,假装没有听见张溪咽口水的声音。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转过街口,直抵小村店。 黄宜安抬头看了眼匾额,这才恍然记起,入宫之前,她也同家人来过这家小店几次……只是宫中岁月漫长,长到入宫前的岁月渐渐褪了色,最终化作一阵轻烟,又在波诡云谲里彻底消散…… “安妹妹,咱们进去吧!”张溪拉了拉黄宜安的手,笑着催促道。 黄宜安恍然回神,回以一笑,同张溪一同迈进店里。 小二见两人穿着不俗,便殷勤地将人引到里面的僻静处,一张竹帘子隔开外面的喧嚣。 坐定之后,张溪一口气点了包括片卤鸭在内的五六道卤菜,又问黄宜安:“安妹妹,你要吃些什么?尽管点!” 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黄宜安便点了几样时蔬清炒并一份鸡丝清汤。 张溪听得直皱眉:“这些也太素了吧?” “正好和张姐姐的卤味相配。”黄宜安笑道。 张溪听她这么说,便也笑了,暗想:书香熏陶张大的姑娘,果然跟她这样的将门之女不一样,便是吃食都要素淡得多。 不过,这样也不错,她和安妹妹一武一文,正如这桌荤素搭配得宜的菜色一样相契! 黄宜安却暗自叹息,几十年近乎茹素的寡淡生活,到底还是不能一朝一夕就改过来啊…… 等饭菜上来,两人一面吃,一面喁喁笑语。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也要看是对谁。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罢饭,二人相携出了小村店,一路缓行,步至梨香园。 早有丫鬟婆子等待门口了,见她二人过来,慌忙迎了上去,将两人一路引至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雅间。 雅间里桌椅都仔细地擦过了,茶水也是刚沏好的,旁边放了八宝攒盒,瓜子、果脯样样俱全。 张溪只留了兰心和阿梅两个伺候,其他人则赏了一大把钱,随她们消遣去了。 两个人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一小把瓜子还没有嗑完,戏台上就齐嘚隆咚呛地准备了起来。 二人便放了瓜子,净了手,挪了挪凳子,齐齐地趴在窗边朝戏台上看,脑袋微微一偏,螺髻上的珠钗便轻轻勾住了丫髻边簪着的茉莉花。 兰心看着两人背影,心想,即便是表小姐,都没见小姐这般亲昵又自在呢。 小姐和黄小姐真是投缘! …… 张溪回到府中,才知道皇帝今日出宫而且在陶然居见过她和黄宜安一事,不由地十分惊讶。 “陛下一向深居宫中,勤政克己,怎么今日会突然出宫?”张溪问道。 “本是为了给慈圣皇太后挑选寿礼,不过听了黄小姐的话,又改了主意,去梨香园听了半日的戏,又在附近逛了一圈,就回宫了。”张池道。 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宫里呢,皇帝到宫外淘什么寿礼? 张溪不解,却也不关心这个。 “三哥把安妹妹提议用‘海晏河清’纸鸢为慈圣皇太后贺寿一事告知陛下了?”张溪凝眉问道,“而陛下也因此改了主意,不去珍玩店挑选寿礼,反而一路体察民情去了?” “正是。”张池点头道。 “那就是说,安妹妹在陛下面前挂了名了?”张溪犹自不敢相信。 张池点头,又补了一句:“陛下还说黄小姐傲气又聪敏呢?” “聪敏我能理解,只是这傲气,又从何说起?”张溪不解。 今日与刘季商谈时,安妹妹举止得宜,半点都看不出傲在何处啊。 张池解惑道:“陛下说的是黄小姐不惧缃妹妹威势,与之争执之事。” 张溪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追问道:“那陛下可有怪罪?” 张池摇摇头,道:“陛下说既然太后都未降罪,那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张溪松了一口气,趁机劝说自家的傻三哥,道:“虽是如此,但也可见缃妹妹莽撞……陛下可是金口玉言,赞了安妹妹傲然不屈呢!” 言下之意,就是明缃仗势欺人呗! 而明缃所依仗的,自然是英国公府之势。 张池闻言点头,沉思片刻,皱眉道:“看来此事须得向母亲禀明,免得母亲怜惜缃妹妹不易,再继续纵着她。” 英国公夫人把对亡妹的一腔悼念全都补偿在明缃身上,这一点英国公府从上至下,无人不知。 张溪想了想,摆手笑道:“要说三哥去说。毕竟此事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万一缃妹妹误会我嫉妒母亲待她比待我还好,故意从中挑拨,那可就不好了。” 明缃企图嫁给张池,除了贪图英国公府的富贵权势,还因为张池一向纵容她,怎么说就怎么好。等她发现张池不仅不再对她百依百顺,反而严肃批评指正时,只怕这一腔爱慕就会慢慢地都消磨干净了。 等没了感情,说不定明缃自己就放弃了。 第020章 糊涂东西 张池在心机方面向来不是张溪的对手,闻言深以为然,点头道:“行!我这就去跟母亲说。” 毕竟,自打母亲把缃妹妹接入府中,小妹和缃妹妹争风吃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这个私下里总被二人强迫做仲裁的三哥,更是深受其害。 虽然近几年来,二人随着年岁渐长,都能客客气气地相处了,但是姑娘家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因为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情使性子、耍脾气了。 为了不再重温小时候的噩梦,他还是亲自走这一趟吧! 自认为对两个妹妹了解深刻的张池,阔步往正院行去。 张溪目送张池离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英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惊,少不得把明缃叫过来,让张池当面说明此事。 明缃原本以为,张溪已经亲自去黄家道了歉,她也罚抄了几天《女诫》,就连两宫太后也未降罪,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还一直记着呢! 当即惊得花容失色,哪里还顾得上埋怨张池告状。 等她事后回味过来,不免在上次张池对她“见死不救”“严肃教导”后,又添一层不满。 这是后事。 …… 且说皇帝回宫之后,先去给两宫太后请了安,便一头埋进御书房批奏折去了。 李太后叫来冯林,端坐肃容问道:“今日陛下出宫,都做了什么?” 冯林便躬身将皇帝从踏出乾清宫起,一路上所遇之事、所见之人、所言所行都一一禀明。 李太后一向对皇帝管束严格,对其言行素来要掌握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早就习惯了。 李太后听罢,面色微沉,皱眉问道:“陛下亲自点的英国公的三子作陪?还见到了英国公的嫡女?” “回太后娘娘,正是如此。”冯林恭声回禀道,“不过,陛下只是远远地瞧了张小姐一眼,并未出言露面。” 李太后听罢,面色微松。 本朝自开国以来,上至皇后下至选侍淑女,鲜少出自高门显贵。因此上次为立后人选而筹备的迎春会,她才会放心地交给英国公府操办——按照常例,身为开国功勋的英国公府是没有资格送女入宫为后为妃的。 想来皇帝自幼长在皇宫,以十岁稚龄继位之后更是昼夜苦读、勤政克己,身边除了内侍就是宫女,即便是宗室子弟也罕有投契之人。而英国公的三子听说是个性情率真之人,又只比皇帝大了不足两岁,或许因迎春会上作陪一事,恰巧入了皇帝的眼,此次才会被皇帝再次点了作陪,也说不定。 不过,立后毕竟牵扯甚大,万万不可轻忽。 看来,英国公的这位嫡女,她得好好留意才是。 李太后叹息一声,抬手轻按额头。 冯林见状便噤声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殿门,冯林脚步匆匆地转去了御书房。 守门的小内侍见了冯林,连忙躬身请安。 冯林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 待凑近了,冯林低声问道:“陛下还在批阅奏折吗?” 小内侍小声回道:“是。冯公公他老人家一直陪着呢。” 冯林点点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低声吩咐道:“我先去茶房等着,陛下如有传唤,立刻来告知我。” 小内侍恭声应了。 冯林便转去旁边的茶房。 看茶的宫人见冯林过来,都慌忙起身请安。 冯林点点头,寻了张椅子,舒服地躺在上面,自有宫人奉茶伺候。 约莫过了两刻钟,守门的小内侍脚步匆匆地进来,恭声回禀道:“小冯公公,陛下命换茶呢。” 冯林立刻跳起来,整了整衣冠,接过宫人备好的茶水,垂首躬身端去了御书房。 “冯大伴辛苦了,不如且去歇息。”少年天子见冯林进来,对一旁年过四旬、面白无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永亭笑道。 冯永亭不着痕迹地扫了冯林一眼,躬身告辞:“谢陛下体恤,臣告退。” 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少年天子含笑点头,目送冯永亭出了御书房。 待殿门合上,少年天子立刻站了起来,急声问冯林:“你没有把朕出宫是为母后寻寿礼一事说漏了吧?” 他也是太着急批阅奏折,竟然忘了叮嘱冯林一声。 冯林连忙躬身回道:“陛下孝心可鉴天地,此番特地为太后寿辰,出宫寻罕见之物做贺寿之礼,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奴婢安敢说漏一字? “因此先前太后问起宫外之事,奴婢只答体察民情。” 为免李太后生疑,他可是连那什么“海晏河清”的纸鸢一事,都特意隐去了呢。 少年天子满意地点点头,赏了冯林一盘果子。 转头,冯林就端了这盘果子孝敬干爹冯永亭。 “干爹还欠你那点儿吃的?”冯永亭睨了那盘果子一眼,笑骂道,“且拿回去自己嚼吧!” 冯林嘿嘿笑了笑,谄媚道:“多谢干爹疼爱!” 冯永亭呵呵笑了一阵,尖着嗓子慢条斯理地问道:“今日陛下出宫之事,你都跟太后娘娘禀报清楚了?” 冯林连忙回道:“差不多都禀报了。” 冯永亭盯了冯林一眼,道:“差不多?” 冯林立刻谄笑道:“这不是还没得干爹的准话儿,儿子不敢自作主张吗?” “糊涂东西!”冯永亭立刻变了脸,尖声骂道,“还不自己掌嘴!” 冯林一下子懵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却似已经自动自发地得了命令,啪啪掌嘴。 一下一下,掌掌到肉,不敢有丝毫耍滑。 一连打了十几下,冯永亭才不急不忙地道:“行了。” 冯林连忙停手,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谄媚笑道:“儿子不知错何处,还请干爹指点。” 刚才下手太重,嘴角都肿了,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了。 冯永亭冷哼一声,凉凉地瞥了冯林一眼,拿个果子在手里转了转,森然笑道:“看来,你是近日在陛下面前得了脸儿,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儿子不敢!”冯林立刻收了笑,伏身在地。 “哼!”冯永亭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果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啪—— 一室阒寂中,这声冷哼和果子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冯林心尖一颤,整个人伏得更低了,如秋风中的寒蝉,瑟瑟发抖。 第021章 玩弄股掌 许久,冯永亭才凉凉地道:“起来吧。” “多谢干爹!多谢干爹!”冯林连连磕头谢恩,额上很快红了一片。 “当初挑你近身服侍陛下,是看你机灵。如今看来,你这机灵得有点过了头了。”冯永亭慢条斯理地说着最让人绝望的话,“所以,从今后你不必再在陛下面前出现了!” 冯林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指甲死死地扣进掌心,直到指缝间沁出血来,冯林才算勉强找出一丝理智。 冯永亭冷眼看着血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到底没有继续赶人。 要成事,首先就得狠。 对别人要狠,对自己更得狠。 冯永亭端起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沫子,静静地看着冯林表演。 冯林见冯永亭没有喊人把他架出去,不由地松了口气,拳头却握得更紧了。 眼下,是他唯一自救的机会! 净身入宫,好不容易进了内书堂,读书识字,苦熬了十年,才认了冯永亭这个权势煊赫的干爹,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干爹责骂儿子糊涂,是因为儿子说错了话。”冯林伏身恭声道。 冯永亭继续刮着茶沫子,不说话。 冯林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儿子不该说‘还没有得干爹的准话儿’……” 怎么能把什么都告诉太后呢? 冯永亭放下茶盏,扬了扬嘴角。 还不算是太蠢,知道错在哪儿,也知道在这宫里说话得留一半。 冯永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问道:“说吧,还有什么事儿没来得及禀报太后娘娘?” 冯林听到“没来得及”四个字,就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不由地长吐一口气,却并不敢露了形迹,依旧伏在地上,恭声回道:“陛下说‘听说茶楼、酒肆、ji……咳咳,戏园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们也去梨香园,体察民情?’” 冯林学得惟妙惟肖。 冯永亭听罢冷笑道:“就这点子事?” 冯林点了点头,躬身回道:“陛下师从张首辅,饱读经书、通晓政理,克己勤政,怎么会自己想出这些话来?儿子只怕是,有人想要献媚陛下以邀宠,所以才拿了这些污糟玩意儿来诱引陛下……” 冯永亭眼底寒光一闪而过,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宫中谁不想邀宠?可也不见得个个都能获得圣眷。这点子风浪你都经不起,将来要我怎么放心?” 冯林一听,忍不住心潮澎湃,连忙叩首立誓道:“干爹放心,儿子谨记教诲,定然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呵,到底是年轻人,不够沉稳,一句似是而非的许诺就这么感恩戴德、喜形于色了! 不过,这样的人,用起来才顺手嘛。 冯永亭冷笑,将个果子在手里转来转去,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了,陛下今日出宫,可是为太后娘娘寻寿礼去的?”冯永亭蓦地出声问道。 冯林一愣,怔怔地对上冯永亭那玩味嘲弄的眼神,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只有他和随行的御前侍卫知道,明明没有外泄,冯永亭又是怎么知道的? “干爹,我……”冯林目露惶恐与挣扎,声音干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行了。这几天,你就先歇着吧。”冯永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开口赶人。 冯林慌忙抬头辩解道:“干爹,我可以……” “可以什么?”冯永亭嘲弄地笑道,“可以违抗圣命,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说着,声音陡然冷厉起来:“真要是那样,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公然违抗圣命,万死难恕! 这是弄权的底线。 冯林吓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那张脸,还怎么在陛下跟前伺候!”冯永亭收起厉色,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给了冯林一颗定心丸,“等伤养好了,再到陛下跟前伺候吧。免得‘惊扰’了圣驾,就是干爹也保不了你。” 明明最后一句话是威胁,警告他将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否则…… 但是冯林听了,一颗心却彻底落了地。 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被威胁。 “多谢干爹教诲,儿子告退。”冯林再三叩首,膝行退至殿门,这才起身,开门,躬身退了出去,又轻手轻脚地合上殿门。 门外一个内侍都没有,想来是冯永亭早就遣散了。 看来,今夜就算是他不来,冯永亭也会找他来问皇帝出宫的细节和目的。 冯林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红肿的脸颊,低低垂首,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悄回了自己的住所。 …… 英国公府和皇宫内的波澜,黄宜安自然是无从得知。 她正琢磨着自家那两间铺子,该做什么生意才好呢。 虽然五丈风报酬丰厚,但是爹娘却从来都不舍得花用,尤其是父亲,总觉得他作为一家之主没有让妻儿生活无忧就已经够失败了,怎么还能用女儿辛苦挣的银子呢? 因此她想了许久,决定从自家的两间铺面入手,看能不能找个本钱少、利润稳的生意,慢慢地做起来。等铺子里有了进项,爹娘花用也会心安理得一些。 正好时序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春日的脂粉用着不免稍显油腻,她便琢磨着做两瓶清爽的花露,一来自己用着舒爽,二来也可以馈赠亲朋好友,若是用得好,或许她可以试着开家花露铺子。毕竟是几十年后的宫廷配方,效用肯定不错。 五丈风最近正在全力准备李太后寿礼一事,鲜少再做新做新纸鸢,听说把库里存着的现货都挂出来售卖了,因此她倒也不必忙着设计新图样。 至于寿礼“海晏河清”,她拿了主意,剩下的是该找文人雅士挥毫泼墨,还是找最厉害的匠人扎制,或是找人试放,刘季自会安排妥当,也不用她操什么心。 闲下来的时间,正好试做花露。 黄宜安就地取材,准备拿院墙下那一溜儿茉莉花来试手。 王氏见了,也来帮忙摘花,一面笑道:“自打上回伤好了,你倒是越发喜欢捯饬这些东西了。” 先是纸鸢,如今又是花露。 “姑娘家又不能读书科考入仕,可不就摆弄些花儿粉儿的嘛~”黄宜安撒娇混了过去。 “这话倒是不错。”王氏点点头,一脸骄傲地说道,“不过,也不是个个姑娘都能有我家闺女这般厉害!” 上回五丈风又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也说是报酬,惊得她眼睛都直了。这才过去多久,五丈风就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照此下去……那银子还不得堆成小山? 第022章 太后疑心 “那倒是!”黄宜安嘻嘻笑道,“别的不敢说,内宅的消遣,我肯定比一般都精通得多!” 毕竟是几十年宫中生活锻炼出来的嘛! 母女二人一边摘花,一边说说笑笑。 在书房练字的黄栋听见,屁股在凳子上扭啊扭啊,不时地朝外张望,浑身上下都写满“我也想出去玩,可是我不得不留在书房练字”的无奈。 一旁看着的阿梅见了,指着纸上的字,提醒道:“少爷,小姐说,像这样字的需要重写十遍。” 阿梅打小儿跟着黄宜安,因此也认得字,虽然不大会写,但是字写得好不好,还是能够辨别出来的。更何况,什么样的字需要重新写,黄宜安早就定好了标准,她只管照章执行就是了。 黄栋看着阿梅指出来的那十来个字,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他总共才写十几个字,阿梅一下子就挑了十个让他罚写,这不是要故意要把他拘在书房一整天吗? 面对黄栋的不平,阿梅自岿然不动。 黄栋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哼了一声,坐直身子,老老实实地罚写。 谁让爹娘也都听姐姐的,非但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句话,反而他要是敢抱怨一句,就都帮着姐姐加倍地罚他呢?还说都是为了他好! 唉,谁让家里就数他最小呢,没地位啊…… 算了,就当是为了姐姐许诺的新纸鸢好了! 不过,姐姐会做什么新纸鸢给他呢? 黄栋渐渐走神…… “少爷,又错了。”阿梅尽职尽责。 “唉……”黄栋唉声叹气。 …… 张溪上门时,见墙角一溜儿的茉莉花大减,只在翠叶间零星点缀几点,不由地问道:“上次我来时还花团锦簇的呢,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只剩这零星几朵了?” “我摘了做茉莉花露呢。”黄宜安笑道,“等做好了,送给张姐姐一瓶试试。” 张溪大奇,问:“你还会做花露呢!” “瞎摆弄罢了。”黄宜安笑道,打趣张溪,“张姐姐见多识广,到时候可得指点我一二。” 张溪却扬眉自信道:“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虽然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不过见的倒是不少。前日进宫,太后娘娘正好赏了我几瓶花露,我这次来,也给你带了两瓶来。大内御制的花露,你看看对你调制花露可有用处。” 说到这几瓶花露,张溪不由地想起前日进宫的事来。 那日慈宁宫派人来宣,她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应召进宫。 参拜毕,便照例陪李太后说些家常。 其间,李太后又说起立后之事,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多言,便专心侍奉茶水,由母亲同李太后说话。 谁知没说两句,李太后话锋一转,关心起她的婚事来。 “溪丫头婚事可定下来了?是哪家的小子?”李太后语气和蔼地问道。 “还在相看呢。”母亲笑着回道,“只是这丫头有些淘气,性子定不下来,这亲事便还搁着呢。” 李太后听罢,轻啜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笑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让溪丫头给哀家做媳妇吧。” 她和母亲当时就惊呆了。 李太后却不疾不徐地说道:“前几日陛下出宫,召了池小子作陪,听说还见着了溪丫头……想来,他们几个情分不错。” 她当时惊得差点跳脚。 谁见过陛下? 谁又跟陛下情分不错? 好在母亲及时拉住了她,恭敬地婉辞道:“回太后,那日之事,犬子回家便告知臣妇了。陛下赏识犬子,是他做臣子的福分。至于小女,并不知陛下当时也在,所以失礼未曾拜见,还请太后恕罪。” 她立刻伏身请罪:“请太后、陛下恕罪。” 李太后静静地看了她们母女片刻,才抬手笑道:“哀家不过是随口一提,看把你们娘俩吓得。快快起来吧!” 她和母亲长舒一口气,谢恩起身,陪坐说话。 临拜别时,李太后便赏了她几瓶御制花露,笑着邀她有空去宫里玩耍。 她虽然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想这宫中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后族强大,历来为皇权所忌惮,因此本朝自开国以来,皇后出身普遍不高。英国公府乃开国功勋,又执掌军权,如今见皇帝与张池走得近,李太后担心她趁机入主后宫,英国公府会掣肘皇权,这也是自然之理。 然而理解归理解,只是一想到那日离宫之后,英国公夫人为了避嫌而给她安排的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张溪就忍不住头大,少不得在心里把皇帝埋怨一通。 跟早先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好好学习、励精图治,争取做一个治世明君不好吗?为什么突然起了出宫的念头,还每每都点她三哥作陪? 迎春会是这样,南海子游猎踏青也是这样,就连随便出个宫也特地召她三哥相伴! 她要是李太后,不疑心皇帝看上了张池,也得疑心是看上了张池的妹妹。 想到这里,张溪蓦地心头一动,道:“安妹妹,我能去看看你是怎么做花露的吗?” 说着话,悄悄冲黄宜安眨了眨眼睛。 黄宜安会意,起身笑道:“我带张姐姐过去。” 又吩咐阿梅:“你不用跟着了,仔细把张姐姐带来的花露收好。” 张溪亦吩咐兰心等人:“你们也无需跟着。” 两人便相携出了花厅。 清水淘干净的茉莉花正竹筛簸箕上沥水,张溪看了一眼,一面敷衍几句“细致”“手巧”之类的,一面四下里张望。 黄宜安好笑道:“放心吧,没人!” 张溪放了心,便压低声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从张池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黄宜安。 “听三哥说,陛下在迎春会上就注意到你了,还赞你有傲气,敢和缃妹妹据理力争呢。 “还有,昨日我们去陶然居,陛下竟然就在三楼,他还跟三哥打听‘海晏河清’纸鸢一事,夸你聪敏呢! “还有还有,陛下楼时,恰巧在楼梯口见了咱们也下楼去,特地跟三哥问起哪个是你……” 黄宜安大吃一惊,蓦地想起前世入宫之后,情热时皇帝也曾拿迎春会上她和明缃争锋一事调笑她,不由地心中一震。 “你当时身边只带一个小丫鬟,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却敢跟丫鬟婆子簇拥的英国公府表小姐据理力争、毫不相让。朕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然这般厉害!”皇帝当时看着满面羞红的她含笑打趣道,“没想到后来,母后竟然定了你做皇后,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在后来漫长孤寂的宫中岁月里,已经逐渐褪色、消失的回忆,被张溪这一番话,又都勾了起来。 第023章 自己做主 张溪见黄宜安沉默不语,以为她惊呆了,连忙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急声道:“安妹妹?安妹妹?你没事吧?” 黄宜安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脸色,笑道:“我没事……就是,没有想到会君前失仪……” 张溪误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道:“没有的事。陛下对你只有夸赞,没有半分责备呢!” 可我怕的就是他的夸赞啊! 黄宜安心里发愁。 她虽然不至于因为皇帝的几句话,就疑心他看上了自己,甚至是要立自己为后,但是在皇帝那儿挂了名,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今生她可是半点都不想跟皇宫扯上关系了。 黄宜安打定主意,正色道:“我记得之前跟张姐姐说过,今生所求,不过家人平安喜乐。那宫墙太高,我不喜欢!” 一墙之隔,君臣有别,便是血脉亲情也得忍痛割断。 张溪怔了怔,见黄宜安不像看玩笑,遂郑重应道:“你放心。” 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此事,转回花厅,专心说起调制茉莉花露一事。 “我恰好带了一瓶茉莉花露,你看看对你做花露有无用处。”张溪笑道。 “那就多谢张姐姐了!”黄宜安爽然笑道。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溪亦笑道。 心里却想,安妹妹这般坦然明爽,不知比家中那位娇矜的表妹好了多少。想她把香露分给明缃的时候,对方虽然温驯地含笑道谢,然而话里却满是掩藏不住的酸意和委屈。 “这都是托了表姐的福,我才能有幸见识这大内御制的花露。听说这桃花花露比不得蔷薇花露馥郁芬芳,不过我能得一瓶,也心满意足了。” 等明缃话说完,仅有的两瓶蔷薇花露便都由英国公夫人做主,全送给了她。 而那两瓶蔷薇花露,她本是打算留给自己和安妹妹用的。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啊…… 好在只是两瓶花露,只要母亲不被明缃哭两声,就把三哥也打包送她了就好! 想到这里,张溪不由地想起自己那已经排到六月的相亲,不免在心里又把皇帝埋怨了一遭。 …… 乾清宫内,李太后指着堆了满满一案桌的美人卷轴,问皇帝:“陛下也选了三四个月了,这皇后的人选,还是没有定下来吗?” 难得出一次慈庆宫的陈太后也笑着帮腔:“大齐所有适龄的未婚官家小姐,几乎都在这儿了,燕瘦环肥、各有千秋,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陛下的眼的?” “立后乃国之大事,务必慎重,孩儿岂敢轻率?”少年天子祁钰打太极,把球踢了出去,“况张首辅亦曾言,孩儿年岁尚小,不必急于立后,务要勤政克己,有功于社稷。” 首辅张圭这话,也对李太后和陈太后说过,大意是说帝后年龄太小的话,恐日后于皇嗣绵衍不利。 李太后和陈太后都是妇人,当然明白张圭这话有理,但她们更是太后,知道子嗣对于皇权来说有多么重要。 远的不说,就单说李太后,若不是诞下了皇帝,宫女出身的她如何能够与先帝元后陈太后平起平坐? “即便是如此,人选也可先定下来嘛!”李太后向来尊重信任首辅张圭,遂顺势劝说道,“先把人选定下来,至于封后大典,等到明年再举行也未尝不可。” 陈太后亦含笑劝道:“封后大典礼仪繁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些定好人选,太常寺和礼部也好从容准备。” 这件事情,作为先帝元后的陈太后最有发言权。 见两宫太后步步紧逼,祁钰只得退让一步:“二位母后说得有理……可立后事关江山社稷,总得容孩儿再仔细斟酌斟酌。” 自从登基之后,张首辅和母后一外一内把他看管得十分严格。他成日间不是忙着学习规矩礼仪、治国方略,就是忙着学习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卯时初起、亥时末息,从没有一刻懈怠。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立志要做一个明君,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带领大齐走向下一个盛世。 可是自从母后决定给他选后,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在一瞬之间,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这次,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顺从母后和张首辅,他要自己做回主! 可到底要怎么做主,要选个什么样的女子做皇后,相伴一生,他脑子里却如有层层迷雾遮挡,自己也看不清楚。 这话当然不能对两宫太后明说,所以他只能敷衍拖延——比如同意出席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却只是在叠翠轩与张池讨论兵,根本就没看过那些花枝招展的待选之人一眼。 他希望等理清自己的心思之后,再做这个攸关一生的决定。 李太后和陈太后相视一眼,俱都露出无奈的神色。 皇帝虽然孝顺尊敬她们,可他毕竟是皇帝,大齐江山的执掌者,尊贵如太后也不能越俎代庖,不顾皇帝的意愿强行为他立后。 “既是如此,那陛下便好自斟酌吧。哀家体迈不支,就先回慈庆宫了。”陈太后笑叹道。 她一生无子,幸得皇帝承欢膝下,又待她尊敬有加,便不由地纵容了他几分。 “孩儿恭送母后。”祁钰感激陈太后帮他打圆场,遂恭顺上前,亲自扶了陈太后。 李太后见状,只得作罢。 虽说如今慈庆、慈宁两宫在后宫分庭抗礼,然而陈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地位超然,又曾对她们母子有恩,既然陈太后发了话,那她就是有再多话要劝皇帝,也只能暂且压下。 “不必了。”陈太后拍了拍祁钰的手,笑得一脸慈爱,“陛下有这份孝心,哀家就知足了。听说张首辅今日给陛下布置了篇策论,哀家就不打扰陛下了。” 随行的宫人闻言立刻上前,从另一侧躬身搀扶陈太后。 祁钰见状便收回手,亲自送陈太后出了殿门。 …… 等茉莉花露做好,黄宜安试了试,觉得还不错,便吩咐阿梅往英国公府递了拜帖。 以她的性子,当然不愿意与英国公府牵扯太多。 但是张溪来家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要是不回访的话,只怕英国公府的人都要误以为她骄矜无礼、狂妄自大了。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张溪因此被有心人指摘“交友不慎”。 张溪接到黄宜安的帖子,自然是欣喜万分,当即便回帖邀请黄宜安第二日来府小聚。 黄宜安见了邀帖,便细心准备起来。 第024章 夫人何意 黄宜安以为这次只是她和张溪二人的小聚,谁料到了那儿才知道,竟是个十来人的小宴会。 “还请黄小姐见谅。”特地在英国公府大门外迎候的兰心,一见黄宜安乘车过来,立刻上前将人搀下马车,低声致歉,“表小姐临时起意,邀请了不少闺中好友来府小会,夫人知道了,吩咐世子夫人安排宴席,招待诸位小姐。” 黄宜安直觉不妙,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多谢国公夫人盛情。” 兰心是英国公府的世仆,她总不能当着人面揣测表小姐明缃此举别有意图吧。况且张溪既然特地吩咐贴身侍婢兰心在此迎候告知,想来对此早有防备。 “眼下诸位小姐都在正房给夫人请安,小姐吩咐奴婢直接引黄小姐过去。”一路上,兰心低声将府中的情形一一言明,“表小姐宴请的有吏部右侍申大人家的小姐,还有同申小姐一起来的长洲主簿徐大人家的小姐,还有户部司务郑大人家的小姐……” 黄宜安脚步一顿,在垂花门下立柱,寒声问道:“谁?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 兰心一愣,不解道:“正是。黄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黄宜安袖间的手握了又握,勉强镇定下来,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兰心不疑有他,笑道:“那应是见过的了,迎春会上郑小姐也来了。” 黄宜安仔细想了想,却没有任何印象。 她重生在迎春会之后,迎春会时还对郑氏一无所知,且当日来赴会的官家小姐又多,她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黄宜安正要多打听几句,就听得前头张溪扬声笑道:“安妹妹来啦!” 黄宜安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身石榴红裙衫的张溪已经提着裙角直穿中庭向她跑来,螺髻上的嵌宝步摇随之叮叮咚咚地晃动,日光下光华灼灼。 黄宜安连忙整理好心绪,快步笑迎了上去:“张姐姐!” 张溪一把拉住黄宜安,连连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缃妹妹今日攒局,不然就和你另约他日了。” 说话间,冲黄宜安意味深长长地眨眨眼睛。 黄宜安用力握了握张溪的手以作回应,笑道:“没关系,人多才热闹嘛!” 话刚落音,就见明缃从正房出来,招手笑道:“黄小姐,你来迟了。” 语气温柔软和,却是一上来就是挑衅。 张溪眉梢一挑,就要回怼。 黄宜安却悄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抬头冲明缃笑道:“我原是想着如今天气渐热,难得晨起爽凉,不好来早了打扰国公夫人休息,因此特地晚来些。既是明小姐这么说,那一会儿我定要向国公夫人请罪才是。” 明缃和她之间的恩怨,英国公夫人一清二楚,却还是放了明缃出来挑衅。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她也不好再躲在张溪背后。 哪怕面对恃宠而骄、气焰嚣张的郑氏,她都没输过阵,皇后的范儿都端得稳稳的,区区一个明缃,还不至于把她吓到不敢回击。 皮里阳秋,可是后宫之人必备的技能。 明缃没有料到比起上次的毫不退让,黄宜安这回竟然还学会绵里藏针了,顿时一噎。 张溪抿了抿唇,悄悄冲黄宜安竖了竖大拇指。 明缃心中羞恼,面上却楚楚可怜地叫屈:“黄小姐这么说,是怪我们来早了,打扰姨母休息了?” 一个“我们”,便立刻把屋里的诸位小姐拉到了黄宜安的对立面。 张溪冷下脸来。 明缃这是铁了心要跟她杠上了。 黄宜安是她张溪请来的客人,明缃以为她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黄宜安却从容不迫地含笑伫立,等着能管住明缃的发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储妈妈匆匆从房内赶出来,将明缃挡在身后,含笑做请:“黄小姐来了,快快有请。” 储妈妈作为英国公夫人的乳姐,她出面,代表的就是英国公夫人的意思。 明缃不敢再多言,心里却气得想吐血。 黄宜安颔首扬唇道谢:“有劳妈妈。” 说罢,和张溪携手步过中庭,与廊下立着的明缃擦肩而过,进了正堂。 储妈妈见人进去了,连忙转身,压低声音,焦急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和黄小姐有多大的仇怨,要这么过不去?陛下都帮黄小姐说话了,你难道要违逆圣意吗?” 火冒三丈的明缃顿时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储妈妈叹息一声,终是不忍心,上前扶住明缃,温声劝道:“您还是先进去吧,夫人和诸位小姐都等着呢。” 明缃一口牙咬了又咬,好容易才把这口气压了下去,随储妈妈进了正堂。 英国公夫人打从张溪出去迎人,便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自然将明缃和黄宜安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虽未亲眼看见,但从话语,便能想见当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地对黄宜安又高看了一分。 等黄宜安进来向她请安时,英国公夫人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肤白眉黛、杏眼桃腮、亭亭玉立,虽不算绝色,但也姿容出众。一袭梅子青裙衫,点缀些珍珠首饰,少了一分稚气,多了一分端庄雅静。 黄宜安敛衽屈膝,含笑施礼道:“见过夫人。”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举止得宜,不免又多了一分欢喜,遂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黄宜安又施一礼,方才起身,谦逊道:“今日上门叨扰,略备薄礼,还望夫人笑纳。” 阿梅便捧着礼盒上前,躬身奉上。 储妈妈含笑接过。 “好孩子,你有心了。”英国公夫人笑道,却并没有当众打开锦盒看礼。 黄家官小财薄,万一礼物微薄,当众打开岂不是让黄宜安难堪? 明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等英国公夫人话音一落,她便一脸好奇地问道:“这锦盒十分雅致,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黄小姐,我能打开看看吗?” 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英国公夫人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淘气,哪有当人面拆礼的?莫要失了规矩。” 显然是把明缃的无礼要求当作顽皮……又或者,明知明缃的恶意,却仍旧选择纵容。 黄宜安只微笑站立,并不言语。 不管英国公夫人怎么想的,她作为客人,在英国公夫人当众回护之后,都不该再咄咄逼人。 真让明缃再接着闹下去,丢脸的可不是她。 第025章 堪做庶媳 英国公夫人显然不想再纵容明缃胡闹下去,因此笑道:“你们自在去玩吧。溪姐儿和缃姐儿要招待好客人。” 众女便施礼告辞。 待人都走远了,英国公夫人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只留下储妈妈说话。 “你觉得黄家那丫头怎么样?”英国公夫人含笑问道。 储妈妈见英国公夫人语气亲昵,便知是心中满意,遂顺着话答道:“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又举止得宜,大方端庄,让人一看就喜欢。” 英国公夫人含笑点头,道:“原本溪姐儿每每夸赞她聪敏端静,我还只当是小孩子家遇到对脾气的,就喜欢言过其实。今日见了,却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既不任人拿捏,也不一味刚强;该进时绝不退缩,该退时绝不恋战。 更难得的是,那孩子似乎猜到了她对缃姐儿有意无意的纵容,因此从容不迫,单等她出手。 英国公夫人是越想越满意。 “小姐一向看人极准。”储妈妈笑应道。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扬眉笑道:“这话不错,溪姐儿随我!” 储妈妈忍住笑,奉承道:“夫人看人自然是极准的,不然当初也不能在那么多上门求亲的人之中,独独挑中了国公爷。” 英国公夫人想起往事,不由地抿唇一笑,语带追忆道:“是啊。当初人人都说他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甚至还有人揣测英国公府的基业要败在他的手里。 “可谁知他承了爵,上了战场,屡立奇功,竟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世宗皇帝在位时,骂神兵科给事中欧阳敬接连弹劾,事涉包括老爷和山西、浙江总兵等在内共九人,事后其他八人均遭贬黜,只有老爷一个人毫发未损。自那以后,一向唯恐天下不乱、风闻奏议的言官们便再也不敢随便动他了。” 储妈妈笑应道:“这都是世宗皇帝顾念旧情,也多亏了夫人多方筹谋,替国公爷谋划奔走!” 国公爷英武无敌,令敌人闻风丧胆,却不免有几分武将的鲁莽焦躁,遇到言官们一向是一言不合就想动拳头的。 多亏有夫人拦着,又私下入宫求了太后,有赖祖宗基业,此关才算是平安度过。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几个孩子也就世子和溪姐儿随了我,其他的都跟他爹一个脾气。就是澜哥儿生母去得早,打小养在我身边,却也跟国公爷一个脾性!” 储妈妈笑道:“所以夫人才费尽心思,想要给小少爷找一个沉稳机敏的妻子,日后好帮扶他嘛。”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就是池哥儿,将来也得找个这样的媳妇!” 储妈妈闻言,神色微变,笑容便有了几分勉强。 表小姐性子虽然温驯随和,却少了几分沉着机敏,不知到时候夫人会不会反对她和三少爷这桩亲事…… 英国公夫人却没有注意到储妈妈的异常,吩咐道:“黄家那里,着人好好打听一番,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先派人上门探探口风。小丫头才十三岁,先把亲事悄悄定下来,等她及笄后再正式议亲也不晚。” 说着,打开黄宜安的拜礼,是一对绣着宝相花的抹额,质地上佳,针脚绵密,可见是用了心的。 英国公夫人笑道:“瞧瞧,这礼物送得多好!” 既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又真心诚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 黄宜安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打算自然是一无所知,眼下她正和诸位小姐一起,由张溪和明缃领着逛园子。 英国公府作为开国功勋,绵延两百余年,宅子自然也是一扩再扩,东西三路,几乎占了整条巷子,因此后花园也十分轩丽敞阔。叠石为山,通渠为池,花木繁植,亭台玲珑,更兼假山竹木掩映之下,一步一景,令人应接不暇。 盛夏渐至,葱茏花木间蝉鸣渐起,更有莺雀啾啾,缓步其间,不仅凉意森森,亦颇多野趣。 明缃虽然厌恶黄宜安,但是有储妈妈警告在前,更兼要在诸家小姐面前做个待人接物温婉宽厚的主人,因此倒也不曾刻意为难她,偶尔言语讥刺几句,也都被黄宜安不慌不忙地挡了回去。 当着外人的面,张溪不好发作,便借故隔开两人。 “这时节最好的消遣莫如泛舟,池岸绿树葱茏,池上凉风习习,又恰逢湖里早莲初绽,泛舟其间,最是畅意。”张溪笑道,“诸位觉得如何?” 大家都笑说好。 明缃便起身笑道:“诸位请稍待,我这就去吩咐下去。” 此举在张溪意料之中。 明缃从不吝于人前表现她的温婉周到,以及在国公府的独特地位。 张溪遂顺势笑道:“那就有劳缃妹妹了。” “我同缃姐姐一起去。”一直伴在明缃左右的郑玉烟,起身含笑追了上去。 明缃驻足等她跟上,两人方携手说笑而去。 黄宜安目光亦随之跟上,神情喜怒莫辨。 张溪见黄宜安心一路上不在焉的,这会儿又盯着明缃的背影看,还以为她是被明缃接连为难心中不快,因此心中十分歉疚。 “安妹妹,实在是对不住,下次我再单邀你来家里玩。”张溪趁其他人在廊下逗鸟,小声致歉。 黄宜安收回目光,笑道:“张姐姐不必在意。” 明缃的那些言语挑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让她心烦意乱的是一直紧贴着明缃的郑氏——如今仅十二岁的郑玉烟。 和前世的高高在上、飞扬跋扈的皇贵妃不同,此时的郑玉烟天真烂漫、性情随和,即便是面对她这样的九品文官之女,亦是亲近有加、纯真无害。 使得她浑身竖起的芒刺,根本找不到下扎的地方。 两人正在低头细语,申小姐缓步走了过来,边行边向张溪笑道:“早就听闻国公府的早莲品相极佳,叶若翠玉,花似水晶,晨绽暮敛,美不胜收,恰如温飞卿所云‘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今日我们总算是能一饱眼福了。” 张溪便笑着迎了上去,打趣道:“还是申姐姐才情高世,我平日里只觉得它们开得好看,倒想不出这般情韵绵长的诗句来。今日我们家的早莲沾了申姐姐的文气,想必来日会开得更加清艳绝尘。” 申小姐微红了脸颊,抬手拿扇去扑张溪,玩笑道:“张妹妹这张嘴,真真是比百灵鸟还动听。” 张溪笑着躲开了。 两个人闹在一处。 其他人见状便都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顿时轻快活络不少。 明缃和郑玉烟二人挽手归来,见众人笑闹,少不得问起缘由。得知内情后,便也都笑着奉承申小姐。 惹得申小姐面颊绯红。 好在船娘很快来请,申小姐这才“脱困”。 第026章 暗潮汹涌 一行共九人,分乘三只小舟。 申小姐和徐小姐同来,自然是不愿意分开。 郑玉烟又一直粘着明缃。 张溪正在为难之际,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和申小姐她们同乘吧。” 申小姐是一群来客中身份最贵重的,张溪作为主人,自然不好不作陪。 “那你一个人……”张溪有些迟疑。 毕竟这一群人中,只有黄宜安是她邀请来的,要她撇下黄宜安去与申小姐她们同乘,总觉得不合适。 “大家同游一湖,我哪里是一个人。”黄宜安眨眨眼,玩笑道。 眼见着申小姐和徐小姐打算登舟了,张溪只得歉然道:“那你自己小心。” 黄宜安点点头,催促道:“张姐姐快去吧,让申小姐在船上等反而不美!” 张溪只得抬步追上申小姐,率先登舟,又伸手接了申小姐和徐小姐上了小舟。 一旁明缃见了,不由地心中发闷。 明明申小姐是她特地请来的,现在却被张溪截了胡! 这么一想,便对身边紧贴着她不放的郑玉烟,生了一丝厌恶。 若不是郑玉烟缠着她,她与申小姐和徐小姐二人同乘,哪里还有张溪什么事? 转头瞥见落单的黄宜安,明缃心下一转,抬头笑道:“既然表姐与申姐姐和徐小姐同乘,那黄小姐不如就跟我和玉烟同乘一舟吧?” 张溪闻言立刻看了过来,目露担忧。 黄宜安回以一笑,冲明缃坦然致谢:“那就有劳明小姐了。” 说罢,施施然登舟而去。 剩下的三人,自然是同乘一舟。 船行至池中,只见偌大的湖面泛起粼粼金光,清圆的翠叶在金光中铺展开去,翠叶间莹润的白莲、红莲或含苞待放,或明艳初绽,清雅动人。 “看到眼前这景儿,才恍然觉知申姐姐方才吟诵的温飞卿的那两句诗十分贴切传神。”明缃环视一周,笑道,“不如,咱们便以这莲花为题,来个即景诗会如何?” 话刚落音,就被张溪否了。 “可千万别。”张溪连连摆手,苦笑道,“你们知道的,我是最怕作诗的。” 身为将门之女,张溪虽然识文断字,但作诗是万万不沾的。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清楚。 明缃闻言脸色微沉。 她只想着借机捧申小姐、踩黄宜安,怎么忘了张溪也不喜作诗了。更没有想到,张溪会立刻否了她的提议,半点都不顾念与之同乘的申小姐的意愿。 从明缃一开口,黄宜安便知对方是冲着她来。 只怕在明缃的心里,像她这样的九品小官之女,跟作诗这样高雅的事情是完全不沾边的。 前世她也确实吃过这方面的亏。 不过,多活了一辈子,不过是诌几句诗嘛,对于一向信奉“艺多不压身”的皇后娘娘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申小姐担心眼前这对表姊妹因自己而生了罅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遂笑着打圆场,道:“作不作诗的有什么要紧?咱们女子又无需考取功名,读书作诗,不过是在明晓事理之外,图一消遣罢了。” 明缃立刻笑着奉承道:“正是申姐姐说的这个理儿!” 说罢,瞥了郑玉烟一眼。 郑玉烟会意,顺势提议道:“既是消遣,便也不必非得自作。不如我们来集句如何?总比干赏花有趣些。” 张溪见申小姐含笑看问过来,显然是同意郑玉烟的提议的,只得笑着告饶:“那若是我对不上来,你们可不许笑话!” 大不了,她陪着黄宜安一起丢脸好了。 黄宜安却从容不迫,等着明缃和郑玉烟出招。 “那就请申姐姐先来好了。申姐姐可是状元公的女儿,才情出众,由她开场,再合适不过了!”明缃笑道,“剩下的按照船次依次而行。答不出者,便……罚她给大家摘莲花!摘回去大家养在碗里,观赏也便宜。” 她刚才就看出来了,申小姐对于满池的早莲十分喜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申小姐便笑道:“承蒙各位错爱,那我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说罢,环视一周,微扬下巴,朗声道:“有色无香或无实,三种俱全为第一。” “好!”明缃鼓掌赞道,“莲花当得此句!申姐姐亦当得此句!” 张溪很看不惯明缃对申小姐的奉承,略一思索,笑道:“如此,我便取个巧儿,‘疑如娇媚弱女子,乃似刚正奇丈夫’。” 与申小姐先前所吟同出一诗,这个巧儿取得立刻便落了下乘。 黄宜安哭笑不得,张溪这是担心她吟不出,特地先铺垫好了么。 徐小姐笑赞道:“虽是取巧,然此句亦有大气魄,巾帼不让须眉,与张小姐将门之女正是相宜。” 虽然同样意在夸赞,格调却高出明缃一筹。 说罢,徐小姐也吟一联,道:“岸柳染绿清溪水,荷香沁沏金色秋。” 自然也引得几句夸赞。 明缃随即接道:“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 郑玉烟拍手叫好:“譬喻鲜明,明姐姐正是美人对俏莲呢!” 说罢,郑玉烟冲黄宜安微微一笑,谦逊做请:“黄小姐先请。” 黄宜安也不假意谦虚客套,从容吟诵道:“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 临舟的张溪听罢,想起黄宜安只求“家人喜乐平安”之语,不由地暗自点头。 郑玉烟不吝赞叹道:“果有从容淡静之气度。” 黄宜安含笑颔首作谢,心里想的却是前世郑氏将她的端静淑嘉嗤作畏缩猥琐的趾高气昂的模样。 郑玉烟随即也吟一联:“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黄宜安闻言心下一转,佯作打趣笑道:“郑小姐和明小姐要好,竟连作诗也都不约而同地与美人较上劲儿了。” 明缃以莲花喻美人,自得美貌;郑玉烟却言莲花不及美人之美,自视更高。 实在是有趣! 明缃自然听出了黄宜安言下之意,暗地里剜了郑玉烟一眼,口中却温柔谦逊道:“我和郑妹妹交好,便是集句都想到了一处呢!” 郑玉烟勉强笑应一声,心中忐忑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明缃——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可万万不能因此把人给得罪了。 这么一想,便对出言挑拨的黄宜安生出十分不满来。 “叠翠轩那一跌,怎么就没把她……”郑玉烟咬牙暗恨,却不意对上黄宜安清冷玩味的目光,连忙把心中的怨诽都吞了下去,心虚地别开脸去。 …… 第027章 计议已定 集句三五轮过,日光渐盛,水面纵有凉风也晒得慌,大家便都没了游湖赏莲的心思。 明缃见黄宜安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佳言丽句信手拈来,丝毫没被难住,反倒是她和郑玉烟被黄宜安暗讽了几回,便也歇了集句逞才的心思,提议上岸。 众女纷纷附和。 按照约定,输的人要采莲送给赢的人。 张溪见在场的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又多是生长在北方,只怕大都不会洑水,坐在舟上都还唯恐乱动会跌下水去,更别说是探出身子采莲了,遂笑道:“也不必咱们动手,看上那一朵,尽管吩咐船娘去采。咱们且上岸歇着去。” 众女自是纷纷叫好。 尤其是输的那两个,闻言不由地长吐一口气,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等小舟靠了岸,众女在岸边的石凳上稍作歇息,船娘便捧着莲花回来了。 大家各自拿了自己挑中的莲花,一路分花拂柳,说说笑笑地往摆午膳的水榭行去。 世子夫人小储氏已经等在那里了。 听闻人声,世子夫人便出了水榭,迎到石径处。 众女见了,连忙都上前见礼。 世子夫人目光在黄宜安身上停了一瞬,温声对众女笑道:“午膳已经摆在水榭了,我还要去母亲那里,你们小姐妹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杨妈妈。” 侍立一旁的杨妈妈,闻言连忙上前给众女见礼。 众女齐声道谢,目送世子夫人离去。 …… 世子夫人一路到了正房,正赶上储妈妈吩咐摆膳,便扶了英国公夫人落座,又亲自安箸调羹。 “你别忙了,坐下一起用膳。”英国公夫人笑道,“膳后,我有话同你说。” 世子夫人便笑着道了声“是”,在英国公夫人下首坐下。 自有丫鬟布菜。 膳后,漱口净手毕,婆媳二人移座榻上,吃茶闲话。 “黄家那丫头,你见着了?觉得怎么样?”英国公夫人笑问道。 世子夫人点头笑应道:“见到了。人多,儿媳也不好与之多谈。不过规矩礼仪倒是都周全合宜,不出挑,也不出错,瞧着是个稳重的。” 末了,又笑补了一句:“杏眼桃腮,长得也俊俏,配得上澜弟。” 英国公夫人笑嗔道:“就数你机灵?这事儿跟澜哥儿有什么关系?” 世子夫人嘻嘻笑道:“母亲虽没有明说,儿媳也猜得出来。黄小姐才十三岁,配池弟有些小,配澜弟却正合适!母亲特地打听人家姑娘,难道不是想给澜弟挑个可意的媳妇儿吗?” 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黄家门第实在是太低,配不上张池这个嫡子。 她虽是英国公夫人娘家隔了房头的侄女,也自小得英国公夫人的喜爱,长大了更是由英国公夫人一力做主,嫁给了世子张潭,成为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 嫁过来之后,她也时常像小时候一般在英国公夫人面前顽皮说笑,但心里却很清楚,英国公夫人是姑母更是婆母,有些话,便是她这个得宠的娘家侄女也不好明说。 英国公夫人哈哈大笑,拿指头轻点了点世子夫人的额头,道:“你啊你,打小就数你机灵!” 玩笑罢,英国公夫人正色问答:“那你觉得这门亲事可行吗?” “既然是母亲看准的,定然不会错的!”世子夫人全然信赖地笑道,“更何况溪妹妹也看重黄小姐,想来那黄小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语罢,又迟疑道:“只是,黄家门第太低,外人见了,会不会徒生议论?” 毕竟,张澜是个生母早逝的庶子,若是嫡母给他安排了一个官职低微的岳家,不明真相的人难免会背后议论。时间久了,就怕张澜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念头,到时候家宅不宁,可不是枉费了英国公夫人这般苦心安排吗? 英国公夫人不以为意,淡然笑道:“这有何难?到时候池哥儿成亲,也找个相当的岳家就是了。” 嫡子、庶子岳家相当,任谁也挑不出她的理儿来。 世子夫人闻言大惊,半晌,试探道:“母亲主意定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肃然道:“慈圣皇太后那日召我和溪姐儿进宫,显然是担忧咱们家有送溪姐儿入宫之意,特地敲打提点的。既然宫里已经起了忌惮之心,那池哥儿和澜哥儿的婚事就得慎之又慎。 “你看太祖皇帝开创本朝,封赏了多少开国功勋,赏赐了多少免死铁券。可是后来还不是治罪的治罪,夺权的夺权。如今也就只剩下咱们这一家子了。 “英国公府要想长盛不衰,就得学会让人放心。” 否则荣华至极、无可封赏之时,便是大厦倾覆之日。 世子夫人肃然点头,道:“既然母亲已经谋划定了,那儿媳明日就着人打听去。” …… 黄宜安浑然不知,自己不过是礼尚往来拜访了英国公府一次,竟然差点把终身大事都定了下来。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郑玉烟那天真烂漫、温驯随和的模样,甚至因为张溪格外看重她,郑玉烟面对她时不免还有几分讨好。即便是她与明缃暗中交手时顺带着捎上了郑玉烟,对方也只是一脸灿然地笑,浑似懵然未觉。 跟前世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的郑氏简直就是两个人! 王氏见女儿自打到英国公府做客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的,问了几次都被敷衍了过去,心中不免担忧。 恰逢李太后寿辰将至,刘秀时常来请黄宜安帮忙看制寿礼“海晏河清”纸鸢,王氏倒也没有时间仔细询问。 五月初三这日,黄宜安在院中的碧梧树下,向着慈宁宫的方向遥遥祝祷,惟愿李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还有,和皇帝不要再如前世一般,最终从母慈子孝走向了剑拔弩张。 她也做过母亲,知道李太后严厉管束的表象之下,是对皇帝的拳拳慈母情怀,而皇帝却为了一个女人跟她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甚至不惜为之与整个朝堂为敌,不知让李太后暗地里流了几多眼泪、生了多少白发…… 五月初四一大早,张溪便乘车赶来黄家。 黄宜安正在厨房揉面,听得张溪大早来访,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慌忙连手都来不及洗,就迎了出去。 人刚到正院,张溪就跨过了垂花门。 “安妹妹,好消息!昨日……”张溪兴高采烈,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就见黄宜安腰间系着的围裙和沾满面粉的双手,不由地一顿,讶然道,“你还自己下厨?” 她知道黄家并不宽裕,所使下人也仅有阿梅、大春以及他们兄妹俩的寡母王婆子,针织、浆洗之类的活计也常要自己动手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还要自己下厨! 第028章 堪称荒唐 黄宜安见张溪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地好笑,道:“灶上一向是王婆婆在打理的,我也就是偶尔兴致来了,才下厨摆弄一回。” 张溪往常上门,都会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她要准备待客,自然就不会下厨了。 谁知张溪今日会早饭没吃就突然造访,才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张溪了然点头,一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你做什么呢?我能一起去瞧瞧吗?” “蒸花卷、煎饺饵。”黄宜安笑道,举了举沾满面的手,问,“张姐姐要试试吗?” “当然!”张溪毫不忸怩,一面推着黄宜安往后罩房行去,一面絮絮叨叨,“花卷是用花做吗?我倒是吃过做成各种花的点心,这两者一样吗?饺饵为什么不是蒸或煮,而要用煎的?还有……” 黄宜安一一耐心解释:“不是,是把发面扭成股儿……可佐以葱花之类……饺饵煎了之后,外酥里嫩,嗯,跟吃有馅儿的油饼有点相似,只是外皮更香脆一些……” 兰心见两人边说边走远了,连忙把登门礼交给阿梅,自己也追了上去。 王氏正在厨房忙活,不意黄宜安竟然把张溪也一起带来了,忙嗔怪道:“你怎么把张小姐领这里来了?快去梳洗了,陪张小姐去花厅吃茶。” 兰心连忙上前屈膝笑道:“黄夫人是长辈,且去歇着吧,这里有奴婢们帮忙照看就行了。” 王氏扫了一眼张溪带来的丫鬟婆子,不免迟疑。 小小的厨房,确实站不下这许多人。 黄宜安笑劝道:“母亲且安心去歇着吧,张姐姐又不是外人。” 这话深得张溪之心,她也连忙笑着帮劝。 于是王氏迷迷糊糊地就被兰心等人拥了出去,直回到正院才清醒过来:她竟然自己歇着,让英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在灶上做早饭! 太离谱了! 幸好老爷今日上衙去得早,否则撞上了,还不得数落她怠慢了贵客? 王氏在正房晕晕乎乎,张溪也在厨房忙得晕头转向。 “不对,张姐姐,面团不是沙袋,要揉不要捶打……” “小姐,你包的饺饵露馅了……” “等等,张姐姐!花卷刚做好,略放一会儿,发好了才能上锅蒸……” “哎呀,油炸了,大家快都躲开……” …… 王婆子看着因为张溪的加入而兵荒马乱的厨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收拾满厨房撒乱的东西。 一顿早饭,就在这惊忙慌乱中,终于端上了桌。 张溪看看黄宜安做的宣软喷香的蒸花卷和外酥里嫩的煎饺饵,再看看自己做的那些看不出形状的那些面团,不由地十分泄气。 “张姐姐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黄宜安安慰她道,“我也是学了许久,才学会的呢!” 张溪长叹一声,自暴自弃:“算了,一时兴起玩一回也就算了,与其花时间摆弄这些面团,还不如去打沙袋!” 黄宜安只得又安慰她,说揉面和打沙袋一样,没有优劣之分,只是看个人喜好罢了。 说好说歹,张溪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兰心在一旁看着直叹气,明明小姐比黄小姐还大两岁,平日里瞧着也颇为沉稳,怎么一到黄小姐跟前,就一副小孩子的撒娇无赖样呢…… 等吃过早饭,两人在廊下坐着吃茶闲话,赏墙根下水缸里养着的那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 黄宜安这才想起问道:“对了,张姐姐今日匆促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溪一拍脑袋,笑叹道:“哎呀,你看看我,被蒸花卷、煎饺饵弄得正事都忘了!” 说着,一脸兴奋地说道:“昨日五丈风贺寿的‘海晏河清’纸鸢在慈圣太后的寿辰上大放异彩,不仅太后娘娘赞誉有加,就连陛下也不吝嘉奖,当场御书‘天下第一纸鸢’赐给五丈风! “这下,五丈风算是彻底扬名天下,把其他同行都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黄宜安闻言十分震动。 李太后赞誉有加她能理解,怎么就连皇帝也掺一脚? 要知道,张首辅和李太后一向对皇帝管束极严,当初就因为皇帝自得书法出众,多写了几幅字赏赐给臣子,向张首辅邀赞,就被张首辅严厉教导:“梁武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皆能文章擅绘画,然皆无救于亡乱。由此可见,君德之大,不在技艺之间也。” 皇帝闻言心惊,从此便放弃了书法,一头扎进书堆中,学习以往圣君的德行与操守,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带领大齐走向辉煌盛世。 这样的皇帝,怎么会为纸鸢这类玩物御笔题词? 黄宜安不解。 这世皇帝好像跟前世有点不一样了,和前世那个安坐皇宫不出、埋头处理政务的皇帝比起来,这半年来皇帝的行为堪称“荒唐”。 比如迎春会上于叠翠轩暗中观察众女,比如上巳节去南海子踏春游猎,比如上次微服出宫吃茶听戏,再比如眼下一向“惜字如金”的他,竟会为五丈风御笔亲题“天下第一纸鸢”…… 想了许久,黄宜安才替皇帝此举想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皇帝大约是为了孝敬李太后,哄她老人家开心吧。 毕竟,此时的皇帝还是十分敬重孝顺李太后的。 黄宜安出神这会儿,张溪已经巴拉巴拉地把寿宴上“海清河晏”纸鸢万众瞩目的盛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这回,刘少东可得好好地谢谢你!”张溪与有荣焉,抬起下巴傲然道,“不然我都不答应!” 黄宜安笑笑,没有说话。 该她的,她自然不会推让。 不过,五丈风这回为了邀名,只怕没少花银子邀名士作画、疏通关系……看在刘季以往的诚意上,她决定对方给多给少她都接着。 做生意嘛,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 五丈风屹立不倒,她才能财源不断。 事实证明,刘季也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哪怕此次献寿所费巨大,他还是及时给黄宜安送来了丰厚的报酬——三百两银子。 加上上次的一百两,这次寿礼黄宜安共计获酬白银四百两。 王氏看到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差点没被晃瞎了。 “这,这么多银子?”王氏犹自不敢相信。 不就是个纸鸢嘛,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竟然能值这么多银子? “这次可不是普通的纸鸢,是献给慈圣皇太后的寿礼!”黄宜安笑道,接着便把“海晏河清”和皇帝的御笔题词之事一一都告诉了王氏。 惊得王氏双眼圆瞪,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知道自家闺女厉害,但是还远没有料到竟然有这么厉害! 第029章 小富即安 黄伟回家得知此事,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夸赞女儿之余,又不由地捻须自得,不愧是他的女儿,就是厉害! “这些银子都存下来,一文不动,将来都留给你做嫁妆!”王氏笑道。 女儿这么出色,将来定然得给她寻个样样都出色的好夫婿。若是对方门第比自家高,可不得多多陪嫁,免得女儿嫁过去之后被人看扁了嘛。 黄宜安却笑道:“银子捏在手里,是多少永远都是多少。倒不如拿出去做些买卖。正好咱家的那两间铺子租期也快要到了,不如好好地粉刷一下,咱们自己做生意,不比赁给别人单收几个租子强。” 像前世她在宫中倒是积攒了不少分例赏赐,平日里也觉得那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是直到西北边境吃紧,她把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充作军费,甚至还动员其他宫妃捐钱捐物…… 可在庞大的军费面前,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想到她在宫中锦衣玉食,边境将士却饿着肚子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不觉十分惭愧,便连郑氏的挑衅讥刺都觉得分外无聊…… 黄伟和王氏没料到女儿有这打算,一时都愣住了。 “喜姐儿这是主意定了?”片刻后,黄伟开口问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喜姐儿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自打上次伤后痊愈,行事便愈发果决了。若是她拿定了主意要把这些银子拿去做生意,只怕还真没有人能够劝得动。 “女儿已经想了许久了。”黄宜安笑道,又转向王氏道,“娘可还记得上回我做的茉莉花露?” 王氏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笑道:“你别说,花露香味清淡、清爽滋润,很适合天热时搽用。上次给你二婶送去了些,她和宁姐儿试用后也都说很好。” 顿了顿,王氏讶然问道:“喜姐儿该不会是想做花露生意吧?”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除了花露,胭脂、头油之类的也可以做些来卖。” 毕竟,前世为了打发无聊而漫长的宫中岁月,她可是学会了不少手艺,尤其是脂粉之类的女人常用的东西——谁让后宫就是女人多呢! 说罢,为了给自家爹娘信心,黄宜安又劝道:“上次我送了两瓶茉莉花露给张姐姐,她用了也说不比御赐的花露差。只是因器具不够精良,所以比起御赐花露稍显粗糙了些。 “不过眼下有了这些银子,那些都不是问题了。” 五丈风先后给她送来共计五百两银子,本钱尚算充裕。 “可是你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许多?”王氏不大赞同。 又不是做几瓶自己用,或是多做两瓶馈赠亲朋好友,做生意那可是需要充足的现货的。 黄宜安笑道:“所以我准备先不在铺子里销售,只先馈赠亲朋好友。等名气打开了,再接受少量的私人订货。直到时机成熟了,再招人、建作坊,批量售卖。” “爹不同意。”黄伟难得强硬一次,一票否决。 “为什么?”黄宜安不解地问。 父亲一向偏疼她些,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十有八九都会满足。所以她原本以为,即便是遭到反对,那也只可能是来自母亲,万万没想到却是父亲。 “喜姐儿,咱们家虽然不算宽裕,但是并不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你这么辛苦去赚钱。”黄伟正色道,“爹并不是觉得要女儿挣钱有伤面子,只是觉得眼下咱们的生活就很好了,又何必要你劳心劳力,去赚更多咱们根本就花不了的银子呢?” 黄宜安看着黄伟皱起的眉头,无奈叹气。 她怎么忘了,父亲一向是小富即安的。否则前世也不会劝她不要让皇帝赐爵了。 王氏见状,也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爹爹说得对,银子挣得再多,花不了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闺女如今十三岁了,私下里都可以相看了。与其辛辛苦苦地想着怎么挣钱,倒不如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擦亮眼睛,找一个好夫婿! 黄宜安见父母一致反对,知道今日这事是成不了了,便也不再执拗坚持。 做了三十多年形同虚设的皇后,她学得最精通的本领,便是适时地隐忍退让。 见黄宜安服软,黄伟和王氏夫妻两个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才吐出去,第二天便又被另一件事惊得呼吸一窒。 五月初十,恰逢休沐,黄伟便利用难得的空闲,亲自检查黄栋的课业。 先从背诵《三字经》查起。 黄栋摇头晃脑,口齿清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王氏和黄宜安在一旁坐着,一边做针线,一边含笑听着,目露欣慰。 一段背完,黄伟正准备继续考校文意,阿梅便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储妈妈来了,说是要见夫人。” 众人闻言,都十分惊讶。 往常张溪都是派张妈妈上门递帖子,并且指定交给黄宜安的。怎么今天上门的却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储妈妈,而且还指明要见王氏呢? “娘您快去瞧瞧吧,总不好让人一直等着。”黄宜安催促道。 王氏点点头,连忙起身去了。 等王氏换了件见客的衣服,到了花厅,储妈妈连忙起身见礼,笑道:“见过黄夫人。” 王氏含笑点头,伸手请坐,问道:“储妈妈今日前来,可是国公夫人有何差遣?” “不敢不敢。”储妈妈连忙躬身笑应道,却并不落座,样子十分恭敬。 王氏心中大疑。 储妈妈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下人,却因是英国公夫人的乳姐而颇受人敬重,别说是黄家这样的门户了,就是六七品人家的女眷,见了储妈妈也得客气地招呼一句。 可为何今日储妈妈姿态摆得如此之低? 王氏正在疑惑之间,储妈妈已经吩咐随来的婆子把礼物奉上。 虽然隔着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从盒子的精美外观来看,只怕内里装着的东西也不便宜。 “夫人怜惜黄小姐在迎春会上受了委屈,又爱她端静机敏、宽容豁达,所以今日特地着我等前来,送上这些礼物,聊表心意。”储妈妈笑道。 出于一个有女儿的母亲的直觉,王氏觉得今日这事不简单,连忙起身笑道:“国公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对于储妈妈的话却全都默认了。 默认黄宜安受了委屈,也默认黄宜安出众不俗。 储妈妈见状不由地暗自赞赏,面对权贵不卑不亢,黄小姐敢于迎春会上和表小姐相争,这性子大约是随了母亲吧。 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品性肯定不会差的。 夫人真是好眼光! 第030章 上门求亲 寒暄过后,储妈妈示意同来的人都到花厅外候着。 王氏见状,便知接下来要谈正事了,虽然面上笑容不变,然而腰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阿梅,去换壶茶来。”王氏随便找个借口支开阿梅。 见人都退了出去,储妈妈便施礼笑道:“夫人今日遣我过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王氏敛容道:“愿闻其详。” …… 英国公府。 张溪得知英国公夫人遣了储妈妈去黄家问话,想要替张澜求娶黄宜安,十分惊愕。 “澜弟,和安妹妹?”张溪惊得话都说不顺溜了,“这怎么可能!母亲您是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英国公夫人不以为然,“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还有没有世家贵女的沉稳从容?” “我不是……”张溪张口就要给自己辩解,话刚出口又觉得辩不辩解的有什么要紧,眼下最关键的是先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母亲,您怎么想到为澜弟求娶安妹妹的?”张溪大惑不解。 明明黄宜安总共就过了英国公府两次,而且两次还都不怎么愉快,尤其是第一次,差点就把性命都丢在了叠翠轩下…… 所以,安妹妹究竟是何时入了母亲的眼? “还不是因为你!”英国公夫人好笑道。 “因为我?!”张溪手指自己,愕然不解。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可不是!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跟前说‘安妹妹’有多好多好,我能起了这个心思?” 张溪呆住,问道:“就因为这个?” 母亲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她了?就因为她的几句话,直接就把澜弟的终身定下来了? “当然不止如此。”英国公夫人笑道,“我已经让你大嫂私下里打听过了,黄家世代居于京城,家世清白。 “黄大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是工作勤恳,在同僚中间名声也很不错,与其弟一家也相处和睦、互谦互让。 “黄夫人出身西北,父母不幸丧于瓦剌流寇之手,乳母王氏一家护着她一路来到了京城投亲。后来王氏的丈夫和儿子、媳妇不幸相继过世,还是黄夫人出资帮忙安葬的。等黄夫人嫁到黄家,便把王氏祖孙三人一并接到府中,名为主仆,实则是家人。 “黄小姐的弟弟,据邻里说也是个乖巧宽厚的孩子。 “由此可见,黄家门风不错。 “至于黄小姐,你都赞不绝口了,我还要什么好不放心的?澜哥儿性情急躁,正需要一个像黄小姐这样端静机敏的妻子从旁帮扶。” 张溪喃喃道:“母亲都打听得这么清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念头是早就有了,打听是从黄小姐上次来访之后。”英国公夫人喝了口茶,笑道。 “怪不得!”张溪闻言恍然大悟,“上次安妹妹来家,母亲之所以同意缃妹妹临时邀请申小姐等人上门,还让大嫂出面招待,又放纵缃妹妹一再为难她,原来是在故意考验安妹妹!” 英国公夫人闻言好笑:“瞧你这话说的,像是我怎么欺负你‘安妹妹’了似的。” 张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嘻嘻笑。 说笑罢,英国公夫人又正色道:“陛下都发话了,若不是有意考察那孩子是否担得起一家主母之责,我又何必纵着缃姐儿胡来?” 张澜是庶子,成亲后便可自立门户,作为他的妻子,一定要担得起这个责任。 “话虽如此,但安妹妹若嫁了进来,只怕缃妹妹会不喜……”张溪担忧道。 “所以这件事情暂时要瞒着缃姐儿。”英国公夫人无奈叹息,“缃姐儿如今都十四岁,私下里你大嫂已经帮着物色合适的夫婿人选了。等明年她及笄后,出嫁了,一年还能回来几次? “黄小姐今年才十三岁,亲事要等她及笄后才正式提起。等她和澜哥儿成了亲,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自立门户。这么一算,她和缃姐儿也没什么机会相处。” 张溪闻言长舒一口气。 听母亲的意思,并不打算把明缃许给三哥,这就好! “对了,在黄家点头之前,你可不许跟别人随便透露此事。”英国公夫人叮嘱道,“若是亲事成了倒也罢了,若是生了波折,只恐于黄小姐闺誉有损。” “您就尽管放心吧!”张溪竖指立誓,“便是安妹妹那里,我也不说!” 一则免得安妹妹害羞,二则免得安妹妹碍于和她的情分,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委屈了自己,也害了澜弟。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但是母女二人均没有料到,她们不与黄宜安说,王氏倒是等储妈妈一走,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黄宜安。 “阿梅,你带栋哥儿出去玩耍。”王氏送走储妈妈,便回到书房,凝眉吩咐道。 黄宜安放下针线,收敛了笑容。 看母亲神情凝重,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黄伟也放下书卷,皱眉看了过来。 阿梅见状不敢耽搁,拉了黄栋就出去了,边走边哄劝道:“少爷,我们去捉蛐蛐。” 黄栋一听,立刻颠颠地小跑着出了书房。 等人一走,王氏掩上门,未及坐下,便道:“方才储妈妈来,是给喜姐儿说亲的,说的是英国公府的四少爷——张澜。” 父女俩闻言,顿时都愣住了。 好半晌,黄伟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喜姐儿还小呢!” 言下之意,眼下并不想与英国公府议亲。 黄宜安垂眉顺眼,不说话。 哪怕她再有主意,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不好急着对自己的亲事发表意见。 王氏道:“正因为喜姐儿年岁小,所以国公夫人才没有正式请媒上门议亲,只是让储妈妈先来探探口风。储妈妈说,国公夫人怜惜喜姐儿年岁尚小,预备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喜姐儿及笄了再正式请媒定亲。” 听闻英国公夫人这般周到,黄伟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是一想到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要嫁到别人家去,他就跟剜心似的疼,因此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王氏看向垂首默然不语的黄宜安,以为她是在害羞,遂上前揽住了她,柔声问道:“喜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虽说她也希望女儿嫁得富贵,一生无忧,但关键还得孩子自己喜欢,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第031章 齐大非偶 黄宜安抬头,神情有些茫然,却唯独没有害羞。 “我不知道。”黄宜安坦然道,“此事实在太过突然了。” 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上次在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会放任明缃出面为难她,以及世子夫人为何目光独独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原来竟是在考察她啊。 “那,你可曾在英国公府见过四少爷?”王氏语带迟疑,小心翼翼地问。 她并不是怀疑女儿的品性,实在是两家门第相差太多。 张澜虽是庶子,却自幼养在英国公夫人身边,情分同嫡亲的母子并无多少分别。且张澜年少有为,年仅十五岁便被授予忠显校尉,从六品,比自家老爷的官阶还要高。 若不是张澜偶然间见到了自家惊才绝艳的女儿,主动求娶,英国公夫人怎么会考虑与黄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做亲家? 黄宜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并未见过。” 今生她总共就去过英国公府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怎么可能见得到张澜? 前世她倒曾见过张澜一次,不过那是在十几年后,年过而立的张澜彼时已经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了,因为打了胜仗,被李太后召见。她当时恰也在慈宁宫,于是隔着屏风远远地瞧了一眼,并看不清楚形容,只觉一身铠甲衬得人英武不凡。 “喜姐儿怎么可能私见外男?”黄伟瞪了王氏一眼,不满道。 黄宜安闻言有些惭愧,她虽然没有见过张澜,却由张溪陪着见过张池。 “我哪里是说喜姐儿私见外男了?”王氏嗔道,“我这不是怕张四公子偷窥喜姐儿么!” “那不可能!”黄宜安笑道,“英国公虽是武将,却家教甚严;国公夫人更是出身名门,端方显豁,断不容许私窥来访女眷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真的像储妈妈说的那样,全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看中了你?”王氏犹自不敢相信。 自家闺女是很优秀,但优秀到让英国公夫人在一众姑娘中一眼相中,亲点为寄在名下的庶子媳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约是张姐姐的功劳吧。”黄宜安无奈道。 毕竟张溪对她可谓是各种夸赞、十分喜欢。 王氏和黄伟想想张溪三天两头上门的热乎劲儿,深以为然。 “那这门亲事,喜姐儿觉得如何?”王氏松了一口气,问道。 虽说婚姻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可舍不得自家闺女盲婚哑嫁。 黄宜安想了想,道:“容我仔细想一想吧。” 并没有一口回绝。 毕竟,不管她想不想嫁人,世俗都不容许她在家里做个老姑娘。她即便是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得为家人着想,不能让他们无辜受人指点。 王氏和黄伟相视一眼,有些愕然,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闺女实在是太冷静了,完全没有正常姑娘家说起自己亲事的羞涩与期待。难不成,是因为年龄太小,情窦未开,所以还不懂得害羞? …… 两天后,黄宜安让阿梅递帖子给张溪,请她到陶然居喝茶。 张溪接到帖子,想了想,拿着帖子去了正院。 英国公夫人接过帖子看来,笑道:“你们往日不也常约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值得你特地来禀明。” 张溪正色道:“母亲有所不知,安妹妹在家中极为得宠,且又聪明能干,所以黄大人夫妇二人有事经常会与她商量。难保不是黄夫人将议亲之事告知了安妹妹,安妹妹这才特地约我喝茶,想要借机一探究竟的。”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片刻,道:“你只管去喝茶,相机行事。若是她真的问起婚事,也不必刻意隐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伟夫妇就是再信重女儿,也不会荒唐到由女儿自己决定亲事吧。 再说了,澜哥儿不论是家世还是人才,难道还配不上黄小姐吗? 张溪应诺。 …… 黄家没有马车,需要用车一向是临时租赁的。 因此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张溪照例先乘车到黄家接了黄宜安,然后两人再一起去陶然居。 路上,张溪见黄宜安神色如常,便也绝口不提亲事,只如常说些闲话。 等到了陶然居,二人下了马车,便由小二领着去了二楼预订的雅间。 “二位小姐请慢用。”小二上了茶水点心,便躬身退了出去。 阿梅和兰心侍立一旁,斟茶递水。 茶过一巡,黄宜安坦诚道:“今日请张姐姐喝茶,实则是有他事相商。” 张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如常笑道:“你我之间何用如此客套?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了。” 黄宜安看了阿梅和兰心一眼。 阿梅会意,躬身退去。 兰心却先看问张溪,见张溪点头,这才屈膝退了出去。 雅间的门从外面关紧。 黄宜安笑道:“想来张姐姐已经猜到是何事了,却偏偏要等着我自己开口。” 张溪亦笑道:“正主儿不发话,我怎么好越俎代庖?” 两人会心一笑。 黄宜安笑问道:“那张姐姐不如先跟我说说,国公夫人缘何动了结亲的念头?” 张溪赧然一笑,指了指自己。 黄宜安失笑,点头道:“我就猜是如此!张姐姐未免也太抬举我了些,竟然夸到国公夫人面前了。” 张溪连忙撇清道:“我虽然时常在母亲面前夸你的好处,却并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是母亲见你端静机敏,心生爱怜,这才特地遣了储妈妈上门探问的!”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别着急,我没有误会你。” 张溪长松一口气,又讶然问道:“为什么?”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怀疑她从中递话,才促成的这门亲事吗?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张姐姐待我赤诚,若真是早就动了这个心思,又岂会不露痕迹?” 张溪连连点头,大笑道:“不错!不错!知我者,安妹妹也!” 想了想,又颇为紧张地问道:“那,关于这门亲事,安妹妹究竟作何想法?” 黄宜安坦然笑道:“国公夫人爱护,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然英国公府乃高门显贵,我只恐齐大非偶。” 虽说英国公府比得宫墙巍峨,张澜也不如皇帝执掌天下,但是对于黄家来说,依旧是一根不能随便攀附的高枝儿。 如果必须要嫁人,那么她希望今生能够嫁个像父亲一样的人,虽然官职低微,却用心爱护家人,生活平淡安稳、温馨喜乐。 第032章 四少张澜 齐大非偶? 这是要拒绝了。 张溪顿时急了,说话也不免唐突:“既是我母亲定的你,谁又敢说什么?再说了,你和澜弟成亲之后,若是不愿意住在府中,原可以自立门户,从此自己当家做主,岂不自在? “还是说,你担心澜弟不值得托付终身?要是这样,我现在就把澜弟叫来,让你相看!我……” 话未说完,见黄宜安以眼神止之,张溪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收住话头,一脸歉然地看向黄宜安,心中不免十分惭愧。 明明她比安妹妹还要大两岁,为何行事却远不如安妹妹沉稳有度? 说到这个,为什么从最初开始,安妹妹谈论起自己的婚事,就全然不见半点姑娘家的羞涩,反而如同一个看透世事浮沉的老年人一般沉稳以至淡漠? 难道澜弟真的如此没有吸引力? 正在英国公府校场与张池拆招的张澜,突然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一个错神不防备,被张池当胸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咳咳咳……”张澜连退两步,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张池连忙收了拳,急步上前问道:“澜弟你没事吧?怎么也不知道格挡?” 他又不是偷袭,出拳也并不刁钻,以澜弟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去。 张澜摆摆手,又连打了几个喷嚏,捏着酸酸的鼻子,声音喑哑道:“没事儿,大约是昨儿晚上贪凉,在石凳上睡久了,有点着凉了。” 话刚落音,明缃温柔的声音便在校场边响起来:“三表哥,练了这么久,先停下来歇会儿,喝口绿豆汤解解暑吧。” 张澜冲张池挑挑眉,转头对明缃嘿嘿笑道:“怎么只给三哥喝,不给我喝?缃妹妹也忒偏心了!” 明缃闻言双颊绯红,一脸羞涩地辩解道:“非是我不给四表哥喝,而是姨母让四表哥现在就过去呢!” “母亲叫我?”张澜讶然,又问,“缃妹妹可知是何事?” 明缃摇了摇头,柔声道:“姨母只是让我来传话,并未说明是何事。” 事实上,这个差事是她主动求来的。如若不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单独和三表哥说会儿话呢。 “三哥,那我先去了。”张澜冲张池挥挥手,一溜烟儿跑走了。 一路跑到正院,张澜才收住脚步,略整理了仪容,便迈步进了正堂。 英国公夫人正在榻上坐着,一边吃茶,一边和储妈妈说起各院消暑的分例,见张澜一头汗进来,笑道:“这大热天儿的,又跟你三哥去校场了?也不知道歇歇,避避暑气。” 又吩咐储妈妈:“快给澜哥儿倒杯茶,瞧这汗流的!” 张澜笑着行礼,道:“多谢母亲。” 储妈妈倒了茶,双手捧给张澜,笑道:“四少爷快喝口茶,去去暑气。” 张澜接过茶盏,笑道:“多谢储妈妈。” 说罢,一饮而尽。 英国公夫人见储妈妈接过茶盏,冲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储妈妈会意,搁下杯子,便领着屋里的丫鬟婆子出了正堂,又亲自守在门口。 张澜见状,笑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孩儿?” 估计还是要紧的话,所以才会特地把人都遣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递了块帕子给他,笑道:“先擦擦汗,坐下慢慢说。” “嗳,多谢母亲!”张澜接过帕子,擦了汗,又搬了张圆凳在塌前坐下。 英国公夫人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俊朗小伙儿,笑叹道:“一眨眼功夫,我们澜哥儿也长这么大了呢!” 想当初他生母拼死才生下他来,却因是个早产儿,羸弱得如同一只小猫儿,就连哭声都微弱似缕,仿佛随时都会随他生母一同去了一般。 幸而那时她刚生下溪姐儿不足一月,乳母奶水又充足,两个孩子一同喂养,竟也养活了,也渐渐地长壮实了。 如今,都长成大小伙儿,可以娶媳妇了! 张澜恭谨应道:“这都多赖母亲爱护!” 要是放在别人家,嫡母别说是将庶子当作嫡子一般亲自教养了,能不处处打压任其自由生长就算是心地和善的了。 英国公夫人欣慰地笑道:“那也要你自己争气。” 不自轻自贱,知道感恩,努力成长! 张澜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直笑。 憨厚腼腆的模样,让英国公夫人看得既好笑,又心疼。 没娘的孩子,哪怕别人待他再好,心底深处总不免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别人厌弃。 等成了家,自己当家做主了,有了需要他庇护的妻儿,大约就好了吧。 “一转眼,我们澜哥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呢。”英国公夫人笑道,“不知澜哥儿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张澜没有料到英国公夫人突然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了,旋即便红了脸,讷讷道:“母亲,我还没有想过……” 眼底却忍不住泛起期待的神色。 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像也挺不错的。 英国公夫人见了,便笑问道:“那母亲帮你挑一个,你看如何?” 张澜连忙道:“可三哥还没有成亲呢!” 他是弟弟,亲事当然得排在哥哥之后。 “只是先相看,若合适了就先定下来,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英国公夫人笑道,“你三哥不也是从前两年就开始相看的?只是他性子急躁,成天又只想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这才耽搁了。” 张澜不免有些意动,赧然道:“我都听母亲的!” 英国公夫人失笑,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你自己同意才行。毕竟,这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的。若是心里不喜欢,难免互生怨怼,这日子便也不好过了。” 张澜不是她生的,因此在亲事上,她难免要比对张池三个宽松一些,否则若是婚后夫妻不谐,她岂不得落埋怨,更不好插手管束。 张澜羞赧,只知道一味点头。 英国公夫人看得好笑,道:“这姑娘是溪姐儿的手帕交,性情端静沉稳,又机敏通达,堪为良配。只是,出身不高,父亲如今是工部文思院副使,论官阶,比你还低了几级……” 第033章 寺中相看 “男子汉大丈夫立身世间,当凭真本事闯出一番事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如何能只思依附别人,甚至把婚姻当成筹码,妄图靠妻族起势呢?”张澜抬头凛然道。 “好!好男儿当如是!”英国公夫人拊掌笑赞道,“这才不负我英国公府的威望。” 英国公夫人这么一夸,张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英国公夫人见状,笑着打趣道:“那澜哥儿是同意与黄小姐相看了?” 张澜越发羞赧,只一句话:“我都听母亲的。” 英国公夫人失笑不止,道:“那母亲这就去安排相看事宜。这几天你且好好捯饬捯饬,别总跟着你三哥在校场演练,小心晒成了黑炭,到时候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张澜连忙应了。 接下来几天,果然不再去校场,只在院中打拳。 惹得张池好一通抱怨。 …… 而这厢,黄宜安在张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最终只得答应,再考虑考虑。 张溪跟她说:“眼下陛下选后尚未尘埃落定,你就依然在适龄名册。既然你不愿意入宫,那何不考虑考虑澜弟,如若合适,先把婚事定下来,岂不是免去了眼前之忧。” 张溪原本不过是想到黄宜安那句“宫墙太高”“此生惟愿家人喜乐平安”的感叹,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吓唬黄宜安一回,其实心里并不觉得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的机会有多大。 毕竟,皇帝虽然夸赞过黄宜安,但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不见动静,可见皇帝不过是借机敲打明缃和英国公府,并未动过册立黄宜安为后的念头。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前世好不容易才熬到寿终正寝的黄宜安,今生是再也不愿踏入那巍峨的宫墙之内了。 既然前世两宫太后最后决议立她为后,那谁又能保证今生就不会重蹈覆辙呢? 所以为了彻底躲开前世的命运,她必须赶紧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 张澜未必一定合适,却可以试一试。 …… 初一十五,按照惯例,英国公夫人都要去嘉福寺上香。 世子夫人提前便准备一应事宜。 明缃提前打听得六月初一这日,张池也要跟随英国公府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便精心准备起来。 出门在外,天高地阔,要说悄悄话的机会自然也多。 可谁知五月三十这日,她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时,却被告知明日她要留在家里,帮着二表嫂李氏打理府中诸事。 “你大表嫂明日要同我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为她父母求个平安。”英国公夫人道,“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嫂自打嫁进来之后,只回过一次娘家,对于双亲实在是挂念。 “恒哥儿如今才满周岁,你二表嫂成日间被他缠得脱不开身。你大表嫂这一走,其他孩子也要她照看。再加上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务,你二表嫂难免分身乏术。 “你就留在家里,帮你二表嫂照看些。” 明缃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多想,暗自宽慰自己: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好处,能够借此机会提前接触府中中馈,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会好好帮着二表嫂的,姨母您就尽管放心吧!”明缃爽快地应下了。 英国公夫人点头笑道:“好孩子。姨母回来给你带嘉福寺的素点心。” 嘉福寺的素点心,是京城一绝,也是明缃的最爱。 “多谢姨母!”明缃抱着英国公夫人的胳膊撒娇。 …… 到了六月初一这日,黄家四口乘坐提前租赁好的马车,带着香烛去了嘉福寺。 张溪原本要乘车来接的,却被黄宜安婉拒了。 这次是两家相看,又不是两人私下相约,怎么能同往日一般蹭马车。 马车上,黄伟和王氏都有些紧张。 毕竟是闺女的第一次相看,不免期待又忐忑。 黄栋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去嘉福寺上香,终于摆脱了每日课业的他在马车上欢呼雀跃,哪怕被王氏呵斥,也坐不住。 黄宜安倒是最镇定的一个。 对于四十二年宫中生活淬炼出来的人来说,小小的相亲不足以引起任何波澜。 一路到了嘉福寺。 一家四口在山门下弃车步行而上。 黄伟挎着装着香烛的篮子,王氏和黄宜安则一左一右地伴着黄栋,免得他上蹿下跳的一不小心跌倒了。 路上有人见黄伟一个大男人挎着香烛篮子,不免窃笑议论。 黄伟却面色如常,一径到了寺内。 焚香祝祷毕,又添了几个香油钱,黄家四口便按照约定,去了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两家提前约定好的相看的地方。 六月天气酷热,山上却凉爽适意,行走在森森竹柏之间,只觉空气清冽、凉意袭人。 放生池内,莲叶田田,各色莲花绽放,清雅出尘;莲下锦鲤自在游曳,偶尔一个急旋,尾巴在水面上拍起一阵水花,涟漪层层荡开而去,天然便有一段静谧的禅意。 来此放生的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地放慢脚步,心灵渐至澄明而虔诚。 在这宁谧之中,张溪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脆响亮。 “安妹妹!”隔得老远,张溪就跳起来举手招呼。 英国公夫人瞪了她一眼,旋即便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朝黄家四口行去。 跟在张溪身后的张澜,飞快地抬头朝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那个嫩柳色的倩影上。 只匆匆一眼,张澜便挪开了目光,心底却慢慢地勾勒出一幅画: 春风软柳,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说话间,两行人便汇到一处。 双方互相见礼。 黄宜安不着痕迹打量了张澜一眼,前世未看清的眉眼,此刻在眼前分明起来:麦色肌肤、眉峰似剑、目若朗星……少年人身姿挺拔,已初现昔日明威将军的英武豪迈。 日色渐高,放生池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双方不好久站说话,寒暄几句,便施礼辞别。 张澜与黄宜安擦肩而过时,脚下不由地一顿。 那轻巧的足音仿佛是踩在他的心尖儿上,越行越远…… “澜哥儿?”英国公夫人见张澜没跟上来,回头笑道。 张溪等人亦是一脸揶揄地看着他笑。 张澜刷地红了脸,赶紧大步追了上去。 …… 第034章 醋海滔天 等回到禅院,英国公夫人屏退下人,问张澜:“澜哥儿,你觉得黄小姐怎么样?” 张澜红着脸,就一句话:“孩儿都听母亲的。” 一旁的世子夫人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这是很满意的意思。 张溪却有些不安,想到黄宜安的那句“齐大非偶”,总怕张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见大家都很高兴,她也只得忍了下来。 “既是如此,那等黄家回了信儿,若是双方都满意,这门亲事就可以先定下来了。等黄小姐及笄后,再正式请媒议亲。”英国公夫人笑道,“在此之前,万万不可张扬,免得于黄小姐闺誉有损。” 主要还是不想让明缃知道,徒生事端。 张澜不疑有他,一口应下。 张池见英国公夫人特地瞪了他一眼,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应道:“孩儿记住了。” …… 英国公府这边在嘉福寺禅院计议已定,黄家却在放生池相遇之后,直接下了山。 等回到家中,黄伟带黄栋去了书房读书,只留王氏和黄宜安娘俩儿在内室。 “这会儿屋里也没有旁人,你跟娘说实话,今日见了张四少爷,觉得如何?”王氏拉着黄宜安的手,低声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道:“除了身份太高,其他都很好。”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她也看得出少年人的淳朴挚诚。况且前世张澜一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没听说过后院不睦的传闻,想来是个稳重可靠的。 王氏意外道:“这就是很满意了?” 虽然她也觉得张澜不错,但第一次相亲就这么满意,还是让人觉得意外。 黄宜安无奈纠正道:“不是……” 说了两个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张澜很好,但她并没有想嫁他为妻的冲动。 这话当然不能对王氏直言。 想了想,黄宜安换了个说辞,道:“英国公府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只恐齐大非偶。” 王氏对此却不以为然,道:“门第高怎么了?我闺女也很出色!再说了,张四少爷虽然养在国公夫人名下,却是庶子,成亲后即可自立门户。到时候院门一关,你们还不是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娘容我再想一想。”黄宜安软语央求道。 错了前世,她不想再错今生。 王氏无奈,只得答应,心里却觉得门第相差不能作为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既然闺女说张澜除了门第太高,其他都很好,那就是对这个人很满意吧! 这么想的王氏,在储妈妈上门问询时,也是这么答的。 储妈妈得了消息,十分欢喜,回府立即禀报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笑道:“那丫头能这么说,可见是个踏实本分的孩子。既如此,那咱们就再耐心等一等,等她想明白了,这亲事再定下来也不迟。” 张澜从英国公夫人那里得知黄宜安的态度,也长吁了一口气,并且平生第一次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庆幸。 如果他是英国公府的嫡少爷,只怕黄宜安会更加退避不前吧。 明缃近日见府中气氛变得欢乐起来,不免疑惑,但也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早前英国公来信,说今年或可回京团聚,因此府中上下才俱是欢喜。 直到郑玉烟来拜访她,说起六月初一那日在嘉福寺所见,她才愤怒地惊觉,自己被英国公夫人和张池等人联手欺骗了! “你真的在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看到黄宜安和三表哥相见了?”明缃遣退下人,目露凶光。 郑玉烟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看到黄小姐一家人,恰好在放生池边遇到了国公夫人一行人。” “那又有什么区别?”明缃冷哼。 如果只是碰巧遇见,姨母此次又怎么会一反常态地不让她跟着去嘉福寺上香,而且还带上了大表嫂? 大表嫂作为世子夫人,每天有一大堆的府务要打理,如果不是姨母另有安排,怎么会特地吩咐她一起去?说什么为娘家双亲求平安,哄三岁小孩呢! “就算是三少爷去了,可不也还有四少爷陪着呢吗?”郑玉烟见明缃怒气几乎压抑不住,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劝道,“焉见得是黄宜安是特地去见三少爷的?” 明缃被郑玉烟这话一撩,顿时怒气更盛。 “你见过哪个弟弟在哥哥前面成亲的?”明缃盯着郑玉烟,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说话也不加掩饰了。 郑玉烟见状心头发慌,觉得自己可能闯大祸了,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把火拱得太旺,烧到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偏偏明缃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不顾她的解释撇清,目光跟锥子似的直戳过来,冷笑道:“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不然又何必巴巴地跑来告诉我?” “我没有……”郑玉烟弱弱的辩解,在明缃嘲弄的目光中渐渐澌灭。 “你没有?”明缃冷笑道,“郑玉烟,你真以为我笨到可以任由你愚弄了吗? “迎春会上,是谁巴巴地跑来告诉我黄宜安去了叠翠轩的?是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质问你怎么知道的叠翠轩的秘密,就是全然相信你了?哼,若不是你所诉正是我所求,你以为我因此而受了罚,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你是想讨好我,也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既然目标一致,那便无所谓谁利用了谁!” 郑玉烟被明缃戳破心思,不由地面红耳赤,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答话。 明缃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就是这回,你若不是故意引着我往黄宜安和三表哥相看上想,会语焉不详地提及嘉福寺后山放生池的‘偶遇’吗?既然做了,那就索性承认罢了。当了biao子还想立牌坊,那也得看你的对手是谁!” 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饶是郑玉烟习惯了在明缃面前伏低做小、曲意奉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很快湿了一大片裙衫。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明缃疯狂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收起你的眼泪吧!”明缃发泄一通,心中略略好受了一些,扔了张帕子给郑玉烟,冷声道,“咱们这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自脱身。 “你帮我达成所愿,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郑玉烟接了帕子,忍下屈辱,哽咽道:“多谢明小姐。” 风水轮流转,她就不信自己永远都是被踩在脚底下的那一个! 第035章 少年心事 黄宜安思索几日,对这门亲事尚未拿定主意,就接到刘季的帖子,邀请她去五丈风商谈秋季纸鸢排名榜一事。 这原本并不关她的事,毕竟她早已许诺不参与春秋两季的纸鸢排名榜。但是因为“海晏河清”纸鸢在李太后寿辰上大放异彩,甚至还得到皇帝的御笔题词,使得五丈风一时风头无两。 刘季感激黄宜安,更信服她的能力,所以便请她来负责拟定排名榜的相关事宜,同时也想她设计一些迎合女眷的纸鸢图样——当初黄宜安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时,他还将信将疑,经此一事,却是深信不疑了。 或许,有些人天生在某些方面就有无与伦比的天赋。 为了方便,刘季还特地邀请了张溪和张池,并吩咐刘秀作陪。 张澜从张池那里听说此事,忸怩半天,还是忍不住找上张溪。 “姐,我听说五丈风的纸鸢特别出色,这次贺寿的‘海晏河清’不仅慈圣皇太后很喜欢,就连陛下都题词赞誉了呢!你带我一起去开开眼呗?”张澜厚着脸皮央求道。 张溪看着他脸上些微可疑的红色,心中自有计较,故意逗他道:“三哥也要去,你怎么不去求他,偏偏来找我?你们俩成日在校场喂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求他难道不比求我更方便些? 张澜闻言脸更红了,吭吭哧哧地辩解道:“这不是……姐,姐在五丈风有入股,带人方便些吗?” “你可得了吧。”张溪掐着一点点指尖,笑道,“我那点儿银子,比起三哥的面子,可差远了。谁不知道刘少东一来京城,就因为和三哥狭路相逢,不打不相识,关系好得很!不过带个人去铺子里开开眼,算什么事儿?” 见张溪总不答应,张澜顿时急了,却又怕被看破心思,脸憋得通红。 张溪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窘然模样,也不忍心再逗他。 毕竟家里除了她,就数张澜最小,她平日里也就只能在张澜面前摆摆姐姐的威风了,因此对这个小弟十分宽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张溪笑罢,正色道,“要我带你去五丈风也行,不过你先得老实回道我一个问题——你去五丈风,看纸鸢是假,借机见安妹妹才是真。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张澜被揭破心思,顿时大窘,但一想到放生池边那抹嫩柳色的倩影,顿时又生出了无限勇气,点点头,豁出去,道:“正是!” “还算你有担当。”张溪点头笑赞,又道,“不过,既是如此,那这件事情我就得先问过安妹妹,她同意了,你才能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然很想安妹妹嫁进来,但却并不愿耍手段欺骗她。 “这是当然!”张澜连忙点头应道,又忍不住催促张溪,“那姐你可得早点去问。” 一副片刻都等不得的急切模样。 张溪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等着!” …… 黄宜安得知张澜想要同去五丈风后,想了许久,终是点头应下。 张澜人不错,更难得少年赤诚,既然她终要定亲避祸,那不如认真对待这门亲事。不管怎么说,一门忠烈的英国公府家风是值得信赖的,至少从未听过宠妾灭妻之事。 …… 张澜得知黄宜安同意了,自然是惊喜万分,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等到六月十九这日,张澜一大早便起身,洗漱了,又拿脂膏匀了面,换上选了好久才定下的宝蓝色杭绸长衫,玉簪束发,环佩垂腰,脚蹬皂靴,再持一把折扇,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去给正院给英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英国公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澜好半晌,只看到张澜窘迫地涨红了脸,这才好奇问道:“澜哥儿这是?” 张溪抿唇笑道:“难得澜弟今日不去校场打拳,要跟我和三哥一同去五丈风看纸鸢呢!” 英国公夫人知道张溪入股五丈风的事,也知道黄宜安偶尔会给五丈风画个图样,两下里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原来是去五丈风,难怪打扮得这般用心。” 张澜闻言大窘,强自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丢了三哥和姐姐的脸么……” 心虚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英国公夫人和张溪等人闻言笑了起来,看着张澜的目光意味深长。就是一向对男女之事不上心的张池,这会儿也对着张澜挤眉弄眼的。 张澜窘得手脚都没地儿放,涨红着脸傻站在那儿。 “好了,好了,澜哥儿面皮儿薄,你们就别再逗他了。”英国公夫人看不过去,笑着打圆场,又叮嘱张溪和张池道,“等到了外面,你们两个可得看顾着点儿澜哥儿,不许再故意打趣他。要是因你们两个坏了澜哥儿的亲事,回来我自会找你们算账! “都听清楚了没有?” 张溪和张池忍住笑,点头应道:“听清楚了!” 目光里的揶揄之色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英国公夫人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只得又转头叮嘱张澜:“澜哥儿,到了那里,可不许唐突了人家姑娘。记住了,你只是同阿兄阿姐去看纸鸢的,别的一概不许多提!” 毕竟还有外人在,万不能失了礼数,让人家姑娘难堪。 张澜立刻郑重应答:“孩儿记住了,母亲尽管放心!”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自己的亲事,还是自己上心。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几个孩子,对了,还有你们缃妹妹,一人带只纸鸢回来。”英国公夫人叮嘱道,心中有些不忍,“眼下亲事未成,各处都还瞒着,不然该让缃姐儿同你们一起去才好,省得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再闷出了病。” 储家耕读传家,明家更是书香门第,再加上妹妹早逝,明缃这个嫡长女在继室手下活得反而连个庶女都不如,所以打小便养成了敏感柔弱的性子,不比自家这几个将门之子性情显豁。 要是有朝一日,得知大家为了这桩亲事一再欺瞒她,只怕那孩子心里不知道得怎么想,又有多难过呢…… 张澜三人都笑着应了。 “澜哥儿银子带够了吗?”英国公夫人又问,不待张澜回答,便吩咐储妈妈,“给澜哥儿拿一百两银票过来。” 张澜连忙谢辞道:“多谢母亲,孩儿银子都带够了。” 张池便笑道:“母亲就尽管放心吧,澜弟快把全部家当都揣在身上了!”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张澜刚刚退下的热度,瞬间又爬上了脸颊,且愈发炽热了,双手却下意识捏了捏装满了银票的荷包。 相看后第一次见面,他可不得把家当都揣在身上么。万一她想买点什么,自己总不能让她自掏荷包! 英国公夫人见了分外满意。 自己挑中的儿媳,儿子也这么满意,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第036章 尾随而行 张澜和张池骑马,张溪乘车,兄妹三人一路往积庆坊行去。 原本刘季要让刘秀乘车来接人的,但是张溪为了帮张澜露脸,半路截胡了。 刘季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和张溪相争。 再说了,张溪看重黄宜安,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毕竟,黄宜安可是和五丈风签订了五年的契约。张溪如此看重黄宜安,也相当于在入股之外,与五丈风绑得更牢了。 有了张池和张溪的照拂,即便是英国公府不出面,别人也得给五丈风几分面子。 东跨院里,明缃得到禀报,脸色阴沉,将手里的算盘“啪”地砸在地上。 兰芳吓得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并不敢出言相劝。 表小姐性子一向随和宽柔,但若是发起脾气来,却也十分恐怖,没有人敢在这个关头冒死相劝。 虽然她并不觉得三少爷他们出府玩耍,不带恰好有账目要整理的表小姐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但或许表小姐自觉不是正经的英国公府小姐,所以才会多想生怨吧…… 好半晌,明缃才把火气压下去,冷然吩咐兰芳:“你去一趟郑府,告诉郑小姐,前日的约,我今日应了。” 兰芳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指着桌案上的账册,小心翼翼地劝道:“可是这些账册,宋管事说要请表小姐今日看完示下的……” 明夫人去世之后,由英国公府出面,从明家要回所有陪嫁,一律转到明缃名下。早先一直是英国公夫人帮忙打理,等明缃长到十岁,英国公夫人便慢慢地都教她管账、打理。 如今各管事交账,英国公夫人不过过问一句,一应事务全部交由明缃自己打理,鲜少插手。 明缃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地又涌了上来。 宋管事早不送账册晚不送账册,偏偏赶昨日来送账,还要得这么急,若说不是姨母提前安排的好,谁会相信? 说穿了,她在英国公府只是个外人罢了,姨母即便是待她再好,又如何能越过亲生的儿子去? 所以要想长久,还得靠她自己! “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做什么?”明缃语气不善,“难不成我这个主家,反而要被他一个管事约束不成?” 兰芳见状不敢再问,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郑府,郑玉烟接到兰芳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瞬间便明白了明缃的意图,当即起身梳洗,吩咐兰芳:“你且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同你一起回府。” 兰芳莫名其妙,却还是屈膝应了,退到外间等候。 不多时,郑玉烟换了外出的裙衫钗鬟,吩咐兰芳:“走罢,别让明小姐等急了。” 兰芳糊里糊涂,连忙跟上。 郑玉烟到了英国公府,直奔东跨院。 明缃早就收拾妥当,一身海棠红的裙衫,双螺髻上簪着嵌宝珠钗,面上匀了浓淡适宜的胭脂,点了唇脂,整个人打扮得既漂亮又华贵。 郑玉烟看了看自己的妆扮,长吐了一口气。 月白色裙衫,双丫髻上只簪了几朵兰花,素净得如同路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愈发衬托得明缃如海棠般娇艳明丽。 “你上次说邀请我去看新开的胭脂铺子,我没得闲,便推了。正好今日有空,咱们便一起去瞧瞧吧。正好,我也准备添些脂粉香膏了。”明缃开门见山,与郑玉烟套好说辞。 郑玉烟会意,一脸欢喜道:“可算是让我盼到了。” 兰芳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提前约好了的。 不过目光瞥到桌案上的那几本账册,兰芳又不由地心中忐忑——就算是提前邀约的,可是表小姐的账册明明还没有看完呀…… 忐忑不安的兰芳,在明缃和郑玉烟去正房同英国公夫人禀明之时,悄悄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储妈妈。 储妈妈一听直觉不妙,刚要进去禀报英国公夫人,就听得英国公夫人笑道:“既是早就约好了的,那便去吧。” 储妈妈心中“咯噔”一下,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待明缃和郑玉烟退了出去,储妈妈才急忙进得室内,附耳将兰芳的话禀报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问:“兰芳呢?让她进来回话。” 储妈妈连忙小声应道:“表小姐每次出门,都是兰芳陪同的。” 言下之意,兰芳已经伴着明缃出了门。 英国公夫人闻言大怒:“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丫头怎么不早来通禀?” 若是早知如此,她刚才根本就不会顾忌有外人在,答应明缃的恳求了。 储妈妈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泣请罪道:“都怪奴婢!是奴婢担心表小姐在府中不自在,所以叮嘱兰芳等近身伺候的,务必要敬着表小姐,凡事多顺着她一些……” 英国公夫人见打小陪伴她、照顾她的乳姐哭得涕泗横流,到底于心不忍,良久,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 顿了顿,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储妈妈,道:“缃姐儿说的那家胭脂铺子,与五丈风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隔着整个京城呢。或许,是我们想多了?” 饶是如此,英国公夫人还是吩咐储妈妈:“以防万一,你现在就亲自带人追上去,免得缃姐儿犯糊涂。” 明缃一向厌恶黄宜安,若是她此行果真是冲着黄宜安去的,只怕难以善了。 至于明缃到底是否知晓张澜和黄宜安即将定亲之事,以及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容后再查也不晚。 储妈妈自知事关重大,又懊悔失职,连忙应诺,疾步退了出去。 …… 明缃这番闹腾之时,张溪一行人早就去积庆坊接了黄宜安,一路往城南行去。 张溪将阿梅和兰心打发到马车外面坐着,凑到黄宜安身边,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黄宜安,挑眉笑道:“怎么样?澜弟今日是否丰神俊朗更胜那日?” 在她心里,黄宜安既然同意张澜一起去五丈风,便是认真考虑这门亲事的意思。既如此,好友之间开些玩笑也就无伤大雅了。 更何况,她是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盼望着黄宜安能够做她的弟媳。 黄宜安闻言朝车窗外看去,隔着细竹帘子,只模糊看到一个身形,少年身姿笔挺,与胯下神骏相得益彰,恍惚间似与前世隔着屏风看到的明威将军重合在一起。 但旋即便又分开了。 眼前的少年人没有前世明威将军的沉猛威势,却多了一股蓬勃的朝气,如一轮旭日温暖明亮,又恰似青竹清雅峻拔,让人看了,心就忍不住轻柔起来。 多么可爱的少年人,正迎着风茁壮成长! 黄宜安不免欣慰。 张溪却误会了,以为黄宜安这是春心萌动,不由地满心欢喜,也不打扰她化作“望夫石”,只在一旁抿着唇偷乐。 总算没有白费澜弟这番苦心装扮! 第037章 金蝉脱壳 一路到了五丈风。 刘季和刘秀早就亲自迎在门下了。 一行人下马下车,被刘季和刘秀请进店内。 五丈风占着一栋三间阔、两层楼的临街店铺,一楼大堂接待往来顾客,二楼则用来接待贵客或是举办诗会之类。 至于张溪和黄宜安这样的“自家贵客”,自然是在后院厅堂接待的。 不过因无关人员张澜是打着“开眼界”的名号来的,刘季少不得陪着几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 张澜有意与黄宜安多说几句话,便指着壁上挂着的纸鸢问个不停。 刘季一开始还热情作答。 等张溪也加入进来,并且把黄宜安也捎带上了,刘季便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他就说嘛,怎么从未来过的四少爷会突然心血来潮光临五丈风,原来是追求姑娘来了! 老天,他今年究竟走的是什么运道,运气简直好到逆天! 先是有幸请来了黄宜安这个难得一遇纸鸢高手,一组“海清河晏”使得五丈风在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上大出风头,力压同行;顺带脚还把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也拉入团伙。 现在竟然连四少爷也来掺和一脚!若是黄宜安嫁给了张澜,那五丈风岂不是与英国公府绑得更牢了? 这位黄小姐简直就是他命里的贵人、福星! 刘季心潮澎湃,看黄宜安简直如同看着一座金山,目光殷切灼灼。 直到张澜瞥了他一眼。 刘季只觉心口刷刷中了两眼刀,赶紧收回目光,并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离黄宜安更远了些。 恋爱中的少年惹不起啊! 一行人把店里的纸鸢几乎看了个遍,直到张池不耐烦地再三催促,大家这才进了后院厅堂,商量正事。 张澜仗着看了一圈纸鸢的交情,自动列席。 刘季看了他一眼,被无视后,到底没有开口撵人。 算了算了,春秋两季的纸鸢排名榜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由着张澜借机追求黄小姐吧。与泄露“商业机密”相比,显然英国公府的支持更为重要! 刘季请过一回茶,客套几句,便切入正题。 …… 且说明缃和郑玉烟一路出了英国公府,乘车径直往城北的胭脂铺子行去。 跟在后面的储妈妈见了,不由地松了口气。 眼见着马车半路停在一个茶肆门口,明缃和郑玉烟下车相伴走了进去,储妈妈便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不打眼的地方,暗中观察。 街边人声喧沸,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储妈妈不便一直探头查看,便吩咐车夫仔细盯着。 约莫两盏茶功夫,车夫突然在帘外禀道:“马车又往前走了。继续追吗?” 储妈妈一个激灵,挑开车帘看时,果然见明缃乘坐的马车继续往北驶去。 “赶紧追上去!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储妈妈连忙低声嘱咐道。 车夫应声,一紧缰绳,马车辘辘向北追了上去。 等到马车驶出街口,明缃和郑玉烟相伴出了茶肆。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跟着?”郑玉烟奇道。 明缃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并未答话,只吩咐道:“咱们走!” 储妈妈虽然也是她母亲的乳姐,如今却拿着英国公府的月例。储妈妈调教出来的兰芳等人,是会向着她这个表小姐,还是向着英国公府,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所以她进堂禀报英国公夫人时,才会特地将兰芳留在外面,由着她通风报信,正好上演眼前这出“金蝉脱壳”。 郑玉烟看着明缃冷然的脸色,想到那日明缃得知张池在嘉福寺后山放生池遇见黄宜安时,发疯时的可怖,便不敢再多问下去。 只是蹙眉担忧道:“可兰芳,不会跟储妈妈泄露咱们的行踪吗?” 明缃冷笑反问道:“如果你是储妈妈,你会让兰芳发现自己吗?” 跟踪别人的人,怎么会暴露自己! 既然不暴露,又怎么从兰芳那里得知她们并不在车上? 郑玉烟恍然大悟,堆笑称赞道:“明姐姐果然算无遗策。” 被明缃借口走累了,支去城北买脂粉香膏的兰芳,只怕得等到了地方,储妈妈没看见明缃,追上去问时,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而到那时,明缃已经成事了。 即便是英国公夫人出面,也改变不了结局。 想到黄宜安和张池这桩美满的姻缘就要告吹了,郑玉烟不由地心胸一畅。 她只是想借由明缃攀上英国公府而已,谁让张溪并不大理会她呢?她也并不愿意为难黄宜安,可谁让上次在英国公府,黄宜安与明缃交手要殃及她这条池鱼呢? 如此,就怨不得她出手回击了! 郑玉烟暗暗宽慰自己。 “赶紧走吧!”明缃握了握拳,当先一步往南街行去。 茶肆不远,拐过一条街,就有家租赁马车的铺子。 两人雇了辆马车,一路往城南的五丈风疾驰而去。 …… 五丈风后院,比张池还微不足道的陪客张澜,听着对坐黄宜安条理清晰地拟出对于秋季纸鸢排行榜的各条建议,不由地暗暗钦佩。 没想到黄小姐瞧着温婉可人的,但论起生意经来却如此果断利落,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的姑娘。 张澜唇角微扬,稍显凌厉的剑眉也变得柔和起来。 张溪在对面瞧着,忍不住抿唇偷笑,余光悄悄瞥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却正专心说着秋季纸鸢排名榜一事,一脸沉静从容,无暇他顾。 张溪见状暗自叹气,看来澜弟想要俘获安妹妹的芳心,长路漫漫啊。 “多谢黄小姐,刘季受益匪浅。”刘季拱手致谢。 鉴于黄宜安成了张家姐弟一致追捧的对象,刘季对她也愈发尊敬了。 借了势的黄宜安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排斥。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借势或者被借势呢?前世若不是李太后的庇护,只怕她也难得善终…… “刘少东太客气了。”黄宜安还礼笑道。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不不不!能得黄小姐相助,实乃五丈风的大幸。”刘季拱手笑道,“若不是黄小姐锦心妙计,五丈风如何能在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上脱颖而出,并得到陛下御笔题词——天下第一纸鸢。” 在座之人,除了张澜,早已知晓此事。 因此刘季话一落音,其他人尚未如何,一直沉默的张澜却腾地站起来,双目直盯着黄宜安,激动非常,有些失礼地急声追问道:“‘海晏河清’的纸鸢寿礼,竟是你,是黄小姐想出来的吗?” 第038章 打上门来 黄宜安不料张澜这么激动,连忙谦逊笑道:“凑巧罢了。” “不不不!黄小姐匠心独运,如何只是凑巧!可见黄小姐蕙质兰心,非同一般!”张澜双目灼灼,恨不能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用上。 张溪生怕他再失了仪态,连忙起身打圆场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千万别传了出去。” 当日之事除了雅间里的几个人,也就只有时在三楼的皇帝从张池口中得知过内情,对外一致可都瞒着呢。 一来黄宜安不想出风头,二来五丈风太想出风头。 “好好好!”张澜一叠声地应道,竖指郑重立誓道,“我保证绝不泄露一个字!” 指天立誓的郑重模样,把其他人都给弄懵逗乐了。 正在说话间,就听得厅堂外有人禀报:“少东家,店里来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人自称是英国公府的表姑娘,指名要买店里最贵的纸鸢。” 店里最贵的纸鸢当然是“北冥大鹏”,但一只不能保证顺利起飞的纸鸢,五丈风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售卖的。 所以来人不是要买纸鸢,而是…… 刘季看向张池三兄妹,静等他们发话。 张溪最先起身,笑道:“既是表妹来了,那咱们这就出去吧。正好该议的事情也议完了。” 说着,扫了张池和张澜兄弟俩一眼。 张池点点头。 张澜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母亲和他说过这门亲事眼下尚未定下,不宜宣扬,免得于黄小姐闺誉有损,可是他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母亲因怜惜明缃身世坎坷,一向偏疼她,怎么这回他和黄小姐相看之事,府里的人都知道,却偏偏要瞒着明缃一个呢? 听说迎春会上,明缃不小心伤了黄小姐…… 于是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解释——明缃不喜欢黄小姐,母亲担心明缃知道了此事会不高兴。 今日他们特地避开明缃来了五丈风,可明缃还是追来了,一切不都明白了吗? 对于这个一向不大看得起自己庶子身份的表妹,张澜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如今猜到明缃意图,那点看在英国公夫人面上的情分,自然也就更加淡薄了。 “我出去看看!”张澜沉声道,说着便阔步迈了出去。 他相中的姑娘,自然得由他护着! 黄宜安闻言一愣,抬头看过去时,只觉得眼前俊朗阳光的少年,有一瞬间似乎与前世那个英武沉稳的明威将军的身影又重合在了一起。 一样的沉稳英武。 还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无畏与勇毅。 “澜弟!”张溪喊了一声,见张澜径直走了出去,只得冲刘季歉然一笑,瞪了张池一眼,抬脚追了上去。 张池也连忙跟上。 黄宜安想了想,举了举茶盏,冲刘季笑道:“刘少东这茶极好,我多喝两盏您没意见吧?” 刘季连忙笑道:“能得黄小姐喜欢,是它的荣幸,您请随意。” 又转头吩咐刘秀:“好好陪着黄小姐。” 说罢,拱手向黄宜安笑辞道:“我先去店里看看,黄小姐请自便。” 黄宜安点点头,目送刘季出了厅堂。 私心里却有些摸不着明缃这回的路数,端着的茶半晌都没有喝一口。 刘秀见状,也只含笑陪坐,并不相扰。 …… 张澜赶到前店时,就见明缃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不时与旁边坐着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耳语几句。 两张太师椅中间的高几上,早摆上了新鲜的茶点,还有个小丫鬟在旁伺候。 张澜正要迈步上前,却被张池从后面拉住。 “让小妹先去。”张池低声劝道。 他和张澜自小对练,再清楚不过来,这小子眼下是动了真怒。 张溪疾步赶上,看了两人一眼,先一步挑帘进了前店。 刘季随后赶上,随张池和张澜先后进了前店。 听说英国公夫人极为宠爱这位外甥女,他们表兄妹间闹归闹,他一介商贾可开罪不起。 明缃一直观察着后堂的动静,所以张溪一出来,她便看见了,旋即便起身笑迎了上去。 等见到紧随张溪身后的张池时,双眸不禁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郑玉烟不敢怠慢,慌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大堂遇上,招呼过了。 明缃朝后堂的方向看了看,笑道:“怎么没见黄小姐?她不是和表姐一起来的吗?” 黄宜安不在,她这台戏还怎么唱。 张溪尚未来得及回答,明缃就已经转向了刘季,半真半假地笑道:“怎么,表姐表哥他们来了,刘少东就把人请到后院厅堂招待,偏我来了,便把人晾在这大堂不成?”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缃妹妹!”张溪皱眉低声呵止。 刘季暗自叫苦,面上却不得不堆笑做请:“明小姐哪里的话?快快后堂有请。” 张溪刚想要阻止,明缃却已经自顾自地进了后院。 张家兄妹三人见状,只得歉然看了刘季一眼,随后赶紧跟上。 心里却都在想,明缃行事一向温驯和气,怎么今日这般豁出去了?但愿不要闯出什么祸事才好! 刘季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有连连赔笑。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思量间,明缃就已经快步行到了后院厅堂。 黄宜安听到动静,向堂外看去时,就见明缃一身怒气疾行而来,看向她的双目满是愤怒与怨恨,不由地心中一惊。 明缃虽然不待见她,但算上叠翠轩下那一回,还从没有从此仇视过她。可眼前这双满是怨毒的眼睛,似乎恨不能她立刻死去一般。 黄宜安放下茶盏,肃然端坐。 阿梅连忙上前两步,挡在她的前面。 可谁知明缃进了厅堂,满身的火气顿时一收,冲她笑道:“黄小姐也在呀。” 面上却不见半分惊讶。 黄宜安起身,微笑颔首,端庄雅静。 然而目光瞥到随后跟进来的郑玉烟时,黄宜安袖间的手顿时一紧,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 等到郑玉烟满脸堆笑地跟她见礼,黄宜安这才恍然回神。 她怎么忘了,如今不是在深宫,因为张溪的缘故,郑玉烟见了她一向十分客气,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 黄宜安略略放松,笑着回礼。 张溪等人追进来时,见厅堂内气氛如此和谐,一时都有些懵了。 预想中的撒泼大闹呢? 正在疑惑间,明缃款款向张池走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面娇声嗔怨道:“表哥~你出来玩耍,也不带人家,小心我回去跟姨母告状,你又要挨罚了!” 娇声软语,款款情深。 第039章 我要见你 厅堂里的人都愣住了。 包括当事人张池。 张池今年十七岁,明缃也有十四岁了,两人又是长住一府的表兄妹,明缃这般当众抱着张池的胳膊撒娇嗔怒,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黄宜安灵光一闪,哭笑不得。 看样子,明缃知道她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误会,导致明缃误以为和她相看的人是张池,所以才会愤怒地追上门来,当众宣誓她对张池的占有权。 张溪紧接着反应过来,不由地心中暗骂。 怨不得明缃刚才一个劲儿地直冲后堂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既当众表现了她和张池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又将消息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毕竟刚才要是在前店大堂闹起来,不管明缃能不能达成所愿,闺誉都算是毁了。 不过,明缃为什么非得跑到五丈风闹这么一出,在府里不也可以吗? 虽然效果会差一点儿。 还有,方才明缃会什么会特地提起黄宜安,难道是借三哥和澜弟的嫡庶之别故意踩人吗? …… 张溪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细想。 “谁特地瞒着你了?你今日不是要看账册,没空出府吗?”张溪慌忙走上前去,笑着去拉明缃。 原本还以为宋管事昨日恰好来送账册,也省得另找借口支开明缃了,谁知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明缃早就防着张溪这一招儿了,眼见张溪过来,瞬间抓了张池的另一只胳膊过来,人也顺势挪到了另一边。 因她一直摇着张池的胳膊仰面撒娇,这一下躲避得甚是巧妙,仿佛是无意间避开的一样。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焉能看不出明缃的这些小算计? 张溪手下落了空,心中暗恼,强撑笑意道:“好了好了,你也大了,怎么能还跟小时候似的跟三哥耍无赖?既是想出来玩,那咱们这就去吧。” 总比一直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刘季和刘秀兄妹俩如听纶音,齐齐看向明缃,巴不得这群纨绔、千金赶紧都出去才好。 五丈风可经不起她们这般折腾。 明缃扬眉笑道:“好啊!” 说着,又仰头甜甜地冲张池一笑,霸道地撒娇道:“三哥要给我买首饰、胭脂水粉……还要请我去醉仙楼吃大餐!否则,我就告诉姨母你欺负我~” 张池一脸懵。 缃妹妹出身书香世家,言行举止一向是温驯有礼的,今日怎地如此活泼娇蛮? 张溪眼见着她是拦不住明缃了,连忙冲一旁呆立着的张澜使眼色。 张澜这会儿也是一脸懵。 明缃不是冲着黄小姐来的吗?怎么到了这儿净跟三哥纠缠了? 见张溪使眼色,张澜半晌才会意过来,连忙上前,一把勒住张池的肩膀,哈哈笑道:“既然要吃大餐,怎么能少得了我?我要吃醉仙鸭、炙鹿脯……还要喝满殿香!” 张澜手下一个用力,明缃那柔弱的身板怎么拦得住? 一个不留神,张澜就揽着一脸懵的张池,往厅堂外行去。 张溪见状,长舒一口气。 明缃却咬牙暗恨,回头挑衅地冲黄宜安一笑,赶紧追了上去,娇声道:“三哥等等我!” 郑玉烟见状不敢多待,生怕被张溪清算,慌忙也追了上去。 黄宜安看着郑玉烟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沉沉。 张溪见明显松了口气的刘季和刘秀兄妹俩,也不好再待下去,看向黄宜安,问:“安妹妹走是不走?” “走。”黄宜安起身笑道。 客走主人安。 两人便笑辞了刘季和刘秀,快步跟上。 张澜已经拐着张池、勾着明缃、顺带捎着郑玉烟,一串儿地从后门出去了。 以明缃方才的“生猛”,他可不敢再走前堂,免得徒生事端。 刘氏兄妹将人送到门口,施礼辞别。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我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事涉英国公府的“家丑”,外人总不好围观。 张溪感激又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强笑道:“那我们改日再约。” 黄宜安笑着点头,趁送张溪登车的间歇,低声飞快地说道:“明小姐此举,只怕是误以为和我相看的是三少爷。” 张溪一愣,恍然大悟,感激低低应答:“多谢安妹妹。” 明缃和郑玉烟这会儿已经上了马车,张溪不便多说,只给黄宜安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转身进了车内。 张澜见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上前佯作镇定地笑辞道:“黄小姐,改日再会。” 黄宜安笑着还礼。 那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从张澜心田轻轻拂过,留下一片温柔而蓬勃的春意。 张澜微红了脸,抱拳辞别,登马而去。 等英国公府一众人出了巷子,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道:“今日多谢黄小姐。酬金稍后自会奉上。” 黄宜安想了想,道:“不必稍后了,我现在去取即可。” 刘季一愣,旋即笑道:“如此甚好!黄小姐请。” 虽然没有料到黄小姐对于金钱的渴求如此坦率而直接,不过不让贵人尴尬,是他作为五丈风少东家最基本的修养。 几人便又进了后院。 刘季吩咐刘秀招待黄宜安,自己则去账房支取银子。 刘季一向出手阔绰,给黄宜安的酬金都是以百两计数的,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方便黄宜安携带、花用,刘季还十分体贴地将把银子都换成面额不同的银票——一张五十两、两张二十两、两张五两。 拿了银票,刚出账房,就见小二从前堂一路小跑进后院。 刘季便出声唤住他,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二慌忙躬身答道:“店里来了个贵客,指明要您作陪。” “你没听错?”刘季皱眉。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敢直接点他作陪? 小二摇摇头,回道:“小人不认得。不过看那位公子锦衣华服、气质不凡,大约来头不小。” 刘季闻言不敢怠慢,把银票交给小二,吩咐道:“交给黄小姐。” 小二躬身应了。 刘季便疾步往前堂行去,心中不免怨诽。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店里“指明”这、“指明”那的。 …… 黄宜安从小二那里知道缘由,吩咐阿梅收了银票,便起身向刘秀笑辞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秀连忙笑着相送。 谁知两人刚到得院中,刘季便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后院,一见黄宜安,便长吐一口气,庆幸不已:“谢天谢地,黄小姐您还没走!” 黄宜安糊里糊涂,问:“刘少东还有事?” 刘季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 看得黄宜安莫名其妙。 “不是我有事,是有人要见你!”刘季赶忙解释道。 “谁要见我?”黄宜安蹙眉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前堂的方向传来:“是我!我要见你!” 第040章 再见皇帝 清冽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熟悉感,直落在心上。 黄宜安心中一动,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个锦衣华服、气质不俗的少年人缓步踱了过来。 来人背着光,所以面容掩藏阴影里,模糊不清,然而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如同身后骄阳的光芒一样,遮都遮不住。 记忆深处的那个温柔和煦的少年,便如同眼前这些浮浮沉沉的光尘一样,渐渐清晰起来。 黄宜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自动自发地屈膝行礼。 祁钰看着对面那个小姑娘一脸呆呆地向自己屈膝行礼,觉得十分有趣。 原来这位黄小姐是这么讲究礼数的吗? 可见迎春会上小姑娘是被气很了,才会在别人的地头上吵骂掐架的。 眼见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越来越近,黄宜安终于及时回神,赶在“臣妾给陛下请安”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紧紧抿住了嘴巴,然后强迫自己直起身来。 祁钰上前,一脸兴味地问道:“你认识我?” 黄宜安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抿紧双唇,微微垂首,摇了摇头。 “那你进过宫?”祁钰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的内容更是让黄宜安惊悚不已,但到底身体里装的是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哪怕对皇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又摇了摇头。 祁钰直身,把折扇在手上轻敲了两下,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方才见了我,行的可是宫中的礼节。” 少年人的笑声里透着一丝疑惑,仿佛只是单纯的不解而已。 然而黄宜安却很清楚,年仅十五岁的皇帝,已经是个颇具城府的君王了。 黄宜安咬咬牙,低声应道:“我同张姐姐学过些宫中礼节,方才见公子贵气逼人,这才下意识地行了宫礼。” “哦,是吗?”祁钰笑得意味深长,追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学习这些宫中礼节呢?” 祁钰这一问,黄宜安顿时清明不少。 看来,皇帝对于她和张溪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了如指掌,否则便不会有此一问。 九品文官的女儿,等闲如何会有机会入宫? 除非,是志在此次选后! 黄宜安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这是一个考验,同时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有了无限的勇气,她挺直脊背,平生第一次仰面直视那个她敬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人,扬唇笑道:“事涉闺誉,请恕我无法奉告,还请公子见谅。” 她和张澜尚未定亲,未来充满变数,总不好直接拉对方来做挡箭牌,否则既对不住张澜,也显得太过刻意。 然而以皇帝的脾性,越是半知半解,越要调查清楚。 等皇帝查清楚了,她就能彻底改变前世的命运了。 即便是两宫太后依旧如前世一般定了她做皇后,但皇帝焉会抢臣妻?更何况还是她这个前世就不入圣心之人。 祁钰看着眼前这个言行恭逊、态度却跟坚定的小姑娘,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私心里还有些高兴。 自从他登上皇位,除了母后和张首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事事顺从,就连大伴冯永亭见了他也永远都是堆笑躬身。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竟然敢跟他呛声。 “这样啊。”祁钰有些冒犯地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在对方气到喷火之前,忍笑收回了目光,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一旁的刘季慌忙堆笑道:“天气炎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厅堂里备了冰盆,诸位还请移步。” 祁钰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向厅堂踱去。 黄宜安看着他的背影,睫羽微垂,将震惊、不解、怨怼、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都掩藏眼底深处。 “黄小姐,这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正是当今陛下!”路上,刘季低声激动地提点黄宜安,“所以像方才那样的话,黄小姐可千万别再说了。” 天知道黄宜安回怼皇帝时,他有多紧张,有那么一瞬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黄宜安佯作惊讶,趁机告辞:“既是如此,那不如我先回吧,免得一个不小心,触了圣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季截断了。 “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刘季双手合十央求道,“陛下指名要见想出‘海晏河清’纸鸢的人,您要是走了,我这儿可怎么交代?” 那可是皇帝!抗旨不遵,是想杀头吗? 黄小姐是他的福星贵人,先是帮他招来了英国公府,眼下又招来了皇帝,他是又激动又忐忑——若是这关头黄小姐悄悄地逃走了,那五丈风可就惨了! 刘季不敢抗旨不遵,黄宜安当然也不敢。 现在她无比庆幸,英国公夫人挑中了她来做庶媳,并且两家已经开始相看——就算是命运之力不可阻挡,两宫太后还是钦定了她做皇后,皇帝总不愿意背负抢夺臣妻的骂名吧? 还有,郑玉烟刚才怎么就走了呢? 要是眼下郑玉烟还在,把她往皇帝面前一送,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黄宜安又是庆幸又是懊恼,一时情怀复杂,被迫再度回到厅堂。 祁钰已经在主位上坐下了,正微笑看着黄宜安挪进来,在他下首坐了。 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小姑娘,敛眉垂目,双手交叠于膝上,十分地乖巧柔顺,完全不见方才回怼他时的戒备和强硬。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突然收了锋利的小爪子,变得温驯无害、惹人怜爱。 祁钰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变起脸来很有意思,也越发想探究她扎纸鸢、行宫礼背后的秘密。 “黄小姐是怎么想起‘海晏河清’纸鸢的?”祁钰笑问道。 一般人给太后贺寿,不都应该是献福祝寿吗? 黄宜安把当初给刘季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祁钰却不大相信。 如果不是对母后了解深入,怎么敢一改常俗,提议做“海晏河清”这样恢弘大气的纸鸢? 可是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连宫门都没有进过,又是怎么了解母后至深的? 祁钰想追问,却又下意识的觉得,即便是他开口问了,只怕眼前的小姑娘也会拿些虚话来敷衍他,比如张溪就是现成的借口。 可他知道此事和张溪无关,否则当初在刘季请教时,张溪就答了,也就轮不到眼前的小姑娘出主意了。 祁钰微微一笑,以夸赞结束了这个话题:“黄小姐果然聪敏不凡。” 黄宜安微微颔首,谦逊道:“公子谬赞。” 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黄宜安预备起身辞别,免得别生枝节。 谁知她尚未一动,上座的皇帝又发话了。 第041章 何美相配 “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天儿。”祁钰笑道,“不知能否有幸请黄小姐为我也扎个新巧的纸鸢?” 黄宜安瞥了眼墙角的冰盆,觉得“秋高气爽”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不过,皇帝是天子,当然比别人更懂老天爷的意思。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如何能妄揣天意?更不能违逆圣意。 “承蒙不弃。”黄宜安谦逊道,接下来便是一通诚恳至极的猛夸,“公子丰神俊朗、仪容潇洒、风度翩翩、姿容不凡、贵气逼人……因此我以为,莫如扎个美人纸鸢,才堪与公子相配。公子觉得如何?” 祁钰一怔,手中摇着的折扇也顿时停了下来。 他觉得这不是好话,但是偏偏小姑娘又表现得极为诚恳,让人想质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钰看了刘季一眼,猜测他是否告知了黄宜安自己的身份。 刘季满头大汗,唯有傻笑。 黄小姐真是太大胆了,明明已经知道了皇帝的身份,竟然还敢这样胡言乱语。 呃,其实也算不上是胡言乱语,毕竟皇帝确实是人中之龙、风姿非凡。 莫不是,黄小姐见皇帝长得俊美,就乱了分寸? 那张四少爷怎么办? …… 刘季胡乱揣测,额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黄宜安却十分畅快。 她压抑了一辈子,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回了。虽然这样做毫无意义,可是谁让她乐意呢! 祁钰见黄宜安微露得意,一时拿不准是因为暗怼了自己,还是自觉这个主意非常之好,便缄默不语,目光沉沉。 刘季以为这是动圣怒的前兆,吓得双腿直抖,立刻就要跪下请罪。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祁钰突然笑道,意味深长地问,“只是不知,我如此优秀出众,得配个什么样的美人纸鸢才好?” 这话问得有些轻佻。 黄宜安却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恭顺应道:“面如傅粉、唇若施朱、长眉若柳、眼如丹凤,娉婷袅娜,余韵风流。不知这般美女,能否配得上公子?” 完全是照着郑玉烟的模样描绘的。 祁钰看了眼下首坐着的小姑娘,黛眉杏眼、烂漫天真,跟她描述的一点都不一样。 有意思。 “那就这么做吧!”祁钰兴致盎然,吩咐刘季,“你这就准备来。” 刘季愕然。 看皇帝这样子,是准备等黄小姐做好纸鸢,才肯放人了? 黄宜安亦惊讶不已,踌躇片刻,婉拒道:“扎制纸鸢工序复杂,一时片刻只怕连蒙面都画不出。不如等做好了,再着人送予公子?” 虽是婉拒,可到底对方是皇帝。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抗旨不遵? 黄小姐胆子也太大了! 祁钰当然知道纸鸢一时半刻是做不出来的,可他本意也不是为了做纸鸢,因此闻言心中略有不悦,遂收了笑容。 刘季见状大急,连忙赔笑恳请黄宜安:“虽是一时半刻做不出来,但也可以先试着做点儿,让公子看看是否满意。” 说罢,拼命地朝黄宜安使眼色。 黄宜安固然不想屈服,可更明白眼前的人自己前世作为皇后尚且得罪不起,更别说今生只是个九品文官之女了,遂笑应道:“既是如此,那就先画纸鸢蒙面吧。” “那这就去准备!”刘季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立即起身道。 “我也一起去吧。”黄宜安起身笑道,“东西挑顺手了,才画得顺、画得好。” 后一句,是说给祁钰听的。 刘季怎么敢替皇帝做主,闻言连忙朝主位看去。 祁钰觉得小姑娘还算乖觉,因此决定放她一马,遂点点头。 刘季得了圣命,长吐一口气,和黄宜安前后脚出了厅堂,去旁边的书房取笔墨纸砚之物。 到了书房,四顾无有他人,刘季慌忙低声央求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位可是皇帝陛下,您说话能悠着点不?把我这吓得,一身又一身冷汗。” 黄宜安连忙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亦低声央求道:“说起此事我正想请刘少东帮个忙呢。若是陛下事后问起我是否知晓他的身份,还请刘少东帮忙瞒一瞒。 “我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大场面,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万一哪一句再不小心得罪了陛下,有个‘不知情’的名头在,或许能减罪一等。” 刘季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你还有‘再’?” 是要吓死他才肯罢休吗? 黄宜安见刘季吓得不轻,连忙安慰他道:“刘少东请放心,我会尽量管好自己的。” 可是刘季压根儿就没有被安慰到。 尽量管好自己? 那就是说,很有可能还是管不住自己喽! 可他往日见黄小姐也不是这般没见识、易失态的人啊! 刘季一时糊涂了。 等他反应过来,黄宜安已经找好了所需之物,低声催促他道:“咱们快些去吧,免得去晚了,陛下再怪罪。” 你去了才容易被陛下怪罪吧! 刘季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怨怼,点点头,跟随黄宜安出了书房,径直往厅堂走去。 厅堂里,刘秀已经吩咐摆好了桌案,见两人回来,连忙上前接过一应事物,又一一摆放完毕。 黄宜安刚要坐下,就见祁钰走了过来,便起身退到了一边。 刘季和刘秀更是躬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不必在意我,尽管画你的。”祁钰摆摆手,示意黄宜安安心坐下作画。 皇帝站着她坐着? 这可是前后两辈子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黄宜安不免新奇又带点激动,遂点头应下,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落座。 刘季机灵地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桌案旁,恭请皇帝陛下落座。 祁钰倒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施施然坐下。 冯林连忙上前打扇。 “小厮”打扇,这可不常见。 黄宜安不由地瞥了冯林一眼。 祁钰下意识地瞧了冯林一眼,示意他退下。 等冯林拿着扇子退后两步,祁钰才恍然惊觉,他方才竟然有些担心端坐磨墨的小姑娘会识破冯林的身份! 难不成,他竟然不想黄宜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成? 嗯,也对。微服私访嘛,当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祁钰说服了自己,又忍不住看了刘季一眼,期待他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刘季莫名其妙,唯有恭敬傻笑。 第042章 心恨谁人 真是没有眼色! 祁钰暗自腹诽。 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被刘季的傻笑惹了一肚子气。 好在黄宜安已经磨好了墨,起身铺展好细绢,选了一支细笔,预备先勾勒出美人身形。 执笔静思片刻,黄宜安沾墨挥毫,不多时,美人娉婷袅娜的身形便显现了出来。 黄宜安又换了一支笔,细细勾画眉眼。 长眉若柳轻蹙、眼如丹凤微垂…… 果真与她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就是美人看起来正黯然神伤,目光投向远处,不知是看到了谁,还是在期盼谁? 然后便是绮罗珠履,纤毫毕现,华贵不俗。 再之后是美人周围琼花丽苑的景致…… 祁钰看着小姑娘凝眉聚神,手下不疾不徐,便将那个“深坐颦蛾眉,不知心恨谁”的美人画了出来。绮罗珠履、琼花丽苑,外在的繁华瑰丽,越发衬托得美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听说黄小姐才十三岁,可这一手丹青却如此娴熟,真是难得。 “好!”祁钰拊掌笑赞。 黄宜安恍然回神,在看到自己所作之画后,却微微变了脸色。 她原本打算画的明明是宠冠六宫、飞扬恣肆的皇贵妃,可为何画出来的却是深宫失宠、黯然神伤的郑氏? 前世她纵然过得再艰难,都能说服自己淡然以对,端着皇后的身份,看着身为宠妃的郑氏上蹿下跳,有羡慕,有不甘,却从没有恶毒地诅咒过郑氏失宠。 可是眼前这幅画…… 原来,饶是她再三告诫自己何为皇后,何为一国之母的端方大义,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甚至发狂地诅咒郑氏失宠,体验一回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后宫女子晦暗漫长的人生吗? 前世,她活得真是太战战兢兢、太小心翼翼了,以至于心底最深处、最真实的念头,连想都不敢想一想…… “黄小姐年纪虽小,却笔力不俗,这一手好丹青,便是比起擅画的文士,也不遑多让!”祁钰站起身来,踱到黄宜安身边,一边仔细观画,一边笑赞不已。 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伴着夸赞侵入鼻尖、心头,黄宜安蓦地心神一凛,微微撤开两步,颔首谦逊道:“不敢当。” 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回,她一定要远离这个人,远离前世连嫉妒怨恨都不敢流露以至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的人生! 黄宜安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强烈的躲避撇清,让祁钰微微一怔,心底怏怏。 难道他是瘟疫吗?要这么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黄宜安作为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如此表现才算是正常。这才略略压下了心中的不虞。 黄宜安搁笔,施礼告辞道:“时辰不早了,离家时禀明了家母归家的时辰,再不回去,恐迟了让她担心。请恕我先行告辞。” 祁钰闻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日近中天,阳光大炽,马上就到午膳的时间了,确实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得惋惜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还想请黄小姐亲手扎制纸鸢呢!” 黄宜安连忙谦逊推辞道:“我扎纸鸢,只不过是偶尔一玩罢了,怎么比得上五丈风的大师傅们手艺精湛?不敢误了公子的事。” 这是要彻底撇清的意思了。 祁钰有些失望,心中微微不悦,却又觉得这番话无可挑剔,只得强忍了,点点头,目送黄宜安出了厅堂。 刘秀连忙相送。 一路穿过庭院,从后门离去。 “黄小姐请稍待,我已经吩咐了车夫送您回家。”刘秀笑道。 这时节走路回积庆坊,肯定是赶不上午饭了。 黄宜安刚要致谢,就见一个身着短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躬身问道:“敢问可是积庆坊黄大人府上的小姐?” 黄宜安愕然,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中年人便应道:“小人是马记车行的车夫。有位叫张澜的公子,请小人在此等候黄府的小姐。” 黄宜安一愣,旋即笑道:“那就有劳了。” 她早上是趁英国公府的马车过来的,眼下因为明缃之故,张溪不得不提前离开,她便落了单。 没成想,张澜这般心细,竟然提前雇好了马车,吩咐车夫一直等在这里。 刘秀扶黄宜安上了马车,含笑目送马车驶出了巷子。 马车上,阿梅觑着黄宜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没想到,张四少爷是个如此细心体贴之人。” 黄宜安唇角微扬,点点头,杏眸里泛起一丝暖意。 阿梅见状也笑了。 张四少爷堪为良配,小姐亦心有所善,两家长辈更是积极促成这门亲事,这真是太好了! “小姐,那您还去书肆吗?”阿梅笑问道。 “去啊。”黄宜安朗然笑道,“家里的书来来回回就那几本,怎么能够栋哥儿将来读书之用?” 阿梅想到书房里那满满两架子书,不由地替不爱读书的黄栋掬一把同情泪,也愈发敬服黄宜安。 小姐就是厉害,那么多书都不够她读的呢! …… 五丈风后院厅堂内,黄宜安一走,祁钰便拿起画卷,一面细细观赏图上的美人,一面问道:“你可告诉黄小姐朕的身份了?” 刘季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黄宜安先前的嘱托,为人为己,终是低头应道:“未得陛下允准,小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叮嘱黄小姐陛下身份尊贵,让她万不可怠慢。”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做得不错。” 正咬牙预备接受责罚的刘季,没有料到非但没有被责罚,反而得了一通夸赞,怔愣之余,不由地长吐一口气。 黄小姐果然一如既往地是他的福星! “这美人图,朕便带走了。”祁钰说罢,吩咐冯林,“收好了,仔细别晕了墨。” 冯林应诺上前,将画卷仔细吹干后,又小心地卷起收好。 刘季连忙躬身道:“陛下不如等纸鸢扎好,再……” 祁钰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不用了。” 他要的又不是纸鸢。 “是是是。”刘季连忙恭声应道,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的意思,吹捧道,“宫中的匠人自非敝店的师傅们可比。” 祁钰也懒得纠正他,问道:“对了,你可知黄小姐缘何学习宫中礼节?” 想到黄宜安先前那丝毫不错的宫礼和那番事涉闺誉的说辞,他不免心生好奇。 难道真是为了选后,特地同张溪学的? 祁钰暗自揣测。 第043章 各家心思 刘季闻言一愣,心说:这我怎么知道! 然而发问的是皇帝,他当然不能也不敢这么回答。 仔细想了想,刘季迟疑道:“或许,与英国公府有关。” 比如目光恨不能黏在黄宜安身上的张澜。 然而此事关涉黄宜安的闺誉,即便问的人是皇帝,他也不能胡乱揣测应答。 祁钰听罢,瞅了刘季一眼。 这不废话吗? 小姑娘明明白白地告知宫礼是跟张溪学的,能不跟英国公府有关吗? 转念又一想,五丈风即便是再声名在外,到底也只是一介商贾,在开国功勋英国公府面前完全不够看,因此刘季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见从刘季这里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祁钰便也止了心思,道:“听说黄小姐出手,价格都在百两之上。既是如此,冯林,你且取二百两银票来。” 刘季慌忙躬身道:“黄小姐为小人专请,酬劳自然要由小人支付。怎敢劳烦陛下?” “朕富有四海,还不至于为了这两百两银子贪你的便宜。”祁钰高贵冷然地回绝了。 他请人作画,银子自然得由他出。 冯林已经取了两张百两银票来,笑着递给刘季。 刘季不敢不接,只得躬身受了,再三谢恩。 “你若是真心感激朕,不如就请朕去丰乐楼一品民间美食,如何?”祁钰很给面子地笑道。 冯林捏了捏瘪瘪的荷包,没有拆穿皇帝阔气赏人,眼下囊中羞涩,大约吃不起丰乐楼酒宴的现实。 “多谢陛下赏光,这是小人无上的殊荣!”刘季欢喜应道。 跟皇帝同席吃过酒,对于他和五丈风来说,可是最有效的宣传。 虽然事实是,皇帝坐着悠然品尝珍馐美酒,而他则站着赔笑布菜。 不过,伺候皇帝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荣嘛! 等酒足饭饱后,祁钰大方地将桌上没动过多少的酒菜全都赏赐给连茶都没有喝过一口的刘季,只随身带着美人图,施施然下楼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祁钰叮嘱冯林等人:“万不可对外泄露,朕拿两百两银子买的这幅美人图!” 母后和张首辅一向对他要求严格,每个月他能自由支配的银子都是有固定数额的。这两百两银子可是他为数不多的个人积蓄的一部分,即便是母后和张首辅知道他花用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要是知道他花了两百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张美人图,那可就说不定了…… 冯林等人自是恭声应诺。 然而等一回宫,应付完李太后之后,冯林转头就把这个秘密悄悄告诉了干爹冯永亭。 冯永亭思索片刻,问:“陛下是爱那幅美人图,还是……” 爱画美人图的人。 冯林明白冯永亭话中的未尽之意,连忙躬身答道:“陛下没说。不过,孩儿以为,图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言下之意,皇帝爱的是画美人的美人。 冯永亭也是这么想的,遂点点头。 冯林小声问道:“那此事,干爹会告知张首辅吗?” 当年冯永亭和张首辅联手挤走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珙,并借机将时为末辅的张圭推上首辅之位。这些年来,两人更是合作无间,内阁的票拟,只要是出于张首辅授意,冯永亭作为辅佐皇帝批阅奏章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都会批红准允。 此事或许关系到立后,如此大事,双方当然得事先通个气。 冯永亭也是这么想的,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叮嘱道:“此事容我再想一想。陛下那里,千万不能露了痕迹。” 否则,违逆圣旨的罪名一旦扣下来,不但冯林保不住,连他都要跟着吃挂落。更为重要的是,往后再想要在皇帝身边安插人,可就难了。 冯林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了,十分谙熟,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冯永亭记挂此事,不着痕迹地观察皇帝的一言一行,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便自心慢了下来。 皇帝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是李太后,都未必有他和皇帝相处的时日多,所以冯永亭自认为对皇帝十分了解——抛开帝王的身份,那就是一个乖顺听话、无甚心机的普通少年。 这样的人,是藏不住心事的。 或许,皇帝是由于不谙世事,这才会当了冤大头,花两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幅随便一个宫廷画师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美人图。 …… 宫中一切安稳如故,黄府却突生微澜。 那日黄宜安从五丈风归家之后,王氏便连忙将她拉进内室,低声问道:“今日怎么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黄宜安却明白王氏问的是她和张澜之事。 今早张澜跟随张溪一起来接她的时候,非但没有避着人,反而特地给母亲问了安。少年郎沉稳大方又清俊挺拔的模样,博得母亲赞不绝口,笑得比廊下开着的木槿花还要灿烂。 想到五丈风后院门外那辆特地等待自己的马车,黄宜安不禁露出了笑容。 虽不是女儿家怀春的娇羞,却也眼波微漾,暖意薰薰。 王氏看了,心中大悦。 怕闺女不好意思,王氏便体贴地放了人,转头便将阿梅叫来,将今日之事一一细问。 得知张澜对待黄宜安尊重又体贴,王氏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但是听闻明缃闹了过去,又当众和张池拉拉扯扯的,王氏便凝了眉,半晌,吩咐道:“此事关涉明小姐闺誉,万不可再提。” 至于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也得好好地再考虑考虑。 毕竟,明缃若是果真和张池牵扯不清的,自家闺女嫁过去后,作为庶弟媳,肯定免不了被一向仇视她的明缃欺负。 …… 英国公府正院饭厅,男女分席,默然用膳。 明缃机械地扒着碗里的饭,嗓子眼却堵得一口都咽不下去。 她一直以为,张溪才是自己嫁给张池的最大阻碍,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英国公夫人,她嫡嫡亲亲的姨母! 今日马车一出五丈风后院的巷子,张溪便冷了脸,直接吩咐车夫立刻回府。 等一回到府中,张溪便怒气冲冲地直奔正院,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英国公夫人。 正在担忧中的英国公夫人,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庆幸明缃是冲着张池去的,没有坏了张澜和黄宜安的亲事,而后便是震怒。 第044章 意中难平 “缃姐儿,虽说你自幼住在府里,和表哥表姐一处闹惯了的,不在意这些,但别人却不知道。如今你们都大了,在家中尚且要避嫌,更别说是在外面了。 “你外祖家世代耕读,明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这些道理,想必不用姨母说,你也应该明白的。对吗?” 英国公夫人端肃神色,不轻不重地训诫道。 明缃当即就白了脸。 英国公夫人这话,只差明说她不知检点、勾引表哥了。 难道姨母当真不知她对三表哥的心思吗?还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装糊涂? 明缃咬紧下唇,白着脸,只能点头。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英国公夫人训诫完她,转头便吩咐仍是一脸懵的张池:“池哥儿,你既然在五军营担了职,就不要总是在家里瞎混。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住到营里去,专心职事,到中秋再回来吧。” 从现在到中秋,隔着差不多两个月呢! 明缃当即直盯着张池看过去,满眼的哀戚与期待。 然而张池的回应是,冲英国公夫人行礼应下。 明缃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若不是兰芳眼见着不对,一把扶住了她,只怕她当即就跌倒在地。 英国公夫人见状,暗自叹气。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更兼寄托着自己对亡妹的追念,怎么舍得她如此备受打击、心神恍惚? 于是,英国公夫人转头又吩咐张澜,道:“澜哥儿也是。同你三哥好好在营里历练。等你们父亲回来,考校你们,到时也好交代。” 一碗水端平,免得别人以为她是特地针对明缃,再私下怠慢了亡妹唯一的血脉。 况且,黄家那里知道了明缃今日这一闹,还不知道得怎么堵心呢! 把孩子们都远远地打发走了,大人们之间才好说话。 张澜遭受无妄之灾,更兼心上有了人,此一去两月不得相见,心中便对明缃添了一层怨气。 都安排妥当了,英国公夫人颇为疲惫地扶了扶额,道:“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打扰,都恭顺地退了出去。 等到午膳时分,众人惊讶地发现,日常用饭的男女两席中间,用一座屏风隔得严严实实。 …… 英国公夫人便派储妈妈去黄府为昨日之事致歉。 王氏看着桌上的厚礼,笑道:“明小姐自小养在贵府,和诸位少爷小姐相处极好也是正常,国公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见王氏没有特地点明明缃和张池的关系,还如此周全,储妈妈不禁长舒一口气。 “黄夫人是个明白人,正是如此呢!”储妈妈笑应道,“不过孩子们都大了,夫人觉得如此下去总归是不妥,因此昨儿特地立了规矩,教导男女之大防。 “恰逢三少爷和四少爷营中有事,需要搬去营里住上两个月,大约到中秋才能归家。夫人便想着是不是趁这段时间,将亲事说定了,等四少爷从营中回来,正好来给黄大人和夫人请安送节礼。” 王氏早料着有这么一遭,遂笑答道:“我们喜姐儿年纪还小,此事尚且不急。况且哪里有做弟弟的越过哥哥先定亲的?只恐此事不合规矩。” 储妈妈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果然,昨日之事,黄家还是生气了。 这是担心表小姐若果真嫁给了三少爷,将来黄小姐嫁给四少爷后会因为嫡庶、长幼的身份吃亏呢! 从昨日之事看,眼下夫人并没有将表小姐许配给三少爷的意思。若是知晓了此事,说不得就会想法子先把表小姐许出去,免得黄家因此而生了退意。 表小姐的一腔深情,可不就要付诸东流了吗? 储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只得满脸堆笑劝道:“哪里是夫人不想给三少爷定下亲事?只是三少爷心思都在军务上,这才一直没有定下来的。眼看着四少爷也有十五了,夫人想着总不能为了哥哥就耽误弟弟吧,这才想着先把和贵府的亲事定下来的。” 言下之意,英国公夫人和张池均无意于明缃,而在英国公夫人心里,张澜这个庶子和张池这个嫡子并无任何区别…… 无论如何,总归是想劝黄家先应下这门亲事,帮明缃“脱罪”了事。 王氏一听也颇为心动,但毕竟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怎么敢去赌? 遂笑道:“可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们黄家急着攀英国公府这根高枝儿,这才做出这等没有规矩的事情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储妈妈不好再硬劝,只得赔笑道:“黄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分明是我们夫人极其喜欢黄小姐,着急定下这个儿媳妇,免得被别家抢了去呢!” 哪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 王氏闻言,笑容便真切了几分。 储妈妈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纠缠下去,遂起身笑辞道:“黄夫人的意思,奴婢会转达给夫人的。只是,这门亲事英国公府上下都极为满意,还请黄夫人多多考虑。” “多谢国公夫人的抬举。”王氏笑道。 却并不应下婚事。 储妈妈只得铩羽而归。 等回了英国公府,也不敢瞒着英国公夫人,遂一一回禀了。 只是关于“做弟弟的不好迈过哥哥先定亲”的话,被储妈妈有心瞒下了,免得给明缃招来更大的灾殃。 只说是王氏觉得黄宜安尚小,定亲不必急在这一时。 英国公夫人闻言叹息道:“黄家这还是因为昨日之事,心有不满啊……” 也是,若她是黄夫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也不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受一个表小姐的闲气。 看来,明缃的亲事一日不定下来,和黄家的亲事就得悬着一日。 英国公夫人本想和储妈妈商量一下,然而转念想到储妈妈平日里对明缃的多方维护,尤其是昨日那番教导下人要敬着、顺着明缃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储妈妈同她们姊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因着长了几岁,也时常看顾着她们,与她们姐妹俩的情分原本是一样深厚的。 只是妹妹亡故之后,储妈妈同她一样,将对亡妹的一腔追念之情,全都转为对明缃的宠溺与纵容。 所以才会出了昨日的事…… 明缃的亲事,还是她自己斟酌吧! 储妈妈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打算毫不知情,但也能猜到明缃并不是她心目中三儿媳妇的人选,不由地暗自着急,私下里不免对明缃愈发怜惜了。 …… 第045章 攒点嫁妆 储妈妈离开之后,王氏立刻叫来了黄宜安,将此事与她说了。 “如果那位明小姐真的嫁给张三少爷,你打算怎么办?”王氏直接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娘,我只想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纵然张澜人是很不错,但她也不愿意为此就将自己置于和明缃一辈子的明争暗斗之中。 那样的日子她熬过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王氏叹息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是,撇开明小姐不谈,这桩亲事确实很难得。国公夫人看重你,张小姐更是和你交情甚笃;而张四少爷人才俊秀,更难得的是待你用心体贴,将来成亲后更是可以自立门户,关起院门过你们清净的小日子。 “这样的好夫婿,娘掰着手指头数,都找不出来几个。” 黄宜安觉得王氏说得很有道理,可总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尤其是昨日画了蹙眉深坐的美人图之后,她更加不愿意自己再次成为那样可怜又可厌的人。 虽然张澜比皇帝好了很多很多,可是架不住明缃比起郑氏来不遑多让啊。更何况,从眼下的情形看,明缃和郑玉烟两人狼狈为奸,合着伙儿地对付她呢! 这大约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娘不是已经跟储妈妈表明态度了嘛,那咱们就等着看国公夫人的决定吧。”黄宜安笑劝道。 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如果她要坚持自己的原则的话,那就只能等英国公夫人做出最终的决定。 没想到,前世一辈子都在被别人决定命运,今朝重生,还是没能摆脱啊…… 黄宜安心情复杂。 “不过,娘,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通过此事,我都明白了:这人要想过得顺心,总指望别人是不行的,首先得自己立起来!”黄宜安顺势劝道,“不论是爹往上挪,还是栋哥儿读书,总缺不了银子的。所以,开铺子的事情,还请娘和爹多多考虑考虑。” 王氏一听,顿觉十分有理。 如果黄家是英国公府那样的高门显贵,明缃区区一个英国公府的表小姐,还敢这样处处当众为难她的女儿吗? “你说的有道理!”王氏当即拍板道,“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爹那里,我跟他说!” 就当是给闺女攒嫁妆了! “多谢娘亲!”黄宜安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眉眼弯弯。 只要搞定了娘,爹那里就完全不是问题。 母女俩正说这话呢,阿梅进来禀报道:“五丈风的刘小姐来了。” 黄宜安便松了王氏,起身笑道:“娘,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对于大财主五丈风,王氏现在很有好感,吩咐阿梅,“伺候着茶水点心,别怠慢了客人。” 阿梅笑着应了。 主仆二人便出了正房,一路往小花厅行去。 花厅里,刘秀听见外头有脚步响动,便起身迎了出去,正在门下迎上了黄宜安。 “刘小姐快快请坐。”黄宜安将人请进厅,热情笑道。 刘季讲究信义、出手阔绰,因此黄宜安对刘家兄妹观感极好。 两人分宾主坐了。 刘秀说明来意:“昨日黄小姐画了一幅美人图,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酬金。” 黄宜安眉梢一挑,知道刘季果然帮她隐瞒了已知皇帝身份一事,心中感激。 等见到那两张百两的银票,黄宜安愕然脱口道:“这么多?” 不能怪她如此惊讶,实在是李太后和张首辅一向对皇帝管束极严,怎么会纵容他拿二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幅画工上乘的美人图? 又不是名家所作。 “那位公子说兄长计酬都以百两数,他自然也得如此。想来,应是十分喜欢黄小姐的画作吧!”刘秀笑道,心里却觉得比起皇帝的身份,这二百两仅堪堪过得去罢了。 黄宜安咋舌。 皇帝这叛逆,似乎比前世来得早了好几年啊。 微服出宫,耽于游乐,还豪掷银子……任何一项都足以让李太后和张首辅训责。 不过,那是皇帝的事情,跟她无关。 黄宜安收了二百两银票,心中大悦,准备加大对自家香露铺子的投资。 …… 乾清宫,祁钰果然正如黄宜安所料,正被李太后和张首辅联手教训。 事情的起因是冯永亭无意间看到了那幅美人图,总觉得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到过。 直到李太后有次和他念叨起立后之事,冯永亭才蓦地想起来,似乎在礼部送来的待选女子中,见过那画中的女子! 于是冯永亭状似随手翻阅堆了满案的美人图,一边翻阅一边与李太后说起各家小姐的品貌,直到他翻到了郑玉烟的画像。 比起皇帝手中的那幅美人图,礼部送来的这一幅人看起来年纪尚小,五官尚未长开,还有些稚气,但眉梢眼角,也已经可见来日的风韵。 冯永亭顿时推翻了自己先前关于皇帝喜欢的是画美人的人的推论。 如今看来,皇帝喜欢或许正是这画上的美人! 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皇帝要是真的喜欢画美人的人,那为何不干脆携了那人的画像入宫? 冯永亭不敢耽搁,当即着人给首辅张圭传信。 两人面见之后,冯永亭将此事和盘托出。 当然,关于冯林违逆圣意、向他泄密一段,他刻意隐去了,只说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皇帝在御书房藏着一幅美人图,而图上的美人与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颇有些相似。 张圭一听,立刻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当即便叮嘱冯永亭暂且别动,等他打听清楚那位郑司务的来路再说。 内阁首辅想要打听一个小小的户部司务,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第二天,张圭派去的人便把郑家往上数三代的人全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家,祖上几代沉沦下僚,如今掌家的郑司务是个得过且过、耽溺享乐的庸人,其兄弟、子侄亦罕有能力出众者。 说起来,这位郑司务的女儿,倒是个颇有才名的姑娘,如今年方十二,恰是礼部划定的参与选后的最小年龄。郑家要想起势,自然不会错过了这个机会。 第046章 皇帝憋屈 与冯永亭交流过意见,又将冯林这个常伴皇帝左右的小太监审问了一遍,张圭猜测,或许是皇帝三次出宫,不定哪一次偶然间见到了这位郑小姐,一见倾心,故特使人画了画像拿回宫中,日日对画思人,也未可知。 谨慎起见,张圭连作画的那位工部文思院副使家的小姐也调查了一番。 比起郑家小姐的才名在外,这位倒是个寂寂无闻的。邻里说起来,也只夸赞其懂事乖顺。 再往深处一打听,这两位小姐还各自与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嫡小姐相从过密…… 久经官场沉浮的张圭和冯永亭,当即断定此事绝不简单,因此禀明了李太后。 这才有了今日李太后与首辅张圭联手对皇帝的教训。 “冯大伴何时看到了那幅美人图?”面对李太后和张首辅的质问,祁钰沉吟片刻,突然对冯永亭发难。 冯永亭早就料着有这一出,闻言立刻跪下辩解请罪:“臣有日帮陛下打理书房,无意间见到那幅美人图,觉得与礼部送来的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有几分相似,故禀明而了太后。 “还请陛下责罚。” 至于他和张圭私下里的那些调查,自然不必也不能对皇帝和李太后提及。 祁钰拿不准冯永亭这话有几分真假。 那幅美人图,他一向是放在常用的卷缸中的,一来不打眼,二来便于随时取来一观。 而冯永亭一向辅佐他读书理政,或许无意间见过,也说不定。 只是,那幅美人图画的竟然是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么…… 李太后见皇帝不虚心受教,反而指责冯永亭“泄密”,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念着还有外人在,李太后强压着脾气,道:“陛下三番两次出宫也就罢了,如今竟然与臣下之女牵扯不清,实在有违人君威仪。看来,立后一事,刻不容缓。” 祁钰一听这话,顿时就皱了眉头,道:“母后已经允准孩儿,立后之事不急于一时的。” “今时不同往日。”李太后闻言怒气更盛,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质问道,“现在不立后,难道要等闹出事端来,让天下人议论指摘吗?” 祁钰闻言亦怒而不止。 母后这话,难道是暗指他会与臣下之女苟且吗? 他连那位郑小姐是谁,都是刚刚才从他们口中知道的,又怎么和她会做出苟且之事? 别说他是皇帝了,就算他是普通男子,母亲难道就能因为一幅画,就当着外人和下人的面,如此地贬损他的德行吗? 张圭见皇帝面色不虞,心知其不悦,但他作为当朝首辅,统领百官、尽心王事,更兼还是教导皇帝明理处政的帝师,又不是谄谀媚上的佞臣,当然不可能因此就转了风向,站在皇帝那一边。 “太后也是一片慈母情怀,陛下要多多体谅。”见这母子俩剑拔弩张,张圭开口劝道。 祁钰气得心口疼。 从他坐上这帝位起,便常常听张首辅教导他,要体谅母后,体谅臣子,体谅百姓…… 可是谁曾体谅过他?! 张圭见皇帝脸色发青,遂退了一步,冲李太后施礼道:“立后一事,事关国本,焉能匆促就下定论?况陛下年岁尚小,早早成亲,恐于皇嗣绵衍不利,还请太后三思。” 更别说画上那位郑小姐如今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李太后一向信服张圭,见他如此说,便也稍稍退了一步,道:“即便是眼下不论立后,那美人图总得有个计较。” 才十二岁就知道耍手段勾引男人的姑娘,别说是皇后了,便是做个淑女选侍,她都看不上。 祁钰见李太后和张首辅如此态度,更兼有冯永亭在一旁帮腔,如何敢在这个关口把黄宜安供出来,再牵连无辜,遂只得强忍下不满,屈从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母后和元辅若是不信,只管将那美人图烧了便是!” 反正他留着美人图,也不是为了那画上的美人。 李太后和张首辅见皇帝语气坚定、毫不吝惜,不由地相视一眼,反倒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事有凑巧,他们想多了。 便都拿眼去看始作俑者冯永亭。 冯永亭自知此事得有人背锅,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便自觉跪下请罪道:“都是臣无状,才引得这场误会,还请陛下责罚!” 祁钰见状,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又无力。 他若是能够从心责罚冯永亭,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 生平第一次,祁钰对如此严格到让人窒息的管束心生怨怼。 …… 告退之后,张圭随李太后到了偏殿,将郑、黄二女与英国公府的关系说了。 李太后扶额,疲惫道:“此事应与英国公府并无干系。” 说着,便把她特地敲打英国公夫人与张溪母女之事说了。 张圭了然,总算是放了心。 “不过,自从下诏礼部选后以来,陛下倒是愈发恣意了。”张圭沉吟道,虽已过天命之年但依旧风采不输的眉宇间,笼上一层阴霾。 李太后点头道:“陛下确实越来越有主意了。” “有主意是好事。”张圭道,“不过,就怕这主意太荒唐,甚至是被小人利用。” 李太后闻言肃然道:“元辅说得有理!哀家这就彻查左右。” 张圭点点头,起身告辞:“外臣不便参与此事,先行告退。” 顿了顿,又道:“陛下毕竟是天子,太后若要彻查,须得顾忌陛下颜面。” 天子君临天下,威仪怎可有失? 李太后点点头,道:“元辅放心,哀家自会谨慎从事。” 张圭点点头,躬身告退。 …… 相比起宫中皇帝的憋屈,黄宜安近日可谓是事事顺心。 张澜去了五军营,英国公夫人又因为明缃在五丈风那一闹,近日没再催着定亲之事,她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而王氏最终劝服了黄伟,开脂粉铺子一事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想着家里人对京城风尚和开铺子一事并不精通,黄宜安便特意邀请了张溪参谋。 英国公夫人知道后,叮嘱张溪道:“难得黄小姐咱们一家都满意,你可得尽心些,帮着澜哥儿顺顺利利地把媳妇娶进来!” “母亲尽管放心,我保证比对自己的亲事还上心!”张溪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惹得英国公夫人笑骂道:“你一没出阁的姑娘,说这话害臊不?” 说着话,将人赶了出去:“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张溪笑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第047章 想种棉花 张溪见了黄宜安,便把和英国公夫人的笑谈告诉了她。 黄宜安知道张溪是想劝她尽早应下这门亲事,可她自己心还没定下来呢,自然也不好应承什么,故而只是一笑而过。 却也因此想起张溪的亲事来。 “张姐姐,先不说我,倒是你,如今已经及笄了,亲事怎么还不见定下来?”黄宜安笑问道。 张溪的及笄礼在二月,那时她正在养病,两人也无甚交情,自然没有受邀前去观礼。 前世张溪嫁的是同样出身将门的辽东总兵之子的李子桢,婚后夫妻应该也算和谐,从张溪婚后依旧像未出阁时一样性情爽飒就能看出一二来。 听黄宜安问起自己的亲事,张溪不由地面色绯红,却也并不忸怩,叹道:“你以为是你和澜弟呀,第一次相看就这么顺利?母亲为我安排了多少相看,可愣是没有双方都满意的……” 说到这个,张溪便不免有几分惆怅。 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也想找一个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夫婿,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黄宜安见张溪情绪不高,便转了话题,笑道:“今日请张姐姐上门,是有事相求。” 张溪便也收了心底的惆怅,爽快应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黄宜安便把她准备开脂粉铺子的事情说了。 “你家那两间铺子,位置如何?”张溪问。 “位置有些偏僻,在城南井水巷口。”黄宜安道。 张溪想了一会儿,道:“虽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那地儿也太偏僻了些。况且井水巷那一带住的都是平民,日常用的胭脂香粉自然也都是寻常便宜的。 “可我看你上回做的茉莉花露,便是比起大内御制的也差不到哪儿去,想来你是想做精品、走高价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你家那两间铺子就不合适了。 “井水巷那一带的人买不起,而买得起的也大都不去那里。” 黄宜安也料着了这一点,又听张溪如此说,便把她准备从私人定制做起,等有了名气再招人、建工坊、驻店卖的计划说了。 张溪却不大赞同,道:“对于那些贵人来说,买胭脂香粉可不仅是为了妆扮,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你做的花露固然极好,却没有什么名气。依我看来,此计未必行得通。” 黄宜安一想也是,不免有些泄气。 张溪想了想,笑劝道:“不如把你家那两间铺子卖了,用卖铺子的银子再买一间地段繁华的铺子,用来做脂粉生意,你看如何?” 黄宜安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两间铺子虽然偏僻了些,但毕竟是祖业,她一个在父母看来还是半大孩子的人,怎么能擅自做决定。 张溪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正好我家在彩霞街有几间铺面,如今正空着呢,你买或是租都可以!彩霞街多是绸缎庄、脂粉铺、银楼之类的店铺,在那里开脂粉铺子再合适不过了!”张溪极力游说道。 黄宜安哭笑不得。 英国公府的铺子,眼下她怎么好去买或是租,那和变相讨要“聘礼”又有何分别? “多谢张姐姐的好意。”黄宜安婉辞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需父亲首肯,且容后再论吧。张姐姐不如先跟我说一说,开脂粉铺子可行否?” 张溪见“拐人”计划失败,不免失望,又见黄宜安问,只得暂且按捺不提,应道:“当然可行了!尤其是你做的花露那么好,如果能有像醉春林那样的名气,肯定会大受那些贵妇小姐们的追捧的!” 醉春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胭脂铺子,就坐落在彩霞街上,其香粉、胭脂等物,多有被定为皇宫贡品者,名噪一时。 “那样名声在外的大铺子,我怎敢相比?”黄宜安摇头笑道,“实在不行,便在坊外赁间铺子也行。” 积庆坊人口繁密,且家资多在中等以上,若是能将脂粉生意在坊间做开也不错。 自家家底儿不厚,她也没有想过一口气就吃成个胖子。 张溪见黄宜安主意坚定,只得歇了哄人接受自家铺子的念头,点头道:“实在不行,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又笑道:“别人我不敢说,我肯定是信得过你的手艺的!等你铺子开张了,我们家的胭脂香粉花露之类的,全都从你铺子里买!” 黄宜安心下感动,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张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京城妆容风尚的闲话,张溪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等回了英国公府,少不得去正房禀报清楚。 英国公夫人得知黄宜安拒绝了英国公府在彩霞街的铺子一事,又是遗憾,又是赞叹。 “这恰恰说明黄小姐主意坚定、珍重自爱,不是那等贪慕名利之徒。”英国公夫人笑赞道,对于自己挑中的这个四儿媳妇是愈发满意了,当即道,“等黄家的脂粉铺子开张了,若是用得好了,非但咱们家,便是亲朋好友那里也要极力推荐。” 铺子生意红火,黄家家财丰厚,黄家夫妇的顾虑也就越少,这门亲事才能尽早定下来。 张溪点头应下。 可不久之后,黄伦的一次来访,改变了黄宜安开脂粉铺子的念头。 六月底,黄伦一家进城来访,照例带着一车自家地里种的粮食蔬果等物,还有几只收拾好的鸡鸭并一大块腊肉。 正逢黄伟休沐,一大家子团圆欢聚,十分尽兴。 等吃罢饭,大家坐在小花厅里喝茶闲话。 黄伦踌躇道:“今日过来,是想请兄长帮忙拿个主意。” 他虽然善于种地,别的方面却不太行,遇到大事,一向是请兄长帮忙拿主意的。 黄伟笑道:“何事?” 屋子里的其他人闻言,也都停下说笑,看了过来。 “前几日一个西北来的客商,说是高昌国盛产一种长绒棉,纺出来的棉线又长又密实,比咱们这儿的棉花好用。我想着,是不是跟去看看。若是有可能,就在关内买块地,种棉花。”黄伦激动得双眼放光。 黄伟却皱眉问道:“那个客商你可相熟?” 黄伦摇摇头,道:“先前并不认识。那日他的商队恰好经过庄子,上门讨口水喝,闲话间就提到了此事。对了,他还给我留了一包棉花,瞧着确实比常见的那些好。” 说罢,看了戚氏一眼。 戚氏便起身笑道:“大哥且稍等,我这就去把那棉花取来。” 说罢,起身出去了。 第048章 日常拐人 黄伟见戚氏出去了,皱眉道:“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单凭那一包棉花,你就信他了?” 竟然还想要去西北买地种棉花,二弟莫不是疯了不成? 黄伦笑道:“虽是初次见面,然我观那人言语诚恳,不像是在撒谎。更何况,他自己也往来高昌与大齐,贩过十来年棉花了,对于个中行情肯定十分了解。既然他这么说,那定然错不了。” 黄伟听得直头疼。 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厚道了,有时候简直让人怀疑他脑子不够用…… 正要再劝,见戚氏拿着一包物什进来,黄伟只得咽下了。 在弟媳面前,他当然得顾着弟弟的脸面。 戚氏把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后,露出雪一般洁白、云一般宣软的棉花来。 “大哥请看。”黄伦指着棉花笑问道,“是不是比寻常的棉花好上许多?” 黄伟凑近观看,只见絮云堆雪一般,洁白光亮,伸手一拉,棉丝纤长,果然十分之好。 “不错不错。”黄伟点头道,“我看比山东、松江的棉花还都要好些。” 黄伦得了兄长的肯定,说得愈发起兴了,道:“听那客商说,是因为高昌土质特殊,又长年光照充足,所以特别适合棉花的生长!因此我想着西北边境一带,靠近高昌,土质相近、气候相等,或许也适合种植这种长绒棉呢!” 黄伟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是不错。但是你别忘了,高昌国内近年来动乱频发,朝廷如今下令英国公紧守嘉峪关不出,就是严防受其战火波及。 “你这个时候要去西北种棉花,不是主动涉险吗?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件事情,你要慎重考虑!” 碍于戚氏和孩子们的面子,黄伟没好直接说他绝不同意此事。 戚氏闻言连忙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跟老爷说的,但是他脾气拗,决定的事情执意要做到底,我这才劝他过来,想请大哥帮忙劝劝他的……” 黄伦瞪了戚氏一眼。 戚氏只得把满腹的话都压了下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所求不外乎是家人平安、衣食丰足。 要钱还是要命,这根本就是无需抉择的事情! “大哥,你别听她胡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黄伦连忙劝说黄伟,道,“大哥也知道,我这辈子就喜欢跟土地打交道。如今知晓有这么一桩事,不去试试,我总难甘心。” 黄伟瞪了他一眼,教训道:“弟妹乃秀才之女,自小也是读书明理的,懂的不比你少。” 他在弟妹和孩子们面前给二弟留面子,可不是为了让二弟在媳妇面前耍威风的。 看他在穗娘面前,从来都不说这些自大又伤感情的话!因此尽管两个人成亲多年,连孩子都大了,却依旧如胶似漆的…… 黄伦嘿嘿笑了笑,只点头不说话。 他刚才也不是存心埋汰妻子,这不是话赶话么。 “况且那客商你也不了解,对方长年往来于高昌和大齐之间,万一要是高昌国派来的细作呢?那你岂不是犯了里通外国的不赦之罪?”黄伟半是担忧半是吓唬地说道。 “不至于吧……”黄伦愕然,喃喃道,“若是细作,英国公能把人给放进来?” “英国公又不是神仙,能透过皮相,把每一个途经嘉峪关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黄伟瞪了他一眼。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黄伦极力辩争。 眼见着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黄宜安出言调停道:“爹和二叔不要争执了。要不,我去问问张姐姐西北是个什么情况,是否适合种植长绒棉,也省得二叔亲自涉险,再白跑一趟了。” “真的?”黄伦喜出望外。 黄宜安笑着点头。 黄伦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这次来,二叔也有这个打算的……” 只是没有想到,还没等提出来,就先和大哥杠上了,两人你来我往的,他倒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还好大侄女善解人意,主动提及此事! 黄宜安笑道:“一家人,本来就该相互帮扶嘛!” “对对对!”黄伦一叠声笑道,不住地夸赞,“喜姐儿说得对!” 这么一闹,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笑罢,黄宜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若是此事可信,到时候二叔可要让我也参一股。”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黄伟更是轻声呵斥道:“胡闹。你二叔不听劝也就罢了,你一个小孩子也跟着瞎胡闹。” “喜姐儿虽然年纪小,可不是瞎胡闹!”黄伦连忙维护盟友,抬起下巴骄傲地道,“五丈风送来的那些银子,难道大哥没瞧见?我这个大侄女,可能干着呢!” 俸禄低微的黄伟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氏便笑着打圆场:“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呢,你们兄弟俩倒是先吵上了,多不值当的!” 戚氏也连忙笑道:“就是就是。多不值当的!” 再加上黄梁和黄栋两个在花厅里跑来跑去地闹个不停,这件事情便暂时掀过去了…… 等送走了黄伦一家,黄伟正色叮嘱黄宜安:“你二叔这主意,我看是不行。你问归问,可不许跟着他一起瞎胡闹!” 黄宜安笑吟吟地应道:“爹,我办事,您放心!” 心里却不以为然。 …… 黄宜安自觉此时不宜登门拜访,便依旧写了帖子,将张溪约了出来。 两人仍是在陶然居碰面。 茶过一巡,黄宜安说明来意。 张溪讶然道:“你二叔打算去西北种棉花?” 黄宜安点点头,将事情的原由说了,道:“所以我才特地来问你,对于西北那边的情况是否了解,地方是否太平,又是否适合种植长绒棉。” 张溪沉吟片刻,道:“从父亲的来信看,关内还是比较太平的。只是西北地区粮食出产一向不多,当地的人种粮都吃不饱了,又怎么会大面积种植棉花。 “因此到底适不适合种棉花,且还是高昌高的长绒棉,我得写信问过了父亲才知道。” 英国公虽然常年驻守西北边境,但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巡边,这些稼穑之事,一向是当地的官员负责的。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多谢张姐姐。” 近来劳烦张溪颇多,她都不好意思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溪爽然笑道,“就算是没有澜弟,单凭咱们俩的交情,这点事儿算什么!更何况……” 张溪挑眉,冲黄宜安笑得意味深长。 黄宜安哭笑不得,张溪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记把她“拐”回家去做弟媳呢。 …… 第049章 念旧专情 从京城到嘉峪关,一路山水迢迢,往来一趟颇费时日。 张溪回府后,将此事一禀明,英国公夫人便道:“你父亲那里要去信问,京城这边你也可以先帮着打听打听。 “陕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是你二嫂是远房表姑,早先两家没什么往来,等你二嫂嫁进来,两家这才又序上了亲戚。你可以请你二嫂帮忙问问。” 章英作为一高官官,对于所辖之地的民政自然十分了解。章夫人或许因此而略知当地稼穑之事,也未可知。 “多谢母亲提点!”张溪欢喜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打小锦衣玉食、婢仆成群,又成日里只想着舞刀弄剑的,针织女红的尚且嫌麻烦,又何曾想过这些。 “不过,往后这些事情你都得学起来了。省得将来嫁了人,糊里糊涂的,反倒被底下的人糊弄!”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严肃起来。 张溪头皮发麻,正想着打个哈哈混过去,就听英国公夫人又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大嫂,学着管家!” 张溪连连告饶:“母亲,您就饶了我吧。我去不是给大嫂添乱吗?” 谁知英国公夫人一听,愈发坚定了,道:“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去!你看看人家黄小姐,比你还小两岁,就已经这般能干、思计长远了。你成日里‘安妹妹’长、‘安妹妹’短的,怎么半点都没有见‘近朱者赤’?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知女莫若母,溪姐儿确实沉稳聪慧,可却从来都不肯在这些事情上用心。在家时尚有父兄护着,等将来出嫁了,执掌一府中馈,再这么懒散惰怠的,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呢! 她宁愿女儿在自家多吃些苦,也绝不愿意她嫁去婆家再吃苦头! 张溪没有料到自己帮人帮到最后,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十分无奈,却又不得不从。 母亲一向慈爱随和,但若一旦决定做什么事,便是父亲也阻止不了。从上次母亲因五丈风之事对明缃严加管束,并且私下里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明缃的婚事就可见一斑。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能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地学呗! 学好了,她才能继续与安妹妹并驾齐驱嘛! “是,母亲。”张溪说服了自己,乖顺地应下。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打明儿起,让缃姐儿也和你一同去!” 反正大儿媳妇带一个也是带,带一双也是带。且这两个孩子打小儿争到大,由着她们暗中较劲儿,说不定学得更快。 况且她近日在给明缃选夫婿,个个都家世颇好,明缃将来若是嫁到那样的人家,单靠着英国公府的庇护是不够的,首先得她自己能立起来。 …… 如此过了半月,已是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五丈风已经筹备起纸鸢秋榜之事,黄宜安也不得闲。再加之心里想着种棉花一事,开脂粉铺子的事便暂时搁置了。 这日,黄宜安刚到五丈风,便见刘季如骤逢救星一般迎了上来,口中欢喜道:“黄小姐您可算是来了。” “出了什么事?”黄宜安愕然不解地问道。 “这里不方便,还请黄小姐到后堂一叙。”刘季伸手做请。 黄宜安环视一周,见店里满是前来选购纸鸢的客人,确实不便说话,便点点头,迈步去了后院。 刘季连忙喊了刘秀,兄妹俩一并去了后堂。 双方刚分宾主坐定,未等茶过一巡,刘季便迫不及待地道明缘由:“宫中方才派人来传旨,说是两宫太后有诏,让五丈风进贡纸鸢,以作贵主们重阳节之用。我正要派人去请黄小姐呢,可巧您就来了。” 黄宜安不解,问道:“这些原本不就有旧例吗?刘少东缘何如此忙乱?” 春风徐来、秋高气爽,本就是放纸鸢的好天儿,宫里一向会在这两季采购纸鸢的。五丈风作为老牌进贡的纸鸢店铺,原不该如此忙乱失措才对。 “旧例是旧例,可如今不是不同了么。”刘季笑着解释道。 黄宜安看刘季一脸的高兴自得,蓦地想起为李太后献寿的那组“海晏河清”纸鸢,以及皇帝御笔亲题的“天下第一纸鸢”来,恍然大悟。 以五丈风如今的声誉,若是进贡的纸鸢不能力压同行,不免有些跌份儿。 “那不知刘少东今年,有何打算?”黄宜安笑问道。 刘季笑应道:“往年都是扎些应景的纸鸢入宫,诸如鹤舞青松、喜鹊登枝、天下太平之类的。今年我还没有想好,所以特地请黄小姐来参详。” 黄宜安失笑,刘季这是把她当成纸鸢小宝库了不成,以为她每每都能出人意表呢! “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刘少东是否可意。”黄宜安笑道。 “愿闻其详。”刘季连忙笑应道,倾耳恭听。 “就照往年的式样做吧。”黄宜安笑道。 刘季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就是黄宜安想的主意。 好半晌,刘季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黄小姐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黄宜安正色道:“如此大事,我怎敢玩笑了之?” 于两宫太后来说,这不过就是个消遣;于五丈风来说,却是前途攸关。 当然了,于她自己来说,此事也十分重要。毕竟五丈风若是倒了,她还上哪儿找这么大方的东家呢! 见黄宜安不是说笑,刘季顿时收敛了笑容,沉吟半晌,问道:“不知这其中有何奥妙。” 听刘季这么问,黄宜安不禁唇角微扬。 看来自从“海晏河清”纸鸢在李太后寿辰上大放异彩之后,刘季便对她十分信服了。在这种情况下,刘季首先想到的是她话里的深意,而不是质疑她的能力。 这种被人信服的成就感,让黄宜安心情十分美妙。 前世今生,爱她护她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如此纯粹地信服她的能力的人,却并没有。亲人好友愿意信服她,大多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地优秀,而是因为他们很爱她,所以愿意信任她、迁就她。 “刘少东当知当今陛下是何等样人。自律克己、勤政不怠,这样的人,并不会喜欢太花哨的东西。”黄宜安笑道。 前世皇帝专宠郑氏一人,哪怕后来郑氏容颜渐老、青春不在,也不见皇帝宠幸那些新入宫的二八少女,可见是个念旧专情的。这样的人,不但不会贪图一时的新鲜,反而会讨厌那些花里胡哨、层出不穷的东西。 第050章 体察人心 “上次为慈圣皇太后贺寿,‘海晏河清’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不仅是因为它足够特别,更是因为那也是陛下和太后的祈愿。”黄宜安解释道,“因此我觉得,重阳节入宫的纸鸢,还是应扣紧‘应景’二字,多多在纸鸢的扎制上下功夫。” 见刘季似有所悟,黄宜安又接着说道:“争奇斗艳,是在下者踩压对手、媚上逢迎才用的手段,天然就落了下乘;沉着淡静,才是胜利者该有的风姿。” 就像后宫里的那些妃嫔,每天都费尽心思地妆扮自己,只是为了能有幸得到皇帝的一丝宠爱。自以为妍丽无双,可是一旦对上郑氏这个圣宠不衰的皇贵妃,难免自取其辱。 至于李太后,性情本就严肃周谨,更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而陈太后一向安居慈庆宫,锋芒不露、随遇而安,哪有闲心去管纸鸢是何样式。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刘季说明,因此只能拿皇帝来说事。 刘季沉思半晌,蓦地抬头道:“好!那就听黄小姐的!” 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慷慨。 惹得黄宜安是哭笑不得。 “如此,还要请黄小姐多多指点铺子里的师傅们,争取这回在纸鸢质量上远远地抛下对手!”刘季雄心勃勃。 黄宜安点头笑应。 几十年后纸鸢扎制的手艺,自然非如今可比。 五丈风,这回又要出风头喽。 …… 乾清宫里,祁钰想到李太后和陈太后昨日说起今年重阳节,宫中贵主儿的纸鸢全部都由五丈风入贡的事,不由地心思一恍,手中的书便化作模糊一片,半个字也看不清楚了。 能想出“海晏河清”纸鸢的人,这次入贡,又会想出些什么新花样呢? 心底不由地期盼重阳节早日到来。 …… 黄宜安在五丈风忙个不停。 张溪也被府里那一团事儿累得不轻。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打理一府中馈是这么琐碎且繁重的一件事情。 明缃比张溪还惨。 她本就性情敏感柔弱,近年来更是把心思都用在笼络张池、奉承英国公夫人上,整理自己那几间铺子的账目还行,要打理一府中馈,显然是能力不足。 因此张溪只是累,明缃却是头疼。 世子夫人日常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哪里有功夫细细地教导她们,因此只是她们俩带在身边,看她接人待物、处理事务,有空了才点拨几句,各人能学多少,全凭本事。 恰逢中秋节将至,世子夫人正在准备送给各家的节礼单子。想到人情往来是世家主母必修的功课,世子夫人便把礼单分成两份,分别交给张溪和明缃处理。 “你们按照旧例拟定礼单即可,等拟好了,我再酌情添减。”世子夫人笑道,“今年有两位妹妹帮忙,我可算是能轻松过回中秋节了!” 张溪苦着脸应了。 明缃却偷偷地瞄了张溪分到的那组礼单一眼,暗自揣测世子夫人会不会看人下菜碟儿,分给张溪的都是与英国公府过从甚密的权贵世家,而分给她的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旁支远亲或者小门小户的。 世子夫人多年历练出来的,明缃的这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她,见状不由地暗自叹息。 好歹母亲赶紧给明缃定下亲事,等及笄后便发嫁吧。 这要是晚了,万一明缃真的与张池生出点什么事儿来,想到要和这么一个心思多的人做妯娌,她就忍不住头疼。 …… 在家里跟着世子夫人学习理家半月余,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张溪立刻约了黄宜安到陶然居大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卯时作、亥时息,都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张溪毫无形象地猛灌了一杯茶,长吐一口气,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趴在桌上,絮絮叨叨,“你说一个家里,每天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呢?尤其是各家的人情往来,简直都把人烦死。” 黄宜安给张溪续了杯茶,笑道:“以张姐姐的能力,这点事算什么?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张溪谢了黄宜安,又呷了口茶,坐直身体,自得道:“你这话倒是不假。我累是累了些,却不曾出过什么差错。缃妹妹可就惨了……” 说着,倾身越过桌子,凑到黄宜安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东跨院的灯几乎彻夜长明,可见缃妹妹比我还辛苦些!” 自得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黄宜安看了不觉好笑。 最初张溪虽然亲近她,却还谨记英国公府嫡小姐的仪范,飒爽英姿又端静沉敏,纵然心里对明缃有再多的不满,却从不表露出来,且还在人前多有维护。 如今在她面前,张溪倒是愈发不顾权门贵女的仪范了,甚至连那点儿幸灾乐祸的小心思都不遮掩了。 这样很好! 前世张溪护过她,今生换她来宠着张溪。 由着张溪倒完苦水,黄宜安才温言安慰她道:“既然是有旧例可循,那就照章行事好了。我倒是觉得,世子夫人此举不是为了考验你们,而是想借此机会让你们熟悉英国公府的人情往来。” 毕竟这些关系若是处理得当,等将来张溪和明缃出嫁了,也会成为她们自己的交际往来,这对于她们在婆家站稳脚跟,以及继续以前的生活圈子,都十分有用。 “安妹妹果然聪敏!”张溪竖起大拇指,长舒一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毕竟她打小由母亲亲自教养,不说对所有的人情往来都烂熟于心,至少经常往来的那些人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通过整理礼单,明确与各家的亲疏远近,并不是什么难事。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我不过是体察世子夫人作为长嫂的一片回护之心罢了,如此当得张姐姐这般夸赞?” 张溪却不以为然,道:“能准确体察人心,可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譬如上次慈圣皇太后寿辰,若不是你体察太后一片为母之心,想出‘海晏河清’的主意来,五丈风如何能一跃成为大齐如今最顶尖的纸鸢铺子?” 黄宜安捧杯,含笑不语。 在巍巍深宫中,不会体察人心,可是活不长久的。 第051章 心有大义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张溪看着天色不早了,起身依依不舍地辞别道:“大嫂叮嘱要在十五之前把礼单整理出来,我不能在外面多耽搁。万一把事情办砸了,甚而是落在了缃姐儿之后,不消大嫂说,我自己也能憋屈死!” 黄宜安含笑点头,一脸的包容。 谁能想得到,平日里瞧着端庄从容的张溪,私下里竟然如此争强好胜,一对上明缃就跟小老虎似的亮出爪牙,斗志昂扬。 “哦,对了。”临别之际,张溪一拍脑门儿,笑道,“你看看我这忙得,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情,眼下有了些眉目了。” 黄宜安蓦地收住脚步,一脸热切地问道:“真的吗?怎么说?” 张溪点头道:“我二嫂的表姑,是如今的陕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前几日她来府里看望恒哥儿,我便趁机跟她打听了几句。 “章夫人说西北地区确实有种植棉花的,不过不多,毕竟大家总得先填饱肚子。而棉花的具体产量如何,又是否是高昌国出产的那种长绒棉,章夫人却并不清楚。 “不过章夫人当即便写了一封信给章大人,使人寄送给章大人,请章大人帮忙打听此事。章大人是一方大员,主理民政,想来对此比父亲要清楚得多。 “你且耐心等待,等章大人和父亲回信了,我立刻就告诉你!”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十分感激,拉着张溪的手谢了又谢。 张溪爽然笑道:“小事一桩,哪值得你谢来谢去的!” 又好奇地问道:“对了,此事本是帮你二叔打听的,怎么我瞧着倒是像你自己要去西北种棉花似的?” 这般热切。 黄宜安倒也不瞒着张溪,笑道:“若是西北果真适合种植长绒棉,我倒是真的打算参一股呢!” 张溪一听,十分惊讶,也不忙着走了,又重新坐下,问:“为什么?你之前不是打算开脂粉铺子吗?” 姑娘家的调些脂儿粉儿的还算正常,可跑到西北种棉花算是怎么回事? 兰心见状,立刻上前重新看茶。 黄宜安颔首谢过兰心,也重新坐了下来,笑道:“若是能种棉花,我想暂时就不开脂粉铺子?” “为何?”张溪大惑不解。 黄宜安笑道:“我见过高昌国的长绒棉,比咱们这儿棉花朵儿大、色白、抽丝长,若是能引进种植,定然获利不菲。 “况且,人生在世,衣食二字。近几年冬日渐长、气温愈低,天寒雪重,年年都有房屋被大雪压塌的祸事发生。多种些棉花,便能多几个少受冻。” 而且这种严寒,在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 前世,哪怕是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平民,冬日都多有冻死冻伤者,更别提是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穷苦百姓,甚或是流落街头的乞儿了。 为此朝廷几乎每年冬天都要拨款赈灾不说,而且还多有有银子没处花的时候。 这其中不乏有奸商囤积居奇,或是贪官污吏克扣赈灾款项。 然而说到底,还是国库中棉花积蓄不足。 否则,直接拨物,岂不比拨银子更便利? 张溪一脸惊奇地看着黄宜安,赞佩道:“没想到安妹妹不仅心灵手巧,还心系百姓,有如此大义!佩服!佩服!”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想要在衣食丰足的同时,伸手帮一下别人罢了。” “这已经很难得了!”张溪正色道,“这世上有许多只求个人私利、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安妹妹能够以己度人、施以援手,本就当得起这些夸赞。” 说罢,神色一肃,道:“况且,安妹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我家自先祖随圣驾出征,为护驾而命丧土木堡起,便世代驻守西北,誓不让瓦剌踏进大齐一步! “西北不比京城,气候苦寒,冬日朔风凛冽、寒气侵甲,营中每年都要上表请奏军需,可总是难以全足。 “父亲和几位兄长都曾经说过,大雪齐膝时,不少兵卒破衣烂絮裹身,沉重寒凉的铁甲一罩,便拿起长矛,趟雪巡边去了。每年军中都有冻死者,冻伤者更是不忍计数。 “若是西北地区真的能够推广种植长绒棉的话,军中就地取材,将士们冬天就能不受冻戍边了!这可是大功德!” 说到此处,张溪神色郑重起来。 原本她还只当是帮安妹妹一个忙而已,虽然热心尽力,却并没有多么看重。如今却觉得此事关系重大,非力行速办不可。 “安妹妹你且耐心等着,我这几日和那些西北官员的家眷们打听打听,尽早落实此事!”张溪郑重其事地说道。 黄宜安重重地点点头,笑容明媚。 当初她决定暂时歇了胭脂铺子,而一心打听西北种棉花之事,本就有这层考虑在。 前世边境虽然没有大祸,却也小战不断。她为此也多次捐资捐物,杯水车薪且不说,有些银钱珠宝还不能及时换成边疆将士所需的粮草、棉衣等物资。 若是西北能够种植长绒棉,也能就近解决军需了。 …… 张溪回府之后,将此事向英国公夫人禀明。 英国公夫人听了,十分赞许,道:“难得你们两个姑娘家,有这般心胸远见!这件事情,我亲自帮你们打听清楚!” “多谢母亲!”张溪十分惊喜,抱着英国公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英国公夫人笑叹道:“你都知道代父兄心疼手下的将士,难道我反而不懂这些吗?” 想到丈夫、儿子身上的那些伤,吃过的那些苦,英国公夫人也愈发怜惜那些冲锋陷阵、舍己为国的戍边将士了。 “等你们父亲回来,知道我们溪姐儿这般心怀大义、关心士卒,定会十分快慰!”英国公夫人摸了摸张溪的螺髻,欣慰地笑道。 以武起家的英国公府,历代英国公都十分爱惜士卒,上下一心、尽心用命,那些将士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部下,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张溪点点头,眼圈微红,喃喃道:“也不知道父亲和二哥,这回究竟能不能回京过年……” 英国公夫人也叹了口气,将张溪揽在怀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乌发。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丈夫和儿子能不能回京过年,得看边境是否安稳,也得看朝廷的意思。 …… 第052章 不肯服输 明缃得知张溪竟然出府往陶然居喝茶去了,十分惊讶,随后便是一阵着急忙乱。 “你赶紧去打听打听,表姐的礼单是不是都已经整理好了。”明缃看了那叠刚整理了一半的礼单,不由地心浮气躁,干脆搁笔,吩咐兰芳道。 兰芳不敢违拗,屈膝应诺。 自打上次从五丈风回来,夫人严加管束之后,表小姐的脾气便愈发难以琢磨了,她可不敢再多嘴相劝。 “等等!” 兰芳刚走到门口,又被明缃唤住了,便立住回身,垂手等候吩咐。 “你看能不能打听得到,表姐分到的礼单都有哪些人家。”明缃神色明暗不定,低声吩咐道。 事后她也曾撒娇似的问过大表嫂,可惜大表嫂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这礼单分配有问题。 兰芳不敢有疑,领命退了出去。 出了东跨院,兰芳不由地长吐一口气,打算先去正房找储妈妈讨个主意。 表小姐吩咐的这两件事情,头一件事情还可打听,后一件却难免有怀疑世子夫人待人不均、处事不公之嫌,她纵然不敢劝说,却也不敢就此奉命。 谁知事不凑巧,储妈妈恰被英国公夫人差遣出府办事去了,兰芳只得怏怏不愿地往青蘅院行去。 到了院门口,守门的小丫鬟青枝笑嘻嘻招呼道:“兰芳姐姐,您怎么来了?” 兰芳颔首微笑,明知故问:“小姐在院子里吗?” 小丫鬟摇摇头,笑应道:“不在,小姐早前出府去了。” 兰芳笑道:“是表小姐差我来向小姐传句话,既是小姐尚未回来,那我便进去等着吧!” 小丫鬟刚要拒绝,兰芳却已经自顾自地跨进了院子。 小丫鬟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常兰芳也时常奉命来送东西、传话什么的,遂也作罢。 兰芳一路神色如常地穿过中庭,到了檐下。 有做洒扫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恭声问好。 毕竟府里上下都知道,表小姐虽然姓明,却深受夫人宠爱,与嫡小姐并无任何分别。兰芳作为表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表小姐着我来给小姐传个话。”兰芳笑着对打帘子小丫鬟青桔说道,“既是小姐这时不在府中,那我便进去等着吧。” 青桔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小姐不在,下人焉能随意入房? 便笑着对兰芳说道:“难得姐姐来一回,不如到我房里去喝茶?” 兰芳求之不得,遂笑着点头应下。 反正她即便是侥幸进去了,也不敢私自翻看小姐的东西。与其进了屋却没办成事,倒不如借口被拦在了门外,等到了表小姐面前,也好敷衍。 青桔见兰芳答应得爽快,便也不曾生疑。 将兰芳请进自己房内,青桔便连忙泡茶抓瓜子招待。 茶是陈茶,口味发涩;瓜子还算是香脆可口。 到底是才挑上来的小丫鬟,能有什么好东西。 兰芳抿了口茶,便搁下了,抓了把瓜子在手里,一边嗑,一边和青桔闲话。 等说得投机了,兰芳便状似无意地叹道:“自打表小姐接了中秋礼单一事,便日忙夜忙,我们这些个近身伺候的,也是一宿一宿地陪着熬着。” 青桔笑劝道:“小姐们忙碌,咱们做下人总不能闲坐着。” 兰芳听这话头,便知张溪近日也在忙着此事,遂笑着点头道:“还是你说的有理。” 青桔不好意思地笑了。 兰芳见状,便顺势问道:“对了,小姐的礼单都整理好了吗?” 青桔不疑有他,笑道:“这些都是兰心姐姐在伺候的,咱们也不清楚。” 兰芳没问到答案,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伺候着表小姐,却是英国公府的婢仆,帮着表小姐刺探小姐的“军情”,总是不对的。 要她说,这样的小事表姐妹之间原本可以直接询问的,何必要弄得如此鬼鬼祟祟的? 兰芳把手里的瓜子嗑完,拍拍手上的灰,预备起身告辞。 大不了没完成任务被表小姐责骂一顿呗!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 兰芳这厢刚站起来预备走,就听见外头一阵人语欢笑。 听得其中有兰心的声音,兰芳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了起来,准备好说辞,同青桔一同出了屋子。 两人正好在庭中与兰心相遇。 “你怎么来了?”兰心一愣,旋即笑着招呼道,心里却立即竖起戒备。 兰芳笑道:“表小姐着我来传话,说是近日府中早桂绽放,是否要举办个花会,邀请诸家小姐来府赏花小聚?” 说罢,朝后张望了一番,不见张溪的身影,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旧含笑问道:“你不是陪小姐一同出的吗?怎么不见小姐?” 兰心笑应道:“小姐去正房了。” 出必告,返必面。这是应有的礼节与孝心。 说罢,兰心又笑道:“这些事情,找个小丫鬟跑腿儿就行了,倒劳动你亲自跑这一遭。岂不是大材小用?” 打趣的话语,暗含试探。 兰芳笑笑,敷衍过去:“什么大材小用?咱们做下人的,还不是主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办差! “难不成,小姐吩咐你传话,你还能自恃大丫鬟的身份,不去不成?”兰芳把话又踢给了兰心。 她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世仆,但如今伺候的却是表小姐,主人失了颜面,自己脸上又能有什么好看? 再说了,她和兰心拿着一样的月例,没道理要受了对方调侃,却还得忍气吞声。 兰心无意与兰芳计较长短,遂笑笑把这个话题给敷衍了过去,道:“此事我会禀报小姐的。” 兰芳也无意多留,便笑辞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兰心笑道:“我送你。” 说着,亲自将兰芳送出了青蘅院。 晚间,张溪回了院子,兰心将事情禀明。 张溪笑道:“这个时候,她还有闲心举办什么花会?” 说罢,啧啧摇头。 看母亲那架势,在重阳节之前,她们都别想着宴饮游乐了,乖乖跟着大嫂学习管家吧! 兰心迟疑道:“奴婢看兰芳那形容,只怕此话只是个借口……” 张溪一愣,旋即目光沉沉地问道:“你都查问到了什么?” 兰心既然有此一言,想必提前已经问过院里的人了。 果然,兰心将兰芳进院后的一言一行都说了,末了,道:“青桔说兰芳提了几次中秋节礼单的事情。” 张溪闻言一愣,旋即笑叹道:“安妹妹说我不肯服输,看来缃妹妹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从小争到大,谁都不肯先退让。 第053章 将计就计 “还有呢?”张溪问道。 兰心摇摇头,回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打听了小姐的礼单。” 张溪笑笑,没说话。 提礼单,可不仅仅是不服输,只怕还想借机刺探她分到的礼单都是哪些人家。从大嫂那里没有问出来,便准备趁她不在偷偷查看了吗? 真是小家子做派! 难道明缃亲自来问,她会瞒着不说吗? 总是埋怨别人对她不真心,却不曾想过她是否真心对待过别人! 见张溪面露讥诮,兰心念着过往的交情,替兰芳转圜道:“小姐,兰芳虽然奉命来打听了礼单,却只是提了几句,并未……” 张溪笑笑,截断她的话,道:“你们几个都是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我难道还不放心吗?” 日久见人心,兰芳是为虎作伥,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兰心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小姐明鉴!” 张溪睨了她一眼,笑道:“少来这套!你要真是感激你家小姐我,就赶紧地帮忙把剩下的这一点礼单全都整理完!” 明缃的主意不错,是该开个赏桂花会了! 一来练手,二来嘛,看明缃一面忙花会、一面忙礼单,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也是件不错的消遣嘛! 兰心不知自家小姐的打算,连忙屈膝笑应,投入到繁忙的差事中去了。 …… 兰芳回到东跨院,少不得被明缃责骂一遭办事不利。 …… 第二天,张溪趁着早膳大家都在,笑道:“如今府中的早桂都开花儿了,翠叶堆叠、金蕊点缀,更兼香气馥郁,倒是难得的景致。 “昨日缃妹妹着人来传话,说是想举办个赏桂花会,我觉得挺好的。一来有美景当前,不可辜负;二来就当是给我和缃妹妹练手了,顺便检查一下近来学习的成效。” 说着,朝一脸愕然的明缃挤挤眼睛,笑问道:“缃妹妹,你说是不是?” 众人便都看向明缃。 明缃陡然间想起昨日兰芳回来复命时,似乎提到过拿举办赏桂花会做借口去的青蘅院,不由地心中大怒,却碍于众人都在,不得不笑着圆谎:“表姐说得极是。” 英国公夫人不知这俩表姐妹斗法,见状十分欣慰,笑道:“既是如此,那这件事情便全都交给你们姐妹操办吧!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去问你们大嫂。” 迎春会虽然名义上是溪姐儿举办的,实则是大儿媳妇一手操办的。如今既然两个孩子都愿意学着担事,她自然是全力支持。 世子夫人亦含笑道:“若是需要对牌,膳后就去我那里领。府里的人、物尽皆由你们自由调配。” “多谢母亲!多谢大嫂!”张溪欢喜道,“正好昨日我熬夜把中秋节的礼单都整理好了,近日可以全心操办赏桂花会了!” 明缃闻言大吃一惊,蓦地转头直盯着张溪,难掩震惊。 张溪冲她扬扬眉。 在外人看来,这是两姐妹心愿达成的“无声庆祝”,可明缃却明白,那是得意与挑衅! 明缃暗自咬牙,一双手紧紧地捏住汤匙,指尖泛白。 等回了东跨院,兰芳自然又被明缃好一通责骂。 然而事情已经定下,再怎么责骂兰芳又有什么用处呢? 事到如今,一直焦躁忙乱的明缃反而沉下心来,思索片刻,吩咐兰芳:“你去请储妈妈过来。” 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这礼单做完再说。 储妈妈侍奉英国公夫人掌家多年,遵照旧例拟写礼单而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让明缃没有想到的是,储妈妈得知她的请求后,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明缃满脸的受伤与不可置信。 她以为储妈妈是最忠心爱护她的人,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求助竟然会被拒绝。 储妈妈叹息一声,柔声道:“小姐,难得世子夫人愿意细心教导,您千万要认真以对才是。您以为世子夫人让你们拟写中秋节的礼单,只是考验,甚或是图她自己轻松吗?” “难道不是吗?”明缃反问道。 储妈妈摇摇头,仔细地教导道:“从礼单上,就可以看出英国公府与各家的亲疏远近,世子夫人这是提前把英国公府的人情往来交给你们,替你们将来铺路呢! “这些关系若是经营得好,即便是将来出嫁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若能在京城的贵眷圈子站稳了脚跟,一辈子都受用不尽,更何惧婆家的拿捏?” “婆家?”明缃登时紧张起来,双手死死地抓储妈妈的胳膊,直盯着她问答,“妈妈这是何意?” 难道姨母打算把她嫁出府去吗? 那她和三表哥…… 储妈妈自知失言,连忙笑着补救道:“奴婢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夫人最近给溪小姐安排了许多相看,您也见到了。想来溪小姐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了。夫人可不得提早做打算吗?” 明缃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张池就是她的执念,得不到,执念就永远都不会消散。 “妈妈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姨母打算把我嫁出去了?”明缃抓着储妈妈不放,惶急不安地追问道。 储妈妈被明缃抓得胳膊生疼,却更心疼她的委屈无助,遂只得强忍了痛,慈爱地细细开解道:“您还没有及笄呢,夫人连相看都不曾安排,您怎么会这么想?” 软语宽慰了许久,才算是暂时安抚下了明缃。 储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明缃那副惶急无措的模样,心又揪了起来。 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从上次表小姐大闹五丈风之后,夫人就开始考虑表小姐的婚事了。听说世子夫人已经暗中择了几户人家,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安排表小姐相看呢。 要她说,夫人已经宠了表小姐十多年了,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宠着表小姐一辈子呢?那可是二小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最终,储妈妈还是没有拗过明缃,帮她整理了中秋节的礼单。 就当是手把手地教导表小姐,熟知各家的关系了。 储妈妈暗叹一声,自己劝慰自己。 …… 过了几日,张溪见明缃眉宇间一日松快过一日,操办起赏桂花会也愈发地有主意了,不免奇怪,便着兰心私下打听了一番。 得知原来是储妈妈暗中相助,不免叹息。 储妈妈和母亲一样,把对姨母的一腔追念,全都化为对明缃的怜惜与纵容。 这样下去,也不知是爱明缃,还是害明缃。 …… 第054章 长姐如母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54章长姐如母黄伦近日要和相熟的粮商商量生意上的事,为了方便,便把庄上的事务都托付给庄头,自己携妻儿进城,住进分给他的那座一进宅院里。 黄宜安接到赏桂花会的帖子时,黄宜宁正好来家中做客。 “英国公府果然不同寻常,七月间就有桂花绽放了!”黄宜宁一脸向往,捧脸道,“听说她们家还有早莲呢,真想去瞧一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等送走了黄宜宁,黄宜安便把她的话跟王氏说了。 王氏沉吟半晌,道:“按理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如今和张小姐关系极好,带宁姐儿出去见见世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英国公府门头太高,宁姐儿这孩子又是乡野间长大的,性子自由烂漫,只怕去了会闯祸……”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宁姐儿若是真的想去,还得先问过二叔和二婶。” 黄宜宁上有双亲,她们总不能越过黄伦和戚氏,擅自替她做决定。 王氏一想也是,遂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等到第二天黄伦一家过来,王氏便将此事说了。 黄伦和戚氏闻言自是惊喜不已。 “咱们小门小户的,若是宁姐儿能到英国公府走一趟,将来婆家也好找些。”戚氏欢喜道。 自家老爷是没有指望了,儿子又还小,在郊外农庄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婆家?若是能借着英国公府的光,给宁姐儿说一门好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黄宜安虽然觉得戚氏说得有理,却不大认可。 门当户对、志趣相投,可比攀高枝重要得多了。 “那我先问问宁姐儿吧。”黄宜安笑道。 “那是自然!”戚氏笑道,“多谢喜姐儿了。” “都是一家人,二婶不必客气。”黄宜安笑道。 说罢,便起身退了出去。 庭院里,黄宜宁正拿着一只装蛐蛐的笼子逗黄梁和黄栋。兄弟两个追在黄宜宁身后,绕着那株碧梧树转来转去,就是追不上,急得大呼小叫。 黄宜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难得起了玩性,拢手做喇叭状,提醒黄栋:“栋哥儿,别追着梁哥儿身后跑,换一头,你们两边儿堵宁姐儿!” 黄栋素来听黄宜安的话,闻言立刻调转了方向,和黄梁两头包抄黄宜宁。 黄宜宁边跑边叫屈:“大姐,你耍赖,三个人挤兑我一个!” 黄宜安哈哈大笑。 最终,黄宜宁被黄梁和黄栋两头围堵,一把抱住。 “成成成,都快松开,我这就把蛐蛐给你们!”黄宜宁气喘吁吁,高举着蛐蛐笼子赶人。 黄梁和黄栋一听,立刻松开黄宜宁,蹦起来伸手去够蛐蛐笼子,叫嚷道:“给我!快给我!” “嗳~够不到!够不到!就是够不到!”黄宜宁将蛐蛐笼子在空中晃了几圈,得意洋洋地叉腰大笑。 急得黄梁和黄栋上蹿下跳、嗷嗷直叫。 “行了,宁姐儿,快别逗他们了,瞧把这俩儿急得。”黄宜安笑着当和事佬。 “好好好!今儿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我就让你们这一回!”黄宜宁放下胳膊,将蛐蛐笼子往前一递,笑道,“呶,给你们!” 黄梁和黄栋一把抢过蛐蛐笼子,欢欢喜喜地廊下拿草叶逗耍去了。 “小皮猴子!”黄宜宁冲两人的背影笑道,拍了拍裙衫,转身上了台阶。 “瞧你这满头的汗。”黄宜安笑道,说着拿了帕子给黄宜宁擦汗。 黄宜宁微微倾身探头,由着黄宜安帮她擦汗,笑嘻嘻地说道:“大姐就跟我娘一样。” “又说浑话。”黄宜安笑道,手下微微用力。 “哎哟哟,疼~”黄宜宁夸张地呼痛,待擦干了额上的汗,抓住黄宜安的手晃来晃去,笑嘻嘻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嘛!长姐如母,大姐一向照顾我们,十分周到细心的。” 大姐一向沉稳妥帖,自从迎春会上受伤痊愈后,愈发地像个大人了。 黄宜安笑笑,拉着黄宜宁的手,姊妹两个在碧梧树下的石墩上坐下。 “宁姐儿昨日说想去英国公府看早桂,可是真的?”黄宜安笑问道。 “是真的呀!”黄宜宁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道,“家里种的桂花要等到中秋节才开呢!” 说罢,掰着手指数了数,嘟嘴叹道:“呶,还得等二十七天呢!” 一派天真烂漫的孩子气。 黄宜安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想去,后日便同我一起英国公府赏早桂吧。” 黄宜宁瞪大眼睛,一脸惊喜地问:“真的吗?大姐,我也可跟着一起去吗?” 黄宜安含笑点头,道:“你若是想去,我这便着阿梅和张姐姐说了,那日带你一起去!” “太好了!”黄宜宁欢呼,一把抱住黄宜安,嘻嘻笑道,“谢谢大姐!” 黄宜安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只要到了那里,你别再这么疯疯癫癫的就成!” 那些世家贵女,最是讲求规矩仪态。 黄宜宁连忙点头,竖指保证道:“我保证老老实实地跟在大姐身后,少说少做!” “这还差不多!”黄宜安笑道,抬手替黄宜宁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抿到耳后。 黄宜宁嘻嘻笑了。 片刻,黄宜宁凑到黄宜安耳边,悄悄地问道:“大姐,你说我可以把英国公府的早桂压的新枝,拔一枝移栽到我家院子里吗?” 黄宜安:…… 看来,她得趁这两日,好好地教导黄宜宁权贵世家的社交礼仪才行。 …… 到了赏桂花会这日,黄宜安一大早便起床,将兀自睡得酣沉的黄宜宁从被窝里拖出来,交给阿梅:“你伺候宁姐儿梳洗。” 黄宜宁睡眼惺忪,一面打呵欠,一面抱着床柱子撒娇道:“我这两日都累坏了,大姐就不能容我多睡一会儿吗?” 这两天,大姐教导她那些权贵世家的规矩礼仪,可把她给累坏了。 “不能!”黄宜安毫不留情,道,“今日英国公府的赏桂花会,邀请了不少官家小姐,且大多还是权门世家的贵女。你这么惫懒怎么能行? “快快起来梳洗。等吃罢早饭,还有些时间复习规矩礼仪。” 黄宜宁哀嚎不止。 阿梅见了好笑,劝说道:“二小姐,您快点打起精神来吧,奴婢给您梳个好看发髻,如何?” “不用,就梳双丫髻。”黄宜安道,“钗鬟不用贵重,却要精致,知道吗?” 黄家家底不厚,强行满头珠翠、锦绣裹身,只会让别人看轻了去。倒不如量力而行,妆扮得精致些,既显得沉稳,又不露怯。 阿梅笑着应了。 第055章 寿阳公主 黄宜安劝黄宜宁:“今日的花会,可是宁姐儿你自己要求去的。既然是自己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好!我相信宁姐儿肯定不是敷衍了事、半途而废的人。 “对吗?” 黄宜安话里的期许和鼓励,终于驱散了黄宜宁残存的困意和懒散。 她松开床柱子,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一面疾步去梳洗,一面斗志昂扬地保证道:“大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黄宜安满意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笑道:“脸面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所以要为了自己,努力爱惜。” 黄宜宁收住脚步,若有所思,片刻,抬头郑重道:“大姐,我明白了!” 黄宜安欣慰地点点头,笑着催促道:“既是如此,就快些梳洗去吧。” 黄宜宁脆声应了,笑嘻嘻地由阿梅伺候着梳洗去了。 黄宜安笑着摇摇头,自己在妆镜台前坐下,对镜梳妆。 梳洗罢,姊妹两个携手出了西厢,先去花厅吃饭。 王氏和戚氏已经等着了。 妯娌俩正说着话,听见有说笑声,一抬头便见两朵花儿似的小姑娘相携而来。 姐姐身着月白色裙衫,乌发梳成垂鬟分肖髻,只在髻间簪着几朵茉莉花,清雅安静;妹妹一袭牡丹粉裙衫,梳着双丫髻,髻边簪着几粒粉珍珠发簪,乖巧可爱。 “真好看!” 王氏和戚氏异口同声地笑赞道。 黄宜安大方地笑谢过了。 黄宜宁却不免有些羞涩,双颊微红,抿唇偷笑。 她在田庄时,经常穿着粗布短衣在田间地头跑来跑去的,突然这么郑重地一打扮,不免有些不适。 幸而大姐贴心,只让阿梅做寻常妆扮,否则若是锦衣罗绮、珠翠满头的,她真怕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 “快都坐下吃早饭吧!”王氏笑着招呼道。 两姐妹笑着应了,在下首坐下。 不多时,黄梁和黄栋也追逐着跑了进来。 “大早上的就这么疯。”戚氏责备黄梁,道,“你是哥哥,要多多照顾弟弟,知道了吗?” 黄栋连忙抱住黄梁的胳膊,替他辩解道:“二婶,是我要跟哥哥追着玩的!” 黄梁怕挨揍,连忙点头,一脸无辜。 惹得戚氏差点没忍住,又是一番训责。 好在王氏及时拦住了,笑道:“都快坐下吃早饭吧!” 说着,朝阿梅使了使眼色。 阿梅连忙将两兄弟领到座位上,又安箸分匙。 戚妈妈也连忙上前帮忙。 戚氏见了,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等吃了早饭,少不得拎着黄梁又是一通训诫。 黄宜安和黄宜宁则回了西厢准备。 等日上三竿,姐妹二人收拾好了,由戚妈妈和阿梅伴着,乘车一路往英国公府行去。 戚氏目送马车拐出巷子,担忧道:“也不知道宁姐儿这丫头,第一次去这么盛大的场合,会不会闯祸……” 王氏劝慰她道:“宁姐儿虽然性子活泼了些,却也分得清轻重。再说了,不是还有喜姐儿瞧着她呢嘛!” 戚氏点点头。 喜姐儿倒是个稳重的,但愿能顾得住宁姐儿。 …… 黄宜安和黄宜宁到了英国公府时,兰心已经在门外迎候了。 “寿阳公主来了,小姐正在亲自招待,不能亲来迎接,故特遣奴婢在此等候。”兰心小声禀明道。 黄宜安脚下一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张面若秋月、眸若辰星的脸来,唇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黄宜宁却十分紧张,悄悄地拉了拉黄宜安的衣袖。 黄宜安会意,悄悄落后两步。 “大姐,怎么连寿阳公主都来了,我,我有点紧张……”黄宜宁小声喃喃道。 黄宜安拍拍她的手,低声含笑安抚道:“寿阳公主人很好,你莫要担心。况且,咱们的席位肯定离着很远,没机会说上话的。” 黄宜宁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微微垂首而行。 虽然没有先前的落落大方,却也愈发显得乖巧柔顺了。 黄宜安觉得黄宜宁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遂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黄宜安的慰抚,黄宜宁一颗心这才慢慢地沉静下来。 然而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料错了。 她们刚到宴客的水榭,便被张溪欢声招呼了过去。 正在与众家小姐说话的寿阳公主,闻言也止了话头,顺声看了过来。 黄宜宁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黄宜安隔着人群,远远地瞧见首席上端坐的那个云髻嵯峨、贵气逼人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前世还是当下。 “你就是皇兄新娶的皇嫂吗?” “我是寿阳,你也可以叫我尧娥。” …… “皇嫂,皇兄他又欺负我!你快帮我说说他!” …… “皇嫂,你觉得侯拱辰这个人怎么样?” “皇嫂,皇兄说,说他定了侯拱辰为驸马……” …… “皇嫂,郑氏是不是又霸者皇兄不放人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 “皇嫂你放心,驸马跟我说,郑氏的儿子绝不会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您这个皇后,一定会做得安安稳稳的!” …… “皇嫂,没想到,我这一生这么短暂,咳咳……” “皇嫂,你说人这一生多快呀。你和皇兄大婚,好像还是昨日的事,转眼就是十余年了……” “皇嫂,我走后,劳你多多看顾驸马和孩子们,我,呜呜……” “皇嫂……” “皇嫂……” …… “大姐?” “大姐!” 黄宜宁见黄宜安站着不动,神情茫然,连忙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方才大姐还劝她不要紧张呢呢,怎么自己倒先失了神。 黄宜安恍然回神,见上席的张溪和寿阳公主等人都在看她,遂一面含笑上前,一面恭敬道:“不意在此处得见公主,恍然间如见神妃仙子,这才一时失了神,还请公主恕罪。” 寿阳公主容颜姝丽,年少时很是因此而自得。若是在她生气时,夸她几句漂亮的话,哪怕她脸还绷着,其实心里已经不气了。 说话间,黄宜安行到寿阳公主席前,屈膝施礼。 黄宜宁连忙跟着行礼。 寿阳公主朱唇轻抿,眼中光芒大盛。 虽说她比不得仙子,但也着实是人间姝丽,难怪这两人看失了神。 “起来吧。”寿阳公主端庄自持地笑道,又问,“你就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的女儿?” 第056章 姐妹情深 “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黄宜安恭声应道。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黄宜安一番,笑道:“果然是清雅不俗。” 难怪张溪如此看重,还特地将人荐到她的跟前。 当然了,跟她比起来,还差了些颜色。 “多谢公主夸赞。”黄宜安施礼称谢。 一旁的张溪见寿阳公主并无兴致再交谈下去,便吩咐兰心道:“领两位黄小姐入座。” 她的本意不过是让黄宜安在寿阳公主面露个面、留个名罢了。 兰心领命去了。 黄宜安和黄宜宁施礼辞别寿阳公主,随兰心往自己的坐席行去。 接下来直到午宴结束,都平安无事。 黄宜宁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全程脑袋微垂装乖巧,随黄宜安提箸、安匙。 黄宜安也十分安静,只和申小姐等几个相熟的官家小姐打了招呼,偶尔也同身边的人客套几句。 郑玉烟的坐席紧挨着黄宜安的,虽然两人互相心中不喜,却碍于面子,少不得也客套几句。 等到午宴结束,众人喝茶稍歇片刻,便起身往后花园行去。 张溪和明缃一左一右地伴着寿阳公主,余下便按照各自父兄的官阶,依次而下。 郑玉烟和黄宜安姐妹两个便又排在了一起,缓步缀在队伍末尾。 看着前头含笑奉承寿阳公主的明缃,郑玉烟暗暗咬牙。 做污糟事的时候倒是想到她了,人前风光时却从不肯带她一带。张溪尚且特地让黄宜安在寿阳公主面前走一遭,明缃却非但连提都不提她一句,更是只在她进门时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便再也不曾理会她了。 黄宜安一路照看着黄宜宁,倒不如往常关注郑玉烟,等无意间瞥见郑玉烟一脸的幽怨和不甘心,不免暗自感叹。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谁曾想到前世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皇贵妃,入宫前是如此地卑微谄媚又幽怨不甘;更没有人会料到,此时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未来会成为大齐后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怨不得前世郑玉烟入宫得宠之后,一直不肯亲近英国公府,更不见召明缃入宫抬举她。 互相利用、践踏的两人,哪里会有什么姐妹情深? 一路行到早桂园,早有仆妇整理了亭台楼榭,摆上茶水点心,供客人随意歇息、取用。 时值午后,桂花盛放,翠叶如玉、细蕊点金,馥郁芬芳随风钻入衣间袖底,比最顶级的熏香还要醉人。 “果然是灿灿金蕊、郁郁芬芳!”寿阳公主拊掌笑赞道。 众人便都纷纷附和。 寿阳公主看得无趣,遂笑道:“张小姐和明小姐陪着本宫即可,其他各自赏花去吧,不必伺候。” 众人不敢违拗,便纷纷应命,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赏桂花去了。 黄宜安和郑玉烟,立刻调转方向,相背而去。 黄宜宁连忙追了上去。 “大姐,这桂花比我家的香味清淡一些,不过却正好了。” “大姐,这棵桂花树得有二十个年头往上了,虽然树冠被修剪了,但是看这树根就能判断出来。” “大姐,这里好多桂花树都压枝了呢!” “大姐,你看这压枝,已经长出新的根了,等过些时候,天气凉一些,就可以移栽了呢!” “不过,要说移栽花木,当然还是春季更好一些。” …… 黄宜安听黄宜宁念叨了一路的种树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别家姑娘都在借机结交权贵,偏偏自家这个妹妹一心扑在怎么种桂花树上…… 不过,这样也好。 心地纯正,远离是非,才不会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黄宜安便沉下心来,静静地陪黄宜宁说起花木种植一事来。 “没想到两位黄小姐对于花木倒是颇有心得呢!” 一声笑赞在身后响起。 黄宜安回头看过去时,就见申小姐和徐小姐正含笑走来。 双方互相见了礼。 申小姐笑道:“我方才听二位说起花木养护一事,十分地有经验,便想来讨教一二。还请二位莫怪。” “申小姐太客气了。”黄宜安笑道,“不过是家中种了些花木,闲暇时莳弄过几回,略有些经验罢了。可当不得‘讨教’二字。” 申小姐笑道:“黄小姐也太谦虚了。” 徐小姐便冲黄宜宁笑道:“方才听黄小姐说起桂花压枝移栽一事,正好我长洲家中的山上,也种了几株桂花,今年已经可以压枝分栽了。” 黄宜宁见徐小姐说起自己擅长的话题,紧张之情略减,笑道:“我家中也种了桂花,不过都是丹桂,没这么早开花……” 两人说起熟悉的话题,不免越聊越投契,渐渐地便把黄宜安与申小姐忘了,缓步行走在桂树丛中,一一品评。 黄宜安和申小姐相视一笑,便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说些闲话。 “上次莲池一别,已是三月有余。”申小姐笑道,“黄小姐才思敏捷、诗境淡远,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黄宜安谦逊道,礼尚往来,回夸道,“比不得申小姐才情高世,吟诗作赋信手拈来。” 申小姐拿团扇遮了唇,笑道:“你也和那些人一般,虚说这些谬赞之辞。” “非也!”黄宜安看向申小姐,诚恳道,“申大人状元出身,满腹经纶,申小姐得申大人教导,通晓诗书、善作诗文,我是真心赞佩!” “黄小姐说得这般真诚,倒是让我都不好意思再谦虚了呢!”申小姐眨眨眼睛,玩笑道。 黄宜安也笑了。 正在说笑间,兰心脚步匆促地行了过来。 向四人施礼罢,兰心向黄宜安禀明道:“黄小姐,公主有请,请您即刻过去。” 黄宜安一怔,看向闻声看过来的黄宜宁。 兰心忙道:“公主只让黄小姐您一个人过去。” 黄宜安闻言,面露迟疑。 申小姐见状,笑道:“既是公主有请,如何耽误得?黄小姐若是信得过我,就把令妹交给我照看,如何?” 徐小姐也连忙笑着帮劝道:“正好我们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黄宜安对于申小姐自然是放心的。 前世被指摘为“和稀泥”的申首辅,可是在皇帝和百官之间玩得好一手平衡权术。作为他的女儿,申小姐耳濡目染,自然也十分机敏周全。 黄宜宁见黄宜安面露迟疑地看向她,连忙摆手道:“大姐快去吧,我和徐小姐她们一起,不会有事的。” 黄宜安无法,只得向申小姐和徐小姐施礼恳托道:“如此,就劳烦二位了。” 申小姐含笑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黄宜安看了戚妈妈一眼,见后者会意躬身,这才随兰心疾步离去。 阿梅连忙跟上。 第057章 有人落水 转过几丛桂花,便到了一处人工堆成的小山坡下。 坡曰醉月。 坡上有亭。 亭曰蟾宫。 寿阳公主正和张溪在亭中登高览景,见黄宜安到了坡下,不觉走到亭边,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一路行上坡来,在亭外施礼问安。 “见过公主。”黄宜安屈膝行礼,道,“不知公主召臣女来,有何吩咐”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黄宜安一番,目露探究,端庄自持地抬手道:“起来吧。进来回话。” “多谢公主。”黄宜安起身,缓步行至亭中,在寿阳公主下首站定。 “母后寿辰上那组‘海晏河清’纸鸢真的是你想出来的?”寿阳公主克制地问道。 然而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稍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奇与急切,还有几分不相信。 黄宜安看了张溪一眼,见后者含笑点头,遂恭声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 寿阳公主瞪大眼睛,犹自不敢相信:“可你年纪那么小,怎么能想出这么出众的主意来?” 更何况还出身寒微,见识也未必深远。 黄宜安心想,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前世总是追在我身后“皇嫂长”“皇嫂短”的,现在倒来说我年纪小了。 张溪笑道:“早慧之人并不少见,那甘罗还十二岁就做了宰相呢!再说了,陛下仁厚爱民,大齐子民人人归心,期盼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这正是盛世之兆!” 寿阳公主拊掌大笑道:“这话若是被皇兄听到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黄宜安却觉得张溪说得不错。 前世大齐确实出现过“天佑中兴”的局面。只是后来皇帝和朝臣矛盾越来越大,暴露的问题也越来越多,那“中兴”终究如昙花一现…… 有臣子把这归罪于郑氏媚主祸国,还有言官因此谴责皇帝冷落中宫,以致嫡子无出,妖妃仗子横行,措辞激烈,逼得皇帝不得不再三出面澄清。 她彼时虽然为求安稳而深居简出,连后宫之事许多亦都由李太后做主,更别说是前朝纷争了,然而却也明白,这件事情或许并不像言官弹劾得那么简单。 毕竟,除了毫无条件地宠爱郑氏这一点,皇帝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他或许会因为宠爱郑氏而犯些糊涂,却绝不会拿江山社稷、万万黎庶胡来。 ……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的?又是怎么指点工匠们扎制纸鸢的?快跟我说说。”寿阳公主指了凳子让黄宜安坐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这一刻,才终于有了点小姑娘的活泼烂漫。 黄宜安微微一笑,将事情一一道来。 寿阳公主先前还端庄矜雅地正襟危坐,渐渐听得入迷了,便忘了身为公主的矜贵高雅,倾身凑近,双手支颐,不时惊呼几句不说,甚至还比划起来,隔空学做纸鸢。 张溪在旁边看着,眉眼轻扬。 寿阳公主乃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安妹妹若能得寿阳公主青眼,于她大有好处! 三人正说得高兴,张妈妈突然从醉月坡下疾步上来,悄悄走到张溪身边,耳语一阵。 张溪立刻变了脸色。 黄宜安瞧见了,下意识地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张溪怕惊扰了寿阳公主,连忙冲黄宜安轻轻地摇了摇头。 黄宜安会意,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陪着寿阳公主论说纸鸢。 对于前世这个一直善待自己的小姑子,黄宜安感情颇深,也深知怎么说话小姑娘会高兴,因此寿阳公主并未察觉她和张溪之间的眉眼官司,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张溪见状,悄悄地松了口气,附耳叮嘱张妈妈几句,便又重新加入二人欢谈。 张妈妈则悄悄下坡去了。 好在寿阳公主出宫不宜太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嬷嬷提醒她应该回宫了。 寿阳公主央浼地看了那嬷嬷一眼,却被无情地摇头拒绝了。 寿阳公主只好起身,依依不舍地同黄宜安辞别道:“今儿时候不早了,等回头本宫派人宣你入宫,咱们再继续今日之畅叙。” 黄宜安一听,顿时一个激灵。 她只顾着前世的情分了,怎么忘了对方的身份? 入宫? 呵呵,还是算了吧! 然而面上终得谦逊谢恩。 “多谢公主垂爱,臣女不胜惶恐。”黄宜安屈膝应道,不着痕迹地冲张溪使了个眼色。 可惜张溪心中悬忧他事,又不知黄宜安前世之故,因此并未会意,从中帮忙转圜。 对于黄宜安的回答,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分辨得出来,这位黄小姐是真心敬爱她的,跟那些嫉妒她美貌、又畏惧她身份的庸脂俗粉一点儿都不一样! 寿阳公主仪仗一起,早桂园中的众家小姐便都纷纷簇拥而来。 黄宜安扫了一眼,内中并不见黄宜宁,便连同与黄宜宁相处投契的徐小姐也不在,又联想到蟾宫亭中张溪蓦然变了的脸色,心中愈发不安了。 然而寿阳公主执意让她与张溪相伴送别,一时倒也不好脱身去寻黄宜宁。 好在申小姐悄悄行了过来,趁人不备,对她悄悄耳语“放心”二字,黄宜安这才勉强定下心神。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后花园,便见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候在门口,施礼恭送。 仪仗逶迤,众眷恭送,一直将寿阳公主送出坊外,众人这才止住脚步。 贵主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都纷纷告辞而去。 申小姐却被挽留了下来。 “家中有些事情,还需请徐小姐帮忙,烦请申小姐稍等片刻。”世子夫人含笑道。 申小姐点头笑应,并不多问。 杨妈妈便堆笑上前,将申小姐带去客房暂歇。 黄宜安见状,心中甚是不安,又想到方才也并未见到明缃和郑玉烟二人,更是忧急不已。 “黄小姐,令妹眼下正在母亲房中等你呢。”世子夫人见状,笑着宽慰道,“这回多亏了令妹当机立断,下水救了缃妹妹上来,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祸事呢。” 黄宜安闻言一怔。 宁姐儿救了落水的明缃? 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黄宜安眉头紧蹙。 该不会是明缃看她不顺眼,故意把宁姐儿推入水中吧?而世子夫人为了替明缃脱罪,因此故意编出下水救人的谎话来骗她? 这么一想,黄宜安心中忧急不已,也顾不得礼数了,当即疾步往正院行去。 世子夫人和送客归来的张溪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第058章 落水真相 黄宜安一路小跑,到了正院。 院子里一片肃静,只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妈妈守在门口。 黄宜安一看,便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下沉了脸色,快步穿过庭院。 张溪三两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歉然宽慰道:“安妹妹你放心,宁姐儿好着呢!” 世子夫人也终于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点头道:“溪姐儿说得对,令妹平安无事。” 黄宜安深吸一口气,神色微缓,随世子夫人和张溪进了正房。 英国公夫人正端坐在堂上,见三人进来,开口问道:“客人都送走了?” 世子夫人上前回道:“都送出府了,只有申小姐还在客房等着徐小姐。” 同黄宜宁相邻而坐的徐小姐,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黄宜安一进正堂,便看见黄宜宁正好生生地同徐小姐端坐在椅子上,还冲她安抚地一笑,高悬的心便悄悄落了两分。 然而一见黄宜宁钗鬟裙衫俱都换了,又冷下脸来,转头看向对坐同样换了钗鬟裙衫的明缃以及郑玉烟,目光清冷凝沉。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眉间透出的冷然,心中一惊。 这丫头看起来沉静温婉的,便是机敏地回击缃姐儿时,也总带着留有几分余地的和婉,没想到一旦动起真怒来,却这般有威势,便是她看着也心惊。 不过,澜哥儿成亲后是要自立门户的,媳妇厉害点自然是好! “黄小姐请坐。”英国公夫人和蔼地说道。 黄宜安施礼谢了,在黄宜宁身边坐下。 黄宜宁立刻微微侧身,轻轻牵住了黄宜安的手。 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让她整个人慢慢地松懈下来。 黄宜安神色温柔地冲黄宜宁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如果真是明缃蓄意谋害宁姐儿的话,她便是拼上一切,也得让明缃得到应有的惩罚! 英国公夫人将这两姐妹之间的眉目交流都看在眼里,暗生羡慕。 为何缃姐儿就不知与兄嫂、姐姐和睦相处呢? 偏偏要这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 英国公夫人暗叹一声,开口致谢:“今日之事,多亏了黄二小姐仗义相助,下水救了缃姐儿上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储妈妈便将一盘银子托了上来。 “大姐……”黄宜宁连忙轻轻地摇了摇黄宜安的手,一脸恳求地看着她。 黄宜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笑辞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此事经过如何,小女现在还糊涂着呢,可否容小女先向舍妹问清缘由?” 语气和婉,态度却很坚持。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黄小姐一片护妹之情,自当如此。” 有情有义的人,这过日子能安稳长久呢。 黄宜安施礼谢过了,转身握住黄宜宁的手,目含鼓励地问道:“宁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一一说来。” 黄宜宁心中大定。 大姐这是要给她撑腰呢! 遂回忆道:“大姐被寿阳公主请去之后,我便与申小姐和徐小姐在园中赏桂。中途我和徐小姐去更衣,途经一片池塘,突然听得有人落水呼救之声,便连忙赶去救人。 “徐小姐她们都不会水,我看情况紧急,便要跳下去救人,却被郑小姐拦住了,说是要请会水的仆妇来救,免得人没救上来,还连累了我。 “我和徐小姐想着人命关天,就让戚妈妈她们推开了郑小姐,我好下水救人。 “救上来一看,才知道是明小姐…… “后来惊动了世子夫人,她让我们几个先去更衣,然后又带我们来了这里。 “后来,大姐你就来了!” 一旁坐着的徐小姐也连忙点头附和。 黄宜安见状,长舒一口气。 看来她倒是冤枉明缃和郑玉烟了。 “既然黄小姐都问清楚了,那么这些谢礼还请收下。”世子夫人笑道。 储妈妈满脸堆笑,躬身将一托盘银子奉上。 “不不不!”黄宜宁连忙摆手道,“我救人又不是为了银子。” 率真的话语引得英国公夫人心生怜爱。 “好孩子,我知道你救人不是为了银子。”英国公夫人笑道,“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不不不!”黄宜宁连连摆手,正色坚持道,“我不能收!” 几番推让无果,世子夫人笑劝道:“黄二小姐既然不爱这些金银俗物,那不如想个可意的来,就当是让我们略尽一尽心意。” 黄宜宁见世子夫人语气诚恳,踌躇半晌,道:“那,那能把早桂园里的压枝,分我两株回家栽种吗?” “什么?”世子夫人愕然不已。 英国公夫人等人亦是一脸惊讶。 黄宜宁还以为世子夫人没有听清楚,连忙又解释了一遍:“我想把早桂园里的桂树压枝,取两株回去栽种。我家院子里种的都是丹桂,开花没这么早……” 英国公夫人失笑道:“好好好!别说是压枝了,我回头就让人整株桂树都给你送过去,并且还让花匠帮你都栽种好喽,保证你明年能在自家赏早桂!” “真的吗?”黄宜宁惊喜不已,连忙道谢,“多谢夫人!” 那欢快的模样,仿佛她得的不是桂树,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 黄宜安微微一笑,一颗心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时候不早了,还请夫人容我等先行告辞,免得回去晚了,家中双亲挂念。”黄宜安请辞道。 徐小姐亦连忙起身告辞。 英国公夫人瞥了眼垂头不语的明缃和郑玉烟,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多留几位了。溪姐儿,你代我送送黄小姐和徐小姐她们。” 张溪应诺,同黄宜安等人出了正院。 申小姐已经得到消息,在门下等着徐小姐了。 几人互相礼辞罢,申小姐和徐小姐便登车而去。 张溪拉着黄宜安的手,小声道歉:“安妹妹,真是不好意思,原以为寿阳公主突然到访就已经够让人意外的了,没想到还出了这桩事……” 幸而黄宜宁没事,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黄宜安交代。 黄宜安拍了拍张溪的手,笑着宽慰她道:“张姐姐不必如此。好在事情都已经圆满解决了。” 寿阳公主安安稳稳地回了宫。 儿明缃落水的真相也被粉饰了过去。 第059章 接回明家 马车上,黄宜宁抱着黄宜安的胳膊撒娇:“虽然英国公府的人伺候得挺周到的,但是大姐没来之前,我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闯了祸事!” 黄宜安轻轻地拍了拍她发髻,笑道:“宁姐儿没有闯祸,还救了人呢!” 只是,对于明缃来说,她大约并不愿意被宁姐儿救。 …… 正堂内,英国公夫人冷冷地看着郑玉烟,问道:“不知郑小姐当时为何拦着黄二小姐下水救缃姐儿?” “我没有!”郑玉烟急忙辩解道,“我,我只是不知道黄二小姐会洑水,担心出了她也出了意外……” 英国公夫人笑道:“是吗?如此说来,郑小姐倒是心善。” “不敢。”郑玉烟深深地垂下头,盼着明缃能帮她说几句话。 可是明缃自从世子夫人出现在池塘边,下令封锁消息开始,就一直恍恍惚惚的,面色惨白如纸,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她? “那不知郑小姐既然早就在池塘边了,见缃姐儿落水为何不大声呼救,反而等黄二小姐要下水救人时,才现身阻拦?”英国公夫人凉凉地问道。 “我,我……”郑玉烟嗫嚅不安,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英国公夫人冷笑一声,道:“看来郑小姐是吓坏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既是如此,那便先请回家歇着吧。 “储妈妈,你小心伺候着郑小姐回家,记得将此事同郑夫人禀明。另外备上礼物致歉,万不可失了礼数。” “是。” 储妈妈领命,走到郑玉烟面前,森然道:“郑小姐,请吧!” 郑玉烟自知难逃一劫,临走之前,恳求地看了明缃一眼,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由地心生怨恨。 做糟污事的时候总吩咐她帮忙,出了祸端却连帮她说句话都不肯! 偏偏郑家人微言轻,她根本就不敢向英国公夫人坦明真相。 英国公夫人十分宠爱明缃,要不然她也不会捧一个表小姐的臭脚了。可也正因为如此,英国公夫人肯定愿意相信明缃是被她撺掇的,而不是自己起意的。 既然说多少都没有用,她倒不如咬牙把这污名担起来,至少还能保住和明缃的关系。 郑玉烟忍气吞声,由储妈妈半扶半拖地拉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你也去忙吧。” 世子夫人应诺,将屋子里的人也一并都领了出去,只留英国公夫人和明缃两个在屋里。 听得大门被掩上,明缃立刻回了魂儿,扑倒在英国公夫人膝前,抓着她的衣袖哀哀恳求道:“姨母,都是缃儿一时不察,被郑玉烟骗了去,我……” “住口!”英国公夫人闻言大怒,一把拨开明缃,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攀诬他人?方才若不是为了顾全你的颜面,我会那么着把郑玉烟给打发了?” 明缃倒伏在地,瑟瑟发抖。 她原本以为姨母是愿意相信她的,原来不过是人前做戏吗? 此念一生,明缃反而生出一腔孤勇来,起身直视英国公夫人,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想趁着寿阳公主来府,借落水之机,当众与三表哥有了肌肤之亲,妄图嫁给三表哥! “可是,我这样做又有什么错?若不是姨母不肯成全,总想着赶紧用门亲事把我给打发出去,我又何必赔上自己闺誉,如此行事?我……” “混账东西!”英国公夫人不待明缃说完,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 事到如今,竟然还如此诡辩,不肯认错,这还是往常那个温驯爱娇的缃姐儿吗? 明缃直起身子,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冷笑道:“我混账?那大表嫂她算什么?姨母既然能帮侄女,又为何不能帮我这个外甥女?” 英国公夫人闻言,气得几乎倒仰。 “你大表哥和大表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经议亲成婚的,跟你这等作践名声、耍尽手段如何能一样?”英国公夫人厉声责骂道,“你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污蔑他人!” 明缃放下手,露出红肿的脸颊,冷笑一声,道:“如何不一样?不都是亲上加亲吗?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我母亲早亡,在明家又不受待见,比不上大表嫂出身世家,娶回来既有面子,又有好处罢了!” “你你你……”英国公夫人颤抖着手指着明缃,气得半晌都没有说出个整句来。 明缃见状,竟然诡异地生出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来。 自打来了英国公府,一向是她伏低做小,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英国公夫人在自己面前哑口无言,那股压抑了十数年的委屈和不平,瞬间都爆发了出来。 所以明缃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英国公夫人气得捶胸气促,无动于衷。 直到内室一声惊呼传呼。 “母亲——” 明缃浑身一凛,整个人都僵在当地。 然后就看见张池一脸紧张地冲了过来,一手帮英国公夫人抚背顺气,一手忙着倒水。 壶嘴和杯沿碰撞的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明缃,她像是陡然间回魂儿了似的,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驯与柔弱,扑上前去,颤声哭道:“姨母,姨母,您这是怎么了?” “滚开!”张池怒喝一声,两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明缃被张池那吃人的目光吓得跌坐在地上。 门外众人听到动静都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英国公夫人扶到内室床上躺下,又急声喊人赶紧去请大夫。 明缃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看眼前人群涌涌,听四周人声嘈杂,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 全都完了! …… 数日后,黄宜安得到消息,明缃被明家人接了回去。 对外宣称是明父想念女儿,因此坚决将寄养在英国公府十数年的女儿接了回去。英国公府上下十分不舍表姑娘,送了好几大车财物。 英国公夫人因为实在不舍得外甥女,都郁郁生病了,还请了大夫入府诊治。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黄宜安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其一,明缃会洑水,根本就不需要人救——这也是她听到世子夫人说黄宜宁下水救了明缃之后,会愈发担忧的原因。 因此她断定明缃之所以会落水呼救,只怕是别有所图。 其二,前世明缃嫁给张池之后,京城贵眷之间曾有闲话传出,表哥表妹一府同住,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黄宜宁这一救,破了明缃的局,使得明缃被遣送回明家,倒意外改变了张池前世的命运。 只是,张池月前明明去了军营,说好了要到中秋节才回府,明缃这番举动,未免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 第060章 伤心至极 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歪在榻上,形容憔悴地看着张池,问:“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的?” 这几天家里净忙着她痛极昏厥和处理“落水”事件的首尾了,也没顾得上深究这局中最关键的一环。 张池愧疚自责,应道:“是有个小兵来传话,说是母亲有命,特地差遣府中的婆子前来传话,让我立刻回家。我听那小兵说传话的婆子姓储,便不疑有他,即刻赶了回来。 “到家后被一个婆子在门口迎住,说是寿阳公主鸾驾亲临,母亲亲自陪侍,如今正抽空在莲池的水榭等我,我便跟着一路去了。 “谁知未到莲池,便被大嫂派人截住了,告知真相,让我来正院见母亲,免得冲撞了公主鸾驾……” 储妈妈正好捧药汤过来,听得这话,惊得打翻了药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急声辩解道:“请夫人明察,奴婢未曾做下这背主之事!” 英国公夫人叹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未曾怪你。一个姓氏而已,谁个冒充不得?” 说罢,见储妈妈依旧跪伏在地,叩首以证清白,英国公夫人便吩咐张池:“池哥儿,还不快把储妈妈扶起来。” 张池连忙去搀扶储妈妈起身,又在英国公夫人的示意下,搬了板凳请她坐下。 “奴婢如何敢坐?”储妈妈推辞道,眼泪刷刷地往下流,举手立誓道,“奴婢对夫人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若此事真是奴婢所为,那便让奴婢不得好死,九泉之下亦不安宁,不得超生!”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真心爱护的人,竟然会为了前程,把她利用个彻底…… “你这是做什么!”英国公夫人急忙道,“我何曾说过不相信你了?用得着发这么重的誓!” 虽说因为明缃上次大闹五丈风之事,她确实对储妈妈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怀疑储妈妈和明缃联手做下这局。 当日寿阳公主和一众贵眷均在府中赏桂游玩,若是任由张池冲进莲池救人,不仅是明缃的闺誉不保,英国公府丢了个大脸,就连寿阳公主与一众贵眷也难免颜面有失,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储妈妈虽然偏疼明缃,但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池哥儿,还不快扶储妈妈坐下。”英国公夫人按按额头,吩咐道。 储妈妈再三推让,方肯坐了。 “先不说这传话之人究竟是谁,就池哥儿你这鲁莽的性子若是不该,迟早得出大事!”英国公夫人皱眉训诫道,“你自己想一想,我哪回派人去营里给你传话,不是亲见了你的面的?若真是有急事,传话的人会不见着你的人,只托戍营的兵卒递话儿吗? “再说了,你到府之后,既知寿阳公主和一众贵眷都在后花园赏桂游玩,那便该主动避开,先使个人给我传话,免得冲撞了娇客们。可你倒好,竟然直接跟人去了莲池! “你今年都十七了,这些话,原不用我多嘱咐。可你自己瞧瞧,若不是黄二小姐恰好经过莲池附近,又恰巧会洑水,还有徐小姐帮忙制住郑玉烟,你可不就掉进人家的圈套里去了? “届时引来了寿阳公主和一众贵眷,缃姐儿自然是心愿得偿了,可英国公府丢掉的脸面该怎么办?冲撞了公主鸾驾该如何请罪?得罪了众家女眷又该如何赔不是?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难道就不曾想一想吗?” 张池羞愧难当,跪地请罪道:“母亲责备得是,都是孩儿愚笨,险些铸下大错,还请母亲重重责罚!”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责罚你又有什么用处?”英国公夫人叹息道,“我是要你记住今日的教训,下次行事前务要三思,免得再像这回一样,被人算计了去!” “孩儿记住了!”张池叩首应命。 英国公夫人由着他跪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让他起来。 疼了,才能记得清楚。 “虽然此事已了,但既然府中出了这般背主的奴才,务要彻查清楚、严加惩戒才行。储妈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池哥儿从旁协助。”英国公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奴婢领命。”储妈妈热泪盈眶。 夫人既然肯把这件事情交给她去查办,可见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她绝不会辜负夫人的信任,定要把背后那起子小人都揪出来才行! “孩儿遵命。”张池亦躬身应道。 若不是他一时不察,中了明缃的圈套,母亲也不会被气得背过气去,至今缠绵病榻。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道:“去吧,这件事情越早查清楚越好。嗯,就从在府门口迎住池哥儿的婆子查起吧!” “是。” 储妈妈和张池应诺,退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看着晃动的珠帘,不由地红了眼圈。 捧在手心里娇养了十余年的孩子,原来竟如此凉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算计她的儿子,算计整个英国公府也就罢了,竟然面对她这个爱她至深的姨母的痛苦与无助,冷眼旁观,严酷无情。 若不是池哥儿恰好在屋里,听到不对劲及时冲了出来,忙不迭地施救请医,只怕她早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这孩子,怎么她母亲的仁厚友善半点都没有学到,反倒是将明家人的刻薄寡恩学了个十成十呢? 眼泪滚滚而落,很快打湿了迎枕。 …… 英国公府上下彻查时,乾清宫内,寿阳公主好不容易逮到皇帝有暇,“皇兄长”“皇兄短”地说个不停。 祁钰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琐碎声,只觉得头疼。 好不容易拿点心堵住了寿阳公主的嘴,祁钰无奈道:“寿阳,今日虽然不设经筵,但朕还有许多书要看,你若是无聊,不如去寻母后说话?” “我才不呢!”寿阳公主抬起下巴,嘟嘴不满道,“皇兄也知道母后一向严厉,难得她今日去了慈庆宫,我能放心自在地来乾清宫探望皇兄,才不要自找不痛快呢!” 祁钰对此深有同感。 可难得李太后去了慈庆宫,今日又不设经筵,他也想自在片刻啊。 “要不,朕让宫人陪你去御花园逛逛?”祁钰循循善诱,“正好桂花园的早桂这会儿都开花了,你去折几枝插瓶也不错。” “皇兄莫不是糊涂了?我前几日才刚去英国公府赏的早桂呢!”寿阳公主不满道。 几树桂花罢了,能看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第061章 她愿意吗 祁钰猛地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本是英国公夫人进宫给两宫太后请安时,无意间提及此事,哪成想被正好在场的寿阳听进去了,因此央求好几天,最后才由陈太后出面劝服母后,同意她去英国公府参加赏桂花会。 “你还说呢。”祁钰拿书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不曾宣召,突然而至,只怕英国公夫人有得忙乱了。” “皇兄您又打我的头!”寿阳公主拍开书本,揉着额头嘟嘴不满道,“再这么打下去,我就要被您给打笨了!” 祁钰哈哈大笑。 “不过,皇兄,那日我去英国公府,倒是意外碰见了个有趣的人呢!”寿阳公主趴在桌子上,双手支颐,星目熠熠,笑道,“我还跟她说要召她入宫说话呢。不过近日忙,再加上还没想好怎么跟母后说,就一直搁着呢!” 祁钰睨了她一眼,扬眉笑道:“怎么,又想骗朕帮你劝母后?” 这个小机灵鬼,打小不敢在母后面前卖乖讨赏,就每每求到他这个哥哥面前撒娇求助。 寿阳公主抓住祁钰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摇着撒娇,笑嘻嘻地央求道:“嗳呀~皇兄就再帮我这一回嘛!难得人家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嘛!” “你少来了!”祁钰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想要找个人说话还不容易?别拿这个跟朕装可怜!” “那怎么能一样?”寿阳公主扬眉道,“别人那都是敬畏我公主的身份,一味地奉承巴结我,跟她怎么一样?” 祁钰摇头笑笑,不以为意,目光又黏到了书上,不理会她。 寿阳公主见状,气得双手叉腰,道:“那是因为皇兄你没有见过她,你若是见了她,肯定也会跟我一样喜欢她的!像她那样聪明俊秀还会做纸鸢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她……” 祁钰目光一顿,蓦地抬头打断道:“你说什么?她会做纸鸢?” 寿阳公主见自己的话起了效用,心中得意,点点头,扬起下巴道:“对啊!她纸鸢扎得可好了!皇兄您还不知道吧,母后寿辰上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就是出自她之手呢!黄小姐小小年纪,却心向圣君、牵系天下,是不是很好了不起?” “嗯,了不起,确实了不起!”祁钰点头,唇角微扬。 那位黄小姐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难怪寿阳会如此喜欢。 “呶,连皇兄你也这么觉得吧!”寿阳公主得到肯定,愈发得意了,忙绕过桌子,一把抽开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下的书,抱着祁钰的胳膊央求道,“那皇兄就帮我跟母后说说,请黄小姐入宫陪我说话吧!” 祁钰却没有立即答应,抬头问道:“你觉得,黄小姐愿意入宫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寿阳公主毫不在意,“巍巍皇宫、赫赫权威,谁不想进来走一圈?黄小姐若是进宫一趟,肯定身价倍增,也省得日后出席宴会都要敬陪末座了。” 祁钰摇了摇头,笑叹道:“你也说那位黄小姐与众不同,又如何能够肯定她与别人一样贪慕权势?你若是真心想与此人结交,还是先还弄清楚对方的喜好吧!” 虽然他只见过对方两面,交谈也并不多,却下意识地觉得,那位黄小姐不是喜攀富贵之人,她身上有着年轻姑娘极少见的从容淡静、荣辱不惊。 寿阳公主见劝诱失败,不由地十分气闷,甩开祁钰的胳膊,嘟嘴抱怨道:“哼,皇兄不想帮忙就算了,何必费心找拿这个做借口!黄小姐可喜欢我了,又怎么会不愿意入宫陪我说话?我不理你了!” 说着话,就气冲冲、蹬蹬蹬地跨出了殿门。 随来的宫人慌忙屈膝告退,疾步追了上来。 祁钰听着从殿外传来的气恼的足音,无奈摇头。 真是个被宠坏的小丫头,在母后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跟他这里“逞凶”。 笑叹一声,祁钰拿起先前看到一半的书,却半晌都没有翻动一页。 …… 光阴流转,转眼中秋节至。 黄伦一家照例提前一天住到城里的宅院,到了中秋节这天,便大早地到了积庆坊,一大家子欢聚团圆。 “喜姐儿说今年她要自己做月饼,还说保证比义祥斋的还要好吃呢!”王氏一面和面,一面笑道,“也不知道小小丫头的,口气怎么这么大。” 戚氏正在帮忙蒸红豆,闻言笑道:“大嫂不信,我信!喜姐儿打小就心灵手巧,如今大了更是手艺非凡,您看那纸鸢、花露,哪一样喜姐儿做得不是十分出色?” 正在洗果子的王婆子和戚妈妈闻言,也都笑着附和夸赞。 王氏心中得意,笑容满面,口中却谦虚道:“弟妹这么夸她,小心她年纪小,经不得夸。” 黄宜宁在旁帮忙洗做月饼的模具,闻言冲正准备调馅料的黄宜安调皮地眨眨眼睛。 一家人说说笑笑,厨房里满是欢声笑语。 忙活了一早上,总算是把做月饼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做酥皮、调馅料、包馅儿、压模型、蒸烤之。 黄宜安有条不紊,在厨房忙了半天,一个个圆润可爱、内中各有乾坤的月饼就相继出锅了。 “哇!真好看!” “跟义祥斋卖的真像!” “看着上面的梅花,花蕊都看得见呢!” …… 黄宜宁姐弟三人围在笼屉边,惊叹不已。 黄梁最先忍不住,抓住一个上面印有梅花的月饼就要往嘴里送。 “啊,烫烫烫!呼呼呼——”黄梁被烫得惊叫一声,却还舍不得丢下手中的月饼,只快速地在两只手中颠来颠去,一边呼呼吹凉,一边直吸溜嘴。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馋猫!”黄宜宁伸手轻轻拧了拧他的耳朵,哈哈大笑。 等月饼晾凉了,黄宜安拿纸包了,预备分送给左邻右舍,还有坊外“救”了她一命的李老大夫。 另外又找了只小匣子,将各色月饼都装了两只,吩咐阿梅送去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对外宣称因思念明缃而郁郁成疾,她猜知内情,不好上门探望,只吩咐阿梅备礼去问候了一声。 谁知英国公夫人反倒派人送了许多回礼,不少都是中秋节下用得到的东西。 虽然这其中不乏想“拐”她嫁给张澜的心思,然而这份善意她却不好不回。 因此今日特地多做了些月饼,送去英国公府,一来应景,一来也盼着英国公府上下和睦,英国公夫人早日痊愈。 第062章 怎能如此 玉兔东升,清辉遍洒,花树似霰,庭中空明。 拜月罢,大人们坐着赏月闲话,孩子们一面吃着月饼果子,一面你追我赶地玩耍嬉闹。 院子里欢声笑语,随风四散。 不多时,大春急步走了过来,道:“英国公府的张小姐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 今日中秋佳节,宫中照例摆宴,像英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世家,定然在受邀之列。张溪不去宫中赴宴,却来自家做什么? 众人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起身笑道:“我先去看看。” 说罢,提起裙角出了庭院。 刚出垂花门,便见张溪迎面走过来,笑容在月色下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黄宜安连忙迎了上去,握住张溪的手,笑道:“张姐姐来啦。” 张溪笑着点点头,道:“贸然前来,但愿没有打扰到你们阖家团圆。” “怎么会?张姐姐过虑了。”黄宜安笑道,一面将人往里迎。 等到了庭院,众人互相见了礼。 张溪笑道:“安妹妹送去的月饼,母亲很是喜欢,直夸花样新巧不俗,口味亦丰富不一,特别是板栗和蛋黄两味,她十分喜欢。因此特地着我将宫中赏赐的月饼送些来,与诸位也尝一尝。” 兰心上前,将点心匣子递与阿梅。 众人忙都笑谢了。 黄宜安见张溪眉间难掩郁色,遂笑着对众人说道:“我今日做月饼有些乏了,就不去观灯了,正好张姐姐来,可以陪我说说话。” 张溪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 王氏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上街观灯去了。喜姐儿在家可要好好地招待张小姐。” 黄宜安笑着应了。 戚氏却觉得不妥。 贵客临门,主人家却都去街上观灯,只留个孩子在家待客,这算是怎么回事? 正要说话,却被王氏使个眼色,拉走了,只得作罢。 等院子里的人都散了,黄宜安请张溪坐下,重新泡了茶,摆上月饼果子之类。 茶过一巡,张溪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进茶水中。 兰心见状,悄悄退到廊下。 黄宜安暗叹一声,起身坐到张溪身边,抬手轻抚其背。 一下,两下…… 轻柔而和缓。 张溪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了,侧身一把抱住黄宜安,抽噎啜泣,眼泪很快便打湿了黄宜安的衣衫。 黄宜安眼圈一红,伸手抱住张溪,轻抚安慰。 廊下站着的兰心,听得院中压抑的哭声,也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张溪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黄宜安肩头衣襟都已经湿了大片。 张溪一面擦眼泪,一面歉然道:“真是对不住了,安妹妹。” 黄宜安笑道:“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回头换了就是了。倒是你,眼睛哭得红肿成这样,若是不处理一下,只怕回去了徒惹得家人担忧。” 张溪闻言,不由地想起这会儿正强打着精神出席宫中节宴的英国公夫人,难免又是一阵神伤。 “安妹妹,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人? “她痴慕三哥,设局陷害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把寿阳公主也牵扯进来,这不是拿整个英国公府的前程做赌吗?我们家有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样来害我们! “想母亲当初不惜用权势施压,宁可让人指摘英国公府以势欺人,也要将她从继母手中救出来。你不知道,她刚到府里时,明明有三岁了,瞧着却跟一岁多的孩子似的,又小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了。眼神怯怯的,给她什么东西她都不敢伸手去接。把母亲心疼得哭了好久…… “母亲用心娇养了她十余年,吃穿用度、请师教习,哪一样都不比对我这个亲生的女儿差。更是时时教导我们几个,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 “可是她竟然差点把母亲给活活气死了,甚至还在母亲气倒昏厥时冷眼旁观、恶语相向…… “你说,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 黄宜安由着张溪边哭边说,直到她将心中的郁气不满都倾吐出来为止。 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伤痛时无人可诉的寂寥与惶惑了。那种寂寞无助会让人绝望,渐渐地被心底的恐惧与黑暗所吞噬,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芜。 为了不让自己陷于如此悲凉而绝望的境地,所以前世她才会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在无聊而漫长的岁月中,自我救赎…… 见张溪神色平静下来,黄宜安吩咐兰心:“去打盆水来,伺候你家小姐梳洗。” 兰心连忙擦干净了眼泪,恭声应诺。 黄宜安则将张溪扶进了西厢,点了灯。 不多时,兰心打了水进来 黄宜安一抬头,见兰心亦哭得双眼红肿,笑叹道:“瞧瞧你们主仆两个,眼睛一个赛一个地哭成了核桃。” 听张溪说储妈妈彻查之后,揪出了不少被明缃暗中收买的仆妇小厮,其中在上次赏桂花会上帮着算计张池的就有数人之多。 对比之下,兰心实在是忠心可嘉。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家小姐这里不用你伺候。”黄宜安笑道,“你去厨房请王婆婆煮几个鸡蛋,拿过来。” 兰心领命去了。 张溪自己净了面,又拿帕子浸了水捂在眼上消肿。 黄宜安则拿着梳篦,替她重新梳了螺髻,又将珠钗一一簪好。 不多时,兰心拿了煮好的鸡蛋过来。 “把鸡蛋剥了,在眼睛上滚一滚,能消肿。”黄宜安笑道。 兰心应诺,先剥了两个鸡蛋递给张溪,才又剥了自用。 如此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都收拾妥当了。 张溪看着手里的鸡蛋,喃喃道:“唉,也不知道母亲这会儿在宫中如何了……” 想到母亲气郁体弱,却还要到宫中赴宴,强颜欢笑地应酬,她就心疼得不行。 按理,她也应该陪着去的。 可是母亲却担心她年纪小,遮掩不住情绪。 “宫中节宴,两宫太后在上,宗亲贵眷满堂,你若是因家中之事一时来了情绪,不仅会让人怀疑缃姐儿突然回明家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于缃姐儿名声不利,还可能会得罪贵人。 “再说了,有你兄嫂们陪着我入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若是在家中无聊苦闷,便去黄府寻黄小姐说说话、散散心也行。正好把御赐的月饼送一匣子过去。” 都到这地步了,母亲还顾念了明缃的闺誉前程,可是明缃呢…… 第063章 当皇后吧 明府,明缃推病躺在屋里,并不参与所谓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天伦之乐。 反正即便是她去了,也不过是得父亲几个冷眼,继室几句火上浇油的劝说罢了。而那些所谓弟妹,若不是贪图她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只怕连一声“姐姐”都欠奉。 这个家,早就不是她的家。 她曾经以为英国公府会是她的家,可是没想到…… 明缃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别人的家,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的家。 而再亲的亲戚,也永远都不会拿你当一家人。 “小姐,郑小姐来了。”兰芳垂目禀报道。 东窗事发,表小姐被遣送回府,她虽然未曾参与其中,却因为夫人担心表小姐回了明家会受人欺负,一并被打发了来,继续伺候表小姐。 幸而她爹娘苦苦哀求,夫人又挂念表小姐,便仍留了她的身契——若她成了明家的丫头,又怎么能威慑明老爷和继夫人呢。 明缃瞥了兰芳一眼,冷淡道:“请她进来吧。” 若是兰芳肯帮着她,说不定上回就成事了。 要不是眼下还用得着兰芳英国公府世仆的身份,她早就远远地把人给打发了。 不多时,郑玉烟走了进来。 “听说你回家后便病了,我趁着今夜上街观灯,特地过来瞧瞧你。可好些了?”郑玉烟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温声关切道。 明缃瞅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郑大人和郑夫人现在还拘着你吗?” 郑玉烟脸上的温情关切顿时一僵。 自打上次储妈妈亲自“送”她回家,爹娘得知她闯下大祸,又气又急,一顿打骂之后,便将她禁了足。 过几日,得知明缃被遣送回了明家,而爹娘的气也渐渐地消了,她这才找个机会,禀明双亲她是被明缃“胁迫”的,而英国公夫人为了保全明缃的颜面,不顾情由将罪责都推到了她的头上。 爹娘这才放宽了对她的管束。 饶是如此,今日的出府的机会也是她再三央求,又找了姐妹做掩护才得来的。 她为了明缃受了这么多罪,怎么也得讨些利息回来。 不过一瞬,郑玉烟脸上的关切便又重新真挚起来。 “爹娘拘着我,也是为了我好。”郑玉烟怅然叹道,“不然国公夫人怎么会满意?” 见明缃眼底闪过一丝晦色,郑玉烟心中暗讽。 到如今这地步了,明缃竟然还跟她摆什么英国公府表小姐的款儿!大家一个席上一个地下,谁又比谁体面到哪里去! “你这么说也对。”明缃冷笑道,“可是郑家小门小户的,如何能与英国公府抗衡?你难不成就打算这么一辈子都缩在家里?” 她当然不肯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明缃说,反正说了也没用。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郑玉烟无奈笑叹道,“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明缃知郑玉烟心中不甘,遂借口换茶将兰芳给打发了出去。 待人出去了,明缃立刻坐起身来,凑到郑玉烟耳边,笑道:“眼下就有个机会翻身,端看你想不想要。” 郑玉烟心中一动,抬头对上明缃那似笑非笑、半讽半诱的眼神,咽了咽不存在口水,低声道:“愿闻其详。” 什么矜持面子? 都得等得了里子、有了底气再说。 明缃勾起唇角,轻声道:“当皇后!” …… 郑承宪下衙之后,到礼部衙署转悠了一圈,见郎中明达从公房踱出,连忙迎了上去。 “明大人。”郑承宪拱手对笑道。 明达一愣,打量了一眼,恍然道:“原来是郑大人。” 礼部和户部的衙署挨着,日常总有碰面的时候,再加上明达有心钻营,因此对于六部主属之官大都认得。 “不敢不敢。”郑承宪拱手堆笑谦逊道。 明达是正六品的礼部主事,他却是从九品的户部司务,在明达面前怎么称得“大人”二字。 “不知郑大人等在此处,有何事赐教?”明达温和而不失倨傲地笑问道。 “不知明大人可有闲暇,下官想请您去醉仙楼小酌两杯。”郑承宪拱手笑请。 明达闻言微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郑承宪一眼。 从九品的户部司务,能请人吃得醉仙楼的酒席? 要知道,醉仙楼一顿饭下来,最便宜也得差不多二两银子。 郑承宪见明达没有直接拒绝,暗自松了一口气,趁势伸手做请道:“马车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了,明大人,请。” “那明某就却之不恭了,请。”明达含笑应道。 他倒要看看,能让郑承宪下如此血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两人出了衙门,乘车先回明府,待明达换了常服,又一路往醉仙楼行去。 明缃得知后,冷笑一声。 郑玉烟动作够快啊,这才几天,就说服郑承宪替她出面奔走了。 看来,自己也得尽快准备起来了。 明缃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兰芳,去将我那件莲青色裙袄、素银簪鬟取来,再备上薄礼,咱们去英国公府探望姨母去。” 虽然棋差一招,没能成为英国公府的主人,但是还可以借一借英国公府的威势嘛。 兰芳应诺,自去准备。 等收拾妥当了,辞别了继夫人季氏,主仆二人乘车往英国公府行去。 门上见是明缃,不敢怠慢,立刻将人迎了进来,又着人进去通传。 明缃面上不显,心里却酸涩不已。 这才过去几天,她见英国公夫人竟然都需要通传了,呵! 好在很快储妈妈便亲自迎了出来,说是英国公夫人有请。 “一别多日,妈妈可还好?”明缃一下子红了眼圈,哽咽道,“我再家中时刻都记挂着妈妈呢。” 说着话,伸手便要去拉储妈妈。 储妈妈躬身避开,恭敬地应道:“奴婢身份微贱,当不得明小姐如此挂念。” 储妈妈那恭敬至冷漠的礼节刺痛了明缃的眼睛,“明小姐”三个字更是刺痛了她的心。 将袖间的手紧了又紧,明缃喃喃委屈道:“妈妈可还是在怪我?” 储妈妈一面将人往里迎,一面恭敬笑应道:“奴婢糊涂,不知明小姐此话从何说起?” 明缃一噎,到底没有挑明她派人假冒储妈妈给张池报信的事。 储妈妈久等不来明缃回应,暗自叹息。 如果明缃肯真心认错,那么看在已故的二小姐的份上,她还是愿意护着明缃的。 只可惜…… 夫人说得不错,明缃虽是二小姐的骨血,性子却肖似其父——钻营冷血。 明缃出师不利,便暂时歇了心思,只作出一贯温驯柔弱的模样,同储妈妈一路行至正房。 第064章 想当国丈 英国公夫人在正堂接见了明缃。 这可以理解作郑重,也可以理解作客套。 明缃当然知道英国公夫人意在后者,因此刚进堂内,眼泪便半真半假地流了出来,疾行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英国公夫人膝上,哽咽哭诉道:“姨母,缃儿真的好想念您……” 英国公夫人眼底微热,然而念及前事,终是冷下心来,笑道:“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眼泪收了,没得让下面的人笑话。” 说罢,吩咐兰芳:“快扶小姐梳洗去,回头再来好好说话。” 明缃愕然抬头,眼泪一时都忘了流了。 兰芳却已经领命上前,搀住明缃,道:“小姐,咱们先去梳洗。” 明缃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半扶半拖地搀到西次间去了。 英国公夫人对着明缃的背影,终是红了眼圈。 储妈妈叹息一声,递上帕子。 …… 等明缃重新梳洗了出来,除了眼睛微红,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英国公夫人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这才对嘛!” 又吩咐侍立的丫鬟:“还不快请明小姐坐下。” 丫鬟立刻上前,搀扶明缃坐下。 明缃看了那丫头一眼,佯作无意地笑问道:“这位姐姐瞧着有些眼生,先前不在姨母身边伺候吧?” 英国公夫人笑道:“她原是你大表嫂院里的,近日才拨过来。” 明缃“哦”了一声,似随口笑问道:“那先前在姨母跟前伺候的人呢?”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明缃一眼,直看到明缃心虚地低下头去,这才淡然笑道:“提那些见钱眼开的背主之徒做什么?没把人打死,已经算是格外施恩了。” 明缃心中一跳,不敢再问下去。 却也明白,自己花了十余年、费了重金收买的那些人,如今大约都被处理干净了。 从今后,只有英国公夫人派兰芳监视她的份儿,她再想要打听点英国公府的消息,却是难上加难了。 明缃深吸一口气,抬头笑问道:“怎么不见表姐?” 还有三表哥。 她那日是魔怔了,不知三表哥就在里间,这才一时失了态。不论三表哥原不原谅他,这个话总要说清楚的。 彻底斩断了过往种种,她才能彻底定下心来,为接下来的事情筹谋。 英国公夫人笑道:“她近日在同你大表嫂学习理家,十分用心刻苦。说是上次的赏桂花会差点给办砸了,她下回断断不容再有失手。”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出了这桩祸事,溪姐儿或许永远都不会主动学习理家。 明缃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英国公夫人这哪里是夸赞张溪,分明是当众打她的脸! 明缃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儿,半晌,才勉强笑道:“表姐向来能干。” 英国公夫人闻言,一脸失望。 她给了明缃认错改过的机会,可谁知却等来了这么个结果。 罢了,就当是自己白养了这孩子一场吧…… 英国公夫人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晚膳了。你十多年没有回家住过了,正该好好地和家人亲近亲近。” 离了英国公府,明缃一切就得依仗明家了。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总得和明家人维持面上的和睦。 明缃愕然抬头。 这是要撵她走吗? 她和明家上下关系怎么样,英国公夫人一清二楚,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接了她过来。 现在却又说什么与家人多亲近的话? 况且她特意挑了傍晚时分上门拜访,又费心衣饰简朴,可不是为了来说两句话就被撵回去的。 明缃正要找借口留宿,然而储妈妈却已经走了过来,躬身做请道:“奴婢送明小姐。” 明缃屈辱地咬了咬下唇,只得起身告辞:“姨母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望您。” 她也是有尊严要面子的,别人就差大扫帚把她往外赶了,她又怎么能不顾脸面地强留下来呢? 再说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是闹僵了、扯开了,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目送明缃出了正堂。 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从庭中撤去,夜幕渐渐地笼了上来。 满庭寂寥凄清。 …… 明府。 明缃刚到二门上,便被季氏堵了个正着。 “哟,这天儿都黑了,国公夫人怎么没留大小姐住下?也不怕路上出了什么事。”季氏一脸关切地讥讽道。 明缃笑道:“从前住在英国公府时,我也从未在外面过夜。姨母说姑娘家当自爱。怎么,您是觉得,只要天儿晚了,在哪里歇息都成吗?” 季氏被戳中痛脚,顿时变了脸色。 她当初之所以嫁给明达,确实是因为二人夜宿在外,她失身在先,借口要挟,才嫁进来的。 “你!”季氏指着明缃的脸,痛心疾首、委屈不堪地哭诉道,“我本是好心关心你,你却如此忤逆不孝,我……” “行了,您也别装了!”明缃不耐烦地打断季氏的表演,讥讪道,“父亲这会儿又不在家,您装给谁看呢!” “你,你,你等着。”季氏见明缃撕破了脸,遂也不再遮掩,恨声道,“等老爷回来,看他怎么治你个顶撞长辈之罪!” 明缃冷笑道:“成!我等着!” 只要明达不想家里出个皇后,随便他怎么责骂都成。 明缃一拂袖,迈步离去。 气得季氏指着她的背影,好一通咒骂。 等明达醉醺醺地从醉仙楼回来,季氏少不得吹枕头风。 “你即便是再不喜欢她,也暂且先忍着,嗝~”明达打了个酒嗝,熏得季氏扭过头去,直挥帕子。 “老爷,这不是我喜不喜欢她的事。就她这目无尊长的性子,将来嫁到哪家不得闹腾?我还不是为了老爷,为了咱们的几个孩子着想嘛!”季氏说着,拿帕子捂脸装哭。 也顺便把明达满身的酒气挡在口鼻之外。 “好了好了,嗝~我还不知道你吗?”明达伸手将季氏揽在怀里,笑呵呵地劝慰道,“不过,眼下这丫头或有大用,就由着她再闹腾几日吧。” 季氏眼睛一转,拿下帕子,问:“什么大用?” 明达没有说话,只是得意地朝皇宫的方向指了指。 季氏立刻反应过来,惊讶道:“老爷想送她入宫?” 明达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低声音,嘿嘿笑道:“老爷我想做国丈!” 明缃从英国公府搬回来住,正好符合本朝立后的准则之一——出身不高。 …… “老爷我想做国丈!”郑府中,郑承宪得意地笑道,“玉烟说得对!既然要入宫,那就必须得当皇后!若是为妃,纵然再得宠,上头都还有个人压着呢,生的皇子就算是再聪明俊秀,都当不了太子,将来也做不成皇帝。” “嘘——”郑夫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嗔怪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什么将来当太子、做皇帝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杀头的! 郑承宪连连点头,将郑夫人的手拨开,笑道:“夫人放心,我都懂得。也就是在自家,我才过过嘴瘾的。方才在醉仙楼,当着明主事的面儿,我可都是奉承她家姑娘呢!” 郑玉烟在旁听着,心中冷笑。 明缃想骗她出头,那她便将计就计,利用明达礼部主事的身份,将自己送到皇帝跟前。 至于明缃,思慕表兄不说,甚至为此设局陷害,且事涉寿阳公主……此事一旦爆出,明缃有什么资格同她争夺皇后之位? 第065章 请媒议亲 相比起明缃和郑玉烟为了立后之事互相利用算计,黄宜安这里却是风平浪静。 因重阳节将至,五丈风要入贡纸鸢,因此黄宜安时常去五丈风指导师傅们扎制纸鸢。 期间,遇到过一次张澜。 张澜说他是来为英国公府的重阳节准备纸鸢的,没什么经验,因此恳请黄宜安帮忙挑选几只。 黄宜安因明缃被送回明家,近来也在认真考虑这门亲事,所以并没有拒绝。但是除了指点张澜如何挑选纸鸢、放纸鸢之类的分内之事,倒也没说什么题外之话。 张澜亦不敢唐突。 等买了纸鸢,张澜深深地看了黄宜安一眼,终是克制地施礼告辞。 黄宜安亦客气地将人送出店外。 回家之后,黄宜安将此事告诉了王氏。 王氏听罢,迟疑片刻,试探问道:“对于这门亲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国公夫人再请人上门询问的话,娘就答应吧。”黄宜安坦然笑道。 前世那么难熬的日子,她都有险无惊地过来了,张澜对待这门亲事这么认真诚恳,她相信自己日子不会过得比前世更差。 再者说,重阳节可越来越近了…… 王氏见黄宜安拿定了主意,心中也很欢喜。 先不说英国公府的家世,单是张澜的人才和品行,她就很满意。 更难得的是,张澜爱重黄宜安,这可是千金也难换的。 …… 八月底,入贡的纸鸢都送去了宫中,黄宜安才算是清闲了来,想起之前询问西北棉花一事,便着阿梅去英国公府给张溪递了个信儿。 张溪隔日才抽出空来。 “这几日府里忙着准备重阳节宴一事,我跟着大嫂跑前跑后的忙活,没能及时来回复你,还请你勿怪。”一见面,张溪就拉着黄宜安的手道歉。 黄宜安笑道:“眼下也不是种棉花的时节,有什么可着急的。倒是我,不知你最近在刻苦学习理家,还派阿梅传话搅扰你,才是抱歉呢。” 张溪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说咱们两个就不用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了,听着怪生分的。” 黄宜安也笑了,遂请张溪到自己屋里坐下,又吩咐阿梅沏茶。 “秋粮入仓、塞草枯黄,每年这时节瓦剌都时有扰边,以备冬储,所以书信往来也不如平时畅通。数日前父亲的回信就到了,然而他一向忙于军务,对于稼穑之事一知半解,也帮不上什么忙。 “正好前日章夫人来看望恒哥儿,顺便带回了章大人的书信,上头说西北倒种有棉花的,且收成还不错,只是并不是高昌国的长绒棉,也不知道长绒棉能否在关内种得活。 “这些日子,母亲也曾帮忙打听了不少,跟章大人在信上说的都差不多。” 张溪将自己所探知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黄宜安。 “多谢张姐姐,也谢谢国公夫人。”黄宜安笑道,起身执壶,亲自给张溪斟了杯茶,双手奉上,聊表谢意。 张溪接过茶盏,玩笑道:“都说大恩不言谢,谢则以身相许,你要是真的想感谢我,倒不如赶紧嫁进来做我弟媳,如何?” 张溪原不过是日常拐人,也没想道这回黄宜安竟答应了,所以说罢,便端起茶盏吃茶。 “好啊。不过这种事情,得男方先……” “噗——” 张溪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又惊又喜,顾不得嘴里残存的茶水还没咽进去,就慌忙起身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可不许反悔!” 说着话,茶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了。 张溪却似浑然不觉,只一脸惊喜地盯着黄宜安,誓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黄宜安拿袖子揩了揩面上的水渍,面无表情地说道:“假的!” 张溪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惊喜,竟将满口的茶喷了一半在对坐的黄宜安身上,另一半则溅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张溪慌忙绕过桌子,拿出帕子就要帮黄宜安擦拭。 黄宜安躲开她的手,指着自己一头一脸一身的水渍,无奈问道:“张姐姐觉得这是拿帕子擦拭就能解决得了的事情吗?” 张溪干笑两声,讨好道:“那,我来伺候你梳洗。” 黄宜安笑道:“算了吧,张姐姐哪里是伺候人的人?” 要不上次也不会哭花了脸,还要她帮着梳妆了。 说话间,阿梅已经打了水进来。 黄宜安便起身去梳洗。 张溪乐颠颠地跟在后面,殷勤地递毛巾、递梳篦、选衣服……忙个不停。 好不容易拐来的弟媳,当然得好好宠着了! …… 张溪回府后,立即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夫人。 当然,为了黄宜安的闺誉着想,只说是黄家人同意了这门亲事。 英国公夫人十分高兴,当即便与世子夫人商量,该请哪个官媒上门提亲,何日纳采,何日问名……说着说着,竟然连将来生了孩子该取什么名字都考虑上了。 张溪听得咋舌,遂起身告退,去了青枫院。 张澜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摆弄着一只鹏鸟纸鸢,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和暖的光晕让他整个看起来温暖而柔和,与日常那个舞刀弄枪的潇洒豪壮的少年相去甚远。 张溪抿唇一笑,道:“让我看看!这是那日在五丈风,安妹妹给你挑的纸鸢吧。” 张澜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要将纸鸢往身后藏。 “别藏啦!那么大,怎么藏得住?”张溪揶揄道。 张澜涨红了脸,低着头嘿嘿傻笑。 张溪忍不住喷笑,打趣道:“一个纸鸢就让你如此开心,那我若是告诉你,黄家同意这门亲事了,母亲和大嫂正在商量请媒议亲之事,你岂不是得高兴疯了?” 张澜蓦地抬头,惊喜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好一会儿,才追着张溪急声问道:“真的吗?亲事定下来了?那,那她也同意的吗?” 说到最后,狂喜变成了忐忑,双手紧紧地捏住手里的纸鸢,却又生怕力气太大给折坏了,一面又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张溪见状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自然是真的了!安妹妹亲口跟我说的。” 说罢,又连忙正色训诫道:“你可不许因此就轻慢于她!安妹妹是个好姑娘,仁厚真诚,这才没有在我跟前故意忸怩拿乔的!” 张澜连忙点头,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我会一辈子都对她好的!” “打住打住!”张溪连忙摆手道,“瞧你那傻样!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要对安妹妹说,还要说到做到!” 张澜连忙点头,举手立誓道:“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的!” 张溪也收了嬉闹,郑重地点点头。 澜弟要是敢负了安妹妹,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第066章 惊喜在此 明达自那日被郑承宪“点拨”之后,近日便对立后之事上了心。 他原本也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毕竟英国公夫人疼爱明缃,把她接入府中一住就是十余年,就连年节也不过是来家里走一遭,应个景儿罢了。 这表兄表妹的常年住在一起,难免会惹出些情事来。再加上英国公夫人极其疼爱明缃,所以这亲上做亲在他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偶尔明缃回家探望,他也会私下里劝她两句,说张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家世人品俱是上乘之类的话。也会提及世子夫人小储氏同世子张潭也是表兄妹,并且同样自幼得英国公夫人喜欢之类的话。 可谁知…… 要他说,这孩子就是太年轻了,身边又没个人帮衬,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啊。 不过,这倒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毕竟,皇后可比英国公府的三少夫人尊贵多了,国丈也比英国公的连襟加亲家更为威风! 明达利用职务之便,将明缃的画像放到准备重阳节后送入宫去的一类待选图册里,想了想,又将郑玉烟的画像也放了进去,只是位次排得有些靠后。 官场摸爬滚打近二十年,郑承宪那点心思,他能摸不透吗? 奉承他有国丈的面相,不就是想让他行个方便,把郑小姐的画像也放到显眼的地方吗? 毕竟,立后之后,就是选妃了。 以郑家的门第,若能出个妃子,就算是极为荣耀的了。 且若郑小姐入了宫,明缃日后也能有个人帮衬不是。 明达处理好一切,便优哉游哉地泡茶去了。 虽说立后是件极为紧要的事情,但是奈何皇帝陛下不着急,所以连带着他们这些负责此事的主事,也都跟着清闲起来。 明达刚泡好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人拉了去帮忙。 “宫里刚传来的旨意,两宫太后预备重阳节去万寿山登高,将节宴也摆在那里,吩咐太常寺和礼部即刻督办此事呢!”来人一面拉着明达往外疾行,一面道明原由。 明达一面疾走,一面皱眉道:“可眼下离着重阳节可没有几日了……” “要不怎么能把你们都请过去帮忙呢?”来人叹气道,脚下却半刻不停。 立后之事或还可延后,重阳节可是马上就要到了。 明达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 九月初三,宫里下旨,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要于重阳节当天去万寿山伴驾。 张溪得到消息后,低声抱怨道:“我原本和安妹妹说好重阳节一起去郊外放纸鸢的。安妹妹还答应我,要给我做一只独一无二的纸鸢的。” 往常重阳节,都是去宫里请了安,得些花糕、茱萸之类的赏赐,最多再到御花园的堆秀山上走一遭,便算完事了。 所以她才和黄宜安相约下晌去郊外放纸鸢的。 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张澜亦是垂头丧气。 她已经答应了,重阳节那日他也可以跟着去郊外放纸鸢的。他期待了许久,连那日的穿戴、要说的话……都是仔细准备了许久的。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们急什么。往后人嫁了进来,有多少纸鸢放不完?” 她已经请了官媒,预备重阳节后就登门求亲。 张溪和张澜闻言,只得怏怏应诺,遣了兰心去黄府表达不能赴约的歉意。 黄宜安听罢,笑道:“既然是宫中有旨意,那自当遵从,等下次再约也是一样的。” 说罢,将她替张溪做的纸鸢拿给兰心,道:“这是送给张姐姐的纸鸢,或者,应该叫风筝。” 兰心一听,十分惊奇,忙双手接过来,一面仔细打量,一面问道:“这和普通的纸鸢有什么不同吗?” 黄宜安指了指鸢首的位置,笑道:“这里有一支小小的竹笛,纸鸢飞起时风声入笛,有如筝声,故曰‘风筝’。” 兰心惊奇不已,连声称赞。 黄宜安笑道:“不过是效仿前人罢了。” 有书记载,五代时李郑就曾经做过这样的“纸鸢”。 …… 张溪见了纸鸢,自然十分欢喜,当即便去演武场试放。 等到纸鸢飞至空中,果有如筝笛声传来,引得正在对招的张澜和张池也停下来,仰首遥望。 张溪冲张澜笑叹道:“你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到安妹妹那么聪明俊秀的人儿。” 张澜神采飞扬,深以为然。 …… 到了重阳节那日,礼拜后,君臣在万寿山放纸鸢祈福。 寿阳公主拿着一只五彩飞鸾来跟张溪炫耀:“呶,这可是五丈风入贡的纸鸢,形制大而优美,飞得极为高远。你要试试吗?” 张溪之前时常进宫,与寿阳公主亦算交好,闻言笑道:“多谢公主厚爱。下回公主若是出宫,臣女也请您放纸鸢,虽不如公主的五彩飞鸾大气尊贵,却也别有匠心,飞翔时能发筝声。” 寿阳公主闻言十分惊讶,半信半疑地问道:“纸鸢还能发筝声?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臣女如何敢欺骗公主?”张溪笑道,将黄宜安送她“风筝”一事一一道来。 寿阳公主一听十分惊奇,连忙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求皇兄!” 说着,便将五彩飞鸾交给张溪拿着,自己提起裙角,飞快地往延寿殿一路小跑而去。 张溪根本就来不及将人拦住。 到了延寿殿,恰逢祁钰从内殿更衣出来,寿阳公主连忙迎上去,央求道:“皇兄,方才张溪邀请我去她家放纸鸢呢,您能不能跟母后说一说,放我明日出宫?” 祁钰失笑,指着殿外漫天的纸鸢,笑道:“这么多纸鸢难道还不够你玩的?竟还要特地跑去英国公府上放纸鸢。” “哎呀,那怎么能一样!”寿阳公主挽着祁钰的胳膊撒娇道,“张溪的纸鸢飞翔时可是会发筝声,跟这些纸鸢又怎么一样?” 这不就是她和那些庸脂俗粉的差距嘛! 祁钰闻言讶然道:“竟能发筝声?” 寿阳公主重重地点点头,将个中原由告诉了祁钰。 “你是说,那纸鸢是黄小姐新创的?”祁钰兴味盎然地问道。 先前见五丈风送来的纸鸢虽然制作精良,图样却不免有些老套。虽然他和两位母后一样,都觉得这才是大店风采——不一味取巧,踏踏实实钻研技艺。 然而私心里,却难免有些失望。 能够做出“海晏河清”纸鸢的姑娘,又怎么会是如此稳重以至稍显庸常的人呢? 没想到惊喜原来在这里! “你与其在这里求朕,倒不如去求陈母后。”祁钰帮忙支招儿。 寿阳公主撒娇道:“可是若皇兄能帮我一起去求陈母后,那我出宫之事岂不更是稳妥?” 祁钰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好啊,原来在这个等着朕呢!你这个小机灵鬼!” 寿阳公主嘻嘻笑了。 算了,有事央求皇兄,她就不追究他又敲自己脑袋的事了! 第067章 冒犯天威 离开万寿山之前,寿阳公主和张溪约定,过几日便去英国公府寻她放纸鸢。 张溪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 “既然寿阳公主鸾驾降临,那定得用心准备,你们姑嫂商量着办吧。”英国公夫人吩咐道。 世子夫人和张溪齐声应诺。 “对了,寿阳公主还特地点明,那日要安妹妹作陪呢。”张溪道,将个中情由告知众人。 英国公夫人笑道:“难得那孩子合寿阳公主眼缘,便一并请了来吧。” 又吩咐世子夫人道:“只是如此一来,上黄家提亲之事,就得暂且先放一放了。” 世子夫人笑着应了。 张溪则遣兰心去黄府送邀帖。 黄宜安接到请帖,笑道:“请转达张姐姐,届时我定会准时赴约的。” 虽然入宫陪寿阳公主说话,她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在宫外见见这个前世善待亲近自己的小姑,她还是很乐意的。 然而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到了约定的那一日,皇帝竟然也一身常服,同寿阳公主一起来了英国公府! 直到礼拜毕,英国公夫人和世子亲自将人迎到正厅,黄宜安才悄悄吐了口气,慢慢地回过神来。 英国公是天子重臣,皇帝微服私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皇帝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三五不时地出宫,这还是前世那个几十年安坐紫禁城不出,最远只到过天坛祈雨的皇帝吗? …… 黄宜安端庄谦恭地垂首侍立,脑子里却乱糟糟地如一团乱麻,上一刻刚劝服了自己,转瞬却又自己推翻了,搅扰不息。 “英国公威震西北,御敌保国,实乃我大齐之柱石……夫人留居京城,打理府务、教养子孙,免除英国公后顾之忧,亦是居功至伟……” 祁钰端坐在上,先表彰了一番英国公府上下,而后点明自己的来意:“朕虽端居宫中,然功臣贵眷,心实挂念。因此听闻寿阳要来府上,便一同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府上。” 世子张潭连忙施礼拜道:“陛下亲临,实乃臣阖府上下无上之荣光。” 众人亦忙忙行礼。 祁钰抬手笑道:“诸位快快请起。今日朕乃是微服私访,闲话家常,不必如此拘束。” 皇帝都发话了,大家自然是不敢再拘束。 寒暄毕,祁钰笑道:“虎父无犬子,听说府上设有演武场,正好朕近日也请了武师,正想向几位公子讨教一二。” 黄宜安闻言惊讶不已。 皇帝竟然请了武师,这可又是前世未有之事。 张潭兄弟三人,俱都连声称:“不敢。” “寿阳不是要放纸鸢吗?就不必同去了。”祁钰笑道。 英国公夫人知是男女分席之意,遂吩咐小厮先一步打理演武场,又亲自陪侍寿阳公主去了后花园。 黄宜安陪在张溪身边,静默随行。 看着那抹蜜合色的倩影越行越远,祁钰目露深思。 …… 后花园有一处高旷的山坡,正适宜放风筝。 英国公夫人知年轻人不喜欢有长辈在旁,遂借口乏了,由世子夫人和次媳李氏陪着,去了不远处的阁子里暂歇,只留下张溪和黄宜安相伴。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地同张溪讨了鸿雁“风筝”,命宫人高举着,自己则拿着线轴,一边放线,一边朝山坡下奔跑。 “鸿雁”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越升越高,那筝响亦由低回婉转、时断时续,渐转至清越嘹亮,传布四方。 正在演武场射箭的祁钰听见了,收回弓箭,顺声看去,就见一只鸿雁在天空振翅翱翔、引吭高歌。 祁钰唇角微扬。 张潭见了,笑道:“那是黄小姐送给舍妹的纸鸢,鸢首以竹为笛,风吹可发筝声,故又称风筝。” 祁钰笑着点点头,道:“黄小姐果然心思机敏,每每出人意表。” 张潭一怔,敷衍一笑,心中却不解。 陛下应该是初次见到黄小姐,不知这“每每”二字从何而来? 张池和张澜却是知道内情的,闻言俱都点头附和。 尤其是张澜,看着天空边飞边鸣的“鸿雁”,一脸与有荣焉。 祁钰无意间瞥见了,脸上笑容逐渐变淡。 张澜竟然也知道“海晏河清”纸鸢出自黄小姐之手吗?寿阳自张溪处得知,那张澜又自何处得知? 祁钰心中思忖,这一箭射出去便失了准头,差点落靶。 张潭面不改色,道:“陛下初习射术,五箭中能有四箭靠近靶心,已是十分出色。想臣当初学习骑射,落靶之事常有发生。” 祁钰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将弓箭递与冯林,又随手拿了一把长枪。 张池和张澜见状,忙也挑了长枪,以备召唤。 …… 虽是晚秋九月,天气微寒,寿阳公主却跑出了一头汗。 好不容易等她玩尽心了,张溪接过纸鸢,笑道:“阁子里已经备下了香汤,还请公主沐浴更衣,以免着凉。” 寿阳公主点头应了,笑问黄宜安道:“你这‘风筝’做得新巧,回头给本宫也做一只如何?” “雕虫小技,多谢公主抬爱。”黄宜安恭声应道,笑容有些勉强。 寿阳公主见了,不免奇怪,问道:“从刚才起你就心不在焉的,这是为何?” 黄宜安踌躇许久,突然行大礼请罪道:“臣女不识天颜,曾对陛下不敬,忧急惶恐,因此失了仪态,还请公主恕罪!” 寿阳公主和张溪闻言俱是吓了一跳。 “你见过皇兄,什么时候?”寿阳公主连忙追问道。 黄宜安便诚惶诚恐地将五丈风之事说了,道:“臣女不知那是陛下,言语间或有冒犯,因此惶急不安,还请公主恕罪。” “你先起来。”寿阳公主扶起黄宜安,笑着安慰她道,“不知者不罪。况且皇兄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既然当时未曾怪罪,那事后定然也不会再追究。” 黄宜安依旧一脸恓惶不安,恳请道:“陛下仁慈,然冒犯天威,臣女心中实在难安,还请公主允准臣女去向陛下请罪。” 寿阳公主皱了皱眉,问:“既是如此,那先前在厅堂参拜时你为何不说?” 张溪见寿阳公主怪罪,不由地暗自着急,正要帮忙求情,就听黄宜安惶恐而诚恳答道:“陛下天威,臣女岂敢直视?惟听圣训,已是六神无主,故而不曾请罪。” 寿阳公主疑心顿消。 皇兄板着脸时,连她都害怕,黄宜安吓成这样也不为过。 “行,看在你做出这么新巧的纸鸢的份儿上,本宫就帮你这一回!”寿阳公主爽快应道。 “谢公主。”黄宜安欲要行大礼谢恩。 寿阳公主一把托住了她,狡黠地笑道:“不过,作为报酬,你得为本宫做一只,不,是五只‘风筝’。” 顺水人情,还能得五只风筝,何乐而不为呢? “能得公主青眼,臣女荣幸之至。”黄宜安恳切道。 “成,那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寿阳公主笑道,吩咐身边的宫人,“你先去禀报皇兄。” 黄宜安劝阻道:“还请公主先去沐浴更衣,免得着凉。” 前世寿阳公主只活到了二十六岁…… 寿阳公主闻言,笑容更灿烂了,道:“行,就听你的。” 便是不为了那五只风筝,就单为了黄宜安待她这份诚挚,她也该帮她这一回。 第068章 不愿再退 寿阳公主去沐浴更衣。 张溪悄悄使人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不意还有这番故事,沉吟片刻,道:“陛下既然是微服出宫,自然不愿意暴露身份。黄小姐不知者不罪,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稳妥起见,你还是先使人跟世子说一声,免得到时应对不周。” 不日官媒将上黄家提亲,这期间万不能横生枝节。 世子夫人应诺,自去安排。 等寿阳公主沐浴更衣罢,祁钰和张潭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只都各自佯作无事。 寿阳公主一行人到达演武场时,祁钰已经将十八般兵器都试了个遍,张池和张澜也陪着他走了几十招儿。 见寿阳公主一行人过来,除了张池,其他几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黄宜安的身上。 参拜完毕,黄宜安行礼请罪道:“上次在五丈风,臣女言行无状,还请陛下降罪。” 张潭早有准备,倒不至于惊慌。 张澜却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上前两步,站到黄宜安身边。 祁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了黄宜安的身上。 上次的双丫髻这次梳成了垂鬟分肖髻,还簪了一支嵌宝的珠钗,映衬着银灰色的披风,既明亮又不张扬。一缕乌发从右肩垂落而下,被傍晚的清风勾住,扬起几根青丝…… 昨日鲜活有趣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温婉贞静的少女。 “皇兄,有道是‘不知者不罪’,黄小姐也是无心之失,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寿阳公主见祁钰看着黄宜安沉吟不语,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慌忙上前牵住他的衣袖撒娇劝说道。 祁钰失笑,道:“朕何曾怪过她?寿阳莫要冤枉皇兄。” 说罢,冲黄宜安抬手,和煦地笑道:“黄小姐快快请起。本是朕微服出宫,不愿张扬,你又何罪之有?” 黄宜安施礼再拜,郑重谢恩,悄悄地松了口气。 上次在五丈风是她太冲动了,为了前世的宿怨而迁怒今生的皇帝,更没有想到两人今日竟又见面了,并且皇帝直接亮明了身份。 那这罪便不得不请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向皇帝请罪这件事,她一向很拿手…… 张澜亦悄悄松了口气,看向黄宜安的目光比傍晚的阳光还要柔和。 祁钰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刺眼,垂目别开脸去。 一个青衣小厮走到冯林身边,耳语几句。 冯林立刻变了脸色。 “陛下,边关传来站报,首辅大人请您即刻回宫。”冯林急声禀报道。 众人都吓了一跳。 那小厮连忙上前禀复道:“宫里派来传信的人,此刻就在演武场外。” 祁钰闻言面色一肃,沉声道:“摆驾回宫。” 众人连忙恭送。 待銮驾回宫,黄宜安亦起身告辞。 英国公夫人强笑道:“好孩子,等回头再邀你来府里玩。” 方才兵部来传话的人说,战火燃于西北,英国公与次子张潮驻守之地。她纵然没有打听得细,却也已经是心惊肉跳。 待黄宜安一走,英国公夫人立刻吩咐张潭道:“你即刻去兵部打探消息,务要问得清清楚楚!” 张潭肃容,领命去了。 稍晚,张潭归来,立刻去正房禀报英国公夫人。 “大约半个月前,高昌国三王子克里木率众千余人突袭边境,与正在此处巡边的父亲遭遇。因双方兵力悬殊,父亲负伤,被手下将士拼死护送入关。 “克里木奇袭得手,趁机劫掠关内数个村庄之后,迅疾撤回,暂时蛰伏未动。然父亲预料他敢如此行事,必有后手,因此飞书奏报朝廷,请示是出战,还是继续防守。”张潭忧心忡忡。 自高昌国主意外去世,三位王子争夺汗位的内战就一直都没有消停过,朝廷命戍边将士固守嘉峪关不出,一来是怕被战火波及,二来也企图通过内战来消耗对方的实力。 从近年来边关的情况来看,防而不打、坐收渔利的策略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是依眼下情形看来,这只怕并非长久之计。 “你父亲伤势怎么样了?”英国公夫人急忙追问道。 她不管朝廷是战还是守,眼下只希望丈夫平安无事。 “母亲不用担忧。”张潭连忙安慰她道,“都是些皮肉伤,军医最擅长此道,想来如今一旬已过,父亲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英国公夫人闻言,长吐一口气,略放下心来。 顿了顿,又皱眉道:“这克里木是怎么想的?汗位还没有夺得,竟然胆大包天地把手伸向了大齐!他就不担心他的两个兄长在背后捅刀,或是大齐三军齐发,将其彻底夷灭吗?” 张潭叹道:“时至深秋,朔风渐紧、塞草枯黄,他们衣食不继,便来边境劫掠,这是每年的惯例。如若不然,父亲又何必常年驻守嘉峪关,不得回京与我们团聚。” 冬季塞外更缺衣少食,劫掠自然也更加频繁,英国公作为西北军的主帅,当然得坐镇嘉峪关,严防高昌国寻衅滋事、劫掠边民。 英国公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张拍在桌子上,恨声道:“这些贼人,着实可恨!” …… 自打战报传来,英国公请示是战是防,朝廷上就闹成了一锅粥。 祁钰每次上朝,都被底下的群臣吵得头疼。 然而不论底下吵得再凶,都没有大臣逼着他当场表态。 他批红的是内阁呈送的票拟,而内阁的票拟权则掌握在首辅张圭的手里。即便是那些人闹得再凶,只要张首辅上前说几句,便能劝得双方都压下火气。 可是,他并不愿意这样。 “母后,英国公上奏的折子上说,克里木之所以敢劫掠边境、挑起战火,是因为已经把他的两个兄长都打服了。眼下高昌国虽然尚未统一,然实际上却已经是唯克里木马首是瞻。 “父皇在世时制定的利用敌人内乱的防守策略,或许很快就会失效。朝臣们若是再这么吵吵嚷嚷地闹下去,只怕于边防不利。孩儿觉得……” “陛下是想战?”李太后打断祁钰的话。 “自然!”祁钰肃然道,“区区高昌,也敢寻衅滋事,若不把他们打回去,我大齐威仪何在?” 李太后没有接话,只是问:“张首辅怎么说?” 祁钰愣了一下,半垂眼睑,低声道:“元辅以为,高昌小国,不值得大动干戈,因而力主防守……” 李太后没有说话。 可祁钰却明白,沉默就是她的态度。 母后对于张首辅一向十分信任。 张首辅说主守,那母后就绝不会赞同他主战。 可是他不愿意做一个敌人都打上门来了,却还不敢还手的窝囊皇帝! 哈密卫失陷之前,朝廷对高昌国就是防守为主;哈密卫失陷之后,朝廷还是一味防守,不思收复;现在克里木又打上嘉峪关了,劫掠边民、挑起战火,难道泱泱大齐,还要对一个弹丸小国、蛮夷之族退而防守吗?! 第069章 暂缓提亲 朝堂上,对高昌是主战还是主守,闹成一锅粥。 英国公府却是一片肃穆。 正堂上,英国公夫人肃然道:“不管朝廷是战是守,眼下你们父亲都很需要你们的帮助。克里木既然敢率兵奇袭,自然不会尝了一次甜头就金盆洗手,眼下边防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池哥儿、澜哥儿,明日你们兄弟便去请旨,赴嘉峪关与父助战、保疆卫国。” 张池和张澜肃然领命。 张潭连忙道:“我也同两位弟弟一起请战。” “不可。”英国公夫人正色道,“你是世子,你们父亲临走之前,把整个英国公府都托付给你,眼下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张潭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张澜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母亲,那黄家那里……” 英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一脸怜惜道:“你放心,明日母亲就请官媒上门提亲,务要在你离京之前,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不,母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张澜连忙道。 英国公夫人一愣,问:“那你的意思是?” “孩儿准备回京之后,再去黄府提亲。”张澜笑道。 英国公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厉声道:“尚未出发,如何能说此等晦气之语?你们都要平平安安地归来!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归来!等你回来,母亲一定要亲自替你和黄小姐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为你们祝贺!” 张澜红了眼圈,躬身施礼道:“多谢母亲!” 英国公夫人也红了眼圈,道:“好孩子,别怕,你父亲和兄长们都会护着你的!” 张池拍了拍张澜的肩膀,一脸“三哥罩着你”的豪迈。 张澜咧嘴一笑,反倒安慰英国公夫人道:“母亲,我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还请您放心。” “好好好!”英国公夫人连连点头道,“母亲放心。” 等大家情绪都稍稍平复了一些,张澜又道:“母亲,孩儿之所以想回京后再去黄家提亲,不是担忧此去祸福,只是不想让黄家人也和母亲一样忧心挂念。 “且黄小姐年岁尚小,晚个一年半载的再定亲也不晚。” 她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人,所以从现在起,他就想宠着她,不愿意她为自己担忧。 英国公夫人闻言,欣慰叹道:“澜哥儿真是长大了。” 越来越有担当,也越来越体贴人了。 “好,母亲都听你的。”英国公夫人笑道,“那,明日你就去黄家和黄小姐告个别吧,省得那日突然得令出发,连句告别的话也来不及说。” 张澜点头应下,笑道:“多谢母亲。” 英国公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叮嘱道:“记得说明情由,免得人家姑娘不明就里,迟迟等不到媒人上门提亲,以为你变心了,再许嫁了别家。” 说到最后,已然是语带打趣。 张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应了。 …… 第二日,上奏请旨之后,张澜和张池又去兵部转了一圈,刚到府门前,便见张溪已经在马车上等他了。 “车夫有事告假,烦请澜弟送我去一趟黄府。”张溪挑帘,冲张澜笑道。 张澜朗然笑道:“荣幸之至。” 说罢,跳上马车,抓紧缰绳,一扬马鞭,马车便辘辘往前行去。 大春听得叫门,开门见是张溪,便连忙笑着往里迎。 张溪笑道:“今日车夫告假,澜弟特地赶车来送我。我同安妹妹说会儿话,便要回府了。你且去通传一声。” 大春看了张澜一眼,连忙进去通传。 不多时,黄宜安便亲迎了出来。 “既是张姐姐的弟弟,那便也算是我的哥哥,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泥,两位快快请进。”黄宜安落落大方地笑道。 张澜心中一热,连忙拱手见礼。 黄宜安笑着还礼。 张溪抿唇一笑,挽住黄宜安,招呼上张澜,往内院行去。 王氏在家,两人少不得要先去请个安。 言谈间,张溪提及张澜即将远赴嘉峪关之事,王氏顿时大惊,问:“边关已经这么紧急了?” 她只听黄伟叹息过几回朝堂上关于对高昌国是战是守吵得不可开交,原来边关情势竟然这么紧张,需要英国公府派人支援了吗? 张澜连忙笑答道:“倒也不至于。只是父亲和二哥驻边关,为人子、为人弟,我和三哥想去帮忙罢了。” 并不提克里木蠢蠢欲动之事,免得王氏悬心。 饶是如此,王氏还是对着张澜好一番叮嘱:“你们兄弟俩有孝心,这是好的。然而边疆苦寒、刀剑无眼,你们万要保重自己,也要帮着国公爷,把那群侵扰边关、劫掠边民的贼人都打回去,让他们再也不敢犯边!” 想起死于流寇之手的父母家人,王氏不由地红了眼圈。 “多谢夫人教诲,我都记下了。”张澜郑重施礼道谢。 王氏欣慰地点点头,道:“我这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 说罢,吩咐黄宜安:”喜姐儿,替我招待好张小姐和四少爷。” 张澜感激地深施一礼,同黄宜安和张溪出了正房,一路去了花厅。 “阿梅,你去厨房准备些点心来。”黄宜安吩咐阿梅。 张溪看了兰心一眼,吩咐:“你也去帮忙。” 兰心应诺,同阿梅一起出去了。 张溪起身,踱到门口站着。 张澜朝门外看了一眼,起身冲黄宜安拱手行礼,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因此我特地请示了母亲,暂缓提亲,等我从边关归来,再正式请媒上门提亲。” 黄宜安还了一礼,难言忧色,低声问道:“边关情势如此紧急吗?” 前世克里木也曾在此时骚扰边境,不过朝廷并未派兵增援,只是命英国公率领三军将士紧守嘉峪关,严防克里木率兵侵入腹地。 双方交战数次,克里木见无法冲破英国公布置的防线,便转而南下。 西北边境才得以重获安宁。 张澜本想瞒着黄宜安,然而见她一脸认真忧切,敷衍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黄小姐聪敏不凡,怎可与一般女子等同视之? “眼下尚未见异动,不过父亲推测,克里木不会一击即退,只怕还有后手。”张澜说着,便将高昌国内的情势也简单跟黄宜安提了提。 黄宜安皱眉忧思。 前世此时她一心忙着选后之事,对于其他事情甚少留意。这之后不久,宫里便下诏立她为后,她就更没有心思再理会其他的事情了。 不过,既然前世边境最终重获安宁,英国公与诸子亦平安凯旋,想来今生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 “即便是如此,你也不必特地延缓提亲。”黄宜安踌躇片刻,终是垂首低声说道。 第070章 护送西行 在此之前,她只是想借这桩婚事躲避前世的命运,然而张澜在出征之际,特地来同她说明提亲之事暂缓,说半点感动都没有那是假的。 少年人的纯挚与诚恳,让她觉得愧疚却又安心。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可以试着单纯考虑这门亲事,考虑张澜这个人,而不再只想着考虑避开前世之祸。 一直以来纷乱不宁的心绪,突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黄宜安抬头看向张澜,等待他的决定。 张澜没有想到竟会等来黄宜安的这句话,错愕之后,旋即一脸狂喜,激动得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的!” 等他归来之时,便是聘娶她为妇之日。 黄宜安垂首点头,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张澜有他的坚持,那她也不好让他为难。 “那你此去,一路上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黄宜安诚恳道。 “嗯!”张澜重重地点点头,先前的不安担忧,眼下都成了豪迈与无畏。 “对了,等我到了边关,正好可以帮你打听种棉花的事情,保证比章大人信上说的还要仔细!”张澜笑道,言语温柔,“等我回来,再细细地说给你听。” 黄宜安点点头,眉目舒扬。 …… 乾清宫,祁钰地指着张池和张澜的奏章,皱眉问道:“英国公的两位公子想西赴嘉峪关与父兄助战,内阁为何驳回?” 冯永亭对此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眼下朝中为战还是守吵得不可开交,陛下此时同意两位公子西赴嘉峪关,只怕朝臣会误以为陛下要对高昌国用兵,震动不安,因此张大人才予以驳回。” 祁钰拿着奏章的手不由地握紧,道:“这不是正好。让他们以为朕有了决断,也省得日日上朝都吵成一锅粥,每每都要元辅费心调停了!” 冯永亭躬身笑道:“陛下所虑甚是。然兵戈无小事,首辅大人以为此时对高昌用兵,非但无益,反而会引得朝堂动荡、百姓不安,因此予以驳回。” 祁钰压了又压,才勉强将满肚子里的怒气压了回去,然而面色终是难言阴沉。 冯永亭看在眼中,却松了口气。 皇帝喜怒形于色,他才好揣摩圣意嘛。 …… 请战的奏折被驳回,英国公府上下都吃了一惊。 “看来,朝廷是不准备对高昌国用兵了。”张潭皱眉叹道。 敌人肆意挑衅、劫掠边民,朝廷却固守不出、一味退避,这难道就是大国风范吗? 想当年,太祖皇帝横刀纵马、驰骋天下,让四方之国臣服的威势,何等威猛无敌! 如今竟连个小小的高昌国都奈何不得了吗? 英国公夫人沉思片刻,肃然道:“既然朝廷不打算出兵,那池哥儿和澜哥儿明日再上道折子,只说是担忧父兄,请旨前去探望,半个字都不要提与高昌国作战之事。” 张池和张澜应诺。 …… 乾清宫内,祁钰看着再次被内阁票拟驳回的奏章,气得差点直接把奏章摔到地上。 看了一眼垂首侍立的冯永亭,祁钰将奏章搁到一旁,继续往下看。 稍晚些时候,李太后照例端了羹汤进来。 冯永亭便退了出去。 祁钰如往常一样,连忙起身接了过来,又恭敬地请李太后坐下,笑道:“这些小事,交给宫女内侍做就行了,母后何必事事亲劳?” 李太后笑道:“哀家搬到乾清宫,就是为了方便照顾陛下的。若是事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那哀家不如搬回慈宁去好了。” “那母后还是留在乾清宫吧。有您在这里,孩儿觉得踏实、安心。”祁钰笑道,端着羹汤细细品味起来,不时赞赏几句。 李太后见了,笑容愈发深了。 母慈子孝,有些话才好开口。 吃到一半,祁钰搁下汤匙,叹息一声,道:“孩儿安坐宫中,尚有母后悉心照料,英国公为国负伤,身边却仅有张小将军,且还时时将其派出防戍。孩儿每念及此处,就深觉愧对功臣,寝食难安……”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过了片刻,才问道:“陛下可还是想对高昌用兵?” 语气清冷严肃,已不复先前的慈爱温和。 祁钰摇摇头,叹道:“元辅谋虑深远,力主固防,孩儿不敢违背。” 李太后闻言,脸色微霁。 “只是,英国公的两位公子今日再上奏本,非是为了请战,只因家中老少甚是悬忧英国公的伤势,他们兄弟二人不忍见英国公夫人日日垂泪,这才再次上奏,请求前往边关探望的英国公的。 “还请母后怜惜他们一片孝敬赤诚之心,且允准他们的奏请吧。” 祁钰哀声道,说着,将张池和张澜的奏本奉上。 眼下他尚没有能力否决元辅的票拟,因此唯有求助母后。 李太后作为辅子上位的寡母,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悬忧之情自然是深有体会,听罢祁钰这段话,已是略微动容。 等看罢张池和张澜言语质朴、情意恳切的奏本,更是心生怜悯。 祁钰见状,遂趁势劝道:“再说了,父亲有恙,为人子者千里探望,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张家两位公子如此郑重地接连上奏恳请,说到底,还是敬畏皇权,谨守为人臣者的本分。 “母后不看别的,就单冲他们这份敬意恭谨,也该赏给英国公府这份体面。” 李太后沉吟片刻,道:“若只是如此,那陛下便准了他们的奏请吧。只是,不许拨给他们兵马。” 手握重兵的开国功勋需要体恤,执掌朝堂的内阁首辅同样需要敬重。 祁钰连忙应下,恳谢道:“多谢母后矜悯怜恤,孩儿亲自下令,命他们除了府中护卫,一律不许多带。” 李太后点点头,笑道:“陛下亲自下令,哀家自是放心。” 祁钰赧然一笑,侍奉李太后愈发恭谨。 …… 第二天,祁钰便在御书房召见了张池与张澜,道:“朕念你二人一片孝敬赤诚之心,便允准你们择日西赴嘉峪关,探望英国公。只是,此去山水迢迢,为免意外,除了英国公府的私兵,朕另外派一千御林军‘护送’二位西上嘉峪关。 “英国公府世代忠良,英国公更是为国负伤,朕不能眼看着他的子嗣远赴边关、危难重重,却无动于衷。二位此行,定要平安抵达嘉峪关!” 张池和张澜喜出望外,连忙叩首谢恩。 御林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陛下一下子拨给他们一千御林军,若真是与高昌国交战,这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 冯林却脸色大变。 一千御林军,这几乎是陛下能够私自调遣的极限了! 这件事情,他得赶紧通禀干爹才行! …… 第071章 暂时过关 冯永亭得知此事,十分震怒,当即亲自去内阁寻了张圭,禀明此事。 张圭皱眉道:“现在知道也晚了。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更改?眼下只能是劝说陛下尽早下诏书,命令英国公只许固守,不许出战。” 这样即便是张池和张澜带着那一千御林军到了嘉峪关,也无济于事。 想了想,张圭又道:“我同你一起进宫,去见太后。” 张池与张澜西赴嘉峪关这件事情,是李太后出面说的情,他自然不好回绝。况且他私心里也觉得,两个毛头小子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谁知皇帝冷不丁地给他来这么一手,一千御林军说送就送了,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是。”冯永亭连忙应道。 眼下这事,得及早知会李太后,以免皇帝再去李太后那里说项。妇人家耳根子软,别再坏了事。 张圭当即整衣,同冯永亭进宫去了。 临近宫门口,张圭道:“分头行事。” 冯永亭点头应了。 两人各自行去。 张圭一路到了乾清宫。 皇帝在御书房设经筵。 李太后正歪在偏殿的榻上,命宫人读话本消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启禀太后娘娘,张大人在殿外求见。”宫人恭声通传道。 李太后一下子清醒过来,整理好衣衫,端坐于榻上,命曰:“宣。” 张圭进殿,行礼参拜:“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太后连忙抬手道:“元辅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又命宫人:“给元辅赐座。” “谢太后娘娘。”张圭行礼谢过,落座。 “不知元辅今日到来,所为何事?”李太后笑问道。 张圭拱手答道:“还是对高昌国是用兵还是固守一事。此事一日未有定论,朝堂便吵嚷不休、人心浮动,恐于政事不利。” 李太后笑道:“元辅不必担忧。陛下近两日不再提出兵一事,朝堂上有元辅在,也闹腾不了多久了。” 张圭应道:“但愿如此。” 又问:“英国公二子,不知打算何时出发前往嘉峪关?” 李太后道:“陛下今日早朝后,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们。哀家看他二人心中忧切,只怕近日就会动身。” 正在说话间,突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行了进来,跪地禀报道:“太后娘娘,陛下调拨了一千御林军,护送英国公二子前往嘉峪关!” “什么?!”李太后惊得当即站了起来。 张圭亦故作惊讶,皱眉起身。 心中却暗道冯永亭这时机拿捏得正好。 那内侍连忙回禀道:“是陛下身边小冯公公,趁着换茶的机会,吩咐奴婢立刻过来禀告太后娘娘。” 李太后脸色阴沉下来,问:“陛下何在?” “正在御书房听讲经筵。”小内侍慌忙答道。 李太后沉着脸,当即便欲亲往御书房质问皇帝。 张圭拦住了她,劝解道:“陛下爱惜功臣之后,特地派兵护送,本就在情理之中。太后娘娘不必动怒。” 说着,使了个眼色给李太后。 李太后会意,强压住怒气,打发了殿内服侍的宫人。 张圭见众人散去,方才皱眉道:“陛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如何能收回?况且这大半日,那一千御林军恐怕早已调拨完毕。太后娘娘此去,除了伤母子和气,于事无补。 “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李太后明白张圭说的是对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愈加生气。 前脚哄得她允准张池与张澜西赴嘉峪关,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不派给他们一兵一卒,后脚就派一千御林军“护送”,竟还以设经筵为由,将御书房的人都困住,以免消息走露。 皇帝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倒是挺溜啊! 不知道的,恐怕还会得以为他们不是母子,而是政敌,要这般欺瞒防备! “那依元辅之意,此事当如何?”李太后强压怒火,请教道。 “臣以为,事到如今,唯有釜底抽薪,方能斩断后乱。”张圭从容回道。 “哦?怎么个釜底抽薪法?”李太后连忙追问道。 “请陛下下诏,命英国公只许固守,不许出击。如此一来,即便那一千御林军随同张家两位公子抵达嘉峪关,也是无计可施。”张圭回禀道。 “元辅此计甚好!”李太后闻言大悦。 “除此之外,太后娘娘万不可向陛下表露您已知情,否则只怕冯林等人不保。”张圭劝谏道。 “哀家省得。”李太后点头应道。 若冯林等人不保,那将来皇帝再自作主张、胡乱施为,就没有人能够及时递消息出来了。 …… 晚膳前,祁钰才离了御书房,来给李太后请安。 寒暄罢,李太后正准备试探那一千御林军之事,谁知她还没有开口,祁钰倒是神色如常地主动交代了。 “母后,孩儿想着京城距离嘉峪关一路山水迢迢,而眼下边境又不安稳,孩儿担忧英国公二子路上遭遇不测,更怕英国公力战受伤,而朝廷却不派一人慰问,寒了功臣的心,因此调拨了一千御林军,护送他二人西赴嘉峪关。 “母亲觉得孩儿此举,可有不妥之处?” 祁钰一脸信赖,诚恳请教。 李太后满肚子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过了片刻,李太后才笑道:“陛下宅心仁厚,自然并无不妥。只是,一千御林军是不是多了点?” “如此才能显示朝廷对功臣之后的关心嘛!”祁钰笑道。 顿了顿,又正色道:“再说了,英国公负伤、高昌国蠢蠢欲动,如此情形之下,若是朝廷再无任何表示,只恐寒了三军将士的心。边关将士若是寒心,那孩儿又如何能安居帝位?” 李太后脸色一肃,深觉有理。 祁钰见状,便知李太后这关是过去了,悄悄松了口气。 “那这一千御林军护送英国公二子抵达嘉峪关之后,陛下又作何安排?”李太后牢记张圭的叮嘱,顺势问道。 祁钰笑道:“自然先得留上几日,否则岂不显得朝廷敷衍,适得其反?” 李太后点头赞许,又问:“那之后呢?御林军乃天子护卫,总不能一直留在边关。” “母后教诲得是。”祁钰恭敬应道,“因此儿臣给他们下了密令,待时机成熟,便即刻返京,不得耽搁,否则便以军法论处。” 至于这个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成熟,战场瞬息万变,谁又能够说得准呢? 李太后闻言彻底放了心。 看来是她和张首辅多虑了,皇帝调拨那一千御林军,并不是为了对高昌国用兵。 又见祁钰一如既往地恭敬孝顺,李太后一时倒也不好逼他即刻下诏英国公只许固守。 正好宫人传膳,李太后便打住话头。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专心用膳。 殿内烛光明亮,母子情洽。 第072章 划掉名字 一千御林军调拨完毕,张池和张澜立刻率众出发,星夜兼程赶赴嘉峪关。 英国公夫人率众送别归来,不禁感叹道:“听说张首辅力主固守,朝臣大半拥附,就连两宫太后也反对出战。这种情形之下,陛下还能以‘护送’之名,调拨一千御林军精锐随池哥儿和澜哥儿赶赴嘉峪关,增援西北边军,实在是天恩浩荡!” 张潭等人亦深感圣恩,纷纷附和。 正在说话间,丫鬟进来传话说:“黄小姐来了。” 张潭便起身辞别。 张溪则亲自迎了出去。 两人在垂花门下遇上了,含笑见礼,相携去了正院。 英国公夫人正在吩咐丫鬟沏茶上茶点,几只八宝攒盒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张溪见了,故意撒娇抱怨道:“母亲藏了这么多好吃的,平日里怎么不见给我和大嫂二嫂吃?可见是心疼安妹妹胜过我们几个!”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安妹妹比你们都小,又上门是客,你倒为了点儿吃食就起她的眼,将来怎么能当好‘姐姐’?” 这声“姐姐”,让黄宜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听懂了她的话,虽螓首低垂,却仍落落大方,心中十分高兴。 落落大方说明性情沉稳有气度,将来定能与澜哥儿一起撑起门庭。 说了会儿话,英国公夫人怕黄宜安觉得拘束,便吩咐张溪带黄宜安自去玩耍。 两人辞别了英国公夫人,去了张溪居住的青蘅院。 到了青蘅院,两人在东次间的榻上坐了,吩咐丫鬟上了茶水点心,便只留兰心在外间候命,好自在说话。 “今日三少爷和四少爷动身前往嘉峪关,我也不便前去相送,但愿他们此去一路平安,早日抵达嘉峪关。”黄宜安双手合十道。 张溪笑道:“你放心,有陛下特地调拨的一千御林军精锐护送,三哥和澜弟一定会平安抵达的。” 黄宜安端茶的手不由地一顿。笑道:“一千御林军,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不是嘛。”张溪叹了口气,低声道,“眼下陛下虽已亲政,但军国大事一律还都要请教张首辅后方能决定。这一千御林军,几乎是陛下所能私自调动的极限了。 “更何况,朝廷主守呼声日高,张首辅和两宫太后亦不赞同对高昌国用兵,此等情形之下,陛下私自调拨一千御林军随三哥和澜弟西赴嘉峪关,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少的反对与猜疑。” 黄宜安握紧茶盏,半晌,才点头道:“是啊。没想到,陛下这回如此果决……” 前世并无这桩事情,而且直到张圭死后被清算之前,皇帝都分外尊敬这位“元辅老师”,军国大事一应委之。只要张圭反对的,他即便是心中不乐,也极少出言反驳,更别说是直接逆其意而行了。 这世的皇帝,真是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张溪点点头,少不得对着少年天子“歌功颂德”一番。 黄宜安含笑听了,并不言语。 “对了,安妹妹今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张溪剥了个橘子,掰开递给黄宜安一半,笑问道。 黄宜安接过橘子,笑道:“瞧张姐姐这话说,好似我没事就不来似的。” 张溪点头笑道:“本来就是如此啊。你自己数一数,除了送茉莉花露那一次,哪一次不是我下了帖子,极力相邀,你才勉为其难地过来的。 “别人都巴不得多来英国公府几趟,你倒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黄宜安失笑。 刚回来时,她确实打定主意要离英国公府这样的天子近臣远远的,可没奈何张溪时时主动亲近,后来她更是因缘巧合与张澜议亲,这打算便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说吧,咱们之间还客套什么。”张溪笑道,拈了瓣橘子在口中,边吃边等待黄宜安的回答。 “眼下我倒还真有一桩事情要求国公夫人帮忙。”黄宜安将橘瓣在手里颠来颠去,笑道。 张溪立刻扬了扬眉,一脸“看罢,让我说准了吧”的得意。 黄宜安忍不住笑,道:“当初礼部征集选后名册,我因恰在规定的年龄内,又没有婚约在身,所以便填报了上去。 “如今我想着,既是将与四少爷定下婚约,是不是应该去礼部打听一下,若是不在礼部拟定的待选名册倒也罢了,若是恰在名册,还要请夫人帮忙,把我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 “原本这件事情应该由家母亲自上门恳托的,但因近来家中有事,母亲脱不开身,我就冒昧自来央浼了。还请张姐姐见谅。” 戚氏近来诊出喜脉,孕吐得厉害,王氏每日往返照顾她,忙得不可开交。此事又耽搁不得,黄宜安思来想去,只能自己上门请托了。 然而她到底是姑娘家,这种事情怎好直接恳托英国公夫人这个未来婆母,因此只能请张溪从中帮忙递话儿了。 张溪闻言哈哈大笑,笑罢,低声打趣道:“安妹妹设想得如此周到,澜弟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呢!” 黄宜安瞋了她一眼,心中暗想,只要张澜肯一直赤诚待她,她也一定会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张溪怕把人说恼了,便收了玩笑,道:“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去跟母亲说。正好近日两宫太后下诏,让礼部重新整理立后待选名册,眼下礼部应该还没有将名册呈送上去,要划掉个名字也容易。” 礼部之前把待选名册呈上去之后,却因皇帝不积极,迟迟不见立后的消息传出来。两宫太后应该是着急了,这才着礼部再次整理名册,点选一后二妃。 黄宜安闻言长松了一口气。 她正是算好了时间,才特地上门请托的。 前世重阳节过后,宫里便下达了立后的旨意。 今生不知为何,立后迁延至今不说,近日礼部更是重新整理名册上报。 不过,如此正好可以便宜行事。 若她不在新名册之列,或是等她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划去,她也就能彻底安心了。 …… 等送走了黄宜安,张溪立刻便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闻言笑道:“合该如此!难得这孩子想得如此周到,可见是对澜哥儿、对这门亲事都十分认真。” 用心对待婚姻的人,日子都不会过差了。 英国公夫人越想越满意,当即吩咐道:“这件事情,交给你大哥亲自去办。越快越好。” 虽然说有那么多待选的女子,且还有不少人暗中疏通了关系,像黄宜安这样志不在此的姑娘被选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得尽快把她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划去。 …… 张潭亲自去礼部办理此事。 因明达就是具体负责办理此事的官员之一,所以张潭直接找上了他。 明达见英国公世子来访,当即便起身笑迎道:“子渊今日怎地有空过来?快快请坐。” 既热情,又亲切,将下位者和长辈的身份拿捏得十分巧妙。 张潭还礼笑道:“姨父。” 若不是为了澜弟的终生幸福,他是真的不想和这个油滑自私的所谓姨父打交道。 双方寒暄罢,各自落座。 明达给张潭倒了杯茶。 张潭连忙双手接过道谢。 “听说姨父最近在忙着整理后妃待选名册之事,不知进展如何了?”张潭试探笑问道。 第073章 彻底告别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73章彻底告别明达眼底精光一闪,捧着茶盏,一面轻吹茶叶,一面笑问道:“子渊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 难不成是知道他利用职务之便将明缃的画像放在显眼处的事情了,因此特地赶来劝诫? 毕竟,明缃曾在英国公府住了十几年,而英国公府又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 张潭见状,恐其中有异,便没有直接说明来意,笑道:“我有一朋友,他亲戚家中恰有适龄女子待选,因此再三央求我来问一问。我推脱不掉,便只好跑这一趟了。 “若是姨父觉得不便,那便当我没有问过吧。” 张潭回答得坦荡。 明达放下来心。 自从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选后以来,多少人来央浼将自家或是亲戚朋友家的待选女子归入一类名册,他也因此收获颇丰。 张潭作为英国公世子,身份高贵、交游广阔,更有他这个经办选后名册的姨父,有人求到他的面前,也是正常。 不过,张潭来得晚了些。 “不,这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明达连忙摆手笑道。 对于英国公府这座靠山,他并不愿意轻易得罪。 虽然明缃已经被遣送回了明府,但若是朕有事了,英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对唯一的外甥女见死不救。 “只是,你来晚了一步。”明达放下茶盏,歉然笑道,“前日立后待选名册就已经呈送上去了。” 不然,他倒是很乐意送张潭这个顺水人情。 “已经呈送上去了?”张潭愕然,问,“宫里给的期限不是还没有到吗?” “是还没有到。”明达点头笑道,“只是大家对待立后之事十分积极用心,提前就把差事都给办完了。既是如此,总不能把待选名册一直留在衙门里落灰吧?因此前日就呈送入宫了。 “子渊来迟了一步。” 他为了明缃立后之事,前后费了多少功夫,自然是越快越好了,且也好借此表功,彰显他的办事能力嘛! “自是应当如此。”张潭笑道,呷了口茶,又笑问道,“只是,我既然接受了朋友的恳托,总不好空手而回。不知姨父可记得工部文思院副使黄大人的千金,名列几等?” 明达一愣,想了想,脑海里隐约有点儿印象,迟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末等。” 张潭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名列末等,那入选的几率几乎为零。 “多谢姨父。”张潭拱手笑谢道。 说罢,呷了口茶,笑道:“姨父这茶不错。正好我那里新近得了几两好茶,衙署里多有不便,回头我就差小厮给您送到府上去。” 便算作是报酬吧。 他这个姨父,是半点忙都不肯白帮的。 明达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连连摆手道:“自家人,客气什么?” 英国公府的好茶,那可都是宫中赏赐,贡品级别的,有钱也难买。 张潭又客套两句,便起身告辞。 明达亲自将人送出礼部衙署外,目送张潭走远了,这才优哉游哉地回来了。 路上遇见几个同僚,都比平日更加热情地同他招呼。 明达心中得意。 他毕竟是英国公世子的嫡亲姨父嘛,那些人想要巴结他也是情理之中。 等回到公房,喝了盏茶,明达皱眉自言自语道:“不过,‘工部文思院副’,这官职我最近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 究竟是在哪里,又是听谁说的呢? 明达用力想了许久,都没能想起来,便也丢开不管了。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九品小官罢了,不值得他费心思。 …… “阿嚏——” 明府里,正在挑拣宝石的明缃重重地打了喷嚏。 “小姐是不是冻着了,快先去歇歇吧。”新拨过来的小丫鬟满脸堆笑地讨好道。 “不用了,一个喷嚏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明缃冷声道。 就季氏那小门小户的,又能调教出什么得用的丫鬟来? 若不是院子里有粗活杂活需要人做,更兼她也想听几句顺耳的奉承话,像这样的蠢笨献媚之人,她早就打发出去了。 等她将来入了宫,便只带兰芳等几个英国公府的婢仆,一来得用,二来也可以把英国公府立作靠山,成为她在宫中的依仗。 到那时,别说是黄宜安一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的女儿了,就算是张溪这个权门贵女,也得在她面前俯首跪拜、毕恭毕敬。 “兰芳,你来看看,这匣子宝石用来做什么头面好?”明缃随手拨弄着那一匣子光华灿灿的各色宝石,问道。 兰芳上前,一面观察宝石的成色、形状,一面恭声建议道:“这几颗红宝石色泽鲜亮,可以打制凤钗,用来点缀凤眼和凤尾,金红相衬,华贵大气;那几颗蓝宝石……” 小丫鬟被那些光华灿灿的宝石晃瞎了眼,又见兰芳从容不迫地说着各色宝石的各式用法,不由地连连惊啧。 英国公府真有钱! 英国公夫人待大小姐真好! 这样的宝石竟然一送就是两匣子! 明缃见小丫鬟那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儿,心中暗嗤,十分得意。 季氏的眼界,也就这样了,又凭什么跟她斗! …… 且说张潭回了英国公府,立刻便去正院将消息报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沉默半晌,吩咐道:“既是名列末等,那便还有机会。你这就派人去给冯公公递个话儿,请他悄悄将黄小姐的名字划去。此人贪财权重,只要多送财帛,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张潭领命去了。 …… 黄宜安自那日从英国公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地等着消息。 原以为一两日就能办成的事情,谁知直等了三五日,张溪才来回复她。 “大哥去晚了一步,礼部已经将立后待选名单提前呈送了上去。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名列末等,几乎没有入选的可能。再加上大哥已经请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帮忙划去你的名字,此事便可无忧。” 怕黄宜安担心,张溪来不及寒暄,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始末飞快地说了。 黄宜安的心情便随之忽上忽下,最终落了地儿。 冯永亭此人她是知道的。 皇帝尚未出生时,他便在李太后身边伺候,深得李太后的信任与倚重。因此等皇帝出生之后,李太后便将他调拨去服侍皇帝。 冯永亭侍奉皇帝十分用心,是以皇帝对他亦十分信赖与倚重。 后来先帝意外崩殂,皇帝以十岁稚龄继承大统,冯永亭更是利用李太后与皇帝的信任,与时为末辅的张圭联手,挤走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珙,自此后便与张圭一内一外,执掌朝政。 有人称之为“内相”,可见其权柄之重。 既然冯永亭已经答应将她的名字从末等之中划掉,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握住张溪的手,从心底绽放明媚的笑容,“也谢谢国公夫人和世子!” 从今后,她便与前世的命运,彻底告别了! 第074章 宫里来人 十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初时只是零星的雪粒子,紧接着越来越密,雪霰蒙蒙乱扑人面。 不多时,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随风急旋,很快便将房顶树梢覆上一层白色。 大雪足足下了三日才停。 到了第三天夜里,铅云消散,一弯眉月斜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漫天的星子闪烁璀璨。 黄宜安裹着厚厚的披风、捧着手炉立在檐下,对着洁净如洗的夜空,长吐了一口气。 听说京郊已经有民房被大雪压塌了,幸而今夜雪停,否则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子这个寒冷的冬日无处栖身呢。 阿梅用汤婆子暖好了被窝,出来催促道:“天寒雪重,小姐快些歇息吧,站久了小心着风。” 黄宜安点点头,笑着叮嘱阿梅:“你夜里也多家加被子,把炭火烘热了,别着了凉。” 阿梅笑应了,服侍黄宜安进屋安睡。 第二天黄宜安起了个大早,准备扫雪。 扫帚刚拿到手里,大春就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黄宜安惊得手下一个没拿稳,扫帚就直直地跌落下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砸出一个深浅不一的坑。 等她回过神来,王氏已经换了见客的衣服,慌忙去了前院。 黄宜安抿紧下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潭不是已经恳托冯永亭将她的名字划去了吗?为何宫中还会派人来? 况且,这也太早了些,比前世足足提前了半个多月。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一旁阿梅见喊了半天不见黄宜安回神,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扯她的衣袖。 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脸色却苍白如雪,不见半分血色;神情更是惶惑不安,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 阿梅吓坏了,赶忙道:“小姐或许是冷了,不如先进屋里喝杯热茶暖暖吧,正好炭盆里的火还没熄呢。” 黄宜安木然地点点头,任由阿梅将她搀扶进屋,安坐在垫了棉垫的椅子里。 炭火的暖意、茶水的温香,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 阿梅见黄宜安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神情也不再茫然空洞,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王氏从前院回来,满面欢喜地推门进了西厢。 黄宜安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奔过去,紧紧抓住王氏的手,颤声问道:“母亲,宫里来的是谁?为的什么事?” 王氏笑着刚要张口要答,猛地瞧见黄宜安惊慌不安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握紧她的手,连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坐下!” 说着话,就要将黄宜安按回椅子里。 黄宜安只得深吸一口气,略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母亲,我没事。就是猛然间听说宫里来人了,吓了一跳。” 又连忙问道:“来的人是谁?为的什么事?” 王氏半信半疑,见问,连忙笑着安慰她道:“是寿阳公主派来请你去南海子赏雪景的嬷嬷。” 黄宜安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是去赏雪呀。” 她还以为是立后的旨意下来了呢,差点没吓死。 还好,还好! 黄宜安暗自庆幸,笑得眉眼如月。 王氏莫名其妙,然而宫里的嬷嬷还在前院等着,由不得她耽搁。 “那嬷嬷眼下正在前厅等着呢,你赶紧去梳洗,别让人家等久了。”王氏催促道,“那嬷嬷说,寿阳公主虽然邀请了不少人,但是专门派人派车来接的可没几个。就冲这份体面,你就不能怠慢了。” 不过,寿阳公主什么时候这么看重自家女儿了? 难不成是看在张溪的面子上? 王氏想不通,只急忙忙地帮着黄宜安梳洗。 等黄宜安梳洗毕,刚到前院拜会过驱车来请的嬷嬷,张溪就来了。 “怕你一个人路上无聊,因此我特地拐过来,同你一起去南海子。”张溪拉着黄宜安的手,笑盈盈地说道。 又看向那嬷嬷,笑问道:“嬷嬷不会嫌弃我吧?” 那嬷嬷慌忙躬身笑道:“张小姐说笑了,能侍奉您,奴婢求之不得呢!” 张溪爽然一笑,吩咐兰心看赏。 那嬷嬷谢了赏,悄悄摸了摸荷包里的银豆子,开心得合不拢嘴。 原以为这趟会是个苦差事,谁知竟是个肥差,没多大会儿功夫,竟然得了两份赏,掂掂分量,各自都差不多有二两银子呢! 真是赚了! 王氏本来还有些担心,怕黄宜安在赏雪会上失仪。毕竟是寿阳公主的宴席,万一出了差错,那可不得了。 如今见张溪与黄宜安同行,她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央托张溪道:“喜姐儿就有劳张小姐看顾了。” “黄夫人太客气。”张溪笑道,“您放心,我一刻也不与安妹妹分开!” 王氏高兴地再三道谢,送两人出了门。 黄宜安和张溪同乘一车,前来接她们的两个嬷嬷则另乘一车。 路上,张溪吩咐阿梅:“到时候兰心和你一起伺候你家小姐,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尽管问她。” 阿梅恭声应了。 张溪又向黄宜安道:“虽说你不是第一次见寿阳公主了,但今日乃寿阳公主宴集,自然又不同;更兼南海子乃皇家园囿,远非英国公府可比,规矩礼仪繁琐。有兰心同阿梅一同伺候着,也省得出了什么差错。” 黄宜安笑道:“多谢张姐姐。到时候,我就跟着你,绝不自己乱跑。” 虽然宫里的那套规矩她十分谙熟,然而到底如今人微言轻,自来各种宴会都是众女争奇斗艳、各逞心计的场所,她一个九品小官之女,可玩不转。 张溪满意地点点头,扬眉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你毫发无损!” 黄宜安抿唇一笑,点头附和。 等到了南海子,两个嬷嬷连忙下车迎上去,各自扶了张溪和黄宜安下车。 看着眼前彩绘鲜明、巍巍伫立的门楼,黄宜安脚下一顿,心中感慨万千。 “安妹妹,走了。”张溪笑着招呼道。 “来了,张姐姐。”黄宜安笑应道,迈步跟上。 迈过大门,进得院内,只见高山起伏如腾雪浪,湖遍布泽似嵌明珠;林木森森,琼枝玉干直插云霄;寒梅灼灼,红花黄蕊散播芬芳;玉宇琼楼彩绘鲜明,衣香鬓影富贵闲逸。 《北都赋》有云:“又有上林苑,种植畜牧。连郊逾畿,缘丘弥谷。泽渚川汇,若大湖瀛海,渺弥而相属。其中则有奇花异果、嘉树甘木,禽兽鱼鳖,丰殖繁育。飑飑籍籍,不可得而尽录……” 虽说是冬日,禽兽潜藏、花叶零落,不见记载之盛况,然积雪莽莽、银装素裹亦别有一番风姿。更兼天气晴朗,阳光照耀在积雪之上,房顶、树梢、山脊……到处都晕开一层明亮的光,璀璨夺目。 好一个晶莹纯净的琉璃世界! 第075章 不太对劲 虽是大雪初停,然而主要的道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踩在上面,不必担心湿了鞋袜裙角。 路上碰见了熟人申小姐,三人便结伴同行。 寒暄毕,黄宜安问起徐小姐。 申小姐笑道:“九月末她就回长洲去了。她外祖家有个表姐十一月要出嫁,叔母特地使人来京城接她回去,送她表姐出阁。” 十一月过后,便是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了。徐小姐肯定要留在长洲家里过年的。 黄宜安笑问道:“那徐小姐明年还来京城吗?舍妹同她颇为投契,说是等来年,从张姐姐家移栽的那十来株早桂开花了,要请徐小姐去赏桂花呢!” 申小姐笑道:“大约是要来的。到时候,说不定叔母也会同她一起来京。” 黄宜安想起徐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了然一笑。 徐夫人来京,大约是想借申家的势,替徐小姐寻一门好亲事。 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当初若不是徐老太爷将申大人当作亲子教养,供他读书科举,只怕“父不详”的申大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焉会有今日的成就? 更难得的是,徐老太爷在申大人高中状元之后,并没有索取回报,让他光耀徐家门庭,提携徐家子侄,而是告知其身世,强令其恢复本来姓氏。 也因此申大人虽然恢复了本来姓氏,却一直将徐老太爷当作亲父尊敬,对徐家也多有照拂。 …… 两个嬷嬷领着张溪、黄宜安和申小姐三人,一路到了宴客的积翠宫。 积翠宫建在一座遍植松柏翠竹的山上,因山上四季常青,故名之曰积翠山,称建于其上的宫殿为积翠宫。 此时冬雪覆盖,松柏竹木皆覆上一层白色,犹如画纸,而其上露出的点点翠斑、丝丝翠痕,便如用画笔沾了颜料,点染勾勒,徐徐铺展成画卷,意境开阔、清新淡远。 三人到得殿内,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见张溪和申小姐进来,便都笑着上前招呼。 黄宜安也顺便将前世那些入眼的或是未曾入眼的“夫人们”提前又认识了一回。 正在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顺声看过去时,只见一片珠光宝气,差点儿被晃瞎了眼。 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明亮耀眼,映衬着一身的锦绣绫罗、白狐裘斗篷,愈发显得华贵非常。 明缃很满意众人的表现,脸上却带着温婉谦逊的笑,待看到张溪也在殿内,连忙一脸欢喜地迎上去招呼:“表姐!” 说着话,就挽上张溪的手。 张溪心中不喜,但想到英国公夫人对明缃的爱护,只得笑着回了句:“表妹。” 黄宜安去将目光放在被明缃光芒遮住的郑玉烟身上。 相比明缃的灼灼华贵,郑玉烟就显得素淡多了。 挽起的螺髻上只戴了两只水头极好的雕花玉簪,耳上戴着同色的玉珠坠子,天青色滚毛边的斗篷下,露出桃粉色的长袄和松针绿裙角,在这雪深天寒的时节,恰如一枝如早春的娇花,淡雅清新。 虽比不得明缃的耀目,却也自有一番风姿,赏心悦目。 黄宜安收回目光。 郑玉烟如何,今生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轻松不少。 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不少人赴宴。 黄宜安先时还未曾在意,等看到几个前世后宫的“老姐妹”一一出现时,顿时心中一慌。再环顾一周,发觉前来赴会的都是未婚适龄的官家小姐时,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看样子,赏雪景是假,立后选妃才是真! 可是她的名字应该已经从后妃待选名册上划去了才对,那寿阳公主为何会邀请她?是为了她请张溪帮忙呈送的那五只风筝,还是看张溪的面子? 黄宜安心中发慌,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胸口。 张溪见了,连忙低声问道:“安妹妹,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申小姐见状,也关切地看了过来。 怕引来更多人注意,黄宜安连忙勉强笑道:“没事,我就是觉得有些闷,大约是这殿里人的太多……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张溪和申小姐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积翠宫依山而建,高大敞阔,正殿更是约有十间阔,眼下殿里才来了二十余人,空阔得很,且时值冬雪初晴,空气寒而清冽,怎么就人多到心口发闷了? 张溪有些担忧,正待要细问,却见明缃和郑玉烟招呼了一周,正迎面走了过来,只得作罢。 赏桂花会上这两人合谋设计张池,要不是黄宜宁恰巧经过,只怕就让她们得逞了。因此一见这两人联袂而来,她就如刺猬一般,忍不住竖起浑身的尖刺,高度警戒防备。 …… 陆陆续续地又有不少人前来赴会。 黄宜安也惊恐地发现了更多的“熟面孔”…… 不多时,寿阳公主鸾驾至。 众人便连忙都出殿迎接。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身边除了日常伺候的李嬷嬷,竟然还有李太后身边的庆嬷嬷,愕然之余,心慌愈甚。 庆嬷嬷与李太后一同入宫,在李太后承宠有孕后,便被调拨到李太后身边伺候,一直到如今,成为慈宁宫一人之下的掌事嬷嬷,极得李太后的信任和倚重。 庆嬷嬷同寿阳公主一同到来,到底是单纯为了照顾寿阳公主、负责赏雪会,还是别有任务在身? 黄宜安心中如一团乱麻。 见礼毕,各自落座。 见黄宜安和张溪同席,而明缃却另设一席,众人不由地暗自交换眼神。 寿阳公主如此安排,不知有何深意。 是看明缃被接回了明家,明主事身份不够,而眼下张溪又正和黄宜安交好,特地如此安排;还是…… 黄宜安亦是十分惶恐,冲张溪低声道:“我坐在这里,不合适吧……” 张溪也觉得寿阳公主如此安排有些不妥,却怕说出来黄宜安会更加不安,遂笑着安慰她道:“或许是因为寿阳公主喜欢你,又见咱们两个关系极好,才特地如此安排的呢?” 黄宜安听罢,想到特地去接她的嬷嬷,愈发心慌了。 和张溪交好的人不止她一个,也没见寿阳公主越过她们父兄的身份,将人都安排在上席呀! 况且,五只风筝而已,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寿阳公主虽然贪玩了些,但并不是贪玩到置规矩礼仪于不顾的性子。 更何况,还有庆嬷嬷在一旁瞧着呢。 忽然间,黄宜安想起那个屡屡让她惊讶的皇帝来。 难不成今生的寿阳公主,就跟皇帝一样,改了前世的性子不成? 第076章 脱颖而出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觉张溪扯了扯她的袖子,黄宜安抬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张溪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又用眼神示意她端杯。 黄宜安连忙端起酒杯,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周,这才发现寿阳公主已经祝词完毕,众人正举杯敬酒。 黄宜安连忙随众起身,躬身敬酒。 饮毕,落座。 这种宴会向来重在应酬,不在饮食。 觥筹交错之间,奉承不断。 寿阳公主听多了只觉得无趣。 宴席一结束,寿阳公主便起身,笑道:“枯坐无趣,不如去殿外观赏雪景。苍山茫茫、玉干琼枝,别有一番风姿趣味。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自是连声附和。 于是寿阳公主当先,李嬷嬷和庆嬷嬷陪侍两旁,余下之人皆自觉按照方才的座次,依次而下。 黄宜安倒是想敬陪末座的,奈何寿阳公主已经将她的坐席同张溪安排在一处,她若是此时退缩,非但显得怯懦——虽然她早已习惯,也并不在乎别人的嘲笑;还显得不识抬举,辜负了寿阳公主的一番美意不说,只怕更引得他人议论不休。 权衡一番,黄宜安还是选择乖乖与张溪并肩而行。 积翠宫的各座建筑之间,均有长廊相连,彩绘鲜明、曲折逶迤,如长龙起伏。 众人便沿着长廊,时而上行、时而下行,曲折盘桓,游览四周雪景。 走了没两步,寿阳公主便点了张溪、申小姐、黄宜安三个作陪。 想了想,寿阳公主向身后扫了一眼,见队伍末有个披着天青色滚毛边斗篷的姑娘,瞧着温驯和婉的,身份应该也不高,便也点了来作陪。 郑玉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一时愣在那里。 直到身边的人好心提醒她,她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垂首趋行上前,屈膝行礼道:“臣女郑玉烟,多谢公主抬爱。” 寿阳公主抬手笑道:“起来吧。” 郑玉烟连忙谢恩,自觉走到黄宜安身边,垂手侍立。 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黄宜安陪侍在旁,就不显得突兀了。 于是,众人投向黄宜安的艳羡与妒忌的目光,便分了一半给郑玉烟。 人群中,明缃恨得差点将手炉摔在地上。 郑玉烟全靠着她,才能名列一等,如今凭什么越过她去,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 别人或许不清楚,然而她却早就得过父亲的叮嘱了,今日之会,名为游赏雪景,实则是为了立后选妃!陪在寿阳公主身边的那个眼生的嬷嬷,听说就是李太后特地派遣来考察各位待选之女的! 她虽然特意瞒了郑玉烟,然而以郑玉烟的心机不可能猜不到。 如今有了机会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以郑玉烟的性子,还不得铆足了劲儿,直奔着皇后之位而去! 虽说皇后之后,还有二妃,然而妃乃妾室,如何能与正室皇后相比? 兰芳见明缃气得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怕她气急之下闯出祸端来,连忙轻轻拉了拉她的斗篷。 明缃会意,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果如明缃所料,接下来的一路上,郑玉烟竭尽所能,势要在寿阳公主面前留下一个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寿阳公主说要做咏雪诗,不消片刻,郑玉烟便口占一首七律,虽然比不得申小姐的格调韵味,却胜在速度上力压群芳; 寿阳公主说起某个与雪有关的典故,郑玉烟便立刻接上去,还能迁移延伸一番,说些民间雪景的趣事,引得寿阳公主好奇不已; 寿阳公主提起某幅与雪有关的丹青,郑玉烟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能接上话,还提起自己于雪上作画的乐事,引得寿阳公主恨不能立刻趟进雪窝里,也试一试; …… 总之,一条长廊走下来,郑玉烟已经成功吸引了全部火力。 黄宜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郑玉烟的才情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入了皇帝的眼。 在一群只读过《女诫》、会写几个大字的后妃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能吟诗作对的佼佼者,她要是皇帝,只怕也会注意上。 譬如眼下一脸惊奇的寿阳公主,就成功地被郑玉烟吸引了。 “没想到郑小姐才学如此渊博。”寿阳公主笑道,“语言更是风趣。本宫听了,倒像是自己也打雪仗、作雪画了一般。”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在母后划定的一后二妃的待选名册里呢? 寿阳公主看了一眼庆嬷嬷。 庆嬷嬷微微摇了摇头。 寿阳公主不免好奇,接下来的一路上便有意多了解郑玉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同郑玉烟说话。 郑玉烟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的欢喜之色几乎无法掩饰。 黄宜安见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 有郑玉烟挡在前面,只怕谁都入不了皇帝的眼了! 张溪却不免忧虑。 若是郑玉烟入了宫,无论是为后为妃,于英国公府总是不利的。 毕竟,赏桂花会上双方已经撕破了脸…… …… 雪景虽好,天气却实在寒冷。 到了傍晚时分,寿阳公主便起驾回宫了。 黄宜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起伏的群山、巍峨的宫殿,积雪在夕阳的余晖中显现出耀目的金黄,分外巍峨壮丽。 再见了! 不,再也不见! 黄宜安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张溪回到英国公府之后,将南海子发生的诸事都一一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道:“这么说来,缃姐儿竟打算入宫不成?” 张溪无奈地点点头,低声叹道:“缃妹妹一向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 如今明缃回了明家,不论是明达还是明缃,都不会放弃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英国公夫人想起明缃自小与张溪明里暗里相争,即便是认输也不过是以退为进,后来更是为了嫁给张溪而不惜设局,以自己清誉做赌…… “唉,这孩子……” 所有的怜爱与痛心,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张溪道:“我看寿阳公主似乎很喜欢郑小姐,若是郑小姐将来入了宫……” 英国公夫人摆手打断了她,道:“我看却未必。寿阳公主或许很喜欢她,庆嬷嬷却未必喜欢这样上蹿下跳、逢迎媚上之人。 “再说了,即便是郑玉烟来日入了宫,不论是为后还是为妃,难道咱们还会怕了她不成?后宫不得干政,就连太后娘娘不也事事都听张首辅的?” 英国公府从开国屹立至今,可不是几句枕头风就能吹倒的。 更何况,以皇帝的圣明,只怕枕头风未必能吹得起。 她现在担心的是黄宜安。 “你说,寿阳公主为什么要请黄小姐?”英国公夫人凝眉道,“她的名字应该已经被划去了才对。” 第077章 她很合适 张溪也想不通。 黄宜安同她不一样,身份已经决定她不可能入宫。寿阳公主请她去是因为私交,那请黄宜安去难道也仅仅是因为喜欢吗? “对了,母亲。今日寿阳公主特地派了个嬷嬷去黄府接的安妹妹。”张溪连忙补充道。 英国公夫人闻言吃了一惊,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情,我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让你大哥再去催催冯公公才行。” 说罢,便让人叫来张潭,仔细吩咐。 …… 冯永亭从乾清宫出来,尚未走到自己的住处,路上便被一个干儿子拦住了。 “干爹。”那内侍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行礼问安。 冯永亭瞥了他一眼,见四下无人,抬抬下巴,召了人上前,问道:“有什么事?值得你大冷天的来这里候着。” 那内侍忙凑上去,躬身施礼,低声谄笑道:“还不是英国公世子前日央浼干爹之事么。今日他又来问事情办妥了没有。” 说着话,悄悄地递了个封子过去。 里头装的是银票。 冯永亭揣进袖间,捏了捏,笑道:“你去告诉英国公世子,就说我知道了。此等小事,让他不必时时挂怀。” 内侍得了话,满脸堆笑地退去。 干爹吃肉他喝汤。 内侍摸着袖间的那锭银子,乐开了花儿。 且说冯永亭一路不紧不慢地行到自己的住处。 进屋,关门。 冯永亭迫不及待地掏出封子,捻开一看,一百两的银票,一共十张。 “呵,就这么点儿。”冯永亭数了又数,撇撇嘴,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藏进床头的暗格里。 那里面还躺着张潭上次送来的三千两银票。 放好银票,推回暗格,冯永亭在床边坐下,贪婪的神色变得冷酷,低声冷笑道:“敢和陛下一起耍手段,把咱们当猴儿耍,一千御林军‘护送’!哼,这点银子,就当是赔罪了!” 历代英国公常年镇守边关,参加战役无数,缴获的战利品亦颇为丰厚,珠宝珍玩的不计其数。张潭要是真心求他办事,就先把英国公府库藏捡好的运过来再说! …… 慈庆宫里,寿阳公主和庆嬷嬷正在向陈太后和李太后禀报昨日赏雪会之事。 禀报毕,寿阳公主忍不住好奇地问李太后:“母后,那郑玉烟品貌才学都很出色,不知为何没有在您拟定的备选名单之列?” 李太后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以为会作几首诗、懂得几个典故,就能称之为才女;懂得逢迎阿谀,便是品德出众了?” 寿阳公主无端被训,一脸莫名其妙,委屈地向陈太后求助。 陈太后轻轻拍了拍寿阳公主的手,转头对李太后道:“寿阳又不知情,你冲她发什么脾气?没得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外人,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李太后向来尊重陈太后,闻言便放缓了脸色,叹气道:“这孩子性格纯正,不晓得人心险恶,我这不是担心她年纪小,被人骗了去嘛!” 陈太后笑道:“正是因为怕她被人欺骗,你也才要好生教导,让她学会分辨人心善恶。” 李太后闻言,便将祁钰出宫回来了,带了郑玉烟画像一事告知寿阳公主。 “你皇兄出宫不过三次,便带了她的画像回来,可见她的心机手段。”李太后叹息道,“这样的人,别说是为后了,即便是只入宫做个宫女,只怕也是个不安生的。” 她都没好意思说画像上的郑玉烟人物妖娆、眉目含情、楚楚可怜,一看就是魅惑君上的狐媚子!真要是让郑玉烟进了宫,只怕皇帝就得成为大齐的桀纣了。 寿阳公主闻言大吃一惊,脱口道:“竟有此事?!” 那么温驯和婉、才情出众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和本事? 陈太后和李太后俱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庆嬷嬷从旁劝解道:“公主且想一想,您昨日是第一次见那郑玉烟,可回来却对她赞不绝口,可见此人心机手段。” 寿阳公主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连连点头。 顿了顿,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黄宜安时也很喜欢对方,不由地一愣。 旋即又摇摇头,心中暗想道:黄宜安和郑玉烟可不一样!她能感受得出来,黄宜安是真心喜欢她、宠着她,而郑玉烟却刻意巴结奉承她。 就譬如吧,长廊风大,黄宜安怕她冻到了,会默默无声在站在风口遮挡着,而郑玉烟则会言辞恳切地关心一句“公主小心风大着凉”,然后再刻意站到一旁帮她挡风…… 李太后见寿阳公主认真受教,便细细教导她道:“除了这位郑小姐,一等名册里还有不少人不是身份不合适,就品貌有瑕疵。可见礼部主管此事的官员借机收敛了多少人情银子。 “尤其是礼部主事明达之女,在英国公府养了十余年,突然在这时节被遣送回家,还参与立后选妃,让人不得不多想。况且其父正是经办此事的主事之一,她能名列前茅是因为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寿阳公主恍然大悟,问道:“所以母后才直接舍了一等待选名册,先从末等名册里选人,对吗?” 李太后欣慰地点点头,教导她道:“人有私心,此乃人之常情。所以在上位者要学会辨别处置,免得被臣下糊弄。” 寿阳公主连连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家的小姐,两位母后看定了吗?”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惊讶地看向寿阳公主。 陈太后笑问道:“怎么,寿阳觉得那位黄小姐人很好吗?” 寿阳公主重重地点点头,笑道:“黄小姐人很和善,又心灵手巧,孩儿很是喜欢。” 李太后闻言不置可否,转头看了庆嬷嬷一眼。 庆嬷嬷会意,立刻恭声答道:“那位黄小姐看着倒是端庄本分,虽有才气,却不逞才;待公主虽恭谨有加,却不谄媚阿谀;虽其父身份不高,然她却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与吏部右侍郎家的申小姐关系都很不错。” 李太后惊讶地扬了扬眉。 庆嬷嬷忠心能干,在宫中生活几十年,一双眼睛极为毒辣,看人十分之准。能得庆嬷嬷这样的夸赞,可见这孩子人真的很不错。 寿阳公主见状,连忙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说道:“二位母后只怕还不知道吧,这位黄小姐不但端庄机敏、心地纯正,而且更难得的是她心怀大义! “您二位还记得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吗?就是出自黄小姐之手!黄小姐说,大齐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是每一个大齐子民的祈愿!” 李太后和陈太后相视一眼,大为惊喜。 …… 第078章 君臣相争 祁钰近来有些焦头烂额。 上次他虽然耍了个心眼,以“护送”之名,调遣一千御林军精锐前往嘉峪关,但到底引起了一干主守朝臣的警觉与不满,日日在朝堂上吵闹不休。 张首辅虽然依旧出面安抚各方,然而也对他的“擅作主张”心生不满。 近日不论是在朝堂上议政,还是在御书房教导他时,张首辅都建议他尽早下达旨意,命英国公率领三军将士固守嘉峪关,不许主动出战,以此来安抚朝臣。 可是他不愿意! 区区高昌小国,弹丸之地,且内乱未定,就敢率兵骚扰边境、劫掠边民,若是大齐将士此时龟缩不出,又如何保护边民,震慑包括高昌在内的一干四邻小国? 他知道张首辅为何力主固守,坚决不肯出战,也明白张首辅即将施行的政令于国于民都有大利…… 可是,明白不意味着要接受! 念往昔,太祖皇帝从一介草民,四处征战,打得天下;成祖皇帝纵马挥戈,将宿敌打得无处容身,只得避居沙漠、远迁北海。 没道理到了他这里,却要受一个小小高昌国的欺凌。 他不好战,却也不畏战! 然而朝堂上却不是他说了算…… 祁钰登基近五年,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无力。 可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以张首辅为首的一干朝臣,以及李太后、冯永亭等人周旋。 哪怕不能派兵去支援英国公,他也要保证那一千御林军不被立刻召回,争取在被迫下诏之前,让英国公能够从容布置,打得克里木再也不敢轻易犯边! 祁钰长吐一口气,起身振衣。 不多时,翰林院修撰于可远等人依次进殿,开始今日的经筵。 今日讲的是太祖皇帝于金陵大败陈九四军,奠定王业。 “太祖据金陵,陈九四率水军来战。陈军极善水战,船坚而大……太祖初据金陵,部下不习水战,又金陵水盛,谋士多以为应避其锋芒,暂时撤离…… “太祖以为退则无路,战或存身,坚执不退。刘军师遂作计,先遣细作行计,暗中设伏…… “两军相遇,激战不休……太祖身先士卒,最终于湖泽大破陈九四,保住金陵,遂开创一方霸业!” 祁钰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太祖大败陈九四,倒让朕想起今日高昌国侵扰边境一事。诸卿以为,眼下该当如何?” 众人没有料到祁钰竟然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一时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之后,便都个个垂首侍立,如鹌鹑一般,不敢发一言。 朝堂上为此事已经争吵了近半个月了,至今未有定论。 虽说如今内阁首辅张圭表明态度,力主固守,赢得大半朝臣的拥附,然而到底还有不少人坚决主战。 尤其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悄没声息就以“护送”之名,调遣一千御林军精锐西赴嘉峪关,是何意图,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皇帝和首辅打擂台,他们不论站在哪一边,都是错。 祁钰见先前还侃侃而谈太祖如何英勇不退、力战陈军的几人,眼下都成了没嘴的葫芦,心中怒气翻涌。 这就是他的朝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到他们这里就只剩下前半句了! 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 一直以来的焦虑和烦躁,让祁钰差一点就忍不住厉声呵责众人。 好在翰林修撰于可远及时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以为,既然是战是守,朝臣各执一词,争吵不休,那倒不如想个折中的主意。”于可远拱手答道。 见于可远没有直接言固守,祁钰来了兴致,追问道:“哦?不知如何个折中之法?” 于可远拱手答道:“高昌国小,且多年来内乱不休,三王子克里木却胆敢在此时进犯边境,除却秋冬少粮,未必不是看我大齐多年坚守嘉峪关不出,心生轻慢,因此是该适时出兵震慑。 “然贸然征伐高昌国,臣以为亦不可。高昌老国主身故之后,三位王子为了汗位常年互相攻伐,边境也因此得多年太平。若此时大齐派大军压境,亡国的恐惧之下,说不定三位王子会暂且摒弃仇恨,合力对付大齐。” “可如今克里木已经将他的两位兄长都逼退到了高昌北境。此时朝廷若是出兵,可先派遣人联络大王子和二王子,许以重利,与之联合剿灭克里木。”祁钰道。 至于剿灭克里木之后,剩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这样的残兵散勇,根本没就不足为虑。 “或许会陛下所料。”于可远拱手道,“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王子和二王子是否会如陛下所料,并不可预知。” 祁钰臣下脸来,道:“即便是克里木与其两位兄长联手,面对大齐王师,亦将毫无抵抗之力!” 于可远并不退让,拱手切问道:“敢问驱民以战,是陛下的初心吗?” 于可远这话说得极为大胆和不敬,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十月的天,其他几位日讲官竟是满头大汗,心中惊惧忧惶。 初生牛犊不怕虎,于修撰到底还是太年轻啊,没经历过风雨,不知宦海险恶,竟敢如此直言质问皇帝,害得他们也跟着遭殃…… 正在不安怨怒之间,就听得上位的皇帝冷然道:“诸卿暂且退下,于修撰留下。” 众人长吐一口气,慌忙都躬身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祁钰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冯林。 冯林会意,连忙领着一干内侍宫女退了出去,关紧殿门。 “啪——” 刚关上殿门,殿内就传来一声摔掷杯盏的声音。 紧接着是祁钰的质问:“先前说起太祖大败陈九四水军,尔等倒是慷慨激昂,盛赞太祖临危不惧、坚决与战;如今面对小小高昌的侵扰,尔等皆言不当战,究竟是何居心? “朕欲效法太祖皇帝行事,又有何不可?” 冯林吓了一跳,连忙挥退了小内侍,自己附耳近门偷听。 只听得于可远坚执不退,恭声回道:“臣不敢。然世殊时异,岂可同等而视?陈九四水军来袭,太祖皇帝进则可问鼎中原,退则或跌入悬崖,乃不得不战;今大齐与高昌国却是易地而处,陛下若是派兵征伐,焉知高昌国三位王子不会效仿太祖皇帝,背水一战?届时……” “啪——” 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截断了于可远的奏请。 紧接着是祁钰的怒声呵斥:“混账东西!区区蛮夷,怎可与我太祖皇帝比肩!” 冯林悄悄撤回身子,松了口气。 只要朝堂上的人都站在张首辅和干爹这边,坚决主张固守、反对出战就好。 第079章 毕功一役 御书房内。 于可远虽跪地请罪,然态度却十分坚决,丝毫不在意如此坚执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端。 祁钰看着挺身跪立的于可远,蓦地想起有次经筵毕,他拿出许多历代字画,让日讲官们赋诗题字。诸卿纷纷提笔留诗,唯有于可远自己作了诗,却请他人代题。 他不解,便问何故。 于可远拱手请罪道:“臣字拙陋,恐玷辱名作,故而请他人代为书写,还请陛下责罚。” 他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诚实忠厚之人,因此非但没有怪罪,还当即挥毫写了“责难陈善”四个大字赐给他。 不过自从张首辅责备他耽溺书道,并以李后主、宋徽宗因沉溺此道而亡国的历史教训劝诫他之后,他便甚少写字了,更不曾再赐予臣子…… 祁钰叹息一声,上前双手扶起于可远,道:“于爱卿快快请起。” 于可远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给弄懵了,愣愣起身之后,才慌忙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祁钰叹了一口气,道:“方才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于爱卿勿要放在心上。” 于可远拱手敬称“不敢”,然而心里却着实糊涂。 打一个棒槌给颗甜枣,陛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祁钰负手而立,遥望西北,叹息道:“是战是守,朝廷上争论不休。朕已知出战必不可得,然一味固守亦不可取。 “克里木如今已经统一了高昌大半国土,若是此时面对其侵扰,大齐将士龟缩不出,无疑会助长其嚣张气焰。只怕等克里木彻底吞并其兄长的部族之后,两国少不得一场恶战。 “大齐固然不畏战,然只怕到时边境战火肆虐,将士、边民可就要受苦了…… “因此朕坚决主战,非是为了出战,而是为了不一味固守。 “于爱卿可明白朕之良苦用心?” 于可远没有料到皇帝竟会对他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震惊之余,心中十分激动,连忙拱手道:“陛下心系边民,宽厚仁慈,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祁钰面露欣慰,笑叹道:“方才委屈于爱卿了。” 于可远连忙拱手称“不敢”,然比起先前的纯然恭敬,此时却多了一分诚挚。 “不知方才于爱卿所言‘折中之法’为何,还请不吝赐教。”祁钰诚恳请教道。 “臣不敢。”于可远连忙拱手道,“臣以为,眼下莫如先探明敌情,提前设伏,诱兵出击,毕其功于一役。虽不能全歼克里木,却能起到震慑之用。 “如此,边境可得数年安稳,朝堂亦不会因此吵嚷不休。” 边境晏安,张首辅的新政令才能顺利推行。 祁钰击掌道:“于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顿了顿,又叹息道:“只是,眼下朝臣大多力主固守,元辅更是多次上奏劝谏朕下诏英国公,命其固守嘉峪关、不许出战。因此,如此折中之法只怕也不能施行。 “如要施行,恐怕只能暗中下诏英国公依计行事。为此,朝堂之上,朕暂且还不能退。 “于爱卿明白吗?” 皇帝如此交底,于可远心中感激不尽,连忙拱手应道:“陛下放心,臣定会保守今日之言。只是,不知陛下打算何时下诏英国公,又派遣何人去传旨?” 祁钰叹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朕思虑纯熟,再做决定。” 等他思虑成熟了,张池和张澜应该已经带着那一千御林军精锐和他的密令,抵达嘉峪关,开始从容部署了。 …… 冯林得空,便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告知冯永亭。 第二天下朝后,冯永亭拦住张圭,将此事一一告知。 张圭听罢,皱眉道:“陛下这是还一心主战呐……” 冯永亭点点头,道:“陛下年少,血气方刚,好勇斗战也是正常。眼下朝臣大多主张固守,内更有太后娘娘时时劝谏,只怕陛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此事到底非同小可。冯林说于修撰提出什么‘折中之法’,未能提出,便因陛下盛怒被打断了。于修撰是您的学生,张大人是不是……” 张圭皱眉道:“下衙后,本官便着人去请他。” 冯永亭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在官场上,师生向来是最紧密的关系之一,若是于可远叛变,那于主守派可是大为不利。 连自己的学生都要反对,张圭又怎么能要求别人都信服他呢? …… 张圭下衙回府后,便着人去请了于可远来。 于可远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倒也镇定,从容赴会。 寒暄毕,张圭问:“听说昨日陛下在御书房呵责你了?” 于可远便拱手将人前之事一一禀明。 张圭见同冯永亭说得一样,便点点头,又问:“那你的‘折中之法’,陛下同意了吗?” 于可远心中一凛,拱手应道:“陛下……似乎仍属意出战。” 这样答,倒也不算是欺瞒恩师。 毕竟,皇帝的意思,是欲效法太祖,将高昌国一举歼灭。 张圭却以为于可远言下之意,皇帝并未同意他提出的折中之法,遂松了一口气,谆谆教诲道:“你还年轻,不知这世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折中的余地。” 比如他力主对高昌国固守,再比如他即将推行的新政令。 “往后,切不可再如此冒进。天威难测,务要谨慎。”张圭提点道。 于可远连忙拱手应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张圭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 祁钰在皇宫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黄宜安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悠闲舒适。 得知张潭已经央托冯永亭从末等名册上划掉她的名字,又见赏雪会上郑玉烟成功引起了寿阳公主和庆嬷嬷的注意,眼见着自己离前世的命运越来越远,重生以来便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被彻底给搬开了。 放下心来之后,黄宜安便专心准备起去西北种棉花之事。 前日张溪给她带来了一封信,是张澜从路上寄回来,说是他们已经平安抵达西北境内,离着嘉峪关不过百余里之遥。还说等抵达嘉峪关之后,若是与克里木的人交上了手,他定要活捉几个高昌士兵,帮她打听长绒棉之事。 黄宜安心中感激不已。 因此趁着天晴雪消,她便同王氏一起,去西郊田庄探望怀孕的戚氏,顺便也和黄伦仔细商谈来年到西北种棉花之事。 第080章 大战在即 戚氏虽然已怀孕三月余,然而因孕吐得厉害,人日渐消瘦,且冬日又穿得厚重,因此尚未显怀。 黄宜安到田庄的时候,戚氏正穿着靛青色的家常裙袄,坐在院子里大槐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 黄宜宁正伏在她的膝上,仰头笑着不知说些什么,逗得戚氏也笑了起来。 母女二人依偎细语,安宁又祥和。 听见响动,母女俩齐齐朝院外看来,见是王氏与宜安,忙都笑着站起来迎接。 “弟妹你别动,快坐下好好歇着。”王氏慌忙赶上前去,扶着戚氏在垫了棉垫的藤椅上重新又坐了下来,道,“一家子客气什么。你如今可不比从前,得多加小心才是。” 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手脚不能动了,您不必如此紧张。” 王氏颇不赞同,道:“你不要觉得如今孕吐没那么厉害了,就不放在心上。你如今都二十八岁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与生梁哥儿又隔了七年多了,万事都得小心为上。” 戚氏赧然受教。 王氏不见黄伦在家,便问道:“这时节二弟不在家,去哪儿了?” 戚氏笑道:“前儿大雪,有些佃户的房舍被雪压塌了,这不天晴了,他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王氏笑赞道:“你们夫妻心善,是那些佃户的福气。” 戚氏笑道:“佃户们大都是爹娘在世时便租种土地的本分人,大家处得久了,情分也深。能帮就帮一把呗,就当是给孩子们积福。”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王氏笑着点头,看向戚氏尚未显怀的肚子,笑道:“这个将来出生了,也是个有福气的。” …… 晌午时分,黄伦才回来。 黄宜安和黄宜宁已经做好了午饭,见黄伦回来,便连忙摆饭。 黄伦见了,笑赞道:“好孩子!” 说话间,从兜里摸出一捧枣子,分给她们姐妹两个,笑道:“佃户送的,甜得很很,你们尝尝。” 黄梁凑过来,趁人不备,飞快抓走一把枣子,嗖地窜到墙角去了,冲黄宜宁得意地笑。 黄宜宁立刻追了上去,要揪他耳朵。 姐弟两人围着饭桌追跑打转儿、喊闹不止。 戚氏见这情形,伸手抚摸肚子,叹息一声,直发愁:“两个孩子就这么淘气了,这要是再来一个,可怎么得了啊……” 黄宜安笑道:“二婶不用担心,三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黄伦哈哈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黄宜安自知失言,连忙撒娇混了过去:“我就是知道啊!” 那副无赖撒娇的俏模样,逗得大家大家哈哈大笑。 黄梁连忙捧了枣子递给戚氏,嘻嘻笑道:“给弟弟吃!” 戚氏见儿子这么懂事,脸上的忧愁顿时一扫而空,笑容满面地伸手去拈枣子吃。 “娘等一等。这枣子还没有洗呢。等我先去洗干净了,您再吃。”黄宜宁说着,连忙从黄梁手里接过枣子,拿去灶房洗了,端来放在戚氏面前。 王氏笑道:“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宁姐儿和梁哥儿这般懂事孝顺,都是弟妹的福气呐。” 戚氏满面笑容地点点头,覆在小腹上的手也愈发地轻柔了。 吃罢午饭,王氏陪着戚氏说话,黄宜安便寻黄伦说起去西北种棉花之事。 张溪帮忙打听的情况,早前黄宜安已经悉数告知黄伦了,因此黄伦见黄宜安依旧决定在西北买地种棉花,不免有些惊讶,问道:“不是说西北地区没有种植高昌国长绒棉的吗?” 黄宜安点点头,道:“因此才决定先想法子弄点长绒棉的种子试种。若是合适,再买地大片种植。” 事到临头,黄伦反而打了退堂鼓。 “高昌国如今进犯边境,长绒棉的种子只怕不易得。”黄伦捻须沉吟道,“再说了,如今边境情势紧急,现在去买地试种,未免太过冒险。” 黄宜安明知边境不日即将重新恢复安定,却不能跟黄伦明说,只得道:“有英国公在,边境出不了乱子。” 黄伦颇为踌躇,道:“可即便是如此,万一高昌国的长绒棉在关内无法成活或是高产,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黄宜安闻言,诧异地看了过去。 难道最初他只听那西北来的客商一言,便决定去西北考察试种,就不冒险? 更何况眼下还有张溪帮忙打听来的这么多消息帮忙。 黄伦明白黄宜安的意思,一咬牙,叹气道:“二叔就跟你说实话吧。并不是二叔不愿意西北试种棉花,可你也看到了,你二婶这情况,二叔实在是不放心走开啊……” 自从戚氏怀孕之后,先是孕吐得吃不下饭,人迅速地消瘦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吐得不那么厉害了,情绪却变化极大,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能为了一点不知影儿的事哭起来。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宁姐儿还算贴心稳重,梁哥儿却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 这一家子,让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西北可不是京郊,一天就能往来,家里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及时照应。西北与京城相隔几千里,万一家里出了点什么事,他在外面就是再着急也没有用啊…… 黄宜安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呀。二叔不用亲去西北,派个人去就是了。” 黄伦摇头叹道:“这时节,要派人去西北试种长绒棉,谈何容易……” 谁也不愿意为了点酬金,就把自己小命给搭上喽。 黄宜安也不催促,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等等看吧。” 等过一段时间,西北边境安稳了,这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 可是黄宜安没有想到,今生边境的情势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十一月,嘉峪关飞马传来战报。 高昌国三王子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主守派说,都是因为皇帝未曾及时下诏命英国公坚守不出,导致双方频频交战,最终才酿至今日的大祸。 主战派说,都是因为主守派一味避让,助长敌人气焰,克里木这才敢藐视大齐,集结重兵,欲要开战。 总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尚未安静的朝堂,吵得是越发火热了。 乾清宫里,祁钰站在浓深的黑暗里,只觉得周遭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克里木非但没有被伏击打怕,反而越打越有底气了呢?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黑沉沉的宫殿里,阒寂无声,无人回答。 唯有夜风不时拍打门窗,发出刺耳惊心的响动。 上架感言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上架感言从2010年算起,今年是我写文的第十年了! 十年之间,也有过迷茫和短暂的搁笔,但我还是坚持下来啦! 这一件值得庆祝和骄傲的事!乛v乛嘿嘿~ 然而尽管如此,已经是第八次写上架感言的我,还是很忐忑。 忐忑之中,又很庆幸有小可爱们的一路相伴!对于一个作者来说,读者的每一次点击、每一张推荐票、每一个收藏、每一条留言、每一次打赏、每一个订阅、每一张月票……都是莫大的鼓励! 在此郑重地谢过诸位!爱你们哟~ 还要感谢可爱编辑的木棉棉,帮忙审文、安排推荐,让更多的书友看到这本书!~-☆ 张澜上线后,很多小可爱站稳安澜cp,在此我要诚挚地说声抱歉,因为帝后才是官方组建的cp。_ 写这个故事的最初,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一些关于万历皇帝与王皇后的帖子,有人觉得万历专宠郑氏,遗弃了王皇后;也有人觉得万历敬重王皇后,比如启祥宫的同\居,死后的风光大葬。有人觉得王皇后端庄孝敬、垂范天下,比如多次资助边军;也有人说她性情奸诈狠厉,比如曾一次杖毙许多宫人。 我突然就想,帝后在外人看来的“失和”,是真的如此吗?又全都是万历的责任吗? 如果王皇后重来一世,她又会怎么做呢? 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当然,架空小说,很多细节都是虚构的,小可爱们不要较真哈~拒考据 最后,说一说大家最关心的上架后更新的问题: 1、上架第一周:前三天万更,后四天三更。 2、一周后:基础双更,时间依旧是早八点,万赏或月票30加更一章。 另外,温馨提示各位养文的小可爱,本书上架后会倒v,记得抓紧时间开宰哟~ 最后的最后,今夜我将守到凌晨,等v章一开通,立刻更新10000! 看在我如此有诚意的份儿上,还请小可爱们支持正版,及时订阅哟~首订的成绩关系到后来的推荐以及更新,十分十分之重要,拜托各位啦~群么么~-☆ 所以,订阅、月票什么的都统统朝我砸过来吧! 爱你们哟~ 第081章 身陷敌营(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81章身陷敌营数日前的嘉峪关。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主帅帐内,一身铠甲的英国公端坐在帅位上,凝眉肃容。 张潮立于案侧,手紧紧地按在刀柄。 两侧依次而下是张池并几位副将。 众人个个敛气屏息,面上愤怒与担忧之色交杂。 营帐内阒寂无声,唯有帐外怒吼的北风刮得呼呼作响。 良久,英国公开口打破了岑寂:“忠显校尉张澜轻率冒进,以致身陷被擒。克里木以此要挟,于边境集结重兵,欲逼迫我军退让。诸位以为当如何破局?” 张潮连忙抱拳道:“父亲……”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英国公冷睨一眼,张潮连忙又改口道:“主帅,属下以为,张校尉此番兵败失陷,未必是因为轻率冒进。毕竟设伏之时,谁也没有料到克里木竟会舍弃南面自己的领地,而选择从大王子和二王子驻守的北面突围。 “因此北面设伏的张校尉所带领的兵卒本就不多,遭遇克里木大军,双方力量悬殊,张校尉兵败被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主帅明察。” 余下众人亦纷纷附和,替张澜求情。 大王子和二王子被克里木驱逐至高昌国北境,对之恨之入骨,若克里木从北面突围出逃,进入两位王子领地,肯定会遭受其趁机打击报复。 克里木只要不傻,都不会如此行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克里木偏偏就选择了北面突围。 英国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即便是如此,在查知遭遇克里木大军,情况不妙的情况下,他为何不设法逃脱,反而鲁莽拼杀,以致兵败被擒,成为克里木要挟大齐退让的人质?” 他生气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张澜不是第一次领兵出战了,更深知此次部署的情况,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站在队列之末的张池握紧了拳头,想起临出发前张澜的那句壮志踌躇的话: “这次出战,我一定要俘虏几个高昌士兵,问明长绒棉的种植情况,等回京了好答复她!” 难不成,澜弟正是为此,才不顾敌我兵力悬殊,一味鲁莽追击,以致身陷被俘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又被张池给否决了。 不,澜弟并不是那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莽夫,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澜弟此次失误被俘呢? …… 高昌军营帐内,张澜手脚被缚,闭目默然端坐。 一旁同样被缚住手脚的御林军王忠愧疚道:“都怪末将逞功,莽撞追敌,才害得张小将军被敌人俘获,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张澜睁开眼睛,沉声道:“王校尉尽心王事,本无不对。谁都没有料到,克里木竟然会从北面突围。敌我兵力悬殊,我等兵败被俘,也是无奈可奈何之事。 “王校尉不必如此自责。” “可,可是,克里木如今拿张小将军来威胁英国公率部退让……” 张澜打断王校尉的话,冷然道:“父亲必不会因我而退兵。若无良图脱身,我便是以身殉国,也绝不会让父亲与众将士为难!” 王忠闻言一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壮之气,昂首道:“若到那等地步,末将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余下被俘将士,闻言目眦欲裂,齐声道:“吾等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张澜看着眼前这些将死生置之度外的将士,眼圈发红,重重地点点头,朗声道:“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只是,那个还在京城等他回去成亲的姑娘,他就要辜负她了…… …… 黄宜安得知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的消息之后,心中十分不安。 在家苦熬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黄宜安便乘车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得知她的来意之后,眼圈当即就红了。 黄宜安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夫人想了想,也没有瞒她,点点头,道:“是澜哥儿,他,他被克里木的人抓住了……” 话说到一半,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黄宜安心中一紧,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好半晌,黄宜安才找回自己声音,低声问道:“克里木胆敢如此叫嚣,就是因为拿四少爷做了人质吧?” 英国公夫人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声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瞒你了。虽说此事未曾上报朝廷,只说是克里木成功突围,俘虏了不少大齐将士,遂以此要挟,欲陈重兵逼迫大齐退让,然而你不是外人,还差点就同澜哥儿定了亲……” “夫人放心。”黄宜安“无礼”地打断英国公夫人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只要四少爷一日未回,我就等他一日!” 英国公夫人没有想到黄宜安会说出这番话来,怔愣过后,感动地拉了黄宜安的手,哽咽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黄宜安愕然抬头,问道:“为什么?” 英国公夫人是觉得张澜回不来了吗? 英国公夫人叹息道:“澜哥儿在克里木手,是用来要挟国公爷的人质。可国公爷从来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澜哥儿更不是个苟且偷生的孬种。 “所以,如果澜哥儿不能在双方交兵之前脱险,只怕……” 英国公夫人说不下,拿帕子直抹眼泪。 黄宜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英国公夫人的意思是,张澜很有可能会以身殉国吗? 那么真诚爽朗、朝气蓬勃的少年,今生竟然要早早地以身殉国吗? 前世英勇威武的明威将军,会因为她的意外重生,年纪轻轻的就命殒敌营吗? 黄宜安心中烦乱茫然…… …… 乾清宫内,李太后看着颓唐忧痛的祁钰,终是于心不忍,停止了接连两日的训诫。 “先喝碗羹汤吧。”李太后将汤碗推了过去,叹息道,“天大的事,陛下也得先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祁钰勉强笑道:“母后,孩儿不饿……” “不饿也得吃!”李太后训诫道,“不吃怎么有力气想边关之事如今该怎么解决?” 说着,看了眼更漏,道:“元辅很快就要来了,陛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到时候尽可请教他。” 本是安慰的话,到了祁钰的耳朵里却成了催命的警告。 对啊,他得打起精神来,否则怎么应对张首辅的训责? 张首辅可不像母后,肯心疼他的不易与痛苦。 在张首辅的眼里,永远都只有朝政得失,就连他这个皇帝,大约都不过是处理朝政的工具而已。谁坐在这个这位子上,对张圭来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祁钰端过汤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李太后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不多时,张圭在殿外求见。 祁钰立刻端直身体。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宣。” 只要陛下肯听张首辅的话,朝堂很快便会平静下来,边关之事也会尽早解决。 第082章 雪夜偷袭(二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82章雪夜偷袭暗夜里,北风凛冽,野兽潜藏。 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漆黑的营帐内,张澜侧卧听了会儿风声,拿脚轻轻地踢了踢王忠。 王忠连忙以肘撑地起身,悄悄挪了过去,低声问:“动手吗?” 张澜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忠会意,轻轻地拿脚踩了几下地面。 不多时,在呼啸的朔风的遮掩下,营帐内被俘的大齐将士,悄悄挪到了一起。 两两一组,一侧躺一端坐。 绳子打的是死结,他们手里又没有任何尖锐的器具,唯一解绳的方法,就只剩下了用牙齿啃咬了。 浸过水的绳子十分结实,又粗又硬又韧,想要咬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暴雪将至,呼啸的朔风足以将一切啃噬的声音淹没。 帐外看守的高昌士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却如鹰隼一般锐利,四处巡视着,手持长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铅云浓重,北风呼啸,空气中暴风雪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终于,在侧躺的一组将士将牙根咬酸、嘴唇磨出血之后,端坐的将士们反缚在后的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咬断,散落在地。 双手自由的将士们甩了甩被缚了几天酸痛无力的手腕,立刻低下身去,嘴手并用,飞快地替侧躺的将士们解开反缚双腕的绳索。 很快,双脚的绳索也被各自解去。 重获自由的将士们来不及欢喜庆贺,迅速用军中特有的训练方法,在呼啸的夜风的遮掩下,努力恢复手脚的灵便。 好在克里木要拿他们做人质,以威胁英国公撤退,所以倒不曾克扣了他们的伙食。众人又早就打定了主意伺机出逃,所以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攒足了力气。 否则,真要是连饿他们几天,别说是逃出去,只怕他们连咬断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手脚自如了些,张澜命军中斥候,到营帐口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主帐及其附近透着几点灯光,光影在营帐上摇曳不定,看得人心头发慌。 怕被看守的人察觉,斥候扫视一周,立刻缩回营帐,寻到张澜,低声禀报了。 张澜闻言沉思片刻,果断低声吩咐道:“只怕敌人打算趁风雪夜袭嘉峪关,大家赶紧将绳子都重新缚上,记得留活扣!” 王忠犹自不敢相信,低声道:“外头风声越来越紧,只怕暴风雪很快就要到来。顶风冒雪夜袭攻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澜低声回道:“或许克里木也猜到咱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要选在今夜奇袭,以攻其不备呢?” 王忠一怔,不免有些踌躇,问道:“那小将军如何得知克里木打算今夜攻城?” “因为主帐以及周围的营帐一直亮着灯。”张澜低声道,暗夜里双目锐利如剑,“如果克里木不打算攻城,那么主帐和副帐的灯火不会亮得这么齐整,而营地内也不会灭了各处篝火。” 主帐和副帐内亮有灯火,是克里木和副将们要部署夜袭计划;而营地内灭了篝火,则是因为大军随时准备拔营出发。 解释罢,张澜听着外面越来越紧的风声,催促道:“快快行事,以免耽搁!” 王忠不敢再犹疑,慌忙随众行事。 心里却想,若是克里木打算奇袭攻城,肯定要将他们也带上,以防万一攻城不下,好推出去威胁英国公。到时候,张澜肯定会被第一个推出去的。 张澜临时改变潜逃计划,选择留守,是打算在敌军丛中给克里木突然一击,以策应驻守嘉峪关的将士们吗? 这可是以命相搏啊! 没想到张澜小小年纪的,却能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忠等人大受鼓舞,抱定必死的决心,以身当敌! …… 京城今夜却是分外晴朗。 深蓝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从空中遍洒下来,落在花木上,如成千上万的星子熠熠闪烁。 祁钰披上外袍,伫立窗前,遥望西北,目光沉沉如夜。 英国公能打退气焰嚣张的克里木吗? …… 果如张澜所料,第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之时,主帐突然传出拔营的号令,原本阒寂无声的营地,突然响起一阵阵低沉而整齐的队列声,在暗夜里喧腾出冲天杀气。 负责看守他们的高昌士兵,挑帘执灯进来,见俘虏们个个都乖乖地躺在那里,手脚都绑得好好的,也没来得及细查,便立刻揪起众人,推搡着出了营帐,塞住嘴巴,又赶上囚车,随众出发前往嘉峪关。 行到一半,鹅毛般的大雪便密密层层地随风急旋飘落下来。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层薄雪。 暴风雪之中,克里木亲率高昌大军,人衔枚、马摘铃,一路往嘉峪关挺进。 …… 此时的嘉峪关,黑暗阒寂的主帐内,英国公端坐未眠。 张潮等副将亦率领各自心腹部下,身穿盔甲、手拿兵刃,严阵以待。 或许克里木今夜不会趁暴风雪奇袭嘉峪关,然而他们却不敢怀有这种侥幸。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手无寸铁的边民,是大齐的万里河山! …… 夜色越来越深。 暴风雪也越来越大。 张澜等人在囚车内坐着,很快便成了一尊雪白的雕像。 然而夜色和风雪的遮掩之下,缚住手脚的绳索越来越松,众人在有限的空间内,悄悄开始了战斗前的热身。 …… 晴朗洁净的夜空中,突然不知打哪儿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皎洁光辉的明月。 祁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两步,推窗朝外看去。 静谧安详的夜色,因乌云的陡然出现,变得昏暗幽深起来。 值夜的内侍听见响动,连忙恭声问道:“陛下?” 祁钰回神,沉声道:“朕无事,尔等不要来搅扰。” 内侍闻言,遂无声退下。 祁钰双手握紧窗台,暗自祈祷。 这次,英国公可一定要打退克里木! …… 在暴风雪的掩护之下,克里木率众顺利抵达嘉峪关。 关上静悄悄的一片,唯有几点残灯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摆,发出昏黄无力的光亮。 克里木见状,心中大喜。 英国公果然没有料到他会趁着暴风雪夜袭嘉峪关,竟然毫无戒备! 这次,他一定要血洗嘉峪关,以报前日被伏之仇! 等拿下嘉峪关,关内的土地、财物他尽可随意占有索取,百姓亦可供他随意驱使! 到时候,他就是西北之王,再也无需畏惧任何人! 先锋部队按照克里木的指令,悄悄摸到关下,架起了云梯。 高昌士兵沿云梯而上,顺利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只有几个身穿盔甲的大齐士兵,正抱着长枪打瞌睡,连敌人攻到了眼前都未曾发觉。 高昌士兵见状,抽出短刃,悄悄凑上前去…… 噗—— 血花四溅。 第083章 噩梦连连(三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83章噩梦连连断刃划过颈项,高昌士兵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原本在打瞌睡的大齐士兵,换上对方的头盔,探出城头,嘬嘴发出一声利哨。 克里木听得哨声,心中大喜。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攻上了城头,真是天助他也! 张澜却愣住了。 王忠听得哨声,心中大急,连忙凑过去,拿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张澜。 没想到英国公完全没有防备,如此轻易地就被克里木攻上了城楼,他们是不是应该及时示警,以免英国公应对不及,嘉峪关失陷? 张澜略思索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曾随父亲戍边两年有余,深知父亲于军事上的卓绝天赋。即便是父亲没有料到克里木会趁雪夜偷袭,嘉峪关城楼的布防也绝不会如此不济。 或许,这正是父亲的引君入瓮之计? 王忠心中虽然不解,但多日的相处,让他对于张澜在愧疚之余,更多了一份信任。既然张澜认为此时不宜动作,那他便耐下心来,静等时机吧! 克里木已经迫不及待地命令部队主力逼近城门,等待攻上城楼的士兵从城内开门。 就在主力部队于城门前的空地上集结完毕,静待城门从内打开之时,无数的利剑突然从城楼破空而下。 毫无防备的高昌将士,被这一通乱射惊得大声惊呼、四处逃窜,攻城的队列都差点维持不住。 克里木更是吓得急忙策马后退,以免被乱箭射中。 好不容易箭雨间歇,克里木急忙命令主力部队整理好队列,准备发起强攻。 虽然已知上当受骗,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到城门口了,此时若是贸然撤退,只怕损失更加惨重。 如今只能让先头部队顶住,再有计划地撤退,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然而英国公并没有给他从容撤退的机会。 几门大炮罗列在城楼上,对准了克里木的主力部队。 轰隆隆—— 一阵炮响,火花四溅。 急旋的雪花在炮火的映照下,发出妖冶致命的光芒。 高昌士兵刚整好的队列,被这炮火一阵猛轰,立刻便如灰末一般迎风溃散。 尖利的叫骂、恐惧的呼喊,伴随着轰鸣的炮火声,彻底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克里木在撤退的同时,高声呼喊:“我有人质!我有人质!” 手下的士兵闻言恍然惊醒,慌忙赶到囚车旁,准备将张澜等人推到阵前,逼退城楼的炮火。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到囚车前,就被从里面伸出的双手抱紧脑袋,咔嚓一拧—— 震惊和恐惧,定格在垂落的脑袋上。 张澜等人抽出对方的佩刀,砍断锁链,跃出囚车,在震惊的高昌士兵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加入战斗。 高昌军队后部的骚乱,引起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张潮的注意。 借着炮火的亮光,张潮远远瞧见那小股兵士熟悉的搏杀队列和技巧,激动地向英国公禀报道:“父亲,是澜弟!是澜弟啊!” 英国公亦早就发现了端倪,闻言面色不改色地点点头,然而眼圈却悄悄地红了。 澜哥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在炮火的掩护下,张潮、张池打开城门,率众应敌,与张澜等人前后配合,大杀四方。 克里木眼见着大势已去,只得愤恨撤退。 临逃之前,克里木拈弓搭箭,对正在后军中挥刀砍杀的张澜。 咻—— 利箭破空而来。 张澜察觉不妙,侧身要躲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 一阵夜风吹过,乌云悄悄退去,又露出皎洁光辉的明月来。 祁钰长吐一口气,暗自祈祷西北的情势也会如这月夜一般,再转分明。 …… 黄宜安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梦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大婚当时。 漫天的红色如鲜血般漫延开去,刺痛了她的眼睛;礼官的高声祝颂,在她听来却如索命的催促;盖头掀去,少年俊朗的皇帝,突然对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 黄宜安在梦中尖叫出声,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狂跳至近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半晌,黄宜安才慢慢地喘匀了气。 眼底不是大红的锦被,而是洗得半旧的秋香色绣牡丹花的棉被。 黄宜安慢慢地抬起头,素色的床帐,更是不见半点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尊贵与奢华,遂慢慢地回过神来。 是了,她死后没去阴曹地府报到,却重回十三韶龄,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等张澜从西北回来,英国公夫人就会请官媒上门提亲。 到时候,她便彻底同前世的噩梦告别了! 清醒过后,黄宜安才发觉自己梦中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浑身汗津津的正难受,四肢发沉,嗓子更是干涩得发疼。 挑开床帐,见阿梅在外间正睡得沉,黄宜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先去炭盆上取了茶壶,倒了杯茶水,双手捧着小口轻啜。 温热的茶水自口中一路而下,暖意渐渐传至四肢百骸,将梦中残存的恐惧一点点驱退。 感觉手脚渐渐恢复了正常,黄宜安放下茶盏,取了身整洁干爽的中衣换上,重新挑帐上床躺下。 然而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找人说说话,好将梦中的前世驱逐得更远,可听着外间阿梅轻微的鼾声,到底不忍心将她叫醒。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深夜无眠了,是醒还是睡,便随它去吧。 黄宜安摊平身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盯着帐顶,自暴自弃地想。 明月西坠,曙色将来。 不知什么时候,黄宜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一次噩梦而已,黄宜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这也不是重生后她第一次梦到前世了。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一连几天,同样的噩梦总是在深夜不断地重复上演。 黄宜安由一开始的自我宽慰,到最后的惶惶不安,自然被王氏看出了端倪。 “喜姐儿,你这几天怎么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人也憔悴了不少。”王氏担忧不已,抬手在黄宜安额上试了试温度,见一切正常,遂道,“不如去请李老大夫号号脉,开些安神宁心的方子?” 黄宜安也觉得自己最近被噩梦缠扰得心神憔悴,闻言遂点头应下。 说不定是近来天寒,邪风入体,这才噩梦连连的呢? 等吃两贴药,若是好了,她也能安心了。 第084章 喜鹊登枝(四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84章喜鹊登枝李老大夫替黄宜安好了脉,又问了她近来饮食等情况,沉吟片刻,道:“身体并无大碍。既是噩梦频频,那便先开两副安神宁心的药吃吃看吧。近日且宜静养,莫要劳神费思。” 听李老大夫这么说,王氏便放了心。 李老大夫可是一颗药丸就让女儿起死回生的盖世神医,既然他都说并无大碍了,那就肯定没有问题。 母女二人谢过了李老大夫,又到柜台抓了药、付过账,便告辞了。 刚出得药铺,就听街上有人议论: “听说高昌国的三王子率众趁雪夜袭嘉峪关,正好中了英国公的埋伏,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逃回高昌国去了。” “这回看他还敢不敢猖狂,竟然敢屯兵边境,向英国公叫嚣!” “听说此次能够取胜,多亏了张四少爷假意被俘,趁势搅乱敌人后军,与两位兄长前后夹击,合力击溃了敌军呢!” “对啊对啊!想想张四少爷的风姿、胆色,就让人折服呢!” “可恨那三王子,临逃之前,竟然暗箭射杀张四少爷!” “对啊,也不知道四少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 黄宜安心中“咯噔”一下,登时几乎站立不动。 难不成,她的噩梦竟然要应验在这里? 凉意自心口生出,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开去,冰冻得人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一下。 王氏见黄宜安神情不对,连忙扶住她,又问那人:“不知张四少爷如何中的箭?现在伤势如何?” 这一刻,王氏不知道是该庆幸张澜仁厚,许诺从西北回来之后,再请媒上门提亲,还是担心那么好的一个少年郎,竟然深入敌军、命悬一线! 那人见问,便绘声绘色地说道:“时值暴风雪侵袭,张四少爷于敌军当中傲然挺立,一人一把刀,直杀得高昌士兵哭爹喊娘,两股战战,如见天神……” 王氏听到这里,便知道这人言语夸张,十有八九不值得相信。 黄宜安亦渐渐回神,拉了拉王氏的手。 王氏会意,待那人唾沫横飞地表演毕,便草草谢过,告辞而去。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立刻遣了大春去英国公府询问详情。 既然街上已经议论开了,那英国公府肯定早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与其打听这些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还不如直接询问英国公夫人来得快而真实。 英国公夫人得知大春拜访的缘由后,红着眼睛感叹道:“难得这孩子有心,特地遣人来问。溪姐儿,你便亲自去一趟黄府,同人家说明白吧。” 张溪亦眼圈红红,哽咽应下,乘车与大春一同到了积庆坊。 王氏和黄宜安得知张溪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一行人见礼罢,分宾主在暖阁坐下。 暖阁里烧着炭,将一室严寒驱散。 “今日冒昧前来,是要说明澜弟受伤一事,免得夫人忧心。”张溪道,“嘉峪关夜袭一战,澜弟率部下二十余人搅乱敌人后军,虽说凶险了些,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如今澜弟正在嘉峪关养伤,不便移动,恐怕要到年后才能回京。 “母亲怕夫人悬心,所以特地命我来说明情况。且因此事耽搁,只怕得等到来年春日,澜弟才能回京,到时方能请媒上门议亲。还请夫人勿怪。” “阿弥陀佛!”王氏双手合十,止不住地庆幸道,“只要四少爷人没事就好了,提亲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女儿翻过年也才十四岁,并不着急议亲出嫁。 张澜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劫,比什么都强! 黄宜安亦止不住地后怕,连连点头附和。 张溪见王氏和黄宜安母女二人如此通情达理,一心为张澜着想,心中十分感激。 等回了英国公府,少不得向英国公夫人言明此事,感叹道:“澜弟能得遇这般仁厚的岳家和妻子,真是一件幸事。” 英国公夫人亦含笑点头,欣慰道:“虽说这回是惊险了些,但好歹澜哥儿保住了性命,还立下了如此大功。等他从边关回来,少说也能升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到时候婚事也能办得更风光体面一些,才不枉费黄家待他这般仁厚。” 张溪亦含笑点头。 …… 十一月十六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一连好几日都雾蒙蒙的天空,终于放了晴,露出湛蓝高远的穹顶。 冬阳跃上树梢,明亮而和煦,播撒下金色的光芒,普照人间。 一大早的,黄家小院里就罕见地飞来两只喜鹊,落在光秃秃的碧梧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王氏仰头见了,和王婆子笑道:“冬日严寒,难得见到喜鹊。如今它们却成双成对地飞到咱家树上,可见是张四少爷身子大好了,这婚事啊,将近喽!”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嘛!这鹊登枝,喜事到!张四少爷说不准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两人正在说话间,见西厢的门开了,便相视一笑,默契地收住了话头,说起家常琐事来。 黄宜安虽然有主意、本事大,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当着她的面议论亲事呢。 “娘,栋哥儿呢?”黄宜安不知王氏和王婆子的议论,推门出去,笑问道,“他今日晨起的书还没有读呢!可别又是怕冷,偷偷躲回被窝里去了。” 王氏笑道:“在暖阁里看书呢。就是你昨儿个教的《千字文》。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读了有一会儿了。” 黄宜安笑道:“难得他这般刻苦!等晌午,我下厨给他做他最喜欢的煎饺饵。” 暖阁里的黄栋听见了,连忙高声应道:“我要吃一大盘!肉馅儿的!” “好!你个小馋猫儿!”黄宜安朝暖阁的方向,撮手做喇叭状,脆声笑应道。 王氏和王婆子见状,也都笑了起来。 正在说笑间,只见黄伟满头大汗地匆忙跑了进来。 王氏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讶然问道:“你怎么才出门就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伟气都没有喘匀,嘶哑着嗓子,连连摆手,急声催促道:“快!快!快!宣旨,宣旨的马上就要来了!快,快去准备香案接旨!” 黄宜安心底“轰”地一声,杏目圆瞪,双手攥紧了衣襟,几乎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宣旨! 第085章 竟然是她(五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85章竟然是她黄家是第一次接旨,哪怕有黄伟特地从衙门赶回来亲自操持,依旧是手忙脚乱、慌乱不堪。 设香案。 行三拜九叩大礼。 天使宣旨。 接旨,跪谢圣恩。 黄伟忧急又忙又忐忑,好不容易这一流程走下来,大冬天的他却浑身都汗透了。 王氏白着一张脸,搀住同样血色尽失、茫然呆怔的黄宜安,怯怯地躲在黄伟身后。 宣旨的人见了,只当是小门小户,乍然富贵起来,手足无措,倒也不曾留意。再加上黄伟递出的丰厚的谢赏,他们更是懒得深究这其中的内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宣旨的天使,黄伟禁不住长吐一口气,而后吩咐大春关紧大门,严加看守,便脚步匆促地回了内院。 王氏已经打发阿梅带着黄栋到后院玩耍去了,自己搀着黄宜安在东次间的榻上坐下,正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水喂她。 黄伟进屋时,正看见黄宜安坐在榻上,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般,眼神空洞,口中机械地咽着汤水,不由地心中一沉,鼻尖有些发酸。 好好的闺女,眼看着就要和张四少爷议亲了,谁知却碰上这样的事情…… 黄伟暗叹一声,侧身拿袖子飞快地拭了下眼睛。 王氏眼见着一碗汤水已经喂得干干净净,然而闺女却还是一副茫然呆怔的模样,禁不住红了眼圈。 黄伟回头见了,上前接过汤碗,递了方帕子给王氏。 王氏接过帕子,鼻尖一酸,眼泪滚滚而落。 她慌忙拿帕子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不得不将帕子整个捂在眼睛上,不敢拿下来。 黄伟抬手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背,又拿手轻轻抚了抚黄宜安的发心。 母亲细碎的呜咽和父亲温暖的掌心,终于让黄宜安慢慢回了神。 对啊,她还有父母家人需要守护,怎么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呢! 黄宜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震惊、委屈、不安全部都压在心底,强颜欢笑道:“爹、娘,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王氏见了,再也压抑不住,一把抱住黄宜安,低声呜咽起来。 多好的孩子,明明比谁都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他们。 黄伟看得心酸,连忙背过身去,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王氏才堪堪稳住情绪。 黄伟亦强忍泪意。 三人坐下,商议此事。 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株连家人的。 而托病死遁,眼下黄家还没有那个能耐。 看来看去,黄宜安似乎都只有入宫这一条路了…… 无可奈何之际,王氏喃喃道:“世子爷不是已经请托冯公公划去喜姐儿的名字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纰漏?” 是啊,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呢? 英国公府不是等闲权门豪贵,乃是本朝硕果仅存的开国功勋,世代深沐皇恩、颇得倚重,寻常人岂敢开罪? 那么深谙政道的冯永亭,又为什么收了英国公府的财物,却不办事呢? 黄宜安皱眉深思,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冯永亭权柄深重,从末等名册上划去一个人名而已,对他来说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原因只可能是他故意借此为难英国公府。 那又是为什么呢? 冯永亭到底什么时候和英国公府结下了仇怨呢? 黄宜安脑子里飞快地翻过前世今生相关之事,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蓦地,脑中闪过一道光,黄宜安顿时坐直了身体。 前世此时未有之事,今生却发生的,并不止眼下这一桩,还有先前皇帝以护送为名,派遣一千御林军随张池与张澜兄弟二人西赴嘉峪关! …… 十一月初六,宫中下诏,言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品貌端庄、温恭淑慎、贞静持躬,堪居中宫,予册立为后,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 迁延近一年的立后,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此消息一出,立刻将英国公率部重击克里木,将其赶回高昌腹地的消息给压了下去。 乾清宫内,祁钰看着一脸严肃的张圭和李太后,沉默良久,只得退让,颓然道:“母后和元辅请放心,朕不是那等好战不惜民力之君。先前一心主战,也不过是要给克里木一个教训,也还边民安宁。 “既然眼下克里木已经被彻底打退,西北边境太平,那朕这就拟旨,命英国公率部固守嘉峪关,不得妄自出关追击克里木残部。” 见皇帝肯退让,张圭缓了脸色,拱手道:“陛下仁善,爱惜百姓,乃天下万民之福。” 李太后亦笑道:“正该如此呢!高昌侵扰、边境动荡,百姓心中不定;眼下边境晏安,陛下再行大婚,升平景象,定能安抚万民。” 祁钰眼神微动,然面上却顺从道:“孩儿听从母后的安排。” 反正即便是他反对了,也未必有用。既是如此,又何必费那个力气呢? 祁钰自暴自弃地想。 听说母后已经派人前去未来皇后家宣读立后的懿旨了,可他却还在乾清宫被人逼着下诏,命英国公固守嘉峪关不出,就连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皇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呵,所谓帝王,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李太后见祁钰面色颓唐,心中不忍,遂爱怜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劝道:“陛下不用担忧,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品貌俱佳、贤良淑慎……” 祁钰愕然抬头,脱口问道:“黄副使之女?” 张圭见状,神色不动。 之前李太后就已经私下里跟他说过皇后的人选了。只因担心皇帝心系郑司户的女儿,不肯应承,所以李太后才决定先斩后奏,直接派遣内官去黄家宣读立后的懿旨。 到时候即便是皇帝不乐意,也无法再拟旨更改了。 李太后见祁钰一脸怔愣,误以为他这是不乐意立黄宜安为后,连忙劝解道:“正是。这位黄小姐可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可比。听寿阳说,哀家寿辰上的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就是她想出来的呢!可见其深明大义,可堪母仪天下!” 祁钰一时愣住了。 黄小姐竟然是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吗? 黄小姐竟然是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啊! 第086章 拒绝选妃(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86章拒绝选妃李太后又道:“只是,黄小姐今年才十三岁,翻过年来也才十四岁,年龄太小了些,入宫后恐无法立刻绵衍皇嗣。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不过,等立后之后,陛下即可选立二妃,届时挑选及笄待选之女……” “母后!”祁钰失礼地打断李太后的话,温和但坚决地说道,“孩儿年岁尚且小,不宜过早绵衍皇嗣,所以选妃之事,还请暂缓。” 李太后没有料到祁钰会出言反对,愕然片刻,皱眉不悦道:“可皇嗣绵衍乃是攸关国本的大事,如何能够拖延后置?” 祁钰见李太后态度坚决,便转向张圭,拱手请道:“元辅曾经有言,朕年岁尚少,此时大婚,恐于皇嗣绵衍不利。既是如此,不论皇后、二妃年岁几何,朕都自当保重身体,切忌敦伦。 “如此,选妃又有何益?倒显得将士军前半死生,君王殿内犹溺乐,岂不是让百姓议论、将士心寒?” 皇嗣攸关朝政,只要言明利害,张首辅绝对不会轻忽置之。 再说了,君臣博弈制衡,本就是互有进退,这还是张首辅教给他的帝王权术。 方才他已经在西北的问题上退让了一大步,现在不过提出一个小小的合理要求,顺水人情而已,相信本就有此担忧的张首辅,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而母后一向信从张首辅,只要张首辅肯帮他说话,母后即便是不乐意,最终也会同意的。 张圭看向少年天子,试图解读他言语背后的深意。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天子将所有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坦坦荡荡,半点都不曾隐瞒。 惊愕之余,张圭既觉得欣慰——为人师者,当然都希望被学生坦诚相待、尊敬信赖;又不免叹息——身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论面对何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能忘记掩藏自己的情绪。否则便会有那善于揣测帝心之徒,为了献媚邀宠,徒生许多事端。 张圭思索不过一瞬,便拱手向李太后奏请道:“启禀太后,臣以为陛下所虑甚是,选妃之事,还请娘娘三思。” 立后乃国之根本。 选妃焉能与其相提并论? 李太后没有料到张圭竟然会同意皇帝这个无理的要求,心中不满。然而事已至此,势单力孤的她只能选择退让。 既然是元辅首肯了的,那不会有错! 李太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既是如此,那便来年大婚。等皇后及笄之后,再行周公之礼。”李太后无奈应道。 到时候,再行选妃以绵衍皇嗣。 “多谢母后!多谢元辅!”祁钰拱手致谢。 这一次,无比真诚。 张圭自然不敢受皇帝的礼,连忙避开身去,拱手还礼。 …… 明府。 明缃自从得知黄宜安被选立为皇后之后,气得砸了许多东西。 明达亦气得不轻。 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将明缃的画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又特地花了大笔的银子——虽然是明缃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疏通关系,谁知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给截胡了! 不过,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不就是上次张潭找自己打听的那个吗?难道是张潭从中使力,才使得名列末等的黄家女一跃成为大齐未来的皇后? 明达想到此处,立刻将明缃叫来询问。 明缃听罢,脸色十分难看,半晌,才低声道:“不会是英国公府出力让她做的皇后。” “为何?”明达不解地追问道。 明缃垂目道:“因为她曾是姨母挑中的儿媳妇,两家早就已经相看过了的……” 若不是为此,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先是大闹五丈风,后是设计落水……当然,更不会被撵出英国公府了! 明缃握紧拳头,咬牙暗恨。 明达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工部文思院副使’一职似乎听谁说过,原来是你!” 只是当时明缃败于对方之手,个中详情不愿意细说,所以他也未曾留心记住。 “既是如此,那为何黄小姐还要参加选后?难不成是和英国公府的婚事有变?”明达皱眉不解。 还有张潭上次特地去礼部找他,问起此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明达百思不得其解。 “女儿不知。”明缃垂目答道。 明达收回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缃,眼神里充满的估量,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如今黄氏女意外被册立为皇后,不能再做张家媳,说不定明缃可以趁机借着与英国公夫人的这层血脉关系,嫁入英国公府。 国丈既不可得,英国公的连襟兼亲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缃很不喜欢明达的眼神,遂捏紧帕子,侧身避开。 对于有利用价值的女儿,明达还是很愿意表现出几分慈父的和蔼的,见状遂笑道:“缃儿不必气馁。立后之后,还有选二妃嘛。” 二妃选不上,不是还有个张池可以再努力一把嘛! 再不济,也还可以靠着英国公夫人,嫁得高门嘛! 总之,早逝的原配留给他这么个女儿,维系住与英国公府的关系,也总算对得起添在明家家谱上的姓氏了。 明缃屈膝应诺,心中却冷笑不止。 就算是被选为二妃之一,又能如何? 还不是一样要被黄宜安踩在脚下! 不过,黄宜安竟然弃了英国公府,直奔后位而去,不知她的好姨母,若是知道自己千挑万选的儿媳妇原来是这个势利眼,又会作何感想呢? 明缃不无恶意地揣测道。 …… 英国公府,四下岑寂。 张潭等人围着呆坐着的英国公夫人,十分担忧。 张溪哭红了眼睛,伏在英国公夫人的膝头,哀声唤着“母亲”。 好半晌,英国公夫人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张溪的脑袋,叹息道:“那孩子,和澜哥儿没缘分呐……” 说着话,就红了眼圈。 “母亲,都是孩儿办事不利……”张潭哽咽请罪。 “这怎么能怪你呢?”英国公夫人打断他,喃喃道,“冯公公只怕是记恨池哥儿和澜哥儿率领一千御林军驰援西北之事,故意借此为难咱们呢。” 冯永亭一向和张圭关系甚厚,张池和张澜率兵驰援西北一事与张圭力主固守的主张背道而驰,冯永亭要借故报复,拿钱不办事,没有将黄宜安的名字从末等名册上划去不说,甚至还有可能故意在两宫太后面前推举黄宜安,这本该是提前预想到的事情。 如今事情果然如此,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可怜了澜哥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心盼着回来娶亲成家,若是得知此事,该有多难受啊……”英国公夫人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可是再难受又有什么用呢? 两宫太后已经派内官去黄府宣读了立后的懿旨,天下广而告之,不管是为了黄宜安,还是为了英国公府,两家曾经相看的事情,都只能死死地瞒下。 好在相看之事只有两家人知道,未曾外泄,否则还不知道得如何费神去堵住这悠悠众口呢。 第087章 泪洒边城(二更) 郑府,郑玉烟得知黄宜安被册立为后,气得差点儿把帕子都绞碎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她黄宜安那么好命? 先是张溪与她亲厚非常,后是寿阳公主对她青睐有加! 好不容易赏雪会上她努力拔得头筹,夺取了寿阳公主的关注与赞赏,自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一转眼,得到的却是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的消息! 黄宜安不是要嫁入英国公府吗?为此让黄宜宁还搅了明缃的局,使得明缃被撵出英国公府。 可是为何一转眼,黄宜安却又来同她们争夺皇后之位?! 黄宜安就这么见不得她们好吗? 郑承宪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劝解郑玉烟道:“乖女儿,不做皇后,还可以做宠妃嘛!你看宪宗皇帝,还不是一生独宠万贵妃一人?名号能得固然好,若是不能得,咱们还可以想法子捞些实惠嘛! “你且再耐心等等,等册立皇后的诏书正式下达,便是选二妃了。说不准,我儿的荣华就在那时呢?” 郑玉烟下意识地排斥入宫为妃做妾,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暂且按捺下来,静候选妃的消息。 …… 十一月二十日,立后的诏书正式下达,传布天下。 明缃、郑玉烟等人不甘之余,也都悄悄地等待二妃的人选公布。 然而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她们等来的竟然是皇帝体恤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抵御外辱,因此躬自深省,克己勤政,决定暂不选妃的消息! 进宫梦想破灭,不知多少人家失落幽怨。 …… 皇帝暂不选妃的诏书下达之后,黄伟和王氏虽然不知何故,却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家女儿自家了解,是最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阴私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明缃和张池的纠葛,而对和张澜的婚事心存疑虑了。 要论这世上哪里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得最厉害,那自然是后宫了。 后宫佳丽三千人,为了争宠固宠,少不得要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毕竟不是谁都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一生只有张皇后一人。 为了宽慰女儿,王氏连忙将皇帝下诏暂不选妃的消息告诉了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后愣了愣。 前世,可是立后诏书一经下达,紧跟着皇帝便依据祖制宣布了二妃的人选。 今生为何会有这番变故? 难不成真如诏书上说的那样,是因为皇帝怜惜西北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不敢贪图个人之乐? 可即便是有了这般变故,那又能如何呢? 她不想做皇后,根本就不是因为皇帝选妃的早晚,而是厌恶皇后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生活。 漫长的岁月、无尽的孤寂。 战战兢兢、夜夜难安…… 再说了,前世郑氏本就在此次立后选妃中落选,直到天佑九年才进的宫,又过了两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睐,余生专宠。 所以,皇帝是否立即选取二妃,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 表彰战功的诏书和立后的家书,同时抵达了西北。 英国公看着薄薄一页却重若千钧的家书,不知道该怎么向身体尚未痊愈的幼子说明。 为免两家曾经议亲的消息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徒生事端,英国公夫人在信中只说宫中下诏册立黄宜安为后,并未提及两家相看,以及担忧劝慰张澜之事。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会没有任何痕迹,尤其是在当事人的心里。 英国公犹豫良久,终是站起身来,踱出公房,去了后院。 张澜自打被从乱军之中救回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养伤。 英国公推门进去时,张澜正拄着双拐,在屋子里来回锻炼。 “怎么不好生歇着。”英国公皱眉道,上前扶张澜在椅子上坐下。 张澜笑道:“孩儿已经好多了。当初那一箭,也并未伤及肺腑……” 说到这里,张澜脸上的笑容暗淡下来。 那一箭,若不是王校尉舍命相救,只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他了…… 英国公叹息一声,道:“你放心,王校尉为国捐躯,朝廷抚恤优厚,并恩荫其长子充入御林军,也算是免了他的身后之忧。” 张澜点点头,心里却很难受。 朝廷给再多的抚恤封赏,都换不回王校尉的命了…… “对了,陛下赞你英勇无畏,特提拔你为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连升三级。”英国公又道。 张澜冲京城的方向抱拳,勉强笑道:“多谢陛下龙恩浩荡。” 这份军功,有一半是王校尉的。若是没有王校尉舍命相护,他也没命享有这份荣耀。 英国公点点头,踌躇片刻,终是开口道:“西北平定,陛下大婚在即,海晏河清,百姓们都能放心过个好年了。” 张澜讶然问道:“陛下大婚在即?皇后的人选定下来了?” 问罢,不待英国公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正月下诏选后,如今已经将近一年,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又随口问道:“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说着话,执壶给英国公斟茶。 “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 张澜愕然抬头,满脸震惊。 “水漫了。”英国公伸手接过茶壶,叹息道。 张澜怔怔地任由英国公将茶壶接过去,脸色变得煞白。 英国公见状,推了杯热茶给他,道:“先喝口热茶。” 张澜怔怔地接过,机械地凑到唇边,一饮而下。 “烫……” 英国公慌忙去夺。 可还是晚了一步,张澜已经把整杯茶都灌了进去。 眼睛也被热茶蒸烫出一层水汽。 “快看看烫坏了没有。”英国公慌忙起身,要召军医。 “父亲,不必了。”张澜自嘴巴而下被热茶烫得火辣辣地疼,可是都抵不过心口那钝钝的疼,还有无尽的痛悔。 他当初为什么要坚持回京之后再上门提亲呢?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请媒求亲呢? 为什么不赶在离京之前,将她娶回家呢? 又怎么会有今日这般变故…… 可心里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如果两人早早地成了亲,可若是没有王校尉替他挡箭赴死的话,那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又怎么办呢? 眼泪,喷涌而出。 哪怕是身陷敌军、死地求生,幼子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眼下却哭成了这副模样…… 英国公叹息一声,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在一旁,任由张澜哭个够。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张澜哭了许久,才收住眼泪,嗓子嘶哑道:“父亲,涉及相看的家书都烧了吧,二哥和三哥那里也要嘱咐一声。她,她如今成了皇后,这些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 “你放心!”英国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我和你母亲会安排好一切的!” 张澜点点头,双目空洞地坐在那里,默然如同一尊雕像。 …… 第088章 上门要挟(三更) 英国公府,明达和明缃提着礼物上门,探望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在正堂接待了他们。 张潭诸人均在一旁作陪。 寒暄毕,明达叹道:“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曾想到黄小姐竟然会被册立为皇后,可见是与英国公府无缘。长姐务要保重。” 英国公夫人闻言,心底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明大人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黄小姐与溪姐儿投缘,如今她被册立为皇后,我自然很为她高兴,何来无缘?又何须保重?” 明达早就料到英国公夫人不会轻易承认与黄家相看之事,闻言遂语重心长地笑劝道:“长姐,大家都是自己人,您又何必如此防备于我呢?” 英国公夫人笑容冷淡下来,凉声道:“明大人这话说得我是愈发糊涂了。难不成是因为缃姐儿落了选,您心里不痛快,便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大家都跟着难堪?” 明达满脸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张潭见状,遂上前笑道:“姨父怎么忘了,先前我不是还受人之托,特地去了趟礼部,询问黄小姐是否入选名册一事吗?黄小姐能被册立为皇后,我们阖府上下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明达一愣,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也对,英国公夫人如果看准了黄小姐做儿媳,张潭又怎么会过问此事呢? 英国公夫人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得亏长子机敏,深知这个明达是个贪利钻营的,这才没有跟他说实话。否则,这次岂不是要被他拿住把柄,肆意敲诈? 与待选后妃相看,若是被有心人挑破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不过,明达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要知道,除了张、黄两家人,外人可是一律都不知道张澜与黄宜安相看之事。 “缃姐儿,此事莫不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乱说话,才使得你父亲误会了?”英国公夫人看了眼垂首不语的明缃,亲切地笑问道。 一如既往的亲切和娇纵的背后,是犀利的质问和深深的失望。 明缃一惊,绞紧手帕,嗫嚅道:“我,我没有……是,对,都是郑玉烟跟我瞎说的!” 明缃找到了背锅的,立刻抬头,振振有词地说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嘛!要不是郑玉烟当初诱导她,说张池和黄宜安在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相看,她又怎么会急火攻心,那般行事,最终害得自己被英国公夫人遣送归家呢? 对!就是郑玉烟的错! 英国公夫人见状,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个外甥女,真是让她越来越陌生了。 英国公夫人端茶。 明达见状,知道英国公夫人这是不悦撵人,也不好多留,只得起身告辞。 凡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 明缃见状,也只得不甘不愿地随同辞去。 张潭亲自相送,给足了明达面子。 待人一走,英国公夫人便扶额叹息道:“往后明家再有人上门,能挡就挡了吧。” 明家人,自然也包括明缃在内。 众人知晓明缃与明达上门要挟之事,彻底寒了英国公夫人的心,遂都点头应下,心中畅快。 像明家这样贪婪自私的亲戚,自然是早断干净了的好! “还有,溪姐儿同黄小姐关系那么好,如今黄小姐被册立为皇后,不登门道贺,总是说不过去。溪姐儿,你准备准备,这两日就过去吧。”英国公夫人叹息一声,叮嘱道,“另外,也请他们放心。” 两家曾经相看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仅对英国公府是个沉重的打击,对于黄家更是如此。 张溪红了眼圈,点点头。 …… 第二日,张溪便盛装打扮,带着许多礼物,乘车去往黄府道贺。 到了那里才知道,这些天以来,黄宜安近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应前来道贺的人都不见,不由地便红了眼圈,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她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安妹妹肯定也很难过! “张小姐,喜姐儿就拜托你了。”王氏满脸担忧地请托道,“再这么下去,只怕那些前来道贺的人都要看出端倪了。” 姑娘家面皮薄的借口,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张溪红着眼睛点点头,迈步到西厢窗下,朝里哽咽道:“安妹妹,是我,你快开开门。” 屋里默然无声。 不久,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露出黄宜安苍白而憔悴的脸来。 王氏惊呼一声,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孩子怎么就憔悴成这副模样了…… “张姐姐,你来了。”黄宜安哑着嗓子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 张溪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失声哽咽道:“安妹妹……” 说着话,人便扑进去,抱住黄宜安,失声痛哭。 王氏见状,连忙将门从外面关紧,免得哭声惊动了四邻。 屋子里,张溪和黄宜安抱头痛哭许久,才各自收了眼泪,在外间坐下。 黄宜安执壶,给张溪斟了杯茶,哑声道:“张姐姐喝茶。” 声音比先前还要喑哑,听着就让人鼻酸。 张溪见状,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黄宜安忍住眼泪,递了方帕子过去。 张溪接过,擦干净眼泪,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说正事:“这事谁都没有料到,大哥事先已经找过冯公公几次,银票、珍玩也都送去了……” “我知道。”黄宜安打断她的话,叹气道,“冯永亭气恼三少爷他们率一千御林军驰援西北,故意拿钱不办事,没有将我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删去,对吧?” 张溪一惊,连眼泪都忘记流了,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而且竟还直呼冯公公的名字。 黄宜安苦笑道:“冯永亭向来与张首辅一路,三少爷他们与陛下联手玩了这一出,坏了张首辅的固守大计,冯永亭借机报复,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她先前一心想着就要摆脱前世的命运,满心欢喜轻松,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张溪看向黄宜安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还有满满的崇拜。 安妹妹小小年纪的,竟然将这里头的关系摸得这么清楚,今后入了宫……也会一生平安顺遂吧!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若是安妹妹能安居宫中,她也就能放心了。 第089章 认清现实(四更) “你说的不错。”张溪点头道,“所以来日进了宫,安妹妹还要小心防范此人才是。冯公公很早就在慈圣皇太后跟前伺候了,几乎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深得陛下的信赖和倚重。此人,只可结交,不能得罪。” 黄宜安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怀疑。 今生的皇帝已然与前世有了许多不同,这次更是以“护送”为名,行增援西北之实,与张首辅固守的主张完全背道而驰…… 这一世,皇帝会不会比前世更早对张首辅和冯永亭不满,动手削弱他们的权利呢? 若是如此…… 黄宜安搁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 张溪不知黄宜安这番心思,见她点头,便松了一口气,又黯然道:“母亲说,你和澜弟,就当是从来都没有相看过……” 黄宜安猛地回神,霍然抬头,看向张溪。 眼神里有惊愕,更有感激。 英国公夫人这是特地遣张溪来告诉她,让她放心啊! “四少爷那里,”黄宜安歉疚而诚恳地低声请托道,“还请替我转达一声‘抱歉’……” 这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包括她对于张澜到底怀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被册立为后,她会开开心心地嫁给他,也会努力跟他过好日子,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就如同母亲对父亲一般,产生一种牢不可分的亲密与爱恋…… 可时并没有如果。 所以她才能清醒地认识到,张澜于她,与其说是倾心相悦、欲要相守一生的伴侣,倒不如说是一个合适的成亲对象,一个能救她彻底摆脱前世命运的救命稻草。 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这对于诚心待她、一心迎娶的张澜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她又有什么资格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张澜去改变、重塑呢? 如果命运注定她要重历一番前世的苦痛挣扎,那么她希望至少不要牵连旁人,尤其是那么阳光诚挚的张澜! 张溪点点头,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声道:“母亲已经写信去了西北,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 嘉峪关城楼上,张澜拄着拐杖,遥望京城的方向。 寒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等他回到京城,应该没机会再见到她了吧…… 今日便在这里,与她,与那短暂却美好的记忆,说声“再见”。 不对,应该是——再也无法相见…… …… 乾清宫内,寿阳公主正叽叽喳喳说着黄宜安的事,欢喜得像只枝头鸣叫的鸟儿。 祁钰见状,忍不住笑问道:“她真的就那么好?给你做皇嫂能让你高兴成这样。” “那是当然!”寿阳公主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我敢保证,她比那些端庄矜持、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都要有趣得多!皇兄,你这次可要多多谢我!都是我在母后面前说了许多她的好话,母后才会点了她做皇后的!” “好好好!”祁钰一叠声地笑应道,阔气地一挥手,道,“檐下你眼馋了许久的那只鹦哥,今日就送你了!” “真的?”寿阳公主欢呼,又连忙盯着祁钰道,“答应的事情可不许反悔!” 那只鹦哥是皇兄登基前就养着的了,平日里十分宝贝,她讨要了许久,甚至连母后都搬出来了,皇兄都坚持不让。 如今好不容易皇兄答应了,她可不容许他耍赖反悔! “拉钩!”寿阳公主说着,连忙伸出了小指。 祁钰哈哈大笑,伸出小指与寿阳公主拉钩,道:“朕一言九鼎!” “太好了!”寿阳公主甩开祁钰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急声吩咐宫人,“快把那只鹦哥取下来,送到我宫里去!” 祁钰扬起唇角。 别说是一只鹦哥了,便是再多爱宠、珍玩,又如何及得上那么喜怒鲜活的一个人呢? 自打下诏选后以来,祁钰第一次觉得,迎娶皇后是件值得期待的乐事。 未来,他会和她迎来什么样的人生?又会携手度过怎样绚丽多姿的岁月呢? 祁钰满怀期待。 …… 等送走张溪之后,王氏立刻折回西厢,一把将黄宜安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道:“你这孩子,好几日不声不响的,吓死娘亲了……” 黄宜安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抬手抱住王氏,柔声安慰道:“娘亲,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美梦破碎了。 那便唯有脚踏实地,走好眼前的路! 王氏闻言,破涕为笑,抬手摸了摸黄宜安的鬓发,心疼叹道:“你这孩子,明明比谁都难过,却还反过来安慰我……” 说着话,想起黄宜安近日所受的煎熬,王氏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黄宜安叹息一声,扶王氏在椅子上坐下,亲自绞了帕子来给她擦脸。 王氏见状,也不好再哭下去。 女儿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她可能不能拖女儿的后腿! 王氏连忙接过帕子,擦干泪痕,又拉黄宜安在身边坐下,低声迟疑问道:“喜姐儿可是,放下张四少爷了?” 黄宜安点点头,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放下。” 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张澜。 那样干净阳光的少年,不该再承受“悔婚”之痛后,还要被她的任性牵累。 王氏闻言,刚擦干净的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 “好好好!”王氏轻轻地拍了拍黄宜安的手,欣慰又心疼地说道,“你能自己想明白,爹娘就放心了!” 黄宜安点点头,道:“从明日起,再有人上门道贺,娘不必再替我拦着了。躲了这么久,终究要自己面对的!” 不就是重走一遭前世的老路嘛,前世她都能平安熬到寿终正寝,今生重来一回,有了经验了,自然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黄宜安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王氏欣慰地点点头,道:“好!喜姐儿放心,凡事都有娘陪着你呢!” “嗯!”黄宜安伸手环住王氏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暗自庆幸。 不管中宫之路有多么艰难,至少她能再做一回爹娘的女儿,再见一次前世的亲朋好友,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090章 勾起旧疑(五更) 皇帝成亲,除了更隆重一些,与民间其实并无多大的区别,一样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宫中要派教养嬷嬷来教导她宫中礼仪。 对于黄宜安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如前世一般,为表郑重,李太后直接把庆嬷嬷派了过来。 对于这个前世如同李太后一样照拂了自己大半生的嬷嬷,黄宜安十分尊重,也打从心底亲近。 与前世在内院忐忑不安地等着庆嬷嬷来拜见她这位未来的皇后不同,庆嬷嬷来的那天早上,黄宜安特地起了大早,与王氏一起到大门口迎候。 庆嬷嬷没有料到未来皇后娘娘如此尊敬她,很是动容,教导起来自然也更加用心。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未来皇后娘娘竟然是个一点就通的伶俐人,原本计划一个月的教习,只用了不到十日,就全部都顺利完成了。 等回了皇宫,庆嬷嬷少不得对李太后夸赞道:“黄小姐谦恭有礼、聪敏伶俐,奴婢见过的官家小姐也不少了,却很少有能胜过黄小姐的。” 况且,她仔细考察了这么多天,也没发觉黄小姐有半点伪装的迹象,若对方不是极善于伪装,连她这个后宫生活多年的老人都被骗了过去,便是心地纯正仁厚,真心尊敬她这个教习嬷嬷。 当然,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不可能做戏精湛到连她的眼睛也瞒过去的。 这点自信,庆嬷嬷还是有的。 李太后听了,十分满意,向祁钰表功道:“怎么样,哀家为你选的皇后不错吧?庆嬷嬷可是极少这般夸赞人呢!” 祁钰连忙向庆嬷嬷道谢:“多谢嬷嬷辛苦教导。想来正是因为有嬷嬷亲自教习,黄小姐才能学得这么快、这么好!” 庆嬷嬷也算是看着祁钰长大的,又因身份原因,日常对祁钰比李太后还要和善慈爱许多,因此祁钰在她面前,倒是比在李太后面前还要自在亲昵一些。 饶是如此,庆嬷嬷还是连忙施礼,谦恭回道:“陛下折煞奴婢了。承蒙太后娘娘信赖,差遣奴婢去教导黄小姐宫中礼仪,这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如何敢居功自傲,当得陛下亲谢? 更何况,黄小姐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对奴婢更是尊重有加,奴婢此次出宫,与其说是当差,倒不如说是享福去的。” 一番打趣的话,说得李太后和祁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庆嬷嬷亦谦恭含笑。 她能在后宫久立不倒,除了心计手腕,更重要的便是随时随地都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绝不恃宠而骄。 近日因对高昌国是战是守一事,李太后和祁钰之间说是剑拔弩张也不过分,难得见他们母子二人如此和谐融洽,庆嬷嬷少不得又夸赞了黄宜安好几句,以劝祁钰体谅李太后的一番慈母情怀。 祁钰先前也只是高兴,等庆嬷嬷感叹“若不是黄小姐从未进过宫,奴婢都要以为她是宫中生长的了,所以宫礼才学得那样快、那样好”时,他猛然想起早前在五丈风后院时,黄宜安第一次见他,行的也是宫礼,而且姿势十分标准…… 往事涌上心头,祁钰便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传膳,庆嬷嬷方才止住夸赞。 用膳毕,祁钰便以读书为由,去了御书房。 可是书册打开半晌,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早前他倒是疑心过此事,然而后来一桩事情接着一桩事情,先是画像被冯永亭告发乃是户部郑司务之女,母后和张首辅联手审问他之后,便逼他加紧选后的进程;后来便是克里木率众扰边,朝廷关于是战是守闹成了一锅粥,他不得不竭尽心力在张首辅等人的施压下,努力增援西北…… 这样一时起疑的小事,便被他抛之脑后。 若不是庆嬷嬷今日的赞不绝口,也许他永远都想不起这桩小事来。 然而既然想起来,不弄明究竟,总是心中难安。 祁钰沉吟半晌,招来玄一,低声吩咐几句。 玄一抱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没几日,玄一回来复命。 祁钰立刻屏退宫人,招了玄一近前,低声问道:“查清楚了吗?” 玄一抱拳回禀道:“启禀陛下,黄小姐确实曾经向张小姐学习过宫礼。只是到底为何,属下不曾打探得清楚。” 祁钰莫名松了口气,心道:“或许,是为了选后吧!” 毕竟,黄宜安如今成了准皇后,而庆嬷嬷也证明她学习宫礼很有天赋,也算是印证了这一点。 祁钰又问了几句话,便吩咐玄一退下。 心中安定下来,祁钰便愈发期盼起来早日大婚。 不管她是不是为了后位而学习的宫礼,那样有趣的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日子肯定会变得色彩斑斓起来的! 等到宫中赏赐年礼的时候,除了定例,祁钰又格外用心地写了一幅字送给黄宜安。 …… 年礼赏赐送来时,黄家照例设香案拜谢圣恩毕,黄伟又塞给了前来传赏的内侍一个丰厚的红包。 等送走了宫人,黄宜安不由地长吐了一口气。 王氏以为她是累了,连忙心疼地催促道:“你快去屋里歇着去,这些自有人来收拾。” 自打黄宜安被册立为后,家中应酬往来陡然间多了起来,黄伟和王氏领着大春、阿梅兄妹两个应付起来难免吃力,便采买些人进府。原本空阔的院子,一下子拥挤起来,如今前院和后罩房都住上了人。 上次庆嬷嬷来教导黄宜安礼仪,顺带命带来的宫人将包括阿梅和大春在内的下人们都训导了一遍。阿梅等人虽然学得不精,然而归置宫中赏赐的年礼这样的琐事,总还是做得来的。 黄宜安揉了揉脸颊,笑着安慰王氏道:“我不累。” 她只是想到往后要将前世走过的路,再都重新走上一遍,觉得心累又无奈而已。 王氏见状,叹息一声,也不再勉强。 这孩子,面上看着欢笑如常,心里指不定得有多难过呢。 张四少爷那么英俊又体贴的孩子,哪里是说忘就忘得了的呢…… 这一刻,王氏私心里希望自家闺女是个贪慕富贵的,这样就不会难过伤心了! 黄宜安不知王氏这般想法,正指挥阿梅等人归置赏赐之物。 “小姐,这个卷轴是不是拿错了?”阿梅拿着一幅卷轴,近前低声问道。 “对过单子了吗?”黄宜安没去接卷轴,只是随口问道。 只要礼单没有出错就行。 “对过了。”阿梅低声应道,“是挥翰客的雅作。” 说罢,阿梅又不解地问道:“这挥翰客不知是谁?本朝和前代都未曾听说有这么一位书画大家呀?” 宫中赏赐,自然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的草作,可是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起这号人来。 第091章 无画之画(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91章无画之画黄宜安闻言,不禁一愣。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挥翰客,是皇帝私下里给他自己起的雅号,为此还偷偷自刻了一枚印章。 不过,因张圭不喜皇帝耽溺书法,以免贻误政事,所以这个雅号皇帝一向瞒得很紧,前世在张圭被清算之前,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也就只有她和郑氏知晓了。 皇帝竟然在赏赐的年礼中,夹带了一幅私作给她,还用了这么隐秘的雅号,这可是前世未有之事! 黄宜安纳罕之余,伸手接过卷轴,随口问阿梅道:“怎么,这卷轴有何不妥之处吗?” 阿梅见问,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回道:“小姐一看便知……” 黄宜安看了她一眼,打开了卷轴,神情不由地转为愕然。 整幅画卷除了右上角的《美人诗》和“挥翰客”的落款钤印,空无一物!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送礼送得这么敷衍,以至于直接拿了空白的画卷给她吗? 黄宜安蹙眉,将画卷重新卷了起来,递给阿梅,吩咐道:“拿到我房间去,仔细收好。” 不管皇帝是什么意思,御赐之物总得留存好,免得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阿梅领命而去。 黄宜安直到众人将赏赐的年礼都归置好了,这才回了西厢。 阿梅伺候黄宜安洗了手,又奉了茶,回禀道:“小姐,那卷轴放在您床头的柜子里了。” 小姐的心爱和重要之物,一向是收在那里的。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你也累了半天了,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阿梅应诺退去。 黄宜安吃了一盏茶,这才站起身来,缓步踱到床边,对着床头的柜子发呆。 皇帝为什么会送她一幅只有题诗落款的《美人图》呢? 此时郑氏还未入得他的眼,自然不会是因为她这个未来皇后挡了郑氏的晋身之路,故意给她训诫或是难堪。 事实上,前世哪怕后来皇帝独宠郑氏,一心要册立郑氏之子为皇太子,待她堪称冷漠,却也从不曾在除恩爱之外的其他事上给过她难堪。 不管是顾忌李太后对她的偏爱庇护也好,还是忌惮朝臣们反对刻毒中宫也好,皇帝从不曾轻慢过她作为皇后的体面与尊严,受宠如郑氏,依然要如其他嫔妃一般,按时节到坤宁宫向她请安。 虽然,郑氏的请安的只会给她添堵…… 不过,看着郑氏那么骄纵跋扈的一个人,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在她面前执妾礼,还是一件很解气的事情! 如果不是为了在后宫中自保,只能低调行事,她完全可以凭借身份,暗中磋磨郑氏不知多少回了。 或许,是因为她这个皇后无子,不会对郑氏和她的儿子造成真正的威胁,所以皇帝才会允许她保有皇后的尊严与体面,而不是像对待诞下皇长子的王恭妃那样刻薄寡恩…… 黄宜安一时想得有些远了。 良久,她长吐一口气,打开了柜子,取出卷轴,展开细细揣摩。 既然前世的路横竖都要再重新走上一遭,那她自然是希望走得再平顺一些!如此,才对得起老天爷对她的这般“厚爱”。 …… 乾清宫内,祁钰听完冯林的禀复,心中期待不已。 她到底会不会猜到自己送《美人图》的意图呢? 或许,那首题诗他应该写得更简明一些,提示她六月的一个午后,璀璨若金的阳光从树隙间洒落,投下斑驳的树影,刚踏进的来他,和即将要走的她,就这样在五丈风后院,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邂逅。 …… 嘉峪关。 英国公看着一身戎装的张澜,最后一次确认道:“澜哥儿,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回京吗?” 张澜点点头,笑回道:“父亲和二哥许久未曾回京,正该借由述职之机,与母亲和嫂嫂们团聚;三哥则要带领剩余的御林军回京,禀复陛下。 “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那不如便留在这嘉峪关,戍守巡防,严防克里木趁着父亲和兄长们不在,借机生事。” 如果回了京城,他就要和三哥一起面对皇帝——那个抢走他“未婚妻”,他却无可奈何、只能顺从接受的人…… 英国公看了张澜半晌,叹息一声,道:“既是如此,那就随你吧!” 他看得分明,张澜哪里是要留下来为国守关,分明是不知回京后该如何面对不翼而飞、且再也寻不回来的亲事,借口在此逃避呢! 否则,嘉峪关那么多镇守多年的老将,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吗? “孩儿送父亲与兄长们。”张澜抱拳笑道。 英国公点点头。 父子四人跨上战马,一路往京城方向行去。 至界碑旁,张澜勒马停住,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父亲、两位兄长,咱们就此别过。愿父亲和兄长们此去一路平安、顺利抵达京城。还请代为转达我对母亲、嫂嫂和阿姐的新春祝愿。” 英国公点头应下。 张潮叮嘱道:“你身体尚未痊愈,务要用心调养,不可逞强。若是克里木真的不知死活前来叩关,自有军中老将率兵将他赶回去!” 张澜笑应道:“我记住了,二哥!” 张潮点点头,满腔担忧只化作一声叹息,别开脸去。 他是武将,会打仗,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张池策马近前,拍了拍张澜的肩膀,安慰激励道:“你放心,等回到京城,让母亲再给你说门更好的亲事!” 私心里,他是替张澜怨恨黄家言而无信,怨恨黄宜安攀龙附凤去宫里做皇后的。 “池哥儿!”英国公瞪了张池一眼,截断他的话。 他虽然心疼儿子,但也猜得到黄家定然不是那等背信弃义、另攀高枝儿的人家,否则妻子那么聪敏精明的人,怎么会选了黄家女做儿媳呢? 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只是信中不好谈及,等回到京城,见了妻子,一切就都明白了。 张池见英国公训斥,只得怏怏不乐地抿紧了嘴。 空空麻木的心因为张池的话,蓦地钝钝地疼了一下,张澜勉强维持住笑容,冲张池道:“好!那三哥记得替我向母亲说一说!” 玩笑的语气下,是掩饰不住的心痛与忧伤。 英国公见状,暗叹一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了。” 张澜收起嬉闹的神色,抱拳道:“父亲,两位兄长,保重!” 张潮等人亦抱拳回道:“保重!” 别罢,英国公等人策马远去。 张澜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拉着缰绳的手一下握得死紧,手上骨节突出泛白。 他当然不能回京! 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去看她的! 那会给她、给黄家,也给英国公府带来灭顶之灾! 还是再等等吧,等她进了宫,隔着巍峨的宫墙,两个人再也没有了见面的可能,他就能放任自己回京了…… 第092章 其人之道(二更) 英国公等人紧赶慢赶,也没能赶在除夕之前进京。 当他们星夜兼程赶路时,京城已经迎来了天佑五年的除夕。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 英国公府照例得到了宫中的赏赐,然而比起往年的欢乐与热闹,今年却只剩下叹息与担忧。 英国公世子张潭在堂下焦躁地来回踱步。 英国公夫人眉头紧皱,直按额头。 世子夫人、李氏和张溪姑嫂三人亦是如坐针毡。 就在拜谢完赏赐之后,前来送赏的内侍,也就是曾经帮张潭给冯永亭传过话的“干儿子”之一,笑眯眯地低声说道:“冯公公吩咐小人给世子爷带个话儿,说是前儿他办事不利,还没来得及划去黄小姐的名字,两宫太后便亲点了黄小姐做皇后,还请世子爷多多担待。” 饶是张潭见惯了风浪,闻言也怔愣了一瞬,才勉强笑道:“冯公公贵人多忙,区区小事,不值得挂怀。” 那内侍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潭一眼。 张潭会意,亲自塞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封。 那内侍在袖间捏了捏红封的厚度,笑容真诚起来,低声回报了一句:“干爹很喜欢喜欢金银,但更喜欢珍玩。” 毕竟,以干爹如今的权势,金银可以随手得到,而珍玩却不好随便弄到。 张潭强忍着怒气,笑着谢过了内侍的提醒。 等送走了宫人,来不及收拾那些赏赐,张潭便连忙屏退左右,向英国公夫人言明此事。 “母亲,若是冯公公再来勒索,该如何是好?”张潭禁不住出声问道。 世子夫人姑嫂三人闻言,立刻看向上首坐着的英国公夫人,忐忑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示下。 英国公夫人按按额头,叹息道:“是我的错。当初只想着冯永亭权力大,划掉个名字轻而易举,怎么忘了此人贪心更大……” “这如何能怪母亲?”张溪连忙劝慰,咬牙恨声道,“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冯永亭会拿钱不办事,更没有想到安妹妹会被两宫太后亲点为皇后……” 所以才给了冯永亭拿捏英国公府的把柄。 英国公夫人抬手止住张溪的抱怨,叹息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为了此事,冯永亭勒索咱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眼下,他大约是算着你们父亲快要回来了,想着趁此机会再捞一笔。 “算了,大过年的,没必要为了丁点儿钱财给自己添堵,既是他想要,便将库房里存放的那些经年不用的珍玩,再清理出来几件,送去给他吧。”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更何况冯永亭还是阉竖中的权奸!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母亲,有道是‘欲壑难填’,冯永亭那人贪得无厌,如此纵容只会助长他的贪欲。到时候,只怕把咱们府里的库房整个儿都填进去,也满足不了他……” 张潭想得更长远一些。 英国公夫人叹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然而,总得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再说了,这件事情若是戳穿了,咱们固然要吃罪,可他冯永亭借此多番收受贿赂,弄权营私,难道就能免罪了吗? “且再纵容他这一回,等你们父亲回来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毕竟,冯永亭此番威胁勒索英国公府,可不仅仅是为了钱财。 张潭等人见状,只得暂且先应下。 …… 皇宫内,冯永亭听着干儿子的回话,满意地点点头。 挥退了屋子里的人,他便四处踱步起来,看看哪里还差点珍奇的摆件儿。 张潭着人送来的那些珍玩,一向很合他的心意。 …… 张溪正月初三来黄家探望黄宜安时,言谈之间,不小心透露出冯永亭拿张潭曾请托他从立后待选名册上划去黄宜安的名字一事,三番两次威胁勒索英国公府之事。 黄宜安闻言,当即便肃了神色,眉头紧皱。 张溪心道“不好”,暗自懊悔不已,连忙生硬地转了话题,干笑道:“哎呀,安妹妹你做的这个桃花酥真是不错,不仅形状极像桃花,馅料更是调出了桃花的芬芳……” 黄宜安由着她干笑着夸赞完了,方才笑道:“桃花酥虽好,就是这酥皮有些干,得配着特制的蜜水或是奶羹才更好吃。阿梅,你去厨房做了来。” 阿梅屈膝应了。 兰心见状,连忙笑道:“奴婢也去帮忙。” 说完,便也屈膝同阿梅一起退了出去。 待屋里人都退去,黄宜安起身,朝张溪郑重道:“这件事皆因我而起。我不便去府上,便在这里,向贵府致歉。” 说罢,便深施一礼。 张溪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搀起黄宜安,低声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此番上门又不是兴师问罪来的!” 黄宜安起身,勉强笑道:“我知张姐姐为人,张姐姐亦该懂我。今番致歉,非只是为冯永亭勒索英国公府一事。” 早知今日,当初不论张溪如何示好,她都应该拼着得罪英国公府的危险,彻底斩断两人往来才是,决不会为了前世的情义而续上今生的缘份,给英国公府带来如此祸患。 张溪闻言,红了眼圈,喃喃道:“要说对不住,也是我们对不住你也是。 “要不是三哥和澜弟率领那一千御林军赶赴嘉峪关,得罪了力主固守的张首辅和冯永亭,冯永亭也不会借机蓄意报复到你身上。害得你如今被迫嫁进那深深的宫墙之内……” 她比谁都了解安妹妹对于那堵巍峨冰冷的宫墙的厌恶与畏惧,却最终无意间与自己的家人一起,亲手将安妹妹推了进去…… 黄宜安亦眼圈红红。 命运的轨迹早已确定,前世没有冯永亭横插这一杠,她不也进宫为后了? 然而这话却无法对张溪明说。 而敷衍的安慰,不论是她,还是张溪,都不需要。 两人默然对立半晌,还是黄宜安率先打破了沉默,勉强笑道:“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都没有意义,倒不如定下心来,往前看!” 前世,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如果她一味地沉溺于初时的美好,不肯走出来,别说是熬到寿终正寝了,只怕早在郑氏进宫之前,她就已经和其他的妃嫔一样,变得面目全非了…… 那样的自己,别说是皇帝了,就连她自己都深深地厌恶。 第093章 还治其身(三更) 张溪闻言,重重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安妹妹,咱们都要往前看!” 往后进了宫,希望安妹妹也能一直保持今日的清醒与冷静,如此方能过得平顺安稳。 黄宜安见状,欣慰又无奈地笑了笑。 有时候克制冷静,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举罢了。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愿意做一个任性骄纵的人。 环视一周,见房外无人,知是阿梅将人都远远地支开了,黄宜安遂挽了张溪重新坐下,低声道:“冯永亭此人,贪得无厌,以金银珠宝贿赂之,不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要想对付他,就得抓住他的痛脚,一击致命,让他再也不敢拿此事来威胁英国公府。” 张溪叹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如何不知? “只是,冯永亭位高权重,深得慈圣皇太后和陛下的信任,甚至有‘内相’之称……如此之人,寻常能够查得到的那些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强占土地之类的罪名,如何能够拿捏得住他?” 所以当初母亲说此事若是揭露出来,冯永亭也会因弄权营私、索要贿赂而获罪时,她和大哥、嫂嫂们才会不以为然。 而母亲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见他们愤怒又惶惑,拿来安慰他们的罢了。 黄宜安低声道:“那就抓能治住他的罪名,比如,意图谋逆。” 张溪吓了一跳,慌忙四下里看了一遭,见四周无人,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连忙凑到黄宜安耳边,低声道:“我知你恨他,然这话可不能乱说!”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张姐姐请放心,我只在你跟前这么说罢了。” 张溪点点头,犹自不放心地盯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见状,心中暖暖的。 哪怕两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张溪依旧是关心她的,就如前世一般。 而她亦如此。 所以,她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永亭拿她做筏子,肆意地威胁英国公府。 “冯永亭在宫中收养了许多干儿子、干孙子,这其中有个叫冯林的,在陛下登基后不久,便被调拨到陛下身边伺候,如今更是陛下一时都离不得的左膀右臂。 “这个冯林,表面上对待陛下极为顺从与忠心,实则是慈圣皇太后的人,替太后娘娘照顾陛下饮食起居的同时,也暗中将陛下的一言一行都禀报给太后娘娘,免得陛下行差踏错。 “当初先帝意外驾崩,陛下以十岁稚龄登基,张首辅念及陛下年幼,于是上书奏请慈圣皇太后移居乾清宫,照养陛下。慈圣皇太后关心陛下,怕有一时照顾不到处,让冯林暗中传话,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 “然而事实上,冯林私下里却与其干爹冯永亭极为亲厚,被誉为是冯永亭的‘接班人’,未来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永亭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少不得暗中叮嘱冯林一番……” 黄宜安神色淡然地一一道来。 张溪却越听越心惊,双目瞪若铜铃,两手紧紧地抓住桌角。 安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些内宫秘闻的?而且还如此详细! “所以,事有可对慈圣皇太后言者,冯林都会另外禀报给冯永亭;有不可对慈圣皇太后言者,冯林也会偷偷禀报给他……弄权瞒上,不论是陛下还是慈圣皇太后,都断然容不得他!” 黄宜安说到最后,脸上已然是一派肃杀之色。 前世张圭去世倒台之后,冯永亭立刻遭到了皇帝的清算,想尽办法,才得个去金陵守陵的结局,最终郁郁老死于江南。 张圭和冯永亭曾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内外二相,却最终都受到了惨重的清算,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愚弄了皇帝罢了。 张溪愣愣地看着黄宜安,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好半晌才合拢嘴巴,磕磕巴巴地问道:“安妹妹,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就连父亲和母亲,只怕都未必知晓这其中的秘辛! 更何况是安妹妹这个才刚十四岁,且从未踏入过皇宫的小姑娘! 黄宜安对此早就想好了说辞,见张溪疑问,遂不慌不忙地说道:“都是庆嬷嬷之前来教导我宫礼时,特地关照提点过的。说是冯林此人不容小觑,又特地点明他和冯永亭的关系,因此我便猜了个七七八八。至于实证,还得国公夫人派人去细查。” 其实“谋逆”这种罪名,根本就没什么好细查的,只要捕风捉影、似是而非地试探一番,真有此事的人自己就先心虚了。 只是前世之事她无法同张溪言明,只能如此提示。 说到这里,黄宜安想起旧事,连忙又问张溪:“对了,张姐姐,先前我同你学习过宫礼,你还记得吧?” 张溪点点头,不解道:“记得。怎么了?” 那还是夏日的一天,她说起宫中之事,安妹妹便随口问了句宫中之礼与民间之礼有何不同,她想着安妹妹将来嫁给了澜弟,少不得要入宫的,便提前教了她一些。 只是谁曾想造化弄人…… 黄宜安不知张溪这番感慨,闻言遂道:“若是有人问起,张姐姐便说我是因名在选后之列,所以特地央告你教授的吧!” 那时在五丈风后院偶遇皇帝,她下意识地行了宫礼,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事后便立刻向张溪学习宫礼,弥补了这一过失。 原本是想着以皇帝的脾性,定然会查访清楚的,到时她定然会顺利被从待选名册剔除的。只是没有想到,石子她是扔出去了,却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或许,年少时的皇帝,虽然已经颇具心机,却还不如后来那么城府深沉、冷漠多疑? 张溪闻言一愣,试探问道:“安妹妹可是在为将来入宫打算?” 以此表明她汲汲于后位,免得再有人拿她和张澜相看之事兴风作浪? 黄宜安点点头。 张溪立刻红了眼圈,握紧黄宜安的手,哽咽道:“安妹妹,委屈你了……” 原本是她主动教授宫礼,以拐安妹妹回去做弟媳的,谁知事到如今,却要安妹妹设法为她周全。 黄宜安摇摇头,笑道:“不委屈。今生能得张姐姐一知己,我已经知足了!” 更何况,本就是她不得已拉了张溪做学习宫礼的挡箭牌,要说委屈,也该是张溪委屈才是。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谁的错导致了双方如今的窘境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初她们行事的本意,都是希望大家过得越来越好。 要怪,就怪这无常的命运,非要拉着她重回前世的老路…… 更何况,于现今而言,追究到底是谁的过错根本就没有意义。 与其沉溺于对于过去的追悔,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走好接下来的路! 第094章 抵达京城(四更) 元宵佳节,张灯结彩。 而英国公一行人也终于在元宵节前夕,抵达京城。 未及回家,父子三人便率领残余的御林军,入宫拜见皇帝。 祁钰在大殿接待了他们。 叩拜毕,祁钰先表彰了英国公等人的功劳,而后表达了对在与高昌交战中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哀悼之情。 场面话过后,祁钰便问起西北边关如今的形势。 英国公躬身答道:“启禀陛下,嘉峪关城楼一战,克里木元气大伤,如今躲在高昌腹地,轻易不敢出来。而先前被克里木驱逐到高昌北境的大王子和二王子,也趁势南下,欲要夺回之前被克里木侵吞的土地和人民。 “高昌国重新陷入内乱,再加上冬季雪重严寒、衣食紧缺,牲畜、百姓都多有冻死饿死者,想来短期内,克里木等人并不敢来犯边。” 嘉峪关易守难攻,那些贵人们可惜命得很,只要自家衣食丰足,在如此恶劣的情势下,自然不会以卵击石,损伤自己的实力,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至于手无寸铁的高昌百姓为了生存而冒险犯边的小股劫掠,不需要出动兵马,边地的百姓就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因此说是眼下边境晏安,也不为过。 所以张澜留下来,与其说是戍边防御,倒不如说是要远离京城,独自疗伤…… 想起独留边关的幼子,英国公看向皇帝的目光不由地复杂起来。 祁钰却以为英国公是心系边关,亦或是感激他在层层重压之下,仍旧以“护送”为名,坚持派出了一千御林军增援西北,因此十分动容地说道:“英国公为国为民、戍边御敌,劳苦而功高,朕代天下百姓,谢过了!” 说着话,便站起身来,隔着御案,向英国公拱手一礼。 英国公等人慌忙伏地叩谢。 “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重谢。” “诸卿快快请起。”祁钰绕过御案,亲自扶起英国公,慨然道,“英国公府世代忠烈,能得如此良将守卫国门,是朕之大幸,亦是江山百姓之大幸! “明日元宵节观灯,就请英国公与朕同登城楼,共赏这太平盛世之景!” 英国公连忙谢恩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祁钰又询问了几句西北边关的情况,便放了人。 “英国公与明威将军已有三个年头未曾归家,想来家中甚是挂念,朕就不多留二位了。”祁钰笑道。 英国公与张潮连忙躬身谢恩。 “至于武德将军,还请暂留片刻。”祁钰转向张池。 嘉峪关雪夜一战,与张潮一同率众杀出城门的张池,与搅乱敌人后方的张澜均被擢拔为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而张潮则晋升为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张池连忙拱手应命。 英国公和张潮见状,遂躬身退去。 路过张池身边时,英国公盯了他一眼,目露警告。 这小子自打得知黄小姐被册立为皇后之后,就一直愤愤不平的,待会儿可千万别一时脾气上来,在皇帝面前露了马脚。 张池退了一步,抱拳颔首相送,以目示意英国公放心。 气恼归气恼,这等关系身家性命、家族兴亡的大事,他还是拎得清的。 祁钰看到这父子俩的眉眼官司,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池性情率直,不会阿谀奉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英国公担心张池言语之间不小心冒犯圣威,提点警戒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是能够让他无条件信任的话,英国公绝对算得上一个! 等人都退出去了,祁钰问张池:“当初尔等依计行事,设伏克里木,欲要一击吓破其贼心,使其不敢再犯边叩关,为何会失手?” 正因为那次失手,他才会被张首辅和母后等人再三诘责,甚至还因此被母后逼迫立即册立皇后。 幸而母后所选,亦是他心之所向,否则岂不是要为此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张池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关于御林军校尉王忠贪功冒进,导致张澜等人被俘一事,他刻意没有提及。 王忠已经为了他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用身体挡住克里木射向张澜的致命一箭,不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军中竟然混有高昌国的细作?”祁钰惊讶挑眉,连忙追问道,“那细作都清理干净了吗?” 张池立刻恭声应道:“启禀陛下,事涉伏击失败的细作,都被家父借由雪夜偷袭一事查出并处置了。 “但是陛下您也知道,两军交战,互派细作,这是常态。家父不敢保证西北军中以及边民之间,有没有混入高昌国的细作,故而方才回禀,才没有提及肃清细作一事。” 祁钰点头,沉吟不语。 正如张池所说,这本就是无可避免之事。 更有甚者,有些人或许并没有想做细作,但却在无意之间出卖了主人…… 祁钰余光瞥了冯林一眼。 那幅本打算用来做风筝蒙面的《美人图》,放置得那么不起眼,冯永亭又一向谦恭守礼,真的是在无意间看到此画吗? 冯林一心沉浸在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这件事情当中,对此浑然未觉。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拿捏得当,便连向来都桀骜不驯的英国公,或许都能收入干爹麾下…… …… 张池离开皇宫,回到英国公府时,英国公已经问明了黄宜安被册立为皇后一事的前因后果。 等张池回到家中,拜见母亲、兄嫂毕,抱怨黄家行事不端之时,不用英国公夫人开口,英国公就先喝止了他。 “先不说你尚未弄清实情,便轻率地指责人家行事不端,实在是有失君子之风,单说是如今黄小姐已经被册立为皇后,你却毫不顾忌,满口胡言乱语,就不怕给家里招来灾殃吗?”英国公肃眉呵斥道,“依我看,上次赏桂花会上的教训,你还没有吃够!” 张池立刻白了脸色,抿紧嘴巴。 那次的事情他一辈子也难忘,因为他的轻信愚蠢,母亲差一点就被明缃给害死了…… 第095章 兑现承诺(五更) 英国公夫人见状,免不了心疼。 十几岁的孩子,刚从战场上舍命厮杀回来,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自然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说话也难免没有个分寸。 然而心疼归心疼,该有的训诫,英国公夫人却半句都不会短了的。 “你父亲说得对。”英国公夫人温声道,“你仔细想一想,但凡你行事谨慎些,上次能差点被人算计了去?” 若不是黄宜宁那孩子心地良善,一心救人,恰巧破了明缃和郑玉烟设的局,只怕明家便要如附骨之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张池自知造次,连忙抱拳认错,道:“孩儿知错了,还请父亲与母亲责罚。” 英国公见状,神色微霁。 勇于知错,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英国公夫人则叹道:“我知你和澜哥儿兄弟情深,替他打抱不平呢。既是如此,你就更应该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说。” 说罢,便将事情的始末,包括黄宜安请托她央人将自己的名字从选后名册里划去,而冯永亭收了钱财不办事不说,还借此再三敲诈英国公府,以及黄宜安的应对之策,都一一说了。 张池听罢,一脸惭愧。 若不是他和澜弟带了一千御林军西赴嘉峪关,触犯了张圭与冯永亭的固守大计,冯永亭又怎么会故意借此机会,勒索钱财不说,还将黄小姐推上了皇后之位呢? 说是两宫太后亲点的黄小姐为后,可是天下谁不知道,冯永亭权势煊赫,深得李太后信任,他要想在李太后耳边煽阵风、点把火,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黄小姐非但不跟他们计较,反而还想法子帮忙遏制冯永亭的威胁勒索,可谓是仁义之至。 英国公夫人说罢,顾不得安慰儿子,连忙蹙眉问英国公道:“您觉得,黄小姐此计如何?” 英国公沉吟片刻,道:“既然黄小姐言之凿凿,想来并非捕风捉影。且细查一查再说吧。” 要威胁反制冯永亭那样大权在握、深得圣眷的大宦,总得拿出一点有信服力的证据来。 英国公夫人会意,点头应下。 …… 第二日,是元宵佳节。 一大早的,张溪就来了。 黄宜安正在吃早饭,得知张溪还没有来得及用饭,便请她坐下一起吃了。 桌子上摆着红枣糯米粥、素馅儿大包子,外加几个小菜。 张溪见了,便不由地心生感叹。 安妹妹虽然被钦定为皇后,然而黄家的生活却一如既往地简朴。 这样的好姑娘,这样的好人家,真是便宜皇帝了! 吃罢早饭,黄宜安与张溪便去了西厢。 闲话一巡,黄宜安见张溪似乎有话要说,便支开了阿梅等人。 兰心亦乖觉地出去,同阿梅守在外间伺候。 张溪从袖间抽出一封信,递给黄宜安。 “这是什么?”黄宜安笑着接过,随口问道。 “说是澜弟打听来的有关西北棉花种植以及高昌国长绒棉的情况。”张溪低声叹道。 黄宜安拆封的手一顿,捏着信,怔然不语。 她还记得张澜临行时的许诺。 “对了,等我到了边关,正好可以帮你打听种棉花的事情,保证比章大人信上说的还要仔细!”少年笑容明亮,言语温柔,“等我回来,再细细地说给你听。” 她以为,随着她被册立为皇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和张澜之间就彻底割断了,更不曾奢望他还记得临行前的许诺。 手中这封本就厚实的信,一下子似乎变得有千斤重。 如此深情厚谊,她承受不起,更无以为报。 良久,黄宜安才喃喃低声道:“我听说,四少爷此番没有跟随国公爷诸人没有回京……是我辜负了他……” 张溪眼圈微红,低声叹道:“要怪,就怪这无常的命运……” 让一对璧玉般的人儿不得不就此收场,永难再续。 两人默认静坐许久,还是张溪强颜欢笑,打破了岑寂。 “既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且打开来看看吧。”张溪勉强笑劝道,“看这架势,澜弟近几年是不会回京了。你若是仍旧决意在西北种植棉花,他正好可以帮你看顾……” 黄宜安听罢,勉强一笑,手下似有千钧地缓缓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展开来看。 并无称呼,亦无叙旧。 这是一篇纯粹的有关西北棉花种植以及高昌国长绒棉的记述。 黄宜安一边看,一边愧疚不安。 张澜这是怕给她添麻烦,所以才将一封饱含震怒、怨责,或许还有恋恋不舍的书信,写成一篇纯粹记述棉花种植的文章吧。 那一个个克制到冷漠的字句,实则掩藏着最深挚的善意。 良久,黄宜安才抬起头来,将书信递给对坐的张溪。 张溪一愣,没有去接,怔然道:“这是澜弟写给你的信……” 为什么要给她看? “张姐姐一看便知。”黄宜安叹道,“信上并无不可对他人言者……” 张溪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低头一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半晌,喃喃叹道:“这个傻小子……” 这应该是两人之间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书信了,竟然被自家的那个傻弟弟写成了一篇农学论著,真是…… 世间情痴,不过如此! “那安妹妹看过之后,还打算去西北种棉花吗?”张溪试探问道。 私心里,她是希望安妹妹能给澜弟留一点念想的,然而理智却告诉她,此时断得越干净越好。 黄宜安却没有张溪的纠结犹豫,闻言立刻答道:“当然! “既然四少爷已经查明西北棉花种植堪比山东、苏州一带,而高昌国的长绒棉亦极有可能在关内种植,且还获取了大量长绒棉的种子。如此天时地利,自然要试种一番!” 黄宜安的果断让张溪惊讶,也让她心情复杂不安。 黄宜安知晓张溪所忧之事,遂劝慰她道:“四少爷能给我写这么一封信,说明他是个纯正善良之人。我能够回报给他的,便只有让像他一样的边关将士,不必再忍风受冻、戍边御敌!” 未来,天气会越来越冷,冬日会越来越漫长,处于苦寒之地的西北将士,对于棉花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紧要。 张溪闻言,心中大为震动。 安妹妹小小年纪,却能在窘境中不忘初心,实在是难得。 如此看来,安妹妹和澜弟着实般配得紧! 都怪皇帝横插这一杠! 张溪咬牙。 第096章 公主邀约(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96章公主邀约乾清宫里,正在与张圭谈论晚间去城楼观灯,以示与民同乐的祁钰,猛然间打了大大的喷嚏。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张圭关切道:“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祁钰摆摆手,道:“朕近日身体颇佳。大约是倒春寒,今日又穿得单薄了些吧。” 张圭便道:“晚间登楼观灯,陛下务要多添衣物,不可着凉。” 祁钰笑道:“多谢元辅,朕记住了。” 张圭便与祁钰细细商量起登楼观灯的礼仪细节来。 祁钰认真受教。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从他登基的第一天起,张圭便如此教导他。礼仪,乃国之根本,更是君威的体现,不论大小,俱不可废。 譬如登基大典之隆重,再如登楼观灯之亲民,又如数月之后,将要举行的大婚典礼…… …… 傍晚时分,便有灯笼点亮,昏黄的烛光,与天边的晚霞相互辉映。 黄家也挂了几只花灯,有宫中赏赐的,也有黄宜安带着黄栋和黄宜宁、黄梁姐弟两个亲手做的,形制各异、色彩不同,将简朴的小院儿装点得漂亮又温馨。 戚氏如今已经怀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哪怕她身姿纤瘦,又有厚厚的棉衣遮挡,依旧孕味十足。 王氏等人都不敢劳动她,只让她坐着安歇。 黄伦因戚氏孕期情绪变化极大,一直以来只要有空就都守在她的身份,更别说是眼下这种清闲欢聚的时刻了。 怕戚氏枯坐无聊,黄伦便搀着她在院中散步,指着挂在树梢、檐角的花灯,说些玩笑或是灯谜之类逗她开心。 王氏带着黄宜安和黄宜宁两个在厨下做汤圆。 黄伟则在书房考校黄栋和黄梁的课业。 日子平淡而温暖。 似乎除了家中下人多了些,与往年并无任何分别。 可黄宜安却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暗自叹了口气,黄宜安将所有的幽怨、担心与无奈,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这是她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了,绝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让大家也都跟着忧心不乐。 等汤圆出了锅,黄宜宁领着黄栋和黄梁两个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要尝鲜,热闹的喧嚷顿时将黄宜安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小馋猫!活像是没有吃过汤圆似的!”黄宜安拿勺子挥开几人就差伸进锅里的手,笑道,“别急,都有!都有!” 黄宜宁嘻嘻笑道:“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大姐独创的汤圆,天下独一份儿呢!嗯,叫什么名字好呢?不如,就叫‘皇后汤圆’好了!” 黄宜安听罢,哭笑不得,拿勺子轻轻地往她面前挥了挥,驱赶道:“去去去,别添乱!” 王氏见状,连忙拿了碗过来盛汤圆,笑道:“都别着急,每个人都有汤圆吃!” 女儿不乐意当这个皇后,是她和丈夫紧守的秘密。 二弟一家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家中出了位皇后,满满的自豪与骄傲。言语之间,经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她知道,别人每说一次,其实都是在往女儿的伤口上撒盐…… 黄宜安接过碗,冲王氏展颜一笑,无声安抚。 她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认命,更无惧再走一遭前世的老路。 然而爹娘却不知她的这番心境,倒是比她这个正主儿还要敏感紧张些。 对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剩下的在家的日子,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让他们宽心。 黄宜宁三个有了汤圆吃,立刻便转移了注意力,叽叽喳喳地争抢道: “我要芝麻馅儿的!” “我也要芝麻馅儿的!还有花生馅儿的!” “我要果味的!” “我还要……” 七嘴八舌的欢声雀语,随着掀起锅盖蒸腾起来的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元宵节热闹团圆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烘托了出来。 …… 吃罢汤圆,还未来得及猜院子里花灯上的谜语,便有宫人前来请,说是寿阳公主邀约黄宜安上街观灯。 以黄宜安如今的身份,当然不便上街观灯。 不过寿阳公主亲自邀约,那自然又另当别论了。 寿阳公主能够出宫观灯,自然是得了两宫太后的首肯。那她派人前来邀约,两宫太后当然也知晓。 因此黄宜安思虑一瞬,便答应了。 “还请稍待片刻。”黄宜安客气地对前来传话的宫女红棉说道。 红棉连忙屈膝行礼,十分恭谨。 待黄宜安梳洗毕,红棉与阿梅便一左一右地服侍她出了家门,登车而去。 让黄宜安意外的是,刚出积庆坊,便与乘车而来的张溪遇上了。 双方喝停马车,挑帘相问。 “张姐姐这是要去哪里?”黄宜安笑问道。 张溪笑应道:“公主在放灯河等你,让我前来告知迎接。” 黄宜安闻言讶然。 寿阳公主竟还约了张溪和其他人吗? 张溪见状,遂笑道:“公主难得出宫,因此命我,还有申小姐等几个相熟的作陪。” 黄宜安听得都是平日里相交不错的官家小姐,便放了心,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 张溪笑着应了。 两人便放下帘子,并驾而去。 各自怅然。 若是照以往的情形,她们定然是要同乘而去,一路说笑欢乐的。然而如今为了避嫌,却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谨守分寸。 …… 放灯河本名玉泉河,因京城人多在此河放灯,故又戏称作放灯河,久而久之,本名倒是极少有人叫了。 寿阳公主与申小姐等人先一步到了放灯河,此时正站在拱桥上观赏满河璀璨流动的莲灯。 侍卫们守在桥下,将周围都清场了,免得有人冲撞了寿阳公主和诸家小姐。 “哇,好美啊!” 寿阳公主扶着栏杆,朝桥外探身。 只见朗月之下,清风吹拂,玉泉河泛着粼粼的波光缓缓远去。波上一盏盏河灯便如盛放的莲花摇曳生姿,迷蒙远行,与天上的星河遥相辉映。 让人不禁怀疑到底是天上的星河坠入了凡间,还是凡间的灯河飞到了九重天上。 御花园里当然也可以放莲灯,但是水面太过“秀气”不说,更处处透着人工雕琢的匠气,哪里有眼前这天然生成、蜿蜒无际的玉泉河让人心醉神迷。 更兼莲灯璀璨迷蒙,远远望去,似幻似真,如若仙境。 “真是太美了!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寿阳公主目光随着桥下飘过的一盏莲灯远去,喃喃道。 申小姐便笑道:“要不京城的人,怎么每逢佳节,都喜欢来此处放灯呢?” 寿阳公主连连点头。 如此人间仙境,若是可以,她恨不能长住才好呢! 只可惜,身为公主,被拘深宫,大概只有成亲后,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方可随意出来游玩了…… 第097章 月色撩人(二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97章月色撩人黄宜安和张溪一路乘车疾驰到放灯河畔。 一下马车,便看见扮作富家小姐的寿阳公主正站在拱桥上赏灯,申小姐等几人正陪在一旁说笑,并未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虽然远远地并看不清楚形容,但是也能猜到好不容易出宫的寿阳公主此时是何等的欢悦。 黄宜安见状,眉眼温柔。 做皇后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再与寿阳公主、李太后这些旧人常伴相见了吧。 “走吧。”张溪笑道,伸手牵住了黄宜安。 黄宜安报以一笑。 两人便携手,齐步上了拱桥。 一步,两步…… 眼前的桥面越来越低,隔岸的景致便渐渐显露出来。 一个身材颀长、风姿俊朗的少年,执扇含笑,缓步从对面登阶行来,在黄宜安错愕的眼神中,于桥顶伫立凝睇,目似朗星,笑若清风。 张溪亦惊得停下了脚步。 皇帝竟然也来了! 目光不由地瞥向一旁的黄宜安,心中酸涩不已。 看来,寿阳公主今日的邀约,并不简单。 申小姐等人也发现了祁钰的到来。 众人慌忙屈膝问安。 “臣女参见……” 黄宜安怔怔地随之屈膝,却在行礼至一半时,被一声和煦中带着点嘶哑的声音止住:“微服在外,诸位不必行此大礼。” 众女闻言,立刻收住参拜的话,起身垂首侍立。 黄宜安亦略略回神,后退一步,同样垂首侍立。 寿阳公主冲祁钰眨了眨眼睛,转头向申小姐和张溪等人笑道:“我想去买莲灯来放,你们可有好的推荐处吗?” 申小姐等人会意,立刻便笑应道:“桥下不远处有个妇人摆摊卖河灯,摊上的莲灯做得还算精致,公主可去一观。” 寿阳公主一脸喜色,欢跃道:“真的?那我们这就过去!” 众女便都笑应了,簇拥着寿阳公主下了拱桥。 张溪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随行而去,心中不免郁郁寡欢。 曾经她也同寿阳公主一样,帮着澜弟追求安妹妹来着…… 黄宜安见众人都随寿阳公主走了,自然也不乐意独个留下来面对皇帝。 然而皇帝还一脸和煦地挡在前面,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服侍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了下去,桥上唯有祁钰和黄宜安两人,默然而立。 就连桥下的侍卫,也都悄悄地隐去了,伏在暗处守卫。 明月清风之下,拱桥上唯有一对少年男女相对而立,桥下是璀璨迷蒙的河灯,随波泛向天际。 祁钰含笑不语,静静地打量着对面那个安静温婉的少女。 和上次在英国公府一样,她依旧梳着垂鬟分肖髻,髻上也仍旧簪了一支嵌宝的珠钗,映衬着同样的银灰色披风,既明亮又不张扬。一缕乌发从右肩垂落而下,被夜晚的清风勾住,扬起几根青丝…… 明明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可祁钰却又分明觉得完全不一样了。 是满月的光太过皎洁醉人? 还是此时的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 两个人都静默不语地站着,似乎在比谁更能够沉得住气。 若是往常,祁钰定然早就生气了,可是不知为何,今夜他竟然觉得,就这么一直在明月清风下站着也很不错。 只要对面的那个人是她。 这种感觉来得十分莫名而强烈,然而仔细想想,却又并非无迹可寻。 叠翠轩下,那个倔强不屈、毫不退让的小姑娘是她;陶然居中,那个天真烂漫、言笑盈盈的小姑娘是她;五丈风后院,那个言语谦逊却又暗藏机锋的小姑娘是她;演武场上,那个谦逊退让、温婉和静的少女也是她…… 而如今,她正在明月的清辉与河灯的璀璨之间,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即将成为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 这,很好! 祁钰眸光深深,唇角微扬,用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温柔的声音说道:“你要去放河灯吗?或者,我们去灯市观灯、猜灯谜?” 少年人特有的喑哑的音色,让这温柔多了一分低沉与深情,如清风明月、璀璨灯河一般撩人。 黄宜安愕然抬头,正撞进祁钰那似有万千星辰倒影其间的眸光里。 恍然间,眼前的人同前世那个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溅污奏章正惶惑不安时,拿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含笑无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后和她一起动手收拾满桌狼藉,誊写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黄宜安有片刻的失神。 祁钰见状心中欢喜,但又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在看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这让他疑惑,也让他不开心,又夹杂着烦躁等莫名的情绪。 生平第一次,祁钰遇到情绪复杂莫名到难以厘清的窘境。 黄宜安敏锐地发现祁钰情绪的变化,瞬间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微微垂首,又恢复了先前温驯谦恭的姿态,恭声应道:“听凭陛下安排。” 千篇一律的温驯谦恭让祁钰有些失望。 然而大约是此时月光皎洁、河灯璀璨,实在是太过醉人,得到回应的他依旧心中欢喜。 “那,不如先去放河灯吧。”祁钰含笑道。 带着商量的温和的语气,并没有黄宜安记忆深处的冷漠与专制。 这让黄宜安微微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言行举止都自在了许多。 祁钰看在眼里,心中欢悦更甚。 他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一个心意相通、白首偕老的妻子,而不仅仅是一个温驯贤良的皇后。 两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拱桥,来到桥边不远处支起的河灯摊子前。 卖河灯的是对中年夫妇,见二人衣着不俗,连忙满脸堆笑,热情接待。 支起的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莲灯,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多是朱、粉二色,亦间有橙黄、淡绿等色。 黄宜安无心放莲灯,便随手选了近前一只单瓣朱色莲灯。 祁钰看了她一眼,挑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并给了摊主夫妇一块碎银子,指着摊上的笔墨笑道:“借笔墨一用。” 两只莲灯不过几文钱,笔墨也费不上许多,摊主夫妇意外得了一块碎银子的打赏,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忙将笔墨递上,满脸堆笑道:“公子请!” 第099章 人间佳偶(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099章人间佳偶“哥哥,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寿阳公主回头见是祁钰和黄宜安,十分意外。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她还以为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皇兄一定会好好“把握机会”呢,谁成想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都还没有玩够呢! “时候不早了,你还想贪玩多久?”祁钰笑道,“快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挂念。” 寿阳公主看了眼开始西移的月亮,只得怏怏不舍道:“好吧……” 可惜,飞天花灯她是得不到了。 然而让寿阳公主没有想到的是,没几日,她便收到了黄宜安让人送进宫的飞天花灯。 与元宵节放灯河边挂着的那只直接在灯笼上描绘飞天之像不同,这只飞天花灯却是将飞天像粘在灯笼上,做成飞天举灯遨游之状,其飘带衣裙皆用丝绸做成,可随风飘举,望之栩栩如生。 寿阳公主十分惊异,当即便命红棉拿着花灯,去乾清宫炫耀。 李太后到慈庆宫寻陈太后商讨帝后大婚的庆典去了,祁钰正坐在御案前,认真完成张圭布置的课业。 寿阳公主一路小跑进殿,草草行了礼,便一脸神秘地笑道:“我有个好东西要给皇兄看,保准皇兄看了要大吃一惊!” 祁钰笔耕不辍,头也不抬地笑道:“行啊,那你尽管拿出来,看朕会不会大吃一惊。” 寿阳打小就喜欢大惊小怪,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寿阳公主见他不以为意,眼睛一转,佯作生气道:“哼,既然皇兄不在意,那便算了!这可是黄小姐特地让人带进宫送给我的呢……” “黄小姐送的?”祁钰手下一顿,立刻抬头问道。 寿阳公主扬眉,环臂嘟嘴道:“对啊!可惜皇兄不在意,那就算了。” “你啊你。”祁钰搁笔,绕过御案,笑道,“都多大的人,还是这么顽皮。对了,前儿你看中的那盆墨兰,一会儿便让人搬走吧。” 又成功顺走一件心爱之物的寿阳公主,闻言心情大好,立刻冲殿外招手道:“红棉,拿进来吧。” 红棉应了声“是”,提灯进来。 祁钰不错神地盯着渐行渐近的花灯,只见似飞天举灯飘飖近前,衣袂翻飞、宛然鲜活,眼神不由地一亮。 寿阳公主见了,抿唇笑道:“怎么样,不错吧!真没有想到,黄小姐除了善作纸鸢,竟然连花灯也做得这样别致新巧!” 祁钰深以为然。 与寻常的官家小姐修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之类不同,未来皇后似乎特别擅长这些新巧的小玩意儿,着实新奇有趣! “等皇嫂嫁进宫来,这日子呀,肯定有趣得紧!”寿阳公主合掌颔下,一脸神往欢喜地畅想未来。 被说中心声的祁钰,禁不住连连点头,心想:不知今年春上,五丈风会在未来皇后的指点之下,进献什么风筝入宫。 …… 黄府前厅内,刘季和刘秀两兄妹恭敬地立在堂下,将今春的报酬提前奉上。 黄宜安坐在首座,见状颇有些无奈。 自从她被册立为后的圣旨宣告天下之后,刘季和刘秀兄妹俩见了她便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论她如何温和谦让,兄妹俩都坚决不肯在她面前平席而坐。 而她想出“海晏河清”的献福贺寿的纸鸢之事,亦在她的默许之下,被刘季有意宣扬了出去。 除了皇帝御笔题词,还有什么比钦定的皇后看重五丈风,并且为之筹谋划策过更能扬名的事情呢? 果然,此消息一经宣扬开来,五丈风的生意立刻更上一层楼,经常爆满,许多人更是在去年冬日便预定下了今年春季的风筝——说不定,花大贵价钱买回去的那只纸鸢,恰好就沾染过皇后娘娘的福气呢——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九品小官之女,一跃成为中宫之主,可见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更有好事者,将未来皇后做纸鸢、皇帝为之盛赞题词之事,敷衍成一出帝后心有灵犀、缘牵一线的佳话来,在茶楼、书坊广为流传。 一时之间,再寻常不过的立后,被蒙上了一层浪漫多情的色彩,不知有多少痴情儿女暗暗羡慕不已。 黄宜安听到这些时,唯有一声叹息。 人们总是愿意按照自己心思臆想一切,而不管事情究竟如何。 若她和皇帝也算得上是姻缘天定、珠联璧合的人间佳偶的话,那这世间还有“怨偶”吗? “春日纸鸢刚刚开售,刘少东这时便送来酬劳,是不是太早了些。”黄宜安收回深思,笑道。 “不早不早。”刘季连忙躬身答道,“多赖黄小姐点拨,如今敝店春日纸鸢已经预定完毕,师傅们想要赶在上巳节之前全部完工,已经得日夜赶工了。 “是以黄小姐应得的酬劳,此时正该结算。” 黄宜安看了看满满两托盘的银锭,没有再继续推辞。 刘季是个聪明人,固然会在酬劳之外,额外添上对她这个未来皇后的孝敬,然而却绝不会做得太过分,徒惹人生厌,因此这银子收下倒也无妨。 “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黄宜安笑道。 阿梅闻言,便将银子撤了下去。 不多时,又抱了几只卷轴并一本簿子过来。 黄宜安起身,向刘季兄妹俩施礼致歉道:“先前同贵店签定了五年之约,如今看来,只怕我是无法践诺了。” 前世五月,帝后大婚。 今生即便是有所延迟,也不会拖延到翻过年去。 因此不论怎么算,她这个五年之约,最多只能履行一年余。 刘季和刘秀连忙侧身避让,不敢受礼。 “不过,人无信不立。我虽然无法履行五年之约,却绝不会就此丢开不管。”黄宜安指着阿梅抱着的卷轴和簿子,笑道,“因此近日我将自己扎制纸鸢的心得,全部整理成册,又将几类硬翅与软翅大风筝扎制的图解一一绘制完毕,就当作临别赠礼,聊表歉意。” 说罢,看了阿梅一眼。 阿梅会意,走下堂去,将卷轴和簿子全部奉上。 刘季和刘秀连忙双手接过,再三致谢。 黄宜安亲手绘制的纸鸢图解有多么厉害,刘季早就领教过了,此时捧着这些卷轴和簿子,自然是视若珍宝。 第100章 去种棉花(二更) 自从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之后,刘季便做好了合约终止的打算——哪家不要命的商号,敢雇用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至于违约的赔偿,刘季自然也从未想过索要——这是在当初签订五年之约之时,他便决定了的,只为了回报黄宜安当初严守分红之约和不参与春秋两季排名的善意。 当然了,即便是没有此事,他也不敢,更不愿向未来皇后索赔。 说句实话,这将近一年来,黄宜安给五丈风带来的收益,不论是钱财还是声名,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刘季是真心感激黄宜安的,而在看到簿子和卷轴之后,他更是激动不已,当机立断道:“黄小姐慷慨相赠,敝店无以为报。因此小人决定,五年之约继续有效!敝店会根据这些卷轴和簿子所收之益,将分红仍旧分季、按年如数奉上!” 好不容易撞大运,与未来皇后搭上线,他正愁该怎么继续这关系呢,谁知瞌睡时遇到枕头,这些卷轴和簿子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黄宜安没有料到刘季如此阔气有诚意,讶然道:“刘少东大可不必如此……” 人都是有私心的,若不是突然被立后的诏书砸中,这些东西,她是预备用剩下四年的时间,缓缓交付的。 刘季连忙谦恭而真诚地说道:“黄小姐请放心,小人固然有巴结之心,然而摒弃这层不论,单说这些纸鸢图解和心得,也完全当得起这个价。 “刘家做生意向来以诚信为本,黄小姐如此有诚意,敝店当然也不能没有表示。因此请黄小姐万勿推辞。” 刘秀亦连忙谦恭附和。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多谢刘少东了。” 她虽然人不得不进宫,然而该做的事情却还得继续做下去。 去西北广种棉花,没有银子可是办不成事的。 双方计议已定,刘季和刘秀便知趣地告辞了。 虽说帝后大婚,一应事宜皆由礼部等承办,然而作为未来皇后,黄宜安亦有许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送别了刘季和刘秀,黄宜安招来大春,吩咐道:“备车,去城西。” 为了方便戚氏生产,前几日,黄伦一家便搬到了城西的一进小院里。 大春领命去了。 不多时,备好了马车,来请黄宜安。 黄宜安便吩咐阿梅带上几样她自己做的小食点心,辞别了王氏,一路乘车往城西行去。 到了黄伦家,正赶上午饭摆上桌。 戚氏见黄宜安突然到访,吃了一惊,颇不赞同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有事该叫我们过去才对”,又连忙招呼她先洗手吃饭。 等用过午饭,戚氏重提旧话,殷殷叮嘱道:“你如今身份不比往常,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着,万不可再如先前一般随意自在……” 黄宜安只管笑着应承。 如何拿捏宫中的规矩礼仪,在划定的圈子里内自在行事,大约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得其法了。 戚氏说了半晌,只觉困意来袭,不禁打了个呵欠。 黄宜安便笑道:“二婶说的我都记住啦。您先去歇个午觉吧,等您醒来,我再陪您说话。” 戚氏笑道:“午歇有什么要紧的?你难得来一趟,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那呵欠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不住打。 黄伦见状,便催促她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同喜姐儿说呢,你先歇个午觉去。” 又吩咐黄宜宁:“扶你娘进屋去。” 黄宜宁笑着应了,过来搀扶戚氏。 戚氏见状,只得作罢。 待这娘俩儿去了内室,黄伦招呼黄宜安:“咱们去书房说话。” 黄宜安也怕吵到了戚氏,便点头应下。 叔侄两个便去了书房。 黄伦不喜欢读书,然而对黄梁的教育却不曾落下,六岁时便请黄伟给他启了蒙,又专门为他辟了这一间书房,供他进城时读书习字之用。 “说吧,这么急匆匆地来找二叔,是为了什么事?”黄伦笑问道。 这种时候,若不是有要事商谈,喜姐儿是不会随意出门的。 黄宜安笑应道:“还是为了去西北种棉花之事。如今边境晏安,不知二叔还有没有这个打算?” 黄伦惊讶地看向黄宜安,问:“你就这么看好此事?” 以至于都过了这么久,还如此上心,甚至比他这个正主还要执着。 黄宜安笑着点了点头。 这不是看好不看好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去做的问题。 黄伦见状,沉吟片刻,道:“二叔当然也不想轻易放弃,只是你也看到了,你二婶如今的情况,我实在是走不开啊……” 况且,如果不是试种长绒棉的话,利润肯定不丰,未必值得花费这么多的功夫。 黄宜安点点头,道:“二叔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帮忙打理此事?” 说罢,便将张澜来信的事说了。 黄伦惊喜道:“张四少爷弄到了长绒棉的种子,军中还要俘虏的高昌农户?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此二项,此事便可放手一试。 不论最终成功与否,他都没有遗憾了! 黄宜安点头,道:“张四少爷还说,若是需要,便可去军中寻他。名帖张姐姐已经给我送来了。” 说着,黄宜安从袖间取出张澜的名帖,递给黄伦。 有了名帖,就能够便宜行事了。 黄伦大为欢喜,连忙接过名帖,珍而重之地收藏好,点头应承道:“如此甚好!我这便从庄上选出一二可靠之人,先去西北探明情况!” 西北棉花三月间便要播种了,现在派人去西北买地试种,又有张澜帮忙,应该赶得及。 黄宜安见黄伦应下了,又道:“二叔,我这里有四千两银子,准备也拿去西北种棉花。算作入股也好,算是请二叔帮忙置地种棉花也行,还请二叔看着操办。” 若不是那道立后的诏书,她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一趟西北的。 说起来,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了。 然而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走遍名山大川之类的梦想,还是留着梦中再实现吧…… 第101章 折其臂膀(三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1章折其臂膀黄伦听罢十分惊讶,竖起四指,愕然道:“四千两银子?” 这么多吗? 他家全部的积蓄都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黄宜安点点头。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黄伦便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若是宫中的赏赐,你可不能这么胡来!” 若是因此被人看轻了去,甚或是招来什么罪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黄宜安连忙笑着安抚道:“二叔请放心,这些都是五丈风送来的酬劳。”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刘季对她这个未来皇后的孝敬,否则单论酬劳,至多也就三千余两而已。 黄伦闻言更是惊愕不已。 他知道黄宜安凭借做纸鸢赚了不少银子,可远没有想到竟然挣了这么多! 黄伦不禁喃喃道:“做个纸鸢而已,这么赚钱的吗?” 就连他这个只喜欢种地的人,听了也忍不住想要改行了。 事关五丈风的生意经,黄宜安不便多说,遂只是笑笑。 黄伦回过神来,正色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跟大哥大嫂说了吗?” 虽然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可毕竟也才刚十四岁而已,这么大笔的银子,哪里能说拿去西北种棉花就全部都投进去呢! 黄宜安笑道:“五丈风送来的酬劳,爹娘一向是全都由我自己做主的。” 不花女儿赚的银子养家,这是黄伟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 黄伦听罢,仍旧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那么大一笔银子呢! 思索片刻,黄伦道:“要不这样吧,你先拿三百两出来,我找人去西北试一试。别一下子把钱全都投进去,否则若是失败了,可没地儿后悔去! “另外,也别算作入股了,就算是你自己出钱购置的产业,将来若有出息,就留作你在宫中的花用,岂不便宜?” 皇宫可是个销金窟,打赏宫人、孝敬太后,或是自己添置物什,哪一样少得了银子? 总之,不论在哪里,有钱财傍身总是好事。 “二叔,三百两银子是不是少了些?”黄宜安迟疑道。 谨慎行事固然是好,可是三百两银子能办成什么事? “你小孩子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百两银子已经很多了!”黄伦摇头叹道,“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都够花用半辈子的了。” 当初他一咬牙,也不过是下决心拿出三百两银子去西北置地试种棉花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决定替黄宜安另外置地种棉花,而不是算她入股的原因之一。 银子没别人多,实在是不敢当大佬啊…… 黄宜安见状,便也不再坚持,笑道:“如此,就劳烦二叔操心了。若是可行,那明年便将剩下的银子全部都投进去吧。” 黄伦笑叹一声,应道:“好。” 心里却想,这孩子比他还魔怔呢,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不是四两、四十两、四百两,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决定全都拿去种棉花了…… 待叔侄二人议定此事,戚氏也午觉醒来。 黄宜安便陪着戚氏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等将来进了宫,亲人之间再想要见面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 等再和张溪见面的时候,黄宜安便向她说明了此事。 张溪听了,立刻道:“若是此事可行,那我也拿出这些年攒的积蓄,跟你一起去西北种棉花!” 盈亏什么的她都不在意,只要让边关将士不再受冻戍边就行。 黄宜安点头笑应了。 张溪想了想,又道:“此事只怕你二叔派一两个人去也办不来。要不这样吧,我请母亲派个管事,同你二叔的人一起去西北探探情况!” 能够被英国公夫人选中的管事,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黄宜安十分惊喜,连忙道谢不已,欢喜道:“那就有劳张姐姐了!” 张溪笑叹道:“谢我做什么吗?我这也不仅仅是为了你。” 西北边关的将士,大多从土木堡之变起,便世代追随历任英国公,同袍之义堪比兄弟亲人。 等回了英国公府,张溪便向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禀明此事。 英国公夫人立刻便答应下来,开始斟酌人选。 英国公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不是帮黄小姐的叔父打听的吗?怎么如今你和黄小姐两个也都掺和进去了?” 张溪便将黄宜安愿天下无寒和自己想为边关将士做点事的愿望一一都说了。 英国公听罢,长叹一声,道:“有如此深明大义、心怀天下的皇后娘娘,实乃大齐之福啊……” 只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和澜哥儿是此生无缘了。 英国公夫人想到远在边关的张澜,禁不住心中酸涩,连忙岔开了话题,问英国公道:“冯永亭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英国公收回心思,皱眉道:“此人浸淫宫中多年,如今又大权在握,深得太后和陛下的信任,想要抓他的把柄可不容易。 “不过,你放心,他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却不如他那般老奸巨猾、做事半点不留痕迹。如今我正派人盯着冯林,早晚就会有结果了。” 动冯永亭是不容易,但是动个冯林还是没有问题的。 冯林是冯永亭安插在皇帝和李太后身边的一颗极得用的钉子,拔除了他,也能对冯永亭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他不敢再拿随意前事要挟勒索英国公府。 …… 英国公回京,惊动了不少人。 作为硕果仅存且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的开国功勋,想巴结或是心生忌惮的人自然不再少数。 又正值年下,因此前来投帖拜访的人非常之多。 等到应酬往来毕,已经出了正月。 而冯永亭近来也很消停,未再派人上门勒索财物。 英国公每次上朝或是被皇帝召见,难免有和冯永亭碰上的时候。 两个人见了面,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同先前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心里却都对对方存了猜忌与防备之心。 只是让冯永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怎么防备都没有用,因为英国公竟然绕过他,直接对冯林下手了! 直到皇帝下令将冯林抓起来,投入内狱之后,冯永亭才得到消息,一时十分震惊。 冯林可是他监视乾清宫的一双眼睛,如今突然就被剜除,他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 究竟是谁下的手? 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做到的? 冯永亭一时心神大乱。 第102章 蓄意报复(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2章蓄意报复冯永亭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将乾清宫中可信的内侍宫女暗自叫来询问。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得知皇帝惩处冯林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英国公,冯永亭立刻沉下脸来。 当日,冯永亭便借着差事的由头,去内阁见了张圭。 张圭正在单独的公房内处理政务,见冯永亭来了,便搁笔抬头道:“出了什么事?” 内阁的票拟和皇帝的政令诸务,自有专门的内官传送,除非是有重大诏命或是其他要事,一般根本无就无需劳动冯永亭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冯永亭肃容道:“冯林被陛下拿住,如今已经关进了内狱。” 张圭一愣,顿时站起身来,皱眉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冯永亭犹豫了一瞬,见张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方才道:“为了冯林将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的军机,未经陛下许可,告知于我……” 说罢,冯永亭连忙又解释道:“我也是刚刚得知此事没有多久,又想着如今克里木已经率部龟缩高昌国腹地,边境晏安,便是西北军中混有细作,也难以成事,因此才未及时告知于你……” 张圭摆摆手,打断冯永亭的辩解。 能够稳立朝堂之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秘密与依仗,正如冯永亭有事瞒着他一样,他也有事不可对冯永亭言说者。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或心有不甘,却没必要挑破,更无需解释。 “你先说说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之事吧。”张圭沉声道。 总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方能找出症结,对症下药。 冯永亭松了口气,将冯林转告之事一一道来:“元月十四,英国公一行人抵京,陛下于大殿召见…… “事后,陛下单独留下武德将军张池,询问设伏失败一事。张池禀明乃军中细作通风报信,克里木才舍南就北,成功突围…… “后来英国公借由克里木雪夜奇袭一事,将在两次战事中浮出的细作一网打尽,然而却不能保证军中从此再无一高昌细作。 “冯林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将来或许有用,便告诉了我。” 谁知他还没有来得及利用这个把柄拿捏英国公,冯林就先因此而折了进去。 张圭算了算时间,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冯永亭既然一直未说,可见原本是一直打算瞒着他的。 张圭无意揪冯永亭这点“错处”,因此念头一闪而过,便又问他:“那陛下是如何查知此事的?” 冯永亭摇了摇头,面沉如水道:“尚不得而知。不过,陛下拿下冯林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英国公……” 张圭思索片刻,方才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英国公?” 在一众开国功勋当中,英国公府之所以能够历经二百余年而不倒,靠的不仅仅是忠君爱国的忠贞,还有远离朝廷纷争、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军中混有敌方细作,这本是常态,不是什么大事,张池既然敢向皇帝坦白,自然无惧惩处。 按照常理,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冯林给撸了,还果断地将其投入内狱,欲要严惩。 可是皇帝召见英国公之后,偏偏就这么做了。 可见皇帝,或者说是英国公,这回是直接冲着冯林这个人去的。 然而冯林一个刚提拔上来没有几年的御前内侍,有什么好值得英国公一反其为人处世的原则,挑唆皇帝去算计的? 那自然就是冲着冯永亭来的了! 谁不知道,冯林是深受冯永亭信任和倚重的干儿子,未来或有可能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冯永亭闻言一怔,立刻想起他几次三番勒索张潭之事,一时恍然,旋即神色大怒。 张圭见了,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皱眉道:“世宗皇帝在位时,连骂神欧阳敬都未能动英国公一根汗毛,你为什么要去得罪他?” 冯永亭眼神变幻一阵,最终只得将张潭请他从选后的末等名册上划掉未来皇后的名字,以及他因记恨张池、张澜两兄弟与皇帝联手破坏固守嘉峪关的大计,收了钱不办事不说,还借此勒索了张潭几次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就算上面那位再年少、再信任他,那也是皇帝,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张圭听了,十分生气。 为了泄愤拿钱不办事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贪心不足,勒索到英国公的头上去了! 他冯永亭作为大权在握、深受李太后和皇帝倚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捧着无数的金银珠宝要孝敬他,他就那么缺英国公府的那点库藏吗? 这下好了,为了点儿钱财,折了冯林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子! 将来再想在乾清宫培养这么得用的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张圭深呼吸几次,才压下满心的火气,劝说道:“英国公不敢也不能直接对你下手报复,这才捉了冯林这个错处,挑拨陛下撸掉了冯林,用以敲山震虎。 “既然他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你不如也退一步,息事宁人。” 他还有大计划要施行,可不想在这些无用的琐事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得罪英国公这样军权在握且深得帝心的人。 冯永亭想到英国公府的那些珍玩,不免有些心疼。 他之前可是腾出了好些博古架,就等着慢慢收纳装满呢! 张圭见冯永亭面露不舍,睨了他一眼,道:“我时时教导陛下要勤俭节约,陛下亦躬行不怠,你作为陛下信赖的大伴,怎好过于奢华?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吧。” 免得将来不用英国公诸人煽动,皇帝自己就先动了怒气。 冯永亭见张圭都这么说来,只得应下。 心中却不免暗自腹诽:说得义正言辞的,你又比我干净多少?家中姬妾成群、奢华无度尚且不论,就单那顶下官孝敬的三十二人抬的超豪华官轿,放眼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英国公府和黄家的关系,要不要再查一查?”冯永亭问道。 英国公悄无声息地就让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易收手! 张圭警告地看了冯永亭一眼,半晌,道:“随你。只是,这回千万要小心行事。” 到时候,别没抓住对方的把柄,反倒让对方拿住了自己的错处。 往严重了说,张潭此举乃是干预立后,罪名极重。 不过,既然张潭是要划去未来皇后的名字,而不是力荐,那这罪名的大小可就有待商榷了,至少眼下还动不了英国公府的根本。 既如此,何必急于报复呢? 第103章 以死谢罪(二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3章以死谢罪况且,皇帝大约还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位郑小姐呢,若是此时向张潭发难问罪,说不得皇帝就会趁机提出重立皇后,与那位郑小姐重结旧缘呢? 到时候,李太后定然会勃然大怒。 而妖妃媚主祸国的罪名,也将会分一半到他和冯永亭的头上。 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情分神。 冯永亭见张圭神色不耐,连忙应下。 张圭又叮嘱道:“陛下虽然没有追究你的罪责,但是你却不可不主动请罪。只是消息还被陛下压着,该如何行事,你心里要有个章程。” 否则,贸然请罪非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会引得皇帝怀疑除了冯林,冯永亭在乾清宫还安插有别的眼线,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多谢张大人提点。”冯永亭拱手致谢。 张圭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冯永亭大半生都在宫里度过,这种事情具体该怎么做,根本无需他教。 送走了冯永亭,张圭却没有忙着继续处理政务,而是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目露沉思。 在这件事情当中,皇帝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被英国公挑唆、愤而惩处背叛自己的近侍的少年天子吗? …… 且说冯永亭一路回了皇宫,先交割清楚了差事,立刻便去御书房向皇帝请罪。 “臣有罪,请陛下重重责罚!”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冯永亭行跪拜大礼,痛声请罪。 祁钰佯作惊讶,明知故问:“冯大伴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 冯永亭痛哭流涕、言辞恳切地叩首道:“臣教子无方,致使冯林无状,获罪下狱,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祁钰顿了顿,没有像以往那样亲手扶冯永亭起身,而是问道:“冯林无状,与冯大伴何关?” 语气平静无波,还带着一些好奇不解,然而话里的试探之意却让冯永亭心惊。 看来英国公这个老匹夫,已经成功挑起了皇帝对他的疑心。 思虑不过一瞬,冯永亭立刻痛哭请罪道:“冯林乃臣之义子,更是臣举荐到陛下身边的伺候的,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当受其责。” 祁钰听罢,心中大为失望。 冯林因何获罪,他不信冯永亭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消息被他暂时压下,可以冯永亭的机警,也该想得到半个月前冯林向他泄露的“军机”才对。 可是冯永亭却什么都没有交代,只会避重就轻地求罚。 呵,所谓求罚,不过是换种方式求恕而已。 “冯大伴且先起来。”祁钰像往常一样亲手扶起了冯永亭,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冯林犯错,与你又有何干?” 说罢,又格外施恩道:“不过,既是冯大伴如此重情,那便去内狱送冯林最后一程吧。” 最后一程? 冯永亭一怔,却没有开口替冯林求情,只是躬身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唉,冯大伴如此心痛欲碎,这让朕怎么能放心呢?”祁钰叹了口气,吩咐身边一个面生的内侍,道:“田义,你随冯大伴去内狱探视,记得小心伺候着。冯大伴若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田义连忙躬身领命。 面对皇帝真诚的关心,冯永亭唯有叩谢圣恩。 田义,文书房的小管事,这就是皇帝钦定的接替冯林的人吗? …… 第二日,英国公下朝时,与冯永亭于御阶下“偶遇”。 两人一番言语机锋下来,互相会意,“一笑泯恩仇”。 等回府之后,英国公与家人说起此事,大家俱都松了一口气。 张溪道:“明儿我去一趟黄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妹妹,免得她也跟着一直悬心。” 英国公点点头,叮嘱张溪:“此番能够成事,多亏了黄小姐提醒,你去时记得备上礼物,聊表谢意。” 若不是黄宜安提起冯林,他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冯永亭的权力荣宠都是李太后和皇帝赐予的,要想绵延不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忠贞不渝。 可谁又能够想得到,冯永亭竟然胆子大到直接将干儿子安插到皇帝和李太后身边,充作耳目呢? 不管冯永亭有没有谋反之心,眼下都唯有弃车保帅,以免牵连到他自己。 经此一事,冯永亭绝不会再不知深浅地犯到英国公府的头上。 张溪笑着应了。 第二天,张溪便带了礼物,上门答谢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此事,亦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不免暗忖:前世冯林可是直到冯永亭被皇帝清算,才因与冯永亭关系亲近而被革职驱逐的,今生却因为她的关系,早早地便下了内狱,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今生与前世,到底是不同了呵…… 正如黄宜安所料,冯永亭到内狱痛心疾首地责骂冯林辜负圣恩之后,冯林羞愧难当,当即便痛哭流涕、哀声悔过,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夜里,冯林便咬舌自尽了。 消息送到御前,祁钰默然片刻,沉声道:“知道了。” 到底是陪伴了他数年的玩伴,他也曾真心信任过冯林的,只可惜…… 不过,冯林的死,究竟是辜负皇恩、羞愧难当,唯有以死谢罪;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祁钰仔细地回想田义随冯永亭到内狱探视冯林回来之后的禀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只得暂且放下。 然而自此后却对冯永亭起了防备之心。 先是卷缸里的美人画像被冯永亭“无意间”发现,后是冯林“无意间”向冯永亭泄露了他和张池那日的谈话,这让他很难继续相信,冯大伴依旧是幼时那个他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 冯林一案了结时,英国公府的二管事张宏与黄伦请的庄客杨富和杨贵兄弟两个,也已经带着使命,出了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地往西北赶去。 一路风餐露宿,三人终于赶在二月下旬,抵达嘉峪关,投上名帖,求见张澜。 见到名帖的那一瞬,张澜有片刻的愣神。 当初他之所以给黄宜安写那么一封农事专著的书信,一来是因为君子重然诺,至死不能负;二来,满腔的幽怨、深情,也总得有个寄托发泄处。 名帖和信一起送回京之后,他虽然也有过期待,却从来都不敢奢想,黄宜安竟然会真的给他回应,而且还很快就用上了这张名帖。 “快快有请!”张澜收起名帖,吩咐下去。 既然今生无缘做夫妻,那便共同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给这段有缘无分的相遇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张宏三人被小兵了公房内。 见礼寒暄毕,三人呈上两封手书。 一封是英国公的,一封是黄伦的。 张澜接了,暗自叹息。 他和她,今生到底是宫墙相隔,连互通音讯的资格也没有了…… 飞快地浏览完两封信,除了语气不同,内容并无二致,都是让他协助三人,在关内试种长绒棉。 “三位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请暂歇一晚,待我安排妥当,明日咱们再去田间视察。”张澜笑道。 张宏三人连忙躬身应诺,由小兵领着下去休息去了。 张澜一个人对着那张名帖,失神良久。 第104章 谁会种棉(三更) 第二天一大早,张澜先领着张宏三人去看了一块离军营不远的田地。 张宏管着英国公府的田庄,虽然没有亲自下过地,但对于农事也略知一二;而杨富和杨贵兄弟二人,更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 三人仔细查看了土质和灌溉等情况,又详细问了地主人田地历年的耕种收获情况,便决定在此试种高昌国的长绒棉。 张澜和地主人商议好了价格,杨富便抢先付了银子。 离京之前,黄伦再三交代,遇事可向张宏或张澜求助,但钱财万万要分清,不可占英国公府一分一毫的便宜。 买好了地,还需要请人作垄。 地主人笑道:“张小将军若是信得过小人,小人便从庄里招些人手来帮忙,酬劳不拘,饭食也有小人包管。” 对于舍命护住一方平安的西北将士,尤其是英国公并几位公子,西北边民是真心敬爱、感激不尽。如今能有机会帮到张澜,他们自然是竭尽所能。 张澜笑道:“酬劳便按照市价来,饭食也劳你费心,回头我便命人将米粮菜蔬之类的都送过来。” 西北少粮,给银子还不如给粮食更便宜实惠。 地主人连忙道:“不可不可。小人家里也存了些粮食,应付几口人两天的吃食还是没问题的!” 张澜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饭食,就有劳老丈安排了。” 地主人见张澜坚持,只得应下。 租好了田地,安排好作垄的农人,张澜便带着张宏三人回去准备棉种。 因两国交兵,长绒棉棉种不易得,所以张澜所得棉种不仅数量有限,质量上也是参差不齐,中间夹杂不少瘪籽、大毛籽和光籽。 杨富和杨贵仔细挑选了半日,只选出不到五十多斤可用的棉种来。 “这些棉种育出来的棉株,就算是全部都出芽,也不够种五亩地的。”杨富指着棉种道。 张澜闻言直皱眉。 他们刚才可是租了十多亩地呢,总不能大半都空在那里。 杨贵见张澜犯愁,连忙道:“小人们来时,黄老爷叮嘱说,未必一定得种高昌国的长绒棉。若是棉种不足,甚或是试种失败,种本地的棉花也成。” 只是,那样利润就会降低许多。 不过,看黄老爷那意思,也在乎挣多挣少的。 杨贵有些想不通。 如果不是为了种长绒棉多挣钱,那黄老爷根本就没必要特地跑到西北来种棉花,京郊、江浙哪里不行?为何偏偏要冒着赔本的风险,跑来这西北边地喝风沙。 杨贵想不通的事情,张澜却很明白。 因为冒着赔本风险也要广种棉花的人不是黄伦,而是黄宜安,那个怀着天下无寒的伟大愿望的姑娘。 “既是如此,那我现在便派人去边民那里收购棉籽。”张澜说完,便喊了个小兵进来,安排下去。 杨富等那小兵去了,指着长绒棉棉种,一脸为难道:“张小将军,小人们虽然种过棉花,却没有种过高昌国的长绒棉,怕万一失手了,可就白白糟蹋这些来之不易的棉种了……” 张澜会意,笑道:“这个不必担心,军中有不少高昌国的俘虏曾经种过地,寻他们来问就是了。” 克里木为了争夺汗位以及侵吞西北,不断地驱民为兵,好些农人不得不离开他们世代耕作的土地,拿起武器,冲向战场。战胜了,或许能分得一些口粮,养活妻小;战败了,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继续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过去吧。免得育苗晚了,错过了栽种的季节,可就得等到下一年了。”杨富松了一口气,欢喜催促道。 张澜点头应下,领着三人去了监押俘虏之地。 阴暗狭窄的牢房内,挤满了高昌国的俘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见张澜进来,求饶声、咒骂声、哀泣声……此起彼伏,差点把房顶都给掀翻了。 张宏三人吓了一跳,禁不住后退一步。 张澜大步向前,站在囚牢入口,也不言语,只“刷”地一声抽出了佩刀。 昏暗的监牢里,冰冷的刀身发出幽幽寒光,似索命的鬼差,立刻震慑住了那群哄闹的俘虏们。 等监牢重新安静下来,张澜方才道:“驱使你们上战场的,不是大齐,而是克里木;克里木不愿意保护他的百姓,大齐却不会让自己的边民遭受敌人杀戮与践踏! “侵犯他国边境、屠戮他国百姓、劫掠他国财物,如今兵败被俘,大齐未曾戮俘以报仇,已经是心怀宽厚。尔等怎敢还如此叫嚣!” 少年沉着冷厉的声音在囚牢里回荡。 “现在,本将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张澜扫视一周,问,“你们中间,有谁曾经种过长绒棉?” 囚牢里一片寂静。 有人冷哼,有人犹豫,有人懊恼…… 就是没有人应声。 张澜眉头渐渐皱起。 看来,这些高昌国的俘虏是生活得太好了,竟然忘了他们命是掌握在谁的手里! 张澜按紧刀柄,正待发作,只听得角落里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我,我种过……” 声如蚊蚋,若不是此时囚牢里过于安静,隔得这么远,只怕张澜这样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也听不见。 怯怯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监牢原本的凝滞与对峙。 辱骂诅咒之声,立刻都弃了张澜等人,朝着那个细弱的声音去了。 张澜皱眉,“咚”地一声将刀鞘拄在地上,才堪堪止住其他俘虏的咒骂,却仍有人小声地叫骂着。 比起恨张澜,显然他们更恨这个出声事敌的“叛徒”。 张澜顺声走了过去,在一个女监牢门前停下,眼神扫视一圈,问:“方才,谁说的曾经种过长绒棉?” 半晌,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身形瘦弱的姑娘慢慢地站了起来,举起手,小声哽咽道:“我……” 显然之前被同监牢的人骂哭了。 接着壁灯昏暗摇曳的微光,张澜看清那姑娘发式穿戴俱都是大齐样式,眉头一皱,清声道:“近前回话。” 那姑娘身形颤了颤,最终顶着同监的其他人怨毒的目光,一步一步挪到张澜跟前。 张澜打量她一眼,问道:“你是大齐人?” 声音不见起伏,然而那姑娘却听出了少年将军的轻蔑与质问。因为这样的轻蔑与质问,自她出生起,便时时承受,已经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了。 西北边军浴血奋战,保卫大齐边境安宁,对于她这样的“叛国之贼”的后人,自然是更加唾弃怨恨。 那姑娘哆嗦一下,低声应道:“回将军话,家祖曾任哈密卫小吏……” 第105章 为了父亲(一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5章为了父亲张澜闻言了然。 武宗皇帝在位时,哈密卫再次失陷,许多大齐的官员和百姓亦被高昌王趁机拘系、驱使。 看来,这姑娘一家便是那时成了“高昌国人”的。 难怪别人都不愿意搭理他这个敌国将领,只有她愿意冒头应声了。 先是被迫成了高昌国的俘虏,现在又做了大齐的俘虏,这样不幸的人,又哪里只是这姑娘一家呢? 张澜暗自感慨,面上却仍旧一派冷肃,吩咐狱吏开牢门放人。 待那姑娘出来了,张澜故意扬声道:“只要你好好地种植长绒棉,本将可酌情减罪。若是表现优异,便可重获自由。” 监牢里的其他俘虏听了这话,顿时心思浮动。 对于囚犯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自由啊! 张澜将那些人闪烁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再多言。 谁知那姑娘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恳求道:“小女子愿意一辈子种棉花,不要赏赐、不要自由,只求能换得父兄一条活命!” 西北军是没有屠戮俘虏的习惯,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叛降”高昌的大齐旧官故吏和曾经出仕异族之人。不论是主动叛降,还是被俘屈服;也不论失陷后是主动奉承巴结,还是被迫为官,一旦被西北军抓获,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父兄是谁?”张澜问。 那姑娘慌忙答道:“家父姓柳讳梓,曾继家祖任哈密卫小吏,家兄名望乡,如今都被羁押在虎牢监。” 虎牢监,是专门羁押重犯的地方。 “望乡?”张澜心头一动。 望何乡? 那姑娘抹着眼泪,哽咽道:“哈密卫失陷后,家祖被捕,为保全家人,不得不出仕异族,却心怀故乡,故而给家父改名为‘梓’,取桑梓之意。 “后来迟迟不见朝廷派兵来收复,家祖思念旧乡情甚,故而在家家兄出生之后,为其取名为望乡。可是直到去世,家祖都没有等到哈密卫广福的那一天……” 其实不止她家,边地失陷的百姓,每一个都盼着朝廷早日派兵收复失地,重做大齐子民,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却只是“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张澜听罢,大为触动,思索片刻,允诺道:“此事并非本将说了算。不过,若你父兄未曾助纣为虐且真心悔改的话,本将会向上奏明,争取留他们一命。” 那姑娘慌忙叩首答谢:“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张澜的允诺将俘虏们同仇敌忾的防线撕开了一口子,不少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自荐。 “将军,小人也种过长绒棉。” “还有我。” “小人家中世代务农,年年都要种长绒棉。” …… 张澜对此十分满意,命狱吏问明真伪,再行禀报。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着看试种的结果了。 …… 嘉峪关内,张宏等人在热火朝天地种棉花。 乾清宫内,却是剑拔弩张。 “朕按照惯例,对皇后之父予以封爵,并不没有什么不妥,不知内阁为何封诏退还?”祁钰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客气地请教道。 “虽是惯例,然前朝滥封流毒无穷,陛下又何必规行矩步、不另作良图?”张圭辩驳道。 祁钰心中怒气更盛。 既是惯例,为何别人封赏得,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祁钰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争辩道:“本朝十数至数十年才册立一位皇后,国库充盈,难道就少了黄国丈那一份爵禄了吗?只是个领俸禄的虚衔而已,如何就流毒无穷了?” 张圭毫不退让,甚至大不敬地搬出了太祖皇帝:“陛下只看到一时一人,自然觉得封爵无妨。然而从长远看,这必将成为国家的负累。 “当初太祖皇帝封赏祈姓子弟以及他们的后代时,也不觉得区区几个爵位会给国库带来重负。可陛下如今再观,每年拨给他们后人的禄米,可谓是当初的数百上千倍,给国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因此为长远计,还请陛下收回封爵的诏书。此非臣一人之谏,内阁诸员均持此议。” 言下之意,皇帝您若是不同意,就尽管下诏书好了,反正不论你下几道诏书,内阁都会行使职权,封还诏敕的。 祁钰闻言大怒。 内阁一向唯首辅马首是瞻,所谓均持此议,说白了,不过是首辅一人坚执反对罢了。 “元辅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今日之事便先议到这里,他日再论。”祁钰吸气平心,暂时退让。 内阁,或者说是首辅张圭的职权摆在那里,虽然他是皇帝,也无法越过内阁直接给国丈封爵。眼下两人各执一词,均不退让,再这么辩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倒不如暂且收兵,别作良图。 张圭见皇帝虽然暂时退让,却并没有同意他的主张,不禁眉头微皱。 他坚决反对给皇后的父亲封爵,难道是想把那点禄米占为己有吗? 他还不是为了皇帝、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张圭不退,上前进言道:“既然前日陛下能因体恤西北将士舍命守关不易,不依照祖制点选二妃,以示天下克己勤政、与将士同甘共苦之意;那为何今日不能为避免滥封爵位流毒无穷,而更改对国丈的封爵祖制呢? “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不依照祖制点选二妃,除了体恤边疆将士,只怕更是担忧李太后借此再次插手,将来他的后宫全都是李太后的人罢了。 然而眼下却给了他进言劝谏的好借口。 只是,皇帝看起来并不十分反感黄氏女成为皇后,而且还执意为其父晋封爵位,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喜欢的不是郑玉烟吗?那他对李太后选中的黄氏女不应该是冷淡以待吗?为何如今有了机会下黄家的面子,皇帝却执意不肯? 张圭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祁钰一时无法招架。 更兼张圭那探究的目光让他心惊,祁钰只得再退一步,道:“元辅的建议,朕会认真斟酌的。今日天色已晚,此事且容后再议吧。” 第106章 不再退让(二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6章不再退让皇帝都第二次开口赶人了,哪怕张圭身为内阁首辅兼帝师,此时也不好再坚持让皇帝当即同意他的谏议。 “臣告退。”张圭只得拱手告辞。 君臣不欢而散。 待张圭出了乾清宫,祁钰便去偏殿寻李太后。 陈太后也在,两人正在审阅礼部呈送上来的帝后大婚的各项议程和各类礼单,看看还有无需要增删改动之处。 祁钰进来,向二人见礼:“孩儿给二位母后请安。” 陈太后便笑着招手道:“陛下快来看看,礼部已经把大婚的议程和礼单都送过来了。” 祁钰勉强一笑,应了声“是”,上前接过大婚议程来看。 陈太后见祁钰面色不大好,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事让陛下烦忧了?” 张首辅一走,皇帝便这副形容,想来定是前朝遇到烦心事了。 祁钰强颜欢笑道:“没有的事,母后不必担忧。” 顿了顿,又叹气道:“是为了给皇后之父封爵一事……内阁,封还了孩儿封爵的敕诏。” 陈太后一愣,讶然问道:“这是为何?” 给皇后娘家封赏,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依例行事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内阁为何要封还敕诏? 像她和李太后二人晋身之时,父兄都依例得到了封赏。 李太后闻言也放下手中的礼单,看问过来。 祁钰垂首,颓然无奈道:“元辅认为前朝滥封流毒无穷,因此坚决反对。”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脸色微变。 张首辅所谓“滥封流毒无穷”,也包括她们的父兄吗? “元辅还搬出了太祖皇帝,说当初对祈姓子弟及其后人的封赏,如今给国库带来了极重的负担,让孩儿以此为戒,从长远计。”祁钰低头叹道。 陈太后和李太后听罢,脸色又沉了一分。 竟然胆敢非议太祖皇帝,张圭这是铁了心要阻止皇帝封赏皇后的娘家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太后沉声道,“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总不能说推翻就推翻。” 皇后是她选的,张圭如此行事,岂不是也在打她的脸?难道她选的皇后就不配依例晋封娘家人吗? 陈太后点头附和。 祁钰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当初他以十岁稚龄登基为帝,朝堂之事除了几位顾命大臣,还有李太后从旁辅佐。只要李太后愿意从中说项,此事成功的几率就大了。 “孩儿都听母后的。”祁钰顺从依赖地说道。 李太后见状,不免心生怜爱,想着下次等见到了张圭,定要好好说道此事。 …… 二月底,黄伟加封的官职下来了,和前世一样为锦衣卫千户。 亲朋好友、街坊四邻,纷纷上门道贺。 黄伟和王氏笑呵呵地接待众人。 等送走了客人,两人收起笑容,面带忧容地回了内院。 黄宜安见了,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阿梅在旁听候。 前世她心高气傲,觉得包括阿梅在内的丫鬟规矩礼仪都不行,带到宫里只会拖她的后腿,因此只带了庆嬷嬷留下来的几个宫女,为此吃了不少没有贴心人的苦头。 现在想想,在那段孤寂漫长的岁月里,若是有个娘家人能陪她说说话,这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因此今生她提前问过阿梅的意思,见阿梅愿意随她入宫,她便用心教导,凡事也大都让阿梅旁观知晓,以便将来入宫后阿梅能够从容应对。 给黄伟和王氏奉了茶,黄宜安问道:“爹、娘,可是前院出了什么事?” 王氏看了黄伟一眼,见他直使眼色,便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前来道贺的人太多,应酬得有些累了。喜姐儿不必担忧。” 黄宜安知道是问不出来什么,干脆直接挑破,道:“是因为父亲封赏的官衔太低,并且不是陛下原本拟定的吧。” 虽是在问,语气却很肯定。 黄伟和王氏大吃一惊,齐齐看望过去。 王氏更是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王氏便察觉了不妥,连忙抿紧嘴巴。 黄伟见妻子漏了口风,长叹一声,道:“既然喜姐儿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孩子早些知道皇帝如今面对的是个什么局面,也好提早做好准备。 王氏闻言,忧容满面地点点头。 黄伟便将席间所闻一一说了。 黄宜安心道: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张圭并不赞同给父亲封爵,君臣博弈的结果,依旧是锦衣卫千户一职。 只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坚持,在大婚时,再次拟诏封爵,而内阁又会不会再次封还敕诏。 “父亲对此是怎么想的?”黄宜安问。 黄伟叹道:“你被册立为后一事,本就完全出乎意料,我和你娘只要你过得平安顺意,什么封爵不封爵的都不在乎。 “再说了,张首辅封还敕诏,并不是针对我一人。他辅佐幼主登基,殚精竭虑,才有了大齐如今日渐昌盛的局面。若是因为封爵之事,让君臣之间出了龃龉,岂不是于国事大大不利? “等你将来进了宫,只怕也会因此遭受诘难。”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为了她,为了皇帝和张圭的君臣相契、共治太平,今生父亲仍旧选择了退让。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她家退让呢? 往前数大齐历代皇后,往后看郑氏宠妃,哪一个娘家没有得到封爵赏赐?怎么偏偏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 她知道张圭“滥封爵位流毒无穷”的担忧不无道理,也知道张圭是故意拿此事开刀,欲要逐步推行新法——连皇后的娘家都不能幸免,其他权贵要闹腾之前,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是,张圭苛求别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反省反省他自己? 姬妾成群、婢仆无数,家中奢华无度、江南良田千顷,一顶三十二人人抬的大轿,古往今来都未有能与之比肩者。 前世抄家之时,皇帝看着那无数的金银财宝,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常常教导他厉行节俭、连宴会都不让他举办的首辅大人的真实生活! 而前世她听从父亲的劝告,主动婉辞为父封爵,成就了贤良无私的美名,可是一转眼,皇帝就把属于皇后娘家的荣耀,全部都给了郑氏。为此,郑氏可没少嘲弄讥刺她。 今生,她不愿意再委屈自己,更不愿意再让娘家人因自己而委屈! “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黄宜安笑着劝慰道,“只是眼下尚未举行大婚,黄家人微言轻,实在不适宜搅入这场君臣之争当中。父亲且想一想,若是咱们主动请辞了,那将置两宫太后于何地?” 虽然李太后向来信任张圭,前世她替父婉辞爵位,李太后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对她赞赏有加,可是这并不妨碍黄宜安以此来劝说毫不知情的黄伟。 黄伟闻言一愣,沉思不语。 对啊,两宫太后的娘家皆按例得到了封赏,若是黄家此时婉辞封爵,那岂不是踩着别人,为自己博美名? 如此,两宫太后岂能高兴? 将来女儿入了宫,两宫太后一个“孝”字压下来,女儿还不知道得受多少磋磨呢。 黄伟一时犹豫不定。 黄宜安也不催促,只静静地陪坐一旁。 第107章 伴驾春游(三更) 良久,黄伟才怅然叹道:“喜姐儿所虑不无道理,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 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张首辅将来因此而迁怒女儿,那也比不上两宫太后占着婆婆的名分,光明正大地磋磨儿媳妇厉害。 黄宜安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才对嘛! 皇帝和首辅角力,她家干嘛要自讨苦吃地搅合进去? 俸禄不俸禄的暂且不提,到时候只怕两边都讨不了好。 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她前世已经做过一次了,今生可不愿再重蹈覆辙。 “对了,这事我是从张姐姐那儿得知,不知父亲又是从谁那里知晓的?”黄宜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黄伟也没有多想,道:“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僚,去内阁送文书时无意间听到的。” 毕竟,这事也不算是机密,内阁封还敕诏时也不曾遮掩。 黄宜安闻言点了点头。 父亲虽然不汲汲于钻营,然而识人却向来很准,既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告知的,那么想来对方只是出于同僚之谊好心提点,或许也有巴结之意,并无别的不良企图。 “哦,对了,还有户部的郑司务,也曾对我提及此事。”黄伟补充道。 虽然二人平时没有什么往来,但是郑承宪却十分替他抱屈,让他无措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谁?郑司务?郑承宪?”黄宜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黄伟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能直呼朝廷命官的名讳呢?你如今被册立为后,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否则,督察院的诸位大人风闻奏议,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记住了!”黄宜安乖顺地应道,心里却警惕非常。 …… 第二日,张溪上门来取黄宜安送她的上巳节的纸鸢。 得知此事,张溪顿时眉毛倒竖,寒声道:“郑玉烟跟明缃两个狼狈为奸,先是设计三哥,后是利用职务之便妄图封后选妃,如今失败了,郑承宪便到黄大人跟前卖弄是非,真是小人做派! “你让黄大人小心些,别着了此人的道儿!” 黄宜安心想,前世父亲可不就着了郑承宪的道儿,婉辞封爵,将属于皇后娘家的荣耀,全部都拱手让给了郑家。 “张姐姐放心,此事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黄宜安笑应道。 那日,黄伟得知郑玉烟和明缃联手算计过张池,且郑承宪还曾巴结礼部主事明达,一心将郑玉烟送入宫中做后妃,震惊之余,不免对郑家父女起了戒备之心,当即便表示要和此人保持距离,还告诫黄宜安小心郑玉烟。 毕竟这么有心计且一心进宫的姑娘,若是来日真的入宫为妃了,如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宪宗皇帝独宠万贵妃,致使接连两任皇后一废一幽的前车之鉴尚不遥远,由不得他不谨慎。 张溪点点头,长吁道:“那就好。” 又将金鱼纸鸢仔细翻覆看了一遍,张溪便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可惜以你如今的身份,出门不便,不然咱们应该约着一起去放纸鸢才对。”张溪叹气道。 黄宜安笑劝道:“那张姐姐便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放了吧!” 前世不论婚前还是婚后,张溪都是明艳而张扬的,不像她,两辈子都被皇后的枷锁负累。 今生,她希望张溪也能同前世一样,连同她求而不得的那份自由恣肆,一并享用! 张溪重重点头,一脸怅然地离开了。 …… 然而让黄宜安和张溪都没有想到的是,三月一日,宫中下旨,上巳节皇帝要陪两宫太后前往南海子踏青祈福,命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伴驾。 其中只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的黄伟,被破格允许列席。 黄宜安接到旨意,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能够见到前世庇护她半生的李太后了,忧的是这意味着她离入宫更进了一步——两宫太后难得出宫,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踏青游玩的,只怕是有意考察她的品性与能力,以便着钦天监拟定大婚之期。 黄伟和王氏比黄宜安还要紧张,整日里忙忙地演练面圣的礼仪,将皇帝和两宫太后可能问到的话,自己要如何作答,反复演练十数遍以上,生怕出一丁点儿差错。 至于黄栋,因为年龄太小,担心他殿前失仪,黄伟便干脆让他装病不出。 好在接到旨意后不久,英国公夫人便派人上门传话,说是已经打听得上巳节黄家男女席次都紧挨着英国公府诸人,到时候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锦衣卫千户虽然只是个正五品的官衔,然而皇后娘家的身份却足以和勋爵并席。 黄伟和王氏听了,不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深谢英国公夫人不已。 到了上巳节那天,天刚蒙蒙亮,黄家三口便都准备停当,乘车赶往宫门口等候圣驾,又一路伴驾赶赴南海子,匆忙紧张得跟打仗一般。 到了南海子,众人下车,按品阶依次而下,恭奉皇帝和两宫太后前往德寿寺祈福。 祁钰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那抹蜜合色的身影,威严自持的眉眼便如有春风拂过,舒展温柔。 离着元夜相见,已近两月。 这期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召她进宫,然而为着给国丈晋封之事,他同内阁角力一月有余,却最终以失败告终,这当口实在是无颜召见。 思索良久,他只得以孝诚之语,劝说两宫太后于上巳节到南海子踏青祈福。 两宫太后出宫,照例四品以上的官眷以及宗亲国戚都要伴驾随行。 想想自己要见未来皇后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每次都得绞尽脑汁,以便行事尽量自然不露痕迹。 思虑之间,已经转过几层园林,到了德寿寺山门前。 祁钰下了龙辇,与寿阳公主分别搀扶陈太后与李太后下了凤辇。 李太后往身后扫了一眼,笑着招手道:“溪丫头和黄家丫头两个,快近前来。” 语气十分亲昵随和,如同呼唤自家孩子一般。 隔世再闻李太后慈爱的呼唤,黄宜安禁不住眼底一热,慌忙借由垂首施礼遮掩了过去。 第108章 皇帝开屏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8章皇帝开屏王氏见黄宜安被李太后召去近前,不免担忧紧张。 英国公夫人见了,低声安抚她道:“你不必担心。立后之事乃慈圣皇太后一力做主,想来娘娘定然是十分喜欢令爱的。” 王氏冲英国公夫人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恭顺地立在一旁。 张溪和黄宜安到了李太后跟前,屈膝向两宫太后问安。 陈太后笑道:“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姑娘,叫人瞧着就喜欢。” 说着话,看了身边陈嬷嬷一眼。 陈嬷嬷会意,将早就备下的两只沉香木手串,恭敬地奉给二人。 李太后见了,便笑着看了庆嬷嬷一眼。 庆嬷嬷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只蓝田玉的手镯,一并奉给二人。 张溪和黄宜安连忙接了,屈膝谢过两宫太后:“谢太后娘娘赏赐。” 底下的众官眷见了,不免羡慕,却也无可奈何。 不论是英国公唯一嫡女,还未来的皇后娘娘,哪个都比她们身份贵重得多。 祁钰见了,笑道:“既是二位母后都赏赐她们了,那朕自然也不好让她们空手而归。田义,看赏。” 田义恭声领命,接过身后小内侍递来的红木托盘,恭敬地奉到张溪和黄宜安面前。 黄宜安看了田义一眼,目光方才落在红木托盘上,只见上面端放着两只玛瑙雕的莲灯,玲珑精致,乍一看除了纹理,并无任何不同。 然而黄宜安接到手中,叩谢圣恩毕,发现自己那盏莲灯底部竟然刻着“平安喜乐”四字,一时愣住。 这祈愿,是她元夜放灯时所写;这字迹,正是皇帝的笔迹。 所以说,这盏玛瑙莲灯,竟是皇帝亲手做的? 李太后看了祁钰一眼,满意地笑了,又冲张溪和蔼地说道:“寿阳一向同你交好,今日难得见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说会儿话。” 张溪会意,只得压下心中的不甘愿,笑道:“能得公主垂青,是臣女的荣幸。” 说着话,便上前与寿阳公主一左一右地虚扶着李太后。 祁钰见了,心中暗喜。 陈太后笑瞋了他一眼,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只得躬身上前,与祁钰一同虚扶着陈太后。 众人进了山门,一路往大殿行去。 祁钰余光瞥向身侧那个螓首低垂、谦恭端静的少女,只觉得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顿路,却因为同行之人不同,感受似乎也与以往截然不同。 德寿寺的住持早就备好了香烛等物,亲自伺候两宫太后上香祈福,诵经祝祷大齐风调雨顺、国泰平安。 祈福毕,祁钰率众人离开德寿寺,前往围场狩猎。 两宫太后本不欲去,却禁不住寿阳公主一番撒娇劝说和祁钰眼中的殷殷恳求,只得答应乘辇前往。 围场离着德寿寺有十数里之遥,步行或是乘辇都颇为费时,更加费力,祁钰便命众人骑马或是乘车前往。 李太后和陈太后同乘一辆大车,命寿阳公主、黄宜安和张溪三个同乘伺候。 英国公夫人约了王氏同乘。 余下各自安排车马。 让黄宜安意外的是,祁钰竟然弃了车辇,选择骑马,而且还孝敬地护在两宫太后的马车之侧。 前世她从未见过皇帝骑马,除了偶尔步履急趋之外,大多数时候,皇帝都是从容步行、端方稳重的。 “黄姐姐,我同你换个座吧。你那边外面的风景瞧着比这边更好些。”寿阳公主挽住黄宜安的胳膊,冲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两宫太后闻言,笑看了过来。 黄宜安谦恭地应了声“是”,起身同寿阳公主换了位子。 车窗外,皇帝挺直腰杆、威风凛凛,春风得意马蹄疾。 黄宜顺眉端坐,岿然不动。 一直行到围场,黄宜安眼风都未往车窗外扫一眼。 两宫太后见了,相视一眼,笑容深深。 帝后情深和睦固然很好,然而他们到底非寻常夫妻,当事事皆以江山社稷为先。皇帝一再示好,黄宜安都能谨守规矩、言行合度,可见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 寿阳公主见了不免泄气,她好不容易为皇兄和未来皇嫂创造的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 张溪却大为快慰,让皇帝横刀夺爱,活该被冷待! 一车人各怀心思地下了马车,由众女眷簇拥着,到围场附近的摘星楼暂歇。 摘星楼,顾名思义,离天极近,手可摘星,建在围场旁的一处地势极高的山坡上,站在楼上,可俯瞰围场内的大半景致。 两宫太后一路车马劳顿,早就倦乏了,因此到了摘星楼,便先去寝殿暂歇。 寿阳公主和几位宗亲王妃代为招待众官眷。 黄家和英国公府的坐席挨着,英国公夫人不时与王氏笑谈几句,又有黄宜安笑语殷殷相伴,一直紧绷着的王氏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宫太后更衣出了寝殿,由寿阳公主陪侍,在上首端坐。 宫人们鱼贯而上,奉上茶水、果酒以及各类果子点心。 众人连忙起身拜见。 参拜毕,各自还座。 李太后笑道:“诸位先用些点心,等陛下与诸臣狩得猎物,再命厨下烹煮了来,岂不鲜美?”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 设席之处四面敞阔,遮挡的帷幔亦被宫人挽起,围场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只见祁钰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跨着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神骏,挽弓如满月,箭头正对准数十米开外的铜钲,预备开镝。 楼上诸人不觉屏气凝神,盯着那弓箭看。 黄宜安亦随众看去,猜测这一箭脱靶的几率有几成。 毕竟隔得有些远,以皇帝的本事,这一箭十有八九会…… 咻—— 铮!—— 箭矢如闪电一般,笔直地射向铜钲,发出尖利嘹亮的声音。 竟然没有脱靶! 而且还正中钲心! 黄宜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前世那个徒步从宫中前往天坛祈雨,中途歇了不知多少次,差点就累瘫的皇帝吗? 摘星楼内和围场内同时发出一阵欢呼。 众人纷纷恭贺。 没想到少年天子看起来俊秀文雅,一出手却是如此不凡! 第109章 皇帝无赖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09章皇帝无赖众女眷的赞不绝口,让两宫太后开心得合不拢嘴。 早先皇帝为了请武师教习,可没少跟她们磨嘴。本以为他只是少年热血,一时兴起罢了,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她们也未曾关注过。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冷不丁地露了这么一手,在朝臣面前大大地长了回脸! “出发——” 开镝过后,祁钰振臂一挥,策马当先。 英国公等人背弓挟矢,立即跟上。 至于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则御马远远地缀在后面,就当是纵马春游了。 实在是连马都不会骑的,便留在原地等着点数猎物。 一时之间,围场内骏马奔驰、野兽窜伏,热闹欢腾。 摘星楼上的女眷们,看了一刻钟有余,便渐觉无味。 寿阳公主见状,便提议让女眷们各展所长,聊作助兴。 两宫太后当即允诺。 在场不少官眷闻言,顿时心思浮动。 当初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选后,她们都曾积极参与,渴望一朝为后或是二妃,从此荣华富贵、家族兴盛。 然而谁知皇后没有捞着也就罢了——毕竟本朝皇后历来鲜少有出身于四品及以上的,可是谁知竟然连二妃也没有混上——皇帝竟然因怜惜边疆将士舍命卫国,决定克己修身,只册立皇后一人,暂不选妃! 为此她们从去年哀叹到了现在。 如今终于有机会在太后面前露脸了,说不得待帝后大婚之后,便有可能被选入宫中为妃为嫔,她们当然得牢牢把握了! 一时之间,诸位适龄小姐纷纷踊跃参与,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翩跹之姿有若惊鸿,清词丽句更是信手拈来。 王氏见了,不禁替黄宜安的未来担忧。 这么多多才多艺且野心勃勃、家世显赫的女子,等将来进了宫,自家女儿怎么应付得来哟…… 倒是黄宜安,端静温驯地坐着,不见半点忧急与轻狂。 两宫太后见了,愈发满意了。 献媚争宠,那从来都不是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身为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皇后应当心怀宽广、公正允明,坐镇后宫,免除皇帝的后顾之忧。 …… 狩猎一直持续到申时。 待清点完猎物,排出名次,御厨便开始收拾猎物,准备晚宴。 祁钰换下骑装,稍作休息,便到摘星楼向两宫太后请安。 张圭与英国公则率领文武群臣,别殿设席应酬往来,等待开宴。 陈太后心疼祁钰从早膳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口饭,还狩猎了一大圈,因此见了他来了,连忙吩咐宫人给他拿吃的。 祁钰各色点心都尝了一点,吃了个半饱,便停下了。 陈太后还要再劝。 祁钰便笑道:“御厨已经在烹煮猎物了,如今吃多了,晚膳就该用不下了。” 陈太后闻言,只好作罢。 李太后说起祁钰开镝射钲之事,言语之间满是赞赏,又问道:“陛下今日都猎了些什么?” “不过是些山鸡、兔子之类,远不能与英国公等武将相比。”祁钰谦虚道,顺带着将众官的射猎排名也说了。 不出意外,又以张家和李家子弟为先。 英国公府张家,乃是开国功勋,以武立身,绵衍数代而不衰;辽东总兵李家,唐末时祖上避于朝鲜,建朝之初回归,投身行伍,渐渐成为于英国公府并立于大齐的两大武将世家。 每次狩猎,排名于前者,多是这两家子弟。 陈太后笑道:“陛下初习骑射,便能有这般身手,已经很不错了,切不可妄自菲薄。” 祁钰笑着应了,扫视一圈,不见寿阳公主等人陪侍,便佯作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寿阳?” 两宫太后不是命寿阳同张溪、黄宜安二人一并陪侍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寿阳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宴席罢,便放纸鸢去了。”陈太后笑道,佯作不知祁钰话里探寻的真意。 “她自小便如此。”祁钰笑道,又问,“可曾派人跟着?” “李嬷嬷和红棉都伺候着,还有侍卫随护。”李太后笑道。 “那就好。”祁钰干笑两声,呷了口茶。 陈太后和李太后见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祁钰虽然做了六年的皇帝,性情早就磨炼得沉稳不惊,然而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面皮薄,此时听得两宫太后打趣的笑声,不免有些不自在。 陈太后见状,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诸家小姐也都陪侍在旁呢。寿阳那个跳脱的性子,哀家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各家也不好交代。 “陛下不如去瞧一瞧?她们如今正在摘星楼下的烟霞湖畔。” 祁钰如听纶音,连忙起身拱手应下:“是,母后。孩儿这就过去。” 陈太后见状,禁不住一阵笑,挥手赶人:“去吧去吧!” 免得人在心不在,她们看着碍眼。 李太后亦含笑催促。 皇帝愿意亲近她亲自选立的皇后,她自然十分欣慰。 祁钰一退出殿外,便立刻转向烟霞湖的方向,一路疾步而下。 田义等人连忙一路小跑地追在后面。 尚未到烟霞湖,祁钰远远地便瞧见碧蓝的天空中,飞着数十只纸鸢,然而任何一只都远远比不上飞得最高最远的那只“北冥鲲鹏”的雄姿。 祁钰不由地唇角轻扬。 这‘北冥鲲鹏’乃五丈风的镇店之宝,为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所绘,形制大而威武,自扎成之日之后,便一直挂在五丈风,既不出售,亦未曾见过其试飞。 今年入贡纸鸢,五丈风竟然将“北冥鲲鹏”呈献上来,而且今日首次试放就这般成功,可想而知,是受了谁的指点。 这般想着,祁钰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田义,眼见着好不容易追上的皇帝,一眨眼又跑远了,顾不得哀叹,连忙又追了上去。 唉,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文书房继续当自己的小管事呢…… 烟霞湖畔的空地上,黄宜安正一手扶着线轴一手扯着筝线,指点寿阳公主如何将“北冥鲲鹏”放得更稳更高远一些,不提防耳边陡然响起一阵莺声燕语: “臣女参见陛下。” 黄宜安手一抖,空中的“北冥鲲鹏”身形一颤,摇摇晃晃似要下坠。 寿阳公主眼睛一转,慌忙回头招呼祁钰:“皇兄快来帮帮忙。” 祁钰连忙吩咐众女起身,疾步上前。 寿阳公主不由分说地将线轴往祁钰手里一塞,侧身躲了出去。 黄宜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寿阳公主一顿操作,推到祁钰怀里,而祁钰的手正握在她扶着线轴的手上…… “皇兄、黄姐姐,快快快!纸鸢要掉下来了!”寿阳公主在一旁跳跃大喊,仿佛一颗心都挂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北冥鲲鹏”上,无辜得半点都看不出刚刚算计过黄宜安。 张溪在旁见了,气得暗骂寿阳公主耍赖。 众家小姐见了,心思各异,缄默不语。 手掌的温度,让黄宜安恍然想起前世,皇帝也曾这样陪郑氏放过纸鸢,郑氏欢快的笑声隔着几重宫殿都能听得到。 黄宜安手下一顿,“北冥鲲鹏”便如其他失了主人控制的纸鸢一样,摇摇晃晃地挣扎几番,终于再也抵挡不住下垂之势…… 反正纸鸢掉落的又不是她一个人,皇帝即便是不悦,也不好单独怪罪她一个。 哼,今生她才不要再为了皇帝,委屈自己呢! 第110章 帝后佳话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0章帝后佳话黄宜安打定主意,连忙要借势躲开皇帝。 “快收线!” 清冽中略带一丝喑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黄宜安尚未回神,右手已经被包在线轴轴柄上,飞快地转动起来,而整个人也被祁钰环着向后飞奔。 原本止不住下坠的“北冥鲲鹏”瞬间止住颓势,摇摇晃晃,渐渐地竟然又飞了起来。 “皇兄好厉害!”寿阳公主奸计得逞,鼓掌欢呼雀跃。 张溪气得别开脸去。 寿阳公主太狡猾了! 黄宜安:…… 前世怎么没发现皇帝原来是这么无赖的? …… 落日熔金,晚风习习。 第一缕肉香味飘过来时,祁钰颇不甘愿地遣散众人,回去预备晚宴。 要他说,吃肉哪里有放纸鸢有意思? 虽然未来皇后很厉害,很快便不用他帮忙一起放纸鸢了…… 不过,在旁边看着、陪着,也别有一番情趣嘛! 越是接近,祁钰就发现自己越想接近黄宜安。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大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天定”吧! …… 晚宴依旧是男女分席。 因两宫太后一向歇得早,所以女席这里早早地就散了。 祁钰与众臣却是酣饮至深夜。 张圭因给黄伟封爵一事,同皇帝闹了不愉快,作为胜利者,又兼想着有自己亲自看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便决定纵容皇帝这一回,因此倒也不曾多说什么。 各家寝所事早就安排妥当的。 黄家与英国公府仍旧如宴席上的座次一般,比邻而居。 英国公夫人还十分周到地派了储妈妈来传话,让王氏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言语。 王氏谢过了英国公夫人,赏了储妈妈一把钱,回头便忍不住同黄伟长吁短叹,深觉对不住英国公府。 第二日,一大早的,众人便起身伴驾回城。 黄宜安遥望御辇上的那个一身明黄龙袍、沉稳内敛的少年天子,想起昨日寿阳公主特地告诉她的那些悄悄话,一时心情复杂。 “黄姐姐,你知道你家的席次和住所是谁安排的吗?”寿阳公主神神秘秘地问,不等她答,便又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皇兄。 “移驾南海子的旨意一下,皇兄便命田义安排此事。他是担心黄大人平日里与伴驾的其他朝官接触不多,黄夫人与他们的家眷也甚少打交道,遇到一处了难免别扭,遇事也没个照应。 “知道你和张姐姐交好,平日里两家之间也有走动,所以皇兄才特地如此安排,又命人将消息透露给英国公府的。” 因此英国公府诸人对黄家的殷切照顾,既是两家的情谊,也算是“奉旨行事”。 黄宜安知道寿阳公主是想要替皇帝表功,否则便不会将英国公夫人未明言之事向她挑破。 前世每每她和皇帝置气,若是皇帝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委婉地求和好,寿阳公主便是这般来做和事佬的。 也许是中间隔着前世几十年的冷漠疏离,今生乍然又遇到皇帝这般善意体贴,黄宜安唯有一声感叹,再无前世纯粹的感动与欢喜。 况且,皇帝既然知道英国公府和黄家素有往来,那,他查知她曾经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吗? 以皇帝城府之深沉,在她于五丈风后院刻意挑起他的疑心后,他一定会查明此事的;然而以皇帝的骄傲,若是已经查知此事,不论李太后如何坚持,他都绝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行径来。 所以,关于她和张澜相看一事,皇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黄宜安心中忐忑忧闷不已。 御辇上的祁钰此时正强忍着头疼,端肃坐姿,维持着天子的威仪,浑然未觉身后那道复杂的目光。 因为宿醉一事,祁钰早上一醒来,就被张圭私下里训诫了好一通。 李太后也顺着劝诫祁钰几句,吩咐宫人熬了醒酒的汤药,亲自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 等回了宫,李太后又召来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亲自安排祁钰近日的膳食,以解其宿醉之后的不适。 …… 从南海子归来之后,皇帝骑射的英姿以及与未来皇后共放纸鸢的佳话,渐渐地流传开去,那又是一段美好浪漫到不真实的人间佳话。 而“北冥鲲鹏”也因这一段帝后佳话,在原本的盛名之外,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情韵。 五丈风也因此再次名声大噪。 一时间引得更多人争相涌向店门,购买纸鸢。 刘季见生意火爆非常,十分高兴,便亲自准备了礼物和酬金,吩咐刘秀前往黄府拜谢。 要不是未来皇后倾囊相授,“北冥鲲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飞得起来呢!更何况还有帝后共放纸鸢的人间佳话为其增光添彩。 见礼罢,刘秀将报酬奉上。 黄宜安讶然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刘秀便将“北冥鲲鹏”的事情说了。 黄宜安听罢,便笑着收了,又问起五丈风如今的生意。 至于什么帝后佳话,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托黄小姐的福,如今京城已经没有任何一家纸鸢铺子堪与五丈风争锋了。”刘秀恭敬地笑应道。 当初刘季准备花费五到十年完成的事情,没有想到如今仅仅一年,便成功了。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秀连忙笑请道:“黄小姐但说无妨。” 黄宜安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姑且一说,就当是咱们之间的闲谈。若是说得不对,还请刘小姐莫怪。” 刘秀连忙笑应道:“岂敢岂敢,还请黄小姐不吝赐教。” 对于刘家兄妹陡然而生、愈来愈深的恭敬,黄宜安已经从最初的婉辞过渡到如今的坦然受之,闻言,遂笑道: “五丈风如今风头无两,短期来看,自然是好事。可是从长远来看,却未必如此。且不说别的纸鸢铺子没了生意,肯定会联合起来对付五丈风,以争得一席之地,单说五丈风一家独大、难逢敌手,时间长了,不免自己就先懈怠了。 “这就好比一只狼单独生活在羊群之中,无人争抢、捕食容易,时间长了,若是有另外一只狼出现,那么在这场不可避免的较量之中,它将必输无疑。” 第111章 帝心甚悦 曾经黄宜安也以为身为皇后,尊荣无匹,除两宫太后外,在后宫无人能敌,可是直到郑氏出现之后,她才手忙脚乱地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然而那时,她已经被皇后的枷锁套牢,失去了争宠、固宠的心力。 刘秀没有想到黄宜安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愕之余,也觉得颇有道理,便恭敬应道:“多谢黄小姐提点,我回去就同家兄说。” 等从黄府回了五丈风,刘秀便立即将黄宜安的劝告告知刘季。 刘季沉吟良久,道:“你去叫管事们过来,我有事情要吩咐。” 刘秀应诺去了。 五丈风的管事们便主动去其他纸鸢铺子,签订合约,将一些普通纸鸢的订单,按照一定的分成匀给他们去做,而五丈风则专攻精品、贡品。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五丈风人手不足的问题,也缓解了其他纸鸢铺子的窘境,为五丈风赢得仁厚经商的美名。 除此之外,刘季还决定扩大五丈风春秋两季纸鸢排名的范围,京城所有纸鸢铺子,只要向五丈风缴纳一定的参赛费用,均可参与排名榜的竞争。 此计一出,春秋两季的纸鸢排行榜大比,迅速成为京城的一大盛事,而五丈风的师傅们也愈发精修钻研,生怕落于人后。 这是后事。 …… 三月初九,黄宜安接到邀帖。 让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邀帖竟然是明缃派人送来的,邀请她参加她三月十六的及笄礼。 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出去交往应酬,单说两人之间还隔着“生死之仇”,也不知道明缃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给她下帖子。 黄宜安将帖子随手扔到一旁,吩咐阿梅:“替我回了。” 阿梅应诺,想了想,又问道:“那,需要派人送上贺礼吗?” 老爷说了,自家小姐如今已经被册立为皇后,母仪天下,须得时时处处言行谨慎。眼下别人邀帖都送上门来了,小姐不便到场,若是连礼物也没有,只怕会落人话柄的。 “不必。”黄宜安想也没想地说道。 明缃三番两次地害她,她看在英国公夫人的面子上,不追究明缃的罪责已经算是宽宏大度了,还要送明缃及笄礼物? 她又不是欠的! 阿梅想到去年迎春会上,明缃伸手一推,差点把黄宜安推进阴曹地府的事情,便笑着应了下来。 小姐说的对,当了皇后,是要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但并不意味着面对挑衅、伤害还要忍气吞声。 …… 英国公府,是明缃亲自去送的帖子。 英国公夫人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明缃,却婉拒了当她及笄礼正宾和让张溪做赞者的邀请。 如果说将明缃遣送回家之后,她对这个外甥女尚且还有一丝的怜惜的话,那么在明缃伙同明达上门,欲要借黄宜安与张澜相看之事要挟英国公府后,她对明缃便只剩下了深深的失望。 明缃此举,与冯永亭利用此事对英国公府的威胁勒索又有什么分别? 她十余年的心血与养育,就全当是喂了狗了! 英国公夫人念及此处,连午饭都未留,便端茶送客了。 明缃强忍着怒意和委屈,挤出一个笑脸来,起身告辞而去。 等回了明府,少不得又被继母季氏奚落一番。 要不是想着明达还打算利用明缃再借一借英国公府的势,还有明缃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季氏还有更多难听的话等着她呢。 哼,小贱人竟敢讥讽她行为不端,婚前与男人苟合,那她就让她瞧一瞧,在明家,究竟是谁说了算! …… 明缃的及笄礼,据张溪说,准备得很盛大,举办得却很寥落。 “就她父亲和继母那性子,这回眼见着她没了用处,往后还指不定得怎么磋磨她呢!”张溪叹道。 黄宜安也不知道失去英国公府庇护的明缃,这辈子会过得怎么样。不过,想到明缃不能再如前世一般闹得英国公府鸡犬不宁,黄宜安还是很开心的。 人心,都是有亲疏远近的。 “对了,张姐姐,我听寿阳公主说,上巳节南海子伴驾时,我家的席位和寝所都是陛下特地安排的,你说,陛下既然已知我们两家过从甚密,会不会也查到相看一事?”黄宜安担忧地问道。 这件事情自从寿阳公主告知她起,便一直困扰着她,可惜以黄家如今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去探查。 张溪闻言一愣,愕然问道:“竟是陛下的安排?” 她还以为两宫太后或是寿阳公主特地关照黄家呢……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在这些小事上如此体贴细致吗? 黄宜安点点头,面上不见娇羞欢喜,只有忧虑。 张溪见状,也不由地郑重起来,道:“此事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等回去问过母亲,我再来答复你。” 黄宜安笑叹道:“那就有劳张姐姐了。” …… 张溪回了英国公府,立刻便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早就知晓其中的内情,之所以没有告知黄家人,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罢了。 见张溪肃容担忧,英国公夫人连忙笑着安抚她道:“你们不必担心,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就不会特地如此安排,叮嘱我们照顾黄家了。” 英国公亦点头赞同。 皇帝如今虽然越来越有帝王深沉机变的风范了,然而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心机城府绝未深沉到拿此来敲打试探英国公府与黄家。 况且,南海子一行,虽然皇帝和黄宜安接触的不多,然而他也能看得出来,皇帝对于李太后替他选中的皇后还是很满意的。 如此,皇帝就更加不可能是拿此事来敲打试探他们了。 别说是帝王了,即便是普通的少年郎,也不可能在明知此事的情况下,还对未婚妻如此温和细致。 张溪闻言,长松了一口气。 不仅为自家躲过了一场劫难,也为黄宜安意外入宫,却能得皇帝如此相待。 安妹妹那么聪明的人,又有皇帝如此善意相护,入宫后肯定会过得平安顺遂的! 张溪暗想。 第112章 皇后有面 黄宜安知晓此事后,也松了一口气,余下的日子,每天除了备嫁,便是同王氏关心戚氏分娩一事。 戚氏如今已经怀了近九个月的身孕,临盆在即。 黄伦十分紧张,将田庄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庄头打理,他则留在城里,每日都守着戚氏,几乎寸步不离。 临盆在即,孕期一向情绪忧郁多变的戚氏反而镇定下来,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盼望肚子里的孩子如期顺利出生。 王氏除了应酬因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猛然间多出来的亲朋好友之外,大半的时间都在陪着戚氏。 毕竟,帝后大婚之事有礼部等衙门操心,她这个做娘的虽然有心亲手操持女儿的婚礼,却难于一点儿都插不上手啊。 如此过了半月余,四月的一个清晨,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戚氏突然发作了,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黄伦立刻将碗筷一丢,急声唤人去请早就定好的稳婆,又派人把消息告知王氏。 王氏一得到信儿,便立刻吩咐车马,要去城西。 刚到二门上,黄宜安就追了上来。 王氏见了,皱眉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了能帮得上什么忙?安心留在家里吧!” 皇后的身份固然尊贵,可也意味着诸多束缚,这种场合,实在是不便亲自前往。 黄宜安道:“我担心二婶,一同过去看了也放心。况且我早就同宁姐儿说定了,二婶生产时要去陪着她的。” 黄宜宁已经是个半个姑娘了,且身为长女,不比黄梁那个跳脱调皮的性子,对于戚氏分娩一事十分紧张担忧。 王氏见黄宜安坚持,只得同意。 母女二人乘车,一路往城西疾奔。 到得黄伦家时,戚氏已经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了,不时发出闷哼。 戚氏虽然是第三次生产了,但是离生黄梁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身体又不复早先的康健灵便,大夫说胎儿又有些大,因此她除了阵痛得快一些,与生黄宜宁时并未有多大区别。 黄伦急得在产房门口团团转。 黄宜宁揽着黄梁,姐弟俩四只眼睛紧张地盯着产房的门。 一见王氏过来,黄伦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迎上去道:“大嫂!” 黄宜宁和黄梁也飞奔上前,同王氏见过礼,便一左一右地抓着黄宜安,神情满是担忧。 黄宜安见状,微笑安抚他们道:“别担心,二婶很快就会给你们生个小弟弟的!” 黄伦听了,心道:管它是儿子还是女儿呢,他只要戚氏和孩子平平安安地闯过这一关就好! “稳婆来了吗?”王氏边问边疾步往产房行去。 “来了来了!”黄伦一叠声地应道,“如今正在房里呢。” 王氏点点头,脚下不停,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小心地推开一丝门缝,闪身进去。 产妇可不能着风。 黄伦目送王氏进去,又急又忧,搓着手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 黄宜安一手揽住黄宜宁,一手揽住黄梁,温声安慰他们姐弟两个:“别担心,二婶此次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四人在产房外从清晨等到日中,再到日昃。 戚氏的呼痛声也由弱转大,再由大转弱。 黄伦在外面急得恨不能冲进产房里去。 黄宜安的两只胳膊也被黄宜宁和黄梁一左一右地箍得生疼。 本来很笃定戚氏这一胎肯定会母子平安的黄宜安,此时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终于,在傍晚绚烂的晚霞中,产房内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紧接着便是稳婆的道喜声:“恭喜夫人,生了个少爷!” 黄伦长吐一口气,双手合十,激动得语无伦次道:“老天保佑!神仙保佑……” 黄宜宁和黄梁姐弟两个亦欢喜雀跃。 “娘生了!” “是个弟弟!” 黄宜安长吐一口气,终于放了心。 等产房里收拾妥当,稳婆出来满脸堆笑地向黄伦道喜:“恭喜黄老爷,喜得贵子!” 黄伦连忙笑道:“多谢您了!” 说着,亲自递给稳婆一个厚厚的红封。 稳婆用指尖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吉祥的话儿一句接着一句,直把黄伦说得乐呵呵的,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担忧。 黄宜安也赏了稳婆几只银锞子,喜得稳婆连连躬身答谢。 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位的面子,以黄家的身份,可请不来她。 等送走了稳婆,黄伦等人小心地推开门,闪进产房里。 戚氏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躺在床上,王氏在旁边喂她喝红糖水。 刚出生的婴儿包在襁褓里,正躺在戚氏的身边安睡,肥肥嘟嘟的脸颊白白嫩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捏。 见黄伦进来,王氏起身,将碗往他手里一递,笑道:“弟妹为了生这个孩子,可没少受罪,你可得好好地照顾她!” 黄伦连连应声,接过碗,坐在床边,也顾不得孩子们还在跟前,便一勺一勺地喂戚氏喝红糖水,眼神温柔地看向恬然安睡的幼子,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母子平安,真是太好了! 黄宜宁和黄梁趴在床边,关心过戚氏,便被一旁安睡的弟弟吸引了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守着他,言语轻柔地窃窃私语: “他长得可真小!” “嘘——小声点,小心吵到了他。” “你刚出生的时候,比他还小呢。” “那姐姐你呢?” “我?我可比你们打多了!要不我怎么是姐姐呢?” “我可不信!要是那样的话,大姐刚生下来的时候,岂不是更大?” “大姐,你说是吧?” …… 童言童语,听得屋内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黄宜安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心里却想,他们几个刚出生的时候,可都比不得这个小弟弟白白胖胖的。要不然,戚氏也不会费这么老大劲儿才生下他了。 戚氏喝完红糖水,笑道:“这次都多亏了喜姐儿。若不是她,也请不来刘婆子。” 刘婆子是京城有名的接生婆,平常只在官宦人家走动,若不是黄宜安被册立为后,只怕黄伟亲自登门都请不来。 第113章 皇帝有赏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3章皇帝有赏“也幸得请来了刘婆子,否则这孩子这么大,只怕都难生得出来……”想起分娩时的艰险,戚氏忍不住红了眼圈。 黄宜安连忙笑道:“是二婶和小弟弟福气大,虽然过程艰难了点,可总算是母子平安!” 这个功劳她可不敢揽。 前世没有刘婆子,戚氏一样顺利生出了孩子。 只是过程更艰辛一些,而戚氏也因此伤了元气,从此与汤药为伴,后来更是早早地便过世了。 不管怎么说,今生她总算是改变一些事情,弥补了前世的遗憾,也算是没有白来一遭。 …… 黄伟一下衙,便直接赶了过来。 还没等看过小侄子,就被黄伦一把拉到书房,催着他起名字。 黄伟斟酌半晌,写下几个名字供黄伦选择。 黄伦挑了半天,最终择定黄楷。 …… 黄楷“洗三礼”那日出了黄家的亲朋好友,还有许多平时没什么往来的官宦富户送礼上门,小小的一进院子根本就接待不了。 黄伦无奈,只得派人去酒楼定席面。 人刚才派出去,门口就响起一阵锣鼓之声。 “陛下有赏——” 内侍尖细的声音,瞬间将院内道贺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 黄伦一惊,慌得不知所措。 还是黄伟有经验,慌忙吩咐人设香案,跪谢圣赏。 各色锦缎数匹、长命锁一只、手镯脚镯一套以及补品药材等若干物什,东西虽不算很贵重,然而这份体面却非同一般。 看那些前来道贺的人脸上原本挂着得体客套的微笑,一下子变得生动真挚、热情洋溢起来,就可见一斑。 因此黄伦叩谢圣恩的时候也非常地诚恳感激,额头上都红了一片,给传赏的内侍的答谢亦十分丰厚。 内侍回到宫中复命,少不得替黄伦美言一番。 李太后听罢,对祁钰笑道:“从没听说有人叩谢圣赏能把额头都磕红的,可见黄家诸人皆心系圣君、本分至诚。” 祁钰含笑点头,心以为然。 给国丈封赏一事,他最终没有辩过张首辅,心中一直对未来皇后颇有歉疚,如今给黄伦幼子赏赐,也算是聊作补偿了。 但愿她能体会到自己的用意。 正如祁钰所料,传赏的内侍一来,她便知晓皇帝这是在委婉地向她表示歉意,当然,更是在向张圭表达他不满与反抗。 并不是她与皇帝两心相契、互明心曲,实在是前世大婚之后,寿阳公主总是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替皇帝说了不知多少好话,一副势要帮助兄嫂情洽和睦、长长久久的模样。 这其中便有赏赐黄楷一事。 那时候她听了寿阳公主的话,只是感动于皇帝对她和她家人的爱护之意,丝毫都没有想到,这或许不过是皇帝向张圭反抗与示威的一种方式罢了。 后来她看到皇帝对张圭的清算,看到每每朝官上书弹劾皇帝过分宠爱郑氏及其家人时,皇帝便对郑氏母子以及郑承宪父子加倍地恩赏,便慢慢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可惜,明白得有些晚,因此错付了年少时的一腔真情,也平白委屈了自己若许年。 …… 四月底,西北传来好消息,长绒棉试种成功了! 四亩地的长绒棉株大半都存活了下来。 黄宜安收到消息很是开心,立刻将手中的银子都折成银票,托黄伦派人送去西北。 黄伦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七百两,加上之前黄宜安送来的三百两,正好凑够五千两。 比上次黄宜安说的四千两足足又多出了一千两! 饶是在幼子“洗三礼”上收了许多出乎意外的礼金,黄伦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看到黄宜安一下拿出这么银子来,就为了去西北种棉花,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虽然棉株幼苗是成活了,但是离着结棉铃、吐絮、摘棉花还早着呢,你就不怕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些银子就都打水漂了? “再说了,你现在就是拿再多银子去西北也没有用啊,眼下已经错过了棉花的农时了!” 黄宜安笑叹道:“等到明年棉花播种之时,我大概已经进宫了,再要送银子出宫,可就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 南海子伴驾踏春归来后,李太后便着钦天监拟定了几个吉日,最近的一个正是前世拟定的五月十六这日。为此,前世李太后五月初三的寿辰都没怎么办。 今生若无意外,李太后大约也会就近择期吧。 黄伦一怔,点头道:“这倒也是……” 宫禁森森,到底不比宫外自由。 “再说了,总不能因为怕赔本,便坚持要等见了收益才肯投银子。既然要在西北广种棉花,那自然土地、人手、棉种、仓库等等均要提前备下,说不定未来还得购置纺车、织机,雇用织工…… “这些事情,总得都提前准备着,到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黄宜安笑道。 张澜此次已经帮他们良多,未来他们不能每次有事都依赖张澜,总得自己先立起来才行。否则别人即便是再仁厚,也只能帮得一时,帮不了一世。 黄伦原本不住地点头赞同,等听到了最后,禁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你不打算把棉花贩卖到江南去盈利吗?” 天下纺织最发达的地方便是松江等地,棉花的需求量自然也很大,单是本地的棉花未必能够满足需要,更何况长绒棉更是有价无市。 喜姐儿千里迢迢地跑到西北撒银子、种棉花,不为了赚钱,难不成是去做善事的? 西北地广人稀,时有敌寇扰掠,民众生活拮据,衣料布匹多是自家织的粗布,到那里大量屯棉花、开办纺织有什么利益可图! “自然是要得。”黄宜安笑道。 她还没有那般大公无私,尽做些赔本的买卖。 再说了,本都赔了,她即便是想做善事,又用什么去做呢? “不过,我没有那么大的心,若是能在西北小获收益,又何必费心千里迢迢地运到江南贩卖?”黄宜安借口道,“于我如今而言,‘便利’二字可比‘大利’重要得多。” “天下无寒”的梦想太过遥远,说出来也未必取信于人。既是如此,倒不如拿别的借口敷衍过去。 黄伦听黄宜安如此说,想起她不日或将入宫的事,遂点点头,不再多言。 “你二婶和宁姐儿几个在家,我不放心,就不多留了。这四千七百两银票我先收着,等杨富或是杨贵从西北回来,我再安排他们按计划行事。”黄伦道。 说起此事,他便觉得有些惭愧。 此番杨富和杨贵去西北试种长绒棉,一路上有英国公府的管事看在喜姐儿的面子上照料,到了那里也有张澜帮忙照应,将一应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 他这个叔父非但没能帮上什么忙,便连银子也一分未出。 喜姐儿说杨富二人此去西北,成败未卜,他还有一大家子要照料,不宜破财,便将此去所需的一应花费都包圆了,便是杨富兄弟俩的酬劳,也是喜姐儿出的。 喜姐儿说,等西北种棉稳妥了,再让他往里投银子。 本是他一心热衷之事,结果却全赖喜姐儿趟路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喜姐儿入宫之后,替她好好地打理西北的棉花生意。 第114章 拟定婚期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4章拟定婚期等送走了黄伦,黄宜安想了想,着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溪。 张溪早就从张澜的来信中知道了此事,尚未来得及告知黄宜安。 见黄宜安特地派人上门告知她,张溪想了想,吩咐兰心备两样小礼,隔日便乘车来到了黄家。 正赶上宫里的绣娘来送大婚的冠服给黄宜安比量,那鲜艳的红、耀目的金,刺得张溪微微眯了眯眼。 安妹妹在她心里一直都是端秀温和的,即便是生气也总带有几分有意无意的收敛,如同一朵纯和淡雅的茉莉花,温和而不尖锐;她从未想过,原来盛装之下的安妹妹竟如此地端庄雍容,如枝头傲然绽放的牡丹,仿佛天生就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绣娘见张溪来了,忙都行礼问安。 张溪一如既往温和地应了,然而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黄宜安见了,便吩咐绣娘卸冠更衣。 等她换上家居的常服,果然见张溪面色微微好转。 黄宜安心下了然,同绣娘说了几处尺寸、针线上的细节,便吩咐阿梅看赏,将人都打发了回去。 寒暄毕,张溪道明来意:“如今已经试验成功,嘉峪关内可种植高昌国的长绒棉,我预备也投些银子,为明年种棉做准备。” 说着话,张溪便将一千两银票推了过来,道:“这是我这些年自己积攒的私房钱,虽然不算多,但应该也够种上几亩地的棉花了。” 黄宜安笑道:“何止是几亩地,数十亩、上百亩都尽够的。” 西北低价不高,边民的酬劳亦比京城低上许多,这一千两银子可是大有作为。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如今存活的长绒棉株苗能否顺利结铃、吐絮,以及能否打下足够多的长绒棉种子以供来年之用。 黄宜安将自己的担忧同张溪说了,笑劝道:“张姐姐不妨再耐心地等一等,等今年的棉花摘了,确实可行之后,再行投银子。” 张溪扬眉道:“我是那抠抠搜搜、缺银子的人吗?此事就这么定了!” 财大气粗的豪气,便是拿出全部积蓄五千两银子种棉花的黄宜安,亦远远不及。 黄宜安忍俊不禁,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到时候银子花了却没有办成事,岂不是得不偿失?张姐姐就是不缺银子,可也不能这么花啊!” 张溪跟她不一样,活得恣意自由,又有英国公府的管事张宏在西北打理长绒棉种植一事,想要投银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未必非得赶在此时。 黄宜安说好说歹,才将张溪劝住了。 可没过几日,张溪又来了。 “澜弟来信说了,他又从高昌国‘借’了些长绒棉的种子,加上那三亩多地长绒棉打下来的种子,明年一准儿能扩大规模,这银子我便先搁你这里了,算是参股!” 张溪得意地挑眉,一副“这回我看你拿什么拒绝我”的霸道模样。 黄宜安哭笑不得。 她算是看出来了,张溪投银子参股是假,怕她缺银子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借才是真。 有这样一心为自己着想的知己好友,黄宜安十分感动。 可是,事实上她并不缺银子啊。 更何况张溪作为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也确实不适合在“种棉资助戍边将士”这样的事情上,同她这个即将成为皇后的人牵扯太深。 西北边军自英宗皇帝起便世代由英国公总领,传至如今,已是第三代了,因此与英国公府关系极深。 若是张溪与她一起种棉资助边军的事被有心人得知,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阴谋论来。 不论是她还是英国公府,都承担不起这样恶意的揣测。 “张姐姐即便是要投资,也不用经过我的手呀。”黄宜安道,“我如今行事多有不便,前几日刚将这一年多攒下的近五千两银子全都送给了二叔,请他日后出面全权负责此事。 “张姐姐把银子交给我,我也是有心无力。倒不如直接吩咐张宏。” “五千两银子?”张溪脱口惊道,一只手杵到黄宜安面前,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么多!都是五丈风送来的报酬吗?” 哪里还顾得上“资助”“种棉”之事。 黄宜安笑着点了点头。 张溪见状,想起自己在家里炫耀了好几回的那点分红,不由地叉腰抱怨刘季小气、“厚此薄彼”,等等。 但倒也不再坚持让黄宜安收下银票。 既然黄宜安不缺银子,那她便让张宏拿这银子,给她也在西北置一份种棉花的产业好了。 以黄宜安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宜同军权在握的英国公府走得太近,尤其还是在英国公府世代驻守的西北边地。 张溪回府后同英国公夫人禀明此事,惹得英国公夫人又叹息一回,这么聪敏沉稳的好媳妇,就被张澜的仁厚错过了——若是张澜去西北前就定下这门亲事,她再去宫里向太后请了懿旨,哪里还有皇帝什么事儿?! …… 乾清宫内,正与两宫太后商议大婚之事的祁钰,猛然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陈太后连忙关切地问道。 祁钰揉了揉鼻子,恭顺地笑应道:“没事。大约是近日天气干燥,鼻子不舒服,多喝点水就没事了。母后不必担忧。” 李太后听罢,吩咐田义:“哀家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陛下身边,你作为近身伺候的,一定要小心伺候着,务要保陛下龙体安康!茶水、梨膏之类的都随时备着,殿内也要注意防干防燥,每日清水洒扫……” 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许多。 田义连忙躬身应下。 祁钰便笑道:“母后不必责怪田义,他照顾朕日常起居十分用心。” 至少,不会像冯林似的,背着他与冯永亭等人交结,违背圣意。 “陛下一向宽厚为怀。”陈太后笑道。 就连冯林犯了那么大的过错,皇帝也只斩他一人,不问其余。 陈太后又哪里知道,祁钰不是仁厚为怀,只斩首恶、不问其余,而是眼下根本就没有能力深究此事。 闲话毕,李太后又回到正题上,指着钦天监择定的几个吉日问道:“今年共有三个吉日适宜大婚,最近的一个便是五月十六,哀家有意择定此日,不知陛下和姐姐怎么看?” 第115章 帮她圆话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5章帮她圆话陈太后一向是个不拿主意的,见李太后问,只如常笑道:“我也觉得很好。” 李太后便看向祁钰。 祁钰微微红了脸,恭顺应道:“任凭母后做主。” 两宫太后看着他那副急着迎娶皇后却又极力按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 第二日,宫中下诏昭告天下,五月十六日帝后大婚。 婚期既定,礼部、太常寺等衙门都忙碌起来。 而五月三日李太后的寿辰,便也如前世一样,简单操办。 大婚在即,黄宜安不便入宫道贺,便私下里准备好寿礼,吩咐宫人送入宫去——自从她被册立为皇后,宫中便调拨了人手供她使唤。为此黄伟还特地将临近的一处空院子买下来,专门安置她们。 寿宴毕,待进宫贺寿的宗亲臣眷一一告退,李太后才有空去看各家寿礼。 庆嬷嬷先捧了个福寿匣子过来,笑道:“这是黄小姐特地着人送来的。” 李太后闻言,笑道:“既是她的孝心,那便先拿过来让哀家瞧瞧吧。” 庆嬷嬷便捧了匣子过来。 李太后打开匣子,只见里面盛着一双锦缎抹额,上面绣着宝相花,点缀着几颗珍珠,样式不算新巧,然而针脚却极为绵密精工,针法亦别致不同流俗。 李太后拿在手里翻覆看了,惊讶道:“瞧着竟像是比文娘子的手艺还要精湛一些,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女红竟然做得这般出色了吗?” 文娘子是尚衣局绣工最厉害的绣娘了,放眼整个大齐,能与她不相上下的寥寥可数,更别说是胜过她了。 庆嬷嬷亦十分惊讶,眼睛盯着那一对抹额不错神,闻言连声附和道:“正是呢!去年在黄府教习礼仪时,奴婢也曾见过黄小姐拈针拿线,当时便知她擅长此道,却不知竟如此擅长。 “或许这半年来黄小姐技艺愈发精湛,也或许是送给娘娘的贺礼,因此做的时候又格外用心了一些。” 自己用的东西,当然不比送给李太后的贺礼精巧。 李太后闻言笑容更盛,当即便让庆嬷嬷给她试戴抹额。 庆嬷嬷笑着应了,动作轻柔地替李太后戴上、扶正,又捧了面铜镜过来。 李太后前后照了,十分满意。 庆嬷嬷笑道:“这抹额慈庆宫那里也送去了一份,可见黄小姐的孝心。” 李太后颔首笑赞道:“正该如此。虽是哀家的寿辰,但慈庆宫那里一样该敬奉着。这孩子倒是个精细妥帖之人,日后执掌凤印,定能保后宫安稳。” 陈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且一向照顾她和皇帝母子,不论是她还是皇帝,都打从内心敬着陈太后的。黄宜安能够如敬奉她一般敬奉陈太后,可见其人聪敏孝顺。 “这都多赖娘娘慧眼识珠。”庆嬷嬷笑着奉承道,“否则黄小姐即便是有浑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呀!” 李太后哈哈大笑,指着庆嬷嬷笑嗔道:“你惯会哄哀家开心!” 神情十分愉悦。 庆嬷嬷见状,乐得凑趣,笑着接道:“奴婢向来是有一说一的,哪里敢哄娘娘?” 说罢,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来,双手递给李太后。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一篇贺寿祝词吧?”李太后笑呵呵地接过来,打开来看,讶然挑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庆嬷嬷不明所以,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这上面写的有什么不妥?” 李太后将纸张递了过去,眼底沉沉。 庆嬷嬷双手接过来一看,顿时也愣住了,喃喃道:“百果冻奶的方子?” 李太后点点头,喜怒莫辨,沉声道:“她是如何知道哀家喜食此物的?” 庆嬷嬷躬身侍立,不敢作答。 宫里贵人们的喜好向来是不外泄的,尤其是饮食,就怕有人从中下手,意图不轨。 黄宜安身在宫外,又是怎么知道李太后喜食百果冻奶的?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 稍晚些时候,祁钰过来给李太后请安,顺便一同用晚膳。 李太后若无其事地同他如常闲话,还说起明日搬回慈宁宫一事——皇帝大婚,总不能还要太后留在寝殿照顾日常起居。 皇后是她亲选的,本就是先斩后奏,已经惹得皇帝不悦了,若是此时再泄露了黄宜安私窥宫内饮食一事,只怕皇帝会趁机废掉这个皇后,改立郑玉烟那个狐媚子为后! 李太后固然不喜黄宜安此举,但相比起被皇帝质疑以及改立郑玉烟为后,她更愿意在帝后大婚之后,再花时间管教黄宜安。 庆嬷嬷亦不敢多言。 晚膳毕,陈太后派人来问,明日李太后何时搬回慈宁宫,她好来帮忙。 顺便还提了黄宜安送她抹额之事,说是预备派人去黄府赏赐。 自从祁钰登基,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每日诵经礼佛,后宫诸务悉数交由李太后打理,此时特地派人来知会一声,是怕李太后觉得她越过李太后这个正经的婆母,私下与皇后交好。 民间尚且忌讳此事,更别说是皇宫了。 等打发了来人,祁钰便问李太后:“母后,黄小姐送了什么抹额?是寿礼吗?怎么慈庆宫那里也送去了一份?” 李太后见问,只得命庆嬷嬷将匣子捧了过来,打开来看。 祁钰见了那对抹额,果然赞不绝口,心想皇后的女红如此出色,将来入宫后,倒是可以替他才两件里衣。 想着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服他贴身穿着,祁钰眼底笑容深深…… 余光瞥见抹额下那折起的纸张,祁钰笑问道:“这是什么,贺寿祝词吗?” 说着话,就要伸手去取。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手下一紧,却没有出言阻止。 离着大婚不足半月,她倒要看看,皇帝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郑玉烟,会不会借此机会改立郑玉烟为后。 祁钰将纸张抽出来,打开来看,愕然道:“竟是百果冻奶的方子吗?” 说着话,抬头笑看向李太后,正撞上李太后探究的目光。 祁钰心下一顿,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到纸上,一面读上面的字,一面飞快地想李太后的意图。 皇后是李太后一力做主选定的,李太后自然不希望在大婚前出什么变故,既然如此,那李太后方才为何独赞抹额而不赞此方,还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 蓦地,脑中一道灵光划过。 而方子也读完最后一句话。 祁钰从容将方子递给李太后,神态自若地笑道:“上次孩儿偶尔提及母后喜食百果冻奶,没想到黄小姐便记在心上了。只是她这个方子,未必比得上甜食房做的百果冻奶吧?” 第116章 甜到心底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6章甜到心底果然,李太后听得祁钰如此说,顿时神色微霁。 祁钰见状,亦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同黄宜安说过此事,因为自从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他和她就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上巳节于南海子烟霞湖畔放纸鸢时,那短暂而美好的碰触了…… 祁钰轻咳两声,突然觉得殿内有些热,扭头一看,屋角冰盆里的冰块刚融了一半。 李太后解了心底的猜疑,又见祁钰没有趁机发作不说,还替黄宜安解释,心中欢慰不已。 自从下诏礼部选后以来,皇帝就变得越来越有主意,对于她和张首辅的严厉教导也越来越经常地流露出反对和不满来。 这次她先斩后奏,直接定了黄宜安为后,彻底斩断了郑玉烟媚主为后之路,本以为皇帝会很生气,也做好了母子对峙的准备,谁知皇帝乍闻此事虽然震惊生气,但是听她说了黄宜安的诸般好处之后,竟然也意外地平静地接受了。 上巳节南海子踏春祈福一行之后,皇帝更是不时地流露出对大婚的期待。 而眼下皇帝明明有机会发作,却一句话轻轻揭过了,她悬着的这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比不比得上,总得试过才知道。”李太后笑道,转头吩咐庆嬷嬷,“派人去甜食房宣杨一道来。” 杨一道便是专门为李太后做百果冻奶的御厨。 庆嬷嬷闻言一惊。 现在? 都掌灯了,还要召杨一道来试做百果奶冻的新方? 祁钰劝道:“母后,如今虽然天热,夜里却凉。即便是御厨做了来,您也不便多吃。倒不如等明日午后,再试做了来尽情一尝?” 李太后思索良久,方才同意了。 要不是顾虑黄宜安私窥宫内饮食心思不正,她看到方子时就要召杨一道试做了。 忍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李太后便命宫人去甜食房传召杨一道。 杨一道很快便领命来了。 对于李太后因百果冻奶而不时兴起的传召,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参拜礼毕,李太后吩咐庆嬷嬷将百果冻奶的新方子递给杨一道,问:“你看看这方子可行?” 杨一道恭敬地接过方子,认真看了起来。 方子与他平日做百果冻奶的方子并无多大差别,只是换了其中的几样果子,又添了几味香料,并且将冰块换做冰屑,牛乳亦换个法子去腥。 杨一道翻覆看了许久,确认没有问题,这才躬身回禀道:“回太后娘娘,此方应该并无大错,且其中更添的这几味香料,还有中和寒气、暖胃之效,只是不知于口味是否有影响。” 李太后闻言,当即便命杨一道不必回甜食房了,直接在乾清宫的小厨房试做了来。 杨一道亦一心验证此新方,立刻领命去了。 不多时,杨一道便捧着新做的百果冻奶,神情激动地进献给李太后。 李太后见状,便知是成了,心中大悦。 庆嬷嬷先用小银匙试过了,见无不妥之处,方才进献给李太后。 李太后矜持地舀了一小银匙,拿帕子遮唇品尝。 冰凉凉、甜丝丝的奶香与果甜混合的味道一滑入口中,立刻便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挑动每一颗味蕾。 李太后眼睛一亮,等不及品评,便迫不及待地舀起了下一匙。 一匙又一匙。 直将一碗百果冻奶吃了一小半,李太后方才停了下来。 拿帕子印了印唇,李太后开心地吩咐庆嬷嬷:“看赏。” 庆嬷嬷见了,便比平时多赏了杨一道几颗银锞子。 杨一道慌忙用双手接了,躬身向李太后谢恩。 李太后笑道:“今儿这口味倒是比平日里的还鲜爽滑腻一些,奶腥味一点都没有了不说,这奶香与果香似乎也变得更醇厚了一些。” 杨一道连忙躬身答道:“此方换了法子给牛乳去腥,又有香料做辅,因此才能得此效验。”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那今后便按照此方来做吧,只需添减四时鲜果即可。” 以前碍于冰寒伤身,她只有在仲夏时才能每天吃上一小碗,现在有了这能够中和寒冰之气的方子,她也能狠狠地解解馋了。 杨一道自然是连连应诺。 李太后多吃一碗,他就能多得一份赏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不知道这方子到底是谁进献了,等见了面,他定要向对方好好地表达表达谢意才行。 等挥退了杨一道,李太后又拿起银匙,细细地品味剩下的半碗百果冻奶。 庆嬷嬷伺候李太后吃完漱口毕,笑赞道:“这百果冻奶的方子,甜食房也改过不少回了,可每回不是口味不对,便是过于寒凉,累得太后也总不能尽兴。 “如今有了这方子,娘娘总算是能够放心享用了。” 李太后笑眯眯地点点头,道:“没想到那孩子女红出色不说,竟然连厨艺竟然也这般好!你记得着人去慈庆宫说一声,择定何时去黄家传赏。” 口腹之欲固然重要,然而更难得的是这孩子的这份细心和孝敬。 庆嬷嬷笑着应下。 “对了,陛下那里也送一碗过去吧。”李太后意味深长地笑道。 眼见着皇帝对黄宜安越来越满意,她这个“大媒”总得再加把火不是。 庆嬷嬷会意,躬身领命,亲自去安排。 …… 御书房内,祁钰正在与于可远谈论先贤经典。 论过一巡,君臣暂歇时,田义便捧了百果冻奶奉上。 祁钰讶然看向田义。 他素来甚少吃甜食,像百果冻奶之类的冰饮更是少碰,一来为着龙体康健,二来相比起这些甜腻冰凉的冰饮,他更喜欢喝清香淡远的茶水。 田义不是第一天伺候他了,不可能不懂他的喜好。 田义会意,回禀道:“此乃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按照黄小姐的新方子做的,送来予陛下尝一尝。” 对于撮合帝后感情这件事情,李太后一向都很积极认真,生怕皇帝会因为不能册立郑玉烟为后,而厌弃她亲自指定的皇后黄宜安。 祁钰对此心知肚明,亦乐见其成。 祁钰闻言眼睛一亮,抬手接过,十分孝顺地说道:“既然是母后特地吩咐的,那朕自然要用心品尝了。” 说罢,便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一旁正等着祁钰像往常分茶一样分他百果冻奶的于可远:…… 唉,算了,既然是李太后的一片慈母情怀,那陛下自然无需跟臣子分享了。 于可远默默地自斟了清茶一盏,对坐陪饮。 田义眼见着祁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吃完了一整碗百果冻奶,面上不显,却暗自心惊:陛下什么时候喜欢上甜食了?他作为近身伺候的人,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哦,是了,陛下一向事母至孝,想来是为了娱亲,这才装作十分喜欢这百果冻奶的! 陛下真是至孝之君啊! 于可远和田义暗自感叹。 第117章 大婚前夕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7章大婚前夕积庆坊黄府,再一次迎来了宫中赏赐。 黄伟和王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当得知两宫太后派人传赏竟然是为了那一对抹额和一张百果冻奶的方子时,夫妻俩还是吃了一惊。 两宫太后竟然如此中意自家女儿,以至于连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寿礼添头都要特地着人来传赏吗?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也能放心不少了。 有了两宫太后庇护,哪怕将来宫里又添了新人,自家女儿也能安稳度日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五月中旬。 帝后大婚在即,李太后搬回慈宁宫。 皇帝要大婚啦! 五月十三,开始斋戒。 五月十五,祁钰派遣官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日大婚。 是夜月明星疏,清风徐来。 送走道贺的宾客,黄家热闹喧嚷的小院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 黄宜宁陪着黄宜安在西窗下闲坐,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交代阿梅入宫诸务。 等阿梅领命去了,黄宜宁抓着黄宜安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仰视她,钦佩不已:“大姐,你好厉害!明天就要嫁进皇宫了,你非但一点都不担心害怕,还能将事事都安排得如此妥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呢!” 黄宜安暗想:我可不就是宫里熬出来的嘛! 面上却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肯用心,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情。别的不说,就单说从英国公府移栽的那几株早桂,你不就照养得很好吗?” 说起自己擅长之事,黄宜安眼神更亮了,毫不谦虚地连连点头笑道:“那倒是!就连徐小姐也说我养的早桂不比英国公府的差!我们还约好今年一起到田庄赏桂呢!” 徐小姐四月同徐夫人一起来的京城,如今在申府隔壁巷子赁房居住。徐小姐上门恭贺那日,黄宜宁恰好也在,两人便重提去年的约定,说好等早桂开了要相约玩赏的。 “可惜那时大姐成了皇后,不知道方不方便出宫同我们一起赏桂花……”黄宜宁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黄宜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不能实现的承诺,就不要轻易许下,否则自己转头就忘了,却累得对方心伤。 …… 乾清宫里,祁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觉。 一想到从明天起,就有一个人来同他一起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李太后已经搬回了慈宁宫,再也没人拘着他管着他催着他及早安歇了,陡然而来的自由让祁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贪恋起自由的可贵来。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他突然觉得,如此良夜用来酣睡实在是太煞风景,遂披衣起身。 田义听到内室的动静,惊觉醒来,连忙躬身帘下问道:“陛下?” “掌灯!”少年天子带着一声兴奋的清冽之声在室内响起。 田义连忙恭声应了,挑帘进去。 窗子已经被推开,皎洁的月光倾泻进来,如水澄明,似轻纱笼罩在殿内。 祁钰正站在窗前,负手仰望天上的那轮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浴在轻柔澄澈的月光之中的少年,少了白日身为帝王的威严,多了少年人的温朗翩翩,清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和宽大的衣袖,恍若仙人下凡,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一般。 倏忽,田义点亮烛台。 明亮的烛光燃起,将室内如梦似幻的月光逼退。 祁钰闻声回头。 烛光映照着他扬起的眉梢唇角,飘然欲飞的仙人瞬间便被拉回了尘世,成为满怀春情的待婚少年。 “备笔墨来。”祁钰兴致勃勃地吩咐道。 田义恭声领命,忙去御案前铺纸研磨。 祁钰阔步绕到御案后,执笔沉思片刻,沾墨,笔走龙蛇。 田义在旁掌灯伺候。 只见祁钰挥毫之间,一首传唱不衰的《望月怀远》便徐徐呈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田义看了,暗想:皇帝这是在思念明日就要大婚的新欢皇后呢,还是那位据说是其旧爱的郑司务家的小姐呢? 祁钰写完,似乎心中之情仍未表尽,遂撤纸换笔,细细勾勒。 先是大片的绿荫。 而后是树下小径。 画到这里,祁钰执笔不动了,凝眉构思。 田义不敢打扰,只将烛台举得更近了些。 好半晌,祁钰掷笔叹道:“扔了吧……” 话虽如此,人却对着那绿荫小径失神良久。 田义见了,暗暗记在心中。 等墨迹干了,田义便仔细地将画卷同字幅一并收拾好,放入御案旁的卷缸中——皇帝同别人不一样,越是珍贵的东西越要放在近手可得之处。 听说,上次冯公公就是在这卷缸中无意间发现郑小姐的画像的…… 祁钰踱到窗边,仰望穹顶那轮圆月,低声叹息。 他怎么越是极力回想,就越是看不清楚她那恭顺中带着狡黠的模样了呢?那眉眼仿佛被一层轻纱遮住,只有那神情风姿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唉,看来他果然是太久没见她了,以至于连她的眉眼都记不甚清了…… 祁钰自认为找到了理由,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再等两个时辰就好了! 等天一亮,他便派使节去黄府迎亲! …… 黄家,黄宜安同样深夜难眠。 与前世的激动忐忑难以入眠不同,她却是在细细地思捋前世之事,思索该如何一一破除前世所犯之错,让今生的皇后之路走得更平顺一些。 首要的一点,便是管束住自己的心,不可再因皇帝初婚时的温柔体贴,便傻傻地捧出一颗真心,递给对方伤害自己的刀子。 皇宫,从来都不是讲情的地方,尤其是夫妻之情。 黄宜安捂住心口,深呼吸几次,将心头泛起的微澜压下,面容冷静而沉肃。 夜色深深,夏虫时鸣。 朗月清风之下,两般儿心思。 明月逐渐西斜,虫鸣渐渐停歇。 穿过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旭日破晓而出,金光洒满大地。 京城,一下子清醒喧腾起来。 皇帝要大婚啦! 第118章 帝后大婚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8章帝后大婚寅时初刻,祁钰便吩咐田义为自己整理冠冕。 田义看着外面的天色,劝谏道:“陛下,眼下时辰尚早,您不如小憩片刻?” 这一整夜的,陛下尽在对月抒怀了,都没能合会儿眼。这样下去,怎么能顺利撑过明日的大婚之礼? “不必,朕不困。”祁钰神采奕奕地拒绝了。 田义想了想,又劝道:“即便是陛下不累,可眼下首辅大人和英国公尚未进殿,陛下换了礼服亦需坐等。 “且大婚在酉时,这漫长一天的,陛下若是此时不养足精神,只怕迎娶皇后娘娘时会略减神采风姿。” 田义是祁钰亲自提拔上来的,为人忠诚,做事又妥帖仔细,如今渐得祁钰倚重。因此这样的稍显亲近的劝谏,他才敢为之。 祁钰被田义的最后一句话劝服了。 今日乃是两人大婚之日,十分重要,如何能在皇后眼前减却风采英姿? “也罢。朕就小憩片刻,你记得天亮前叫醒朕。”祁钰从善如流。 田义恭声应了,伺候祁钰就寝。 说是小憩片刻养足精神,但是祁钰又怎么能够睡得着? 人是躺下了,可也不过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罢了。 田义放下帐子,便出去吩咐小厨房熬煮提神补气的药膳。 等到药膳烹煮好,东天里也泛起了鱼肚白。 田义吩咐小内侍将药膳端到寝殿外,他则轻手轻脚撩帘进入内室。 帐内安静无声。 田义又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好不容易睡着了,此时时辰尚早,不必搅扰。 田义吩咐小内侍将药膳温在炉上,他则守在帘外随时听命。 …… 黄府,黄宜安却是天未亮便起床,由宫人匀面梳妆。 不同于祁钰的辗转反侧,昨夜黄宜安在思捋清楚一切之后,便安然入睡,直到宫人来请她起床梳洗。 梳髻。 戴冠。 更衣。 蹑履。 等黄宜安收拾妥当,已是天光大亮。 前来道贺的亲朋友好友也逐渐增多。 张溪和申小姐等天色未亮时便登门道贺,一直陪在闺房了,同黄宜宁一样看着黄宜宁在宫人巧手妆扮下,渐渐从一个温婉贞静的少女,变成雍容华贵的皇后,不禁感慨万千。 黄宜安见时辰不早了,便打发了宫人出去,趁这间隙和张溪等人说些体己话。 “没有想到,安妹妹明明比我们几个都小,却最先出嫁。”张溪感叹道,想到远在西北的张澜,不免更添一层伤感。 黄宜安握了她的手,玩笑道:“张姐姐不必着急,李家已经登门求亲了,想来姐姐的好事也不远了。” 和前世一样,今生张溪依旧许嫁辽东总兵之子李子桢。 说起自己的亲事,张溪微微红了脸,心中的感伤之意倒是散了大半。 黄宜安见了,微微一笑。 因张澜之事,她本就对英国公府诸人颇多歉疚,更不想张溪因此事而难过。 “安妹妹说我做什么。”张溪略整了整心思,不甘示弱地回道,“父亲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了,不多时便会以天子正使的身份持节前来迎亲,安妹妹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做好一个新娘子吧。” 娇嗔的语气,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唯有黄宜安笑意未及眼底,看向皇宫的方向,心中沉沉。 皇后,和普通的新娘子可不一样。 今生,她会比前世做得更好吗? …… 且说祁钰醒来时,见外头已经天光大盛,惊得当即连声大喊道:“来人!更衣!什么时辰了?!” 一直守在帘下的田义闻声立刻卷帘进来,恭声答道:“陛下,还有一刻钟方到辰时。” 从陛下入睡算起,到现在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祁钰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口中却呵责道:“为何不早些唤朕起身?” 虽说眼下也不算太晚,但是时间充足了,他才好从容安排嘛! 田义躬身请罪,并不为自己辩白。 “更衣!”祁钰沉着脸催促道。 田义应诺,立刻吩咐在外候着的宫人进来,伺候祁钰净面梳发、整冠更衣。 辰时刚至,祁钰便已收拾妥当。 田义适时地将温热适宜的药膳奉上。 祁钰刚用了一小碗,就有宫人来报,说英国公并张首辅等奉命迎亲的朝臣皆已经进了宫,如今正在皇极殿待命。 祁钰立刻扔下碗,匆匆漱了口,便一面整理冠带,一面吩咐急往慈庆宫。 田义急忙跟上。 殿外早就有内侍抬辇等候,见皇帝过来,纷纷跪下请安。 祁钰赞赏地看了田义一眼,脚下不停地乘辇往慈庆宫疾行而去。 难怪田义敢由着他睡,原来是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不怕耽误大婚之礼。 先后往慈庆、慈宁二宫向陈太后和李太后行礼、接受教诲之后,祁钰便立刻又乘辇赶往皇极殿。 皇极殿内节案、册案、宝案早已安置完毕,殿外则陈设有皇帝法驾卤薄。 英国公与张圭率领文武重臣候在殿内,见祁钰着冕服升座,齐齐跪地叩拜,三呼万岁。 祁钰抬手命众卿起身,并宣布由英国公张岳充正使持节,大学士张圭等捧制敕册宝,前往积庆坊黄府举行奉迎礼,宣读册立皇后的册书,迎皇后入宫。 众人领命,拥仪仗而去。 仪仗队、鼓乐队在迎亲队伍前,迎亲使者英国公等居中,后面跟着迎亲官员、太监、侍卫,出午门,会同皇后仪仗,抬上大批的礼品,一路浩浩荡荡、鼓吹喧天地直奔黄府而去。 迎亲的队伍一出宫门,便被沿途的百姓欢呼围观。 皇帝代代有,可帝后大婚却不是回回都有。大齐开国至今两百余年,共历十三位君王,但只有英宗皇帝和今上举行过大婚之礼,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也不为过。 因此京城的百姓们热情分外高涨,哪怕有五城兵马司沿途设哨,御林军亲自护卫,也依旧挡不住民众们围观的热情。 身为正使的英国公见了,想到这样盛大的帝后大婚之礼是以张澜颓唐避居西北为代价的,不由地暗自叹息。 然而面上却仍旧是一派端恭欢喜。 迎亲的仪仗一路吹吹打打,行至积庆坊。 早有礼部官员在此迎候,将英国公等人迎至黄府。 第119章 抓住她了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19章抓住她了黄府一切早已由礼部官员打理妥当,黄伟得到消息,先一步率众在大门口设案迎接天使。 迎礼毕,张圭高声宣读立后诏书。 “朕惟天地职覆载之常,乾元必资乎坤顺,君后理阴阳之教,国治盖本于家齐。故妫汭嫔虞,光启重华之运;涂山翼禹,诞开文命之基。惟宗祧之重计攸关,肆昭代之彝章具在。咨尔黄氏,星轩降秀,沙麓兆祥,躬淑哲以伣天,体安贞而应地,上副慈闱之简,下孚泰筮之占,宜表正于宫廷,用登崇其位号。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主领长秋,母仪函夏。尔尚明章阴教,嗣续徽音,帅六壶以式万方,懋端一诚庄之行,奉两宫而承九庙,服孝慈仁敬之规,鸡鸣儆戒以相成,麟趾繁昌而益衍,用笃邦家之庆,永流图史之光。钦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黄伟率众叩谢接旨,将天使迎入府内。 张溪等人搀扶黄宜安出了西厢。 黄宜安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于庭中受皇后金册、金宝。 到了这一刻,黄宜安自重生后便飘忽不定的心却反而安定下来。 “吉时已到,恭请皇后仪仗。” 黄宜安最后环视了一眼有幸重居一年余的小院,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镌在心底,拜别忍泪含笑的亲,登凤辇离家而去。 既然前路已定,无可更改,那就踏踏实实地走好今后的每一步! 黄伟和王氏率众恭送,直将皇后仪仗送出积庆坊,直至消失在眼前,这才万分不舍地回了家。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担忧,面对满院道贺的宾客,夫妻二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笑语应承,安排宴席。 好在前院有礼部的人安排,后院又有张溪等人帮忙,虽然忙乱了些,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 且说黄宜安一路乘辇入了皇宫。 自宫门前的御街起,入目的便是一片丹红,红红的绢缎、红红的毡毯,随处可见,喜庆非常。 黄宜安袖间交握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这是她第二次大婚了,作为一个历经后宫风云的人,原本应该坦然以待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又紧张起来。 黄宜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凤辇抬至坤宁宫,于殿阶前停下。 鼓吹声暂歇,调子一转,先前的喜庆顿时多了一分恢弘气象。 换了宫女装扮的阿梅,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黄宜安下了凤辇,踏上红毯,徐步上阶。 丹墀上,身着大婚礼服的祁钰,看着那个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的身影在漫天的红色之中款步向自己走来,欢喜之余,只觉得眼前蓦地一晃,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一时怔住了。 “陛下?” “陛下!” 田义眼见着皇后娘娘拾级而上,而皇帝却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不由地着了急,一面低声急唤,一面失礼地轻扯了扯祁钰的龙袍。 祁钰恍然回神,再盯紧看时,人已经将至面前。 端庄大气的皇后礼服,衬得眼前之人愈发华贵雍容、气度非凡。 那个恭顺中掩藏着狡黠的小姑娘、那个温婉中不乏坚持的少女,从今天起,就是他的妻子了,将与他共览世间风光、共度余生百年! 祁钰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脑海中那些不断闪过的来不及抓住的模糊片段,瞬间便被这漫天的丹红和无限的欢喜占满。 “宜安。” 他轻声呢喃,上前牵住命运的红绸。 抓住了,他就不会再放开! …… 黄府,终于送走了满院道贺的宾客。 面对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寂寥的庭院,黄伟和王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廊下怔怔发呆。 戚氏冲黄伦使了个眼色。 黄伦会意,以议事为名,将黄伟诳到了书房。 戚氏则将黄楷交给戚妈妈照顾,又叮嘱黄宜宁照看黄梁和黄栋兄弟两个,起身拥着王氏去了内室。 丫鬟们见状,都乖觉地退了出去。 王氏先前还绷着,强颜欢笑地同戚氏说些家常,等无意间说起黄宜安在家的趣事时,胸中的酸涩便再也难以压抑,眼泪喷涌而出。 戚氏叹息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帕子递上,也不多言语,只陪在王氏身边由着她哭了个够。 许久,哭声才渐渐停歇。 而王氏的一双眼睛也已哭得红肿了。 戚氏见王氏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开口劝慰道:“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咱们做父母的,唯有盼着她们出嫁后夫妇和顺、日子安稳。 “虽说喜姐儿嫁得高远,咱们照顾不到,但是我看两宫太后对她十分喜欢,不时赏赐;陛下亦是少年俊彦、不可多得,喜姐儿又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后这宫中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大嫂且放宽心。 “况且,咱们与其在这里不舍哀啼的,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免得喜姐儿人在宫中,却还要担忧家里。 “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氏性子爽利,听戚氏这么一说,顿觉十分有理,遂勉强打起精神来,重新洗漱了,又唤丫鬟进来问:“老爷在做什么?” “和二老爷在书房喝酒呢。”丫鬟应道,“已经喝了一坛了,老爷还让再送酒进去。正要请夫人示下。” 王氏略想一想,道:“今日乃大喜之日,由着他们喝去吧,只别贪杯喝坏了身子就行。醒酒汤记得先煮上。” 丫鬟领命去了。 王氏握着戚氏的手,叹息道:“喜姐儿一向得她爹十分疼爱,如今她嫁入深宫,你大哥指不定得有多担忧不舍呢。就有劳二弟陪他多饮几杯了。” 男人不比女人,有了心事说出来就好了大半,他们有事总是闷在心里,免得有损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也让家人跟着担心。 因此能借酒浇浇愁,也不错。 “自家兄弟,大嫂说什么‘有劳’。”戚氏笑道,“不如咱们再去厨房给他们加两个菜,一来让他们有酒有菜的喝得尽兴,二来也省得他们尽喝酒伤身。” 王氏知道戚氏是要借机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心沉浸在嫁女的不舍和担忧之中,遂点头应下。 妯娌二人便起身出门,转去厨房。 西天里,一轮红日发出最后的耀眼璀璨的光芒,映红了半天晚霞。 王氏看了眼艳若红绸的夕阳,喃喃道:“不知道喜姐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 第120章 洞房花烛(月票30加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20章洞房花烛坤宁宫正殿内,帝后正在行同牢合卺礼。 祁钰一身龙袍端坐在东首,黄宜安则一袭礼服端坐于西侧。 帝后两座正中稍南正中稍南设置一酒案,红绸覆盖,上面安放四个金爵和两个卺。 主持女官取金爵酌酒奉上,吉祥话儿说不尽。 祁钰接过金爵,侧首看向黄宜安。 只见圆润洁净的指甲今日涂上了丹蔻,衬得那一双柔荑愈发地白嫩玉润了。 祁钰心头像有羽毛拂过,轻轻的,却如狂风过境,掀起了澎湃的心潮。 欣悦的眸光,渐渐变得深沉。 黄宜安垂首作娇羞状,只当是没有感受那炽热的探究的目光。 前世大婚时是怎么一种情形,黄宜安已经记不住清楚细节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皇帝新婚的欢喜是克制而冷静的。 她不知道今生为何会有这番变故,也不觉得大婚前那有限的几次相见她比前世做得更好,甚至连那恭顺都不如前世真诚。 总不会皇帝是个受虐狂,别人越是不待见他,他便越是上杆子吧? 黄宜安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很疯狂,便借着金爵中的酒压了下去。 帝后饮酒完毕。 女官命宫人送上菜肴。 醯酱、菹醢、黍稷等都是分开盛放,帝后各一份,唯独“牢”只有一份,由帝后合食,寓夫妻共食一饭、同甘共苦之意。 黄宜安起身,恭谨地每样捡了一筷奉予祁钰。 心里却想,帝王或可同甘,至于共苦…… 呵! 祁钰含笑接了,想着自此后便有人同席而食、甘苦与共,只觉得那膳食都比平日里鲜香几分,看向黄宜安的眼神也愈发温柔了。 如此再三,同牢礼毕。 女官用卺盛酒,再次奉上,恭声吟唱:“朝蒸同心羹,暮庖比目鲜。挹用合卺酳,受以连理盘。” 黄宜安接过合卺杯,勉强抿了一小口,将剩下的都留给祁钰。 前世怕皇帝嫌合卺酒苦,她可是一口气闷了大半,把自己苦得不行,也注定了今后在宫中一退再退、孤独茹苦的命运。 今生她才不要只苦自己,便宜皇帝呢! 余光瞥见祁钰饮酒毕,黄宜安恭谨地将手中的合卺杯奉上。 祁钰笑着与黄宜安交换了合卺杯,一饮而尽。 黄宜安接过祁钰的合卺杯,却是微微一愣。 手中的合卺杯,只有底部浅浅的一线残酒。 她记得,前世皇帝明明十分守礼地给她留了一半的…… 黄宜安怀着复杂的心情饮,或者说是抿完杯中之酒。 祁钰满意地笑了,看着两只合卺杯之间系着的红线,暗想这大约就是月老牵定的红线,将眼前的人儿送到自己面前。 正所谓“缘分天定”“千里姻缘一线牵”。 …… 嘉峪关,棉田。 张澜对着藏在艳色花瓣里的棉铃发呆,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起来分外寂寥。 柳莺儿打完一行棉花杈子,抬头看见这幅情景,心头似乎也被这夕阳染上一抹凄凉。 捏了捏手中的棉花杈子,柳莺儿深吸一口气,出了棉田,挪到张澜近前,怯怯地问道:“将军何事烦忧?可是担忧这些棉田的收成?” 张澜一愣,顿了顿,顺势点了点头。 他的心事本就不可对外人言说,更何况是柳莺儿这样无甚交情的战俘。 “将军不必担忧。”柳莺儿闻言悄悄松了口气,微微笑道,“从眼下的长势看,今年棉花必定会大丰收的!” 张澜点点头,笑着敷衍一句:“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柳莺儿连忙摇头道,语气极其诚恳,“能得遇将军,是奴家及父兄三生有幸!” 虽说眼下父兄的死罪尚未免除,但是张澜已经竭力周旋,暂且保全他们的性命,她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张澜没有心情谈论这些,问过两句话有关棉田的话,便打发柳莺儿继续打棉花杈子去了。 张澜遥望京都,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久久未动。 今日,是她大婚之喜。 亦是两人决绝之日。 从今后,宫墙巍峨,各如路人。 …… 坤宁宫内,红烛高燃。 黄宜安卸去礼服钗鬟,洗净妆容,着中衣躺下。 阿梅替她覆上薄薄的锦被,又放下百子帐帘。 不多时,祁钰更衣回来,明黄的龙袍已经换作常服,冠冕已摘,墨发散在肩上。 威严冷肃的少年天子,瞬间变作温润清隽的陌上少年。 阿梅悄悄吐了口气,屈膝行礼。 祁钰认得她是黄宜安从黄家带来的人,因此十分给面子地点点头,清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阿梅顿了顿,想起进宫前黄宜安的叮嘱——在宫里,需谨记一条,绝不可违逆上意,遂恭声应诺,与其余宫人一并退至外殿。 帐内的黄宜安,听到外面的响动,被子下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交握,身子往里一侧,干脆紧闭双眼装睡。 可是过了许久,皇帝都没有掀帘进来。 黄宜安不解的同时,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不多时,帐外响起层层帐幔被掀开的窸窣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黄宜安重新合上双眼。 听到百子床帐被掀开。 又感到有人在床边坐下。 然后便是清冽中带着温柔和急切的呼唤:“你睡着了吗?” 黄宜安闭着眼睛不答话,心中却惊讶不已。 前世皇帝直接由宫女伺候入帐……根本就没有这一遭。 黄宜安尚未想明白,耳边就响起一声闷笑。 她只觉得耳边一热,下意识地侧身躲开,瞪大眼睛看过去。 正撞进祁钰那双得意洋洋又温柔深沉的眼眸里。 黄宜安心中尚在糊涂,手却已经自动自发地揉了揉眼睛,装作才看清祁钰的样子,慌忙起身,跪坐在床请罪:“臣妾君前失仪,请陛下……” “责罚”二字尚未出口,便被祁钰笑着截断了:“今日大婚,礼仪繁琐,你累倦而眠实乃正常,又何罪之有?” 况且,他方才看得分明,她根本就是在装睡。所以才故意凑到她耳边轻笑,逗她醒来的。 想来,她是太紧张了吧。 毕竟,是第一天做皇后,更是第一天成亲…… 祁钰捂了捂砰砰乱跳的心口,从里面摸出一个香囊来。 第121章 同床共寝(月票60加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21章同床共寝黄宜安认得,那是解缨结发礼时用的香囊,里面放着她和皇帝各自的一绺头发,用红缨扎束,寓意永世不分离,有词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唔,这样算起来,她和皇帝虽然未能做到“恩爱两不疑”,但前后两世,孽缘如此之深,倒也算是永世不分离了…… 黄宜安思绪渐渐地飘得远了。 “你看,朕把这上面的红缨又重新束紧了,保证一生不散。”祁钰将香囊打开,露出紧缚结发的红缨,低声笑道,眸光灼灼。 黄宜安蓦地回神,愕然看去时,果然见发端束着的不是方才行礼时女官扎束的红缨结。 “朕把它放在坤宁宫,你要小心守好。”祁钰说罢,将香囊重新束好,珍而重之地藏在枕头底下。 黄宜安:…… 陛下,您是不是错拿了风流才子的戏本子? 前世明明没有这出戏啊! “臣妾遵命。”黄宜安恭谨应诺。 祁钰藏好香囊,拍了拍枕头,低声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安寝吧。” 说着,掀起锦被,自己先躺了下来。 黄宜安只得应诺,重新躺下,却自觉地与皇帝保持一拃的距离。 片刻,不见祁钰动作,黄宜安渐渐放宽了心,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却蓦地伸了过来。 黄宜安吓了一跳,好险才没有直接一巴掌拍开。 她很快翻个身,趁机躲开了去。 那只手便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空隙处。 片刻,祁钰也翻了身,手也再次装作无意地又伸了过去。 黄宜安避无可避,干脆闭着眼睛翻身一侧,将宽大的被子压在身下,结结实实地挡在两人之间,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 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可避免地和同样侧卧的祁钰面对面了。 高燃的龙凤喜光透过层层帐幔,照得帐内朦胧不明。 祁钰借着幽微的光,看着对面那个眼睛紧闭、强作镇定装睡,睫羽却忍不住紧张地轻颤,犹如一只纯洁无助的小鹿一般的女孩子,抿了抿唇,眼中的促狭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她是自己的皇后,这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 祁钰劝服自己,欺身而上…… “陛下。” 温软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惊得祁钰倾身的动作顿时一止。 黄宜安却已经坐起身来,十分恭谨地垂首请罪道:“母后有旨,待及笄后方行周公之礼,臣妾不敢违逆。还请陛下见谅。” 祁钰笑意收敛。 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李太后当时之所以如此许诺,不过是见张首辅站在他这一边,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要论这世上谁最想让他早日与皇后夫妻敦伦,诞育皇嗣,只怕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未必比不上李太后那般急切。 黄宜安早料到祁钰会不悦,但是却并不退缩。 前世她不敢违逆圣意,任由皇帝折腾了半宿,后又接连三日同寝,不幸中的,怀了身孕,却因年龄太小,未足两月,孩子便没了,而她也因此大伤元气,从此孕育艰难。 直到四年之后,方才艰难诞下一女,之后再无所出,也因此给了郑氏母子上蹿下跳的机会。 今生重来,她说什么也得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让郑氏即便是再次进宫得宠,也不能像前世一样仗着子嗣踩她一头! 热情满满的少年求欢被拒,本就不是什么快事,更何况祁钰作为一国之君,此时更觉难堪,脸色便不由地沉肃下来,坐直身体,与黄宜安相对而视。 黄宜安依旧恭顺垂首,看起来十分温驯柔弱,然而脊背却挺得笔直。 祁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看到她那副明明很紧张、很害怕,却偏要强作镇定的模样,胸中的郁气突然就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兴味与好奇。 唔,这样的皇后倒是出乎他的预料……嗯,很别致,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祁钰扬了扬唇角,低声笑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急色之人。既是母后有命,朕自当遵从。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明日还要早起给二位母后请安,早些安歇吧。” 黄宜安没有料到祁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她,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费解。 怎么这一路走来,她像是嫁了位假皇帝一般? 可是很快,“假皇帝”便在薄被之下,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黄宜安心中一紧,尚未来得及再次把李太后拿出来做挡箭牌,就听得耳边响起轻柔的呢喃:“你放心,朕就抱抱,绝不动你……” 黄宜安满肚子拒绝的话,便不好再说出口了。 片刻,揽在腰间的手动了动,欲要四处游走。 黄宜安顾不得犯上,一把抓住了那只欲要作祟的手。 耳边响起一声闷笑。 那只手竟然意外地老实了下来,乖乖地覆在她的腰侧,一动不动。 黄宜安长吐一口气,闭着眼睛,浑身僵直,双手却没有撤开。 女孩子纤长柔嫩的素手让祁钰忍不住心猿意马,然而手上的力度和怀里紧绷的身体,却提醒他怀中之人的紧张与拒绝。 良久,祁钰暗叹一声,体贴地稍稍往后撤了撤身,免得吓到了她。 唉,他大概是史上洞房花烛夜过得最憋屈的皇帝了…… …… 黄宜安以为有祁钰在旁,她大概会彻夜难眠。 但是意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沉沉地睡去了,并且一夜无梦酣眠。 等她醒来时,整个人正面向里躬身侧躺着。 而祁钰身体弯成契合的弧度,从身后抱住她,两只手交握在她的……胸前! 黄宜安看着半散的中衣,强自镇定地拢了拢衣襟,翻了个身,躲开那两只碍眼的手。 祁钰被她这一动,也醒了过来。 看着铺了一枕的秀发和薄被下窈窕的身姿,想起自己昨日刚刚大婚,娶了位外表端谨恭顺、实则满肚子主意的皇后,祁钰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唔,他还记得昨夜软玉温香在怀的销魂…… “陛下?” 正在此时,田义在重帘外轻声呼唤。 黄宜安长吐了一口,装作才睡醒的模样,起身问道:“陛下可要起身?” 第122章 拆穿谎言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22章拆穿谎言祁钰“嗯”了一声,撑床起身,暗责田义没有眼色。 当此宁谧清新的晨晓,重重锦帐之内,佳人在怀,谁要起床?! 因此梳洗时,祁钰瞪了田义好几眼。 田义莫名无辜。 梳洗罢,祁钰着冕服,黄宜安着礼服,二人先往慈庆宫向陈太后行谢恩礼。 陈太后十分亲切地拉了黄宜安在身边坐下说话,并赏赐玉如意一柄、赤金红宝石头面一副、蜀锦、杭绸数匹,珍珠一斛、宝石一匣,等等。 黄宜安十分真诚地谢了恩赏。 前世陈太后虽然不如李太后那般回护她,更常常劝她顺从皇帝,但是却不从曾真正为难过她,还在郑氏气焰嚣张时,委婉地劝过皇帝要雨露均沾,尤其不可将她这个皇后弃置一旁,否则“妾大胜妻”,后宫将无宁日,亦会带累前朝。 陈太后避居慈庆宫,整天礼佛度日,不问朝政,亦不理后宫诸事,一心清修,能够委婉地劝说皇帝几句已经是十分难得。 陈太后对皇帝一向比李太后这个生母还要慈爱许多,她的劝告皇帝也常常能听取一两句,因此多年来皇帝不管如何专宠郑氏,置其他妃嫔于不顾,却坚持每月初一十五到坤宁宫来,给她这个皇后做面子。 不管陈太后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皇帝,亦或是为了江山社稷,她都感念陈太后这份前世的恩德。 陈太后见黄宜安举止得宜、温良诚恳,心中很是喜欢,便体贴道:“今日你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哀家就不多留了。等来日得闲,你再来陪哀家好好说会儿话。”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黄宜安说过。 黄宜安知晓陈太后这是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给她这个新晋皇后体面呢,因此心中十分感激,遂恭顺笑应道:“儿臣遵命。” 祁钰叫屈:“母后只叫她来陪您说话,却不叫孩儿,可见是有了儿媳,便忘了儿子。” 陈太后被他逗得笑个不止,指着祁钰对黄宜安笑嗔道:“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竟然连这点醋也吃,也不怕被天下人知道了,笑掉大牙!” 话虽是如此说,然而眉宇间却有如清风拂过,欣慰开怀。 对于一生无子的陈太后来说,打小就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地孝敬她的祁钰,就是她后半生的寄托。 祁钰愿意彩衣娱亲,她心中只有高兴。 又说了两句闲话,眼见着时间不早了,祁钰和黄宜安便双双告辞退出。 一应赏赐自有慈庆宫的宫人送去坤宁宫。 等到了慈宁宫,黄宜安明显察觉到身边之人瞬间收起在陈太后身边的放松无赖,变得端肃恭谨起来。 想到前世因国本之争而势同水火的母子二人,黄宜安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谢恩礼过,李太后亦未如陈太后一般拉着一对新人闲话家常,而是正色催促祁钰道:“文武百官都在皇极殿等陛下升座呢,陛下快些去吧。” 祁钰闻言,看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连忙起身,屈膝恭送道:“臣妾恭送陛下。” 祁钰心头一窒,只觉得自己这秋波算是白送了。 他是让她恭送吗? 他分明是担心她一个人在严苛的母后面前应付不来! 然而事已至此,祁钰只得满怀郁郁辞去。 皇极殿里还有文武百官等着朝贺他大婚之喜呢,而他确实也急着册立中宫、诏告天下,完成大婚之礼,将那个没眼色,或者也没良心的姑娘绑牢在自己身边。 待祁钰一走,黄宜安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自在许多。 李太后一双眼睛在宫中淬炼了多年,自然没有忽略这对新婚帝后的小动作,想了想,遂笑道:“你们刚刚成婚,彼此尚不熟悉,过些日子就好了。” 黄家门户低微,这孩子乍然间做了皇后,难免忐忑不安。 可难得皇帝如今看重她,她可不能因为这份畏惧,便冷了皇帝这番如胶似漆的心意。 帝后不谐,后宫不宁,于前朝亦影响颇深。 黄宜安没有料到李太后会察觉她的这点小心思,还出言安慰她,感动之余,又不觉心中一凛。 她念着前世的婆媳情谊,在李太后面前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然而李太后却不知道这些。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是时间长了,说不得李太后便会觉得她这个皇后不够稳重,压不住后宫一众妃嫔。 毕竟,李太后虽然疼爱她,但是更看重皇后的尊仪。 正如在李太后的心里,祁钰先是大齐的皇帝,而后才是她的儿子一般。 黄宜安收敛神色,恭顺应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臣记住了。” 对于黄宜安的恭顺端谨,李太后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她看中的皇后,自然是差不了的! 想起祁钰临去时的那一瞥,李太后又笑道:“原本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哀家不便多问。但是你们毕竟不是寻常夫妻,一举一动皆攸关江山社稷,故而哀家就不得不多说两句了。” 黄宜安恭谨应道:“还请母后教导。”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遂开始对黄宜安进行为人妻、为皇后的教导。 这些话,黄宜安是第二次听了,前世也用一生践行过了,却依旧听得很认真。 无他,只是为了报答李太后前世的善意与庇护。 她是真心将这个为前朝后宫安稳操了一辈子心,庇护自己半生的太后,当作长辈敬奉的。 李太后见了,自然是愈发满意了。 等到祁钰从皇极殿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婆慈媳孝”的画面,不免暗暗称奇。 母后一向待人严厉,即便是寿阳这个娇娇女,每每见了母后也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恨不能躲着走,怎么皇后在母后面前却自在从容,不见半点畏惧与拘谨? 正在想时,只听得李太后说起百果冻奶之事,夸赞黄宜安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琢磨了这方子出来,既能减却冰之寒气,又兼味美醇厚,哀家十分喜欢。” 祁钰闻言,顿时心中一紧。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皇后他对母后的那番托词,皇后不会说漏嘴吧? 祁钰一着急,便紧几步上前,向李太后行礼罢,恭顺笑道:“母后有何训示,孩儿同皇后一起聆听。” 李太后抬头看了祁钰了一眼,笑容中掩藏着惊讶探究。 皇帝一向孝敬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平日里皇帝可没有这般急切地表达过他的孝敬之情…… 第123章 啰嗦皇帝 最快更新皇后是门技术活最新章节! 黄宜安看见祁钰进来时,便起见礼。 礼毕,听得祁钰这番话,亦心中愕然。 黄宜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阿梅话里的暗示,不由地面颊微红。 阿梅见了,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低声道:“昨晚,娘娘睡后,陛下让人装满一浴桶的凉水……” 黄宜安擦手的动作一顿,没有作声。 环视一周,见宫人们早都被打发到了外,阿梅低声道:“陛下待娘娘真好。” 阿梅奉水给她漱口净手。 黄宜安满腔心思地喝完了燕窝粥。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悄没声息地吩咐阿梅熬了燕窝粥来…… 原本她是打算回坤宁宫之后,先用些点心垫一垫,等晚膳时再好好用餐的。 接连两天繁琐的大婚礼仪,饶是她重生后一向注意锻炼体,也还是有些吃不消。而刚才在慈宁宫伺候李太后和皇帝用膳,她确实也没怎么吃几口。 黄宜安确实饿了。 总觉得今生皇帝的细心,同前世大婚之初相比,愈发地体贴入微了…… 便由阿梅伺候着,到内室外用粥。 黄宜安闻言心复杂,屈膝应道:“多谢陛下。” 饿肚子睡觉可不好。 祁钰满意地看了阿梅一眼,转头却泰然如常地对黄宜安道:“你且去喝了燕窝粥,再午歇吧。” 皇帝疼娘娘,她也跟着开心,当然要替皇帝表功了。 阿梅恭声回禀道:“陛下担心娘娘午膳时忙着布菜,未能用好,故而一回宫便吩咐奴婢去小厨房熬煮燕窝粥了。” 竟是要罚她亲自喂他喝粥吗? 黄宜安一愣,看向祁钰。 阿梅应了声“是”,端粥奉到黄宜安面前。 祁钰却已经吩咐道:“端进来。” 皇帝何时吩咐熬燕窝粥了?是觉得她在慈宁宫伺候得不够周到,没有吃饱吗? 黄宜安闻言一怔。 就听阿梅在帘外请示道:“启禀陛下,燕窝粥熬好了。”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黄宜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屈膝道谢:“多谢陛下教诲,臣妾都记住了。” 好不容易训导完了,祁钰端坐看向黄宜安,一脸“你不用太感谢朕”的骄矜模样。 今生非但不见他在意了,竟然这么啰嗦。 她记得前世大婚之时,皇帝因还在变声之期,说话向来是能简则简、能省则省的,就连笫之间,也还记得掩饰自己的喘息声…… 但是前后两辈子第一次被皇帝如此谆谆教诲,这感受还真是奇异……到一言难尽。 她作为前世在后宫中成功熬到寿终正寝的人,还需要别人来提点她宫中有哪些忌讳吗? 黄宜安觉得面前的皇帝有些啰嗦。 祁钰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这次的谢礼比往严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礼节更真诚了一些,顿时心中大悦,因此谆谆教导道:“往后再碰上这样的事,你可要仔细斟酌了。对母后孝敬是好事,可千万别犯了忌讳……” 说着,趁势抽回自己的手,起向祁钰屈膝一礼。 黄宜安想了想,道:“多谢陛下周全。” 寿阳看着矜贵端庄的,实则在熟悉人的人面前根本就是个大大咧咧、没有心眼的傻丫头。 祁钰轻哼一声,道:“朕就知道是她!” 她既然敢进献百果冻的方子作为贺寿之礼,就不会毫无准备,让自己落个私窥贵人饮食、意图不轨的罪名。 黄宜安从容不迫地回答,是从寿阳公主处得知的。 祁钰想了想,以百果冻为切入点,将那的事都说了,末了又问:“你是从何处得知母后喜食百果冻的?” 黄宜安便不好再强行抽回了。 祁钰一把握紧了。 黄宜安悄悄吐了口气,稳住心神,装作撩帘子要抽回自己的手。 黄宜安以为祁钰行不轨,心中一惊,正待要把李太后暂不洞房的懿旨祭出来作挡箭牌,就发现他只不过是拉她在边一起坐下而已。 祁钰看了看她,伸手一把牵住了交握的柔荑。 黄宜安恭顺地立在边。 等回到坤宁宫,两人换上常服,祁钰便以午歇为由,屏退宫人。 她得先跟皇帝通个气儿,免得再遇到这样的事,一个说不拢,再演砸了。 黄宜安想了想,没有出声拒绝。 一出慈宁宫,祁钰便命摆驾坤宁宫。 膳毕,李太后要午歇,祁钰和黄宜安便恭敬告退。 祁钰看了黄宜安一眼,默默扒饭。 黄宜安布菜侍奉十分周到,得李太后多次夸赞。 午膳是在慈宁宫陪着李太后一起用的。 逃过一劫的祁钰也长吐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一回去就把这件事告知懵懵懂懂的皇后,免得她不知宫中忌讳,再犯了类似的错。 好在黄宜安一直恭顺地垂首听训,因此心中这番风云变化并不曾被李太后察知了去。 说起来,前世大婚之初,皇帝也说谎维护过她来着,譬如她打翻墨汁泼污了奏章的那一次…… 想明白了的黄宜安,一时心复杂。 难怪皇帝刚才那么着急插话,原来是怕她说漏了嘴。 旋即恍然大悟。 皇帝什么时候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黄宜安闻言愕然。 对于撮合帝后这件事,不顾皇帝意愿、强横定下皇后人选的李太后,一向乐此不疲。 李太后一语双关,既赞了黄宜安的孝心,又暗示黄宜安对祁钰的用心。 正在思索间,李太后已经开口笑道:“正说起百果冻一事呢。你当虽是一句无心之语,人家可是放在心上了呢!” 在李太后面前,皇帝可从来都不会说“和皇后一起聆听训示”这样和软至有些撒意味的话。 李太后和陈太后可不一样,对皇帝一向要求严格,说是“严母”也不为过。因此正如李太后把“皇帝”放在“儿子”之前一样,皇帝也一向把“太后”放在“母亲”之前的。 皇帝为了遵守和她之间的约定,竟然泡凉水澡降燥吗…… “知道了。”黄宜安清了清嗓子,低声回道,想了想,又叮嘱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记得煮碗姜汤,别让陛下着了凉。” 及笄之前侍寝,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因此冻坏了皇帝,否则不是她的罪责,也是她的罪责了。 第124章 只因是你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24章只因是你“是,奴婢记住了!”阿梅重重地点点头,眉目舒扬。 小姐能够振作起来,接受陛下的好意,认认真真地开始宫中生活,这真是太好了! 等明日见了老爷和夫人,她一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在宫外担忧。 主仆之间的这段插曲,祁钰自然是不得而知。 他正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等着佳人来伴呢。 可是直到他渐渐沉睡,再到午睡醒来,佳人都没有来。 黄宜安正在外间看画,看当初祁钰连同赏赐的年礼一并送去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图》。 阿梅的话提醒了她,不论心里如何旧意难平,总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既然皇帝对她释放了善意,那她也总得有所表示,这样才能让皇帝的这份善意维持得更久一些,如此她才能在波诡云谲的斗争来临之前,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黄宜安对着空白的《美人图》静静思索,揣测祁钰送这幅画给她的用意。 唯一与她和美人图相关的,便是五丈风后院的那次偶遇了。 难不成,皇帝让她再画一次郑玉烟? 不,不对。 如果皇帝此时就注意到了郑玉烟,绝不会如此对她——皇帝对郑氏的专情,她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那皇帝送这幅空白的《美人图》给她,究竟有何深意呢? 阿梅在旁研磨,不敢出声打扰。 良久,黄宜安沾墨,徐徐落笔。 粗笔勾勒疏枝,泼墨晕染成荫,留白的间隙是透过叶隙洒下的阳光。 细碎若金的阳光之间,一个颀长挺秀的背影渐渐呈现…… 侍立桌前的阿梅无意间瞥见一抹明黄的身影靠近,连忙要屈膝行礼,却被来人抬手阻止了。 祁钰午睡醒来,不见佳人相伴,对着里侧空空如也的床铺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他原本打算张口喊人,转念一想,却又止住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倒要看看,大婚后的第一天,皇后娘娘究竟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都亲自赖到坤宁宫了,她居然都不陪他午歇! 祁钰穿好外衣,套上鞋子,轻轻地掀帘出去。 然后就看到本应躺在他臂弯里沉睡的皇后娘娘,此时正在窗下的案桌前执笔挥洒,贴身宫女阿梅在旁侍墨。 午后的阳光透窗洒落案前,将那个清隽秀雅的身影轻柔包裹,光晕朦胧得像仙女一般不真实,时光仿若停止在这一刻,那画面迷离得恍若昨日。 祁钰呼吸一窒,一颗心狂躁地跳动起来。 又来了! 和昨日大婚时一样,总觉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识,让人一时分不清何者为梦、何者为真。 祁钰痴痴地看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的身影,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眼前这幅恬静美好的画面一碰就碎了。 然后,他便看见阿梅发现了他的到来,欲要屈膝行礼,连忙挥手阻止了。 双脚不由自主地行了过去,在佳人身侧稍后站定,目光从她在阳光的映照下几近透明的白皙的脸庞,缓缓落到了桌案上。 然后便惊喜地发现,自己送去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图》被一点一点地绘满。 大片的浓阴之下,一条石径上站着一个背影挺秀峻拔的少年,而他的对面,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杏眼桃腮、明眸善睐,端谨而不失烂漫、稚气中透着狡黠,如一只可爱狡猾的小狐狸。 祁钰心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她竟然补全了他大婚前夕那幅未完的画作! 心中迷雾一下子被驱散,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幅画和作画的这个人,此刻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梦境,眼前这个一身光华的女子真真切切地陪在他的身边,将伴他白头、与他偕老! “阿梅。”黄宜安长吐一口气,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将手中的笔递了过去。 笔被接了过去。 一同被接过去的,还有她的手。 黄宜安一惊,转头看过去时,愕然发现身边侍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阿梅换成了祁钰,而她执笔的手正被祁钰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对皇帝这么没有防备心的吗? 黄宜安心中大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嘴角扬到恰恰好,欲要抽回手行礼。 一抽,没能抽动。 再抽…… 整个人就被眼前的人一把扯到了怀里。 在撞向祁钰胸口的那一瞬,黄宜安下意识地将空着的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 阿梅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一对相拥的璧人。 午后的风穿窗闯进,掀起帐幔翻卷。 …… 黄宜安没有想到,一幅揣摩圣意的《美人图》而已,竟能让祁钰如此感动。 看着眼前那一叠投桃报李的御笔题写的情诗,黄宜安哭笑不得,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感动的模样,屈膝谢恩:“多谢陛下赏赐墨宝,臣妾定会妥善珍藏的!” 祁钰觉得眼前的人没有抓住重点——他赏赐的不是墨宝,而是回赠情诗表白心意啊! 皇后果然是年龄尚小,尚未解风月情爱。 枉他费搜肠刮肚,将自己利用为政读书的间隙学习的所有情诗都一笔一划地用心写下来…… 祁钰心中忧闷,但是帝王的自尊又让他拉不下脸来去解释,遂只骄矜地“嗯”了一声。 黄宜安亦无意纠结此事,乐得就此揭过。 恰巧殿外响起一阵喧嚷声,阿梅尚未来得及通传,寿阳公主就一路小跑闯进正殿。 笑容自眼底流露出来。 黄宜安向祁钰轻施一礼,亲自去正殿迎接来得正巧的寿阳公主。 祁钰却黑了脸。 寿阳也不小,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 皇兄皇嫂昨日刚刚大婚,她就这么闯进寝殿,成何体统? 没有眼力见、不成体统的寿阳公主还是很知趣的,人进了正殿之后,没有再闷头往里闯,而是乖乖停住脚步,朝寝室喊人:“皇兄?皇嫂?” 都这个时辰了,皇兄皇嫂午歇肯定都已经起来了,她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拜访,就是怕打扰了人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 果然,她话刚落音,穿戴整齐、眉若春风的皇嫂就从内殿出来了。 寿阳公主笑嘻嘻地迎上去,一把抱住黄宜安的胳膊,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皇嫂,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第125章 此心安处 黄宜安心道:你来得正好。 尚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得身后祁钰凉声反问道:“你说呢?” 寿阳公主缩了缩肩膀,冲黄宜安做了鬼脸。 黄宜安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了寿阳公主攀在她胳膊上的手。 寿阳公主本就仗着祁钰的纵容与宠爱,在他面前颇为放肆,如今见新娶进宫的皇嫂也站在自己这一边,胆子愈发大了,遂笑嘻嘻地耍赖道:“要我说呀?那自然是没有呀!” 祁钰被寿阳公主这厚脸皮的话气得一噎,觉得以前那么多好东西都白送了。 祁钰正待要呵斥寿阳公主两句,就见寿阳公主抱着黄宜安的胳膊来回摇晃,软声撒娇道:“皇宫这么大,能和皇嫂说得上的话却没有几个。我这不是想着皇兄日理万机,怕皇嫂新婚孤闷不适,这才特地赶过来陪她呢嘛! “皇嫂,你说是不是?” 寿阳公主冲黄宜安眨眨眼睛。 黄宜安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脸纵容与慈爱地笑道:“多谢你记挂着。” 今生皇帝不曾点选二妃,只册立她一个皇后,宫里除了两宫太后和皇帝,也就只剩几位公主了。可惜大公主寿阳如今也才十四岁,其他的就更小了,即便是大家在一处待着,也难得能说到一块去。 寿阳公主得了黄宜安撑腰,冲祁钰嘻嘻笑。 皇兄那么在意皇嫂,为了顺利把皇嫂娶回来,不知道被她趁机顺走多少好东西。如今有皇嫂帮忙说话,她就不信皇兄还能真的责罚她! 祁钰看着寿阳公主那副恃宠而骄、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气得没脾气,心中暗暗委屈:他怎么觉得皇后对母后和寿阳,都比对他这个丈夫还要亲近…… 面上,祁钰还不得不端着皇兄的架子,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寿阳公主两句。 无关痛痒的几句训责,寿阳公主并不放在心上,转头便霸者黄宜安不放,给祁钰有力的一回击。 祁钰眼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就这么没了,只得以政务为由,悻悻地离开了。 黄宜安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国政繁忙、首辅帝师要求严格,因此哪怕刚刚大婚,皇帝还是得照常办差。 毕竟,前世少年皇帝就极为勤政不怠,直到首辅张圭去世,才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更是数十年不上朝…… 恭送祁钰出了坤宁宫,黄宜安便和寿阳公主分长幼在西窗下的榻上坐了,一边吃茶水点心,一边说些闲话。 寿阳公主关心地问道:“皇嫂刚进宫,可有不适之处?” 黄宜安被寿阳公主问得一愣。 寿阳公主见状,还以为自己问到了黄宜安的心事,连忙笑着安慰道:“皇宫与民间大有不同,皇嫂初嫁入宫中,衣食住行、规矩习惯之类的难免有一时不谐之处,若是皇嫂有不便对母后和皇兄言说的,就尽管对我说,母后和皇兄那里,我会帮忙转达的。 “若是皇嫂自己一个人闷得慌,也可以招我来伴。别的不说,皇宫有哪处好玩可以聊作解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啦!” 新妇大都谨言慎行、不敢出错,更何况是皇家的新妇,更是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别说是向婆婆和丈夫诉委屈、表意愿了。 皇嫂是她一力举荐的,自然得她罩着了!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一副“你别怕,尽管依赖我”的大包大揽的模样,既好笑又感动,连忙笑道:“没有事的。母后和陛下待我都很好,宫人们也都恭谨,我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事实上,她非但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反而觉得适应得很。 从迈进皇宫的第一步起,先前的担忧、幽愤似乎一下子都消散了,她心里只觉得分外踏实。 这踏实不仅仅是因为命运终于停止了摇摆,落在了既定的轨道上,更是因为前世几十年的后宫生活,将皇宫的一点一滴都镌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朝进宫,便如鱼儿入水,自在从容、游刃有余。 除了心中那份无法改变命运的憾恨依旧未曾消解…… 她不愿意入宫,却又不得不承认,后宫生活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为了像吃饭睡觉那样的习惯和本能。 寿阳公主见黄宜安不像是客套,便放了心,遂不再提此事,笑道:“永宁本来要跟我一起来的,却被延庆绊住了脚,所以托我先来向皇嫂告罪,她们晚些时候再来拜访。” 永宁是二公主的封号,年十岁。 延庆是三公主的封号,年仅七岁。 黄宜安笑道:“自家人,说什么告罪不告罪的。正好我一会儿去小厨房做些点心果饮之类的,等她们两个来了,正好赶上吃。” 前世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虽然不如寿阳公主和她亲厚,但也算是乖顺知礼,今生重来,对于这些年幼的小姑子们,她不免纵容一些。 寿阳公主听罢,十分惊喜地问道:“皇嫂要亲自做点心和果饮吗?那不知能不能做百果冻奶?” 她和母后一样,到了炎热的夏天就极为喜欢冰凉清甜的百果冻奶之类的冰饮。可惜母后总以她是姑娘家,碰不得寒凉为由,每次都只允许她吃上一两口,别说是解馋了,便是润润唇都嫌不够。 听说母后寿辰时,皇嫂进献的新的百果冻奶方子,其中有几味香料能中和冰之寒气,且冰沙甜软、口味极佳,只是最近宫里都在忙着帝后大婚之事,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尝尝鲜呢! “做倒是能做,但你可不许贪吃。”黄宜安笑道,“最多一小碟,否则我就不做了。” 一小碟那也是百果冻奶呀! 寿阳公主眼睛一亮,将头点得似小鸡啄米。 …… 御书房。 田义看着御座上的少年天子手中许久都没有翻动一下的书,暗暗叹气。 身在曹营心在汉,何苦对卷装苦读? 正在叹息之际,只见守门的小内侍提着一只食盒行了进来。 田义看着御座上兀自对卷出神的少年天子,悄悄退至帘外,拦住小内侍,低声不悦道:“陛下吩咐不许打扰,连奉茶也一概都免了,你这是要违背圣命吗?” 想谄媚晋身想疯了吧! 小内侍连忙举了举手中的食盒,低声回禀道:“回田公公,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 话未说完,就听得御座上的少年天子蓦地开口道:“皇后命人送来的?呈上来吧。” 田义愕然回首,就见先前还神游物外的少年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手中的书卷也放在了御案上,正一脸漫不经心却又难掩急切期待地盯着他——面前的食盒看…… 说好的要好好读书,一律不许打扰,连茶水都不要进奉呢? 第126章 宽衣解带 等到晚膳时分,祁钰回到坤宁宫时,发现不仅是寿阳公主,就连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也都在,三个人围着黄宜安“皇嫂长”“皇嫂短”的,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黄宜安含笑听着,不时应上两句,一脸长嫂的慈爱与温柔。 已经燃起的烛光,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映着天边的晚霞,一切显得是那么地宁馨而祥和。 这样寻常却又温馨的场景,祁钰只有在很小的时候,由冯永亭等人伺候着玩耍时,才偶尔一得。 嘴角不禁扬起,祁钰摆手示意殿门外侍立的宫人不必通传,脚步轻快地迈进殿内,一面扬声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黄宜安等人俱被惊得一跳,闻声看过去时,见是祁钰,慌忙都纷纷起身见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祁钰笑道,上前亲手扶起了黄宜安,并在她身旁坐下。 寿阳公主还好,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见状却暗暗吃惊。 虽说她们和皇兄确实是一家人,平日里皇兄也确实对她们颇为和善,但是这样话的,极为重视规矩礼仪的皇兄以前可是从来都不会说的。 尤其是延庆公主,刚出生不久,先帝便驾崩了,自她记事起皇兄便是那高高在上、端肃威严的皇帝,何曾这般家常亲切过? 因此延庆公主十分激动地连连点点头应承。 永宁公主却悄悄瞥了正在给祁钰奉茶的黄宜安一眼。 皇兄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娶了皇嫂吧…… 祁钰接过茶,冲黄宜安眼神示谢,心中暗自得意。 可见他的皇后很优秀,连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也能轻易收服。 想到黄宜安命人送去的那几样点心,或酥脆香咸、或宣软清甜,便是连他这个不怎么爱吃零嘴的人都忍不住每样都吃了大半,也难怪寿阳这几个贪嘴的丫头会被轻易收服了。 寿阳公主嘻嘻笑回道:“我们在说皇嫂厨艺精湛,准备今后用膳时都来皇嫂这里蹭饭呢!” 祁钰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黄宜安就站在近前,见状便接过茶盏,递了方帕子过去。 祁钰接过帕子,捂嘴咳嗽一阵,方才渐渐止住了。 拿帕子拭干唇边的水渍,祁钰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手中的帕子上。 帕子是用杭绸裁成的,一角绣着几朵魏紫,比他大婚前特地吩咐宫人送到坤宁宫的那两盆真花还要鲜妍明丽,几乎以假乱真。看针线,倒是和李太后寿辰时收到的一对抹额寿礼有些相似。 祁钰递还帕子的动作一顿,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帕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已经伸出手去预备接回帕子的黄宜安:…… “你们各自宫里都有膳食,何必要来坤宁宫叨扰皇后?”祁钰淡淡地反问道,不怒自威。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吓了一跳,慌忙以眼神向寿阳公主求救。 皇兄果然还是那个皇兄,先前的亲切随和是她们头昏眼花看错了吧…… 寿阳公主却并不害怕,闻言嘻嘻笑回道:“宫里的膳食哪里有皇嫂亲自下厨做的好吃?皇兄,正所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您总不能一个人霸者皇嫂吃独食吧?” 祁钰被寿阳公主的“虎狼之词”惊得差点又是一阵猛咳。 吃独食? 呵,他到现在根本连味儿都还没能尝一口…… “一派胡言!”祁钰睨了寿阳公主一眼,端正威严地教训道,“宫中的饮食自有分例规矩,要是都像你们似的来坤宁宫蹭饭,那岂不乱了套? “再说了,皇后执掌后宫,每日有诸多事务要忙,怎么能尽围着灶台转,伺候你们这几张嘴?简直是胡闹!” 祁钰说得义正辞严。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吓得瑟瑟发抖,深深地垂下小脑袋,一声也不敢反驳。 寿阳公主虽然明白祁钰不过是借着大义要霸者黄宜安独处罢了,却也不好再继续胡闹下去。 再说了,皇兄和皇嫂感情好,她自然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因此寿阳公主十分体贴地悻悻点头,领着吓得呆若木鸡的两小只辞别了祁钰和黄宜安,各自回宫去了。 剩下黄宜安一个,对着祁钰直发愁。 如何与皇帝自在从容地相处,是她进宫没几年就荒废的技能。 如今要重拾这项技能,一时不免有些困难。 更何况,她早就没有了前世大婚时的喜悦与期待…… 好在很快,祁钰便命宫人传了晚膳。 等膳食摆上了桌,黄宜安照例站在桌前,执箸欲要布菜。 “此处并无外人,坐下同朕一起用膳吧。”祁钰笑阻道。 黄宜安想了想,屈膝应命,在祁钰下首坐下。 前世她倒是克己恭谨、规行矩步,从不肯定与皇帝同桌而食,更别提是像郑氏那样抢皇帝的菜,甚或是让皇帝反过来为她布菜了,可是也没见一向极重规矩礼仪的皇帝念着她的好,反倒觉得郑氏率性自然、从不矫饰。 既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饿着肚子伺候皇帝呢! 祁钰见黄宜安在自己身旁坐下,满意地点点头。 阿梅见状,上前替二人布菜。 膳毕,自有宫人撤下膳食。 黄宜安伺候祁钰更衣沐浴。 先是外袍。 再是里衣…… 黄宜安别开脸去。 说起来,前世虽然直到她辞世,皇帝都坚持每月初一十五到坤宁宫歇宿,但实际上自从郑氏诞下皇三子,搅起国本之争起,两人便几乎是同房不同宿了。 甚至乾清、坤宁两宫意外走水后,皇帝不得不和她同居启祥宫数月,大多数时候两人亦不过是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各自生活罢了。倒是让一众翘首期盼她这位中宫之主借机承宠,一朝诞下龙嗣,彻底掐灭郑氏母凭子贵的野心的朝臣们大失所望。 祁钰却误以为黄宜安是害羞了,忍不住逗她道:“你们都退下吧,由皇后伺候朕沐浴即可。” 黄宜安手下一顿,原本要解开的衣带,便被她手下一慌,打成了死结。 黄宜安急忙连扯带拽,却只是将衣带越越紧,急得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双颊也涨得通红。 本来应声告退的田义,见状便退至屏风外,随时等候传唤。 只听得里面响起一阵闷声低笑,接着便是祁钰意味不明的轻笑:“皇后不必如此着急,我们有漫漫长夜来宽衣解带……” 第127章 迷住了眼 屏风外的田义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啧啧,觉得皇帝故意逗人家小姑娘,实在是恶趣味得紧。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皇后娘娘带着惶恐的哭腔小声请罪道:“臣妾手脚粗笨,请陛下责罚。” 然后便是皇帝体贴地调戏:“你不用紧张,朕来教你如何解衣……” 田义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耳朵听下去了,遂眼屏闭五感,尽职尽责地做一个无知无识的木桩子。 殿外,夜色沉沉,皎洁的明月缓缓从东山升起,玉宇澄明,清辉遍地。 …… 良久,田义只听得屏风内的祁钰朗笑道:“田义,你进来伺候。” 田义立刻灵魂回壳,恭声应了声“是”,垂首迈步进去。 “那,臣妾先行告退。” 田义只听皇后娘娘惴惴不安地小声请辞道,然后便见一角秋香色的裙裾从眼前趋过,逃也似的转出了屏风。 即便不抬头看,他也能想象得到皇后娘娘此时脸色有多么地紧张与不安。 而紧张不安的皇后娘娘转出屏风后,脸上的紧张与不安悉数敛去,只剩下平静无波。 呵,怎么说也多活了一辈子,岂会被皇帝几句脸红耳热的话就惊得失去了分寸? 不着痕迹地给衣带打结,可比解开衣带有技术难度得多了! 身后,传来祁钰爽朗的笑声。 黄宜安撇撇嘴,拂袖自去梳洗。 …… 夜风习习,虫鸣阵阵。 祁钰辗转反侧,看着身边那恬静的脸庞,暗自叹气。 看得着却吃不着,最是煎熬。 许久,祁钰起身,轻轻撩开帘帐,对外间伺候的宫人道:“备水。” 宫人应诺,掌灯去了浴室准备。 阿梅听见动静,悄悄起身,去小厨房的炉子上温了一碗姜汤。 等祁钰泡完凉水澡出来,就见黄家来的那个宫女端着一碗姜汤进奉道:“娘娘担心陛下着凉,特地吩咐奴婢煮了姜汤待用。” 祁钰眼眸一亮,曜若星子,未及用汤,却已经暖到了心底。 …… 大婚第三天,黄宜安照例要接见命妇朝拜。 一大早的,黄宜安便起床梳洗。 祁钰昨晚被那碗姜汤烘暖得半宿没睡,这会儿正睡得深沉。 今日无需朝会,黄宜安便也没有叫醒他,从床尾绕到床边,轻轻掀帘下床。 阿梅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 梳妆时,见黄宜安眉梢眼角俱是前两日所没有的轻快,阿梅也跟着欢喜道:“娘娘很快就要见到老爷和夫人了。” 皇后不比民间新妇,没有三朝回门这一说,但可以宣诏父母家人入宫,聊作团聚,各慰相思。 进宫之前,老爷和夫人就答应她了,今天会带着祖母和兄长一起入宫,让她也趁机与家人小聚片刻。 想到这里,阿梅手下眉间亦轻快起来。 黄宜安闻言扬了扬唇,只见镜中人亦眉眼欢愉地冲她笑了笑。 阿梅见了,抿唇笑得更开心了,用心从妆奁中挑了支九尾嵌宝凤钗给黄宜安戴上。 赤金的灿烂和红宝石的明亮相映成辉,映衬得黄宜安明丽如玉的脸庞愈发雍容矜雅。 祁钰起床时,看到的就是一身华服、灿灿金冠的美人眉目舒扬地吩咐宫人伺候他梳洗。 这样明媚鲜妍的黄宜安,他只在陶然居无意间见过一次,那时她正伴着张溪,为五丈风的贺寿纸鸢出谋划策,小姑娘杏眼桃腮、笑若春花,只一眼,便镌刻在心上。 之后再见,那明媚灵动的小姑娘便带上了恭谨的笑容,客气守礼又疏离淡漠。 祁钰很珍视眼下这样鲜活生动的黄宜安,所以他想了想,笑道:“听闻国丈一家熟知边地风俗,今日午宴后,朕预备请他到御书房赐教,你若是得空,便也一起去吧。” 国丈一家是否熟知边地风俗他并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这样难得的家人团聚的时光,眼前的人肯定很渴望与珍视。 黄宜安闻言手下一顿,方才接过宫人手中的冕服,亲自服侍祁钰穿戴,一如既往地恭谨应道:“臣妾遵命。” 可是祁钰却分明听出了这其中的惊讶和雀跃,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皇后母仪天下,一言一行都需恭谨端肃,如此才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但是作为妻子,他还是希望她私下里能像别的妻子一样,明媚灵动、喜怒鲜活,而不仅仅是一位合格的皇后。 原先他还未曾在意,可近一年来却逐渐深刻地体会到,被迫困锁内心以活成别人期望的样子,是多么地让人疲惫又麻木。 因为这段插曲,心情愉悦的黄宜在接见命妇时愈发地优游从容、端庄雍容,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也让那些等着看出身寒微的皇后娘娘的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王氏见了,满怀欣慰,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略略放下。 午宴的间歇,张溪寻黄宜安说悄悄话,黄宜安在内室招待了她。 “都退下吧,留阿梅伺候即可。”黄宜安宽厚又不失威严地温声吩咐道。 “是。”宫人恭谨应命,鱼贯退下。 阿梅则退至帘下侍立。 兰心见状,上前斟茶伺候。 张溪见了,感慨道:“我原本还担心你从未进过皇宫,此番乍然为后,会多有不适呢,没有想到你做得这么好。我虽然自幼出入宫廷,却自问若是异地而处,绝不能像你这般端庄沉稳、从容不迫。” 没有外人在,张溪也不讲求那些虚礼。 黄宜安见了,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人生能得一不论富贵贫贱都始终待你如一的知己,实在是幸运! “不过是端着架子唬人罢了。”黄宜安谦逊一句,将此事揭过,与张溪说起家常。 张溪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偏偏就是看不透,被这架子迷住了眼睛……” 黄宜安听张溪这般说,便问道:“张姐姐何故如此感慨?” 张溪长叹一声,说明因由:“你也知道的,当日你大婚,明缃和郑玉烟之流都特地借此机会赶来巴结,俱被你以大婚规矩礼仪繁琐给推了。 “然而她们却不肯死心。别人我不便多说,但缃姐儿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两天,她可没少求见母亲,极尽逢迎阿谀之能事,就是想在今日能得母亲提携入宫,以求得天赐良缘……” 张溪含糊一句。 黄宜安会意。 这良缘,大概就是想发设法偶遇皇帝,再趁机来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吧。 果然是被这架子迷住了眼睛。 第128章 危机暗伏 “你是没有亲眼瞧见,她那副巴结讨好的模样,和她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实在不能把她和曾经那个温驯柔弱的缃妹妹联系起来……” 张溪叹息。 不过大半年而已,有些人却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黄宜安却觉得这样的明缃才是真正的明缃,不论前世今生,明缃都和其父明达一样,最喜攀附权贵、贪慕虚荣。 黄宜安安慰张溪两句,便调转了话题。 难得相见,自然不能将时间都浪费明缃身上。 没说几句话,阿梅便转到帘内,屈膝回禀道:“前头开宴了,太后娘娘着人请娘娘过去。” 黄宜安只得收住话头,起身携了张溪,笑叹道:“等明儿得了机会,我再着人去请你。” 虽说有前世的经验在,但今生她毕竟连皇后的位子都还没有做热乎呢,很多事情都不好任性而为。 张溪理解黄宜安的难处,爽然笑道:“行。那我等着!” 若是安妹妹不便着人宣召她入宫,那她就自己递帖子进来好了。反正进宫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寻常之事了,倒是比安妹妹派人宣召她还要便宜一些。 黄宜安会意一笑,十分感动。 两人便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前殿去了。 转过回廊时,正碰上冯永亭前来禀复前朝之事。 “臣参见皇后娘娘。”冯永亭目光落在两人相挽的手上一瞬,躬身请安道。 黄宜安泰然自若地松开张溪,端庄温雅地笑道:“冯公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张溪面色不变,心底冷哼。 “多谢皇后娘娘。”冯永亭谢恩道,“臣有事要禀报太后娘娘,先行告退。” 黄宜安笑容不减,道:“冯公公请便。” 目送冯公公远去,张溪冷哼一声。 黄宜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想着方才冯永亭盯过来的那一眼。 以冯永亭的性子,能被英国公威胁一时,却肯定不甘心被英国公威胁一世。说不定,那一眼的背后,就酝酿着什么阴谋呢。 “此人权欲心、报复心都极强,眼下他正得势,你回去提醒国公爷务必小心提防着。”黄宜安低声叮嘱道。 张溪觉得大婚之后的黄宜安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沉稳从容了,譬如眼下,她竟然有一种被长辈谆谆叮咛的错觉。 张溪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眼见着午宴快要开始了,便不再耽搁,脚下不停地往前殿行去。 …… 且说冯永亭给两宫太后请了安,回禀道:“陛下说,他同国丈说起西北之事,十分投契,因此预备午宴后留国丈到御书房详谈,请黄夫人午宴后到坤宁宫稍待。” 两宫太后相视一笑,点头应允。 说什么与国丈论说西北正是投契,分明是要借机多留黄家人片刻,好让皇后与家人多会片刻。 “如此小事,陛下着个小内侍来传话就是了,怎么还特地劳动你。”李太后颇不赞同地说道。 冯永亭连忙躬身笑应道:“事无大小,皆是陛下之命,只要能为陛下效命,无论大小,臣皆荣幸之至。” 言语神态十分恭谨,然而微垂的双目却掩盖了他真正的心思。 传话这样的小事,是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但是借机查看皇后娘娘和英国公府关系这件事情,他却不放心交给别人来做。 方才见皇后与张溪分外亲厚,可是这些日子一来,他将黄家查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有查出两家祖上有什么交情。两家开始有所往来,是去年英国公府的迎春会上,表小姐明缃在叠翠轩下的那一推…… 冯永亭灵光一闪,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 午宴罢,两宫太后当着一众官眷的面,亲自挽留王氏,并说明缘由。 引得众人艳羡不已。 看样子,帝后感情颇为融洽。 黄家,这下子是真的要发达了。 王氏因事先得知此事,倒也不曾慌乱,离席恭谨领命。 两宫太后见了,甚是满意。 黄家虽是小门小户,但是这份泰然自若的气度却不输那些世家。有这样出色的母亲,也难怪能教出那么优秀女儿来。 王氏紧紧地攥了攥藏在袖间的出汗的手,借着垂首施礼的功夫悄悄吐了口气,心中庆幸:总算是没有给女儿丢脸! …… 众眷辞归后,黄宜安便和王氏在坤宁宫内殿说体己话,也放阿梅和王婆子祖孙两个自去团聚。 王氏拉着黄宜安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长吐一口气,笑叹道:“瞧着倒没瘦……这样娘就放心了。” 黄宜安觉得才两日未见,她即便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瘦到一眼就看出来的。不过,若是能让王氏放心,那便是让她虚说自己还胖了一圈也成。 “娘您尽管放心,我好着呢!”黄宜安把头靠在王氏肩上,抱着她的要嘻嘻撒娇道。 王氏见女儿娇嗔似在家时,不像是在宫里惶恐不安或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心中略定,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低声笑问道:“这两日你在宫中过得如何?太后娘娘可喜欢你?陛下可尊重你?宫人们也敬服你?……” 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 黄宜安也不着急,抱着王氏的腰,一一笑着作答。 王氏见女儿依旧是一派未嫁时的天真烂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陛下近两日都歇宿在坤宁宫吗?” 黄宜安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抬头无意瞥见王氏的脸色有些尴尬,这才蓦地明白,王氏问的是她和皇帝是否行了周公之礼。 这种话,黄宜安不好直接回答,遂佯作害羞地委婉应道:“不过明日照例陛下就会搬回乾清宫了。大婚前太后娘娘有懿旨,要等我及笄的……” 王氏听罢,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帝谨遵太后懿旨,不曾强行周公之礼;忧的,也是此事。 虽说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之后,皇帝紧接着就发布诏令,不再照例选取二妃,但是谁又能保证皇帝不会心血来潮,过几日就选妃召美呢? 到时候一群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还不很快就把皇帝的魂儿给勾去了! 自家女儿孤零零地守着冷清空旷的坤宁宫,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哟…… 第129章 赢得帝心 直到内侍来通禀,黄宜安和王氏才止住话头,携手往御书房行去。 到了那里,黄伟正虚坐在椅子边沿,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的西北风俗民情恭谨地告知御座上的祁钰。 而黄栋则坐在黄伟下首,乖巧地垂目聆听,不敢直视天颜。 黄宜安和王氏向祁钰行礼。 祁钰十分宽和地起身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王氏闻言,心中略定。 看来皇帝并没有因为侍寝一事心生不满。 黄伟和黄栋则连忙起身,冲黄宜安躬身施礼,尊称道:“参见皇后娘娘。” 黄宜安连忙扶起黄伟,笑道:“父亲快快请起。陛下都说了,自家人不必多礼。” 黄栋到底年龄小,听黄宜安如此说,长吐一口气,起身牵住黄宜安的衣角,仰头欢快地笑道:“姐姐!” 黄伟和王氏见状大惊,连忙要呵止黄栋。 黄宜安却摸了摸黄栋的小脑袋,脆声笑应道:“哎!” 祁钰见了,哈哈笑道:“一家人,正在如此。” 非但没有责怪黄栋失仪,反而十分畅快地看着亲昵欢喜的姐弟两个。 黄伟和王氏见了,连忙收住到了嘴边的呵止,心中俱是欢喜。 不论皇帝是生性宽和温厚,还是只对自家女儿如此,这下他们都能放心了。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即便是祁钰有心让黄宜安一家多相处片刻,然而眼见着宫门要下钥了,他也不便再留人。 好在黄伟和王氏十分知礼,眼见着时辰不早,便主动请辞了。 黄宜安虽然不舍,但还是依礼将人送出,临别之际,依依不舍地拉着王氏的手道:“等明儿得空了,我再让人去请爹娘栋哥儿入宫叙话。” 黄栋牵着黄宜安的衣角,重重地点点头。 黄伟和王氏却劝说道:“娘娘不必挂怀此事,务要协助太后娘娘打理好宫务,照顾好陛下。人生漫长,相聚良多,不必急在一时。” 比起见女儿来,他们更希望女儿能在宫里站稳脚跟,平顺安稳地度此一生。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下,然而等待人一走,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阿梅亦情绪低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劝说黄宜安道:“娘娘且忍着,先回坤宁宫吧。” 皇宫可不是想哭就能哭的地方,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指不定会借机搅出什么风波来呢。 黄宜安点点头,上了凤辇,一路往坤宁宫行去。 到了坤宁宫,才发现祁钰竟然已经在殿内坐着了。 黄宜安连忙上前见礼。 祁钰含笑亲手扶起了她,又屏退了殿内侍候的一众宫人。 阿梅知晓帝后有话要说,因此十分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待人都退了出去,祁钰伸手轻轻环住了黄宜安。 黄宜安吃了一惊,却没有借故躲开。 只要不是召幸侍寝,别的皇后应尽的义务,她都不会躲避。 更何况,今番她是真心感谢皇帝特地帮她挽留家人,让她能和家人多相聚片刻。 前世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好好地做回爹娘的女儿、弟弟的姐姐。 对怀中人的乖觉,祁钰很是满意,双臂不由地收紧了些。 黄宜安想了想,到底没有出声拒绝。 良久,祁钰才松开了黄宜安,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温柔地许诺道:“你放心,往后你若是想家人了,就尽管派人召他们入宫。国丈不便出入后宫,那朕便在御书房召见他,到时你们父女在御书房说话,也甚是便宜。” 温柔的话语、贴心的许诺,若是前世大婚之初的自己,只怕早就沦陷了吧。 可是近四十年的荒芜岁月,让黄宜安一颗柔软的也逐渐变得荒凉、坚硬起来,又岂是一个许诺、几句好话就能够烘暖得了的。 黄宜安垂目谢恩:“多谢陛下。” 祁钰看着眼前人的发冠,却看不透她的心思。 先前在御书房时,她是那么欢快地与家人相聚,即便仍旧守着宫中的礼数,但是那眉梢眼角的欢喜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那样欢快生动的她,他还只有在陶然居无意间见过一次。 为什么黄家人一走,她便又是这副恭敬端谨的模样?是他做的还不足以让她放下所谓规矩礼仪,做回真正的自己吗? 或者…… 不,绝不可能是如此! 像他这般出色的天之骄子,天下无人可与之比肩,眼前之人没有道理不为他动心! 祁钰拒绝承认自己的第二个猜测——他还没有住进黄宜安的心里。 念及此处,祁钰突然觉得心头猛地一缩,疼得他忍不住微微蹙眉。 交握的手,便下意识地用了力。 黄宜安察觉到手上的力度,微微抬头,便看见祁钰微蹙的眉头,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变了脸色? 黄宜安飞快地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可是想了半天,她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恭谨温驯、堪称完美,皇帝完全没有理由生气。 “陛下?”黄宜安轻声唤道,一脸担忧地看了过去,关切道,“陛下可是有哪里不适?” 祁钰低头看向那张毫不掩饰担忧和关心的小脸,温驯端谨、一心一意,看不出任何的不妥来,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开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到底少了什么呢? 祁钰自己也不知道。 黄宜安看祁钰茫然地看向自己,一时也失了主张。 这样的皇帝她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不对,她还是见过的。 前世张圭去世后,皇帝清算其罪责时,就曾流露出这样痛心又茫然的神情。 那时郑氏虽然入了宫,却还没有得宠,她这个皇后还算得圣心,不论是出于皇后的职责,还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关切,她都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因此她亲自下厨做了许多吃食,送去了乾清宫。 然后,她便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皇帝,也认识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内阁首辅。 那日皇帝没有动一下那些她辛辛苦苦做了大半天的各色吃食,只是一个劲儿地灌酒。 灌醉了,便拉着她的手,口吃不清地喃喃道:“你说,他怎么是那样一个人呢?他告诉朕要节俭克己,要戒除晏游,要摒弃华服…… “他说他是老师,当以身作则,所以衣冠简朴、克己自律……” “可是你知道吗?实际上他却是姬妾成群、婢仆无数、良田千顷……单是从他京城的宅子里,竟然就搜出了金银无数、珍玩成堆…… “你说,他到底是艰苦朴素、一心为公的帝师元辅,还是两幅面孔、宽己苛君的弄权奸臣?” 黄宜安没法说,也不敢说。 她震惊于张圭私下里的淫乐奢华,也心疼皇帝被骗多年的无奈。 唯有抱着醉哭流涕、怨声抱屈的皇帝,给他无声的陪伴与安慰。 第二天,醒来之后的皇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日设宴纵饮、通宵达旦享乐,甚至做出了一日之内连升九嫔的荒唐之事。 而后来后宫独宠、气焰嚣张的郑氏,便是在那一次被提拔上来的九嫔之一——淑嫔。 想到此处,黄宜安顿时清醒过来。 她得赶在郑氏进宫得宠之前,尽己所能,努力改变前世悲苦半生的命运! 第130章 意外发现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0章意外发现“陛下若有不适,不如先坐下歇着,臣妾在家时学了些推拿之法,或可缓解一二。”黄宜安温声道。 她看得分明,皇帝这是心里不适,而不是身体不适,用不着传召御医。 祁钰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张关切恭谨的脸庞,心中只觉得不如意,但是理智却告诉他皇后做得十分周到恰切,那这不如意究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祁钰心中茫然,怔怔地在靠窗的榻边坐下。 下一刻,柔软指腹便轻轻地落在他的太阳穴上,力度适中、不疾不徐地按压轻揉,淡淡的茉莉花香也随着佳人的靠近,幽幽地飘散过来。 祁钰只觉得先前混混沌沌的脑子渐渐地放松下来,一颗心亦随着那柔软游走的指腹渐渐地安定下来。 感到手下的人渐渐地放松下来,黄宜安渐渐放缓了速度、减轻了力度。 不多时,只觉得祁钰的脑袋往一边轻轻偏去。 黄宜安连忙用手轻轻托住,低声唤阿梅进来。 阿梅进来时,祁钰已经将脑袋靠在黄宜安的臂弯处,沉沉地睡着了。 阿梅讶然看了过去,见黄宜安朝榻上示意一眼,顿时会意,连忙将榻上的小几撤去,又铺了锦被在上面。 主仆二人合力,将祁钰放在榻上,脱鞋,躺好,盖上薄毯。 不多时,田义进来请示是否传晚膳。 黄宜安往帘后看了一眼,轻声道:“陛下刚刚睡下,等他何时觉起,便何时传膳吧。” 田义低声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去,却又被黄宜安叫住了。 “等一下。” 田义连忙停下脚步,躬身待命。 “今晚不必传膳了,陛下若是醒了,在小厨房做点易克化的小食即可,免得夜食不当伤了肠胃。”黄宜安温声道,“你们也早些下去歇息吧,这里自有本宫照料。” 田义恭谨领命。 皇后娘娘关心陛下、体贴宫人,是他们的福气。 …… “什么,陛下没用晚膳就安寝了?”慈宁宫里,李太后闻言皱眉。 按时而食,既是规矩,也是为了皇帝的身体着想。皇帝向来做得很好,为何这次却废了礼数? “可知是为何?”李太后问前来传话的宫人。 宫人恭谨地回禀道:“尚不知晓。皇后娘娘送别国丈与夫人归来之后,陛下便屏退了宫人。等田公公请示传膳时,皇后娘娘便告知陛下已经歇下了,不便搅扰。” 李太后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说来,此事乃皇后自作主张。 “退下吧。”李太后挥退宫人,神情不乐。 …… 坤宁宫里,黄宜安亲自到小厨房安排羹汤。 红豆薏米山药粥、馄饨汤、鸡汤时蔬……都是些养胃亦克化的食物,晚间吃了也不打紧。 又吩咐看炉的宫人:“小心看着炉火,温着膳食,陛下起来就要用的。” 宫人连忙应诺。 等黄宜安离开了,小厨房的宫人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大婚才三日,就已经下了两次厨房了。” “做的东西还那么好吃。” “为人也很温厚宽和。” …… 黄宜安自是不知宫人私下的议论,她梳洗更衣罢,回到榻前,见祁钰依旧睡得沉沉,俊朗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的映照下,没有了白日的端肃威严和调笑她时的揶揄火热,显得格外地恬静温和。 这样睡容平静对她毫不设防的皇帝,她有许多年都不曾见过;…… 黄宜安不知在榻前站了多久,直到阿梅进来请示她是否安寝时,她才蓦地回过神来,看了眼依旧在榻上熟睡的祁钰,道:“挪张美人榻过来吧。” 总不能皇帝睡在榻上,她却安卧在床吧。 阿梅领命,出去吩咐宫人挪了张美人榻过来,她则拿了锦被、软枕等物,服侍黄宜安在美人榻上歇下。 灭了烛,阿梅到帘外守夜。 窗外明月朗照,疏星闪烁。 夜半时分,祁钰才悠悠转醒,睁眼看着昏暗不明的殿内,一时有些茫然,许久才想起黄宜安见他不适,主动要给他推拿之事。 原来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去过去么。 看来,皇后颇善此道。 目光一转,便落到美人榻上侧躺的身影上。 狭小的美人榻,显然睡起来不怎么舒服,睡在上面的人不时地烦躁地转个头缩个脚,睡得很不安稳。 祁钰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两人相守相伴,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祁钰轻轻地下了榻,弯腰准备将美人榻上睡不安稳的人儿抱到床上去睡。 黄宜安睡得极浅,祁钰胳膊刚一伸到她的身下,她立刻就惊醒了,戒备之下,蓦地挺身坐起。 然后脑袋“砰”地撞到一个东西,头顶随即响起一声闷哼。 黄宜安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朝上看去,就见昏暗中祁钰一手捂住了下颌,口中嘶嘶忍痛。 “掌灯。”黄宜安连忙冲帘外吩咐道。 说话间,人已经下了美人榻,趿拉着鞋子,踮脚去看祁钰的伤势:“臣妾无状,陛下您……” 没事吧?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祁钰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阿梅掌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一时尴尬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好在祁钰很快便松开了黄宜安,笑道:“朕没事,你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可是当黄宜安借着烛光,看清祁钰下颌上被撞出来的那块红印时,还是十分不安地请罪道:“都怪臣妾无状,伤着了陛下。陛下快坐下,臣妾给您敷一下。” 说着,就要扬声吩咐宫人打水进来,却被祁钰拦住了。 “深更半夜,不必惊动旁人,让她去吧。”祁钰指了指阿梅。 阿梅连忙领命退了出去。 黄宜安看着阿梅离去的背影,心中复杂难明。 皇帝这是怕惊动了旁人,她撞伤他下颌的事会被传到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的耳朵里,给她招来罪责吧。 大婚之前,李太后一直在乾清宫照顾皇帝的起居,而坤宁宫的宫人也都是李太后一手调拨的,因此帝后之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到李太后的耳朵里。 黄宜安自然不惧李太后的责怪,也知道如何讨李太后的欢心,轻松躲过责罚,但是皇帝的这份难得的细心和体贴,还是让她心中大为触动。 原来早在此时,恭谨孝顺的皇帝就已经知晓自己的处境,并且对李太后起了防备之心了吗? 她一直以为,皇帝和李太后的矛盾是从张圭去世后的清算开始,在郑氏得宠之后激化,到争国本而不可调和的,却原来母子之间的罅隙早在大婚之时,或许更早些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第131章 悄悄护着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1章悄悄护着“多谢陛下。”黄宜安屈膝施礼,低声道谢。 见黄宜安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顾虑,祁钰十分高兴。 暗想:这大约就是诗中所写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阿梅端水进来时,只觉得帝后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可到底有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干脆也不再多想,专心侍奉。 黄宜安接过帕子,用温水浸透了,绞得半干,亲自给祁钰敷红了一片的下颌。 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享受的祁钰,觉得下次自己还可以再多被皇后不小心“伤到”几次。 黄宜安一边替祁钰温敷下颌,一边柔声问道:“陛下一会儿也要用些宵夜?灶上还温着羹汤,若是陛下要用,臣妾这便吩咐宫人送进来。” 祁钰点点头,眼睛依旧舒适地半眯着,道:“让你家把丫头去吧。” 黄宜安应诺,吩咐阿梅去捧饭。 阿梅应诺去了,心里却觉得皇帝用她是不是用得太顺手了些,明明田公公也在坤宁宫侍奉,为何陛下却偏偏可着她一个人使唤? 等安排完宵夜,得了祁钰好大一份赏赐时,阿梅顿时便把这些小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每次夜晚当值,皇帝都能赏赐她这许多金银锞子的话,那就是让她夜夜当值都没有问题! 阿梅伺候得愈发勤谨了。 “你先下去吧。”祁钰却开始赶人了。 他和皇后月夜独处,才不想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呢。 不相干的人阿梅,应诺退了出去。 黄宜安见状,便执筷准备亲自为祁钰布菜。 祁钰却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还笑问道:“国丈平日在家,夫人也这般侍立布菜伺候吗?” 自然不是。 黄宜安觉得祁钰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温驯地答道:“在家时,母亲和父亲都是同桌而食,互相夹菜盛汤的。” “那咱们便也如此。”祁钰笑道,说着便端起黄宜安面前的碗,为她盛汤。 黄宜安看着祁钰有些笨拙的盛汤动作,一时心情复杂。 一直以来,互敬互爱的父母都是她理想中的婚姻的典范,没有想到如今皇帝竟然也欲效仿二人…… 皇帝这是打算抛去帝后的身份,与她做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吗? …… 第二天,祁钰和黄宜安照例卯时起身,梳洗完毕,先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慈庆宫那里寒暄几句,二人见到了陈太后礼佛的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陈太后也没有多留。 等出了慈庆宫,二人便转去了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梳头,见两人来了,笑道:“皇后到这里来,帮哀家看看选什么簪鬟。” 黄宜安恭声应诺,走到近前,认真地从妆奁里挑选合适头簪。 祁钰则在外间等候。 李太后从镜中瞧见了,笑容微敛,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陛下昨日没有用晚膳就歇下了?” 黄宜安对此早有预料,闻言恭声应道:“是。陛下昨日觉得乏累,臣妾便替他按摩几下,谁知陛下竟然睡着了。臣妾不忍叫醒陛下,遂等命撤了晚膳,在小厨房另做了备用。 “陛下夜半醒来了,略用了些羹汤,便又重新歇下了。” 在李太后面前,永远都不要试图说假话糊弄她,因为整个后宫都在李太后的掌控之中,说谎是一件极容易被拆穿的不智之举。 李太后见黄宜安坦诚以对,心中的不悦散了大半。 到底是刚进宫,许多礼仪都不清楚,难免会做错事。 不过,只要乖顺听话,愿意受教就好。 “你刚进宫,想来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这样吧,哀家把庆嬷嬷调拨去坤宁宫几日,协助你打理宫务。”李太后慈爱地笑道,“等你都上手了,再让她回来。” 黄宜安十分欢悦地屈膝谢恩:“是。多谢母后体恤。” 心里却明白,如今凤印虽然在她的手里,但后宫里做主的却依然是李太后。此番李太后调拨庆嬷嬷去坤宁宫,协助她打理宫务是假,教导她规矩礼仪才是真。 比如,用膳亦是礼数,轻易不可废除。 再比如,新婚三天已过,皇帝终于可以搬去乾清宫了。 …… 祁钰下朝后,照例到御书房处理政务。 之后便是经筵,由张圭亲自主持。 作为皇帝,祁钰也只得了三天婚假。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到日暮时分,祁钰才终于得以停下来喘口气,吩咐田义摆驾回坤宁宫。 田义躬身道答:“陛下,大婚三日已过,今日该回乾清宫了。太后娘娘已经吩咐宫人将乾清宫打理完毕。” 祁钰脚下一顿。 既是母后亲自安排的,那他只怕不好违逆了。 “那,便先去坤宁宫用膳吧。”祁钰退了一步,道,“皇后昨日做的羹汤很是不错,倒是比尚膳监做得还要好些。” 田义恭声应诺,传话摆驾坤宁宫。 黄宜安正在“聚精会神”地听庆嬷嬷教授用膳之礼,听阿梅禀报说皇帝来了,吃了一惊,却还是立刻起身往殿外迎接。 庆嬷嬷也连忙跟上。 见礼毕,祁钰见庆嬷嬷竟然也在,讶然问道:“嬷嬷也在,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黄宜安笑答道:“是臣妾有许多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因此母后特地差遣庆嬷嬷过来帮忙。” 见黄宜安主动打圆场,庆嬷嬷心下感动,屈膝恭敬回道:“能为皇后娘娘效命,是奴婢之大幸。” 祁钰倒也没有多想。 皇后刚刚进宫,很多事务都不谙熟,有庆嬷嬷这个宫中的老人帮衬,也能轻松一些。 “传膳了吗?”祁钰一边迈步进殿,一边问道。 黄宜安落后半步跟上,见问回道:“还没有。” “那正好,朕便在这里用晚膳吧。”祁钰笑道,“昨晚的羹汤做得极好,今日小厨房还有备下吗?” 黄宜安连忙应道:“一应食材都有的,臣妾这便去安排。” 祁钰点点头,笑道:“有劳皇后亲自调羹了。” 黄宜安谦逊一句,屈膝告退。 待黄宜安出了殿门,祁钰对庆嬷嬷笑道:“昨晚幸亏朕错过了晚膳,否则可就尝不到皇后的手艺了。” 庆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应道:“皇后娘娘心灵手巧、心系陛下,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的。”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第132章 卖女求荣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2章卖女求荣冯永亭自那日脑中灵光一闪,近日便在琢磨此事。 等得空回了自己在宫外的府邸,他便命人去明府请明达过府一叙,还特地指明要带上其长女明缃。 明达请传话的人在前厅稍待,转头便沉着脸去了后院。 冯永亭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向他讨要明缃吗? 虽然冯永亭权势喧天,朝中少有能与之比肩者,但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太监了,他要是真把明缃送过去,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能活活把他给淹死喽! 可要是不带明缃过去,万一触怒了冯永亭,那他可就惨了。 鼎鼎大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要弄死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明达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 季氏眼睛一转,上前劝解道:“老爷,冯公公派来传话的人可还在前厅等着呢,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您先带着缃姐儿过去,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到时再见机行事?” 明达知道季氏一向不喜欢明缃,甚至是恨不能没有这个人才好,他平日里也乐得装聋作哑,从不管她们继母女之间的恩怨算计,但如今见季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皱眉呵斥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你只想着把缃姐儿推出去,怎么不想一想,有一个嫁给老太监的姐姐,绮姐儿姐弟几个以后还如何谈婚论嫁?明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季氏向来能屈能伸,见状立刻娇滴滴、哭啼啼地请罪:“是我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只想着冯公公权势极大,咱们开罪不起,倒忘了生死荣华是小,脸面是大……” 明达被她哭得心烦,更心惊。 比起生死荣华,脸面确实算不得什么。 明达心中烦躁,挥手呵斥道:“好了好了,我知你为了这个家好,别再哭了!” 季氏见好就收,拿帕子擦干净眼泪,怯怯问道:“那,缃姐儿那里还要我去请吗?” 堂堂继室夫人,却对先头夫人的遗女用“请”字,她这个继母姿态摆得够低了吧。 果然,明达听她这么说,脸上怒气稍退,想了想,吩咐道:“去吧。别告诉她是为了什么。” 否则,只怕那孩子犟脾气上来,说什么都不会跟他一同前往冯府的。 没能做成皇后,如今连二妃也没戏了,英国公府那里也隐晦地表达了疏离之意,已经及笄的姑娘,现在对于自己的亲事最是敏感。 季氏心中得意,面上却恭顺地应诺去了。 不多时,穿戴一新的明缃便同季氏一起行了过来。 给明达行过礼之后,明缃温顺地问道:“不知父亲唤女儿来,有何吩咐?” 英国公府如今是靠不上了,她往后的生死荣辱全都系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因此不管心里有多么不甘愿,她也不得不放下尊严面子,曲意讨好。 “哦,有旧友相约,为父想带你一起出去走一走。”明达语焉不详地答道。 明缃闻言,以为明达是要带她出去多走一走好说亲,或是直接去相看旧友子侄,连忙顺从地应道:“女儿遵命。” 自从及笄礼之后,眼见着英国公夫人厌弃了她,皇宫也进不去了,她在明府的地位就急剧下降,亲事更是被季氏花言巧语地揽了过去。 不用想,明缃也知道季氏绝不会是好意要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只怕是要借机磋磨她,或者是不顾她的生死,将她卖个好价钱,好帮衬明绮姐弟几个。 因此如今见明达愿意亲自带她出去相看,明缃喜出望外,自然得紧紧地抓住不放了。 可是让明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达带她来见的竟然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永亭,大名鼎鼎的内相! 明缃一时心中大乱。 明达这是眼见着不能借她攀附权势了,便打算把她献给这个年纪足以当她祖父的老太监,借以换取荣华富贵吗? 偏偏在此时,上首坐着的老太监冯永亭淡淡地开了口:“你出去等,我有话要对令爱说。” “父亲。”明缃连忙看向明达,无声哀求。 可是明达根本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对着冯永亭躬身讨好道:“是,下官先行告退。” 然后便毫不留情地退了出去。 明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生身之父给卖了! 就算明达不顾念她的生死荣辱,难道就不怕此等卖女求荣的行径会被同僚唾骂不齿吗? 冯永亭将堂下这对父女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止。 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 明缃越是绝望无助,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越是有利。 …… 明达在偏厅等候,惴惴不安地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总觉得偏厅里伺候的下人,都拿讽刺唾弃的目光偷窥着他,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好不容易挨到明缃出来,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仪态地直冲到明缃面前,上下打量的同时,低声急问道:“冯公公怎么说?” 待看到明缃衣裙齐整,发髻也未有一丝散乱,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明缃并未失贞。 他的脸面、明家的体面,总算是保住了。 明缃垂目掩下痛恨与嘲讽,轻轻应道:“冯公公只是问了女儿一些事情,别的并未多说。” 明达张口想问冯永亭都问了些什么,然而想到这里是冯府,周围都是冯永亭的人,只得强自按捺下来,温声吩咐明缃:“既是如此,你且先在此处等一等,待为父去问过冯公公还有无别的吩咐,咱们再请辞回家。” 谁知话刚一落音,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走过来,笑着撵人道:“公公命小人代为相送,明大人,明小姐,请。” 明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 马车刚出冯府所在的巷子不远,未等明达张口问冯永亭所问之事,明缃便温顺地开口道:“父亲,我想起今日和溪姐姐有约,就先不回府了。” 明达讶然问道:“溪姐儿约的你吗?” 张溪连明缃及笄礼的赞者都不愿意做,平日里也几乎不与明缃往来,这会儿又怎么会与明缃有约? 第133章 生死自决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3章生死自决明缃知道明达的困惑,遂温顺答道:“或许是因为近日来往勤了一些,溪姐儿念着往日的姐妹情分,所以才约我去英国公府玩耍的吧。” 以明达的性子,得知英国公府愿意拉她一把,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深究她话里的真假。 果然,明达一听这话,立刻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姊妹们便好好完聚。为父让车夫送你过去。” 说着,明达便下了马车,吩咐车夫掉头赶往英国公府。 看着远去的马车,明达无比庆幸方才冯永亭只是叫明缃去问了几句话,而不是要了明缃的身子。 只要英国公府愿意做明缃的靠山,明家即便是捞不着张池做女婿,难道还攀不上别的权贵之家吗? …… 英国公府正堂内,英国公夫人听完明缃的来意,差点气得直接拿茶泼到她的脸上。 明缃究竟是哪来的脸面,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黄宜安与张澜相看之事来威胁英国公府! “你的意思是,是否在冯公公面前诬陷皇后娘娘与池哥儿议过亲,就看我的抉择了,是吗?”英国公夫人忍下怒气,冷笑问道。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明缃也没有再装出往日那副柔顺温驯的模样,冷静又淡漠地点了点头,道:“方才在冯府,我没有直接告知冯公公此事,就算是还了姨母多年的养育之恩了,往日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 “是同意我和三表哥的亲事,将此事就此掩过;还是从此分道扬镳,直面冯公公的弹劾,生死全有姨母自决。” “生死自决?”英国公夫人忍不住冷笑,讥刺道,“你以为冯永亭能做到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你区区几句话就能够糊弄得了吗?还是你觉得他如今只手遮天,可以随意打压功勋权贵?” 明缃淡漠地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一针见血地回道:“冯公公自然不会被我区区几句话就‘糊弄’了,可我的话是否是糊弄,姨母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冯公公虽非只手遮天,但是以他如今的权势,绝对会利用我所说之事,不遗余力地打压英国公府。” 谁让英国公父子皆铮铮铁骨的硬汉,一直不肯屈从依附呢? “你给我滚!”英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案上的茶盏扔了过去。 茶盏砸到地上,立刻摔得粉粹,碎瓷和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将明缃的半幅裙子都泼污了。 明缃看着地上的那些碎瓷片,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摔碎了。 满目凄凉。 碎了,也好。 碎了也好。 碎了,就不会再做梦了! 她本就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来的,能成,固然很好;若是不成,那便彻底决裂。 “滚!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外甥女!”英国公夫人气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明缃起身,看着上首的英国公夫人,屈膝一礼,转头决然离去。 梦醒了,从今以后,她要把那段温柔的岁月和那个阳光俊朗的身影彻底埋葬在过去,彻彻底底地成为明家人,开始全新的生活。 …… 待英国公下衙回来得知此事,愤怒之余,又忍不住庆幸。 “幸而皇后娘娘机警,当日及时察觉了冯永亭的不妥,让溪姐儿回府示警,否则被明缃这么一搅,咱们还真是措手不及。”英国公道。 “这都怪我。”英国公夫人愧疚垂泪,“若不是当初我一力坚持要将那孩子接进来,千娇百宠地养大了她的心,也不会给家里带来这样的祸患……” “这怎么能够怪你呢?”英国公揽了英国公夫人在怀,轻声安慰道,“你也是一片慈心,哪里会想到最后竟然养出一只中山狼来。 “那孩子身上流着明达的血,又被继母磋磨许久,三岁多才来府中,秉性已定,又岂是你用关爱和管教就能够矫正得过来的……” 英国公温声安慰。 良久,英国公夫人才止住了哭声,哽咽问道:“那若是冯永亭得知此事了,该怎么办?” 截胡选秀之女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只要双方乐意,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或是使几个钱就能够搪塞过去。毕竟那么多秀女,少几个人也不会有人特意去查问究竟。 可是谁让张池和张澜请战西北一事得罪了冯永亭呢,更不曾想到名列末等的黄宜安竟然会被册立为后,所以这件事情如今就难办了。 “你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英国公笑道,“再说了,以明缃的性子,要她开口,只怕也得冯永亭开出相应的价码来。” 一个能够无视英国公府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为了自己的前程荣华就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气愤,就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全数都白送给对方呢? 而冯永亭可不是个甘心被人威胁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女子。 …… 正如英国公所料,再见冯永亭时,明缃十分爽快地开出了自己的价码:“冯公公若是能为小女子择门良缘,再附赠丰厚的嫁妆,那么小女子一定会给出让公公您满意的回答的。” 冯永亭自从当权之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勒索,不禁气笑了。 往常都是他勒索别人,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勒索,真是活久见啊! “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冯永亭笑道,可那笑容却如刀子一般,笔直地射向明缃。 明缃强忍住内心的畏惧和怯懦,强自镇定地答道:“小女子自然知道。冯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陛下御口亲赞过的内相。” “既是如此,那你还敢跟我提条件?”冯永亭笑容一敛,寒声斥道。 明缃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不答反问:“那冯公公知道小女子的处境吗?” 冯永亭看了她一眼,神情如看白痴。 他既然要用她,又怎么会不将她的情况查个清清楚楚。 明缃见状,遂低声道:“冯公公既然对小女子的处境一清二楚,那也应该明白,小女子如今无路可走,生死不畏。” 冯永亭目光阴鸷地盯着她,缓缓道:“可是你不知道吗?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 …… 第134章 宠爱非常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4章宠爱非常大婚后,张圭和李太后开始放权,同时对祁钰的教导也愈发严格起来。 祁钰正式开始亲政。 与往常直接将内阁的票拟抄成朱笔御批不同,他需对朝臣奏对之事,独立思考并且做出自己的判断,也可与内阁的票拟相左。 当然了,所谓相左,也只是在既定范围内而已,而且还未必为内阁所接受。 饶是如此,祁钰依旧干劲十足。 至少,他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并且这意见开始被内阁辅臣正视了不是吗? 张圭计划在六月全面推行新法,对此祁钰完全赞同。 宗室骄恣、庶官瘝旷、吏治因循、边备未修、财用大匮,这是张圭提出的朝廷如今的五条亟待更改的弊病,并称若是不及时祛除这五大积弊,朝廷将岌岌可危,大齐将走向衰落,甚至是在可以预见的短期内走向灭亡。 祁钰虽然刚刚亲政,对于这些事情了解尚不透彻,但是也能窥见一斑。 更何况,他虽然与张圭在一些事情上意见相左,譬如至今未能给黄伟封爵等,也确实偶尔不满对方将自己管束得太严格,比如从不许他彻夜晏游之类的,但也深知对方在政事上的鞠躬尽瘁、百劳不怠。 因此,对于新法推行一事,祁钰完全站在张圭这一边,并且对于新法推行的成果抱有极大的信心。 如此一来,每日自然也愈发忙碌起来。 这日忙完,已是斜日西沉。 祁钰推开满案的奏折,抻了抻身子,转了转僵硬的脖子。 田义见状,立刻上前替祁钰按摩。 没两下,祁钰便笑道:“你这手艺和皇后比起来,差了许多啊。” 田义恭谨应道:“奴婢如何敢与皇后娘娘相比。” 心里却觉得皇帝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肯定是因为心悦皇后,所以便觉得皇后哪里都好。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会比他这个打小便学习伺候贵人的内侍更得按摩之精髓吗? 正在说话间,有慈宁宫的宫人进来禀报:“太后娘娘说今日家宴,请陛下去慈宁宫用晚膳。” 祁钰也没有在意,随口应了句:“知道了。” 又问:“坤宁宫那里通禀了吗?” 宫人回禀道:“皇后娘娘已经去了慈宁宫了。” 祁钰闻言,便将人打发走了。 片刻,起身道:“摆驾慈宁宫。” 田义躬身应诺,自去安排御辇。 等祁钰一路到达坤宁宫时,只觉得今日气氛不必以往肃穆,显得格外热闹,烟火气十足。 寿阳公主一阵风似的跑出来迎接,眉飞色舞地自得道:“我今日也跟皇嫂学做了个菜呢,皇兄一会儿尝尝!” 祁钰脚下一顿,讶然问道:“今日是皇后下厨吗?” 寿阳公主重重地点点头,得意道:“不止是皇嫂,我和永宁、延庆也都下厨了呢!母后说,要我们三个与皇嫂打下手,顺便也学一两道拿手菜。” 三人虽然贵为公主,一应饮食均有人专门伺候,但是终有一天是要出嫁,侍奉公婆丈夫的。有一两个拿手菜,也可以偶尔下厨表表孝心,得丈夫更加爱重。 李太后想得不可谓不深远。 寿阳公主三人却未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能够学会做菜,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 祁钰听罢,先去给陈太后和李太后请了安,便借口去了小厨房。 厨房里欢声笑语、烟火蒸腾,看得祁钰脚步一顿。 这样热闹温馨的家常景象,他还是第一次在皇宫里看到。 田义见皇帝不动,便也恭谨地立在身后。 不多时,只见延庆公主举着一只包子蹦蹦跳跳地从小厨房里跑出来,口中还欢快道:“我拿去给母后尝尝……” 永宁公主追在她的后面急声喊道:“你怎么用手拿?快用碟子装了……” 姐妹俩话未落音,便看见祁钰站在小厨房前的回廊上,慌忙收住脚步,屈膝请安。 “都快起来吧。”祁钰笑道,上前拿过延庆公主还举在手中的包子,温和问道,“这是延庆做的吗?” 延庆公主点点头,不时从包子下偷觑祁钰一下,满是期待。 祁钰看在眼里,心也一下子软了下来,笑道:“可以给皇兄尝尝吗?” 延庆公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重重地点点头,道:“嗯!” 田义连忙道:“陛下……” 劝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祁钰以眼神止住了。 然后田义就惊愕地看到祁钰直接将包子撕下一角,放进嘴里咂摸两下,十分夸张地赞赏道:“嗯,延庆做的包子真好吃!比尚膳监做的还要好吃!” 延庆公主闻言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黄宜安从小厨房里奔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兄妹融洽的情景,不由地一愣。 前世女儿荣昌公主出生后,皇帝就经常这般温和与宠爱,哪怕后来郑氏得宠,其子娇纵,都丝毫没有影响到皇帝对女儿的宠爱。 等到女儿及笄后,皇帝甚至因为担心女儿嫁给庶人会受委屈,而不顾祖训,挑选了世代为官的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杨继的儿子杨春元为驸马。 女儿生下长子之后,一次与驸马拌嘴闹矛盾,皇帝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情,还特地召驸马进宫训示。驸马年轻气盛,一时委屈,竟然独自跑回了固安老家去了。 皇帝得知此事,直接革了杨继的官职,并且勒令驸马立刻回京。 亏得驸马是个懂事的孩子,女儿更是温婉贤良,两个孩子经此一事竟然愈发地融洽和睦了…… “让朕瞧瞧,皇后都做了什么好菜肴。” 黄宜安尚在出神,就听得耳边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回神一看,祁钰已经到了近前,连忙敛衽行礼。 礼刚行到一半,就被祁钰托住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黄宜安听得祁钰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小声絮语。 低沉缠绵,如绕枝的春风,吹开繁花满枝。 …… 黄宜安在家宴后才知道,原来是庆嬷嬷得了祁钰的恳托,为着大婚第三日祁钰未曾用晚膳便歇下一事,在李太后跟前替她说了许多好话,其中便提到她厨艺极佳一事。 李太后和陈太后闲聊时提到此事,两人不知道怎么说的,便有了这次的家宴。 做好事不留名? 这可不太像前世的皇帝…… 第135章 撒谎构陷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5章撒谎构陷张池隔两天才知道明缃威胁英国公夫人之事,愤怒之余,又不免有些踌躇。 如果他娶了明缃就可以平息这桩祸事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他也没有心慕之人,娶谁都一样,大不了以后相敬如宾、互相不犯罢了。 张池把这话跟英国公夫人说了,非但没有得到英国公夫人的怜惜,反而迎头就是一顿呵斥。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糊涂的儿子!”英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事到如今,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她既然能不顾恩义地算计你,又恩将仇报地威胁我们,又岂是得了点儿甜头就能安分的人? “你若是为了避一时之祸将人给娶了进来,那才是真正的祸害全家,永无宁日!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许说了!这样的事,更绝对不能做! “记住了吗?” 张池自记事起,还是第一次见英国公夫人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是,孩儿记住了,母亲尽管放心。” 英国公夫人好半晌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回头便跟英国公抱怨道:“池哥儿这孩子如此单纯莽撞,我真怕他回头闯出大祸来。” 英国公却没有这般担忧,笑着安抚她道:“你放心,池哥儿只是性情直率纯厚,却不是那等蠢笨不明之人,最多一时受人蒙骗,吃点亏,不会闯出大祸的。” 英国公夫人被这番“最多一时受人蒙骗,吃点亏”的宽慰给气笑了,起身摔袖道:“哼,你们男人就是心大,我跟你说不明白!” 说罢,英国公夫人就抬脚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英国公莫名其妙。 “去找潭哥儿媳妇!”英国公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瞪了英国公一眼,道,“给池哥儿找个厉害的媳妇儿,免得他将来总被人蒙骗吃亏!” “虎”父无犬子,这话真是一点儿都不错。 池哥儿要是随了她的性子,会冒出这般愚蠢的想法吗? 都怪她当初眼神不好,找了这么个憨直的莽夫,才生下这么个蠢儿子! 英国公看着英国公夫人含怒而出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好心劝她,怎么反落了这一顿埋怨。 且说英国公夫人一路到了世子夫人院中,将想要尽快给张池娶亲帮衬他的事情说了。 世子夫人闻言很是赞同,道:“三弟一日不成亲,明家那里就惦记一日。早些了断此事也好,省得再生波折。” 英国公夫人见自己的一腔慈母情怀总算是有人能够理解了,长叹一声,点头道:“正是如此。” 唉,也不知道最近家中到底行的是什么运道,先是澜哥儿的婚事被抢,再是池哥儿被明家紧抓着不放,如今又有个冯永亭暗中窥伺,随时准备给英国公府致命的一击。 “近日只怕不太平,你记得叮嘱家中上下,务要谨言慎行、小心防范。”英国公夫人肃容叮嘱道。 世子夫人连忙点头应下,自去安排。 …… 没几日,张溪递了牌子入宫求见。 这本是寻常之事,李太后随口便答允了。 到了入宫这日,张溪先去给两宫太后请了安,才去坤宁宫见黄宜安。 见礼罢,黄宜安屏退宫人,只留下阿梅近前伺候。 没了外人在,张溪整个人都松快下来,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神采温和的黄宜安,调侃道:“我看皇后娘娘在宫中日子过得很滋润嘛,瞧着倒比在家时还胖了些。” 黄宜安闻言一愣,手下意识地抚上脸颊,喃喃道:“是吗?” 张溪本是随口揶揄,见黄宜安这副神情,反倒愣住了。 阿梅在旁边笑着解释道:“奴婢先前也是这么说的,可娘娘总是不信,如今听张小姐也这般说,娘娘大约是相信了吧。” 黄宜安掩饰一笑,道:“大约是宫里膳**致,把我给养胖了不少吧。再这么下去,只怕大婚前做的衣裳就都穿不上了。” 心里却在想,自打入宫之后,她好像极少再失眠或是夜半惊醒了。 前世四十余年后宫生活的淬炼,让如何在后宫安稳地生存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如今再次入宫,曾经压抑的本能便不知不觉地再次复苏了。 “看着你把自己养胖,我就放心了。”张溪笑道。 能养胖,说明在宫里生活得还不错。 黄宜安握了握张溪的手,回以一笑,打趣道:“可我瞧着张姐姐倒是瘦了不少?不会是为了成亲时穿喜服、掐细腰更好看吧。” 张溪和李子桢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六,因为英国公夫妇舍不得独女,想要留她在家里过最后一个中秋节。 张溪闻言不由地红了脸颊。 停了片刻,张溪才低声道:“不是为了此事……” 黄宜安见张溪语带迟疑,立刻会意,看了阿梅一眼。 阿梅屈膝退下,亲自守在帘外。 “出了什么事情?”黄宜安收起玩笑,低声问道。 张溪低声将冯永亭找上明缃,以及明缃借机威胁张池娶她的事情说了。 “果然!”黄宜安冷声道。 那日她就察觉冯永亭那一眼不怀好意,只是没有想到冯永亭竟然会查到了明缃的头上。 “你放心,相看一事本就是明缃误会之下的臆想,即便是冯永亭从明缃口中撬出所谓相看一事,也没有任何用处。”黄宜安镇定自若地扯谎。 说谎总得先把自己给骗住了,才能骗倒别人。 张溪愕然看向黄宜安。 她竟不知道,安妹妹还有这项本领——撒谎不眨眼。 “可是冯永亭手里捏着大哥请他从立后待选名册上划去你的名字这个把柄……”张溪忧心不解。 “冯永亭自诩内相,看不惯英国公正直忠义、不肯屈从攀附,便借此事构陷忠臣义士,打压异己,这不是明摆着呢嘛!”黄宜安义正辞严。 张溪再一次被震住了。 怎构陷这种事情,她觉得安妹妹做起来也会很纯熟? 半晌,张溪叹息道:“你说的虽是实情,可是总要有人相信才行。” 撇开相看一事不谈,冯永亭因张池和张澜率领一千御林军驰援西北一事,将历来不屈从于他的英国公府划入敌对名册,欲要收服或是打压总是不争的事实。 第136章 拉他下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6章拉他下水“那冯永亭又如何向别人证明他所说之事不假呢?”黄宜安反问道,“他手里是有世子爷请托的书信,还是除了他干儿子之外的证人?还是他能够把借此勒索英国公府的钱银珍玩拿出来作证呢?” 张溪被黄宜安一连串的反问给问住了。 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只要英国公深得帝心,只要抓住两位公子力抗主守之策,于一众反对声中坚持支持陛下主战的方略,那冯永亭的几句‘诬告’,根本就动不了英国公府的根基。”黄宜安对此十分自信。 因为她相信,皇帝是一个绝对理智冷静的帝王,前世他都没有为了郑氏而丧失过政治理智,今生就更不可能为了她而相信冯永亭的鬼话。 张溪来的时候满心的焦虑不安,如今被黄宜安这一通胸有成竹、条分缕析的劝勉,顿觉心中大定。 “安妹妹,我总觉得你进宫后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呢!”张溪满脸崇拜。 “哪里有张姐姐说的这样厉害。”黄宜安笑道,“这些事情我想得到,张姐姐肯定也想得到,只不过是当局者迷,一时没有看透罢了。” 顿了顿,黄宜安又问道:“对了,国公爷对此怎么说?有无对策?” 张溪点点头,答道:“父亲搜集了不少冯永亭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证据,准备近日约他谈一谈。” 黄宜安点点头。 虽说这些证据搞不倒冯永亭,但倒是可以稍稍威慑一下,让他不敢乱动。 不过,终非稳妥长久之计。 黄宜安想了想,又道:“若是不奏效的话,国公爷不妨请张首辅从中调和。” 张溪一愣,问道:“张首辅?” 黄宜安点点头,低声道:“陛下外用张首辅,内信冯永亭;内阁票拟,司礼监帮着陛下御批……” 黄宜安话没有说得太白,但是张溪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圭和冯永亭私下里有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往来! “可是,既然如此,张首辅会帮着父亲说话吗?”张溪迟疑道。 张圭凭什么舍弃盟友冯永亭,帮英国公府说话呢? 别到时候帮手没有请来,倒是请来一个砸场子的。 “他会的!”黄宜安信心十足,“张首辅尽心于朝政,肯定不愿意看到冯永亭和英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元勋交恶,影响到朝堂的。” 张圭欲要在六月全面推行新法,到时候不可避免地会遭受许多权贵的抵制,在这个关键时刻,张圭肯定不愿意冯永亭得罪英国公这样的顶级勋贵,以免影响新政令的推行。 张溪将信将疑,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等一回英国公府,张溪立刻便将黄宜安的话全都如数转达给英国公。 英国公听罢,沉吟片刻,道:“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给张首辅递帖子。” 张圭和冯永亭之间有不可为外人道的关系,这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要想大权总揽,宫里没有内应是不行。 只是从来没有人将此事在皇帝面前挑破,所以皇帝对这两人依旧信任有加。 皇后娘娘进宫不足半月,便将这其中的关系摸得这么清楚,实在是令人惊叹。 如今看来,当初和黄家的这门亲事若是真成了,真是可惜那孩子的这般才能了。 …… 嘉峪关,棉田。 正顶着大太阳查看棉铃的张澜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旁的柳莺儿见了,连忙将自己的帕子递了上去。 张澜没有去接,只拿袖子擦了下口鼻,向柳莺儿道了句“多谢”。 柳莺儿讪讪地收回帕子,鼓起勇气,轻声道:“将军若是累了,不防去树下歇息片刻。这些棉铃虫小人们自会捉完的。” 一直长势很好的长绒棉,前几日突然生了棉铃虫,张澜怕影响收成,不仅时时敦促众人早除虫害,就是他自己得空了,也会来捉虫除害。 柳莺儿从来都没有见过有哪个当官的像张澜这般沉迷于种地的,好奇之余,不免关注起张澜的一举一动来。 这一关注,一颗心便不自觉地落在了张澜的身上。 能救其父兄的英雄、温和宽厚的上官、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勤勤恳恳的“农夫”…… 不论哪一个身份,都让柳莺儿无法抗拒。 …… 张圭接到英国公的拜帖,沉思良久。 第二天,张圭便找上了冯永亭,开门见山地问:“上次你说暗查英国公世子插手立后一事,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冯永亭笑道:“已经有眉目了,这两日就会有消息。张大人怎么想起过问此事了?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圭看着冯永亭信心满满的样子,没有答话,直接将英国公的帖子递给了他。 冯永亭看罢,脸色一变,肃容问道:“英国公这是何意?” 英国公向来不主动与朝臣尤其是权臣往来,一心一意做他的纯臣,怎么会突然给张圭递帖子约茶? 想到自己的报仇计划,冯永亭顿时明白过来,英国公该不会冲着他来的吧?! 张圭见状,便明白此事十有八九与冯永亭有关,遂道:“说吧,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他总不能一无所知地赴约,从英国公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让自己陷于被动吧。 冯永亭知晓轻重,当即便把自己从明缃那里问出来的隐情一一都说了。 “没有想到英国公竟然胆大包天,帮其三子抢亲于陛下,差点就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间的良缘,实在是可恶!我等身为陛下的臣子,自当忠心事主,奏明此事,以免陛下被臣下愚弄!”冯永亭慷慨陈词。 张圭看了他一眼,问:“证据呢?” “明缃就是人证。”冯永亭胜券在握,笑道,“那可是英国公夫人养了十余年的嫡亲的外甥女,她的话难道不足以采信吗?” “可是她转头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英国公夫人,让对方有了防备。”张圭瞥了眼桌上的拜帖,直言戳破。 冯永亭不以为然,反驳道:“那又如何?总归有了这个把柄,别的事情都好再从容安排。” 陛下新婚,与皇后正是情热,若是得知此事,英国公府还能落得了好吗? 第137章 焉知祸福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7章焉知祸福“那你又要怎么把自己给摘出来?”张圭问,“要知道,你家里如今可还存着英国公世子送的钱银珍玩呢。” 英国公府因此失陷,他冯永亭难道就能独善其身吗? “这个我自有办法,张大人尽管放心。”冯永亭浑不在意地说道。 既然他决议如此,当然会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张圭见冯永亭坚执如此,耐心逐渐告罄,不由地拔高声音质问道:“那你是决议为了一点私仇,置大齐、置陛下的千秋伟业于不顾吗?” 冯永亭被张圭这项大罪名吓了一跳,慌忙四下里瞧了瞧,见远近无人,这才松了口气,不无抱怨地回道:“张大人这可就冤枉我了。当初你我盟誓时曾有言,要同心协力、辅佐陛下,开创大齐中兴之盛世。如今时日未久,誓言犹在耳侧,张大人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圭没有冯永亭的话糊弄,反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为了英国公府那点钱财,先折了冯林,如今又坚执要在此时与英国公结怨?” 冯永亭心里想说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针对因果共哪里是只是为了钱财,还不是为了借打压英国公府来立威吗? 然而见张圭面色已经冷了下来,他只得暂且忍下。 他固然不怕张圭,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两人合作远远要比闹掰对他有利。 冯永亭想了想,决定暂先服软,道:“我可以暂退一步。但是等新政推行开之后,张大人可要容许我报今日之辱。” “如你所愿。”张圭爽快答应道。 他不管冯永亭和英国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要新政能够顺利推行,开创大齐中兴盛世,别的一概都可让渡。 …… 张溪过两日进宫,将此事与黄宜安说了,暂且放心的同时,又不免担忧道:“虽说这次因为张首辅之故,危机是平安度过了,可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只要冯永亭一日大权在握,英国公府一日不愿意趋附,就总免不了被其以此为把柄蓄意报复。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黄宜安并无张溪这般担忧。 新政推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让权贵们放弃自己的利益以成就国家伟业,可想而知会遇到多大的阻碍。 事实上,前世直到张圭去世,新政依旧未能全面推行开来就是最好的例证。而作为新政的倡导者和大力推行者,张圭也受到了权贵们齐心协力的打压与绞杀。 张圭死后被清算,固然是因为失了帝心,可这些人在其中亦起到了推波助澜,有时甚至是主导掌控的作用。 在某种程度上,皇帝是张圭推行新政的工具,亦是权贵恢复旧法的利器。 这样一想,黄宜安觉得皇帝好像也挺可怜的…… 可是这些话她现在没有办法对张溪明说,更不敢保证今生她的重生不会改变前世的轨迹,与其胡乱许诺让英国公府上下掉以轻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中了对方的圈套,倒不如顺着张溪的话,让他们随时保持对冯永亭的警惕。 “且小心防备着吧。”黄宜安劝慰道,“至少张首辅不比冯永亭年长,且一样深得帝心,只要张首辅依旧稳居相位,并且愿意居中调停,冯永亭就绝对不敢胡作非为。” 皇帝虽然私下里称呼冯永亭一声“大伴”“内相”,但是于朝政权力来说,张圭占有绝对的优势。以冯永亭的个性,是绝对不愿意和张圭闹翻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与张圭联手,谗言诬陷时任内阁首辅的高珙了。 谁让高珙没有张圭知趣合作呢? “唉,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张溪叹息道。 说罢,猛地想起这其中还有一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张溪就咬牙恨声道:“可恨明缃恩将仇报,上天非但没有降下责罚,反而让她顺利嫁得高门,从此荣华富贵!” 黄宜安讶然问道:“明缃许的是哪户人家?” “永昌伯府。”张溪恨恨叹道,“虽说只是个勋贵里的破落户,但比明家的门头不知高了多少。刘冕此人虽是庶子,却生得品貌风流,亦颇有些才学…… “明缃这下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大约心里太过生气不忿,张溪身为高门贵女,连“狗屎运”这样的粗鄙之辞也骂出来。 黄宜安恍然道:“原来是他呀!……” 张溪泄气道:“看,就连你深居后宫,也听说过这个人吧! “他如今已经考了秀才,来年还乡试还准备下场,到时候再中个举人,也算是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了。等后年春闱若是再考中了进士,那便是士林中最顶尖的存在了! “你说,老天爷他怎么就瞎了眼呢?” 勋贵子弟多靠祖荫得官,像刘冕这样凭借真才实学科举入仕者寥寥可数,因此朝廷多会予以重用。等到刘冕出人头地了,明缃一个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是少不了…… 唉,真是气死个人! 黄宜安由着张溪抱怨完了,方才笑着劝慰她道:“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且走着瞧吧,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张溪见黄宜安笑得意味深长,连忙惊喜地问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不妥?” 黄宜安不答反问:“若是你知道这门亲事不妥,会去阻止吗?” 张溪被问愣了。 对啊,如果这门亲事真有不妥,她是会幸灾乐祸,还是顾念姨母的那点血脉亲情,救明缃于水火吗? 黄宜安见张溪一脸深思,也不再催问,只是缓缓道:“刘冕此人我所知不多,但是听说他身边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厮,聪明俊俏,极得刘冕的喜爱,不论是参加茶会还是诗会,总是贴身带着……” 张溪先前还没听明白,等看到黄宜安耐人寻味的神色时,顿时明白过来——刘冕和那个小厮有一腿! 好男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多年来专情于一人,痴心不改,那可就不是猎奇玩乐那么简单了。 黄宜安见张溪听明白了,也不再往深了说。 至于刘冕和那个小厮白天夜晚片刻都不分离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坏人家小姑娘了。 第138章 自食恶果(月票90加更)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8章自食恶果黄宜安容张溪缓了缓神,又道:“况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永昌伯府若是真能培养出一个走科举仕途的优秀后人来,还至于一年比一年落魄吗? “这个空架子,总得有人名声在外,才好多支撑几年。” 不可否认,刘冕是有几分才学,但是要说学识渊博到足以蟾宫折桂、鱼跃龙门,恐怕连刘冕自己也不相信。 张溪愣愣地点点头。 安妹妹好厉害,入宫还没多久,竟然就知道了这么多事情! 黄宜安却猛地想起以明家如今的身份,这门亲事来得实在是有些奇怪。 毕竟在明缃的及笄礼上,英国公府已经当众表现出对明缃以及明家的不满。永昌伯府若是想要攀附英国公府,那就应该聪明地与明家保持距离,而不是为家中“最优秀”的子孙聘娶明缃为正室。 毕竟,作为勋贵中有名的破落户,永昌府一门心思钻营攀附以保有爵位,不会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张姐姐,你可知道这门亲事是谁说合的?”黄宜安问。 张溪尚未从黄宜安的话中回过神来,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明家忘恩负义,彻底寒了母亲的心,虽说如今两家亲戚名分仍在,但其实已是形同陌路。这门亲事,还是母亲从永昌伯府那边听来的。” 永昌伯府之所以特意在英国公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显然是想借明缃续上这份亲戚缘分。 可是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应该为刘冕聘娶明缃了。 黄宜安想不通,可也明白这门亲事明家自己的安排。 问题在于,明家并没有这个能力攀附上永昌伯府,而明缃也没有优秀到让永昌伯府屈尊求娶。 这其中,到底是谁在安排? 黄宜安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只得暂且丢开,问道:“那不知国公夫人对此有何打算?” 张溪长叹一声,道:“母亲已经被她伤透了心,听闻此事,不过讶然片刻,便丢开不管了。” 饶是如此,在听张溪说刘冕此人或有不妥时,英国公夫人还是独坐担忧良久,而后派储妈妈以道贺为由,私下里劝明缃别好高骛远,不如嫁个本分勤恳之人,以求一生顺遂。 谁知明缃非但不理会英国公夫人的一番好意,反而冲储妈妈冷笑道:“姨母若是觉得永昌伯府门头不高,刘冕庶子低贱,不堪为良配,那为何不同意我和三表哥的亲事?” 把储妈妈气得当即敛了笑容,借故告辞了。 英国公夫人得知明缃如此冥顽不灵、不识好歹,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大为光火,而是沉默片刻,缓缓道:“知道了。此事,不必再提。” 此人,当然也不必再管。 黄宜安知道此事时,永昌伯府的聘雁已经送到了明家。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了永昌伯府这般让人不明的求亲原因——这门亲事竟然是冯永亭亲自派人从中说和的。 黄宜安愕然之余,有些猜不透冯永亭此举目的何在。 明缃背叛了英国公府,投效了冯永亭,按理说冯永亭即便是不对明缃礼遇有加,也不应该用这样一门亲事害了她才对。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外人不知的原由? …… 明府。 明缃在花园里赏那两只聘雁,正在志得意满时,远远地瞧见季氏从远处走来,便腰杆一挺,主动迎了上去。 季氏暗道一声“倒霉”,却还是一脸慈爱地行过去,老远便笑道:“缃姐儿,又来瞧这两只雁呢!” 一个“又”字,嘲讽十足。 明缃不甘示弱,笑回道:“正是呢! “绮姐儿过几日便要行奠雁礼了,我担心季家表弟乃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捉不得永昌伯府送来的这般形大羽洁的聘雁,别到时候季家的聘雁送来了,却要被这两只欺生护家的雁儿啄伤了,因此特地先来管教管教它们。 “夫人不必谢我。” 明缃特地咬明“永昌伯府”和“欺生护家”这两个词。 季氏被气得恨不能一巴掌扇到明缃那张得意猖狂的脸上去。 什么叫季家表弟手无缚鸡之力,季家送不来永昌府这般形大羽洁的聘雁?这小贱人仗着得了门好亲事,便不把她,不把季家放在眼里了吗? 季氏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倒也是。子健是家中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支应门庭的,因此自小用心苦读,从不会一些乱七八糟的场合游猎宴饮,骑射功夫自然是弱了些。 “绮姐儿将来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点气度雅量还是有的。只要他们夫妻一心,把日子过好了,什么大雁小雁的都无所谓!那雁儿再好,人总不能守着它过一辈子不是?” 明缃脸上的笑顿时就挂不住了。 季氏这分明是讥刺她嫁了庶子,暗示刘冕荒唐晏游,还讽刺她度量狭小不堪为宗妇! 甚至还恶意诅咒她和刘冕夫妻不谐,婚后只能对雁独守! “是吗?”明缃冷笑道,“既是夫人这么说,那等下次永昌伯府的人再来送礼,我可要好好地同她们说道说道,这聘雁再好,都不能守着它过一辈子。” 季氏见明缃拿永昌伯府来压她,只得恨恨地服软,勉强笑劝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方才不是话赶话才说到这儿的嘛!如今两家已经结成了姻亲,这样伤感情的话可不要再胡乱说了。 “免得永昌伯府的人生了气,你嫁过去面上不好看不说,就怕这婚事再起了波折。你如今已经及笄了,翻过年就十六岁了,这门亲事若是丢了,往后可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了。” 季氏语带讥刺。 她巴不得和永昌伯府的这门亲事黄了才好呢! 以她和明缃的关系,一旦明缃得了势,不可劲儿整她就算是好的了,还能指望明缃带契她和她的几个孩子? 也就老爷那个被“永昌伯府”的爵位富贵迷住了眼人,才会相信这门亲事会给他们、给明家带来好处! 老太监撮合的亲事,能好到哪里去? 季氏酸楚又恨恨地想。 …… 冯府。 冯永亭听完下人禀报完永昌伯府和明家的婚事议程,摆手道:“下去吧。” 下人躬身退出。 冯永亭端起茶盏,笑容阴森。 一颗棋子而已,竟敢不知死活地和他讲条件,那他就用事实告诉她,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生死捏在手里,人才会乖乖听话嘛! 第139章 威胁皇后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39章威胁皇后黄宜安以为事情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几天,冯永亭竟然直接找上了她。 那日她和祁钰给李太后请安之后,祁钰照例去御书房读书,她回坤宁宫等候庆嬷嬷去教导她如何处理宫务。 李太后总觉得她出身低微,即便是规矩礼仪学得好,处理宫务却未必能行,因此时时派庆嬷嬷前来教导以及督促,以便将来有一日她能够真正执掌凤印、坐镇后宫。 黄宜安对此无可无不可,不过有庆嬷嬷这个前世故旧陪着,她还是很开心的,因此“学”得十分认真,成效也极为明显。 庆嬷嬷对此也十分满意。 有什么能比碰到一个天赋极高、一点就透,而且还认真向学、尊师重道的学生更让身为师者欣慰的吗? 因此师徒二人十分投契。 教习罢,黄宜安照例亲自送庆嬷嬷出去。 等她回到殿内,用过一盏茶,宫人便进来禀报说冯永亭求见。 黄宜安十分惊讶。 冯永亭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一向只在两宫太后和皇帝身边当差,有什么事情需要求见她这个出身寒微、空掌凤印的皇后? 唔,若说她有什么值得冯永亭特地“屈尊”求见的,也就只剩下与张澜相看一事了。 黄宜安心中有了计较,笑道:“快快有请。” 宫人领命去了。 不多时,冯永亭便进殿请安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冯公公快快请起。”黄宜安温厚和善地笑道,又连忙吩咐阿梅,“赐座。” 冯永亭行礼谢过了,在下首落座。 整个过程看似恭谨,实则随意自在,显然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后有什么值得他尊敬奉承的。 黄宜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容却不减半分,吩咐阿梅看茶,问道:“不知冯公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冯永亭拱了拱手,回道:“臣乃是特地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最近朝中诸事繁忙,臣一直未能参拜,还请娘娘见谅。” 黄宜安笑道:“冯公公乃陛下之臂膀,忧心劳甚,何罪之有?” 心里却冷笑,说什么“朝中诸事繁忙”,只怕是忙着找英国公府的麻烦吧! 再说了,若是她和李太后一般执掌后宫、辅佐皇帝,他冯永亭还忙到帝后大婚后这么久都没有正式来坤宁宫参拜? 不过,说起来冯永亭今日来的时辰卡得极好,差一点就和庆嬷嬷碰上了。 显然,冯永亭并不想今日之事传出坤宁宫。 黄宜安心中大定。 很好,她也不想此事惊动李太后——哪个当娘的愿意听儿媳妇的绯闻?更何况还是大齐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黄宜安将几个李太后特地挑拨进来的宫人支了出去,只留阿梅近前伺候,便静等冯永亭出招。 果然,寒暄几句,冯永亭便切入正题,道:“陛下大婚之前,都是慈圣皇太后在乾清宫照料,如今太后娘娘搬回了慈宁宫,陛下起居除田义外,便多赖皇后娘娘操持。 “想当年陛下刚降生那会儿,臣有幸得太后娘娘信任,将陛下交给臣照料……” 接下来便是一长段声情并茂的回忆,着力渲染他对皇帝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皇帝对他的信赖与倚重。 黄宜安含笑听着,心里却飞快地琢磨着冯永亭此举的意图。 然而未等她出言试探,冯永亭自己就先说出来了。 “如今陛下已经大婚并且亲政,不论是太后娘娘还是臣等,对陛下之衣食起居皆有心而无力,只能请皇后娘娘多多辛劳,若有需要之处,娘娘尽管吩咐,臣定万死不辞!”冯永亭慷慨激昂地表达忠心。 他实在是怕自己不主动说出来,年龄尚小、出身寒微且见识不足的皇后娘娘猜不到他的意图。 黄宜安恍然大悟。 说什么为了皇帝万死不辞,不过是帝后大婚之后,冯永亭等一干人不便再插手皇帝的私生活,对皇帝的监察出现了空白,所以特地找来她这个便宜行事的皇后来查漏补缺呢! 冯永亭到底是有多看轻她,才会提出这样的无礼狂妄的要求?! 她是皇后,除非是被皇帝厌弃,否则与皇帝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皇帝对她尚且关切之时,与一老宦合作,监视并出卖皇帝? 即便是前世郑氏得宠,她不得不求助李太后的庇护,也未曾在李太后和皇帝产生矛盾时,做李太后的细作——当然了,以当时她和皇帝的关系,便是想要当细作也很难。 冯永亭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在帝后大婚不足一月之时,便来诓骗她给他当细作,监视皇帝私下的言行举动! 怪不得冯永亭要特意等到庆嬷嬷离开后才来求见,若是让李太后知道了此事,别说是信赖和倚重了,不直接以谋逆论处就算是顾念着往昔的情分了! 黄宜安装作没有听懂冯永亭话里的深意,十分动容地说道:“冯公公待陛下一片赤诚,实在让人感动。您尽管放心,本宫定会好好照料陛下的。若是有需要之处,一定会及时禀明母后的! “冯公公不必担忧。” 冯永亭见黄宜安一脸真诚感动,一时摸不准她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故意拿这些话来敷衍他。 不过,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并不关心,反正他有把柄在手,不怕对方不忌惮。 冯永亭拱了拱手,道:“听闻皇后娘娘与英国公府的张小姐交好,那英国公府乃是开国元勋,张小姐亦自幼出入宫廷,想来皇后娘娘打理宫务、照顾陛下自然也是游刃有余,臣这是关心则乱。” 黄宜安听冯永亭提起英国公府,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果然,冯永亭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压低声音道:“说起英国公府,臣猛地想起一件旧事来,不知皇后娘娘是否知情?” 黄宜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接道:“是何旧事?冯公公且请说来。” 冯永亭见状,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这事与皇后无关? 可是不对啊,皇后与张溪交情甚好,若是她不知情,张潭又怎么会请托他从立后待选名册中划掉她的名字。 他虽然不喜欢英国公府那一堆自命不凡、傲慢自大的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英国公府家风端正,张潭作为英国公世子,绝不会做出这等无故断人前程之事。 第140章 恨这枷锁 “去年九月,英国公世子曾私下请臣将皇后娘娘的名字从立后待选名册上划去……”冯永亭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黄宜安的神色。 只见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神色略微慌张地使了个眼色,从黄家来的那个叫阿梅的宫女便立刻将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亲自守在殿门外。 “哦,原来冯公公说的是这件事呀。”等人都出了,黄宜安做出惶恐却又力持镇定的表情,勉强笑道,“是本宫请托张小姐的……” 冯永亭眉梢微挑,心中惊讶又得意。 惊讶的是皇后竟然如此单纯,这样攸关生死荣辱之事竟然随口就承认了;得意的是有了这个把柄,还愁皇后不为他们所用,替他们暗中窥伺皇帝的言行举止吗? 新政推行在即,他们需要皇帝坚定地站在他们这一边,以抵御即将迎来的暴风雨。 “怎么竟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冯永亭露出震惊的神色,差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黄宜安点点头,眼角流露出极力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惊慌,指了指自己的头,小声道:“去年迎春会上,因立后之争,本宫被明小姐推倒跌破了脑袋,好险才捡回一条命来…… “后来,本宫便萌生退意,趁着礼部重新整理待选名册之机,划去名字,因此才特地请托张小姐的。谁知礼部整理的名册提前报了上去,所以英国公世子便找到了冯公公……” 黄宜安微垂下眼睑,遮掩内心的不安。 然后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再怎么遮掩又怎么躲得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一双毒眼? 对于黄宜安的话,冯永亭半个字都不相信。 若真的没有鬼,那方才为何要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原来如此。”冯永亭意味深长地说道,“那看来是有人误传了,竟然说皇后娘娘在待选其间与英国公府的三少爷相看……” 黄宜安闻言一愣,怎么时至今日明缃竟然还以为与她相看的是张池吗? 冯永亭却误以为黄宜安是被他挑破真相给吓住了,正预备再说两句,只见原本温婉和气的皇后娘娘突然满面怒容,一掌拍在桌子上,哽咽叫屈: “是谁在造谣生事?本宫何曾与张三少爷相看?冯公公道听途说,便特地来坤宁宫折辱本宫吗?” 冯永亭正要辩解两句,说自己绝无不敬之意,然而“深感屈辱”的皇后娘娘已经气得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语。 而原本守在殿门外的黄家来的那个丫头,见状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扶住皇后娘娘,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 冯永亭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这事若是闹大了,他可就不好脱身了。 好在哭得不能自持的皇后娘娘,及时止住了她。 冯永亭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请冯公公务必查清造谣者是谁,本宫要当面与她对峙,以证清白!”黄宜安愤愤泪流。 冯永亭不相信张溪没有把明缃投靠他的事告诉黄宜安,因此见得黄宜安这副深感屈辱的模样,他不免怀疑起明缃话里的真实性。 “臣遵命。”冯永亭躬身答道,“那臣先行告退了。” 黄宜安点点头,吩咐道:“阿梅,送冯公公。” 阿梅担忧地看了黄宜安一眼,见她使了个眼色,心中略定,躬身做请道:“冯公公,请。” 冯永亭施礼退下。 不多时,阿梅回来了,只见黄宜安正端坐沉思,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委屈与愤怒。 见左右无人,阿梅上前,低声担忧道:“这可怎么办……” 没想到冯永亭竟然会直接跑到坤宁宫来威胁恐吓。 “有什么好愁的?”黄宜安冷笑道,“我与张三少爷清清白白,又有何惧?” 阿梅一愣。 这么一说,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冯公公竟敢当面羞辱皇后娘娘,可见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阿梅迟疑道,“娘娘受了委屈,等晚些时候陛下来了,可要同陛下禀明?” 冯永亭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内侍,权柄极重且深得皇帝信任,她可不敢不得娘娘首肯便鲁莽告状。 黄宜安闻言一愣。 跟皇帝诉委屈? 她好像许多年都没有做过了…… 不,应该是前后两辈子她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向皇帝诉过委屈。 因为她是皇后,就应该端庄大气、贞静贤良。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是妃嫔们才耍的争宠手段。 黄宜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辈子,她还要被这皇后的枷锁困锁一生,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吗? “娘娘?娘娘……” 耳边响起阿梅轻声的呼唤。 黄宜安回过神来,想了想,冲她笑道:“委屈倒是不必诉……” 毕竟,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恰切地向皇帝诉委屈,那可是郑氏的专长。 “不过,事情还是要同陛下说一说的。”黄宜安拿定主意。 否则,冯永亭隔不久便闹这么一回,即便是每次都能平安度过,时间长了也会觉得不胜其烦。 毕竟,离着冯永亭南下守陵,还有好几年呢。 况且,前世张圭去世后之后,皇帝之所以性情大变,波及朝堂后宫,说到底还是因为对这一对“外辅内相”太过于信任,因此骤然间看清楚他们刻意掩盖的真面目时,才会被受骗的怒火焚尽了理智。 今生早些让皇帝看清冯永亭的野心,也省得到时候皇帝发怒,殃及无辜,波及朝政,甚至是影响国运。 她虽然对张圭与冯永亭这个人的人品不怎么看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备受阻碍的新政确实使得大齐焕发了新的生机。可惜前世天子一怒,新法俱废,好不容易呈现的中兴局面也如昙花一现…… 等祁钰从御书房回到坤宁宫,就看见往日挂着温驯柔善的笑容迎接他的皇后娘娘,一双眼睛红红的,尽管用了脂粉遮掩,却依旧遮不住哭过的痕迹。 祁钰心中一紧,连忙牵她入殿,双手捧着她的脸,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黄宜安颇不自在地别开脸去。 为了这一双红眼睛,她可是赶在皇帝来之前努力流了不少眼泪呢。 当然了,她这么做可绝不是为了诉委屈,只是想如何更加自然地引入一会儿要说的话题。 第141章 坦白从宽(月票120加更) 祁钰却将黄宜安的不自在看作是委曲求全,愈发心疼了,连忙拉了她的手,霸气地说道“是谁让你受了委屈?你别怕,尽管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臣妾不曾委屈。”黄宜安挤出一丝笑来。 毕竟时隔太久没做过这些,不免有些生涩。 祁钰却以为黄宜安是不敢说或是不愿说,心中愈发柔软,轻轻地揽她入怀,轻抚安慰道“在这后宫之中,除却二位母后,便数你最为尊贵。没人能让你委屈,你也不必隐忍。知道吗?” 黄宜安愣愣地点点头,心中却大为触动。 原来她不必隐忍的吗? 那前世她的那些克制压抑算是什么? 郑氏是不是就因为得了皇帝的这话,才那么恣意不拘的? 祁钰觉得黄宜安呆呆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入手的触感细腻柔滑,比刚剥了壳儿的鸡蛋还要柔嫩…… 祁钰忍不住该捏为抚。 黄宜安愕然。 不是在安慰她要给她撑腰吗?怎么感觉这抚慰变了味儿? 心底刚萌动的那点触动,随着这指尖一动,立刻便消散了。 黄宜安起身,于堂下行大礼请罪道“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祁钰惊起。 阿梅恰好进来奉茶,见状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身叫屈“陛下,娘娘受人折辱,还请陛下为娘娘做主!” 祁钰已经上前扶起了黄宜安,听阿梅如此说,心中一凛,皱眉寒声道“谁敢来坤宁宫撒野?” 阿梅张口要说,却被黄宜安呵止了“阿梅。” 阿梅见状,抿紧嘴巴,两腮气鼓鼓地垂下头。 “你别拦着她。”祁钰安抚地看了黄宜安一眼,转头吩咐阿梅,“你且说来,谁人敢来坤宁宫欺辱皇后?” “启禀陛下,正是冯公公。”阿梅委屈道,“他诬陷娘娘在待选期间与英国公府的三公子相看!” 祁钰一愣。 冯永亭? 怎么还扯出张池了?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祁钰有些糊涂,隐隐还有些不悦。 皇后是他的,竟然有宵小胆敢觊觎! 这么一想,祁钰握着黄宜安的手收紧了些。 既然已经问到这里了,那就不适合继续让阿梅替她发言了。 黄宜安屈膝道“陛下容秉。” 便将她请托张溪将自己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划去,结果礼部提前将名册呈送了上去,张潭便托冯永亭之事一一道来。 祁钰的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握着黄宜安的手也渐渐地松开了。 他可以接受有人恋慕她,却不能接受她主动推开了他。 黄宜安将祁钰的变化看在眼里,伏地请罪道“陛下,臣妾出身寒微,只因名在待选之列,便差点命丧叠翠轩下,实在不敢奢望入宫服侍陛下。因此听闻礼部重新拟定待选名册,便萌生退意,一再央求张姐姐,只想求得一生平安,长伴家人……” 原本只是照戏本子走,可是说着说着,黄宜安只觉得分外委屈,杏眸里渐渐蓄满泪水。 对啊,她不过求个平安喜乐、长伴家人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朦胧之中,一只手伸到了眼前。 黄宜安愕然抬头,眼泪便倏然滑落,正对上祁钰复杂幽深的双眸。 “陛下?” “起来吧。”祁钰搀起黄宜安,抬手摸了摸她颈上三指处,果然发髻的遮掩之下,有个略微凸起的伤疤。 “还疼吗?”祁钰低声问道,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识的心疼。 黄宜安愕然,这是什么情况,皇帝方才不是还在生气吗?怎么瞬间就变了脸? 祁钰却在想去年迎春会后,侍卫的禀报。 “那黄家小姐伤得很重,脑袋磕在石头上,流了许多血,只怕……” 后来他在陶然居意外看到了明媚鲜妍的小姑娘,还特地敲打了张池一番,让他约束家中的那位表小姐。 等他知道要娶的人是黄宜安之后,自然对她愈发关注了,当然也就知道了当初她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被积庆坊那位李神医救回来的事情。 所以,当初元宵灯会,她才会郑重地写下“喜乐平安”的祈愿吗? 因为对入宫之路充满畏惧,所以才要祈求上天的庇佑…… 黄宜安眼见着祁钰眼底的怜惜之色越来越浓,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暗自松了口气,柔顺地回道“已经不疼了。” 阿梅插话道“陛下,娘娘是怕您担心,才故意这么说的。自从伤了头之后,娘娘便不能过度劳神伤思,否则便会头痛不宁……” “陛下别听这丫头乱说。”黄宜安连忙道。 撒娇抱屈求宠什么的,偶尔一试还行,若是过了,她自己都觉得别扭。 祁钰低叹一声,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爱怜道“在朕身边,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周全妥帖。你要相信,朕可以护你周全,保你喜乐平安。” 黄宜安闻言一愣,想起元宵灯节上那盏随波泛远的莲灯,还有上巳节时那盏水晶莲灯底部镌刻的小字。 喜乐平安,皇帝竟然一直都记得…… “你放心,朕定会查清此事,严惩造谣之人的!”祁钰看着眼前之人震动复杂的神色,郑重许诺道。 黄宜安垂首谢恩“多谢陛下信赖。”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轻易就过关了。 她以为,以皇帝的深沉多疑,肯定会再查问得更仔细些,而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早知如此,她该早些坦白,断了冯永亭的威胁之路才是。 “冯公公也是一片好意,还请陛下念其忠心可嘉,不要因臣妾之故而降罪。”黄宜安一脸动容道,“冯公公今日特地前来请安,说起如今不能时时处处照顾陛下,因此叮嘱臣妾好好照顾陛下,说若有需要,尽管向他言明,他定然万死不辞!” 至于冯公公提到的怀着同样担忧的李太后,则被她轻轻抹去了。 一来冯永亭本就是拉李太后做大旗,真假不必追究;二来她只是有选择地禀报而已,也不算是撒谎。 果然,祁钰听罢,神色微妙不明。 。 第142章 皇帝不行 在祁钰看来,冯永亭再得宠信,也不过是个宦官而已,所得权势都是皇家赐予,他有什么资格跑到坤宁宫,对黄宜安这个皇后指手画脚,妄图施恩呢? 说什么为他效命万死不辞,若真是如此忠心耿耿,又怎么会不尊敬他的皇后! 更何况,冯永亭说大婚之后不能时时处处地照顾他…… 到底是照顾还是监视,他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从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母子亲情、师徒之谊、主仆之义,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祁钰不喜欢这样的变化,他怀念曾经慈爱的母后、真诚的冯大伴,还有那段无忧无虑的少时岁月。 如果这就是帝王之路的孤独的话,那么他希望这样一路上至少有一个人,哪怕仅有一个人,不仅仅是把他当成皇帝,而是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可是慢慢地,身边的人都变成了一个模样…… 黄宜安将祁钰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皇帝从来都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冯永亭觉得她这个年纪小、出身低、没见识、无权力的皇后好糊弄,却没有想到,她再不值一提也是皇后,在外人面前,荣辱皆是皇帝的脸面。 不,或许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想到了也不在意,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与内阁首辅一内一外执掌朝堂之人,渐渐地便不把他一手带大的“小皇帝”放在眼里。 而这是帝王绝对不能容忍的。 祁钰深吸气几次,渐渐平复了情绪。 “朕知道了。”祁钰对黄宜安笑道,然而那笑意却透着几分冷然,还有一丝凄凉。 黄宜安默然片刻,柔声笑道:“今日小厨房备有莲藕汤、山药粥、鸡汤时蔬、鲜果珍盘……不知陛下要吃些什么?” 温暖的话语将祁钰周身的寒气渐渐驱散。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做的。”祁钰温声笑道,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愉悦。 还好,还有眼前这个人愿意信赖他,像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受了委屈就告诉他,而不管这份坦白会不会引起他的猜疑,翻覆自己的命运。 黄宜安温驯笑道:“那请陛下稍待,臣妾去去就回。” 自从尝过黄宜安的手艺之后,一向将吃饭当成一种必须恭肃执行的礼仪的祁钰,便开始挑食了——尚膳监做的膳食除了个别几道,余下的他连尝都不尝就都赏赐给了宫人,却每每吩咐坤宁宫小厨房新做了来。 说是让小厨房做,其实还不是想吃黄宜安亲手做的膳食。 好在作为掌勺大厨的黄宜安只需要烹饪即可,至于摘、洗、切之类的琐碎活计,自有宫人代劳,否则以皇帝御宴的规格,她只怕得整日都泡在小厨房里了。 每每此时,黄宜安都在想,当初是谁训斥寿阳公主姐妹三人跑来坤宁宫蹭饭,乱了规矩礼仪的? 果然,皇帝就是比别人任性些! …… 晚膳毕,祁钰招来田义,吩咐道:“你去母后那里禀报一声,朕今晚要在坤宁宫歇宿。” 正准备送皇帝走人的黄宜安顿时心中一紧。 这是规矩,皇帝要与皇后同寝,需秉奏太后,由太后派人知会皇后,而皇后则会以宫务繁忙为由谦逊推辞。若皇帝真的有意,则会再次秉奏太后,如此皇后方可领命同寝。 如果李太后派人来问,那她便照规矩推辞好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把李太后及笄后方可圆房的懿旨搬出来嘛! 黄宜安心中大定。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恪尽礼节的李太后,这回竟然会直接允准了! 黄宜安看着得到回复后眉眼飞扬的祁钰,暗叹一声。 李太后果然是一心急于皇嗣啊……可惜,注定是要失望了。 及笄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贸然与皇帝同寝,重蹈前世覆辙的! 梳洗罢,同入帐。 祁钰翻身揽住黄宜安,然后…… 便没有了。 闷在祁钰胸前的黄宜安,听着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一时摸不着头脑。 皇帝今晚有些不一样,可究竟是为何不一样呢? 黄宜安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 头顶响起祁钰轻轻的呢喃:“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话。” 黄宜安愣了愣,哪些话? 告冯永亭状的那些话吗? 祁钰自顾自地说道:“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一定会的!” 黄宜安有些糊涂,却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皇帝的誓言,能当真吗? 黄宜安在心里问自己。 …… 第二天早上,祁钰和黄宜安照例先后去慈庆与慈宁二宫问安。 请安毕,祁钰去御书房做早课。 黄宜安送走了祁钰,刚要起身告辞,却被李太后留了下来。 “今日尚膳监做了你爱吃的糕饼,就留在这里用早膳吧。”李太后笑得一脸慈爱。 黄宜安恭顺笑应道:“是。多谢母后疼爱。” 早膳送来还需片刻,李太后便和黄宜安坐在窗下说话。 庆嬷嬷支开众人,独自留下伺候。 黄宜安见状,便知李太后是有话要私下里交代她,想了想,便猜到了八九分。 果然,见众人退去,李太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昨夜陛下要歇宿坤宁宫,哀家想着如今后宫独有你一人,你们又是新婚燕尔的,便直接允准了。你不怪哀家自作主张吧?” 帝后大婚已近一月,除却新婚头三天外,祁钰因初始亲政政务繁忙,一直都歇宿在乾清宫,李太后虽然心忧皇嗣绵衍一事,却也不好催促。 不管怎么说,政务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因此好不容易昨晚田义来禀报说祁钰要歇宿坤宁宫,李太后才没有按照惯例派人去坤宁宫询问,而是直接就允准了。 十四岁虽然小了些,但是也不是没有有孕产子的先例。 可是,一大早的便有人来禀报,说是昨晚帝后依然未曾圆房。至于个中原由,就不得而知了。 当初大婚之前,李太后原本打算指派个年长的宫女去教导祁钰人事,以免新婚之夜帝后不谐的。谁知却被祁钰以皇后尚未及笄,暂不需行周公之礼给拒绝了。 再这么下去,李太后都要忍不住怀疑祁钰是不是不行了…… 第143章 独占皇帝 “母后折煞儿臣了。”黄宜安恭顺笑应道,“服侍陛下乃后妃之责,儿臣岂敢推脱?” 李太后目光锐利地看了黄宜安一眼,笑了笑,道:“母后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如今你尚未及笄,若是不宜圆房的话,是不是应该挑选两个心腹人服侍陛下?或者,劝陛下选妃?” 皇后尚未及笄,可皇帝却已经十六岁了,这要是放在民间,娶妻生子都是寻常。皇帝贵为天子,总不能因为皇后年纪小,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黄宜安没有料到李太后竟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一时愣住了。 前世,李太后都是教她怎么提防那些争宠献媚的妃嫔,坐稳皇后之位的,没想到重来一世,竟会逼着她与皇帝圆房,否则便让其他人来给皇帝暖床。 黄宜安一时心情复杂,难免在面上露出痕迹来。 李太后看了,也不说话,只端茶啜饮,静待黄宜安应下。 片刻,黄宜安恭顺应道:“儿臣遵命,全凭母后做主。” 心里却在想,果然前后今生境况不同,李太后待她便也千差万别。 她理解李太后的决定,但却无法心无芥蒂地接受。 李太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黄宜安的手,笑道:“母后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陛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怎么能少了人伺候呢?经常泡凉水澡,可是要生病的。” 黄宜安闻言心中一凛,恭顺应下。 看来,李太后对她未曾与皇帝圆房一事十分不满,因此才会特地点明新婚三日同宿时,皇帝夜里泡凉水澡之事,以此来敲打她。 所谓及笄后才行周公之礼的许诺,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 不多时,宫人来传早膳。 黄宜安服侍李太后用完早膳,便告辞回坤宁宫了。 庆嬷嬷照例去教习。 期间,见黄宜安没有平时专注,不时走神,庆嬷嬷暗叹一声,示意阿梅支开众人,独个儿与黄宜安在内室说话。 “皇后娘娘且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庆嬷嬷屈膝行礼,恭敬请道。 黄宜安连忙扶起她,温和地笑道:“嬷嬷有话不妨直说,不必行此大礼。” 庆嬷嬷看了看帘下守着的阿梅,低声道:“娘娘,可是在为今晨太后娘娘的话伤心?” 黄宜安连忙道:“母后教训得极是,都是本宫失职,一时考虑不周。” 庆嬷嬷叹息一声,问道:“那娘娘真的决定把陛下让给别人?” 黄宜安心里没由来一慌,面上却宽宏大度地笑道:“历代君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本宫身为皇后,自当履行职责,劝陛下雨露均沾。” “可孝宗皇帝却只有张皇后一人。”庆嬷嬷低声道。 说完,她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四下里看了一遭。 教唆皇后独占皇帝,即便李太后再信任她,也断不会留她在身边。 她刚才怎么就一个不忍心,顺口说出这句话来呢? 都怪皇后娘娘这个“学生”太乖巧招人疼爱,她才会不忍心看她一时糊涂落入窘境,因此才失言劝慰的。 黄宜安也被吓了一跳。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作为皇后竟然还可以独占皇帝。 在她的心里,只要不再像前世一样为了生存而费尽心力,能够尽职尽责、轻轻松松地当个皇后就行了。至于皇帝的恩宠,除了生存必要的保障之外,她从来都没有奢求过。 可庆嬷嬷的话却如当头棒喝,让她突然看到了另外一条后宫生存之路。 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看望过去,只见一向沉稳镇定的庆嬷嬷,竟然罕见地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黄宜安心下明了,连忙握住庆嬷嬷的手,诚恳低语道:“多谢嬷嬷一心为我着想,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嬷嬷尽管放心,这件事情除你我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庆嬷嬷看着眼前一脸坦荡诚挚的小姑娘,良久,终是叹息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罢了,她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小心谨慎地在后宫过活了大半辈子,难得碰上这么个招人疼爱的小姑娘,就全当寄托自己的一点慈母情怀了。 “娘娘,陛下即便是要选妃,也绝不能在此时。”打定主意的庆嬷嬷,决定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免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时糊涂,做了后悔终生的决定。 “娘娘尚未承宠,陛下又正是少年热血,若是被人捷足先登,赢得陛下的宠爱,甚或是一朝诞下龙嗣,届时娘娘将如何自处?”庆嬷嬷低声劝说道,“与其如此,娘娘倒不如自己先承宠。 “且陛下洁身自好,大婚前连太后娘娘指派的教导人事的宫女都遣了回去,娘娘若是能成为陛下枕边的第一人,自然又与旁人不同一些。有了这份不同,娘娘往后的路也会更平顺一些。” 男人对待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是特别一些。 “如果是顾虑太后娘娘及笄后方圆房的懿旨,那大可不必。”庆嬷嬷低声道,“娘娘今日也看到了,太后娘娘有多么盼望娘娘承宠,早日诞下皇嗣。” 所谓懿旨,不过是李太后当初与陛下过招落了下风时,不得已的承诺而已。 黄宜安见庆嬷嬷竟然如此推心置腹地点拨她,迟疑片刻,道:“嬷嬷,我是害怕……” 庆嬷嬷闻言愕然,竟然是因为害怕吗? 大婚前特地派去黄府教导人事的嬷嬷,难道没有教清楚吗? 庆嬷嬷有点尴尬。 这件事情,她一个老姑娘可不懂…… 庆嬷嬷正愁这话该怎么接呢,就听黄宜安低声叹道:“听别人说生孩子都是打鬼门关走一遭,年岁小便有孕分娩的更是危险,我害怕万一承宠有孕……” 庆嬷嬷瞪大眼睛。 原来竟是在害怕这个吗? 她在后宫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害怕承宠有孕的! 后宫中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哪一个不渴望一朝承宠、诞下龙嗣,从此母凭子贵、青云直上的? 只怕也就皇后娘娘这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例了…… 第144章 决心圆房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44章决心圆房“娘娘若担心这个,那不防先调养好身体。若是身子骨差,不管及笄与不及笄,孕嗣都必然艰难。”庆嬷嬷劝说道,“但承宠之事万万不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现在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无人分宠,正该用心抓住皇帝的宠爱。 黄宜安知道庆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一想到前世之事,她就忍不住心惊又心寒。 在她看来,帝王的恩宠远不比上后位稳固、子嗣傍身更稳妥。毕竟,前世皇帝也不是没有宠过她,可是结果呢…… 黄宜安抿紧双唇,目光浮沉不定。 庆嬷嬷见了,知她一时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只得暗叹一声,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再说了,承宠而不孕嗣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历代后宫那么多妃嫔,也不是个个都能一朝承宠便诞下龙嗣的。只要娘娘自己注意一些,也不一定必然有孕。” 黄宜安愕然看望过去,庆嬷嬷这是在教她避孕吗? 让李太后知道了,这又是十恶不赦的罪名一条。 黄宜安十分动容地低声致谢:“多谢嬷嬷一心为我着想,且容我再想一想吧。” 庆嬷嬷见状,也不好再催促,遂点头笑应。 等回了慈宁宫,李太后问庆嬷嬷:“皇后怎么说?是承宠还是选妃?” 庆嬷嬷笑道:“皇后娘娘性情纯厚,说是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她不敢违背,因此尚未同陛下圆房。至于选妃,自然全由太后娘娘做主,她会适时向陛下进言的。” 说罢,怕李太后不相信,庆嬷嬷又道:“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娘娘出身寒微、岁数又小,遇到事情难免瞻前顾后,生怕有失,因此并不敢自作主张。” 李太后看了庆嬷嬷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难得见你如此帮人说话,果然是很喜欢这个‘学生’吗?” 庆嬷嬷闻言,立刻伏身请罪道:“太后娘娘明察,奴婢对娘娘忠心不移,正因为此才要如实禀报,以盼事情早决、上下相谐。” 李太后见庆嬷嬷如此,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快些起来吧。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恭谨,动不动就跪下请罪,也不怕让底下的人瞧见了,失了你慈宁掌事嬷嬷的威信。”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并不算是最出色的庆嬷嬷才能够一直长伴在旁,得她信任与倚重。 “谢太后娘娘。”庆嬷嬷谢恩罢,方才起身,笑道,“只要太后娘娘肯相信奴婢,他们又岂敢怠慢轻忽?” 一副狐假虎威的得意模样,逗得李太后又是一阵好笑。 见李太后神色大霁,庆嬷嬷趁机劝谏道:“不过,奴婢倒是觉得皇后娘娘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管怎么说,太后娘娘的懿旨都下了的,若是此时皇后娘娘一朝承宠而有孕,传出去了,也有损皇家的体面。 “因此奴婢以为,圆房自然可趁早,然龙嗣还需等到皇后娘娘及笄之后才合适。 “太后娘娘若是担心龙嗣来得太迟,明春可以择一个尽可能早的吉日,给皇后娘娘举办及笄礼。如此一来,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年太后娘娘就能够含饴弄孙了呢!” 李太后被庆嬷嬷的最后一句话给逗乐,连连点头笑道:“你这话说得不错。” 庆嬷嬷见状,又趁机劝谏道:“况且陛下刚刚亲政,诸务繁忙,无心选妃。就连皇后娘娘那里,也是过了近一个月也恳请同宿的,若是此时送人过去,奴婢担心陛下体力不支……” 本朝辛勤耕耘、力竭而亡帝王并不是没有,譬如吞丹提性结果却一命呜呼的先帝…… 李太后神情一凛。 先帝吞丹亡故后,祁钰虽然顺利登上了皇位,她也一跃成为堪与陈太后分庭抗礼的辅政太后,然而孤儿寡母的日子有多难熬外人是无法想见的。若不是有张圭竭心尽力地辅佐,只怕她们母子俩早就被朝堂上的那群人给生撕活吞了。 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了局势,皇帝也逐步亲政了,局面一片大好,皇帝可不能重蹈先帝覆辙! 李太后想了想,道:“去钦天监召监正来,看明年正月有无吉日。” 庆嬷嬷闻言,知道李太后是听进去了,顿时如释重负,躬身应命。 …… 黄宜安知道消息后,自然是对庆嬷嬷千恩万谢,亲近又非先前可比。 明年正月,已经是庆嬷嬷能为她争取的最大限度了。 剩下的,就看要看她自己的了。 黄宜安思考了两天,恰逢小日子刚过去,便决定趁此机会圆房。 谁知她台子都搭好了,却不见祁钰再向李太后申请歇宿坤宁宫。 原因无他,新政正式推行了! 朝堂上因此吵成了一锅粥,祁钰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忙得焦头烂额,连到坤宁宫用膳的时间都没有了,更别说是圆房了。 黄宜安想到前世数十年不上朝依然将朝堂掌控得稳稳当当的皇帝,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少不更事啊。 想了想,黄宜安去厨房做了些小食,趁着午膳的空当,亲自送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祁钰正在向张圭请教新政中田地赋税一章,正说到要派人重新丈量京郊的土地,便有内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来送点心。” 祁钰闻言猛地抬头往殿外看去,惊喜道:“快快有请!” 皇后不是第一次给他送点心了,但是亲自送来御书房还是第一回。 田义领命去了。 张圭在一旁看见了,心想皇帝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若不是知道皇后乃李太后亲自择定的黄氏女,只怕他都要以为来人是郑小姐了。 “臣先行告退。”张圭适时请辞。 忙了大半天,他也累了。 祁钰连忙道:“元辅辛苦。午膳已经备下了,请元辅用过后在偏殿稍歇。朕还有许多问题,要向元辅请教。” 张圭拱手应下。 走到殿下,正与黄宜安相遇。 张圭拱手见礼。 黄宜安微微颔首。 双方各行而去。 祁钰已经迎下殿来,亲手搀了黄宜安,笑道:“都给朕带了什么好吃的?” 说着话,牵着黄宜安在椅子上坐下。 第145章 太过分了 阿梅将食盒碰上,一一端出。 都是些家常小菜与点心,食材不算珍贵难得,烹饪亦没有那么繁琐,考究然而祁钰却十分喜欢。 每每吃着这些菜,他都会想起登基前李太后偶尔亲自下厨、母子俩相对而食的温暖场景。 嗯……这大约就是家的感觉! 所以他才那么喜欢去坤宁宫用膳,因为一到了那里,一看到这些家常小菜,他就觉得心似乎一下子也被这浓浓的烟火气填满了,什么朝政纷争、权力倾轧,全都随着小厨房袅袅的炊烟飘散不见,只剩下安宁祥和、岁月静好。 帝后二人相对而坐,安静又温馨地用午膳。 至于尚膳监送来的那些膳食,自然又都被祁钰赏赐给了田义等人。 午膳毕,祁钰照例要歇宿片刻。 黄宜安便起身告辞,谁知请辞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却被祁钰一把抱住了。 田义与阿梅等人,见状都悄悄地退到殿外。 黄宜安想起庆嬷嬷的劝说,心里不禁一热,脸颊便渐渐夜红了起来。 只是,要在御书房吗? 黄宜安有些踟蹰。 前后两辈子,她还从来没有大胆地尝试过寝殿之外的地方…… 事实证明,黄宜安想多了。 等两人在御书房内室的床上躺下后不久,祁钰便抱着黄宜安睡去。 激动忐忑许久的黄宜安:…… 吐出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其他复杂意味的长气,黄宜安轻轻地自祁钰怀中抬起头,看望上去。 从她这个角度,正看到祁钰略显刚硬的下颌,以及上面一层青青的胡茬。 黄宜安想到她来时才离去的张圭,暗叹新政推行果然艰难,看把这对师生二人熬得,一个顾不上回家,一个顾不上修饰仪容。 黄宜安轻轻轻地抬起祁钰的胳膊,想要往里撤身,谁知刚一动,人就又被捞了回来。 “别动,陪朕睡会儿。”祁钰模糊不清地咕哝一句,将人搂得更紧了。 黄宜安透过床帐看了眼殿外明亮炽热的阳光,心想六月天儿的搂这么紧,也不嫌热得慌。 虽是如此,却也乖乖地缩在祁钰怀里一动不动。 感受到怀中人的乖顺,半梦半醒之间的祁钰忍不住轻笑一声。 笑声明明是从头顶传来的,可黄宜安却觉得像是从枕着的胸膛中涌出一般,一下一下,直钻进她的耳朵…… 佳人在怀的祁钰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黄宜安听到轻微的鼾声传来,悄悄地从祁钰臂弯下探出头朝上望去,就看见一张温和恬静、毫不设防的睡颜。 这是黄宜安第一次在白日里看到沉睡的祁钰,与夜间昏烛罗帐中那看不分明的剪影不同,此时的祁钰五官分明,甚至连睡梦中偶尔蹙起的眉头和微颤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宜安想,新政在朝政只怕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才会让祁钰在睡梦中都这么不安稳。 说起来,前世张圭可是因此被群起而攻之,便是他的老师、学生亦多有反对劝谏者,觉得他改革过激,只怕适得其反。 可是张圭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顾师生之谊,直接拿他的恩师徐玠——世宗、先帝两朝的内阁首辅,也是一手提拔他上来的老上级开刀,不顾徐玠恳求、他人劝阻,直接以私占民田的罪名,强制收回徐家在江南的万顷良田。 曾经显赫一时的徐氏家族,也因此迅速衰落。 对于张圭不讲情面、锐意革新这一点,黄宜安很是佩服。 但是想到张圭去世后抄检出来的那些金银财帛、无数良田,她又觉得张圭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不全属冤枉。 一面以新政严格惩治别人,一面借着新政制定以及执行者的身份中饱私囊,那些因此而利益受损的权贵能答应吗? 黄宜安脑子乱糟糟地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太阳从中天渐至西移。 祁钰按时从午睡中醒来,刚想翻身,就觉得臂弯一沉,蓦地想起睡前诸事,笑意便爬上了眉梢。 他轻轻地侧身,便看见一张恬静熟睡的小脸正偎在他的胸前,整个人如一只猫儿一般缩在他的怀里,安静又乖巧。 祁钰看着,便觉得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汪春水。 恰在此时,听见田义在内室外轻声请示:“陛下?” 祁钰忙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田义知趣地退了下去。 有皇后娘娘在,陛下自然是不想让他服侍的。 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祁钰出来,田义便不得不再次在门外请示:“陛下?” 话刚说完,就见内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然后就见衣衫凌乱地披在身上的皇帝闪了出来,又飞快地将门轻轻合上,然后伸直双臂道:“服侍朕更衣。” 田义连忙上前服侍,不再看那些凌乱的衣衫,心里却忍不住想,陛下真是太胡来了,这里可是御书房,张首辅一会儿还要来教授新政呢,要是被他察觉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耳提面命。 服侍祁钰穿戴完毕,田义低声请示道:“首辅大人约莫一刻钟就会过来,是否要让阿梅进来服侍皇后娘娘?”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 祁钰想了想,道:“你去叫她进来吧。” 田义领命去了。 片刻,阿梅随田义进来。 见礼毕,阿梅要进内室服侍。 祁钰交代道:“皇后睡着了,你务要小心伺候着。若是皇后醒来,便在此稍待片刻,等朕与元辅议政完毕,再来接她。” 阿梅愕然,陛下竟然要让皇后娘娘在此睡到自然醒吗? 田义腹诽:陛下真是太过分了,竟然将皇后娘娘累到沉睡…… 浑然未觉的祁钰吩咐完毕,便迈过屏风,理政去了。 田义连忙跟上。 阿梅亦连忙屈膝遥送,待祁钰走远,方才轻轻地推门进去。 见帘帐内安静无声,阿梅便轻手轻脚地在窗下坐着静待。 前殿,祁钰接着上午未完的话题,继续请教新政中田地赋税一节。 “重新丈量田地固然很好,只是繁琐浩大不说,只怕会引起权贵群起反对,敢问元辅到时当如何应对?”祁钰不无担忧地请教道。 现在不过是从吏治尝试,便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若是再动关系根本的土地,只怕阻力更大。 第146章 另类实录(月票150加更) “只因权贵会反对,陛下便打算退缩放弃了吗?”张圭不答反问,神色肃然,颇不赞同。 “当然不是!”祁钰正色道,“朕知道所有革新必然会面临阻力,也无惧风雨。 “正如元辅所说,此举能彻查官员弄权侵占并且隐瞒土地一事,既可均衡全国土地占有,又可提高国库赋税,百利而无一害。 “朕只是想,假如遇到了官员们激烈的反对,该如何将此项法度顺利地推行下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执掌天下,只要您愿意推行此道,即便有再多阻碍,最终亦将取得成功!”张圭对此十分乐观。 他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即使反对的声浪再高,只要皇帝站在他这一边,他就有绝对的自信,以执掌朝堂的内阁首辅的身份,将包括田地赋税一章在内的所有新政条目全面推行开去。 祁钰对此却颇为担忧。 正如张圭所说,这天下是他的,所以他才不希望新政的背后是腥风血雨、动荡不安。 君臣二人各执一端,争论不休。 一门之隔处,却是一室安宁。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照得室内微尘浮浮沉沉,时光仿佛也在这里变得缓慢下来,一切是那么地安宁而祥和。 阿梅守在窗下,无聊地拿手指在桌面上写画。 当初还在黄家时,小姐便教她读书识字,等她决定陪伴小姐入宫后,小姐对她要求便更加严格了,除了读书识字,还要求会写。 小姐说,不管将来如何,能读会写总是好的。 小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怅然,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人事一般。 阿梅不明白,却学得愈发用心了。 既然小姐说这件事情很重要,那她就用心学会好了,别的一概不必多想! 黄宜安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醒来时,已是斜日西坠、暑气渐消。 陌生的帘帐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便想起这里御书房内室,顿时惊觉而起,一把撩开了帘子。 在御书房内室睡觉,若是被言官知道了,少不得被参一本失仪之罪。 阿梅听见动静,连忙疾步行了过去,打起帘子,低声问道:“娘娘要起身吗?” 黄宜安点点头,弯腰去拿鞋子。 阿梅便将帘子挂了起来,又回身去拿冠服,服侍黄宜安穿戴。 “陛下呢?”黄宜安由着阿梅梳头戴冠,轻声问道。 “陛下正在前殿与首辅大人议事呢,临去前命奴婢在此侍候娘娘,说娘娘若是醒了,便在此处先等他一等。等陛下与首辅大人议事毕,便会来接娘娘。”阿梅手下不停地回道。 毕竟,若是与张首辅撞上了,娘娘少不得被教训一番。 黄宜安闻言愕然。 皇帝竟然在前殿与张圭议事,那就更不应该留她在此处安睡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她倒好,直接躲在后面偷听—— 黄宜安将耳朵贴向墙壁,努力地去听清外面的声音。 阿梅愣了愣,慌忙跟了上去,替黄宜安将最后一支金钗戴上,一脸纠结地站在原地绞手指。 她到底该不该阻止皇后娘娘偷听呢? 正想着呢,就见黄宜安收回耳朵,不无遗憾地低声叹道:“这墙隔音的效果还真是好……” 搞得她这只隔墙之耳除了嗡嗡的杂声,什么都听不到。 阿梅悬起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黄宜安闲来无聊,便随便从架上抽了本书预备来读,只见封面上印着《太祖实录》四个大字。 想到太祖马上征战、定鼎中原的波澜壮阔的一生,黄宜安不免心驰神往,便在窗前的圈椅上坐下,翻书来读,准备瞻仰太祖的英姿遗风。 阿梅奉了杯茶给她。 黄宜安醒后正觉口干,便接过来,呷了一口,准备边喝边看。 然而刚翻开第一页,未看一行,黄宜安尚未咽下的那一口茶便直接喷了出来,人也被呛得一阵猛咳。 想到张圭还在外面,黄宜安慌忙丢开被茶水喷得湿哒哒的“太祖实录”,拿帕子紧紧地掩住嘴,努力憋气小声咳嗽。 阿梅慌忙替她抚背顺气。 好半晌,黄宜安才渐渐平复下来,鼻子却因为呛了水而火辣酸痛的很不舒服,她连忙拿手捏了捏。 阿梅则忙着拿帕子替她擦拭水渍,整理仪容。 然而夏衣单薄色浅,不论怎么擦拭,上面的印记都还能看得见。 阿梅着急道:“这该如何是好,这里可没有娘娘的衣裙可换。” “不必担忧。”黄宜安慰阿梅道,“等会出去天色已晚,也看不甚清,不会失仪的。” 阿梅无法,只得应下。 黄宜安捡起那本被茶水喷得潮乎乎、皱巴巴的“太祖实录”,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书上讲的是浪子剑客行侠江湖的故事,虽然情节稍显老套,但是笔触生动,倒也可以一观,聊作打发时间。 只是,没有想到一向用功苦读、勤政不怠的皇帝,竟然会在御书房藏着这种传奇小说,而且还用“太祖实录”的封皮做幌子。 在她的记忆里,皇帝消极怠工应该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 黄宜安边读边想,渐渐地便入了迷,沉浸在书中的故事情节里,连屋内光线越来越暗都没有注意到。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好看吗?” 黄宜安点点头,正待要答话,猛地回过神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撞到俯身逗她的祁钰。 黄宜安连忙敛衽屈膝,行礼告罪。 祁钰笑着扶起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只要你答应朕不把‘太祖实录’的真相告诉别人,朕就不计较你泼茶湿书之过。” 他是真的不想一向严厉的元辅和母后知晓此事,又是好一通训责教诲,也是真的不舍罚眼前的这个给他做饭、伴他岁月的人。 如此明显的调笑逗趣之语,黄宜安自然听得明白,恭谨应下的同时,不免想起前世她泼墨染污奏章之事…… 前世,那个温柔安慰她的少年天子最终成了深沉难测的君王,今生,会有所不同吗? 第147章 夫妻夜游(月票180加更) 祁钰原本因新政一事心情烦乱,但是逗过黄宜安一回之后,便觉得心情蓦地轻松起来,想了想,遂笑道:“自从大婚后,朕好像还没有同你去逛过御花园……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一会儿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黄宜安心中惊讶,面上却柔顺道:“臣妾遵命。” 说起来,前世大婚后,李太后和张圭对皇帝的要求一下子松了下来,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皇帝,曾连夜设宴游乐,性情更是骄厉放纵。 有次夜间晏游,一个内侍因不会唱曲,直接被皇帝鞭笞惩戒。后来冯永亭得知此事,禀报给李太后,李太后又告知张圭。严厉的元辅帝师命皇帝下诏悔过,不论皇帝怎么哀求,张圭都半点不退。最终皇帝只得照办,下诏悔过。 从那以后,皇帝表面上收敛许多,然后心里已经对张圭的严厉教导、不讲情面暗生不满。 然而今生大婚后,皇帝便一直忙着亲政与新政,连同寝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夜游宴饮了。今日皇帝还是第一次提出要夜游晏赏,并且还要带上她。 黄宜安心中翻涌不息。 祁钰却已经过来牵了她的手,一面朝外面行去,一面说起这时节御花园中的景致。 “这时节御花园中花木繁盛,倒是个消夏赏景的好去处。堆秀山上的夜香树馥郁芬芳,连着蚊虫亦不敢靠近,清雅宜人,运气好时还能碰上昙花夜放……” 祁钰说的这些景致,黄宜安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早就烂熟于心,然而与皇帝夜游赏玩,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倒还是第一次,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期待来。 两人乘辇到了御花园时,夕阳只留一线,转瞬间便隐没在漫天的云霞之后,斜晖倾洒在蓊蓊郁郁的花木上,似有霞光云岚流转其间,璀璨迷离,恍若仙境。 两人便下了不辇,拾级而上。 堆秀山乃人力堆叠而成,高广不过数丈,然其上草木繁盛、名种颇多,更兼玉泉飞漱、流水潺潺,月夜游赏亦别有一番趣味。 祁钰在前,黄宜安在后,两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往堆秀山顶行去。 霞光渐渐隐去,夜幕逐渐笼罩上来。 天空中星子渐多,磷磷闪烁在深蓝的夜幕上,草丛间亦有夏虫不时低吟,伴着夜风轻摇枝叶的簌簌之声,愈发显得清幽静谧了。 田义先一步去御景亭打点妥当。 祁钰和黄宜安到达时,亭内已经布置一新,并且安设好了熏香等物。 祁钰牵着黄宜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我们先在此处用过晚膳,再夜游消食。” 黄宜安微笑应下,又问道:“母后那里,是否需要派人去禀报一声?” 祁钰本能地不想。 陈太后也就罢了,若是让李太后知道了,少不得派个人到跟前盯着,以免他纵情夜游,伤了身体,也坏了礼仪规矩。 可是看到眼前那张温婉柔顺的小脸,他又改了主意,随手招了个小内侍过来,让他去两宫太后那里知会一声。 他倒是可以仗着皇帝与儿子的身份任性一回,眼前的人却不能不做一个端静和顺的皇后与儿媳。 小内侍领命正要离开,却又被祁钰喊住了。 “朕今夜要在坤宁宫歇宿,你此去一并禀报给太后娘娘。”祁钰神色如常地吩咐道。 一来,他是真心想歇宿坤宁宫;二来,母后一心盼着他与皇后早日圆房,以绵衍皇嗣,若是知晓他今夜要在坤宁宫歇宿,为了早日抱上孙子,大约就不会派人来监察。 黄宜安听了,微微垂首,神色微动。 皇帝要歇宿坤宁宫,那,晚上要圆房吗? 她并不是第一次与皇帝同寝,前世也曾与皇帝有过几年的甜蜜日子,但是心境却与如今截然不同。届时她该怎么表现,才显得自然如常,不让皇帝起疑心呢? 黄宜安暗自思量。 小内侍领命去了。 祁钰便吩咐摆膳。 因田义早就得了祁钰的吩咐,将晚膳安排妥当,因此尚膳监直接把晚膳送到了御花园。此时祁钰一声令下,很快一道道膳食便都摆了上来。 田义将一众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有他和阿梅留下来伺候。 不多时,远远地传来了歌吹的声音。 黄宜安顺声看望过去,只看见一片高高低低的树影和悬于其间的几盏宫灯,映着远处的亭阁水榭,显得格外宁谧,并不知歌吹由何处而起。 祁钰见状,便看向田义。 田义会意,遂上前禀报道:“教坊司的女乐在浮碧亭演习新曲,以助陛下与娘娘晏游之乐。” 黄宜安听罢,赞赏地看了田义一眼。 不在御景亭设下乐舞,却在远处的浮碧亭安排女乐演习新曲,舒缓悠扬的语调乘着夜风断断续续地传来,正和夜游的清幽雅致之意。 难怪前世田义能最终拔尖冒头,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今生更是早早地便被皇帝从文书房提拔到身边伺候,就凭这份妥帖和巧思,不知远胜冯林多少。 帝后二人闻乐而食,心情颇佳。 膳毕,祁钰牵着黄宜安到御景亭边指点御花园各处风物。 今日虽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宫灯亦只有数点,只照得方寸之间,因此从堆秀山上向远处眺望,只看得到花木、亭台、曲水等的大致形态,并看不分明。 黄宜安却十分捧场地点头附和,仿佛真的能看清祁钰指点的景致一般。 祁钰先前还未曾在意,等到后来蓦地想起来他指点描绘的景致全是白日之所见,忍不住话语一顿,哈哈笑了起来。 黄宜安正听得认真,突然听得祁钰大笑起来,讶然看望过去,莫名其妙。 不就是些花花草草、亭台楼阁的,有什么好笑的? 还是皇帝刚才讲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一时没有听出来? 祁钰看着灯下一脸惊讶呆愣的黄宜安,心情越发飞扬,笑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恣意。 黄宜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暗想难不成是方才在御书房内室喷茶乱了仪容,没有整理妥当? 黄宜安看向阿梅。 阿梅一脸无辜,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钰将这主仆俩的互动看在眼里,心情越发愉悦了,不由地纵情大笑。 笑声散入夜风,飘散各处。 远处浮碧亭的歌吹之声似被这笑声冲散,渐至不闻。 第148章 如闻惊雷 许久,祁钰才忍住笑,伸出手,含笑邀请道:“我们下去走走吧。” 黄宜安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犹豫不过一瞬,便放了进去。 既然已经确定了将来的路应该怎么走,那就勇敢地迈出去吧,将所有的担忧踟蹰都统统甩下,一往无前。 几乎是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那只原本静待的大手立刻反客为主,一把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握住,牢牢地包在掌心里。 黄宜安惊讶抬头,正撞进一双含笑深邃的眼睛里。 祁钰没有想到,黄宜安会在他伸出手邀请时,没怎么犹豫,就把手伸了过来。虽然这并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牵手了,但是在这之前的每一次都是他直接牵住了她,而她不过是柔顺应承罢了。 而这一次则不一样,她在回应他,而不仅仅是顺从他。 这么一想,祁钰心情越发轻快了,声音从夜风中传来时,也多了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味:“我们去浮碧亭放灯,可好?” 黄宜安心中蓦地浮现出元宵节那晚,皎洁的月光下,玉泉河上璀璨迷人的莲灯随波远泛的情景,遂轻轻地点了点头。 祁钰眼中的笑意愈发地幽深了,一路护持着黄宜安下了堆秀山,又一路分花拂柳,往浮碧亭行去。 田义等人持灯簇拥。 夜晚的御花园,草木葱茏、奇葩吐芳,微风轻软、歌吹缠绵。 虽是故地重游,然而缓步其间,黄宜安觉得一切体验都是这么地新奇,是景色不同了,还是心境不一样了? 黄宜安偷偷瞥了一眼身侧交握的手,心情便如在夜风中宫灯,摇曳不定。 一路行至浮碧亭时,吹奏的女乐早已经退了下去。 几个宫女候在亭外,各自捧着两盏莲灯。 宫中的莲灯形制自然远非宫外可比,繁复华贵,尽显尊贵之气。 然而黄宜安看到宫女手中捧着的莲灯时,不由地吃了一惊。 朱红单瓣的莲灯,简单朴素得跟元宵节那晚她从放灯河边随手挑的那只莲灯别无二致。 不,比那个显得还要粗糙一些。 祁钰看到黄宜安讶然的神色,得意地轻咳了一声。 田义会意,连忙上前吹捧道:“启禀娘娘,这些莲灯可都是陛下亲手做的,放眼天下,独此一份!” 至于“陛下这都是为了娘娘才亲手做的”之类的话,田义并没有多言。 然而黄宜安却听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谁让这些莲灯长得跟她当初在玉泉河畔随手挑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呢? 不过,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书画、篆刻均是一绝的挥翰客,做起莲灯来,竟然是如此地笨拙……一点都比不上她心灵手巧、诸艺均擅。 “你要写祈愿吗?”祁钰低声笑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摇了摇头,温婉而坚定地笑答道:“不用。所有的祈愿,都在这里了。” 黄宜安抚上心口,冲祁钰笑道:“多谢陛下。臣妾,很高兴。” 虽然她依旧记得前世的孤寂凄凉,但也不能否认此刻的皇帝很认真。只是,她不知道这份认真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灯光下的少女面容白皙光洁,笑容如枝头的春花,令人迷醉,禁不住想要亲近采撷。 祁钰伸出手去…… …… 一夜云雨催娇花。 第二天,黄宜安醒得比平时晚了一些,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色微明。 黄宜安一惊,连忙坐起身来,扬声唤阿梅。 可一动,便觉浑身酸痛;一张口,又觉嗓子有些干哑。 昨夜的事情便渐渐地浮上心头。 放过莲灯,她和皇帝便乘辇回了坤宁宫。 然后便是红烛昏罗帐,被暖睡鸳鸯…… 黄宜安正在想间,就见帐子被人撩开,她以为是阿梅,抬头正要吩咐她服侍自己梳洗,尚未开口,便愕然撞上祁钰那张餍足之后容光焕发的脸。 “陛下……” 黄宜安垂目。 她到底不是初承恩泽的女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面对已经有了肌肤相亲的祁钰才算是自然。 祁钰却以为黄宜安是初承恩泽娇羞不已,遂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将人温柔地揽进怀里,低声道:“你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他还记得昨夜昏暗的罗帐内她蹙起的黛眉,还有偶尔禁不住的一两声忍耐的低呼。 他想自己应该更温柔一些的,却又忍不住攻城略地、纵横驰骋。 黄宜安本能地想摇头,可是身下的不适和干哑的嗓子却提醒她眼前之人昨夜的粗狂,便赌气似的地点了点头。 祁钰见了,既心疼内疚,又暗自高兴。 这应该是黄宜安第一次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大婚之夜拒绝圆房不算,毕竟有李太后的懿旨摆在那里。 “你放心,我往后会温柔些的。”祁钰低声款语,十分温柔。 黄宜安心头一动。 这是祁钰第二次在她面前称“我”而不是“朕”,第一次是在她状告冯永亭之时,第二次便是现在。 所以,上次祁钰说他很高兴她跟他说那些话,是因为她的“坦诚”吗?怨不得她提及冯永亭诬陷她和张池相看时,祁钰先是生气,而后又露出那副复杂的神色。 黄宜安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发现了前世从未关注过的事情——皇帝需要竟然不是驯服,而是坦诚? 那她前世装了一辈子的恭顺贤良岂不是都白瞎了?! 黄宜安捂住心口,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祁钰却误以为她是身体不适,连忙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得紧?我这就命人传御医!” 说罢,就要扬声吩咐田义。 “不用。”黄宜安连忙抱住祁钰的胳膊,急声道,“我……臣妾没事。” 若是让御医来了,不论是初承恩泽、娇不胜宠,还是想到前世白装了一辈子的恭顺贤良,她都说不出口。 祁钰却没有顺着黄宜安,正色道:“便是没事,也该让御医来请个平安脉。” 当初说好了皇后还小,先行大婚,等及笄后方可圆房的,谁知昨夜他却被月色灯光迷醉了心神,一再求索…… 祁钰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也驱走心中因回忆昨夜圆房而生起的燥热。 第149章 如胶似漆 /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心下大定,连带着酸痛身子似乎也轻快许多。 “好,陛下先容臣妾梳洗一番。”黄宜安松开祁钰的胳膊,温声笑道。 祁钰对上黄宜安的笑容,眼中也泛起了笑意。 这样才对嘛! 笑就该有笑的模样,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将唇角扬成恰好的弧度。 祁钰抬手捏了捏黄宜安的脸颊,笑道:“你等着,我亲自与你画眉!” …… 一刻钟之后。 黄宜安看着自己清秀的黛眉在祁钰的一番操作之下,成了两橫弯弯扭扭的墨迹,再挂上副胡子,她都可以去戏台子上扮李逵了,不由地皱了皱眉。 对镜一照,得,这下更像李逵了…… 祁钰自知理亏,清咳两声,起身躲了出去:“朕让阿梅进来伺候你梳洗。” 阿梅闻诏进来,看到黄宜安那两道黑胖虫子似的眉毛,吓了一跳,又想到祁钰方才出去时那尴尬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替黄宜安净面,一面低声笑道:“陛下头一回给别人画眉,难免手生,回头练习得多了,画得自然也就好看了。” 黄宜安从镜子里瞪了她一眼,道:“连陛下你都敢调侃,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阿梅吐吐舌头,道:“陛下虽然看起来威严,但是对娘娘却很好,奴婢觉得,便是寻常人家也难得碰到这般温和宽厚的郎君。” 黄宜安闻言心下一动,轻轻地嗯了声,没有答话,然而心里却将今生她与祁钰相处的情景一一历数来,发觉果如阿梅所说,作为一个帝王,祁钰对她算得上十分宽厚温和了。 所以前世,和阿梅一样涉世未深的她,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一颗心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吧…… “好了,娘娘。” 阿梅的声音将黄宜安自回忆中拉回,她对镜照了照,妆容精致清雅,既符合她的年岁,又不失皇后的雍容。 “陛下呢?”黄宜安一面起身整衣,一面问道。 “正在外殿等着娘娘呢。”阿梅回道。 黄宜安便迈步朝室外走去。 果然见祁钰正在殿内踱步,不时的朝内室张望一眼,催促中带着一丝尴尬。 若不是他非要给她画眉,也不会耽搁这许久。 想到那双炭条似的粗壮威武的双眉,祁钰忍不住抖了抖,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轻视尝试这些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的事情了。 那眉笔明明轻轻巧巧的,怎么拿起来却比批阅奏章的御笔还要沉重许多呢?害得他一直手抖,眉毛画得也歪歪斜斜,他忍不住补描了又补描,却非但没有将双眉描得齐整对称,反而越描越黑,越描越粗…… “陛下。”黄宜安唤住背对着内室踱步的祁钰。 祁钰猛地回头,就见一个眉目如画、精致清雅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立刻阔步上前,牵住黄宜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吁一口气道:“果然还是阿梅画的妆面好看!” 阿梅抿唇,屈膝道:“多谢陛下夸赞。” 祁钰笑着点点头,吩咐田义:“看赏!” 田义上前,将随身备着的金豆子抓了一把,笑着递给阿梅。 正如别人不敢怠慢他一样,他也不敢再皇后娘娘的心腹面前张狂——他看得明白,陛下很喜欢皇后娘娘。 阿梅连忙笑着接了,又冲祁钰屈膝谢恩道:“奴婢多谢陛下赏赐。” 祁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黄宜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去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祁钰却道:“不急。朕已经命人去宣召御医了,等御医来给你诊了脉再去也不迟。” 黄宜安却觉得这样不好,会让两宫太后觉得她恃宠而骄,或是身子太弱、孕嗣艰难,遂软语劝道:“臣妾身子无恙,等给二位母后请了安,再回坤宁宫让御医诊脉也不晚。如此时间宽裕,也好细细问诊。” 祁钰知晓黄宜安是怕有失礼数,惹得两宫太后不悦,想了想,遂道:“你若真的无碍,那便先去给两位母后请安?” 黄宜安笑着点点头。 虽然腰膝还有些酸软,但是这一路上都有人用轿辇抬着,又无需她自己走路,倒也无碍。 祁钰见状,也不再坚持,吩咐阿梅扶黄宜安上辇,小心在旁服侍着。 他也是自小被李太后严格教训过来的,自然比谁都清楚李太后对于规矩礼仪的重视。 在李太后面前,守礼恭顺永远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因为她和张圭一样认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而排在第一位的“礼”自然是重中之重。 两人乘坐轿辇,一同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陈太后和李太后一早就得到了帝后昨夜圆房的消息,俱是欢喜不已,为了表达内心的欢喜,二人不仅对黄宜安嘘寒问暖、殷勤嘱咐了一番,还赏赐了黄宜安许多东西。 尤其是李太后,一早上尽盯着黄宜安的肚子瞧,恨不能那里面已经有了个小生命,再过十个月就能顺利降生,成为祁钰的嫡长子,大齐未来的执掌者。 黄宜安被李太后热切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有些坐立不宁。 正好祁钰照例要去御书房读书,黄宜安便也一道告辞了。 李太后看着如胶似漆的小两口,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很高兴。 难舍难分才好呢! 这样她的皇长孙就能够快点来到这个世界了,大齐后继有人,将来她百年之后,也能够放心地去了。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和先帝以及齐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了! 黄宜安顶着李太后热切的目光,一直出了慈宁宫,才如释重负。 两辇先后而行。 到了岔路口,黄宜安见前面的祁钰龙辇不转,径直往坤宁宫行去,心中暗自惊讶。 按照常例,给太后请安之后,皇帝要先去御书房读书、用早膳,到了时辰便去大殿上朝。 可从来没有给太后请安后,径直去坤宁宫的惯例。 等到了坤宁宫,御医方枚已经在候着了。 见帝后归来,方枚连忙上前行礼。 祁钰抬手道:“起来吧,先给皇后娘娘看诊。” 说完,自己便在上首坐下。 第150章 你吃醋吗 方枚替黄宜安诊脉毕,恭声回禀道:“启禀陛下、娘娘,娘娘脉象平稳,凤体安康。” 祁钰听罢,悬了一早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黄宜安收回手,想了想,问道:“那不知此时可宜孕育子嗣?” 方枚闻言一怔。 黄宜安温声笑道:“本宫去年春上遭逢意外,卧床休养了数月才好,又因年岁尚不足,因而有此一问。方大人有话尽管直言。” 祁钰听罢,亦郑重道:“方爱卿,皇后所言如何?” 方枚暗自忖度,皇后娘娘特意点明卧床休养和年岁不足二事,想来心中十分担忧身体不佳,于子嗣不利。 既然如此,他一个小小的御医,又怎么敢承担这个风险,断言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可孕育皇嗣?万一出了意外,他可就要提头来见了。 因此方枚谨慎回道:“娘娘所虑不无道理。女子及笄许嫁,也正是顾虑到子嗣绵衍一事。” 至于到底能不能孕育子嗣,就不是他一个御医可以置喙的事情了。 祁钰听罢,眉头拧到了一起。 他当然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和黄宜安的孩子,一个能接替他执掌大齐江山的嫡长子。可如果这意味着要让黄宜安冒着生命风险,那还是算了吧。 毕竟,他们这一辈子还长着呢,等明年黄宜安及笄后再考虑子嗣一事也不算晚。 祁钰拿定主意,开口道:“既是如此,那方爱卿便为皇后开些调养身体的方子吧。” 方枚恭声应诺。 黄宜安看了祁钰一眼,没有说话。 让她照着方子调养身体,是想现在就诞育子嗣,还是打算先让她把身体调养好呢? 等方枚退去了,祁钰看着笑容寡淡的黄宜安,以为她是在为子嗣一事忧心,遂揽住她,温声开解道:“你如今还小,子嗣一事不必急于一时。等来年你及笄了,再要个孩子也不晚。” 黄宜安蓦地抬头,错愕的双眸中有神采流动。 前世,祁钰极重子嗣,大婚之夜坚持与她圆房之后,便在一后二妃之间辛勤耕耘,得知她有孕之后,十分高兴,赏赐了许多珍贵之物,甚至已经给孩子取了好几个名字备选。 后来她因年岁小、身子弱,孩子未足三月便流掉了,祁钰十分伤心,每次来坤宁宫都郁郁寡欢。她看着,自然也愈发伤心了。 现在想想,大约从那个时候起,她和祁钰便渐行渐远了吧。 因此今生祁钰竟然会主动提出待她及笄后再考虑子嗣,她才会意外。 祁钰喜欢看黄宜安神采流动、喜怒鲜活的模样,遂拿手轻轻地捏了捏黄宜安的脸颊,凑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放心,等你及笄了,朕定会耕耘不怠,争取早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的!”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黄宜安下意识地颤了颤,脸颊也被熏蒸得泛起了一层红晕,她微微撤开身子,低声应了句:“好!” 既然祁钰喜欢坦诚,那她不妨再坦诚一些好了。要坐稳中宫之位,没有子嗣可不行。前世郑氏之所以那么猖狂,除了独得圣宠,不就是仗着生了皇子吗? 顿了顿,黄宜安又仰头看着祁钰,认真地加了一句:“多谢陛下怜惜。” 只要李太后和祁钰都首肯了,让她及笄后再行孕育子嗣,那她就放心了。 祁钰抬手抚了抚黄宜安的鬓发,打趣道:“朕不怜惜你,还能怜惜谁呢?” 如今这三宫六院,可就只有这么一位皇后。 黄宜安想到李太后说要给祁钰选妃之事,便顺口叹道:“陛下是嫌后宫空阔无人吗?正好,上次母后还与臣妾说要拨几个人近身服侍陛下呢,还说要选妃……” 祁钰手下微微用力,捏了捏那白皙水嫩的脸颊,打断她的话,笑问道:“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在吃醋?” 既不是真心话,也不是在吃醋。黄宜安腹诽。 可她既不想撒谎说些违心的话,也不愿意照实回答伤了祁钰方才的爱护之意,遂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祁钰喜欢黄宜安的反问,在他看来,这反问便是吃醋,吃醋则说明在意。 祁钰手托下巴,佯作认真思索的样子,半晌,叹气道:“朕可猜不透……不如,等到晚上……” “陛下!”黄宜安半嗔半羞。 虽说前世今生皇帝有许多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了,但是洞房后便食髓知味这一点倒是半分都没有改变…… 黄宜安捏捏自己的隐隐酸软的腰肢,下定决定决不能如前世一般惯着他! 祁钰哈哈大笑。 田义进来请示是否传膳。 帝后遂打住话头,准备用膳。 早膳毕,祁钰预备先去御书房将昨日与张圭商议的新政之事整理一遍,以便上朝时能够从容应对朝臣的诸多反对,临去之时,他吩咐阿梅:“准备几套常服,送去御书房。” 阿梅闻言一愣,她不负责皇帝的日常穿戴呀,该怎么准备? 田义看了手足无措的阿梅一眼,好心点拨道:“是皇后娘娘的常服,放到御书房以备万一。” 阿梅恍然大悟。 原来昨日娘娘喷茶湿了衣裙,却一时找不到可以替换的衣裙——哪个皇帝会在日常读书理政的地方放后妃的衣裙首饰呢,直到张首辅辞去,她才指派了个小宫女奔回坤宁宫取替换衣裙的事情,陛下都记在心上了! 阿梅连忙应下,特地去衣橱里挑了几件明艳夺目的衣裙并几样首饰,放进箱笼里,交给田义。 田义自去安排小内侍抬去御书房。 黄宜安得知后,默然独坐片刻,起身去小厨房煮消暑的茶饮。 寿阳公主三人结伴而来时,黄宜安刚好将茶饮盛好,配上几样祁钰喜欢的点心,吩咐宫人送去御书房。 夏季天热,茶饮和点心便是放凉了再用也不打紧。 寿阳公主见了,一脸艳羡与嫉妒:“皇兄总是拿宫规说事,不让我们三个来坤宁宫蹭吃蹭喝,他自己却每每来这里吃独食!哼,小气鬼!” 这话寿阳公主敢说,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却不敢说,不过两人盯着茶饮和点心发光的眼神,却暴露了她们和寿阳公主一样对祁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十分不满。 第151章 高级炫富 黄宜安由着寿阳公主版抱怨半撒娇地倾诉尽情了,方才笑道:“陛下虽是这么说,但也没有真正禁着你们来呀。你们若是想吃什么了,尽管来坤宁宫,我到小厨房去给你们。” 寿阳公主三人闻言欢呼,对着黄宜安“皇嫂长”“皇嫂短”地夸个不停。 等茶过一巡,点心也吃了一半,寿阳公主才想起来此行的来意。 “哎呀,我一看见皇嫂做的吃食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寿阳公主一拍脑袋,连忙道,“皇嫂,我们今日来是想跟您商议给张姐姐添妆的事情的。” 张溪自幼经常出入宫廷给两宫太后请安,性子又爽飒,与寿阳公主私交颇好。眼下已是六月中旬,离着张溪的嫁期只有两个月了,寿阳公主便纠结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挑一件合适的贺礼送给张溪,既能表达心意,又可以为张溪的婚礼增光添彩。 至于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与张溪差着好几岁,又没有养在两宫太后膝下,平时张溪进宫与她们相见并不多,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交情。此番前来,大约也只是看在寿阳公主的面子上,添个数罢了。 黄宜安想到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不比寿阳公主手中宽裕,遂笑道:“送贺礼讲求的是心意,只要寓意吉祥即可,东西却是不拘的。再说了,公主的贺礼,哪怕只是一片瓦,那也是常人难求的体面!” 最后一句明显是打趣的话。 永宁公主听了,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来之前她本来还有些埋怨寿阳公主多事,自己要给张溪添妆也就罢了,为什么非得要扯上她们两个?送得贵重了吧,她心疼且不说,就她的那点家私,英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功勋也未必稀罕;送得轻薄了吧,与寿阳公主一比又有失公主的身份,而且与张溪交好的黄宜安心里只怕也不快。 因此这一路上可把她给愁坏了,把自己那点儿库存在脑子里点数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贺礼来。 如今听黄宜安这么一说,永宁公主可算是放了心,不免对黄宜安又添一层感激。 自从帝后大婚以来,永宁公主来往坤宁宫也不下十次了,她感受得到,黄宜安虽然待她和延庆公主不如与寿阳公主感情深,然而却是真心诚意的,比起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因此她们才愿意时时伴着寿阳公主来坤宁宫消遣。 延庆公主年龄还小,满心满眼里都是桌上的茶饮和点心,一口茶饮一口点心吃得不亦乐乎,并不管这些。 黄宜安看着延庆公主无忧无虑的模样,笑容也越发地温柔了。 这孩子,她一看,就会想起女儿荣昌公主,忍不住就想要宠爱她更多一些。 黄宜安将面前一碟子刚切好的甜瓜,推到延庆公主面前,笑着招呼三人道:“这是今日新送入宫的甜瓜,清甜可口,你们都尝尝。” 寿阳公主满心都在张溪的新婚贺礼上,哪里注意到延庆公主已经成功分去了黄宜安对她的宠爱,一个劲儿兴致致勃勃地问道:“那不知皇嫂到时候打算送什么给张姐姐添妆?” 黄宜安一面拿了一块甜瓜递给延庆公主,一面笑道:“按照惯例,送玉如意即可。不过,我倒还没有想过这些。” 她最近先是被冯永亭威胁,后又被李太后敲打,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用心准备张溪成亲的贺礼?不过,有了皇后这层身份束缚,明面上送给张溪的新婚贺礼其实已经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 延庆公主接了甜瓜,仰头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皇嫂”,低头就是“啊呜”一大口,却十分细致地没有渐出半点汁液来,一点不失公主的秀气,十分乖巧可爱。 黄宜安的心都被融化了,抬手笑着摸了摸延庆公主的小花冠,又问寿阳公主:“你打算送什么贺礼呢?” 寿阳公主皱眉苦恼,掰着手指纠结道:“我还没有想好呢!原本我是想送她一座珊瑚插屏的,既漂亮又稀罕,整个皇宫也没有几座,肯定能给张姐姐的婚礼增光添彩的; “后来我又觉得前朝的那只八仙过海的根雕也不错,人物栩栩如生、衣袂纤毫毕现,鲜有能与之相比者,可以作为传家珍物,留给后人; “可是前几日我翻看小库房时,发现里面有一斛东珠很是不错,个个都有拇指肚儿一般大,明亮润泽,用来做首饰再合适不过; “还有西洋的八音盒,形制小巧优美,凑成一组也很有趣……” 黄宜安看着一旁笑容渐渐变得勉强的永宁公主和一脸羡慕的延庆公主,及时止住了寿阳公主的炫富。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和张姐姐感情好,所以只要是你送的,不论是价值连城还是随处可寻,张姐姐都会珍而重之,感激你这份心意的。”黄宜安笑道。 再让寿阳公主这么说下去,只怕永宁公主就要憋屈得吐血了。 大家同样是公主,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寿阳公主叹息一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成亲乃是张姐姐一辈子的大事,我总想为她出一份力嘛!”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你若是真的为张姐姐想出一份力,那便等她出阁那日,亲自去英国公府道贺好了,这是再珍贵的贺礼都无法比拟的。” 这世间难道还有比公主亲自道贺更尊贵的贺礼吗? 寿阳公主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垂头丧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皇嫂您也知道母后一向最重礼仪规矩的,如何肯放我亲去英国公府给张姐姐道贺?唉,我还是老老实实地选贺礼吧!” 黄宜安却觉得未必不可。 英国公府乃大齐硕果仅存的开国功勋,恩宠自然非比寻常,英国公世子张潭和小储氏成亲时,皇帝还曾亲自派冯永亭前去道贺。如今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出嫁,寿阳公主亲去道贺也说得过去。 只是,她终究是无法亲自去送张姐姐出阁了…… 第152章 还好有你(月票210加更) 过几日张溪入宫,黄宜安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笑道:“你一会儿去同寿阳说一声,免得她为了给你送新婚贺礼,把头发都给愁掉了。” 张溪笑道:“好。公主有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 黄宜安便顺着话头问起了张溪亲事筹备得如何了。 谁知她不过提了句“李子桢”,张溪原本舒扬的眉眼立刻就皱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想说他,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烦!” 黄宜安愕然,不提李子桢,那还要怎么谈论这门亲事? 黄宜安观察张溪神色,只见原本舒朗飒爽的姑娘,此时眉间却积着一股子躁郁之气,双手下意识地捏着衣角,似乎随时都准备甩鞭子打人,或是抱着枕头偷偷地哭一场。 黄宜安想了想,试探道:“你若是不喜欢李子桢,那不如干脆请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去退亲好了,也免得婚后相看两厌,白白耽误了自己的一生。” 张溪抿抿唇,没有说话。 黄宜安心下了然,张溪这是不愿意退亲的意思。 以张溪的个性,如果不满意这门亲事,是绝对不可能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委屈自己嫁过去的,这说明她不是不喜欢李子桢,也不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那这瞬间大变的情绪大约只有一个可能——随着婚期的临近,张溪越来越焦虑不安了。 就像她在得知自己被册立为皇后之后,不也是把自己关了好几天吗?虽然情况有点不一样,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黄宜安牵了张溪的手,柔声笑道:“张姐姐,你还记得立后的诏书颁布之后,我把自己关在西厢好几天不见客的事情吗?” 张溪不知道黄宜安为何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上头,不解地点了点头。 黄宜安见张溪肯回应她,遂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我就想,听说皇宫是个尔虞我诈、波诡云谲的地方,我若是进去了,该怎么办呀? “皇帝天威难测,若是我一不小心触了圣怒,害了自己不说,若是连累了家人,可如何是好? “还有宫中规矩礼仪繁琐,我一个小小的九品文官的女儿,第一次去那么森严肃穆的地方,会不会说错、做错惹人笑话?宫人会不会不服气,故意为难我…… “我想了很多很多,越想便越觉得皇宫是个很恐怖的地方,吓得我只能躲在被窝里哭,谁都不见。 “直到那天你来了,我才慢慢地想通了,我其实怕的不是皇宫,也不是皇帝,更不是森森宫禁……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朝天翻地覆的生活,害怕自己无法适应这些改变而已,因此才整日恓惶忧伤、以泪洗面。 “可是,直到我进了宫,才发现其实皇宫一点都不可怕,皇帝也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两位母后和寿阳对我都很和善,宫人们也都很驯服……至于那些规矩礼仪,即便不小心错了一两次,也完全不打紧。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皇宫的生活并不是我臆想的那样,不禁觉得被脑子里的那些臆想吓哭了好几天的自己真是太笨了……” 张溪一开始还不明白黄宜安为何会突然提起她被册立为后一事,要知道,因为张澜的缘故,她们在宫里对此一向是避而不谈的,哪怕黄宜安每次都会将宫人们都支出去,只留阿梅近身伺候。 可是听着听着,张溪就慢慢地咂摸出味儿来了——黄宜安这是见她随着婚期的临近而变得喜怒无常、患得患失起来,故意拿这些话来开导她呢! 尤其是那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朝天翻地覆的生活,害怕自己无法适应这些改变而已”,更是如醍醐灌顶,让她一下子便找到了这些天以来越来越阴晴不定的情绪的症结。 说到底,她和黄宜安一样,都是害怕既有的生活被打破,对无法预见的未来怀着一种不确定的忧虑而已! 这么一想,张溪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她紧紧地握住黄宜安的手,一脸动容道:“安妹妹,我明白了!” 黄宜安见张溪一扫先前的躁郁颓唐,整个人似得欣然得雨的枯苗一般,立刻又活了过来,便也放了心,笑着点点头。 总不枉费她临时现编的这一段长篇大论。 皇宫什么样,皇帝又如何,其实她在入宫之前一清二楚…… 不,其实她现在反而有些不清楚,尤其是那个与前世相比变化最多的皇帝…… 想明白的张溪,开开心心地找寿阳公主要新婚贺礼去了。 既然寿阳公主那么大方,她总不能辜负对方的一片心意不是?不论是珊瑚插屏还是那斛东珠,哪一样都能让她的十里红妆再添光彩! 派头十足地嫁进李府,她不信自己打不出一番天地来! …… 送走了“枯木逢春”的张溪,黄宜安便预备将李太后交给她的宫务打理妥当,谁知她刚坐下,祁钰就一脸颓唐地进来了。 黄宜安连忙上前见礼,笑问道:“陛下今日怎地回来得这般早?” 最近新政推行得不顺利,祁钰往常都要忙到很晚才回来的,今日夕阳还好好地挂在西天上呢,这回来得也太早了些。 祁钰扶起她,敷衍地笑了笑,便坐在那里喝闷茶。 黄宜安心里一惊,却也不多问,只接过阿梅手中的扇子,亲自给他打扇。 两个人静默地坐了许久,祁钰抬手捉住黄宜安打扇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替她揉着手腕,笑叹道:“累了吧,歇歇。” 黄宜安顺从地放下扇子,由着祁钰给她揉捏手腕。 摇了那么久的扇子,确实有些手酸了。 揉了片刻,祁钰抬头笑道:“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笑容颓废而勉强,瞧着有些可怜兮兮的。 黄宜安的心不知为何酸了一下,然后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音答道:“陛下要吃什么,我去小厨房里现做。”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做的。”祁钰搂紧怀里的人,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低声喃喃道。 还好,有这个人陪着自己。 还好,在难过无助时有这么个温暖的去处。 第153章 吐槽皇帝 “我同你一起去吧。”祁钰突然道,人也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颓唐的双眸里有了一丝笑影。 黄宜安愣了一下,缓缓说:“好。” 想了想,又半真半假地嫌弃地嘟囔道:“不过,陛下可不能给臣妾添乱。” 皇帝心情不好,那她就再“坦诚”一些好了,伺候好了皇帝,她才有好日子。 女儿家的娇嗔让祁钰有一刻的晃神,等回过神来时,心中的郁郁之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朕准了!”祁钰哈哈笑道。 帝后二人便携手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宫人早就见惯了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亲自下厨,因此习以为常上前见礼,谁知这膝刚屈到一半,就愕然发现从来都是“君子远庖厨”的皇帝陛下,这回竟然也一同来了,惊得慌忙伏地请安。 “都起来吧。”祁钰收起颓唐沮丧,颇为威严地说道。 宫人们恭声应诺,起身垂首侍立。 她们以为皇帝陛下只是心血来潮,过来巡视一圈,点几个菜就走了,谁知等了又等,竟然发现皇帝陛下拿起了刀、递起了勺、手忙脚乱地区分糖和盐…… 宫人们惊愕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老天爷,是她们的眼睛出问题了吗?为什么会看到皇帝陛下在灶台旁手忙脚乱地帮厨的惊天奇闻! 关键是,皇后娘娘还不时地指点抱怨一句,而皇帝陛下不仅不生气,甚至还在窘迫地笑了笑之后,认认真真地按照吩咐继续干活。譬如: “陛下拿得了大刀,竟然对着一把小小的菜刀无能为力吗?碧下,臣妾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 于是,皇帝陛下握紧菜刀,提气,对着案板上的芋头猛地砍下去…… 砰! 骨碌碌——砰——骨碌碌…… 菜刀砍进了案板里,而芋头则被震得在案板上转了一圈,砰地砸在地上,滚远了…… 又如: “陛下,臣妾准备烧菜了,您帮我递个勺子来。” 于是,皇帝陛下十分迅速地递上一个喝汤的小汤匙。 皇后娘娘:…… “陛下,您是打算让臣妾用这个来炒菜吗?” 至于“陛下,这是糖,不是盐……”“陛下,这一锅汤,您确定要臣妾用这只碟子盛?”,以及堂堂皇帝陛下竟然被热油溅水时呲呲的声音惊得脸色大变、连连后退之类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在见识过有生以来的最混乱的厨房景象之后,宫人们默默地在心中将皇帝陛下威严擦得浅淡了一些。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做出了五菜一汤。 祁钰长吐了一口气,觉得帮厨简直比在朝堂上应对那些人对张圭的攻讦还要难上很多。怎么那些在黄宜安手里乖顺听话的东西,一到他的手里就全部都不听使唤了呢? 黄宜安吩咐宫人拿了三套碗碟,将汤菜平分了。 祁钰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难得陛下亲自下一回厨,当然要向二位母后表表孝心了。”黄宜安笑道。 否则若是让两宫太后知道皇帝给她帮厨,还不得在心里记她一笔?哪怕这些膳食其实是她做给皇帝吃的,故意借此开解皇帝的郁郁寡欢罢了。 但若是她和皇帝一同下厨孝敬两宫太后,这事情的性质立刻就变了。 百善孝为先,帝后躬自践行,两宫太后只会夸赞帝后有孝心,堪为天下夫妇之表率。 况且,祁钰从前朝回来便闷闷不乐的,她便是有心想问几句、开解一二,也被“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束手束脚,然而受命辅政的李太后可就不一样了,尽可以问询前朝纷争不说,还可以替祁钰出谋划策。 “还是你想得周到。”祁钰赞赏道。 黄宜安收下祁钰的赞美,吩咐宫人提了食盒,分别往慈庆与慈宁两宫送去,她则和祁钰净了手面,回殿内用晚膳。 “这个汤没有上一次的鲜香甘美……”祁钰尝了一口芋头汤,中肯地评价道。 黄宜安看了他一眼,抿唇道:“那是因为陛下放错了盐和糖,改了原本的味道。” “咳咳,是吗?”祁钰尴尬地别开脸,又去尝蒸鱼。 “嗯,这道蒸鱼还不错,就是鱼肉有些碎,老嫩有些不均。”祁钰又点评道。 黄宜安看了看鱼身上宽窄不一的花刀,垂眉略带委屈地说道:“那是因为陛下非要在臣妾改的柳叶花刀上再动几刀……” “呵呵,是这样啊,呵呵呵……”祁钰窘迫地笑道,赶紧喝了一口汤化解眼前的尴尬。 接连点评失利的祁钰,决定老老实实地用膳,免得自讨没趣。 然而心里残存的郁气被黄宜安这一番娇嗔抱怨下来,倒是渐渐地都消散了。 黄宜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祁钰神情的变化,见状不由地腹诽:竟是个别人越怼他他就越高兴的,所以前世郑氏之所以得宠,是因为她比别人更能怼皇帝一些吗…… 用罢晚膳,黄宜安看着尚明的天色,道:“该去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晨昏定省,即便是帝后也需遵行不怠。 两人先去了慈庆宫。 陈太后少不得对着两人一通夸赞,尤其是祁钰。 “说起来,哀家还是第一次尝到陛下的手艺呢。”陈太后笑道,“陛下政务繁忙,还是亲自下厨以表孝心,哀家很是感动。” 祁钰连忙逊辞道:“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更何况孩儿只是帮忙递个东西,真正掌勺的还是宜安。” 见祁钰给黄宜安表功,陈太后抿唇笑了笑,拉了黄宜安的手轻轻拍道:“你有心了。” 帝后和谐,后宫安稳,她也能放心了。 想着祁钰和黄宜安还要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陈太后便也没有多留二人,只是赏赐许多东西,吩咐宫人送去坤宁宫——反正乾清宫现在也形同虚设,自从李太后未知会黄宜安,直接允准了祁钰帝后同寝的申请后,祁钰便干脆长住坤宁宫了。 眼下宫里除了皇后也没有别的妃嫔可侍寝了,两宫太后见祁钰喜欢,便也默许了。 说到底,她们还是盼着帝后在一起得久了,“一不小心”给她们生个嫡长孙出来,含饴弄孙且不说,皇后若是生了嫡长子,这朝堂江山也就更加稳固了。 祁钰和黄宜安辞别陈太后,一路去了慈宁宫。 第154章 群起攻之 慈宁宫里,李太后已经用过了晚膳,正在与庆嬷嬷闲话点评今日的菜色,见“大厨”联袂而来,少不得打趣感慨一番。 闲话毕,早就得知今日朝堂动荡的李太后,便拿话支开了黄宜安:“你上次做的那个小酥饼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哀家很是喜欢,一会儿你去里头写个方子来,回头哀家让慈宁宫的小厨房学做起来,一来吃个新鲜,二来也省得你辛劳。” 黄宜安会意,说了句“这都是儿臣该做的”谦词,便笑着答应了,起身随引路的宫人去了对面的晏息室。 转过一重帷幔,黄宜安对阿梅使了个眼色。 阿梅会意。 等到了晏息室,阿梅突然捂着肚子,脸色痛苦、眉头紧皱,对随侍的慈宁宫宫女小声央求道:“姐姐,我突然内急,能不能请你先伺候皇后娘娘笔墨,我去去就来。拜托了,就一小会儿。” 那宫人知晓阿梅是六宫独宠的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心腹人,有心卖她这个面子,遂笑道:“你去吧,我服侍娘娘即可。” 阿梅双手合十,连声道谢,一溜烟儿转过了帷幔…… 不多时,阿梅便回来,对着那宫人千恩万谢。 黄宜安写完了小酥饼的配方和做法,见李太后依旧没有遣人来问,便知这母子俩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借口替李太后再写几份糕点方子,没有前去打扰。 奉命服侍兼“监管”的宫人见状,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要是皇后娘娘坚持写完了方子就走人,她一个做奴婢也不好强加阻拦。 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散尽,夜幕逐渐笼了上来。 黄宜安慢慢地写完了第四个点心方子时,李太后终于派人来请她了。 黄宜安将墨迹吹干,交给宫人收好,便由阿梅伴着出去了。 李太后也没有多留二人。 等帝后出了慈宁宫,服侍黄宜安的宫人将四张点心方子奉上,回禀道:“皇后娘娘说难得太后喜欢,便多写几样点心方子,留着小厨房备用。” 李太后心下一动,接过方子,满意地点点头。 她不相信黄宜安不明白她是特地将她支走,好与祁钰谈论朝政的。既然明白她的心思,在晏息室等着她派人去请就好了。 可是黄宜安却偏偏以多写几张方子为由,不露痕迹地留在晏息室里,既不妨碍她和祁钰谈论朝政,又贴心得帮她圆了场面。 如此聪明且本分的皇后,她果然没有选错人。 “难得皇后一片孝心,让哀家来看看她都写了那几样点心方子。”李太后笑呵呵地说道。 等她看清楚方子上写的那几样点心时,讶然笑道:“竟都是哀家素日里爱吃的那几样!” 庆嬷嬷在旁凑趣道:“可见皇后娘娘侍奉太后娘娘极为用心,因此才将太后娘娘的口味记得这般清楚!” 李太后笑呵呵直点头,心中十分满意。 …… 坤宁宫里,黄宜安服侍祁钰去净室梳洗后,便屏退宫人,招来阿梅近前低声问道:“打听到了吗?” 阿梅亦低声回道:“太后娘娘御下甚严,奴婢不敢靠得近,亦不敢与旁人打听,只隐约听得提到了‘张首辅’‘丁忧’之类的……” 黄宜安灵光一闪,立刻想了起来。 前世新政刚刚推行不久,张圭远在家乡的父亲就去世了。按照礼制,张圭需回乡守丧三年,是为丁忧。 可是新政才刚开始正式全面地在全国推行,张圭担心他若是此时回乡丁忧,远离了朝堂,新政必然会被反对激烈的权贵一朝废除,那他多年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而毕生的志向也将再难难现。 因此张圭最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将父亲去世一事隐瞒不报,以撑到新政彻底推行开来,祁钰能够掌控朝堂为止,再也没有人能够废止新政为止。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张圭当政后极为严厉,本就得罪了不少人,这下又因为新政几乎将所有的权贵都得罪了遍,更因为拿恩师徐玠开刀而被士林唾骂。 要不是张圭通过内阁牢牢地把控着朝堂,还有李太后和祁钰的坚决支持,只怕他早就被反对的朝臣给联手轰下台了。 如今反对张圭的官员好不容易揪住了他的错处,而且还是完全站得住脚的不孝之罪,还能不群起而攻之,妄图将张圭一击毙命吗? 黄宜安心里明白,攻讦张圭的人未必就比张圭侍奉父母更加孝顺,他们恨张圭也不是因为张圭违背了礼制,这就是朝堂角力——你触犯了我的利益,我就要逮机会弄死你! 皇帝,有时候不过是各方势力平衡的工具。 “娘娘?”阿梅禀报完毕,见黄宜安没有反应,遂低声请示道。 黄宜安回神,笑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郑重交代道:“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要提起,记住了吗?” 阿梅重重地点点头,低声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轻重!” 偷听李太后和皇帝议论朝政,这个罪名若是压下来,皇后娘娘可就麻烦了。 黄宜安听得净室水声渐歇,便遣退了阿梅,亲自进去服侍祁钰穿戴。 也许是怕祁钰会沉迷于女色,所以自从他登基之后,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李太后层层筛选过了的,不是内侍,便是老实本分宫女。 等到圆房后,便换成了她一个人…… …… 朝堂上因为他隐瞒父丧,不肯辞官守制一事吵了起来,张圭自知礼亏,便上书辞官请罪,暂时在家闭门思过。 虽是如此,有关新政的政令却在他的暗中授意下,有条不紊地继续推行着。 张圭安慰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而已,在家里还自在些,不必介怀,诸如此类。可是安慰归安慰,他心里却很明白,若是他不能够及早解决此事,那事情最终将无法收拾。 如果他不想辞官守制,不想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不愿毕生的志向就此湮灭,那么就只剩下夺情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反对他的人那么多,皇帝能够顶住压力,力主夺情吗? :。: 第155章 那点绯闻(月票240加更) 张圭放下内阁悄悄送来的奏折,长叹一声。 长随进来禀报道:“老爷,于修撰求见。” 于可远? 自己的学生,当然要见,这是他可以争取的人。 张圭吩咐道:“请他进来。” 长随领命去了。 张圭示意小童:“把这些都收起来。” 即便是自己的学生,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闭门请罪其间依旧牢牢地掌控着朝政,否则这辞官请罪的虚名可就要被人看破,甚至是借口攻讦了。 小童领命,在于可远到来之前,将奏章全部都收拾好,抬走。 于可远进来时,张圭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的一株老梅树下,素白衣衫,目露哀思。 于可远上前见礼:“学生见过张大人。” 张圭惊起回头,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于可远,哀戚的面容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道:“你来了,快快请坐。” 说罢,携着于可远的手在梅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小童上前奉茶。 张圭笑叹道:“这个时候,你不躲得远远的,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只怕出去后又要被人借口攻讦了。” 一派深为学生着想的慈师模样。 于可远顿了顿,起身拱手,冲张圭深施一礼,歉然但坚定地说道:“学生恳请首辅大人回乡守制,以尽人子之孝道!” 张圭惊得一愣。 怎么别人还没有打上门来,倒是他的学生先来“请”他离开朝堂吗?! 张圭面色微沉,不复微笑,直盯着施礼不起的于可远,不发一言。 于可远一揖到底,纹丝不动。 师生二人僵持许久,张圭才冷然痛心道:“为何是你?” 被自己的学生上门反对,他还如何取信于天下之人?! 于可远回道:“徐阁老在家田被抄没时,若是见到张大人,大约也会问上这么一句。” 张圭被气得差点没喘上气来,也顾不得风度礼仪了,一巴掌拍在那株老梅树上,痛心疾首道:“这如何能混为一谈?老夫呕心沥血、树敌无数,并无半点私心,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权贵豪强大肆侵占土地,隐瞒不报,拒缴赋税,致使百姓无田可种,只得卖儿鬻女,而朝廷税收连年降低,眼看着连军费、薪俸都不足以支撑了,老夫若是再不重新丈量土地、核定赋税,只怕大齐国祚将不久矣! “你也是饱读经书、明白经世致用之理的人,如何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于可远躬身未起,诚恳答道:“首辅大人所虑不无道理,然拿恩师开刀以震慑天下、手段激进以求速成,学生以为,终非良策。因此为长远计,为自身计,还请首辅大人改良新政,徐徐图之。” 还有一句话,于可远不好说。 您既然不惧士林唾弃,敢拿恩师开刀,那为何不约束自身,先把京郊的那些田庄轻点一边,按时足额地缴纳赋税?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如何能够服众? 张圭听罢,盯着于可远看了许久,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寒声道:“原来你此番登门,目的在此。” 说什么恳请他回乡守制,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真实的意图还在新政之上! 于可远默然不应。 张圭以为他是默认,愈发生气了,指着他厉声呵斥道:“你是为谁做说客?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甘愿行如此欺师灭祖之事!” 于可远并未生气,而是起身抬头看向张圭,神情诚挚地平静答道:“学生不为任何人做说客,只是担心恩师行事手段激进,将来失权之事,只怕便是身败名裂之日。因此特地前来劝说,希望恩师斟酌。” 张圭闻言,深深地看了于可远一眼。 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在自己所有的学生里,包括次辅张维在内,比于可远心思纯厚的可没有几个。 张圭知道于可远说的是真心话,但是这真心话,他并不爱听。 他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荆棘遍布的改革道路,就不惧这一路上风雨交加、踽踽独行。他所求,不过是亲手开创大齐的中兴盛世,名垂青史! 张圭敛下怒气,一脸平静地说道:“你走吧。” 于可远还想再劝说几句,然而见张圭已经背过身去,独对着那株老梅树,显然无法再谈下去,只得拱手请辞道:“学生告退。” 说完,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张圭回转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月洞门静静地站了片刻,突然扬声吩咐道:“来人,伺候笔墨!” …… 慈宁宫里,李太后看罢张圭字字泣血的请罪书,“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哀家看什么丁忧不丁忧的不当紧,他们目的是要将元辅赶出朝堂,好继续做中饱私囊的蠹虫!” 庆嬷嬷不知道张圭在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但却明白李太后对张圭一惯信任非常,别说是朝臣了,就是祁钰和张圭发生了矛盾,李太后也多是站在张圭那边的。 如今李太后生这么大的气,十有八九是要保张圭了,庆嬷嬷不由地暗自着急。 官员丁忧这是祖制,张圭隐瞒父丧不报,不管有什么苦衷都是不对的。 更何况张圭为政待人都一向严苛,早就惹得许多人心生不满,如今极力推行的新政更是惹得一些权贵怨声载道,眼下那些人好不容易逮住了张圭的违制不孝的把柄,还不得使尽浑身解数,以求一下子把张圭给彻底地摁下去吗? 李太后这是要与朝中的大多数官员为敌,力保张圭留在朝堂啊! 李太后如此信赖倚重张圭,也难怪会有人私下里揣度两人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对外人言说的风流韵事了。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夺情一条路了! 果如庆嬷嬷所料,李太后当即便命人去请祁钰来商议。 庆嬷嬷见状,怕底下的人年纪轻办不好事,便主动揽下了这个差事,笑道:“太后娘娘莫要着急,奴婢这就亲自去请陛下。” 李太后心中恼怒,哪里顾得上庆嬷嬷的那点心思,直接点头应允了,还催促道:“快去快回!” 庆嬷嬷连忙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第156章 查明真相 庆嬷嬷到御书房时,黄宜安也在。 祁钰正在伏案书写,黄宜安在旁边研磨伺候。 庆嬷嬷上前行礼问安罢,说明来意:“太后娘娘有要事与陛下相商,请陛下移驾慈宁宫。” 祁钰看了眼写了一半的文章,搁笔道:“既是母后之命,朕这便过去。” 说罢,起身整衣,顺口问庆嬷嬷道:“嬷嬷可知所为何事?” 庆嬷嬷看了黄宜安一看,见祁钰丝毫没有让黄宜安回避的意思,这才躬身答道:“奴婢不知。不过,太后娘娘遣奴婢过来之前,接到了张大人的书信。” 祁钰了然,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 黄宜安竖起耳朵听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恭顺地替祁钰整理好衣冠,驻足相送。 庆嬷嬷不着痕迹地瞥了黄宜安一眼,猜测黄宜安对近日的朝堂纷争是毫不知情,还是已经全部知悉,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走吧。”祁钰当先迈步。 庆嬷嬷收敛神思,连忙躬身跟上。 黄宜安目送祁钰乘辇远去,舒展的黛眉渐渐蹙起。 看来,这场关于守制和夺情的斗争,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毫无疑问,前世张圭是胜利者,他靠着李太后和祁钰的信任,靠着自己掌控内阁多年积累的权势,战胜了数量庞大的反对者,素衣当政,权势滔天。 可是,张圭真的就是彻底的胜利者吗? 前世张圭去世之后,遭到祁钰的彻底清算,其中的一项罪名便是贪位忘亲、罔顾人伦,而结交武将、意图不轨,排场甚大、劳民甚重等罪名,亦产生于不久后的归乡扶丧的途中。 …… 果如黄宜安所料,祁钰从慈宁宫回来之后,便决定援引前朝旧例,倡“夺情”之议,挽留张圭继续执掌内阁,素衣处理政务。 可是这种事情祁钰作为皇帝不好直接下命令,只能托信得过的官员在朝会时奏明,他才好顺势而为。 因此当晚祁钰便拟写诏书,命吏部尚书张翰出面提请“夺情”,挽留张圭。 诏书拟写好之后,祁钰命人召来冯永亭,将诏书交给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十分理解元辅丧父,欲要辞官守丧的悲痛之情,然朝事未定、新政才施,此时元辅必不能走。还请元辅为了朕,为了江山社稷,节哀理政。冯大伴务要办妥此事。” 冯永亭早就得到了张圭的暗中授意,若不是李太后得了张圭字字泣血、恳请归乡守制的书信,立即就做出了“夺情”的决定,他还准备亲自劝谏祁钰呢。 饶是如此,方才在慈宁宫时他也多番附和李太后,生怕妇道人家主意不定,被祁钰提到的“夺情”可能遇到的阻碍吓到而动摇。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李太后对张圭的信任和倚重。 “当初先帝意外崩殂,我们孤儿寡母的多亏了元辅一力扶持、殚精竭虑,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眼下新政才刚施行,阻碍甚多,朝堂离不开元辅!就算有再多的反对与困难,哀家也决议留下元辅!那些人想要以守制为由,赶走元辅好取而代之,哀家决不答应!”李太后坚定地说道。 李太后发话了,祁钰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冯永亭掩下心中欢喜,受诏领命,当即便办事去了。 祁钰看着冯永亭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晚间回到坤宁宫,云雨罢,祁钰低声道:“上次你说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倦极欲睡的黄宜安,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嗓音微哑地嘟囔一句:“什么事?” 祁钰听了,忍不住好笑,抬手捏了捏她承宠后分外娇妍红润的脸颊,笑道:“人家都跑到家里来污蔑你了,你倒好,这才几天的功夫,竟然全都给忘了。” 黄宜安一听这话,顿时清醒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睡觉? 倏地睁开眼睛,黄宜安稍显急切地问道:“查清楚了?是谁在背后造谣污蔑?所图为何?” 她没有想到祁钰竟然真的会去核查她和张池相看的谣言究竟是何人所为,因此心中十分担忧,生怕祁钰会误打误撞,查到她和张澜相看一事。 黄宜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帐内昏暗,祁钰看不清楚黄宜安的神情,然后却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紧绷的身体和略略急促的呼吸。 “怎么,这会儿不困了?”祁钰伏在笑道。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黄宜安下意识地一躲,嘤咛了一声,惹得祁钰心头一热,欺身而上。 黄宜安连忙用手撑住他,小声嗔怨道:“好好说话!” 这不是黄宜安第一次拒绝他,然而相比起大婚当晚被拒的不快,这一次祁钰却哈哈笑出声来。 惊得黄宜安慌忙腾出手来去捂他的嘴。 要是被值夜的宫人听到了,难为情不说,传到两宫太后耳朵里,又要责备她不知体恤皇帝,爱重龙体了。 掌心娇娇软软地覆在唇上,祁钰忍不住伸出舌头…… 良久,床帐才又重新安静下来。 黄宜安被折腾出了几分怒气,哪里还记得先前的担忧,一翻身,面朝里睡去了。 祁钰见她真的生了气,连忙将人翻过来,拉到自己怀里,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轻轻地吻在她赌气紧闭的双眼上,言语温柔:“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对。我现在就告诉你。” 黄宜安抿了抿唇,从鼻子哼了一声。 娇纵的表象下,是一颗扑通乱跳的心。 祁钰见黄宜安肯回应他,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然而想到即将出口的事情,眸光又渐渐地冷冽下来,寒声道:“是明缃,就是那个在去岁迎春会上,差一点害死你的人!” 说着话,祁钰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 若不是黄宜安命大,挺了过来,他如何能与她有这段缘分? 黄宜安佯作惊讶地问道:“竟然是她?” 心中却悄悄吐了一口气。 看来她和张澜相看一事并未暴露。 既是如此,那这桩事情总算是彻底地过去了。 “是啊。谁能够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忘恩负义、恬不知耻之人!”祁钰寒声道,将明缃所犯罪行一一道来。 黄宜安安静地听着,遇到她应该知道的事情,还附和祁钰一两句。 两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愤声历数明缃的恶行。 第157章 皇帝报复 明府,明缃一大早醒来,就连打了几个喷嚏。 兰芳见状,遂倒了一杯热茶奉上。 明缃就着兰芳的手尝了一口,又噗地全都吐了出来,竖眉呵斥道:“这么热的茶,你是想烫死我吗?” 兰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屈膝赔罪:“是奴婢不小心,还请小姐责罚。” “责罚?”明缃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英国公府的丫头,金贵着呢,我可不敢责罚!” 自从明缃一意孤行,坚持要嫁入永昌伯府之后,英国公夫人便派人来说,等明缃出嫁后,兰芳等英国公府的丫鬟仆妇,都要回英国公去。 永昌伯府那个火坑,明缃愿意跳就自己跳,英国公府的人可不陪着她去受罪。 兰芳等人得知后自然是十分高兴,对英国公夫人是千恩万谢。 明缃却气得一连砸了几套茶具——都是些不值钱的便宜货,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回来,砸了不过能听个脆响罢了。 明缃不傻,有好东西她还等着带去永昌伯府做陪嫁呢,一来让婆家人高看她一眼,二来也好傍身。 可是此番英国公夫人将兰芳等人召回去,摆明了要和她彻底划清界限,就永昌伯府那群精明势力的人,等成亲后得知了此事,就算是她带去再多的好东西做陪嫁只怕也没有用,少不了被轻视磋磨。 毕竟,死物哪里有英国公府这个活招牌值钱! 英国公夫人这是存心要她去死啊! 呵,她才不会如她的意呢! 她不但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风风光光地活着! 刘冕会读书、有才学,年纪轻轻的便考中了秀才,明年下场若是再中了举人,后年春闱再中了进士,那她可就是稳稳当当的进士夫人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做得阁老夫人! 到时候,她要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腆着脸来求她! 可那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因此明缃的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兰芳等人身上。 好在兰芳等人心中有了盼头,倒也能忍受得住。 兰芳由着明缃骂完了,方才回道:“明日永昌伯府派人来催妆,小姐要不要挑选一下明日的穿戴?” 原本是好心一问,谁知又惹得明缃不悦大骂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们都盼着我早日嫁出去,自己好回英国公府享福呢!我告诉你……” 兰芳默默地关闭耳朵,由着明缃数落。 反正翻来覆去的就那些话,明缃没有说烦,她还听烦了呢! …… 两日后,明缃成亲。 祁钰体念功勋,派人到了永昌伯府送了一份独特的贺礼——一块石头。 永昌伯府的人接到贺礼时都惊呆了,等受赏之礼毕,永昌伯拉住传赏的内侍,塞了个红封过去,低声问道:“不知陛下送这块石头过来,有何深意?” 内侍收了红封,笑呵呵地说道:“自然是祝小公子与明小姐珠联璧合、情坚若石。” 永昌伯愣愣地听着,心想竟然是这样的吗?难不成这块看起来普普通通,随便在路边一捡就是一堆的路边石头,竟是什么难得的珍品不成? 对!肯定是这样的! 否则,皇帝派人送这样一块石头,岂不是羞辱永昌伯府吗? 永昌伯自以为揣摩透了圣意,十分高兴。 然而等第二天早上,新妇到祠堂拜见刘家的列祖列宗时,无意间看见供奉在堂上的那块普普通通的路边石头,正觉得奇怪,就听到永昌伯一脸骄傲地说起这石头的来历,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块毫无特色的石头看起来竟然莫名有些眼熟,这不就是英国公府叠翠轩下小径旁堆叠的石头中的一块嘛! 皇帝特地赏赐这么一块石头做新婚贺礼,是不是在记恨她当初“失手”伤了黄宜安一事,特意来警告她的? 想到当初张池特地转告的来自皇帝的教训,明缃霎时面如金纸。 好在一旁的刘冕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的不妥。 等认亲礼过,兰芳等人便来辞别。 原本昨日将明缃送入永昌伯府之后,她们就可以的离去的,但是想到英国公夫人往日对明缃的爱护,她们便又多等了一夜。 不管怎么说,总得等明缃将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祭祖认亲的礼节完成了,彻底坐稳了刘家妇再说不是。 永昌伯府的人没有料到,英国公府竟然还准备了这么一出戏,顿时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他们当然知晓英国公府上下对明缃早已不复原先的关爱,然而这门亲事却是冯永亭撮合的,永昌伯府根本就不敢也不能拒绝——日薄西山的永昌伯府,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来自权宦冯永亭的庇护。 因此永昌伯府上下便都默契地怀着这样一种侥幸的心理——到底是血脉亲情的羁绊,又有十余年的养育恩情在,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够割舍得掉的呢? 昨日见英国公府的丫鬟仆妇前来送嫁,永昌伯府上下便默认是英国公府特地给明缃派来的陪嫁,心中十分高兴,就连今日认亲礼的礼物也都因此而又添了一些,就是想借机攀上英国公府这门贵亲戚。 可谁知这东西刚送出去,英国公府前来送嫁的仆妇丫鬟就都纷纷前来请辞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与明缃撇清关系啊! 永昌伯府上下失望痛心的同时,想到刚刚送出去的那些价值不菲的认亲礼物,结果就换了一双鞋子、一方帕子之类的不值钱的玩意儿,顿时都十分肉痛,看明缃的目光也都不复先前的和善。 明缃看在眼里,恨在心底,暗想回房后她就要督促刘冕读书,争取早日考个状元回来,狠狠地打这些人的脸! …… 黄宜安从张溪口中得知此事,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惊愕过后,一股暖流划过心间。 黄宜安是真的没有想到,祁钰竟然会替她出手警告报复明缃,而且还是在明缃的婚礼上,直接把当初磕破她脑袋的那块石头从英国公府撬走,送去了永昌伯府当作明缃和刘冕的新婚贺礼。 要知道,稍有不慎,万一这件事情泄露了出去,明缃这个胆敢伤害皇后娘娘的人,是必然会被趋炎附势的永昌伯府舍弃的。 永昌伯府不好押着明缃来向她请罪,但是大户人家见不得光的手段还少吗? 只要她愿意,永昌伯府上下包管能让明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58章 命运翻覆(打赏计万加更1) 黄宜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可以借着祁钰这只老虎的威风,做一只安享其成的小狐狸,一时心中感慨良多。 张溪感叹一回,便也丢开不提了。 对于明缃,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唯有一声叹息。 “对了,近日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你知道吗?”殿内除了阿梅和兰心,并没有其他人在,因此张溪说话也不免随意许多。 黄宜安想了想,回道:“约略听到了点风声,但是具体详情如何,并不得而知。” 今生她是真的不知道。 前世她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又不能说。 “后宫不得干政”这道祖训,可不仅是说说而已的。 张溪听了也不在意,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都告诉黄宜安:“张首辅隐瞒父丧不报,不愿回乡守制,一时之间,弹劾他贪位忘亲、罔顾伦常的奏章纷纷如雪片。 “张首辅不得已,只能上书请罪,闭门思过,推辞首辅一职。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平息了,可谁知前日朝会上,户部侍郎李幼兹上书,首倡‘夺情’之议,内阁诸臣亦纷纷附和,并援引前朝事例,恳请张首辅夺情视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翰林院的诸位官员先后上书,弹劾张首辅夺情是违背‘万古纲常’,不能援前朝旧事为张首辅夺情视事制造根据,弹劾张首辅夺情是‘贪位忘亲’。 “陛下大怒,廷杖其首。听说这些人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成人形,其状极为恐怖!” 黄宜安听罢,笑道:“哪里有你说得这样恐怖。况且,即便是真的如此,那也不是陛下能够做得了主的。” 张溪听了,深深地看了黄宜安一眼,问道:“你很了解陛下?” 黄宜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笑道:“我只是很清楚如今的朝堂,是谁说了算。” 虽然祁钰大婚后就开始亲政,然而眼下的朝堂,依然牢牢地掌控在请罪思过的张圭的手里。 当然了,有前世的经验加持,她也算是了解祁钰的,不过这一点就没有必要跟张溪言明了,而且也无法言明。 张溪闻言,深以为然,随口问道:“你觉得,此事最后会如何收场,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何谕示吗?” 张溪这话问得有些过分,或许还有些“不怀好意”——皇后擅自揣度帝心,妄议朝政,那可是极大的罪过。 然而黄宜安知道她并没有那个意思,遂笑着回道:“这些事情,太后娘娘和陛下从来都不跟我说,我也从不多问的。” 张溪自知失言,遂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问。张首辅是回乡守制,还是夺情视事,于英国公府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妨碍。最多不过是在新的政令下,少点田地、多交点赋税,平日里谨言慎行些罢了。” 英国公府乃武将世家,根基不在京城,而在西北军中。英国公一向御下甚严,又简在帝心,张圭想要动他并不容易,要不然当初张圭也不会答应做说客,劝服冯永亭收手了。 可是那些上蹿下跳的官员却不一样,他们各有立场,本就与张圭政见不同,一直受其压制,心中积怨已久,更兼如今被新政损害了利益,眼下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自然要竭尽全力要置张圭于死地。 黄宜安笑道:“若是所有的人都能跟你们府上一个想法,这次的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厉害了。” 英国公府愿意拥护皇帝,出让些利益,然而那些人却未必愿意。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当官不仅仅意味着竭忠奉上、一心为公,还有青史留名、荣华富贵。可惜上有张圭压制,青史留名实在很难;后有新政推行,荣华富贵也将难保。 张圭吃肉,却连汤都不给别人喝,成为孤家寡人是迟早的事情。 前世张圭死后被清算,满朝文武,落井下石者不少,雪中送炭者却寥寥可数,原因也大多在于此。 张溪想了想,道:“你觉得,这次谁会是胜利的一方?” 黄宜安看了张溪一眼,笑道:“这我可不敢说。不过,老话儿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觉得用在朝堂百官中间,再合适不过了。” 张溪会意一笑,抿唇不语。 黄宜安又半认真半打趣地笑道:“不过,英国公府是个例外。你看当初那么多开国功勋,能够传承至今且盛宠不衰的,也就你们张家一门了。” 张溪吃了颗定心丸,心头一松,笑道:“先祖在土木堡之变中,为救驾而死,后人不敢辱没先祖遗风,唯竭忠尽智侍奉陛下而已。” 黄宜安闻言,便知英国公府也在新政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只是因祁钰的信重,并未伤到根基。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会意。 张溪心事已了,便转了话题,说些宫外趣闻。 黄宜安听得津津有味。 宫中的生活十分单调无趣,更何况她又是重来一世,无聊更甚,即便有寿阳公主姐妹三人不时来坤宁宫寻她玩耍,也总觉得不尽兴。 “对了,去年令妹移栽的那几株早桂,照养得极好,瞧着近几日就要开花的样子,倒是比我家那些还早了些。 “前几日申小姐定亲,我们几个相熟的去申府小聚恭贺,徐小姐还说起她已经和令妹约好,等到早桂盛开时,要去你二叔庄子上赏桂花呢! “申小姐等几个听了,也说要去。因此我们大家便约好了,等月底桂花开了,便一同去西郊庄子上赏玩呢。还可以顺便逛逛嘉福寺。 “只可惜,你如今大约是不便出宫的……” 黄宜安想起去年七月间到英国公府赏早桂的情形,不由地叹道:“宫禁森森,要出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连寿阳去年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都是到两宫太后面前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求来的,我就更不敢奢望了。” 皇后不比公主,威严更甚,束缚自然也更多。 张溪闻言十分遗憾,叹息道:“想去年赏桂之事,仿佛就在昨日,谁知命运多变,如今想起来,直让人唏嘘感慨。” 那时候,黄宜安还是英国公夫人看重的幼子媳妇,明缃还是英国公夫人爱护的娘家外甥女…… 可是一场落水,明缃被遣送回家,从此渐行渐远、各生怨怼;一封诏书,黄宜安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从此再与张澜无缘。 命运之翻覆多变,真是让人无从捉摸。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159章 送命之题 黄宜安因张溪的话心怀怅然。 张溪见黄宜安面露惆怅,想了想,双眼一亮,凑上前去低声撺掇道:“要不,你去求陛下?如今你六宫独宠,不过是想回娘家探望双亲而已,陛下应该会同意的话。” 皇帝连去她家院子里抠石头送给明缃做贺礼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可见对黄宜安的爱重,说不定会同意呢? 黄宜安瞪了张溪一眼,笑叹道:“后妃省亲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然而心中却不觉意动。 前世郑氏得宠后,为了提携娘家以做自己的靠山,可没少打着探望双亲之名回郑府送钱送官、筹谋安排,朝臣对此颇有微词,祁钰便以郑氏事亲至孝为由替她周全过了。 呵,郑氏若真是事亲至孝,怎么没见她用心侍奉两宫太后,缓和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之间的矛盾? 呵,男人! 黄宜安心中烦闷。 …… 朝堂上,正被朝臣群情激动地反对张圭夺情视事吵得头疼的祁钰,猛地连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吵闹的朝臣顿时被这一阵喷嚏给打得安静了下来。 皇帝身体有恙,他们当然先得放下政见,关心一二。 祁钰早就被这些人吵得不耐烦了,虽说此举未免失仪,但又暗自庆幸这喷嚏来得正好,便赶紧趁机以龙体不适为由,宣布散朝。 否则只怕这些人能吵到天黑都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祁钰明白,说什么礼制孝道,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张圭挡了他们的晋身之路,新政损了他们的财路罢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坚执不退。 如今他虽然亲政了,然而短时间内却无法完全掌控朝堂。若是张圭回乡守制,别说是三年了,就算是三个月,朝堂上那帮人就能将新政全部废除。 他虽然渐渐不满张圭的严厉苛刻,但却明白新政之惠利,所以张圭不能走,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直到新政彻底推行开来。 祁钰心情沉重地回了坤宁宫。 黄宜安已经备好了茶饮等着他了,见他回来,便上前替他除了外衣,亲手奉上一盏茶饮。 祁钰接过茶盏,不顾仪态地猛灌了一口。 温热甘甜中带着点苦涩冰凉的茶饮从喉间一路而下,慢慢地驱逐了躁郁,也抚慰了心灵。 祁钰脸色渐渐回暖,放下茶盏,牵了黄宜安的手,笑赞道:“你这茶饮是怎么做的?不仅提神醒脑,似乎还有开解郁结之效。” 黄宜安抿唇一笑,半真半假地回道:“这是臣妾的独家秘方,轻易可不外泄的。否则散布出去,将来的某一日,陛下岂不是要去别处吃茶了?” 祁钰哈哈大笑,心情也松快不少,遂不再追问此事。 “皇后娘娘真是心灵手巧,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祁钰打趣道,“纸鸢、花灯、膳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黄宜安微敛双眉,叹息一声,良久,才轻叹一句:“有啊,臣妾不知道该如何让张首辅尽快名正言顺地夺情视事,以宽陛下之心。” 祁钰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却并没有松开牵着黄宜安的手。 黄宜安见状,心中略定。 这本就是一次极危险的试探。 若是祁钰疑心她想插手朝政,那么从此两人之间将生出嫌隙,再难复先前的亲密;若是祁钰只当她是心疼他忧思难解,那么感动之下,将会更加怜爱她。 黄宜安在赌,赌一个未来之路的抉择。 成,则从此努力做一个像孝宗皇帝的张皇后那样一生独占皇帝的皇后;不成,则尽早抽身,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换取一生安稳顺遂。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黄宜安心里却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若是祁钰再这么温柔深情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前世那颗千疮百孔却坚硬通透的心,可能又会被染上一层绯色,陷入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就会戛然而止的深情里。 为了报答祁钰之前的善待,现在,她把决定权交到他的手中。 祁钰敏感地察觉到黄宜安这句话不好接。 作为皇帝,而且还是自从登基起便被人牢牢地掌控着的皇帝,祁钰对于有关朝堂之事本能地有着防备猜忌之心。可是问这个问题的人不是张圭和冯永亭,也不是李太后,而是黄宜安,这让下意识地就松懈下来。 这种放松毫无来由,可是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人是值得信任的,如果错过了,他将后悔终生! 难道是因为吃人嘴短? …… 祁钰想了许多,但其实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这一瞬,黄宜安神色未变,就这么默默地陪伴在祁钰身边,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 然后,话未落音多久,她就听得祁钰叹息道:“朕也想早日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朝堂之事,哪里是朕怎么想就怎么样的?你就不要跟着劳心了。” 虽然没有告知黄宜安朝堂之事,但是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松开牵着黄宜安的手。 黄宜安心中大定,柔顺地点头应下,又关切道:“方才听田义说陛下龙体不适,可要宣御医来看诊?” 祁钰摇摇头,道:“不过是打了个几个喷嚏罢了,正好借机躲开那些人的吵吵闹闹。” 说罢,祁钰岔开话题,随口问道:“朕听说张小姐今日进宫来了,怎么没有多留一会儿,你们正好好好地说会儿话。” 黄宜安闻言心中一动,遂笑道:“陛下怎知我们没有好好地说话?您可知张姐姐今日来,都跟臣妾说了些什么?” “什么?”祁钰随口问,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黄宜安不再追问张圭夺情视事一事就好,要不然,他真的不知应该如何对答,才是万全之策。 黄宜安将祁钰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笑道:“她呀,说是永昌伯府的小公子前日娶亲,陛下特地派人去她家园子里抠了块石头,送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贺礼。” 话一出口,黄宜安便见祁钰神色微变,竟有些赧然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第160章 一起叛逆 黄宜安心中偷笑,面上却神色不改地继续说道:“臣妾还奇怪呢,难不成那块石头竟是什么珍异的天降陨石不成?竟值得陛下特地派人抠走送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贺礼。 “谁知张姐姐竟说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路边石头,院子里的小径旁堆叠得到处都是。 “张姐姐还托臣妾问陛下,难不成那块石头有什么他人没有留意到的特异之处,所以陛下才要特意派人抠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贺礼呢?” 祁钰神色颇不自在,暗自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一时想不开,竟然提张溪来岔开话题。 这可真是刚爬出一个坑,又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坑。 他堂堂皇帝陛下,难道要承认自己是为她不平,因此特地小心眼地在赶在明缃大婚之日为她报仇吗? 而且还是当着正主儿的面…… 祁钰目光躲闪,余光无意间瞥见黄宜安打趣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揶揄他呢! “好啊,你竟敢打趣朕!”祁钰哈哈笑道,扑了上去。 晴日风光好,帐内鸳情浓。 …… 且说张溪回府之后,便将今日与黄宜安有关张圭夺情视事和新政施行一事的谈话,一一禀报给英国公夫妇。 英国公夫妇听完,俱都放下心来。 既然皇后娘娘都说英国公府无事,那必然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场风波。至于如今朝堂上斗争的双方到底谁是“河东”,谁是“河西”,就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事情了。 英国公夫妇相视一眼,心中俱是感叹不已。 当初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他们只是憾恨两个孩子今生无缘,谁知如今那无缘的“儿媳妇”,竟然成了帮助英国公府平安度过此次危机的贵人。 如果没有皇后娘娘的这句话,只怕忧急之下,英国公府会不得不卷入这场纷争当中。毕竟他们心里早就对张圭和冯永亭之流十分不满。 …… 接下来的两日,朝堂上吵闹得越来越厉害,不少人都因此被廷杖,却依旧无法阻止越演越烈的形势。 黄宜安见祁钰眉头越锁越深,便也没有提出宫回家探亲之事。每日只用心照料他饮食起居,拿些话来宽慰他。 至于张圭夺情视事一事,她没有再提过一句。 哪怕是一人独宠的皇后,有些底线也不要轻易去挑战。 如此过了三五日。 黄宜安算着时间,去小厨房忙活了半天,整治出一桌菜色丰富的席面,等待祁钰踏着暮色归来。 夕阳隐没,霞光漫天,映得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整座皇宫如一片耀目的赤金世界。 祁钰便踏着这漫天的霞光,眉目舒扬地回到了坤宁宫。 刚进门,便闻到了他最喜欢的那几道膳食的香味,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与闻声迎出殿门的黄宜安正好相遇在敞阔的院子里。 漫天霞光映在黄宜安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温柔地包裹起来,本就白皙的脸颊此时看起来更是透亮,神情温和恬静有如观音座下的玉女。 祁钰不禁加快了脚步,上前一把将那满身映着霞光的姑娘抱在怀里,眼中的笑意似乎也被这霞光映得闪闪发光。 黄宜安被祁钰这动作惊得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 虽说两个人日常也不避讳在宫人们面前亲密,但那也仅限于牵个小手之类的,像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众宫人抱个满怀的,还是第一次。 然而受刚伸到一半,黄宜安又收了回来。 皇帝都不怕人议论,她怕个什么劲儿? 这又不是前世群狼环伺的险境,整个后宫就一个皇后呢! 于是,黄宜安收回手,安心地窝在祁钰双臂围成的港湾里。 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她就直接以一句“臣妾不敢有违圣命”全部都推到“罪魁祸首”的头上好了。 祁钰感受到怀中人从推拒到顺从的变化,心情越发飞扬。 越长大,他就越不愿意继续被张圭、李太后,还有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礼仪束缚得动弹不得,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挣开所有的枷锁,快活地做一回自己,而不仅仅是众人心中期盼的明君圣主。 可是,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人理解他,更不会有人赞同他。 直到这么森严的宫殿迎来了一位敢于对他说“不”的女主人! 这让祁钰觉得按部就班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生动鲜活起来,他开始隐秘地期待,或许有一天,两个人不仅仅是作为帝后,而是作为祁钰和黄宜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知道这很难,但是他愿意去尝试。 现在证明,他的尝试是对的! 譬如眼下,她就在这偌大的庭院里,在一众宫人的面前,和自己相拥在这漫天璀璨的晚霞中…… 等回了殿内,黄宜安伺候祁钰更衣。 祁钰屏退宫人,低声跟黄宜安笑语道:“这下你不用操心了,元辅夺情视事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朕心甚为宽慰。” 黄宜安已经根据前世的经验猜到了,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酒食庆祝,但是她没有想到,祁钰竟然会主动跟她提起这件事情。 张圭夺情视事,新政继续推行,这可是极为重要的朝政大事,祁钰竟然就这么跟她说了! 是在回应她前几日的担忧吗? 黄宜安手下不停,心里却颇为震动。 说话间,祁钰已经更衣完毕,牵了黄宜安的手,眉宇间神采飞扬,温声笑道:“我们先去给二位母后请安,再回来好好用饭!我刚才都闻到炙鹿脯、桂花酿的香味了!” 肯定是见他近日因此事郁郁不展,所以她才特地做了他爱吃的来宽慰他的。 祁钰心中无比笃定。 “好!”黄宜安柔声笑应道。 祁钰主动开口告知她此事,那她特地准备这顿丰盛的晚膳聊作庆贺,也就顺理成章了。 …… 晚间,黄宜安算着日子,拒绝了祁钰的求huan。 祁钰因张圭夺情视事一事心情很好,更兼刚吃了黄宜安用心准备的丰盛的晚宴,因此厮缠片刻,见黄宜安态度坚定,便只得放弃了。 第161章 组团出宫(打赏计万加更2) 这场“夺情”与“守制”的斗争最终因李太后和祁钰出面,说张圭“亲承先帝付托,辅朕冲幼”,“朕切倚赖,岂可一日离朕”,命张圭在官守制,才算平息了下来。 新政也因此继续大力推行。 朝堂上反对声此起彼伏,然而因张圭大权在握,更有李太后和祁钰支持,所以最终未成气候。 黄宜安见朝堂无事,祁钰近期心情颇佳,便又想起张溪的提议来。 如果此时她提请出宫探望父母,祁钰会同意吗? 黄宜安颇为踌躇。 谁知她还没有来得及去问祁钰,寿阳公主倒是先跑来缠她了。 “皇嫂,您看英国公府的早桂又要开了,张姐姐也快要出嫁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借着英国公府举办桂花宴的机会,去和英国公府与张姐姐好好地聚一聚?”寿阳公主抱着黄宜安的胳膊撒娇央求。 黄宜安看了寿阳公主一眼,只当是没有听出她的真实意图,故意逗她道:“若只是想好好地聚一聚,你大可以派人去请她入宫,何必非要自己出宫去英国公府?” 寿阳公主一愣,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才怪呢! 张溪来宫里,和她去英国公府能一样吗?她贪图难道仅仅是聚会吗?分明是宫外自由的空气! 寿阳公主抱着黄宜安的胳膊嘻嘻笑道:“好啦好啦,我就不瞒着皇嫂了,我就是想出宫去玩啦!” 说罢,怕黄宜安说教她,连忙又指着同来的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道:“不仅仅是我,永宁和延庆她们两个也想去的!” 黄宜安看向二人。 永宁公主有些局促地红了脸,然而眼里的渴望却完全掩饰不住。 延庆公主更是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睁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牵着黄宜安的衣角,娇声道:“皇嫂,延庆也想去!” 可爱的模样逗得黄宜安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寿阳公主见状,偷偷地冲延庆公主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向黄宜安撒娇求助。 延庆公主会意,上前抱住黄宜安的腰,晃着撒娇:“皇嫂,延庆想去嘛~” 黄宜安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弯身抱起延庆公主,瞪寿阳公主道:“你是长姐,不知道好好教导妹妹也就罢了,怎么能带着她胡闹?出宫若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去岁英国公府的赏桂花会,你怎么会临时才赶过去?” 还不是因为两宫太后不同意,一直缠到最后一刻才放人的? 寿阳公主吐吐舌头,小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皇兄一向爱重皇嫂,若是有您出面的话,皇兄那里肯定就没问题了嘛~皇兄若是同意了,二位母后那里也就好说多了。” 李太后那里不好说,但若是有祁钰求情,陈太后那里肯定会答应的。李太后一向敬重陈太后,若是陈太后开了口,李太后怎么都会给她几分面子的。 永宁公主连连点头。 延庆公主亦连忙点头附和。 黄宜安见状一愣。 祁钰爱重她?而且竟是人人都这么觉得吗? 仔细一想,似乎也没错…… 黄宜安摇摇头,甩掉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想问寿阳公主为何不直接去问祁钰,然而话未出口,便又止住了。 祁钰会为了一母同胞的寿阳公主去向两宫太后求情,却未必会为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的出宫游玩费心。 这样看来,寿阳公主这个长姐当得倒是挺仗义的。 “既然你们都想去,那我便寻个机会跟陛下提一声。不过,可不保证成功。”黄宜安有言在先。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连连点头,“皇嫂长”“皇嫂短”地将黄宜安夸赞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断过。 等傍晚祁钰回来,黄宜安便将此事与他说了。 “原本臣妾总觉得寿阳是个孩子,可是经此一事才发现,她已经长大了,知道爱护妹妹们了。臣妾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帮她们转达一回。到底准与不准,还要看陛下的意思。”黄宜安笑道。 祁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你与寿阳同岁,倒说她是个孩子,这‘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神情语气,仿佛你不是寿阳的长嫂,而是她的长辈一般。” 黄宜安头一扭,躲开了,心想:若是算上前世,她都能当寿阳公主的祖母了,不是长辈又是什么? 这么说,好像占了祁钰很大的便宜…… 黄宜安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祁钰见状笑道:“怎么,你自己也觉得方才的语气有些过于老成,很好笑是不是?” 黄宜安一挑眉,道:“才不是呢!” 却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到底是什么。 祁钰却以为她是在故意耍横撒娇,只觉得十分新鲜有趣,不由地扑了上去…… 等到衣衫凌乱时,祁钰哪里还顾得上分辨黄宜安说的是什么,只要她开口,全部都统统答应了。 于是等道清醒过来,祁钰就后悔不迭地发现,自己中了黄宜安的美人计了! 被翻红浪之时,他不仅答应了寿阳公主姐妹三人的出宫请求,就连黄宜安请求一起出宫回家探望双亲的要求,他也一并都爽脆地答应了…… 所以说,美色误人啊! 不过,他甘之如饴。 作为一言九鼎的皇帝,对于自己已经答应的事情,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答应的,祁钰都决定努力践行。 于是,他挑了一个良辰吉日——第二天早上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时,笑道:“孩儿早听闻英国公府的早桂乃京城一绝,却一直未能亲眼得见,因此颇为遗憾。如今朝中大事已决,又有元辅坐镇,所以朕打算去英国公府亲眼看一看早桂盛放之状,还请母后允准。” 黄宜安听完这话,脸上惊讶之色完全掩饰不住。 不是她和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出宫吗?怎么变成了祁钰要出宫前往英国公府观赏早桂了? 事实证明,祁钰的策略是对的。 皇后公主不便出宫,但是皇帝可以啊! 两宫太后未等祁钰多番恳求,便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 第162章 寻常夫妻 皇后是门技术活正文卷第162章寻常夫妻祁钰趁热打铁,道:“皇后自大婚后,只在召见命妇时见过家人一面,孩儿想出宫时带着她,让她悄悄回家探望家人,一来解两处悬忧之苦,二来也免得省亲的兴师动众。母后以为如何?” 黄宜安更惊讶了,原来所谓他想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不过是个引子,关键还是在办妥之前答应她的事情吗? 两宫太后察黄宜安神情,明白此事乃祁钰一人所为,黄宜安并不知情,心中不悦之意稍减。 不论是太后还是民妇,对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这样的事情,一样地反感。 不过,既然不是儿媳妇私底下撺掇儿子行事,这反感便略减一层,只剩下隐隐的心酸。 而这点心酸,并不足以让她们断然拒绝儿子的恳求。 于是,在稍加阻拦之后,两宫太后见祁钰情辞恳切,便顺势同意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得母子失和呢? 直到回了坤宁宫,黄宜安才卸下防备,一脸感动高兴地向祁钰道谢:“多谢陛下。” 祁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光是嘴上说说多没有诚意。” 黄宜安心情好,便由着他捏了几下,好脾气地笑问道:“那不知陛下觉得臣妾该如何道谢,才显得有诚意呢?” 祁钰故意绷着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黄宜安会意,踌躇片刻,终于似下定决心似的,倾身飞快地在祁钰颊边亲了一下。 祁钰趁势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 寿阳公主三人得到消息,立刻跑来坤宁宫诉委屈。 “皇嫂,您和皇兄要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为什么不带着我们吗?”寿阳公主委屈巴巴地说道,仿佛黄宜安是抛弃了她们与别人私奔的负心汉一般。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也都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黄宜安,仿佛被抛弃的小奶猫儿似的。 黄宜安忍俊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遂也不卖关子,笑着点拨她们:“皇兄皇嫂都出宫赏桂去了,你们再去两位母后那里请求跟随同往,不就容易很多了吗?” 这就祁钰的策略,他先出去,然后再捎上她,最后再带上寿阳公主姐妹三人,一个连着一个,一串儿一起出宫。 寿阳公主一愣,旋即击掌欢呼道:“对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说罢,也不缠着黄宜安了,当即招呼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两个,振臂一呼,激动道:“走,咱们这就去慈庆宫!” 于是一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坤宁宫,还没等坐稳,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直奔慈庆宫而去。 至于寿阳公主三人是怎么对着两宫太后软磨硬泡的,黄宜安并不清楚。总之,当天姐妹三个便欢天喜地地来到坤宁宫报喜——她们也能跟着一起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玩耍了! 三日后,帝后二人便带着三位公主,一路轻车简从地离了皇宫,直奔英国公府而去。 英国公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一应迎驾之礼俱已准备妥当,早早地便亲自在坊外迎接。 进府后,英国公夫妇率众行礼请安。 祁钰笑道:“诸位不必多礼。朕与皇后并三位公主乃微服私访,今日大家只叙家常,不论君臣。”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 “臣已经在早桂园备下歌舞宴乐,还请陛下、娘娘与公主们移驾赏玩。”英国公恭请道。 祁钰看了黄宜安一眼,道:“实则,朕与皇后今日出宫,并非为了赏桂宴乐,而是另有要事。” 英国公等人闻言一愣,内侍先前来传旨的时候,并没有说还有这么一出啊……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亦吃惊地看望过去。 黄宜安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祁钰了意图——送她回家与家人团聚。 惊愕之余,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涌上心头,黄宜安自己一时也理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能够回家与双亲多团聚会儿,她很开心。 于是黄宜安冲祁钰投去感激的一瞥。 祁钰压下心中的自得火热,眉梢微挑,回以一笑。 他们这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吧! 堂上众人见了,暗自感叹:陛下和娘娘的感情真是好啊,当众就敢这么眉目传情,那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蜜意浓情、难舍难分呢! “寿阳三人,就有劳夫人照应了。”祁钰含笑对英国公夫人说道。 英国公夫人连忙应下:“陛下、娘娘尽管放心,臣妇定会照顾好三位殿下的。” 祁钰便起身告辞。 黄宜安连忙跟上。 英国公见帝后所带扈从不多,连忙劝道:“陛下与娘娘出宫在外,不可不慎,不如臣多派些人手护送?” 祁钰摆手笑道:“不必。有玄一他们几个跟着,寻常宵小如何能够近得朕身?爱卿有心了。” 黄家门户低微,生活简朴,若是浩浩荡荡地去一大群人,只怕黄家人忙着接驾尚且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和黄宜安好好地说话呢? 英国公只得应诺,率众恭送帝后登车离去。 马车上,祁钰问黄宜安:“可要派人去通知二叔一家?” “二叔”一称让黄宜安微微一惊,顿了顿,才笑道:“多谢陛下?不过臣妾事先已经派人知会过二叔一家了,想来他们现在人已经在积庆坊等着了。” 祁钰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话锋一转,又嗔劝道:“不过,既是微服在外,咱们就不必谨守宫中的那一套了,免得露了形迹,惊扰了四邻,咱们玩得也不尽兴。你我今日就权且做一对寻常夫妻,如何,夫人?” 寻常夫妻?夫人? 黄宜安心中不以为然,帝后还能做寻常的夫妻吗? 不过,面上却柔顺地应道:“好的,老爷!” 祁钰闻言,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朗声大笑。 车外坐着的田义和阿梅听到了,也都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这些宫人,就盼着帝后和睦、日子太平呢! 马车一路行驶进积庆坊,没有多远,提前得到消息的黄伟和王氏等人就匆忙都迎了出来。 第163章 岳父大人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黄伟等人将祁钰一行人迎进府中,行大礼参拜。 黄宜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祁钰见了,连忙上前亲手搀扶起黄伟,口中亲切地说道:“今日朕乃微服私访,陪皇后回娘家共叙天伦之乐,岳父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又转头对王氏等人笑道:“诸位也快快请起。” 黄宜安听了这话,连忙上前亲手搀扶起王氏,母女俩双手紧握,四目相对,都动情地湿润了眼睛。 虽然不过相别月余,然宫禁深深,相见殊为不易,因此倒觉似已分别了数载一般。 一番寒暄罢,众人分尊卑坐定。 祁钰笑道:“朕与皇后此次微服前来,就是不想惊扰四邻,以与家人好好完聚。因此诸位也不必声张。” 黄伟连忙应道:“微臣遵命。” 立刻吩咐下去,府中一切照旧,不可对外声张帝后亲临。 祁钰见有他在黄家诸人都颇为拘束,便以翁婿闲话为由,将黄伟和黄伦召到书房相伴,留黄宜安与王氏诸人一吐相思之情、悬忧之意。 黄宜安感激祁钰的一番好意,遂亲自安排茶点,一切都照着祁钰的口味来。 王氏和戚氏见了,相视而笑。 等黄宜安安排完毕,王氏笑道:“娘娘对陛下的口味倒是甚为了解,就连茶点奉上的次序,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黄宜安伸手挽了王氏的胳膊,撒娇笑道:“娘,这里又没有外人。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听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您没见就连陛下都称呼爹爹一句‘岳父大人’,同我一样‘二叔’‘二婶’地叫着嘛,您就不要再拘泥这些俗礼了!二婶,我说得对不对?” 戚氏笑呵呵地点头附和。 虽然做了皇后,但喜姐儿还是一样地贴心孝顺呢! 王氏遂也收了恭谨客套,故作无奈地开怀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黄宜安笑得眉如弯月。 戚氏欣慰地叹道:“喜姐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入宫没多久,便将陛下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还得陛下如此体贴爱重。” 虽然世人都以为仪仗逶迤、风光省亲才是受宠尊崇的表现,可是只有自己人心里才清楚,那些表面的风光,哪里比得上亲人们不拘身份、亲热地坐一起共叙天伦。 皇帝这么做,才是真正地把喜姐儿放在了心上! 王氏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从立后的诏书颁布后便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彻底安放了下来。 黄宜安笑道:“每天亲自安排茶饭,这一个多月下来,还能不知道陛下的口味和习惯呀!” 实则她前世就深知祁钰的饮食喜好,只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和郑氏的专宠,一直没有机会施展罢了。 王氏和戚氏一听,俱是惊讶不已,王氏更是脱口问道:“宫中的一应饮食自有尚膳监照章准备,怎么陛下的茶饭还要你亲自安排?” 先不说这合不合规矩,就以宫中贵人饮食的谨慎程度,皇帝这是得有多信任喜姐儿,才会将自己的膳食全部交由她打理。 黄宜安见问,便将祁钰自从偶然间尝了她给寿阳公主三人做的小食之后,便嘴馋上瘾,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每每只吃她在坤宁宫小厨房做的膳食,将尚膳监送来的御膳大都赏赐给宫人的事情说了。 她依据祁钰口味特地烹调的膳食,岂是尚膳监那些遵照常例做出来的御膳可以比拟的? 别的不说,就尚膳监送来的膳食大都放凉了这一点,就完全比不上刚烹调出来的热乎鲜美。 王氏和戚氏闻言十分惊讶。 黄宜宁等人却拍手笑道:“大姐做的饭菜一向美味,一点都不是输醉仙楼、丰乐楼大厨的手艺,陛下喜欢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要不起大姐如今进了宫,他们再难尝到大姐的手艺,就是从醉仙、丰乐二楼叫席面,他们也不觉得有多香。 王氏和戚氏闻言忍俊不禁,深以为然。 “这件事情可不许对别人提起,否则会给你们大姐添麻烦的,知道吗?”王氏叮嘱道。 黄栋和黄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用力点头应下。 给大姐添麻烦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做呢! 黄宜宁则因为年长一些,近日又多与徐小姐她们一处玩耍,因此渐渐比往日沉稳敏锐许多,略略猜到了王氏特地叮嘱的缘由,亦郑重地点头应下。 黄宜安见弟妹乖巧、母亲慈爱、家中上下和睦,心情愉悦,遂扬眉笑道:“看在你们这么懂事的份儿上,大姐今日决定亲自下厨犒劳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来!” 黄宜宁三人忍不住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报菜名,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引得王氏和戚氏齐齐发笑,嗔怪他们不许累到了姐姐。 书房的祁钰,听到后院的欢声笑语,眼底的笑意也不由地加深了。 黄伟和黄伦见了,拘谨的脸上也不由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哪怕有再多的不舍,离别的时刻还是很快就到来了。 田义看着天色,上前禀奏道:“时辰不早了,恭请陛下、娘娘起驾回宫。” 黄宜安听得“回宫”二字,立刻禁不住微红了眼圈。 黄伟等人虽然都在笑着,然而那笑容里却难掩不舍和忧伤。 黄宜宁抱着一大束的早桂花枝送给黄宜安,强忍着泪意,声音哽咽地说道:“这些早桂花枝都是我一大早起来,捡最丰润柔嫩的剪了来的,送给皇后娘娘回宫留着插瓶。”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把自己用心照养的早桂花树挖几株送到宫里去,让大姐时时都看着,聊慰思家之情。 黄宜安接过花束,柔声道:“我收到啦,谢谢宁姐儿。” 声音里有些不容错识的潮意。 祁钰见状,遂上前笑劝道:“皇宫离着积庆坊并不算太远,你若是想娘家了,咱们再抽空回来就是了。” 虽然这个许诺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且祁钰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来安慰她的,但是黄宜安却不由自主地期盼起来。 或许,他是认真的呢?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164章 再失权柄(月票270加更) 回宫的路上,黄宜安将那一大抱早桂花枝放在马车上的小几上,用心挑拣。 祁钰见了,以为她是睹物思人,目光温柔地轻声道:“马车上晃眼,等回了坤宁宫再细细地打理也不晚。” 黄宜安手下不停地回道:“这些是分拣来送给两位母后的,等回坤宁宫再打理可就来不及了。” 出必告,返必面。 一回宫,就得先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报平安,她可不得在路上就把这些花枝分拣整理好嘛! 祁钰闻言有些吃惊,但又觉得以黄宜安侍奉长辈恭顺孝敬的性子,得了什么东西便想着送去两宫太后那里共享,也在情理之中,遂十分欣慰地笑道:“那我也来帮你吧!” 黄宜安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想到祁钰先前说的今日要做一对寻常夫妻的话,又点了点头,仰头脆声笑道:“那就有劳‘老爷’了。” 祁钰听了,爽然大笑,纵声道:“‘夫人’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 黄宜安怕祁钰弄混了花枝,便交代他道:“这些花枝我分拣出两束来分别送去慈庆和慈宁二宫,您帮忙分别整理扎束就好了。” 祁钰欣欣然应下。 就见黄宜安动作轻巧地从那一大抱早桂花枝里,拣出一枝又一枝来,分作两堆,一堆花枝清瘦,花朵亦零星点缀着,看起来十分清雅宜人;另一堆则叶浓花茂,叠翠堆金,显得富贵非常。 祁钰想了想,便猜到那清瘦淡雅的是要送去慈庆宫的,因为陈太后一向心境淡然不争,如今更是只日日礼佛读经度日,宫务、朝政从不听闻;而那堆繁茂富贵的,则是要送去慈宁宫的,因为李太后大权在握,富贵非常,且性子最喜热闹繁华。 祁钰一问,果然如此,不免对黄宜安好一通夸赞,譬如“孝敬”“用心”“聪敏”之类的赞美之词,一个接着一个倾吐出来。 引得黄宜安娇嗔发笑的同时,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颊。 坐在马车外的田义和阿梅,听得这一路欢声低语的,俱都欢喜不已。 等回了皇宫,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时,黄宜安在马车上精心准备的早桂花枝,果然得到了两宫太后一致称赞。 黄宜安不敢独占此功,遂笑道:“这些早桂花枝虽是臣妾从舍妹特地清早踏露从山上剪下来的那一大抱花枝里仔细挑选的,然而修剪扎束却都是陛下亲力亲为,是以臣妾不敢独自邀功。” 两宫太后听了,脸上欢喜之色更浓,蓦地觉得眼前的早桂花枝更加美丽馥郁、格外顺眼了呢! 至于寿阳公主姊妹三人,早就得了黄宜安的嘱咐,也各自备了新鲜的玩意儿孝敬两宫太后,把两位太后娘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有心了”“真懂事”之类的,甚是还畅想什么时候她们两个也结伴出宫游玩呢。 一场出行,皆大欢喜。 等回了坤宁宫,祁钰有心当着宫人们的面树立黄宜安侍上尽孝、待下尽诚的形象,少不得对着黄宜安夸了又夸。 “往常朕与寿阳公出宫,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祁钰自责地叹道,又庆幸道,“今番多亏有皇后提醒。” 等回了皇宫,便不能如先前这般任性了,所谓“老爷”“夫人”的寻常夫妻,也只能私下里偶一玩笑了。 两人心中都不免有些失落。 …… 七月中旬,终于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张圭,这才迟迟动身,预备回乡归葬去世已久的父亲。 憎恨张圭、反对新政的官员们,再次蠢蠢欲动,想借此机会将张圭的势力赶出朝堂。 然而才一冒头,张圭便死死地将人摁住,廷杖、夺官、流放……手段极其严厉狠辣。 然而看准这最后的机会的官员们却不肯放弃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前仆后继,弹劾张圭及其党羽。 可惜奏章要先送到内阁票拟,内阁票拟毕再送到祁钰案前时,还有冯永亭从旁协助,因为这些上书反对的人,不论是真心为了江山社稷也好,还是趁机浑水摸鱼、打压异己也好,都没能溅起多大的水花。 祁钰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由着双方互相较劲牵制。 新政正在施行当中,一时离不开张圭,而张圭本就大权独揽、排除异己,在经历过“夺情视事”的风波之后,为人行事更是狠厉偏激,不容许朝堂上有半点反对之声,否则不论有无过失、过失大小,皆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在这种情形下,总得有人敢于上本反对吧,否则本就因大权在握而日渐骄横的首辅大人,岂不是再难辖制了? 对于祁钰的心思,有些人隐隐地猜到了,但更多的人却以为是皇帝亲政不过是一句空话,朝政还牢牢地掌控在张圭的手里,因此对于张圭,不管皇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顺从。 不得不说,这其实就是祁钰如今真正的处境——在经历过“夺情视事”的风波之后,张圭借口朝臣二心、朝堂不稳,而陛下年少、羽翼未丰,他作为元辅帝师不可不尽心辅佐,以效先帝托负之明,故而对于之前分给祁钰的政务与权力,以帮助为名,实则又悉数都收了回去。 祁钰对此毫无办法。 一来他需要张圭用手中的权力强势推行新政,来改变大齐五大积弊;二来他确实羽翼未丰,根本就不敢也不能与张圭正面对上。 曾经敬重的元辅帝师,在少年天子的心中,渐渐成了禁锢的代名词。 官员们见此情状,不论是为公还是未私,反对声浪日渐高涨,直逼好不容易平息的“守制”与“夺情”的朝政风波。 祁钰作为皇帝,不得不出面调停,然而事实上不论是大权在握的张圭,还是一心“解救”他的官员们,并没有谁肯听他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久了,祁钰便也只能敷衍塞责罢了。 李太后对张圭却是一如既往地大力支持,见反对张圭的势力似要死灰复燃,便干脆到朝臣们面前哭诉,追忆身仕三朝的首辅大人的伟大功绩,感叹无首辅便无他们母子,无大齐如今的盛世。 朝臣不肯退让,李太后便落泪哀叹,要去宗庙向先帝哭诉,好似朝臣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似的。 如此闹剧再三,再加上张圭在朝堂上大权独揽、树大根深,实在难以撼动,此事才渐渐平息。 张圭见朝堂无事,这才放心动身。 七月二十日,张圭从京城出发,前往江陵归葬已故月余的父亲。 天子赐太师仪仗、派御林军护送,张圭乘坐那顶大齐独一份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轿,一路逶迤南下,声势浩大、尊荣非常。 第165章 母子失和 自从张圭夺情视事的事情确定之后,祁钰便敏锐地察觉到往日对他就十分严厉的元辅帝师,如今更是苛刻非常,无论大小政事,都要亲自过问,哪怕对他也不再信任。 或许应该这么说,对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帝,张圭总觉得有这有那的不足,从未真正地信任过。 祁钰对此很是不满,但是更加颓丧。 张圭此举,总让他也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来——难道他真的没有能力亲政,做一个好皇帝吗? 幸而有黄宜安从旁开解,祁钰才没有钻牛角尖,依旧每日认真读书,学习理政。 如今张圭终于离京回江陵安葬亡父,祁钰心头上压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略略搬开了,整个人似拨开阴霾,终得重见天日。 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皇帝,祁钰当然不甘心一辈子都活在张圭的威压与钳制之下,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 或许张圭之所以对他要求严格,是真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主,但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的独立的人,一个渴望亲政有所作为的少年天子,祁钰越长大,就越无法从心底真正认同张圭这样毫不放权的严格束缚。 因为他不知道,要等他长到多少岁,学会多少理政的本事,才能得到张圭的认同,放权给他。 这样没有期限的管制让祁钰看不到希望,渐渐地心生倦怠和怨尤。 现在,张圭走了,祁钰被压制已久的帝王之心也渐渐复苏。 黄宜安将祁钰的变化看在眼里,暗自揣度:今生祁钰对于张圭和冯永亭的不满倒是比前世早很多。 不,也许不是祁钰比前世对二人更早心生不满,而是前世祁钰早就有这样的心思,却从不在她的面前流露…… 细细数来,前世今生,祁钰真的有许多不同。 但愿,今生她与他也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不就是学孝宗皇帝的张皇后一生独占皇帝、六宫不纳妃嫔嘛,她又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可以呢? 或许,大齐朝第二个一夫一妻的帝后,就是祁钰和她呢! …… 一日,黄宜安同祁钰一起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 刚到慈宁宫,黄宜安就敏锐地发现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直觉不对。 果然,请安罢,李太后直接便把她支走了,只留祁钰说话。 黄宜安看了祁钰一眼,见祁钰脸上也不复有笑容,便知这事母子俩心知肚明,不免担心他们两个如前世一般母子失和。 然而不论是作为儿媳还是皇后,她都没有办法在作为婆婆的李太后撵人之后,强行留下。 黄宜安凝视了祁钰一刻。 祁钰觉察到黄宜安目光里的担忧,心中微暖,冲她笑道:“你先回坤宁宫吧。朕与母后有事要议。” 神情语气不乏安抚之意。 黄宜安心中略定,屈膝告辞。 庆嬷嬷亲自相送。 殿内的宫人亦都随之退至殿外,只留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两个在殿内说话。 黄宜安见了,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遂使了个眼色给阿梅。 阿梅会意,悄悄落后庆嬷嬷两步。 其他人见状,自然不会越过皇后娘娘的第一心腹人往前凑。 黄宜安遂携了庆嬷嬷的手,低声问道:“嬷嬷可知母后和陛下因何置气?” 庆嬷嬷见黄宜安直接挑破了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不和之事,想了想,遂低声回道:“朝堂之事,奴婢亦不敢妄议。” 黄宜安闻言了然,是为了朝堂之事。 “张首辅离去之前,不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母后和陛下还有什么好悬忧的?”黄宜安佯作不解地笑道,言语之间对于张圭极为信任与推崇。 庆嬷嬷见了,叹息一声,低声回道:“张首辅运筹帷幄、机谋甚远,太后娘娘亦颇多夸赞……” 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但是黄宜安却已然会意。 太后娘娘颇多夸赞,那就是皇帝陛下颇有微词呗! 看来,这母子俩的矛盾出在张圭身上。 再往深了,可就不好问了。 黄宜安知趣地收住话题,冲庆嬷嬷笑道:“有劳嬷嬷相送,您快些回去吧,母后身边可是一时都离不开您呢!” 庆嬷嬷便收住脚,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那奴婢就不远送了,娘娘路上小心。” 黄宜安笑着点点头。 阿梅见状,连忙上前,亲手搀黄宜安上了凤辇。 庆嬷嬷站在慈宁宫门口遥遥目送,直到黄宜安的仪驾消失在宫墙拐角,这才转身,慢慢地踱步回去。 她虽然得李太后信重,然而在事涉朝政的母子辩争面前,还是没有资格陪侍的。 当然,她自己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能在深宫平安顺遂地过了这么多年,适时地装聋作哑、躲避麻烦是必不可少的。 庆嬷嬷踱到殿前,不远不近地守在殿门外,距离恰恰好足以听到殿内李太后的传唤,而又不至于听到殿内母子俩刻意压低的争辩。 大殿内,李太后已经训斥过祁钰一轮了,这会儿正绷着脸喝茶润喉,顺便等待祁钰辩解他为何欲将吏部尚书张翰揽进内阁。 可是祁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为自己的所为辩解,而是直直地看着李太后,问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母后,在您的眼里,是我重要,还是元辅重要?” 李太后被这个问题气得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一阵猛咳。 祁钰见了,默默地上前一步,替李太后拍背顺气,然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道歉。 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问的有什么不对。 李太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愈发生气了,侧开身子,一把打开祁钰的手,竖眉厉声呵斥道:“你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语吗?你竟敢,竟敢……” 竟敢暗示她和张圭有特别的关系! 先帝意外驾崩之后,她一个寡妇要把儿子拱上皇位、坐稳江山有多难! 能求的她都求了,可是先帝指定的几位顾命大臣,不是骄横如高珙,从不把他们母子两个放在眼里,竟然说出“十岁稚儿如何能当政”的狂悖犯上之语,便是唯唯诺诺、明哲保身,唯高珙马首是瞻。 第166章 消极怠工 幸而还有张圭不惧高珙威势,愿意站在他们母子这边,与冯永亭二人联手挤走高珙,肃清朝堂,一心扶持幼主,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她因此对张圭、冯永亭二人信任倚重,不也是应该的吗? 别人污蔑她与张圭有染也就罢了,怎么就连她付出全部心血,甚至为此而背负污名的儿子,如今也拿这些糟污话来戳她的心窝呢? 李太后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就越生气,指着祁钰骂道:“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母后,现在就立刻从慈宁宫滚出去,非有诏不得入内!” 李太后以为祁钰会服软求饶,就像以往她和张圭责备他那样。 然而并没有。 祁钰闻言,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来,直至愧疚之色全部消失,面无表情地冲李太后拱手告辞,转身决然离去。 他固然十分感激李太后的付出,也体谅她身为寡母太后的不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一生乖乖地接受李太后蛮不讲理的训斥。 自从张圭当上元辅帝师,每每他不听话,李太后便会说:“你如此如此,若是让张先生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这句话,缠绕了他足足五年,渐渐地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每次他和张圭产生矛盾,李太后从不会想他为何会这么做,总是毫无条件地站在张圭那边,与张圭一起教训、责罚他,好像她和张圭才是一家子,而他这个亲生的儿子,反倒像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巍巍深宫,殊为孤寂。 祁钰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御书房读书理政,而是步履沉重地回了坤宁宫。 刚到坤宁宫,便闻到一股清雅宜人的清香。 祁钰吸了吸鼻子,脚步不由地轻快了几分。 他现在算是摸着规律了,每每他郁郁不展之时,黄宜安都会格外用心地烹调茶饮膳食之类的,再辅以温言软语以抚慰他。 祁钰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桂花的清香,还有一股粳米的醇香,让人一闻之下,便觉心情平静松快许多。 祁钰加快脚步,不去正殿,直奔飘着香味的小厨房而去。 蒸气缭绕的小厨房里,黄宜安正站在造边,拿勺子舀了一勺底儿的桂花粥到碗里,轻轻地吹着热气,预备尝尝味道。 米粥蒸腾出来的热气缭绕在她的周身,衬着那身靛青色的围裙,将满身的珠翠之色掩去,一下子便充满了安恬温馨的烟火气,让人一见便觉得心安。 祁钰想,即便是生活在仙雾缭绕的九重天上的仙女,只怕也没有黄宜安此刻的半分动人。 有宫人发现了祁钰,慌忙行礼问安。 黄宜安惊觉回身时,祁钰已经到了她的身边,一面探身朝锅里看,一面笑问道:“做什么好吃的呢?老远的就闻着香味儿了!” 说着话,便凑上前去,就着黄宜安手里的碗,尝了一口。 “小心烫。”黄宜安连忙提醒道,一边还忙着又吹了几口。 祁钰吸溜着嘴将吞到嘴巴里的桂花粥咽了下去,点头赞赏道:“桂花香而不腻、粳米糯而不糜,还有枸杞之类的微微带着甘甜,嗯,熨帖,极为熨帖!” 黄宜安笑道:“本来是打算送去御书房的,既然陛下回来了,便就在这里用了吧。正好臣妾还做了些汤包,用的是陛下喜欢的馅料,可就这桂花粥用了。” 祁钰笑着应下,觉得在慈宁宫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怒气和失意,被黄宜安这一颦一笑、一粥一饭渐渐地抚慰平了。 黄宜安见祁钰眼底不复先前的沉重失意,略略放心,也不多问,只陪着祁钰认真用完了早膳。 肚子吃饱了,人才有精力有心情处理事情嘛。 这是前世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摸索出来的真理。 或许是肚饱心畅,也或许是佳人笑语相伴,总之,从坤宁宫出去之后,祁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田义低声请示道:“陛下现在去御书房,还是直接去大殿升座?” 祁钰默了默,抛下一句道:“上朝吧。” 虽然他这个皇帝上朝与否,都不影响张圭的人按照既定的计划推进朝政,然而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废除的。 仪礼,可是如今唯一能够证明他是皇帝,而张圭再大权在握也只是臣子的方法了。 田义躬身应诺。 无聊而又冗长的朝会结束之后,田义又问道:“陛下去御书房吗?今日点那几位大人去侍讲经筵?” 祁钰摆摆手,道:“回坤宁宫。” 现在,偌大的皇宫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自在的,便只剩下坤宁宫了。 因为他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那里都会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宽慰他。 田义闻言一愣,面露难色。 经筵可是张首辅临走之前特地交代的,包括讲授的内容、侍讲的官员,都是张首辅离京之前就拟定好了的,只侍讲官员的次序可由皇帝自己调整。 现在皇帝不干了,等回头张首辅回来了,不仅皇帝要受训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难逃其咎。 田义想了想,终究顺从地应了命,没有提及此事。 皇帝现在正生着张首辅的气呢,他要是提及此事,只怕皇帝非但不会收敛,反而会故意跟张首辅对着来,到时候他们就更得跟着吃罪了!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坤宁宫里,黄宜安见祁钰朝会后没有去御书房听经、理政,而是直接回了慈宁宫,亦是惊讶不已。 黄宜安本想劝说皇帝几句,然而想到前世之鉴,便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前世她倒是一心一意当着贤良淑德的好皇后来着,见皇帝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便会挑拣着委婉地劝谏一番,皇帝当面倒也肯给她几分面子,然而事后怎么做,还是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劝谏成功不成功不知道,反倒是将自己和皇帝弄得越来越生分了。 郑氏能够成功上位,也未必没有她的对比助力——安心当一个宠妃的人,怎么会关心这些,只要把皇帝伺候高兴了就行了嘛! 今生重来,她才不要重蹈覆辙呢! 第167章 皇帝委屈 两人消磨了半日的功夫,傍晚时分,又到了给两宫太后请安的时刻。 黄宜安看着斜歪在榻上装作看书,却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的祁钰,轻声提醒一句:“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去慈庆宫请安了。” 陈太后乃先帝嫡后,地位高于李太后,因此不论请安还是别的事项,一向都是排在李太后前面的。 只是祁钰到底并非陈太后所出,再加上陈太后性子恬淡,所以自从祁钰登基之后,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将前朝后宫之事一并委托给李太后。 李太后和祁钰感念陈太后的恩情,不论是当众还是私底下都很尊敬她,尤其是个中仪礼,一向都以陈太后为尊,譬如帝后二人每天请安都是先去慈庆宫,再去慈宁宫。 也幸而是如此,都这黄宜安都不知道在祁钰与李太后母子失和之后,该怎么开口劝说祁钰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 作为皇后儿媳,她不能不去给太后婆婆请安;可是作为皇后妻子,她又不能枉顾皇帝丈夫的意愿。 唉,难呀…… 对于黄宜安的提醒,祁钰“嗯”了一声,却磨磨蹭蹭地不肯起身。 黄宜安见他那副小孩子闹别扭的模样,不觉好笑。 前世祁钰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真实的情态,哪怕刚大婚那会儿也一样——那时候祁钰虽然私底下也言语温和,但那温和都是帝王的温和,而不是丈夫的温和。 就像她待祁钰也很柔顺,但那柔顺也有一多半是皇后对皇帝的恭谨…… 黄宜安有片刻的怔忡。 回过神来时,祁钰依旧斜歪在西窗下,一动没动。 黄宜安想了想,上前拿走了祁钰的手里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的书卷,笑盈盈地看着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问道:“要不,派个人去慈庆宫说一声,就说陛下龙体不适,今日不去请安了?” 去慈庆宫这么说,自然去慈宁宫也要这么说了。 祁钰抬头看向黄宜安,见她虽是打趣地笑着,然而眼底却泛着担忧之色,不觉心中一暖,就像一个在旷野上流浪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委屈地抿了抿唇,喃喃道:“早上母后说了,非有诏不许朕去慈宁宫的……” 黄宜安闻言一惊。 一来她没有想到李太后和祁钰竟然因为张圭而闹得这么厉害,二来更没有想到祁钰竟然这么随便地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前世因国本之争,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两个闹得那么厉害,哪怕她早已知晓且事关她的将来,祁钰也从不曾亲口对她说过一句。 黄宜安想了想,在祁钰对面坐下,斟了杯茶奉给他,迟疑道:“臣妾可以多嘴问一句吗?陛下和母后究竟缘何置气,才使得母后说出这般重话来?” 她看得出来,祁钰虽然心中埋怨李太后,但是更多的则是被李太后拒之门外的伤心。既然伤心,那就说明祁钰心里还是很愿意与李太后和解的。 可能是心里面憋了太多的话想说而没有人可说,也可能是黄宜安诚恳的态度打动了他,祁钰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将母子俩的争执告诉了黄宜安。 “元辅离京,内阁诸人便繁忙起来,因此朕准备将吏部尚书张翰提拔进内阁,以分担政务。母后她……不同意。”祁钰期期艾艾,言语躲闪。 即便是对着的黄宜安,他也不敢把心中真实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包括他此举的真实意图,以及他质问李太后的那个问题。 黄宜安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吏部尚书张翰一向耿介,看张圭不顺眼,当初祁钰下诏让他上书奏请张圭“夺情视事”,张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要不是户部侍郎李幼兹为了巴结祁钰和张圭,主动跑出来首倡“夺情”之议,只怕这件事情还没有那么快结束。 祁钰现在趁着张圭离京归葬亡父,要把张翰提拔进内阁,意图不是很明显了吗? ——分担政务是假,分夺张圭的权力才是真。 那也就难怪李太后不同意了。 前世直到张圭去世,李太后都十分信重倚赖他,在祁钰最初开始对张圭清算时,李太后还曾劝谏过两回。 不过,彼时的祁钰已经完全亲政,而朝堂上张圭的势力随着他的去世也轰然而散,那些被张圭压制了多年的官员,以及在新政中折损了利益的权贵,譬如家族从此衰落的前内阁首辅徐玠的故旧,更是借机落井下石。 李太后即便是还想维护张圭,也是独木难支。 更何况,儿子和重臣哪个更重要,这几乎是不用抉择的事情。 因此前世李太后除了最初帮张圭说过几句话之外,后来对于清算张圭一事,便闭口不言,全部都交由祁钰处置。 可即便是如此,李太后也不该赶祁钰出去,并且说出“非有诏不得如慈宁宫半步”的绝情之语啊! 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便为她所知的曲折。 黄宜安无意深究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之间的嫌隙——儿媳插手婆婆和丈夫的矛盾,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因此黄宜安想了想,问道:“那陛下知道母后为何不同意吗?” 祁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眼中怨恨不屑之色渐起。 黄宜安见状,隐隐猜到了内情——前世祁钰曾经当场杖毙传李太后和张圭闲话的宫人。 所以,祁钰这是听到了李太后和张圭的流言,吃醋怨怒了,觉得李太后在他和张圭的斗争中站在了张圭那一边,遗弃了他这个亲生儿子? 黄宜安觉得自己可能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 “朝堂上的事情,臣妾见浅陋,也不知道孰对孰错。 “不过,臣妾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却做过女儿,在家时爹娘虽然也责骂过我们姐弟(主要是教训黄栋),但臣妾明白,那是爱之深责之切。 “陛下冲幼即位,个中艰辛臣妾虽未亲历,却也能够想见一二。母后陪您一路走来,个中心酸肯定也比旁人更能体会。 “因此臣妾觉得,母后肯定是说气话呢!等她气消了,说不定自己就后悔不该对陛下说出那样重的话呢!” 第168章 祸国妖后 黄宜温言抚慰,虽然句句是在体谅李太后的苦心,然而却立场坚定地站在祁钰这一边,认为在这场母子冲突中他受了委屈。 因此祁钰听完非但没有被说教的不悦,反而觉得黄宜安能理解他,是他这一边的。 “会吗?”祁钰将信将疑。 直觉告诉他不会,因为他记忆中的李太后是那么强势而骄傲的一个人,他从来都没见她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后悔过,尤其是在他这个儿子面前,更是从未服过软。 可是内心深处,祁钰还是忍不住悄悄期待。 李太后会不会自责后悔对祁钰说了重话,黄宜安怎么会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点头附和,哄祁钰开心。 既然想当独霸后宫的皇后,那么当然得先把皇帝给伺候高兴了。 唔,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还真有几分当祸国妖后的潜质。 黄宜安心中暗笑。 祁钰却已经起身振衣,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不管他和李太后闹到何种地步,陈太后那里总是要去请安的。 黄宜安笑着应了一声,上前替祁钰整衣正冠。 …… 慈庆宫里,陈太后直觉祁钰今日有些心神不宁,便关切地问道:“陛下为何事烦扰?” 祁钰勉强一笑,道:“多谢母后关心,孩儿并无事烦扰。许是近日政务繁忙,秋老虎又厉害,所以有些疲倦乏力。” 他虽然亲近陈太后,然而到底囿于身份,无法事事坦诚。 也许是祁钰回答得太过流畅自然,陈太后并没有起疑,转头吩咐黄宜安道:“既是如此,你就该准备些去燥提神的茶饮、熏香之类,用心照顾陛下,不可让他累着了。” 黄宜安恭顺地应了。 祁钰歉然看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回以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宽慰之意。 不就是背个锅,被陈太后不痛不痒地责备几句嘛,比起她的独霸大业,这都算不得什么。 陈太后将小夫妻两个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不由地摆手笑道:“好了好了,哀家也多留你们了,否则只怕再待一会,你们的眼睛眉毛会痛。” 为啥? 眉目传情累得呗! 祁钰和黄宜安闻言赧然,起身谢辞了陈太后,出了慈庆宫,登辇而去。 半路上,祁钰不免面露踟蹰。 李太后都让他滚出去,并且下令非有诏不得踏入慈宁宫半步了,他还怎么好意思就这么上门请安呢? 正在犹豫之间,就见阿梅脚步匆促地迎面行来。 祁钰这才恍然记起,先前来慈庆宫请安时,阿梅并没有陪在黄宜安身边。 那是去了哪里呢? 思虑间,阿梅已经行至辇下,行礼问安罢,便禀奏道:“太后娘娘今日偶有不适,需要静养,因此免了陛下和娘娘近几日的晨昏定省。” 祁钰一愣,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眼神扫视一圈,示意还有其他人在,不便多言。 祁钰只得压下心中的火气与不解,冷声道:“知道了。” 阿梅便起身退至凤辇旁,一路伺候黄宜安回了坤宁宫。 一到坤宁宫,黄宜安便遣退宫人,独自与祁钰留在殿内。 “阿梅是臣妾派去慈宁宫探口风的。”黄宜安没有隐瞒,直接坦诚道,“不过陛下不必担心,臣妾是以送糕饼为由支走的阿梅,她并不知晓个中内情。” 祁钰闻言松了口气,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打了个转儿,换成了另外一句。 “你有心了。”祁钰握住黄宜安的手,宽慰她道,“现在好了,母后以凤体有恙为由,免了咱们的晨昏定省,一来她发泄了怨气,二来也不会有人生疑。” 要是今日他们去了慈宁宫,再被拦在外面的话,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黄宜安柔顺地点点头,依偎在祁钰胸前,心中却暗自惊讶,自己自作主张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原谅了,这还是前世那个深沉多疑的皇帝吗? 不过,眼下李太后坚执不退,祁钰心中也怨气颇深,这个当口,谁都不好多劝。 黄宜安决定不趟这趟浑水,老老实实地缩在坤宁宫就好了。 可是黄宜安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她老老实实地缩在坤宁宫,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自那日与李太后闹翻之后,祁钰便坚持消极怠工以表达自己对李太后和张圭压制的不满,每日经筵也不办了,奏折也不批了,一散朝便回坤宁宫消磨时光。 黄宜安见了,也不多劝,只每日陪祁钰读书下棋弹琴作画,偶尔兴致来了,还到小厨房里霍霍食材,日子过得如神仙眷侣一般,好不自在。 如此过了三五日,便有朝臣坐不住了。 一日上朝时,内阁次辅张维亲自上奏,劝谏祁钰不可沉迷女色、荒yin怠政,言语之间指责皇后媚上逢迎、后宫独宠,德不配位之类的。 气得祁钰当即冷了脸,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朝政皆由诸公所执,朕信任诸公,全权托付,与皇后又有何关系?或者,诸公且商议商议,看有何政事需朕决断,尽管禀奏来,朕自会勤勉不怠。” 此话一出,别说是张维了,整个朝堂顿时都鸦雀无声。 皇帝这话是在夸内阁诸公能干,不需要他为江山操劳吗? 不,分明是不满内阁独断专行,架空皇权,欲要借机亲政,重夺权柄! 祁钰看着底下的文武群臣,个个恭顺地垂着头,心中冷笑。 一个个的指不定心里都怎么想呢,却在这里装忠顺! …… 散朝后,文武百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自离散归衙,而是眉目示意,渐渐地分作几拨,相伴出宫门去了。 田义将这个消息告知祁钰。 祁钰冷笑一声,愤愤又无力地恨声道:“随他们去!” 一群争权夺利的蠹虫而已,张圭在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谁敢闹? 不过是见他这个皇帝手中无权而已,所以有点风吹草动便异心顿生。 所以,权力还是要抓到自己的手里,才能放心。 祁钰目光沉沉。 然而几天后,一则流言逐渐散布开来,祁钰就再也坐不住。 皇后善妒,不许皇帝纳妃,一人专宠;更且媚主逢迎,引得皇帝流连后宫,荒废朝政,实在不堪母仪天下。 第169章 包子次辅 啪—— 御书房里,祁钰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脸色黑沉得能滴出水来,怒声道:“朕这才歇了几日,他们就敢上书污蔑皇后媚主祸国、德不配位,简直是无法无天! “去,到内阁去把张次辅叫来!” 这事是张维最先挑起来的,当然要先拿他来问罪。 田义恭顺地应了声“是”,心中却惊愕不已。 皇帝竟敢对内阁的人发难,虽然张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次辅,张圭在朝时,他也不过是个内阁“打杂的”罢了,但是这也足够让人心惊的了。 谁不知道张维是张圭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一直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要不然张圭也不会在离京之前,将内阁诸务都交给张维执掌了。 看来,张维此次矛头直指皇后娘娘,真的惹怒了皇帝陛下。 又或者,皇帝对张圭执掌下的内阁,早就心存不满了,此次呵责张维,不过是借机发作罢了。 田义暗自揣度,自去传命。 内阁。 张维听罢皇帝的口谕,也吃了一惊。 皇帝这是见张圭走了,便以为内阁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了吗? 张维心中风云翻覆,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笑应道:“劳烦田公公稍待。” 田义连忙笑道:“张大人请便。” 张维遂回房整衣正冠,随后出门,同田义一起入宫,径直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祁钰已经将御案上所有弹劾黄宜安的奏章,分门别类地整理成了几堆,见张维进来,也不等他见礼,直接吩咐道:“张爱卿快来看看,这些弹劾皇后媚主祸国的奏章,有几个是出自内阁诸公门下。” 这话说得可谓十分刻毒。 张维哪里敢上前翻阅,慌忙伏地请罪道:“陛下明察,内阁诸员一心为公,绝不敢结党劾奏,更不敢对皇后娘娘有丝毫不敬之意。” 祁钰打量了张维一眼,冷笑两声,问道:“张爱卿这意思,是皇后确实媚主祸国,所以一心为公的内阁诸员及其门下故旧,才会接连上书弹劾了?” “臣不敢,请陛下明鉴。”张维伏地叩首。 “让朕明鉴?”祁钰冷笑道,“难道率先弹劾朕专宠皇后、荒废朝政的,不正是张爱卿吗?” 张维伏地回禀道:“臣之所为,皆一心为公,故患有所不避,还请陛下明鉴!” 请他明鉴? 他要是可以“明鉴”的话,会至于连经筵让谁讲、讲什么这样的日常小事,也得全部都由张圭决定吗? 张维见祁钰没有做声,大着胆子禀奏道:“陛下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不忍皇后娘娘受人指摘,臣十分理解。然正因为此,陛下才更应该勤勉不怠,以免皇后娘娘受人非议。” 祁钰被张维这番言论气笑了。 敢情他娶了黄宜安,不是给自己找个相知相伴的妻子,而是给内阁找了个钳制自己的理由吗? “那不如请张爱卿先告诉朕,朕该勤勉些什么?”祁钰寒声问道。 每天听听经筵、写写文章,把内阁的票拟用朱笔誊写一遍,便算是勤勉了吗? “臣不敢。”张维身子伏得更低了,借以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皇帝这是终于厌弃张圭了吗? 祁钰冷哼一声,道:“你不敢?以朕看来,内阁诸员皆勇猛无敌之辈,这世上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 “臣惶恐之极。”张维以头叩手,恭敬非常。 内阁诸员? 这就是包括张圭了! 看来,皇帝果然对张圭起了不满之心。 祁钰盯了张维看了一会儿,冷声讥讪道:“既然张爱卿一心为公,那便替朕亲自审阅这些奏章,将弹劾皇后之人一一都纠察清楚,免得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说罢,也不管张维如何,祁钰气得直接拂袖而去。 张维恭声应命,心里却直叫苦。 朝中诸官谁敢保证自己干干净净的,完全经得起查究?若是皇帝真的要彻底纠察清楚,估计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人倒了霉,不敢对皇帝怎么样,自然会把他这个经办人当成替罪羊、攻击报复的靶子。尤其张圭一脉的官员,到时候少不得扣他一顶“叛徒”的帽子,将他倾轧排挤出朝堂。 朝中的官员畏惧大权在握、铁血手腕的内阁首辅张圭,可不怕他这个给张圭打杂、临时暂代的“软包子”次辅。 他若是被从内阁排挤出去,那…… 张维正在纠结为难之时,冯永亭悄悄地进来了。 “张大人这是在忙什么呢?”冯永亭对着正在翻阅御案上的奏章的张维,笑眯眯地说道。 张维回头见是冯永亭,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上前行礼叹道:“冯公公来得正好!本官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冯永亭笑眯眯地问道:“哟,究竟是什么难事呀,竟然连首辅大人钦点的张大人都难住了。” 张维连声道“不敢”,这才指着御案上的奏章,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了冯永亭。 冯永亭听罢,暗自心惊。 原来皇帝竟然如此爱重皇后吗? 听说刘冕和明缃大婚那日,皇帝还特地赏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给永昌伯府,作为二人新婚贺礼,如此特意折辱,显然是对明缃伤害过皇后一事耿耿于怀。 看来这枕头风的威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看来,是时候劝李太后给皇帝纳几个妃嫔以分夺皇后的恩宠了。 冯永亭心中盘算得清清楚楚,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弥勒佛似的和善的笑,同张维一起将祁钰整理出来的弹劾黄宜安媚主祸国的那几堆奏折仔细地翻阅了个遍。 “看来,陛下对朝中各方势力都十分了解啊。”冯永亭沉吟道,“看这分出来的几堆,派系各自不同,却无一出错。” 张维见冯永亭脸色不好,遂见机地替祁钰解释道:“这也是应该的。毕竟,陛下登基之后,便一直由首辅大人亲自教导、严格要求,不过是朝中派系而已,要弄清楚、记下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对于张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冯永亭本能地比对别人多了几分信任的,因此听了张维的话,也没有再多想,点点头,话题便又转向他处。 第170章 最佳卧底 “从这几堆奏章看来,显然是有人想借着日前你在朝堂上的那番劝谏,故意把事情闹大,再栽赃陷害啊。”冯永亭一边翻阅奏章,一边皱眉沉吟道。 张维垂下双目,做出恭顺的模样,点头应道:“似是如此。” 冯永亭沉思片刻,道:“看来,陛下还是站在内阁这边的,否则就不会把弹劾皇后媚主祸国的奏章特地分拣好,让你审阅纠察了。” 张维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或许已经开始对张圭的大权心生不满,但是这点不满在数年的师生情谊和辅佐之功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再不值一提,裂隙也已经产生了不是吗? 张维在心底微笑。 冯永亭一心在此事上,并没有注意到张维神色上的细微变化,沉声道:“首辅大人虽然离京回乡了,但是每日的奏章依旧要快马加鞭地送达,等候大人批阅,想来这些奏章很快便会送到首辅大人的手里。等首辅大人看过奏章,传信回来,咱们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吧。” 京城的一切皆是张圭在离京前就都用心布置好了的,他们若是贸然行事,有没有成效尚且不论,只怕会打乱张圭的计划。 张维顺声附和道:“如此,那内阁就等首辅大人示下吧。” 对于权欲心极重的张圭来说,即便是他这个内定的心腹接班人在平时都只能打打杂,就更别说内阁的其他人员了。 如此大事,岂能自作主张。 冯永亭点点头,重新翻阅起御案上弹劾黄宜安媚主祸国的奏章来,暗自揣测上次他登门威胁之事有没有暴露。 黄宜安会不顾自己的清誉,将一切都向祁钰和盘托出吗? 冯永亭心里拿不定主意,浮躁之下,便怨恨起明缃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满嘴胡说,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过早地在黄宜安面前露了痕迹。 对于坑自己的人,冯永亭向来是不吝报复的。 因此一回到自己屋里,冯永亭便吩咐心腹内侍,语气森森地吩咐道:“听说永昌伯府的小公子最宠爱的便是身边那个叫玉竹的小厮,片刻都离不得身,你知道怎么做吧?” 心腹恭声应诺,自去安排。 冯永亭对着合上的门扇,露出阴森恐怖的笑。 …… 对黄宜安的弹劾,很快就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黄伟和王氏得知后十分担忧,连忙递了帖子,请求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正巧英国公府也得到了消息,同日也往宫中递了拜帖。 李太后见了,也没有多问,直接让人把拜帖送去了坤宁宫,交由黄宜安自己处理。 对于自己挑中的人,李太后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黄宜安要真是那等媚主逢迎之人,就不会大婚一个月之后,才在她的威胁之下,屈服圆房了。 再说了,祁钰为什么荒废经筵、怠惰朝政,李太后比谁都清楚,自然不会糊涂地把过错归结到无辜的黄宜安身上。 庆嬷嬷见了,有心趁机替黄宜安辩解几句,又想到李太后近日因与祁钰的争执以及祁钰荒怠朝政的消极反抗,心中十分恼怒忧闷,只得暂且忍下,命心腹人将黄家和英国公府的拜帖送到坤宁宫,替她宽慰黄宜安一二。 坤宁宫里,黄宜安收到庆嬷嬷的好意,心中十分感动,很是大方地打赏了传信的宫人一把金豆子,也算是为庆嬷嬷做脸面。 那宫人十分开心地接了,谢别而去。 黄宜安回到西窗下,盘腿坐在榻上,半伏在小几上拆帖子看。 帖子上固然不可能流露出对她在宫中近况的担忧,但是黄宜安只看着帖子上的落款,便察觉浓浓的关切之情铺面而来,心中又喜又忧,不由地长叹一声。 祁钰正好进来,见状紧两步上前,揽住她的肩头,关切问道:“怎么了,何事烦忧不畅快?” 黄宜安顺从地倚在祁钰肩头,扬了扬手中的帖子,娇嗔道:“还不是因为臣妾媚主祸国,引得朝臣不满,因此母亲和张姐姐都特地递帖子入宫来教训我。” 娇嗔的语气,有不满,还有故作玩笑来开解他。 祁钰心中十分歉疚,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紧,低声叹道:“你放心,朕已经命张维彻查此事,对于参与其中的人,绝不姑息。” 黄宜安心头一动,问道:“张维?是内阁次辅,此番暂代元辅之职的张大人吗?” 祁钰点点头,神色不悦地说道:“正是他。若不是他在朝会上首先发难,那些人怎敢冒头攻讦于你?这件事情既然是因他而起,那自然要由他结束吧!” 祁钰这是要让张维出面,惩治那些上书弹劾她媚主祸国的官员吗? 这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确实不错。 不过,祁钰若是想早日亲政,张维就是一个不得不争取的助力。 天下谁人能够想得到,张圭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张维,未来的内阁首辅“接班人”,其实是张圭的老上司兼老对头高珙的人呢! 当初高珙做内阁首辅之时,曾经与帝师殷士詹当街打架,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而殷士詹之所以暴怒之下要揍高拱,就是因为高拱想把他踢出内阁,提拔自己的亲信张维取其而代之。 只可惜还没有等张维顺利入阁,高珙就在末辅张圭和大太监冯永亭的联手谗害之下,被迫辞官归去,从此一生再未起复。 后来因缘巧合之下,张维竟然得了张圭的青眼。 不知道这段隐情的张圭,对于张维这个本家后生十分看重,如今更是将他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提携,离京之前,将内阁以及整个朝堂都暂时托负给张维。 这也为将来张圭去世后被彻底清算埋下了祸根。 彼时的内阁首辅,正是张圭一手提拔上去的张维——高珙的心腹之人。 这些隐情,祁钰自然是不得而知。 黄宜安觉得,不能就这么任由祁钰将张维推到群臣的对立面,失去这么一个亲政的绝佳助力。 “陛下,张大人所言虽然无理,却也道破了世态人心。”黄宜安环住祁钰的腰,低声叹道,“从古至今,‘女色祸国’的故事还少吗?从妲己到褒姒,从飞燕到玉环,但凡国君有暇,必是妖女作乱。 “纵然臣妾行得正、坐得端,可也挡不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陛下就当是为了臣妾,暂且煎熬些时日如何?” :。: 第171章 皇帝表现 祁钰哑然失笑,道:“在这宫里,除了二位母后,也就你敢对朕说这样的话了。” 说罢,又叹息一声,歉然低声道:“其实不是朕替你煎熬,而是你在为朕煎熬啊……” 这事跟黄宜安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是母子、君臣角力的受害者罢了。 既然是受害者的恳求,那他作为过错方,当然得同意了。 “你放心,朕自有分寸。”祁钰笑叹道,“这江山是朕的江山,他们不爱惜,朕还舍不得糟蹋呢!” 他虽然不满张圭的严苛和独裁,但是有一点和张圭的目标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当一个圣明的君主,保疆卫国、保育万民,带领大齐走向中兴盛世。 黄宜安仰头,一脸动容地笑谢道:“多谢陛下!” 祁钰抬手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祁钰便照常去了御书房,虽然依旧没有按照张圭临行前的安排开设经筵,但是批阅,或者说是誊写内阁的票拟却十分认真,认真到不仅工工整整地誊写,还能提出异议。 不管这个异议内阁会不会认真考虑,他都绝不会回避自己的责任。 就当是为了将来某一天或许会到来的亲政做准备了…… 祁钰安慰自己。 黄宜安去御书房给祁钰送点心时,看到认真理政的祁钰,唇角微扬,心中暗想:看来对祁钰来说,撒娇耍蛮可比恭顺劝谏容易多了。 前世她偶尔也会婉言劝谏祁钰,祁钰虽然大多也会取,却从没有像如今这般体谅她的苦心与不易。 黄宜安不禁想,前世郑氏之所以专宠几十年,是不是就因为她嗔笑怒骂皆似从心,没有半点妃嫔的恭谨呢? …… 第二日,王氏和张溪结伴入宫。 两人先去给两宫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到坤宁宫。 黄宜安已经亲手备好了茶点。 见礼毕,黄宜安遣退宫人,只留下阿梅伺候。 张溪见状,整个人顿时收起先前的恭谨,面露担忧。 王氏已经抓着黄宜安的手,着急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黄宜安笑着安抚她道:“母亲别着急,要是有人为难我,您和张姐姐今日就见不到我了。您仔细想一想,今番进宫,两宫太后可有为难你们?” 王氏想了想,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慈宁宫那里倒不曾说些什么,慈宁宫那里虽然言语之间有所暗示,但也不过是让我们劝你,在陛下惰怠时规劝一二罢了。” 黄宜安笑着点头道:“这就对了。” 李太后情知祁钰消极反抗的缘由在于母子争吵、君臣博弈,当然不会把责任归咎到她的身上;陈太后虽然不知情由,但作为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宫中的人,又亲自伴着祁钰一路过来,怎么会不知小皇帝的艰辛不易呢?所以也只是让她这个枕边人多多规劝祁钰,并未指责她的不是。 王氏见黄宜安眉宇间没有任何慌张和委屈,一如早先的温和从容,便渐渐地放了心,拉着她的手轻叹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又不禁皱眉道:“听说这次的事是内阁次辅张大人率先上书弹劾,所以其他人才跟风上书毁谤你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神情语气颇多不满。 黄宜安轻叹一声,道:“如果世人都像您这么想,那张大人可就要冤枉死了。” 此时的张维羽翼未丰,上头有张圭这个当权得意的首辅大人压着,即便是有心引导群臣攻讦内阁或是张圭,也不敢做得如此明显。 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目的就是借张维劾奏之机,攻击张圭的内阁。 王氏闻言,讶然问道:“怎么,竟然不是这么回事吗?” 黄宜安看了阿梅与兰心一眼。 两人会意,各自站到门窗处,仔细看守。 张溪见状,倾身凑近前去。 黄宜安这才低声对二人道:“这件事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对。虽说事情是张大人挑起的,但是那些人可未必是跟风才上书劾奏我的。如今大家都像母亲这么认为,那么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王氏神情有些糊涂,一时没想明白黄宜安的话。 出身名门、自幼出入宫廷的张溪却一下就听懂了,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跟风弹劾你的人,目标不在于你,而在于张大人?” 黄宜安露出赞赏的笑容,点点头。 王氏听了张溪的话,半晌,也咂摸出味儿来了,一脸担忧地摇头道:“怨不得人们常说宫门似海,这里头的水,可真深啊……” 黄宜安点点头。 后宫虽然不得干政,但又与前朝政事息息相关。 后宫现在独有她一个皇后,不需与妃嫔们勾心斗角,但是君臣角力的牺牲品也就只有她一个了,更兼祁钰如今还“十分宠爱”她,大家可不得把她当成靶子嘛。 唉,没有想到重来一世,她竟然提前把郑氏“祸国妖妃”的名声给担了。谁让前世大婚后晏游放纵的皇帝陛下,今生竟然只在坤宁宫“荒yin惰怠”呢? 黄宜安一时心情复杂。 “那你会有危险吗?”张溪担忧地问道。 黄宜安叹道:“那得看陛下的表现能不能让他们满意了。” 王氏和张溪闻言俱是一愣,怎么九五至尊的皇帝竟然还得看朝臣的脸色吗?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 张圭接到弹劾黄宜安的奏章时,人刚离京城数百里,离江陵还远着呢。 二十三人抬的大轿,想走快也走不了啊。 更何况张圭难得有暇出京,因此动了游山玩水的兴致,每到一处风景秀美之处,都要驻足游玩一至数日,因此走得非常慢。 更何况还要接受沿途各路官员的孝敬,威仪浩荡的仪仗便越来盛大,这路自然走得也越来越慢。 弹劾黄宜安的奏章送到时,张圭正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看前几日戚总兵送来保护他的火铳营的演练。 火药爆炸的轰鸣和四溅的火花,让张圭不禁拊掌大笑赞叹道:“有如此神器,大齐何愁不能荡平蛮夷、屹立神州大地!” 迎驾的官员们自然是连声附和,溜须拍马:“这全都赖首辅大人英明神武,我大齐才能有如此神器,有如今的盛世景象……” 第172章 名门丑事 各种溢美之词,如汩汩涌出的泉水,冒个不停。 张圭听了,仰头畅快大笑。 正在这时,长随上前禀报道:“大人,京城中的奏章又送到了,已经放到了帐内。” 随侍的地方官员听完长随的禀报,都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来,愈发恭维张圭个不停。 首辅大人人虽然离开了京城,但是每日的奏折依旧要快马加鞭地送来给他审阅,可见陛下对他的倚重和信赖。这样一尊大神,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他们当然得用心孝敬着嘛! 若是伺候得好了,说不定首辅大人一高兴,在吏部的考核中给他们评一个优等,那升官发财可就指日可待了! 张圭便在一众官员的吹捧中,熏熏然地回到了帐内。 帐帘一落,张圭顿时收敛起得意的笑容,埋头翻阅新送来的奏章。 随着他越行越远,当然不可能要求所有的奏章都先送到他的案头,等他批复之后,再送回京城执行。朝堂瞬息万变,稍有迟缓便可能会贻误时机,所以他才要留下最信任的接班人张维坐镇内阁,随机应变。 只有紧要的奏章,比如新政的推行和朝廷的最新动向等,才会被快马加鞭地呈送到他的案头。 张圭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着,看罢新政的相关的奏折,便翻到了弹劾黄宜安媚主祸国的那几份奏本。 同事关新政的奏折不同,弹劾黄宜安的那几分奏折中还夹有张维的私信,解释此次弹劾皇后失德事件的始末。 张圭看罢,将书信重重地拍在桌上,望着京城的方向冷笑道:“本辅离京不过二十余日,那些人就蠢蠢欲动了。真当本辅离了京城,便辖制不得他们吗? “来人!” 长随闻声进帐,弯身恭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待本辅修书一封,你立刻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务必要将信件亲手送到次辅的手上,知道了吗?” 长随恭谨应诺。 张圭随即草书一函,用火漆封好,递与长随,交代道:“务必要快!” “是。”长随领命,将书信藏在怀中,即刻出帐寻了一匹好马,一路往京城疾驰而去。 张圭看着长随走远了,这才返身回帐,将张维的书信重新打开,细细观看,眉头也越皱越紧。 张维在信中说,他离京后不久,皇帝便开始荒废经筵、不理政务,整日里与皇后在坤宁宫消磨时光不说,竟然还在张维上书规劝之时,直接当着群臣的面,反讽张维他有何事可勤勉。 皇帝这是看他不在京城了,便开始放纵不羁,想要借机夺权了吗? 张圭自认为并不是那等贪恋权势之人,此次“夺情视事”的风波之后,他之所以要将权力重新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过是见皇帝年少无法掌控朝堂,怕还政于君,会导致新政无法顺利推行罢了。 皇帝该不会因为就觉得他贪恋权势,心存不满,所以才如此荒怠朝政、指斥次辅,以宣泄心中的愤懑吧? “天子年幼,少不更事,如何能理解老臣的苦心啊……”张圭摇头蹙眉叹道。 看来,如今还不到还政于君的时候。 至于奏折上弹劾黄宜安后宫独宠、媚主祸国之类的事情,张圭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一来,即便是身为元辅帝师,皇帝的私生活他没有办法过度干涉——若是皇帝直接以皇嗣绵衍为名行事,任何臣子都无法反驳说皇帝做的不对;二来,帝后大婚时年岁尚幼,他本就不赞同,奈何一心抱皇孙的李太后一力坚持,他也只得退后一步。 至于朝臣在奏本中劝谏的,要皇帝选妃以分担皇后的宠爱,那就更加不可行了。 皇帝如今虚龄才十六岁,若是广选妃嫔,身体怎么能吃得消?一个皇后他都尚且要担心皇帝不知节制,龙体会被掏空,更别说是一群妃嫔了。 况且,妃嫔越多,皇帝流连于后宫的时间只会越长,读书理政的时间自然也就越短。如此,怎能迅速地成长为一位合格的明君? 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为了扳倒他,就可以不顾君王、不顾江山社稷了吗? 自从离京后,张圭第一次觉得,他得赶紧回乡归葬亡父毕,立刻赶回京城坐镇。 …… 京城。 先于张圭长随到达京城的,一件名门丑事。 永昌伯夫人寿宴上,天资不凡的秀才公子刘冕喝了点小酒,一时心火上来,与贴身小厮玉竹在书房行分桃之事时,被妻子明缃亲眼撞破。 明缃愤怒之下,打了肤白胜雪、雪上斑斑的玉竹一巴掌。 没成想玉竹那么不禁打,一脑袋撞到了桌角上,直接一命呜呼。 刘冕痛失爱人,情绪失控,直接冲明缃扑了过去,要给杀死明缃替死去的玉竹报仇。 明缃见刘冕为了一个以色侍人的下贱小厮,竟要杀妻,愤怒之下,也顾不得“出嫁从夫”的女训了,毫不犹豫地还手,与刘冕厮打成一团。 明缃虽是女子,天生体力不如男子,但好歹在英国公府生活了十余年,当初为了亲近张池,也学了些花拳绣腿;而那刘冕虽然出身将门,走的却是科举入仕的路子,实打实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因此夫妻二人竟然堪堪打成了平手。 你一拳,我一脚;你一拧,我一咬,打得是不亦乐乎。 动静越闹越大,终于传到了永昌伯夫妇的耳朵里。 两人大惊之下,慌忙命永昌伯世子夫妇亲去书房查看,他们则极力稳住满座的宾客。 等永昌伯世子夫妇到达书房时,刘冕和明缃二人已经是衣衫破烂、脸上挂彩,各自气喘吁吁,却依旧不停地抓挠对方,各种恶毒咒骂之辞不绝于耳。 儿媳衣衫不整,永昌伯世子不便入内,便背着脸呵斥一声:“都在做什么?看看成什么样子!还不都快点住手!” 世子夫人素日里虽然不喜刘冕,恼恨他一个庶子非但占了长子的名分,还靠着“将门秀才”的名号把她亲生的儿子都风采都给盖住了,但是见了眼下这情况,也不禁怨责起明缃来。 第173章 人命报酬 “你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怎么也这么不知礼数?冕儿不论如何,总归是你的夫婿,你一个做妻子的,打死丈夫的贴身小厮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自己的丈夫下死手,休弃你都算是轻的了!”永昌伯世子夫人痛心疾首地训斥道。 说话间,丫鬟婆子已经上前将厮打成一团的两人分开。 明缃被世子夫人这一顿骂,顿时清醒过来,悲愤之余,立刻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无论事情是因何而起,单她动手厮打丈夫这一条,就足以让刘家赏她一纸休书了。 况且,男人养几个美貌年轻的小厮,在权贵之间也算不得是什么新鲜事,若是事情真的捅了出去,非但不会有人说她做得对,说不定还会有人骂她善妒残忍,一出手就要害人性命呢。 她当然想杀了玉竹这个跟自己抢丈夫的下贱东西了,可想归想,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害死他。可谁知她就那么一推,玉竹就自己撞上了桌角,立刻没气儿了呢? 从永昌伯府的丫鬟婆子们分开两人后,搀着刘冕嘘寒问暖,却反剪她的双手死死地扣住,就不难想象自己今后的命运。 思虑不过一瞬间,明缃给自己的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眼睛一闭,立刻晕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她先得表现出自己远远比刘冕伤得重,让外人以为她是被刘冕打得狠了,迫不得已才反抗了一两下,却最终还是不免被刘冕重伤的下场。 这样,永昌伯府才会畏于流言,不敢轻易地休弃她。 对于刘冕,明缃当然是没什么留恋的,甚至还有些怨恨。 一个除了在新婚之夜应付了事,便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贴身小厮身上,让妻子夜夜独守空房、被人耻笑的男人,又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呢? 破落的永昌伯府,当然也不可能给她一个庶长媳更多的尊崇。 可即便是如此,明缃也深深地明白,如果她被永昌伯府休弃了,成了明家的耻辱和无用的废棋,是不会有人关心她的死活的。 甚至她那恨不得她去死的继母,还会伙同她冷血无情的父亲,让她悄无声息地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好独占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所以,她必须也一定要留在永昌伯府! 陪嫁丫鬟接到明缃的眼色,立刻扑倒她的身上,尖声哭喊道:“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您醒一醒呀!您不要吓奴婢,您要是去了,奴婢可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这陪嫁丫鬟是明缃得知兰芳等英国公府的婢仆等她出嫁后,就会返回英国公府的事情之后,特地花心思、用重金收买来的,一向视明缃为慧眼识珠的明主,忠心不二。 方才她还借着劝架的机会,帮着明缃挠了刘冕几下呢,如今眼见永昌伯府上下合起伙儿来欺负明缃,心里正恼火着呢,接到明缃的暗示,又怎么会不卖力地替明缃叫屈呢。 那丫鬟哭声又洪亮又尖利,隔着门窗都能传出去老远。 更别提还有刘冕这个不省心的,听到那丫鬟口中一个劲儿地怨责自己,替明缃委屈,顿时火气更大了,扯着嗓子跟丫鬟对骂。 “哪儿来的贱婢,敢在永昌伯府撒泼颠倒黑白!明明是这贱妇妒忌杀人不说,还想要谋杀亲夫,本公子没有打死她,已经算是便宜她的了!” 痛失爱侣又被冤枉的刘冕,气急之下,一把推开搀扶着他嘘寒问暖的丫鬟婆子,歪歪斜斜地冲到明缃主仆面前,抬起脚就要冲明缃的心窝踹去,口中还骂骂咧咧:“贱妇,你去死吧!本公子现在就要为玉竹报仇!” 那丫鬟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刘冕的脚,大声哭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要杀妻啦!快来人救救我们大少夫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哪怕永昌伯世子夫人及时命人捂住了那丫鬟的嘴,消息却还是传了出去。 眼见着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永昌伯世子夫人哪里还敢耽搁,直接让人堵了那丫鬟的嘴,将她和明缃两个捆作一堆,塞到帘后藏好。 永昌伯世子更是一巴掌甩在犹自骂个不停,要冲到帘后打死明缃的刘冕脸上,恨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现在就立刻收拾东西,从永昌伯府给我滚出去!” 离了永昌伯府的庇佑,一个小小的秀才,在达官贵人满地走的京城,又凭什么立身? 于是,刘冕很听话地抿紧了嘴巴,目光哀戚地看向躺在血泊之中、只覆了一件单衣蔽体的玉竹一眼。 都是他没有用,不但没能保护得了玉竹,甚至连死后为他讨回公道都不行! 刘冕恨恨地握紧拳头,暗暗发誓:明年乡试,他一定要蟾宫折桂,后年春闱,也定要榜上有名!到时候,有了进士的名位,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挡着他给玉竹报仇! …… 冯永亭得知此事后,赏了那心腹内侍一角银子,森森笑道:“事情办得不错。” 明缃竟然还使出了装重伤不起这招,生怕永昌伯府把她给赶回了明家,呵,真是杞人忧天! 殊不知,有他的“关照”在,别说是一条人命了,即便是两条、三条,他都能替她保住“大少夫人”的位子。 只是,这其中生不如死的艰辛,她可就得好好地饱尝一尝了。 冯永亭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儿。 敢耍手段玩弄他的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心腹内侍见状,躬身退了出去。 有小厮过来低声禀报道:“那三十两银子已经送给玉竹的家人了,叮嘱了他们要厚葬。” 内侍点点头,又低声问道:“泄露自己的身份了吗?” 小厮连忙恭声答道:“没有。小人特地改了容貌和声音,只说是刘大公子让送去的丧仪和补偿,别的一概都没有多提。” 那家人想来是知道玉竹以色侍人之事的,接了银子也没有多问。 内侍满意地点点头,从袖间摸出几只铜板赏给小厮。 小厮连忙双手接了,恭声道谢。 钱多钱少不重要,关键是主人看重,肯分派给他事情做就行! 他不要求像其他人一样,借着主人的权势平步青云,或是轻易地威胁索要别人的性命,他只要能在三十岁之前,攒够做富家翁的本钱就好了。 第174章 成事不足 黄宜安知道这件事情时,明缃已经从“重伤不起”,渐渐地能下床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黄宜安犹自不敢相信,喃喃道,“明缃再善妒,也不敢当着刘冕的面杀他的人吧?且永昌伯府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会纵容家中年轻夫妻相残,还让这消息流传了出来?” 祁钰冷哼道:“她有什么不敢的?当初她就是因为善妒,差点要了你的性命呢!” 他现在光是想一想,就禁不住后怕。 “可臣妾总觉得很奇怪。”黄宜安辩驳道,“明缃那人一向算计深远,就算是想杀了玉竹以泄愤,又怎么会当着刘冕的面动手,事后还跟刘冕打了起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祁钰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或许她就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呢?” 黄宜安见祁钰一脸不愿意多谈论明缃一个字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动容,遂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心底到底存了疑。 这门婚事是冯永亭一手撮合的,显然是对明缃不怀好意,那这件事情有没有可能也是冯永亭的手笔呢? …… 冯永亭近日报复完明缃,便开始设法游说李太后给祁钰纳妃。 可是还没等他行动,就看到了张圭对此事的坚决反对。 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以及祁钰的大伴,一直以来,内阁的票拟都要经过他的手,再呈送到祁钰面前,然后由他教导祁钰如何誊写。甚至不时地,他还要模仿祁钰的笔迹,替他誊抄。 虽然如今名义上祁钰已经大婚亲政,且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也不再需要、更加不愿意让别人代为誊写奏折,但是这并不妨碍冯永亭利用职务之便,查阅这些奏章。 然后他就看到了张圭对于朝臣奏请皇帝选妃的批驳,理由是天子年少,不可以女色诱导之,群臣应诚恳劝谏,引导天子戒骄戒躁戒荒怠,用心做一个明君圣主。 “尔等乃肱骨之臣,不思竭忠尽智以佐陛下,竟欲行佞臣之余事耶?吾以为不可!” 这是张圭对上书劝谏皇帝选妃以分担皇后圣宠者厉喝与劝阻。 冯永亭见了,虽然不甘心,却也只得暂时按捺下这个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自从冯林被问罪伏诛之后,祁钰就逐渐地疏远了他——虽然祁钰依旧亲切地称呼他为“冯大伴”,不论是朝政大事还是日常小事,也仍然会与他倾诉,但是他就是感觉不对劲,总觉得皇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似早先的真诚,那笑容、那温言,似乎都隔了一层纱一般。 而在他到坤宁宫劝告拉拢黄宜安失败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他不相信黄宜安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祁钰。 一来黄宜安当时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二来这毕竟涉及到黄宜安待选期间与他人相看之事,不论真假,泄露给祁钰,对她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黄宜安只要不傻,就不会轻易开这个口。 心中不定的冯永亭,决定写信告知张圭此事,请他帮忙拿个主意。 自从祁钰登基之后,与张圭这个元辅帝师待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要比和他这个“大伴”待的一起的时间长久,因此他觉得,张圭肯定要比自己更加了解如今的祁钰一些。 书信很快便被呈送到了尚在赶赴江陵途中的张圭手里。 上次收到群臣弹劾祁钰荒怠政事的奏章之后,张圭虽然下定决心早日到江陵安葬完亡父,便立刻赶赴京城,亲自督导祁钰勤勉不怠,但是此行仪仗实在太过浩荡逶迤,即便他下令提速前进了,几日下来,也还远远未到江陵地界儿。 更何况,沿途还有地方官参拜孝敬,就更加走不快了。 张圭接到冯永亭的奏本时,正在命人清点所到之地的各级地方官送的程仪,金银珠宝、珍玩字画、美女田地,不一而足。 看罢书信,张圭不由地拢起眉毛。 这个冯永亭,原先瞧着倒也有几分才干,怎么近来心思都用在这些算计上面了?还每每出师不利,反受其殃。 拉拢黄宜安以更加全面地了解祁钰的日常生活这件事情,冯永亭事先跟他提过,而且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对付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后而已,对于大半生都浸yin在后宫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信任冯永亭,又担心祁钰祁钰大婚后纵情声色,脱离了他设定好了的圣主明君的轨道,所以才会同意此事的。 可谁知结果却是黄宜安没有答应——不管对于冯永亭的暗示,她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总之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而冯永亭如今竟然说自那件事情之后,他似乎受到了祁钰的冷待,猜测黄宜安可能把这件事情告知了祁钰,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拉拢皇后、私窥圣迹,要是祁钰认真追究起来,即便是他也不好出面保下冯永亭! 而没了冯永亭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助力,仅凭着一个李太后,他如何能及时查知祁钰的在后宫的情况呢? 张圭意识到事情不可耽搁,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到冯永亭手里,命他切不可妄自行动,一切都等他回京再说。另外,劝他有空就多去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那里走走,不能再在两宫太后跟前失了往日的宠信。 冯永亭接到张圭的书信,立刻老老实实地照办。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既然连浸淫官场几十年、大权在握数载的张圭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敢再乱来。 自此后,冯永亭往慈庆、慈宁二宫便跑得愈发殷勤了。 陈太后尚未觉得如何,毕竟她一向是等冯永亭问安毕,便把人打发走,以免影响她清修礼佛的。 李太后却敏锐地察觉了冯永亭突然而起的殷勤。 往日里,冯永亭虽然也时时来奉承讨好她,但是那姿态绝没有如今这般谄媚殷勤。 李太后冷眼旁观了好几天,这日正准备问训清楚,就听得宫人在殿外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李太后看了冯永亭一眼,只得将此事押后。 第175章 和好了吧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上次李太后以身体有恙为由,免了祁钰和黄宜安的晨昏定省,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使得祁钰心中十分委屈不快,当天便直接回了坤宁宫。 可是黄宜安的一番话,又渐渐地抚慰了他,让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管怎么样,作为儿子,他都不该脱口质问李太后的品行。 因此第二天,祁钰便以侍疾为由,特地提前一刻钟和黄宜安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以表歉然与和好之意。 李太后气还没有消,自然是避而不见,继续以凤体有恙、不克接见为由,让庆嬷嬷出面打发了二人。 庆嬷嬷也算是看着祁钰长大的,见这母子俩闹成了这个样子,少不得从中说合。 “陛下,请容奴婢说几句僭越的话。”到了僻静处,庆嬷嬷恭谨恳求道,说着便欲行大礼。 祁钰连忙伸手托住了她,温和地笑道:“嬷嬷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如此多礼。” 对于把他从小照养长大的庆嬷嬷,祁钰十分尊重。 “多谢陛下。”庆嬷嬷屈膝行礼,恳切低语道,“奴婢不知昨日陛下和太后娘娘都说了些什么,自从陛下离开后,太后娘娘便暗自垂泪了许久。 “先帝尚未即位时,奴婢便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如今已是匆匆二十余载,奴婢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太后娘娘这般伤心。即便是当初被奸人设计,被先帝冷落,太后娘娘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奴婢也不知孰对孰错,不过,母子之情血浓于水,哪里有隔夜的仇呢?陛下和皇后娘娘今日来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娘娘十分开心,只是这面子上一时抹不开,所以才没有接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因此奴婢恳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体谅太后娘娘作为母亲,在孩子们面前要面子,往后多来几次,给太后娘娘一个台阶下,母子和好如初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这件事情本没有奴婢置喙的余地,然而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和陛下多年,眼见着主子不快,这心里头就比自己受了罪还要难过……” 庆嬷嬷说着,长叹一声,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一番话说得祁钰愈发愧疚不安了。 也怪他,心中一直对李太后的严加管束不满,近日又恼上了张圭夺权,所以才会在李太后反对他利用张圭离京之机,提拔吏部尚书张翰进入内阁以分夺张圭的权力时,一时口不择言,竟然拿他往日里痛恨不已的流言蜚语,来刺伤生养并一路辅佐他走过来的李太后。 黄宜安连忙递了方帕子给庆嬷嬷,柔声道:“嬷嬷真心对待母后和陛下,陛下心中明白着呢。即便是嬷嬷不说,陛下也不忍心母后为此难过,所以才会在母后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之后,还特地同我一起来慈宁宫侍疾。 “还要烦请嬷嬷将陛下的心意告知母后,也好让母后早日快慰。” 庆嬷嬷连连点头应下,不着痕迹地朝黄宜安递了个眼色。 于是在师生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没过两天,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两个便和好了。 至于这“和好”是否能够“如初”,就不是她们所能决定的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辅政的太后,若真是彻底闹掰了,后果可不容设想。 这是前事。 且说李太后听说祁钰和黄宜安来给她请安,便暂且按下询问冯永亭近日如此殷勤异常的原由,笑呵呵地接见了二人。 黄宜安还带了自己做的小酥饼等李太后爱吃的点心,一面亲手奉上李太后面前,一面笑道:“今日这点心可不寻常,母后且尝一尝有什么不同?” 李太后乐呵呵地笑道:“还跟哀家卖关子,哀家倒要尝一尝,你这点心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说罢,拿帕子包了一块小酥饼,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入口皮儿酥脆鲜香,内里馅料甜而不腻,细细一品,与之前的小酥饼口味略有差异。 李太后细细咂摸了片刻,不解道:“今儿这馅料有些不同,这新添的一味似乎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让哀家好好地想一想,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旁的冯永亭见了,仔细地嗅着空气中漂浮的小酥饼的香气,努力地回想,突然福至心灵,惊呼道:‘似乎是潜邸时太后娘娘窗下的那蓬墨菊的甘苦之味!’ 李太后用心一品,果然如此,顿时双眼一亮,赞道:“果真如此!甘中带苦、苦中微甘,正是那蓬墨菊的味道!” 先帝未曾登基时,她不过是裕王府的一名小小的侍妾,直到生了祁钰,才母凭子贵晋了位份,当时还是裕王的先帝为了奖赏她,特地送了她一盆品相极佳的墨菊。 那是她恩宠和身份的象征,所以她命庆嬷嬷将墨菊移到窗下,每日悉心照料。不过一年,那墨菊便由一盆发作一蓬,蔓延了整个窗下,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每逢花期,她要剪下花朵,洗净晾干,用来制作菊花茶饮,一来提醒自己恩宠来之不易,二来也送给先帝以表深谢之情。数年下来,李太后对那蓬墨菊的味道十分熟悉。 后来先帝仓促登基,没几年又意外离世,她忙着给自己和儿女们谋前程,哪里还有精力和心思去打理那蓬墨菊,便由着它在裕王府自生自灭了。 再后来,便渐渐地把它给忘了…… 没有想到,今日她竟还能尝到这墨菊的甘苦之味! 李太后念及往事,不生唏嘘感慨。 冯永亭见状,正要同李太后一起忆苦思甜,却被黄宜安抢了先。 “这都是陛下的孝心。”黄宜安笑道,“得知墨菊正近花期,陛下便日日派人去裕王府查看。昨日听闻第一朵墨菊花开了,陛下便亲自去摘取了最顶端、最柔嫩的花朵下来,洗净晾干,拌入馅料,就是想让母后尝一尝旧时最爱的味道!” 李太后闻言,心中十分感动,连忙向祁钰笑道:“陛下有心了,哀家很高兴!” 说话间,明亮的双目微微泛起了一层潮意。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176章 有好消息 黄宜安看到李太后泛起神采的双眼,知道她这不是客气话,便也放了心,眉眼弯弯、唇角轻扬。 这样一来,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算是真正和好了吧! 总算没枉费她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那一蓬早就被遗忘在裕王府西窗下的墨菊。 祁钰见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他这个做儿子,反倒没有黄宜安这个做儿媳的心思细腻、体贴用心,因此言行不由地愈发孝敬诚恳了。 “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母后生养辅佐之恩,孩儿半点不敢相忘。古人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孩儿如今也渐渐地明白了。从今后惟愿母后四体康健、心情舒泰。”祁钰言辞恳切。 李太后听了,眼中的湿气终究是没有忍住,悄悄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慌忙抬袖掩去了,声音微哑地欣慰道:“陛下乃天子,金口玉言,有您这话,哀家就放心了。” 这是玩笑之语,却表达了李太后至深的感动之意。 黄宜安和庆嬷嬷见这母子二人情洽和睦,便都借口地退了出去,只留他们母子二人互诉衷肠。 宫人们见状,自然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冯永亭有心留下来偷听一二,却无奈何只他一个实在是太过于突兀了,怕李太后和祁钰起疑,他也只得跟随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皇家无家事,别看只是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的家常话,说不得就会影响整个政局呢! 冯永亭心里揣着一只四爪乱挠的猫儿,心事重重地出了慈宁宫。 黄宜安见了,有心派人跟去打探一二,却又苦于没有人手,只得作罢。 等祁钰辞别了李太后,同黄宜安一起出了慈宁宫,朝日已经升得老高了。 田义看着时辰,躬身请道:“陛下,已经是上朝的时辰了。” 谁成想十数日前还闹得不欢而散的母子二人,今日竟然这么能说,直接把祁钰日常请安后,去御书房早课以及用早膳的时间都一并用去了。 田义看着祁钰满面春风,暗自猜想,看样子这回母子二人谈得很愉快,前朝后宫又有安稳日子了。 祁钰点点头,转头冲黄宜安柔声道:“你先回坤宁宫,朕下朝后回去吃饭。” 他能和母后这么快就释怀和好,多亏了黄宜安从中调和出力。他能感受得到,她是真心想让他们母子两个和好如初的,而不仅仅是出于皇后兼儿媳、妻子的责任。 为了回报黄宜安的用心和善意,祁钰决定等会一下朝,就先回坤宁宫给她一个惊喜。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承道:“是。臣妾先回去小厨房备膳。” 两人各自乘辇,分别离去。 黄宜安照着祁钰的口味,吩咐宫人准备好食材,亲自下厨烹饪。 等她做好,祁钰也闻着饭香回来了。 黄宜安连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解下来,便连忙上前迎接,讶然笑问道:“陛下今日散朝得倒早。” 祁钰笑着点头道:“正是。朕也觉得今日朝事很是顺利,众臣也不像前段时间似的,吵到恨不能在朝堂上就直接就打起来。” 黄宜安笑道:“陛下这是心情好,所以便看什么都觉得好吧!” 所以说嘛,帝王无家事,前段时间祁钰和李太后各自心中有怨气,所以朝堂之上祁钰也总觉得多有不顺;如今祁钰和李太后冰释前嫌,便觉得朝臣都恭顺许多,朝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祁钰笑着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真诚地低声道:“辛苦你了,多谢。” 黄宜安明白他是在答谢她“一蓬墨菊”的帮助,遂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那一蓬墨菊是祁钰的孝心,跟她可没有关系! 祁钰明白了黄宜安笑中的未言之意,心中不由地愈发感激,又见她一身常服,不饰珠翠,外罩围裙,一副极为家常却又温馨的打扮,只觉得由心底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安闲与温柔。 祁钰只觉得一颗心瞬间都被填满了,他牵了黄宜安的手,在桌边坐下,语气不由地愈发轻缓温柔,笑问道:“今日都有些什么膳食?” 黄宜安笑道:“秋季干燥且宜滋补,所以臣妾特意煲了几份汤,有降燥滋润的雪梨百合银耳等,也有滋补的玉笋老鸭汤、莲藕排骨汤等,陛下待会儿都尝一尝,看看可还喜欢。” 祁钰一听,便笑道:“不用尝了,你说的这些,朕都爱吃!你有心了。” 宫中贵人们的饮食偏好,从不轻易表露在人前,他虽然不曾瞒着黄宜安,但是也未曾与她详细说过此事。然而从黄宜安入宫后亲手为他做的第一份点心起,无论小食、膳食,还是茶饮果品等,都皆十分合他的口味,可见是用心钻研过的。 一想到有一个人每天在坤宁宫体贴地准备好膳食,等他回来一起用,祁钰就觉得单调乏味的宫中生活,似乎一下子充满了烟火气,格外宁馨祥和,让人整个都放松愉悦起来。 这,或许就是家的感觉。 两人用完不知道该算早膳和还是午膳的膳食,便携手去了西窗下喝茶消食。 祁钰神秘地笑道:“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妨先猜一猜,是什么?” 黄宜安见祁钰搭好台子,便给他面子,乱七八糟地胡猜了一通,自然没有猜到。 祁钰哈哈大笑,道:“朕就知道你猜不到!” 毕竟,就连他向李太后开口要求时,也没有想到对方最后竟然会应允呢! “那陛下就告诉臣妾嘛!”黄宜安奉了一杯茶给祁钰,笑得颇为讨好。 帝王的心思你别猜,眼下虽然祁钰待她很好,两人相处也算顺利,但是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因此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她的皇后好了。 撒娇能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冒险耍小聪明呢? 娇嗔的声音如三月的春风,在心田拂过,让祁钰整个人都松软起来。 “哈哈哈!”祁钰畅快大笑,十分给面子地回道,“既然皇后很想知道,那朕也就不卖关子了,告诉你——母后已经同意你出宫去送张溪出阁了!” 第177章 朕吃醋了 “什么?”黄宜安喜出望外,欢喜至极,连忙确认道:“陛下说的是真的吗?没有骗臣妾吧?” 祁钰哈哈笑道:“朕骗你做什么?方才在慈宁宫,母后可是亲口答应的!” 黄宜安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禁不住欢喜道:“多谢陛下!也多谢母后!” 想当初寿阳公主为了送给张溪的成亲贺礼而发愁,她便随口说了句寿阳公主若是能够亲至,便比任何贺礼都要珍贵的话,还暗自感叹自己作为皇后,不能随便出宫,因此无法亲自参加张溪的婚礼,为此很是惆怅了一回。 等她决定效仿张皇后独霸皇帝时,曾随口感叹过一句,根本就没有期待祁钰会把她的话记在心上,而且还特地帮她去求了李太后,更没有想到一向重视礼仪的李太后这回居然同意了。 欢喜之余,黄宜安还记得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对于出宫的渴望,连忙追问道:“陛下,那寿阳她们三个可以去吗?” 祁钰听了有些吃味。 他一心替她着想,她倒好,不问他能不能陪着她一起出宫,倒是先问起来寿阳那三个丫头来! 心中不悦,祁钰面上的笑便收敛了几分,略带些赌气地回道:“朕怎么知道?她们又没有求到朕的跟前!” 黄宜安看到祁钰脸上的不快,非但没有说错话的不安,反而扬起了唇角。 祁钰在她面前倒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了,这样很好。 曾经,他在郑氏面前就是如此喜怒分明、不加掩饰的。 这说明她离着“宠后”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陛下~”黄宜安拉着祁钰的袖角,柔声笑道,“臣妾这不是想着您一向爱护寿阳她们三个,而她们又极想去英国公府亲自道贺,这才有此一问的嘛! “既是她们三个没有跟陛下央求,那就算了。 “对了,那日陛下会跟臣妾一同去英国公府吗?臣妾久居深宫,一个人去难免会有些不自在,若是有陛下陪同,臣妾就能安心啦!” 祁钰看着黄宜安那副全然信赖他的娇俏模样,心中的那点不快倏然散去,整颗心都轻盈地飘了起来。 还算她有良心,还记得问他去与不去。 可惜,他作为皇帝,比她这个皇后面对的束缚更多,行事自然也愈发不能随心所欲了。 祁钰牵了黄宜安的手,叹息道:“朕倒是想去,不过,母后肯定不会依允的。” 英国公府虽是开国勋贵,然而在皇家的眼中也不过是比其他臣子更体面一些的重臣罢了,不过是嫁个女儿,又不是世子娶亲,他贵为天子,如何能在满座宾客面前亲临道贺? 不但他,就是黄宜安作为皇后,其实也不便前往的。 只是今日那“一蓬墨菊”的小酥饼勾起了李太后对于往昔的回忆,一腔慈母情怀感动之下,才会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答应黄宜安出宫去英国公府送张溪出阁的恳求。 黄宜安对此早有预料,所以方才听到祁钰的话才会那么惊讶欢喜。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安慰祁钰那颗不平受伤的帝王之心罢了。 见祁钰面露怅然,黄宜安便也跟着遗憾叹道:“臣妾还想着能与陛下一起出宫呢……” 全然一副依赖祁钰,离了他便忧虑忐忑的模样。 祁钰被黄宜安的这份依赖取悦了,一扫先前被黄宜安排在寿阳公主三人之后的不悦,遂揽了她在怀,轻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朕让寿阳她们三个陪你一起去!” 依他对李太后的了解,既然先答应了皇后亲自前往道贺,就不会再拒绝公主随同前往的恳求。 目的达成的黄宜安连忙面露惊喜,环住祁钰的腰,仰面致谢道:“多谢陛下!” 祁钰见黄宜安那副欢喜的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倾身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心中又不免暗想: 这恢复得也太快了吧,快到让他都禁不住怀疑,先前因他不能陪同前往的那点遗憾担忧,都是特意装出来给他看,骗他许诺让寿阳公主三人一起出宫前往英国公府道贺的…… ……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得到消息,也都十分欢喜,相约到坤宁宫来向祁钰和黄宜安道谢。 祁钰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姐妹三人便在坤宁宫同黄宜安消遣。 感谢罢,寿阳公主问道:“这次皇兄也会一起去吗?” 也不怪她有此一问,毕竟上个月祁钰才同她们一起微服私访英国公府,去赏玩早桂——虽然,到了英国公府见礼毕,祁钰就立刻带着黄宜安去了黄家,之后便直接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同她们三个汇合,一起回宫,也没有再去英国公府。 黄宜安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陛下不便前往。” 微服私访重臣和亲自到场祝贺重臣嫁女可不一样。 张溪出阁那日,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亲自前往道贺,祁钰若是郑重地前去道贺,别人不会说祁钰礼待重臣,只会说英国公骄横——张溪再娇贵,也只是出嫁的女儿,而不是继承家业的世子,大婚自然也就没那么隆重了。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六只眼睛齐齐一亮,欢喜之意怎么都掩藏不住。 当然了,那也是因为面前坐着的人是黄宜安——真心对待她们的皇嫂,她们根本就无需掩饰自己。 黄宜安见了,忍不住笑着打趣她们道:“陛下辛辛苦苦地替你们出宫谋划,你们倒好,一心甩开他各自取乐!小心陛下知道了,生了气,往后任你们怎么恳求都没有用了!” 寿阳公主三人听了,连忙都抱住黄宜安撒娇,“皇嫂长”“皇嫂短”地赞个不停,缠着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祁钰。 黄宜安被她们缠得没法子,只得开口应允了。 寿阳公主嘻嘻笑道:“就知道皇嫂是故意说这话吓唬我们呢!您才不舍得这么对我们呢!” 永宁公主连忙点头附和。 延庆公主更是抱着黄宜安的腰,娇声软语:“皇嫂最好了!延庆最喜欢皇嫂了!” 软糯的童音、纯真的笑容,把黄宜安的心都给融化了,她连忙弯腰将延庆公主抱在怀里,哪里还管“告状”一事。 第178章 给颗甜枣 虽然李太后答应了黄宜安同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去送张溪出阁,然而考虑到大婚当天宾客实在是太多,多有不便,而且也没什么机会跟张溪说悄悄话,黄宜安遂决定提前两天去英国公府道贺,正好把贺礼送给张溪做面子。 寿阳公主三人自然是没有异议。 可黄宜安没有想到,一向重视礼仪的李太后竟然会出言反对。 “既然说定了婚礼当日去的,为何要中途更改,岂不显得失信于人?”李太后正色反驳,谆谆教诲道,“正所谓‘人无信不立’,皇家尤其如此。你们一个是皇后,三个是公主,出去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岂能出尔反尔?如此,让臣下如何信任信服?岂不是于国不利?” 眼见着大帽子一顶一顶地扣下来,黄宜安心道:此事刚刚定下,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英国公府告知呢,不过是私下里更改个日期而已,如何就算是失信于人了、有愧于国了? 不过,观李太后神色,似乎坚持要在张溪成亲当天,由她与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当众道贺以示恩宠,黄宜安遂也没有反驳。 不论作为儿媳还是皇后,对于李太后的吩咐,明面上她都只能照办。 寿阳公主却忍不住开口道:“母后,这件事情还没有派人知会英国公府的,即便是此时更改日期,也不算是失信于人。” 虽然她更喜欢成亲当日的热闹,想亲眼见识一下民间嫁女的风俗,但是皇嫂说得对,那日人多口杂,她们身份又过于尊贵,到了英国公府只能安坐尊位,接受众女眷的见礼,只怕真没什么机会跟张溪说悄悄话。 跟见识民间成婚的热闹比起来,她当然更加珍视与张溪之间的情谊。 谁知李太后却睨了寿阳公主一眼,道:“谁说没有派人知会?皇后与公主亲到祝贺,不提前知会,英国公府又怎能在大婚之前备好迎驾之礼?到时候,只怕恩宠不见,只有添乱。” 寿阳公主闻言,遂也作罢,悄悄安慰自己,至少这样就可以亲眼见识民间嫁女的热闹习俗了,两头总算是落着了一头,也不算太亏。 黄宜安却大吃一惊,总觉得李太后对于此次出席张溪婚礼一事,比她们这个几个正主还要热切几分。 从轻易答应她以皇后的身份亲去英国公府道贺,再到如今坚持要她和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在张溪成亲当日出席,而且还不曾知会她们几个,便早早地命人去英国公府告知此事…… 这根本就不符合李太后一贯重礼严格的形象! 除非,这件事情的背后,李太后别有打算! 黄宜安凭借前世对李太后的了解,敏锐地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本来欢喜赴会的心情,便也不由地蒙上了一层阴云。 以至于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宴,她都过得有些敷衍。 这是帝后大婚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宴会自然也比以往盛大些。 提前一个月,礼部便着手安排此事。 李太后为了培养黄宜安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特地将中秋节宴的一应事务全部都交由她打理。 好在有前世的经验在,操办节宴这种事情对于黄宜安来说可谓是驾轻就熟,又有礼部等相关衙门处理各种琐碎事项,因此一切都十分顺利。 李太后见了,不免对黄宜安又满意了一分,私下里跟庆嬷嬷说:“哀家原本是觉得她心怀大义、温婉贞静,适合当皇后,所以这才点选了她的。没有想有到,竟还是精明能干的。瞧这架势,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那般畏畏缩缩、手脚忙乱,倒颇有几分哀家的果断爽利。” 学生被夸奖,做老师的当然也觉得面上有光,很是替她开心。 庆嬷嬷遂笑道:“要不当初太后娘娘怎么会在一众待选秀女中,直接挑中了位列末等的皇后娘娘呢?常言道‘惺惺惜惺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话说得李太后很是开心,便顺带回夸了庆嬷嬷一句:“哀家眼光好不假,可也得多谢你的悉心教导。” 从仪礼到行事,庆嬷嬷教得可谓是十分用心。 庆嬷嬷见李太后开心,乐得陪她说笑,于是连忙笑应道:“奴婢这身本事还不都是跟着太后娘娘您学的嘛!因此皇后娘娘这般能干,说到底,还是多亏了太后娘娘您慧眼识珠、胸有丘壑!” 一番话夸赞李太后畅然大笑。 …… 黄宜安自然是不知这些,灯光照耀得人白昼的大殿里,她正端庄和婉地坐在陈太后和李太后的下首,带着恰切的微笑,同众宗亲官眷应酬。 看着同英国公夫人同列、紧挨在宗亲之后的王氏,黄宜安眼底的笑意终于真实了几分。 其实想想,嫁进皇宫也不错,至少可以借着节宴的由头,每年中秋佳节都能与家人团圆共度了嘛! 宴席散后,众宗亲官眷恭敬地拜礼告辞。 英国公一众女眷却以谢恩为由,留了下来。 “臣妇等叩谢太后娘娘慈恩,叩谢皇后娘娘同三位公主殿下恩宠。”英国公夫人率众施礼,感谢恩赏。 前几日田义亲到英国公府传赏,赐下诸般珍奇以贺张溪成亲之喜,一时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给张溪和李子桢的婚礼增色许多。 明日张溪成亲,皇后与三位公主亲临道贺,只怕会掀起更大的热议——自本朝开国以来,嫁女能让皇后和公主同时亲临道贺的,寥寥可数。 皇家对英国公府的恩宠,由此可见一斑。 陈太后在场,李太后一向是退居在后的。 因此陈太后命人搀起英国公夫人,笑道:“诸位快快请起。英国公府一门忠烈,竭忠尽智辅佐皇室两百余年,陛下与哀家都记在心里呢! “夫人和国公爷就溪丫头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要出嫁了,可不得风风光光的嘛!若是寒酸了,别说是夫人了,便是哀家也不同意!” 这么亲昵的话语、这样隆重的恩宠,也就英国公府这样与国同立两百余年的开国功勋能够当得起了。 第179章 打一棒槌 英国公府众女眷对于两宫太后的恩宠自然是千恩万谢。 人上了年纪,便熬不得夜了,陈太后与李太后场面话说过,便以疲惫为由,交代黄宜安代为招待,各自回了寝殿。 黄宜安本就觉得李太后这次的安排与她一贯的为人处世颇为不合,又见英国公府诸女眷皆留下谢恩,因此特意留心观察。 这一留心,便发现英国公府诸女眷虽然态度诚恳恭敬,然而面上的欢喜之色却不浓,总不会是因为舍不得张溪出嫁,便连谢恩都带上了几分勉强之色吧? 黄宜安暗自揣度,因此等送走了两宫太后,便遣退宫人,只留下阿梅近前伺候。 英国公夫人见状,知道黄宜安这是要同她们放心说话的意思,心中微松。 虽然黄宜安入宫不过三月,且后宫大权也一直掌在李太后的手里,但是作为祁钰的枕边人,黄宜安对于朝政动向多少肯定是知道些的。 黄宜安见英国公夫人放松下来的神情,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便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开口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虽然两宫太后交代了由她招待英国公府的女眷,然而夜色已深,她也不好多留几人,自然没有时间去讲究那些虚礼。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直言相问,遂也不曾迂回,施礼坦诚答道:“臣妇确有一事想请教皇后娘娘……陛下最近准备在军营推行新政了吗?” 黄宜安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她就说李太后今番为何如何反常,原因原来在这里!李太后这显然是打着先给颗甜枣,再打一棒槌的主意啊! 如果要在军营推行新政,像英国公府这样掌握军权的武将世家肯定会首当其冲,到时候定会掀起不小的波澜,严重点,甚至会引起兵乱。 所以李太后才会趁着张溪成亲,给予英国公府如此恩遇,为的就是提前安抚大齐第一武将世家,便于不久的将来在军中推行新政! 祁钰没有对她说过要在军营推行新政一事,但是前世却确有此事。 张圭以军中多报兵丁、冒领军饷、虚报军功、将领威望过重等为由,命各卫所彻底核查人数、土地、军功,据实赏法,还欲削减军费,调动将帅。 当时在军中可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当时她还号召后宫妃嫔,捐钱捐物支援前线,希望能多少平息边将的愤怒,替夙夜忧叹的祁钰分担一些。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也是她们的一番心意。 黄宜安连忙上前搀扶起英国公夫人,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我知夫人甚是担忧,然朝堂之事,我深居后宫,亦多有不知。不过,军队不同别处,想来陛下会斟酌行事的。” 英国公夫人闻言,心中略略放松。 斟酌行事的意思,便是不会如在其它事项上一般,不论反对险阻,都坚决彻底地执行新政。 她倒不是担心在西北军中推行新政对英国公府有什么重大的影响,毕竟从护驾而亡的初代英国公算起,历代英国公及子侄俱都驻守边疆、舍身护国,即便是有谎报人数、军功,多占土地之类的,念着英国公府过往的功劳,朝廷也不会责罚过重的。 但是英国公手下的那些将领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大都世代追随英国公府戍守边疆,忠心耿耿、舍生忘死,若是他们犯了错,朝廷要予以惩处,英国公府是护也不是,不护也不是。 护吧,一个两个的倒还好说,若是多了,英国公府势必要与朝廷作对,只怕到时候人救不出来,还得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 可若是不护吧,势必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们世代追随英国公府,除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还是想靠着英国公府的庇护,封妻荫子、富足无忧。现在朝廷要清查,若是算到了他们的头上,英国公府不出头,任由朝廷惩处,他们势必会心生不满、不服调度,到时候万一引起了兵乱,即便是英国公府历代先祖的功德全都加起来,只怕也难以顺利度过此次劫难。 “不知夫人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黄宜安一脸忧色地问道。 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现在还未有消息传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多月之后,张圭从江陵老家返回京城后的事情了。 可是英国公府却已经得到了消息,还为此惶惶不安,不知到底是哪里泄露的消息,又居心何在。 出于对黄宜安的信任和感激,英国公夫人并没有隐瞒消息的来源,低声答道:“回皇后娘娘,这消息正是从内阁传出来的。” 黄宜安闻言诧异,脱口问道:“竟然是内阁传出来的?” 在军中推行新政可不比别处,稍不留心就会引起兵乱等严重后果,如今张圭尚未返京主持大局,内阁的人岂敢轻易地走漏风声? 难不成,是张维按捺不住,想要趁着张圭不在京中,提前发难,替高珙报仇? “正是。”英国公夫人皱眉叹息道,“听说是内阁的一个掌管文书的小吏无意间传出来。” “听说?”黄宜安挑眉,问道,“敢问夫人是听何人所说?” 英国公夫人闻言一愣,神色间颇有些踌躇,一时没有作答。 黄宜安见状,便知是此人身份特殊,只怕与英国公府有些干碍,因此英国公夫人才会踟蹰不语。 对于有恩于自己的英国公府,黄宜安并不打算深究,正要拿话岔开,就见张溪上前一步,道:“回皇后娘娘话,这消息是李府的人递过来的。” 黄宜安闻言一愣。 李府? 是张溪的婆家! 怪不得英国公夫人会犹豫不答。 英国公夫人见张溪说破了,也只得顺势应道:“正是李府派人来问,臣妇这才知道的。” 心中却不免暗自责备张溪不懂事。还没有出嫁便先“出卖”了夫家,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还不知道得有多难熬呢! 黄宜安明白英国公夫人的顾虑,更加感激张溪对她的信任,遂出言安抚道:“夫人还请放心,今日我们的谈话,绝不会有一个字泄露出去的!”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第180章 帝后一心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英国公夫人闻言不免赧然,施礼告罪道:“非是臣妇有意隐瞒,只是李家毕竟是溪姐儿的夫家,好意来告知……臣妇也实在是为难。” 面前的人是黄宜安,所以她才敢说这样的真心话;若是当着李太后的面,自然是只能请罪了。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作臣子的,都必须时时刻刻都把忠君爱国摆在最前面。 黄宜安笑道:“夫人一片慈母情怀,我明白的。” 就如当初英国公夫人不嫌弃黄家门户低微,主动为张澜求娶是一样的。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如此体贴大度,不免愈发惭愧了。 “此事毕竟只是风传而已,夫人不必过度忧虑。新政乃张首辅一力推行,他如今人不在京中,即便是陛下也不好直接颁布新的举措,在军中厉行改革。”黄宜安缓缓道。 在军中推行新政势在必行,而且也十分必要,从前世张圭去世之后,新政一夕之间全部都被废除,之后十数年间,边关军费激增、财政负担极重,便可见一斑。 在黄宜安看来,今世新政不但要推行,而且还要力保在张圭去世之后,不会被立即全部废除。 因此她才故意会在言语之间引导祁钰主意冯永亭的反常、对张圭的政策有自己的思考,就是为了避免在认清张圭与冯永亭刻意掩藏的一面之后,祁钰会大受打击,再如前世一般反弹报复,连张圭推行的新政也一并废除。 如今她对英国公夫人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是有私心,想要帮英国公府一把的,但同时也是想让英国公提前有个准备,等到在军中推行新政时,不会如前世一般闹出不小的风波来。 英国公夫人闻言心中大定。 张圭回京,至少还得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足够西北军自己先行核查、补缺了。 “多谢皇后娘娘训示。”英国公夫人郑重施礼道谢。 世子夫人诸人亦行礼答谢。 黄宜安连忙笑着搀起英国公夫人,余光瞥见有小内侍在殿外探头探脑,遂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留各位了。” 祁钰已经遣人来问了,她要是再耽搁下去,回去晚了,只怕祁钰闹起脾气来,会故意借此“惩罚”她。 十四岁的身体,可经不起他三五不时地折腾。 英国公夫人也急着回去同英国公说明此事,因此也无意多留,遂施礼告辞。 等英国公夫人一行人出了大殿,黄宜安亦起身准备离开。 先前守在殿门口的红珠等人,见状连忙簇拥上来伺候。 一行人便离了大殿,浩浩荡荡地朝慈宁宫行去。 到了殿前,黄宜安止住脚步,朝红珠几人笑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你们也早些下去休息吧,本宫这里有阿梅伺候即可。” 说罢,朝阿梅使了个眼色。 阿梅会意,将早就准备好的金银锞子拿出来,分散与她们。 红珠几人连忙行礼谢赏。 黄宜安笑道:“快都起来吧,中秋佳节,图的是个喜庆。你们都下去吧,早些休息,明日再来接替阿梅。” 红珠几人听了,心中不免激动。 皇后娘娘可是很少让阿梅之外的人近身伺候呢,今日特意点名让她们几个明早来接替阿梅,可见是要予以重用的意思了! “是,奴婢告退。”红珠几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屈膝告退。 阿梅则搀着黄宜安进得殿内,低声问道:“娘娘这是考察清楚,打算用她们了吗?” 黄宜安轻轻“嗯”了声,道:“先试试吧。” 宫中琐事繁多,需要用人手的地方也多,寻常之事她可以随便打发个人去做,但是譬如今日与英国公夫人等人私谈这样的事情,非心腹人可不行。 阿梅一个,实在是分身乏术。 因此这两三个月以来,她时时留心、处处留意,对前世忠心得用的红珠等几人仔细考察,直到今日才放她们几个在殿门口伺候。 这个距离恰巧好,既听不到她和英国公夫人的谈话,又显得受重用,而且还能表现她和英国公夫人等人的谈话无不可对外人言者——李太后若是知道了,也会放心的。 人心易变,如今处境与前世不同,她也不敢保证红珠几人会如前世一般忠心得用,因此还需仔细考察、慢慢培养。 …… 英国公夫人回府之后,立刻将黄宜安的话转告给了英国公。 英国公道:“既是如此,那我立刻修书一封,让澜哥儿协同几位叔伯同理此事。” 英国公夫人点头附和,连忙去准备笔墨,亲自研磨伺候。 英国公凝神思索片刻,落笔片刻而就。 等吹干墨迹,英国公将信笺折好,撞进信奉,用火漆封了,立刻招来心腹长随,凝眉吩咐道:“你即刻出发,快马加鞭赶往嘉峪关,将这封信交给四少爷,让他斟酌行事。要快!” 长随领命,接过信函,塞进怀内,立刻跨马一路往嘉峪关赶去。 英国公看着沉沉的夜色,凝眉伫立。 英国公夫人取了件披风给他围上,温声道:“老爷不必过于忧虑,皇后娘娘说,军中不比别处,陛下肯定会斟酌行事的!” 英国公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道:“陛下会斟酌行事,张圭可未必。” 英国公夫人闻言一愣,问道:“老爷这话是何意?” 英国公叹息一声,凝眉怅然道:“你没有听皇后娘娘说吗,张圭如今人不在京中,即便是陛下也不好直接颁布新的举措,在军中厉行改革。 “此言何意?” 英国公夫人一愣,旋即愕然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新政之事,即便是陛下也无法完全做主,还要看张圭的意思吗?” 英国公眉间寒肃,点头沉声道:“皇后娘娘这话,只怕不仅仅是安慰你我,或是替陛下开脱之意,只怕是陛下对于张圭擅权一事,已经心存不满。” 英国夫人闻言,敛容沉思片刻,道:“那皇后娘娘特地提起此事,又有何深意?” 英国公想了片刻,叹道:“娘娘自然是跟陛下一心的,许是怕咱们因此怨上陛下吧,也或许,是为来日陛下夺权亲政做准备吧……”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181章 舍命相救 若是祁钰真的要与张圭争权,那位高权重的英国公府绝对是不可小觑的助力。 英国公夫人闻言,默然片刻,叹道:“当初陛下大婚,张圭还政于陛下,君臣相契,原本以为会平稳度过权力更迭,谁知新政一推行,张圭竟然又收回了陛下手中的权力……” 也难怪祁钰会不满了,任谁都不愿意做一个被架空了的傀儡皇帝。 英国公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他比英国公夫人想得深。 从眼下的局势看,张圭收回权力也算是有先见之明——皇帝年少,无法掌控朝堂,新政又触犯了太多人的既得利益,也只有张圭这样执掌朝政多年的老将,大权在握,才能够控制得住局面了。 可是明白归明白,作为新政的“损益者”,英国公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痛快——英国公府历代先祖拼命挣回来的家业,他们后人享受之又有何不可?凭什么张圭一朝令下,就要他们把祖先挣下的基业割让出来。 正因为这种不满,所以有关张圭“夺情视事”和“反对新政”的风波英国公府虽未参与,却也未曾旗帜鲜明地反对。 这固然是英国公府一贯忠君中立的主张,但同样也是无声的抵抗与不满——毕竟,这是皇帝首肯推行之事,照往常,英国公府肯定是要站在皇帝一边的。 可是现在黄宜安以皇后的身份出面安抚英国公府,诚恳真挚,还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对西北军进行核查、补缺,英国公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暂且放下。 “陛下,娶了位贤后啊。”英国公长叹一声。 英国公夫人闻言,想起远在边关的张澜,不免红了眼圈。 那孩子,她去了好几封书信,让他尽早回京相看,却都被婉拒了。 说什么边关军务繁忙,可边关有那么多老将驻守,怎么就少了他一个毛头小子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被皇帝抢了亲事,心中难平…… …… 嘉峪关,棉田。 张澜看着月色下已经初绽的棉花,执壶豪饮,目光迷离。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直到今日看到那皎洁的圆月和抽絮的棉铃,他才惊觉时光流逝,离着上次的分别,已经是将近一年。 而不知不觉间,有些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譬如他现在再回想起放生池畔的绿荫下那抹嫩柳色的倩影时,眉眼已经模糊难辨,就只剩下了那片嫩柳色的衣裙…… 张澜觉得这样很好。 黄宜安成了皇后,今生同他再无可能,能够忘记,也算是宽恕了自己。毕竟,他还有余下的漫长岁月,总不能一直都沉浸在往事里悲痛不能自拔。 可这到底是他人生第一次想要同一个姑娘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如今被迫相忘于江湖,难免有些心头怅然。 张澜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一路而下,张澜却似已经麻木,如同喝水一般地连灌了几大口,一不留神就被呛出了两串眼泪。 躲在地头大树后的柳莺儿见了,下意识地快步转出树后,想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张澜。 ——为了便于莳弄棉田,张澜特地给她们这些参与种植长绒棉的俘虏在田边加盖了简易的房屋,以供居住,平日里只要不跑出划定的范围,都可以自由活动。 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月夜独出赏月思亲,又恰好碰上了对月斟酒怀远的张澜。 柳莺儿向前疾走了两步,又蓦地收住了脚步,一时踟蹰不前。 她不过是个或可被开释的俘虏而已,又有什么资格上前关心张澜这样丰神俊朗、前途无限的小将军呢? 柳莺儿垂下眼睑,后退两步,整个人又重新缩入大树的浓阴之中。 对于张澜,她只要能默默地关注就好了。 夜风从远而来,吹得树枝簌簌作响。 正在饮酒的张澜,突然觉察一股杀机,蓦地回头喝道:“谁?” 说话间,已经扔掉酒壶,起身按刀,戒备地看向四方。 柳莺儿吓了一跳,以为张澜发现了她,连忙下意识地捂紧嘴巴。 然后,柳莺儿便看见月色下,十几个流寇围了上来,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高昌话。 她顿时明白过来,张澜是被这些高昌国的流寇惊动的! 不过,棉田在关内,附近又不时有士兵巡守,这些流寇到底是怎么潜入进来的。 流寇们显然也害怕惊动了附近巡守的士兵,叽里咕噜地低语一番之后,便合围向前,准备以多欺少,在附近的巡兵过来之前,把张澜给干掉。 柳莺儿眼见着流寇离着张澜越来越近,脑袋轰地一下炸了,立刻不管不顾地飞奔出去,挡在了张澜和流寇中间…… 柳莺儿只听到耳边一阵混乱的喊杀声,然后一柄长刀穿过她的胸前,速度快得她刚刚听到皮肉割裂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锥心的痛苦,便轰然倒下…… 身后有人抬手接住了她。 柳莺儿抬头看去,就见张澜一脸惊愕和紧张地大喊她的名字。 如果能够为张澜去死,那样也挺好的。 看在自己舍命相救的份上,在她死后,张澜应该会遵守承诺,救下她的父兄吧! 那她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柳莺儿心想,嘴角不由地扬了起来,双目缓缓地合上。 张澜眼见着怀里的人软软地倒在自己怀里,又惊又恨,将柳莺儿往地上一放,挥起大刀,呐喊着冲杀向前。 喊杀声惊动了棉田附近的住着的种棉人,大家听到动静,纷纷操起家伙什儿就飞奔了出来。 等看到地上躺着的柳莺儿时,众人顿时怒从中起,挥起钉耙锄头就加入了混战。 流寇都是些高昌国没了生计的平民,为了一口吃的才冒险潜入,见棉田附近只有一排房子,不成村寨,想着人少好打劫,这才摸上来的。 这样流寇,战斗力并不比边民和俘虏强。 更何况还有张澜这个出身武将世家的杰出小将。 因此战斗很快便以张澜等人的取胜告终。 张澜顾不得收拾伤亡惨重的流寇,吩咐张宏收拾残局,抱起已经被人包扎住伤口的柳莺儿,直奔军营而去。 第182章 不要添乱 柳莺儿醒来时,已经是天明时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觉得胸部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忍不住闷哼一声。 “柳姐姐,你醒啦!”一声惊喜的欢呼在耳边响起。 柳莺儿转头看过去时,就见平日里一起种棉花的小姐妹燕儿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双手合十,不住的庆幸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柳姐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柳莺儿想张口回应,却发现一张嘴就扯得胸口一阵紧似一阵地疼,字没有吐出来一个,额上倒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燕儿见了,连忙拿帕子给她擦汗,口中还安慰道:“柳姐姐你别急,军医说了,你只要能醒过来,这一关就是算是挺过去了。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军医来!” 说完,燕儿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帐篷。 柳莺儿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放缓了呼吸,免得再次扯到了伤口。 饶是如此,她还是疼得冷汗涔涔,浑身虚弱乏力。 柳莺儿抬头看向帐顶,努力地回想昨日替张澜挡刀后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营帐看起来十分宽阔,是张澜的帐子吗? 柳莺儿神思逐渐飘远…… 不一会儿,军医同燕儿一前一后地快步进来。 “刘大夫,您快看看,柳姐姐怎么样了?”燕儿疾步走到床边,一叠声地催请道。 刘大夫点头应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手指搭上了柳莺儿的内腕。 良久,刘大夫笑道:“脉象虽然虚浮,但还算得上是平稳,柳姑娘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要用心将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燕儿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拉着柳莺儿的手,欢喜道:“柳姐姐你听到了吗?刘大夫说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柳莺儿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答谢。 刘大夫颔首作答,想了想,道:“不过,柳姑娘往后行事可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以张小将军的本事,区区流寇根本就不在话下,您这样突然冲出去挡在刀口上,挡不住流寇不说,倒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要不是周围的人听到动静,及时赶去帮忙,张小将军一面御敌,一面还要顾着柳姑娘,只怕会顾此失彼……” 柳莺儿闻言,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顿时愈发惨白了。 刘大夫这话,就差明着说她给张澜添乱了。 可是,她本意并不是如此啊! 她只是看到冰凉的刀刃对准了张澜,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 燕儿听了刘大夫的话,皱眉小声嘟囔道:“柳姐姐也不想啊,还不是为了救张小将军!” 她是边地的良民,自然不如柳莺儿一般畏惧刘大夫,因此心里怎么想的,口中便就怎么说了。 刘大夫闻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而是张澜自己说的,说是两房对阵,柳莺儿突然冲出来,撞在敌人的刀口上,惊得他一时惊慌失措,差一点就被敌人觑空偷袭成功了。 当然了,张澜当时说这话并不是埋怨柳莺儿的意思,而是因流寇突袭而着急副将商讨加强边防一事时,顺口提了这么一句。 也算是张澜说者无心,他这个听者有意吧。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这军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柳莺儿对张澜怀着什么心思,他不说看得十分准,却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能让一个姑娘舍生忘死付出的,除了感激,便是倾慕了。 更何况,柳莺儿对张澜可谓是两者兼而有之——感激张澜暂时留下了她本应处死的父兄的圣明,倾慕张澜年少英俊、风流不凡。 “这几日,柳姑娘就好生在老夫这药帐内养伤吧,诊脉、煎药什么的也俱都方便。只是药童一向忙碌,柳姑娘在这药帐养伤,就要有劳燕儿姑娘多照看几日了。”刘大夫交代道。 燕儿脆声应下,起身随刘大夫去抓药、煎药。 原来这是刘大夫的药帐啊,难怪药味这么浓,先前她还以为是给她煎药汤的缘故呢。 也是,她对于张澜来说,不过是一个会种长绒棉的俘虏而已,张澜能够将她安排在药帐内,以方便救治,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还奢望什么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听得有人掀帘入帐。 柳莺儿以为是燕儿去而复返,便也没有在意。 直到来人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一股不同于燕儿的气势陡然笼罩下来,柳莺儿才惊觉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脸关切与内疚的张澜。 “你醒了!”张澜明显松了一口气,歉然问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需不需要让刘大夫过来看看?” 难得张澜如此温柔地关心她,柳莺儿连忙想要张口回答,谁知嘴角刚一动,气才提到一半,就扯得胸前的伤口一阵疼似一阵,疼得她眉毛忍不住拧成了一团。 张澜见状,连忙要去喊刘大夫。 燕儿正好端着刚煎熬的药汤进来,见张澜也在,连忙见礼问安。 得知张澜要喊刘大夫来给柳莺儿诊脉,燕儿连忙答道:“刘大夫方才刚刚给柳姐姐诊看过,说是脉象平稳,只要用心调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不,这汤药就是刘大夫刚抓的药,煎了来的唯柳姐姐服下的。” 张澜闻言,遂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先把汤药喝了吧。” 说罢,张澜起身,对柳莺儿说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养病,燕儿就留在这药帐内专门照顾你。等你养好了伤,再行安排他事。” 燕儿连忙放下药碗,去送张澜出帐。 等送罢张澜,燕儿一边感叹“张小将军待柳姐姐真好”,一边端起药碗去喂柳莺儿。 柳莺儿听了燕儿的话,心里比口中的汤药还要苦。 她看得出来,张澜待她与其说是好,倒不如说是内疚,内疚她舍身相救,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然而她想要的并不是内疚。 只是,那愿望要过于奢侈,以至于她连想都不敢想。 …… 踱出药帐的张澜,在明亮耀目的天光下,遥望京城的方向,默默地祝福今日成亲的张溪夫妻和顺、上下和睦,幸福美满。 第183章 像皇帝吗(月票300加更) 果如黄宜安所料,婚礼当日她和寿阳公主姐们三人前往英国公府道贺,只来得及祝福张溪几句“夫妻和美、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便被众家贵眷簇拥着“安坐”主位,接受各种奉承礼拜。 等张溪的花轿出了门,黄宜安和寿阳公主姐妹三个才如释重负地脱了身。 回宫的路上,寿阳公主禁不住抱怨道:“也不知道母后为何非要让咱们今日来道贺,我都没有来得及跟张姐姐说一句话呢!”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虽然和张溪的感情不深,但显然也小小年纪的都不耐烦与各家女眷应酬,闻言都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 黄宜安笑着劝了她们两句,心里却想,李太后准备先拿西北军开刀,整顿军备,可不得先以隆恩安抚住英国公府嘛! 只是,祁钰一直都没有透露过此事,到底是不知情,还是顾忌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特意没有对她提起呢? 黄宜安揣着一肚子疑问回了坤宁宫。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跟小尾巴似的黏着她,也赖在坤宁宫不走了。 “今日宴席上,那多双眼睛盯着,你一言我一语,为了公主的威仪,我都没有吃饱。”寿阳公主捂着肚子噘嘴道,“哪里有在皇嫂这里用膳吃得香?” 永宁公主连连点头附和。 延庆公主更是拉着黄宜安的衣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声音软糯地央求道:“皇嫂,延庆想吃凉凉甜甜的桂花酿了。”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闻言,也一脸期待央求地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见状捏了捏延庆公主肉乎乎的小脸蛋儿,无奈笑道:“好好好!小馋猫儿们,都有,都有!” 说罢,便吩咐宫人去盛桂花酿来。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欢呼雀跃,还趁机点了不少坤宁宫常备着的点心果子之类的。 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案。 四个人正在吃间,有内侍尖声禀报道:“陛下驾到——” 黄宜安等人赶忙放下汤匙,去殿外迎接。 刚出殿门,就见祁钰背对着斜晖走了过来,面容掩藏在阴影里,看不甚清。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见情况不妙,连那半碗尚未吃完的桂花酿也顾不上了,直接见礼告辞了。 不是她们对皇嫂不仗义,实在是在发怒的皇兄面前,皇嫂显然比她们更能起到安抚作用啊! 所以她们还是不要留下来给皇嫂拖后腿了! 黄宜安看着逃也似的向外急趋的姐妹三人,哭笑不得。 不过,今日的祁钰并没有往日的轻松与笑意,看起来十分严肃且不悦,也难怪寿阳公主姐妹三个会被吓走了。 黄宜安猜测是朝堂是又出了什么风波,便知趣地没有多问,只服侍祁钰进内殿更衣。 路过晏息室,看到桌上摆着的桂花酿和点心果子时,祁钰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向前。 黄宜安看在眼里,亦不动声色。 等祁钰换了一身常服出来,便见桌子上新摆了一盏桂花酿,又换了几碟他喜欢的点心果子,烦乱的心绪一下子变得熨帖不少,脉脉地看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回以一笑,拉着他在桌边坐下,笑道:“虽说时近深秋,天气渐冷,但还是躁得慌。这桂花酿臣妾特意命人拿冷水凉过的,清爽宜人,正好入口,陛下且尝一尝味道如何?” 祁钰笑着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然清香爽凉十分可口,不由地抬头笑赞道:“也不知道你这手艺是怎么练出来的,就连朕这么不喜甜之人,都爱吃你做的甜食茶饮。”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秘密!” 琢磨了半辈子的人心和厨艺,又岂是那些照规矩行事的尚膳监的御厨可比的? 也就只有杨一道这样专门琢磨李太后爱好的人,才可与她一拼了,而且还只是在李太后面前才奏效。 祁钰也不再多问,笑呵呵地把一碗桂花酿吃完,只觉得胸中的郁气也散了大半。 黄宜安这才柔声道:“臣妾观陛下似有不悦,也不敢多问,只求陛下不论何时都要保重龙体。” 言语诚恳,情真意切。 祁钰见了,整个人不由地放松下来,牵了黄宜安的手,双手包住了,感叹道:“如今,也就你还关心朕的龙体了……” 这话说得有些歧义,黄宜安却没有误会。 祁钰是一个权欲心极重的皇帝,绝不会在这种情形下,跟她说一些带颜色的段子来tiao情。 果然,紧接着就听祁钰低声叹恨道:“那些人,就只会关心朕能不能顺他们的意,做一个‘好’皇帝!” 黄宜安没有答话,只是抽出手来,反握住了祁钰。 事涉朝政,她作为皇后并不能轻易开口评判,唯一能做的,便是安抚祁钰,让他明白不论何时,她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果然,祁钰脸色渐渐回暖,看她的目光也温柔了许多。 黄宜安想了想,提起今日去英国公府观礼的盛况:“……怨不得母后要臣妾和寿阳她们三个今日去英国公府观礼道贺呢,果然更能彰显陛下天恩浩荡,对英国公府信重非常! “张姐姐这婚礼,也算是满京城头一份儿了!只怕不过个十年八年的,京城的人都忘不了。” 黄宜安一边笑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祁钰的神色,果然见祁钰脸上笑意微敛,温柔的双眼也渐渐变得沉凝。 看来,祁钰今日之所以怏怏不快,跟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脱不了干系。 可这对于一心改革、锐意进取的祁钰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为何祁钰却会闷闷不乐呢? 是就新政的细节同张圭发生了矛盾,还是被隐瞒的不甘? 从李太后提前并且坚持安排她和寿阳公主姊妹三人于张溪成亲当日亲去道贺一事,可见她是早就知晓了张圭的决定,而且坚决支持。 但是祁钰是否同样知情,就尚未可知了。 黄宜安等着祁钰的回答。 但是祁钰只是笑着敷衍了几句,便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黄宜安见状,自然也不便再多问。 事涉朝堂机密,祁钰瞒着她也是应该的。 然而夜半云雨罢,祁钰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像个皇帝吗?”祁钰幽幽地开口道,声音还带着喘息的余韵。 第184章 异世不同 黄宜安一惊。 祁钰竟然跟她说了! 这个话,可不好接。 黄宜安想了想,不解地柔声回道:“在臣妾的心里,陛下就是皇帝,皇帝就是陛下,哪里有像与不像的?” 全然的尊崇和信赖,在抚慰祁钰心里的阴翳的同时,更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这只是黄宜安的想法,而不是那些朝臣的,甚至不是李太后的…… 李太后早就知道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却一直没有告诉他,说什么是看已经推行的新政款项引起了朝臣的大量弹劾,怕他年少无法承受更多,所以才打算一切准备就绪,时机成熟了再告知他的! 可是他早知道和晚知道有区别吗?作为皇帝不是一样要面对某些朝臣的反对? 说到底,张圭和李太后还是不信任他,不觉得他能够做好一个皇帝,所以才将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只需坐在威严的龙椅上,点头同意即可。 这样的皇帝,不是非他不可,而他也不愿意当这个傀儡! 黄宜安不知祁钰这番压抑的愤怒,想了想,仰头直视祁钰,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陛下,臣妾不知您为何会有此一问,但是臣妾相信,一切艰难都不过是暂时的,您终将会成为一位圣明的好皇帝,保有江山、抚育万民,开创太平盛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更何况,她也不全是在拍马屁。 张圭或许有掌权不放的野心,但李太后作为母亲,肯定是站在祁钰这一边的,且根据前世的经验,祁钰终会执掌朝政大权,成为大齐名副其实的皇帝。哪怕后来他曾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依然将朝政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而现在的祁钰徒有其名,最需要的是信心,帮助他顺利度过这个迷茫期的信心。 想到这里,黄宜安陡然一个激灵,前世郑氏之所以得宠,不会是恰逢其会,在君臣、母子争权的特殊时期,给了迷茫的祁钰温柔的宽解和坚定的支持吧? 而前世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她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强忍着流产之痛,听从李太后的教导,劝祁钰雨露均沾,早日诞下皇嗣…… 黄宜安一时心绪起伏不定。 而祁钰却被黄宜安的话安慰到了,他收紧胳膊,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无论外面如何风雨不止,至少在坤宁宫,在眼前的人身边,他还可以汲取些许温暖,抚慰伤痛,继续前行! 两个相互依偎,谁都没有说话,帐内惊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前世今生,他们从未如此地贴近过。 许久,祁钰才哑声道:“睡吧,明儿一早,还得去给母后请安呢。” 黄宜安听了祁钰这话,微微一愣。 上次祁钰因为李太后反对他趁张圭回江陵奔丧不在京中,借机提拔吏部尚书张翰入内阁时,祁钰还气得质问李太后,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她和庆嬷嬷合力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母子二人和好的。 如今才过去多久,祁钰面对被李太后和张圭联手“欺骗”的局面,居然会如此平静说出明早给李太后请安这样的话来。 在大婚亲政后激烈的权力纷争之中,祁钰果然成长很快。 “好。”黄宜安软软地应了一声。 这是件好事。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效仿张皇后一生独占皇帝,那祁钰越早掌权,她受到的来自李太后和朝臣的压力就会越小。 …… 第二天,给李太后请安罢,祁钰照例去了御书房读书。 黄宜安则被李太后留下来一同用早膳。 黄宜安恭顺地应了。 等到早膳摆上来,黄宜安便站在桌边给李太后布菜。 李太后一边用膳,一边留心观察,只见黄宜安神色如常恭谨,布菜也都和她的口味,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好了,你也坐下用膳吧。”半晌,李太后温和地笑道,“布菜交给宫人做就成了。” 黄宜安笑着应了,在末座坐了,恭顺如常地开始用膳。 李太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用罢早膳,李太后到榻上稍歇。 黄宜安便照例拿了美人棰,替李太后捶腿。 李太后斜靠在大迎枕上,半眯着眼睛,由着黄宜安给她轻棰按摩。 “昨儿陛下回去,神色如何?” 蓦地,李太后出声问道。 黄宜安手下一顿,抬头讶然看向李太后,一脸的惊愕不解,却唯独没有惊慌遮掩。 李太后微微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极快地扫过黄宜安,旋即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慈爱,笑道:“寿阳那丫头早先来说,昨日陛下回坤宁宫时脸色不太好,可把她们三个给吓坏了。 “哀家担心陛下别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却又怕跟哀家说了哀家会担心,所以才会问你的。” 黄宜安心里并不相信。 寿阳公主虽然性情天真烂漫了一些,但是自幼生长在宫廷的她,不会不知道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分歧,更不会贸然在中间传话。 这话,只怕不是寿阳公主说的,而是李太后安插在坤宁宫的人禀报给她的。 前世,她怎么就对李太后的话全然相信,奉若圭臬了呢?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出嫁的小姑娘,人生的前十三年学的都些针织女红之类的,从来都没有人教她该怎么做皇后。临出嫁之前,王氏教给她的也都是孝敬太后、顺承皇帝之类的寻常叮嘱。 她一个人嫁进皇宫,日常只有晚上才能够见得到祁钰,而且还不是日日得见。即便是见了,也都是恭恭敬敬地侍寝,哪里敢拿现在这种心态对待祁钰。 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之下,皇后该怎么做,都是李太后教给她的。 黄宜安并不是说李太后教得不对,只是,今生再次入宫,她才慢慢地发现,李太后所有皇后该怎么做的正确的教导中,都是夹着私心的,那就是对祁钰的掌控之爱。 没有人愿意被掌控,哪怕初衷是因为爱也不行。 黄宜安自己都如此,祁钰自然也如此。 第185章 皇帝选妃 黄宜安恭顺地答道:“陛下昨日回来,确实面色不虞,臣妾也没敢多问。不过,晚膳后陛下便又恢复如常了。” 说罢,黄宜安面色不安惭愧地问道:“都怪臣妾不够细心妥帖,要不,等陛下下了朝,臣妾立刻去问一问?” “那倒不必了。”李太后笑道,“既然陛下没说,那想来是没事了。” 黄宜安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祁钰却心知肚明,若是黄宜安真的问到祁钰面前,只怕母子二人“旧恨”之上,又得添上“新仇”了。 李太后心中也很是忧伤,祁钰怎么就不明白她的一片慈母情怀呢? 她敬重张圭,完全是想要借张圭之手整顿朝政,将太平盛世交到祁钰的手里,助他成为青史留名的圣主明君啊! 李太后不让问,黄宜安便顺势打住了,心里却禁不住琢磨,到底是谁将张圭和李太后欲在军中推行新政的事情泄露给了祁钰,又是何居心。 接下来的几日,祁钰未再失态,而他和李太后之间亦一如既往地母慈子孝。 黄宜安也再未从别处听到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的消息。 这日,张溪和李子桢夫妇进宫叩谢恩赏。 夫妻两个先去两宫太后那里谢了恩,又分别去了御书房和坤宁宫,叩谢祁钰和黄宜安。 坤宁宫里,黄宜安早就备好了张溪喜食的茶水点心。 见礼罢,黄宜安留了阿梅和红珠在跟前伺候,余下的都遣了出去。 张溪看了红珠一眼,朝黄宜安挑了挑眉。 黄宜安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前世就忠心于她的红珠几人,今生对她这个独得圣宠的皇后娘娘更是敬畏顺服、忠心可嘉。 张溪便放了心,神色欣慰。 这才过去三个多月,安妹妹就新收服了人手,果然厉害! 如此,即便是陛下选妃,安妹妹也能站稳脚跟了。 想到这里,张溪低声问道:“听说陛下准备选妃了,你是怎么想的?” 黄宜安闻言一愣,愕然问道:“你听谁说的?” 这下轮到张溪发怔了。 “怎么你竟然还不知道吗?”张溪比黄宜安还要惊讶。 黄宜安点点头,沉下脸来。 张溪自觉失言,又不禁替黄宜安担忧,低声安慰道:“你也别着急,或许是陛下一时事情忙,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呢。” 黄宜安点点头,心里却蹭蹭地直冒火。 敢情她这三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可是在愤怒冲出理智之前,她及时地压住了。 “这件事情,张姐姐听谁说的?”黄宜安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地问道。 张溪犹豫片刻,道:“就是宴集闲谈间听到的……另外,就是京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已经在准备着了。” 那就是有确切的消息了呗! 若是往常,黄宜安可能会因此愤怒或是暗自神伤,嗟叹痴情错付了,但是经历过这三个月与祁钰的重新认识,她虽然未必做得到让祁钰心无旁骛地专宠她一人,但是选妃这种事情,祁钰怎么都不会瞒着她的。 “等陛下回来,我自会设法问清楚的。”黄宜安反过来安慰忧心不已的张溪。 张溪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为自己的以后想想,反倒来安慰我!” 黄宜安笑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担心也没有用。” 最多,不过是再走一回前世的老路罢了。 不,今生她绝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 至少,她不能再由郑氏们爬到她的头上耀武扬威!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激起了满腔的斗志。 张溪看着神采奕奕、摩拳擦掌的黄宜安,无奈扶额的同时,又悄悄放了心。 看安妹妹这劲头,就算是将来皇帝真的选了妃,她肯定也能过得不错。 黄宜安把选妃之事暂时抛在脑后,问张溪道:“对了,上次国公夫人同我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即便身边只有红珠和阿梅伺候,黄宜安说话还是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传到了李太后或是其他人的耳朵里,给她扣上一顶“干政”的大帽子。 张溪会意,笑道:“母亲都安排着呢,想来近日就有消息了。” 黄宜安见张溪面上不复上次的恓惶,便也放了心,将此事揭过不提,问起张溪婚后的生活来。 就见一向爽朗干脆的张溪难得微红了脸颊,低声笑回道:“李家上下待我都很好,大家同样是将门世家,规矩习惯也都差不多,又照顾我新嫁,因此都很和善。” 黄宜安抿唇一笑,打趣问道:“那李小将军对你可好?” 张溪面色愈发地红了,喃喃道:“他待我,自然也是好的……” 说着,便听到黄宜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溪顿时又羞又窘,甩手绢作势要扑黄宜安,口中娇嗔道:“好呀你,竟然取笑,看我不挠你痒痒!” 两人笑闹做一团。 …… 祁钰傍晚时分回坤宁宫,准备同黄宜安一起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时,便发现今日的黄宜安笑容有些勉强,还不时躲避他的目光。 祁钰心下不解,以为黄宜安受了委屈,连忙牵了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黄宜安摇了摇头,勉强笑道:“臣妾无事。” 话是这么说,脸上的委屈却更甚了。 祁钰心头微凛。 在这后宫能让黄宜安委屈而不敢言的,也就两宫太后了。 想到今早李太后特意留下黄宜安一同用的早膳,祁钰眉间顿时一沉。 该不会李太后与他闹了不快,便故意给黄宜安脸色看吧? “是母后说了什么吗?”祁钰沉声问道。 黄宜安一听祁钰误会了,连忙摇头道:“不是。母后待我向来很好,臣妾铭感五内!” 祁钰看了黄宜安一眼,明显不相信。 上次黄宜安为了让他和李太后母子和好而做出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难保这次黄宜安不是怕他们母子因她而生了不快,故意委曲求全! “你不要怕,尽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祁钰大包大揽。 黄宜安暗自腹诽,你自己还满头包呢,倒在我面前充英雄。 不过,看祁钰这般给她撑腰,黄宜安心里还是有点动容的。 第186章 统一战线(打赏过万加更3) “听说,陛下要选妃了?”黄宜安撇撇嘴,半委屈半抱怨地控诉道。 谁知祁钰一愣,脱口道:“选妃?选什么妃?我怎么不知道?” 惊愕之下,连皇后娘娘难得的吃醋都没有注意到。 黄宜安被祁钰的三连问惊呆了,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猜错,祁钰果然没有故意瞒着她。 不过,朝政瞒着祁钰也就算了,怎么连选妃这样的事情,也要瞒着祁钰? 这是李太后的意思,还是另有小人作祟? 两个大眼对小眼地看了半天,心都沉了下来。 祁钰看了看天色,沉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给母后请安,此事回来再说。” 或许,李太后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而已。 说不定,一会儿去了慈宁宫,李太后就会告诉他了。 祁钰暗自期盼。 可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李太后什么都没有说。 祁钰不相信李太后对此毫不知情。 按照惯例,有两宫太后在,选妃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要由她们首肯并操持的。陈太后一向避居慈庆宫礼佛,除了必要出席的场合,向来是什么事都不管的。那就只剩下李太后一个主事的。 李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为何却三番五次地瞒着他,将他当成三岁的无知小儿一般愚弄?! 祁钰一身疲惫地回了坤宁宫,瘫坐在椅子里。 黄宜安见了,调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祁钰接过来,捧在手心里,却没有喝,眼底风云变幻,极力地压抑怒气、消解失望。 黄宜安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给他打扇。 祁钰被凉风吹得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伸手夺了黄宜安的扇子,道:“都什么时节了,你还打扇。” 说罢,又感叹道:“近两年,这冬日来得倒是越来越早,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长了。” 黄宜安点点头,想到西北来信说棉花已经快可以采摘,沉郁的心情稍稍松快了一些。 虽然收成不算多,但是多少也可以缓解西北军中一部分将士的燃眉之急。 面上,黄宜安却长叹一声,看着被祁钰放在桌子上的扇子,哀声吟道:“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祁钰听着听着,将那把扇子重新拿起来,珍而重之地放在怀里,认真道:“你放心,即便是一时天凉用不到,我也绝不会将它随意抛弃,定会一生珍藏!” 想了想,又道:“选妃一事,朕并不知情,也绝不会同意!你放心,朕哪怕做不到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绝不会在你生下嫡长子之前就行纳妃绵衍子嗣,让别的人威胁到你和孩子的地位的!” 黄宜安不知道祁钰的话能不能再次相信,但是至少他愿意许诺,那她就姑且陪他再走一遭吧! “选妃的事情,是张姐姐跟跟臣妾说的,说是现在满京城有适龄女子的人家,都准备着呢。消息,是从宗亲和冯公公那里传出去的。”黄宜安坦诚相告。 “冯大伴?”祁钰有些惊讶。 选妃这样的事情,宗亲出面还算说得过去,冯永亭一个内监,如果没有李太后的懿旨,又岂能私自行事? 黄宜安点点头。 祁钰脸色沉了下来,问:“那母后知道吗?” 黄宜安偷觑祁钰的脸色,摇了摇头,道:“张姐姐没说,因此臣妾也不清楚。” 宗亲和冯永亭,如果没有李太后的授意,肯定是不会自作主张的。但是比起李太后一心为祁钰和大齐江山着想,冯永亭揣着什么心思就说不定了。 而且,有冯永亭这么个大权在握、虎视眈眈的人在身边,黄宜安就连睡觉都不踏实,自然是逮着机会就给他上眼药了。 她知道这样的话在祁钰那里,并不能给李太后开脱,但是至少能给祁钰一个台阶,让他自欺欺人也好、另做良图也罢,最起码在现今这种情况之下,和李太后维持住面子上的母慈子孝。 满朝文武,各有打算,就算是再忠君爱国者,都未必能越过李太后这个亲生母亲,更加为祁钰着想。祁钰想要顺利亲政,就一定不能和李太后闹翻。 祁钰沉吟不语。 他明白黄宜安的好意。 上次他和李太后闹翻,就是黄宜安费尽心力地弥补他们的母子关系。 所以他不愿意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当然了,以目前他的处境来说,他也没有能力同李太后一争长短。 良久,祁钰招了田义进来,寒声吩咐道:“你派个人去看看,冯大伴最近都在做什么。” 田义一愣,这意思是让他派人去暗查大名鼎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永亭吗? 皇帝有命,田义不敢迟疑,立刻领命去了。 黄宜安看着田义的背影,暗想前世这个时候,祁钰对于冯永亭还颇为倚重和信任,今生却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开始暗查冯永亭,究竟是前世祁钰隐藏得太好,还是今生有了她推波助澜的缘故? 祁钰对着殿门外逐渐笼上来的夜色,眸光暗沉不见底,低声叹道:“你现在明白,朕为何会问你那个问题了吧……选妃这样的事,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朕这个当事人却一无所知,呵!” 这样的皇帝,还算是皇帝吗? 黄宜安一手扶住祁钰怀里的扇子,一脸认真地答道:“陛下,臣妾永远跟您在一起的!” 只要你不自己重回前世的老路就行。 黄宜安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祁钰心中感动,将眼前的人儿紧紧地拥住。 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和他并肩前行,他就绝不会放弃! …… 郑府里,郑玉烟正在挑选布料,准备裁制新衣。 面前上好的绸缎锦绣铺了一案,任由她挑挑拣拣。 裁缝娘子满脸堆笑,奉承个不停:“小姐长得美,穿什么都衬!譬如这匹雪青色的,就衬得小姐如高山素雪,雅不可攀……还有这件杏子红的,小姐若是用它裁衣,肯定是人比花娇分外美……” 第187章 未来宠妃 郑玉烟被裁缝娘子吹捧得十分开心,因此十分豪气地每种料子都裁了一件冬衣,把裁缝娘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姐真是个爽快人,也难怪被贵人惦记……”裁缝夫人一高兴,说话便也不那么注意了。 郑玉烟一个眼风扫过去,吓得那裁缝娘子立刻闭了嘴,赔笑不止。 好不容易得了这么桩买卖,她可不能得罪眼前这个大主顾——将来的大贵人。 “行了,你去吧。衣裳做得细致些,我要穿着赴宴的。”郑玉烟高傲地吩咐道。 等第一场冬雪落下来,为了选妃而举办的诗会、茶会都该一场接着一场地举办起来了,她作为皇帝心尖上的人,怎能不盛装打扮、艳压群芳? 裁缝娘子连堆笑应道:“小姐尽管放心,小妇人定会用心缝制的,包管小姐穿出去人人夸赞称羡!” 郑玉烟矜持地点点头,吩咐丫鬟打发了裁缝娘子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郑玉烟脸上的矜雅高傲顿时都收了起来,慌忙跑到妆镜台前,捧着脸对着镜子沉醉不已。 听说皇帝早就中意她,只是当初碍于李太后的强势,被迫点选了黄宜安为后呢! 不过不怕,皇帝很快就要选妃了,等她入了宫,还能有黄宜安什么事儿? 要她说,皇帝此次选妃,说不定就是专门为了接她入宫的! 这消息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永亭传出来的,肯定假不了! 等她成了皇帝的宠妃,定要那黄宜安好看! …… 慈庆宫里,黄宜安“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笃笃的木鱼声顿歇。 陈太后睁开眼睛,看向黄宜安,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近几日秋雨一场接着一场的,天气越来越凉,不小心冻着了?” 黄宜安连忙笑答道:“多谢母后关心,臣妾无事,喝杯热水就好了。” 话刚落音,阿梅便捧了盏热茶过来。 黄宜安笑着接了,转奉给陈太后,道:“母后也诵经半日了,不妨先喝口茶歇歇?” 陈太后笑道:“是该歇歇了。” 说罢,放下念珠,接过茶盏,吹了几下,低头轻啜了一口。 接受对方的孝敬,也是一种看重。 阿梅另外斟了一杯热茶递给黄宜安。 婆媳二人便捧着热茶,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秋雨闲话。 都是些日常琐事。 毕竟,作为后宫女子,她们所能谈的话题极为有限。 一盏茶罢,陈太后拿了黄宜安抄写的经文来看,只见字迹娟秀而不失风骨,虽然算不得极佳,但是对于女子来说却已经颇见功力了,遂不由地笑赞道:“这字写得秀雅不凡,可见黄大人教导之用心。” 黄宜安连忙谦逊道:“不过是略微工整些而已,怎能及得上母后的簪花小楷一半。” 这倒不是奉承,陈太后确实写得一笔好字,淡静冲和,自有一番超然气度。 大约,是心境养出来的缘故。 不像李太后的字,自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锋芒。 陈太后倒也不过分谦虚,闻言笑了笑,道:“对了,听寿阳说你还会作诗,闲来无事,不如就以这秋雨为题,闲占一首如何?” 黄宜安笑道:“寿阳那丫头吃了臣妾的嘴短,可不得铆足了劲儿夸臣妾嘛!臣妾那东拼西凑的句子,怎敢在母后面前卖弄?” 一番话说得陈太后禁不住笑了起来,只觉得连日秋阴带来的烦闷也散去了大半,倒不再提让黄宜安作诗一事,而是顺着这个话题说起了吃食。 黄宜安知晓陈太后饮食的喜好和习惯,因此尽捡着陈太后爱听的来说,把陈太后哄得愈发高兴了。 婆媳二人说说笑笑,直到宫人来禀报说祁钰过来请安,陈太后方才收住话题,打趣黄宜安道:“陛下这是来接人呢!” 黄宜安微微垂首,作羞涩状。 陈太后禁不住笑声连连。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看着年轻人这般美好羞涩的模样,仿佛自己也跟着年轻了几岁呢。 祁钰进来时,正看见陈太后开怀而笑,遂上前凑趣笑问道:“母后何事如此开心,说出来让孩儿也跟着高兴高兴。” 陈太后朝黄宜安抬了抬下巴,笑道:“呶,哀家看见皇后,便觉得高兴。你且也瞧一瞧,是不是看了皇后心情就好多了?” 陈太后不比李太后严厉,待祁钰一向亲切慈爱,这般打趣也不是第一次了。 因此祁钰十分合地上下打量着黄宜安,一副煞有介事地验证的模样。 直到黄宜安被看得不自在,趁陈太后不备,悄悄地拿眼睛瞪他,祁钰这才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笑回道:“母后说得不错,朕看了皇后,也觉得十分开心呢!” 被母子两人联手打趣的黄宜安,这下脸不红也红了,不顾陈太后还在一旁,半娇半怒地睨了祁钰一眼。 祁钰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嗔怒含情的小媳妇,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陈太后见小两口如胶似漆的,也很高兴。 作为哪怕无子也被先帝爱护了一辈子的先帝元后,陈太后当然希望帝后和睦了,这样后宫才会安稳。 时间尚早,祁钰便坐下来与陈太后闲话。 目光无意间扫过案桌上新抄写的佛经,祁钰立刻被那一手端秀清俊的字给吸引了。 作为一个书法大痴,难得在后宫中看到这样出色的作品,祁钰当然不会错过了。 “这看着不像是母后的字迹……”祁钰沉吟道。 黄宜安遂答道:“回陛下,那是臣妾的手迹。” 祁钰一怔,连忙将抄写的佛经拿到手里仔细地品赏一番,果然与上元夜黄宜安放莲灯时手书的“平安喜乐”四字颇为相似,只是比之更端谨一些,想来是因为替陈太后抄写佛经的缘故。 “朕竟不知道,皇后除了画得一手好丹青,竟然还写得一手好字!”祁钰赞赏不已。 上元夜,他满心都在那个沉静娴雅的姑娘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她的字迹,是以竟不曾发现自家皇后竟然还写得一手好字。 皇后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第188章 无能为力 “不过是工整些,还能看罢了,哪里当得起陛下如此夸赞。”黄宜安十分谦虚。 心里却明白祁钰夸得不差,她不论是字还是画,在一般女子中都算是上佳了。 谁让前世郑氏最早就是凭借一首自作诗的手稿入了皇帝陛下的眼睛呢? 作为被冷落抛弃的皇后,她坚信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因此斗大的字只识了一箩筐、字写得只比鸡扒好一点的她,不论三九伏天,每日苦练大字、苦读诗书,勤奋了大半辈子,才有了如今的成效。 原本没想过在祁钰面前展示的,毕竟新婚的皇帝每天忙着处理政务、分夺权力、安抚朝臣……剩下的那点精力,也都花在吃她和她做的饭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欣赏她积累了半辈子的才华? 可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时机到了,她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看着祁钰晶亮的眼睛,跟前世第一次在一众只粗识几个字、读过女训、女诫的宫妃中,蓦地发现还有个会吟诗作对的郑氏一模一样,黄宜安一时心情复杂。 所以祁钰前世之所以专宠郑氏,不仅因为郑氏关心他、敢怼他,还是因为郑氏比她们读的书多一些吗? 由此可见,不论是什么时候,何种境遇,多读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陈太后闻言笑赞道:“这正显出皇后端静沉稳,不是那等炫才张扬之人。” 这样的人,才能坐稳中宫之位,才堪母仪天下。 祁钰连连点点头,笑道:“母后说得对!皇后确实德才兼备,堪为天下妇人表率!” 一副“朕媳妇天下最棒”的骄傲脸。 陈太后看了禁不住好笑,想到近日听到的消息,遂顺势笑道:“这也正说明李妹妹是真心疼爱陛下的,所以当初才会坚持选立宜安为皇后。” 这句话一出,祁钰立刻品味出了劝和的意思,心中暗想:这件事情并没有挑到明处,他也并没有因此而与李太后争吵,但陈太后还是知道了。 可见一向不理俗务的陈太后并不是真的耳聋目盲、精力不济,而是懒得去管、倦于去争罢了。 要是别人这么劝他,祁钰根本就不会理会,甚至还是训斥对方多管闲事。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陈太后——打小便待他慈爱宽和的嫡母,也是他未来亲政路上必不可少的助力——先帝元后的名号,可比李太后这个他继位之后才尊奉的生母皇太后响亮多了 有时候,朝争靠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身份和舆论。 祁钰脸上的笑容一垮,勉强笑道:“母后教训得是,孩儿明白了。” 陈太后观他神情委屈不平,便知他不是真正地服气,心里还憋着气呢,遂摊开了劝说道:“哀家知选妃一事,李妹妹没有提前同陛下说,陛下心中不悦。 “但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李妹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她不过是随口感叹几句,谁知就被有心人奉若懿旨,私下安排了起来呢?” 李太后是不是随口感叹几句,祁钰心里很清楚。 宗亲也就罢了,但是冯永亭如果没有李太后的首肯的话,是绝对不敢放出选妃的风声,借此肆意敛财以及拉拢人心的——这些都是田义暗查清楚之后,回来禀复他的。 可李太后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生养了他,又费尽心力地将他推上皇位,千辛万苦地一路辅佐他走到了现在,更是他未来亲政路上的最大助力,不论是为私还是为公,祁钰也不能真的同她闹掰了。 所以他顺着陈太后的话,点了点头,低声叹道:“母后说得这些孩儿都明白,只是一时转不过来弯儿罢了。母后放心,二位母后的恩德,孩儿一直铭记在心!” 陈太后见祁钰没有一味地说假话敷衍她,而是肯跟她说真心话,心中也甚是快慰,温声劝道:“哀家说句陛下不爱听的,即便是陛下现在不准备选妃,那提前放出风声去也没有什么妨碍。 “李妹妹已经着钦天监择定了明年正月十六给皇后举办及笄礼,待这之后便要广选妃嫔以扩充后宫、绵衍皇嗣,因此如今准备起来,倒也不算太早。” 想想迁延近一年的立后,如今提前几个月准备选妃事宜也是应当的。 黄宜安默然不语,乖巧地垂首侍立。 祁钰却不能不勉强答应下来。 作为一个被架空的皇帝,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辞别了陈太后,帝后二人一路无语地出了慈庆宫。 秋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飘洒着,可是两人却已经没有了来时赏雨的心境。 陈太后的话,让他们深刻地意识到,在这里巍峨深沉的皇宫里,所谓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与皇后,其实不过是两宫太后和朝臣摆在尊位上的两个娃娃罢了。 娃娃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吃,什么时候该睡……都已经有人替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们,就只剩下照章行事了。 等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了安,二人便回了坤宁宫。 这一次,祁钰没有缠着黄宜安下厨做好吃的,只让阿梅等人将尚膳监送来的膳食摆满了桌案,便挥退了宫人。 黄宜安也无心给祁钰布菜。 两个人相邻而坐,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琉璃瓦上,搅得人心绪不宁。 本就只剩余温的膳食,渐渐地变作冰冷,有的上面已经凝起了一层猪板油。 夜色渐渐地笼罩上来,本就因秋雨而阴阴的天色忽地彻底暗了下来。 阿梅忧心不已,在帘下恭声问道:“陛下,娘娘,可要奴婢进来掌灯?” 她不懂什么朝政权谋,只知道两宫太后都力主选妃,哪怕皇帝也无力反对,很快就会有新人进来与自家小姐分宠了…… 屋内传来黄宜安的声音:“进来吧。” 听起来倒还算是平静。 阿梅略略放心,恭声应了声“是”,垂首迈步进去。 明亮温暖的烛光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渐渐地驱散了殿内的阴冷和黑暗。 黄宜安看着冷掉的御膳,吩咐阿梅:“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第189章 共赏风雨 阿梅低低应了声“是”,招呼红珠几个进来撤下御膳。 黄宜安则冲祁钰柔声笑道:“这时节吃冷食可不好。陛下且稍等,等臣妾去做几个热汤热菜来。” 刚刚给过她许诺的祁钰,面对陈太后名为劝和实为逼迫的“慈爱”,不得已屈服退让,肯定会觉得无法像往日那般从容面对她的。 她正好借机躲出去,让祁钰自己先整理好情绪,再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祁钰听黄宜安如此说,果然没有做声,只点了点头。 黄宜安便起身去了小厨房。 阿梅连忙跟上。 路上,借着雨声的遮掩,阿梅悄声道:“娘娘……” 阿梅话尚未出口,就被黄宜安一个眼神止住了。 坤宁宫有两宫太后的人,自然也有祁钰的人——虽然未必是为了盯着她。 她借口下厨躲出来,就是想让祁钰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清楚、做决定的,何必再絮絮叨叨烦扰他。 阿梅会意,遂不再多言。 黄宜安在小厨房拖延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解下围裙,重整了妆容衣衫,回了正殿。 阿梅则留下来安排宫人传膳。 黄宜安回到正殿时,祁钰还在独坐发呆。 烛光在夜风中摇摆不定,照得祁钰的侧脸亦忽明忽暗。 黄宜安在殿门外站定。 侍候的宫人见状也不敢打扰,垂首立在后面。 大约过了一刻钟,黄宜安见祁钰僵直的身体终于动了动,这才迈步进殿,笑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陛下且去净手。这秋雨夜寒凉,吃些热汤热菜正好暖身。” 很家常的话语,听得祁钰冰凉的身体渐渐地回暖。 “好。”祁钰温柔地笑应道。 黄宜安却从那从未有过的温柔里,看到了愧疚,以及前所未有的亲近。 这是一个机会!她心中暗想。 微微一笑,黄宜安亲自服侍祁钰净手用膳。 晚膳摆上了桌,两荤两素、咸甜二汤,还有一份阳春面。 很家常的饭食,却馋得祁钰食指大动。 一口气喝了两碗汤、一大碗面,还把菜都吃得了大半,祁钰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黄宜安见状,也放下了早就没怎么动过的筷子。 阿梅和红珠见状,一个端茶,一个递水,服侍祁钰和黄宜安漱口、净手。 黄宜安静静地陪在祁钰身边,等他开口。 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祁钰的抉择了。 祁钰是会就此与她敞开心扉、携手进退呢,还是会敷衍过去,绝口不提选妃一事? 片刻后,祁钰笑道:“晚膳后不可立即入睡,否则于脾胃有伤。难得今夜风雨宜人,皇后就陪朕赏风雨、弈棋局,如何?” 黄宜安悬起的心缓缓放下,仰首灿然笑道:“好呀,臣妾愿意陪着陛下赏风雨、弈棋局!” 两人相视一笑,连日来的阴霾被这一笑倏然吹散。 未来或许道路坎坷、风雨交加,但是有了身边人的扶持,两人一定会迈过去的! …… 两宫太后并不知道,她们的联手“逼迫”,竟会在无意间激发了祁钰彻底的反叛之心,以及帝后守望相助、坚定不移的誓言。 选妃一事,在她们看来已经成了定局,并不需要额外分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新政推行一事,尤其是在军中的推行。 陈太后只是关心,却并不插手此事。 从她入宫十数年都没有诞下皇子时起,便歇了争权的心思;等到先帝意外崩殂,祁钰即位,李贵妃以皇帝生母的身份被奉为皇太后,受命辅佐新帝时,不论前朝还是后宫,她就半点都不沾手了。 除非李太后有请,譬如立后选妃这样的事情,否则她就安居慈宁宫,诵诵经、敲敲木鱼,从不主动过问世事。 李太后却事事亲力亲为,生怕祁钰年纪小、不抗事,一不小心就犯下大错。 像在军中推行新政这样的事情,李太后自然不放心完全交给祁钰去做。 张圭不在,手中无权、处世稚嫩的少年天子,如何能够抵挡得了那些浸yin官场多年、盘根错节的朝臣的反对直谏? 所以李太后才会私下里同张维等内阁大臣商议,预备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告知祁钰。 谁知祁钰竟然自己先查知了,而且还反过来瞒着李太后。 黄宜安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到到底是谁向祁钰告的密。 在外人看来,祁钰虽然是皇帝,却事事听从李太后和张圭,并没有告密的价值。 然而作为皇后,黄宜安也不敢贸然向祁钰打听。 可是现在不一样,在那个秋雨飘飖的寒夜,两人“赏风雨、弈棋局”的许诺,让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譬如,祁钰虽然不会与她商议朝政,却会将自己在朝堂上受到的委屈向黄宜安倾诉。 黄宜安将这些只言片语的倾诉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那个“告密”的人便也出来——不是她原本猜测的高珙留在内阁的细作张维,而是翰林院修撰于可远——张圭真正的嫡系学生,一个正直不阿的直臣,一个让士林称颂的雅士。 黄宜安拼凑出真相之后,犹自不敢相信。 身为细作的张维还没有背叛张圭,怎么作为张圭嫡系学生的于可远倒是先“出卖”了他呢? 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因为前世于可远曾在张圭“夺情视事”时批评他为子不孝,还曾在张圭推行新政时反对他行事过于激进……也曾在张圭去世后被清算时,不顾个人安危,直言劝谏,力保张圭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为此被罢免驱逐。 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大义和准则,提醒皇帝几句,也不是不可能的。 黄宜安有时候会想,如果朝廷多几个于可远这样不畏权势、不慕名利的直臣,祁钰的处境肯定会好上许多。 可惜她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却也不好对祁钰明言,只能在祁钰向她倾诉时,旁敲侧击、佯作无意地提醒几句。 这日,祁钰下朝后照例去了御书房读书理政,却吩咐田义道:“朕有些饿了,你着人去坤宁宫说一声,让皇后做些小食送来。” 第190章 预备摊牌 田义看着祁钰冷凝的脸色,暗自腹诽。 什么饿了想吃皇后娘娘做的小食,还不是在朝堂上受了气,想找皇后娘娘倾诉,却又不好意思直说,才找了这个借口的? 说起来,陛下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委屈…… 田义暗叹一声,恭声应诺,自去安排小内侍去坤宁宫传话。 黄宜安得到消息后,照例拣了祁钰爱吃的点心果子等物,亲自送到了御书房。 不巧的是,人刚到御书房,就碰上于可远前来求见,黄宜安只得避让到偏殿。 黄宜安坐了片刻,吩咐阿梅:“你去看看陛下大概什么时候结束,若是晚了,有两碟子需趁热吃的点心可就要凉了。” 说着,给阿梅使了个眼色。 不是她不信任祁钰,实在是很好奇于可远其人,可是又不便直接问祁钰,只好出此下策了。 阿梅会意,恭声应诺出去了。 转出偏殿,便见有小内侍守在正门处。 阿梅作为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心腹大宫女,出入御书房得多了,便与这些人都熟识了。 那小内侍见阿梅过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带着几分讨好地笑道:“阿梅姐姐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阿梅笑道:“皇后娘娘做了点心给陛下送来,不巧碰上了于修撰前来求见,娘娘怕点心凉了不好吃,就派我过来瞧一瞧,陛下大约什么时候得闲。若是晚了,娘娘便先把那两碟热点心放茶房的炉子上温着。” 小内侍不疑有他,朝殿内努努嘴,低声回道:“谁知道呢。不过看着架势,一时半会儿的是结束不了了。” 阿梅便顺势朝殿内瞧了瞧,便见祁钰端坐在御案后,于可远站在御案前,君臣二人正说些什么。 隔着几道帘子,距离有些远,阿梅听不清楚,也不敢在内侍面前露了痕迹,遂瞥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小声焦急叹道:“那我怎么回复皇后娘娘?” 小内侍以为阿梅怕回复不当被责罚,连忙安慰道:“阿梅姐姐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待下一向宽厚温和,您又是娘娘身边一等一的大宫女,娘娘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便责罚您的。 “要不,您且在先这里再等一等,等瞅到了空子,我就进去替您通传,也省得回头还得去偏殿请您,耽误了时间。” 阿梅求之不得,连忙笑着谢了那小内侍,又摸出两只银锞子赏他,便安安心心地留在殿门口,竖起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殿内,于可远禀完事情,祁钰并没有放人离去。 “算算时间,元辅最迟九月末就能够抵京了吧。”祁钰感叹道。 于可远一时摸不着祁钰的喜怒,只是恭声应道:“这个臣并不清楚。恩师归乡葬父,平日里并未与臣书信往来。” 上次他劝说张圭回乡守制以及新政某些条款过于激进之事,到底还是惹了张圭嫌恶。 若是张圭得知,他还将其欲在军中推行新政,并且已经拟定了具体的章程一事告知了皇帝,估计会更加痛恨于他吧…… 可是,为人臣子,有些事情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说。 内阁一向唯张圭这个首辅马首是瞻,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行事作风,早就引得像他这样的忠肃之臣不满了。只是敢像他一样出头反对的,并没有几个…… 祁钰笑道:“朕只是随口感叹而已,于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是不是随口感叹,于可远还是分得清楚的,不过他并没有与祁钰辩驳。 祁钰想了想,问于可远道:“元辅九月底归来,那最迟十月中旬便要在军中推行新政了。朕以为冬日严寒且夷敌扰边频繁,正是需边关将士们奋勇御敌守国之时,实在不宜推行新政,以免扰乱军心,使得敌人有可乘之机。 “于爱卿以为如何?” 于可远想了想,拱手答道:“陛下所虑甚是。然臣以为,如今军中确许多不良亟待改进的现象,譬如吃空饷之类的,必须尽早严格督促其整改,以免加重财政负担,后患无穷。 “听闻如今边军已经照例申请了粮饷,按例十月之前便要批复,陛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清查人数,足额发派粮饷,以资边军过冬、御敌。” 他虽然不满新政有些措施过于激进,担心仓促之下全面施行必然引起激烈的怨愤与反对,难以长久,但是并不全然否定新政,譬如整顿吃空饷一事——老百姓辛辛苦苦上缴的血汗钱,凭什么要以养那些子虚乌有的士兵为由,全都流进将领们的口袋里,任由他们挥霍豪掷? 而他之所以向皇帝“告密”此事,也不过是出于为人臣子的忠恳之心罢了——内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行径,着实让忠正耿介之士看不下去。 祁钰听于可远这么说,也并未生气。 他本就是赞同施行新政的,他不满的只是张圭将他排除在外,大权独揽,只需要他这个皇帝点头同意即可的目无君上的行径。 “朕预备同内阁摊牌,共议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于爱卿以为如何?”祁钰问道,探究与期待的目光盯着于可远。 于可远没有让祁钰失望,只见他拱手躬身,肃然答道:“陛下乃执掌四海、抚育万民的天子,您要理政主权,乃上天赋权、理当如此,何来此问?”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不过是怕揭破此事之后,他这个学生兼“告密者”被世人唾骂攻讦罢了。所以才要特意先问过他的意见,以示答谢并看重之意。 但是那又有如何? 他当初既然敢将这件事情告知皇帝,就不怕因此而招来的骂声与打压! 祁钰听罢十分感动,绕过御案,亲手扶起于可远,认真而激动地赞叹道:“于爱卿忠君爱国,有如此之士,实乃朕之大幸!” 于可远谦虚道:“忠君爱国,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赞誉。” 祁钰听罢,更是欣慰,连忙挽留道:“还请于爱卿同朕共议此事,共强我大齐军威!” 于可远拱手应命:“臣,遵命!” 祁钰哈哈大笑,挽于可远至御案前,指点写画,豪气干云。 在这个世上,有和他共赏风雨、同弈棋局的黄宜安,还有像于可远这样的忠正耿介之臣,亲政,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第191章 以史为鉴 殿外的阿梅见状,知道君臣二人的谈话一时结束不了,又实在探听不出来什么,只得先回去禀报黄宜安。 “陛下在殿内同于大人相谈,奴婢在殿外听不甚清,只是未见陛下不悦,想来是与于大人相谈甚欢。”阿梅禀复道。 黄宜安听后,点点头。 于可远本就因充任日讲官时请人代写诗作且坦然承认一事,在祁钰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又主动告知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祁钰看重他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君臣相谈甚欢,那她估计还要等许久。 黄宜安想了想,吩咐阿梅道:“将那两碟子热点心先温在茶房的炉子上,待陛下和于大人相谈告一段落,再命内侍奉上。” 有外臣在,阿梅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并不适宜出现。 阿梅领命去了。 黄宜安闲来无事,便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御书房对于祁钰来说,是读书理政的地方,因此书架上摆着的闲书几乎没有,像上次那种用《太祖实录》包着封皮的侠义,也只有内室才有寥寥数本。 黄宜安取的是《古今人物通考》中的一册,专讲古往今来的奇女子,掌权者如武后、贤达者如长孙皇后、德才者如班昭、英武者如梁红玉,等等,内容繁杂、文字浅显通俗,倒也有不少可观之处。 黄宜安翻了十数页,阿梅便进来禀报说点心已经趁内侍进殿奉茶时一并送了进去。 “陛下一看点心,便知道是娘娘命人送进去的,因此命内侍传话说,让娘娘稍待片刻。”阿梅笑道,“陛下这是舍不得让娘娘空跑一趟呢!” 黄宜安睨了她一眼,笑嗔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地大了,谁都敢来打趣了?” 阿梅知道黄宜安并非真怒,遂笑嘻嘻地回道:“奴婢这是替娘娘高兴呢!” 当初立后的诏书一下,黄家便一片愁云惨雾,担心黄宜安入宫后过得辛苦不顺心。可谁知皇帝不仅拒绝了选妃,而且十分爱重黄宜安,别说是黄伟和王氏了,便是她看了也禁不住十分欢喜。 黄宜安笑着拿书轻轻地敲了敲阿梅的脑袋,又把书递给她,道:“这本书不错,文字也很同宿,很适合你看,拿去认真读读,回头我可是要考校的。” 阿梅双手接过书来,笑着应了。 这世上有几个做奴婢的能有她这份造化,得主人亲自教导读书认字的? 阿梅很惜福,抱着书册,一脸荣耀地玩笑道:“奴婢也能看皇帝的藏书?说去不知道得羡慕坏多少人呢!” 黄宜安闻言忍俊不禁,笑嗔道:“你呀,别耍贫嘴啦,快看你的书去!” 说罢,自己又从书架上抽了本《汉书》来看。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她虽然不要当朝理政,然而既然已经决定和祁钰共赏风雨、同弈棋局了,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只凭着前世的经验做事,拖祁钰的后腿。 黄宜安随便一翻,正是汉宣帝一章,不觉心中一动,遂仔细起来。 阿梅见状,便坐在黄宜安身旁的矮凳上,安静地陪读。 日影逐渐西斜。 斜日的光辉透过窗隙洒落进来,映得一室昏黄温暖。 祁钰迈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主仆二人在斜晖中安静的静好宁馨之景,不由地心中一暖。那些让人头疼的家国大事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遥远,眼中心底全是眼前的美好温馨。 祁钰止住了守门宫人的通传,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谁知他一只脚刚踏进殿门,侧对着殿门捧书观读的黄宜安似有所觉,猛地转过头来,见是他,立刻惊起欢喜笑道:“陛下来了!” 说话间,人就笑着迎了上去,口中还娇笑道:“臣妾就说怎么会突然心绪不宁,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书一下子都看不下去了呢,原来是陛下来了。” 这番撒娇亲昵听得祁钰心中分外熨帖。 祁钰伸手接住黄宜安,爽然笑道:“朕与皇后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黄宜安微微笑,心里却禁不住叹息:当日不满郑氏专宠时,哪里会想得到,她如今竟也要学郑氏那些个被两宫太后斥为狐媚惑主的做派呢? 阿梅从书中惊醒,慌忙起身行礼迎驾请罪。 祁钰浑不在意地挥手让她起身,目光依旧黏在黄宜安的身上,笑着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书?” 黄宜安便指着桌上的《汉书》笑答道:“随手抽了一本来读的,正是班孟坚的《汉书》。” 说罢,又娇声抱怨道:“陛下的书架上也就史书臣妾还可一观了,其余政要之文,臣妾即便是认得字,也不明其意呀!” 后宫不得干政,前世即便是得宠如郑氏也不能越线,黄宜安才不会主动越雷池一步呢。 祁钰哈哈笑道:“皇后真是太谦虚了!” 书画双优的人,怎么可能会笨得看不懂御书房偏殿架上的书——真正重要难明的政要之类,皆在正殿架上放着,寻常人可不能随意翻阅。 笑罢,祁钰又随口问道:“方才看到哪一节了?” 黄宜安请祁钰在主位坐了,一边给他斟茶奉上,一边笑答道:“正读到宣帝本纪一章,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请太后征昌邑王继承皇位。元平六月丙寅,昌邑王受皇帝玺、绶,尊皇后为皇太后……” 祁钰先前还含笑听着,等听到大将军霍光时,笑容逐渐沉凝。 黄宜安见了,便收住了下面的话。 权倾朝野、大权独揽的霍光,与如今的内阁首辅张圭是何等相似,也难怪祁钰敛了笑容。她方才随意翻到这一章便禁不住仔细的原因,不也就在于此吗? 不过片刻,祁钰便又欢笑如初,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给二位母后请安。对了,朕今日想吃鲫鱼豆腐汤,要肉都炖化、汤汁奶白鲜香的那一种。早些回来,朕同你一起去小厨房做。” 此处宫人甚多,论说权倾朝野、架空皇帝的霍光着实不合适。 黄宜安见祁钰岔开了话题,便笑着顺承道:“好呀。只是陛下到时候可千万别再把糖当成盐、醋当成酱,回头却说臣妾做的口味不对。” 第192章 正式摊牌 娇嗔调侃之语,将先前稍显沉重的气氛挥散。 祁钰哈哈大笑,道:“你放心,若是朕再放错了,就自己把它全都吃光,绝不赖你手艺不佳!” 黄宜安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的小手指,忍着不适,故作天真烂漫地笑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拉钩!” 祁钰见状却笑得愈发开心了,先前因“大将军霍光”而生的愁闷也一扫耳光,伸手小指,与黄宜安的勾在一起,故作正色道:“拉钩上调一百年都不变!” 黄宜安笑弯了眉眼,心里却想,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 然而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李太后今日竟然留他们在慈宁宫用晚膳,于是祁钰的鲫鱼豆腐汤自然是喝不成了。 不过,比起和鱼汤,两人更在意的是李太后此举的意图。 安静地用过晚膳,闲话一回,李太后便点明了正题。 “选妃一事,你们也听说了吧?”李太后从容和缓地说道,“先前哀家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那些人就都放在心上了,听说如今京城有适龄女子的人家都已经悄悄地准备起来了。你们是怎么看的?” 黄宜安恭顺垂首不语。 选妃这种事情虽然跟她这个中宫皇后的切身利益有关,但事实根本就没有她置喙的余地。李太后之所以要当着她的面询问祁钰,不过是要表达对她这个皇后的看重罢了。 有前世的经验在,她在李太后面前从不行差踏错,因此李太后对她虽然不如前世亲厚照顾,但大体上也还算是满意。 祁钰沉默片刻,不答反问:“母后之前不是答应过,要等皇后及笄之后,再行选妃的吗?” 言下之意,是不同意了。 李太后对此早有预料,遂不慌不忙地挡了回去:“哀家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如今不过是同你们商议,好提前准备,又不是要立刻选妃。” 虽然她不明白祁钰明明中意郑玉烟,为何却不趁早借纳妃之机将她选入身边,然而看到祁钰对她亲自选定的皇后有这样的情分,李太后还是很满意的。 祁钰想了想,道:“孩儿没有想法。” 顿了顿,又忍不住添了一句:“这些事情一向都是母后操持的,孩儿只需照办即可。” 李太后听着祁钰这看似恭顺,实在抱怨不满的话,眉头顿时微拢,神色颇为不悦。 黄宜安适时解围道:“儿臣同陛下一般,皆听从母后安排。” 神情恭顺、言语真诚,同以往一模一样,看起来对于选妃之事并无半分不满。 李太后听了,神色微霁。 一直以来,黄宜安协和她和祁钰母子关系的努力,李太后都看在眼里,因此这次她以为也同样如是。 祁钰看到李太后骤然拢起的眉头,便知自己又没能忍住,太冲动了。幸而有黄宜安的解围,李太后才没有因此训责于他。 祁钰深吸一口气,略略平复翻腾的心绪,眼底的怒意渐渐掩去。 黄宜安见母子二人都暂且按捺下来,心情渐舒。 说到底,祁钰心里还是忍不住依恋李太后的,要不然也不会一时控制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像李太后抱怨了。 只可惜,比起一个依恋她、会委屈、会抱怨的儿子,李太后大约更想要一个恭顺理智、执掌江山的皇帝。 “既然你们都听哀家的,那哀家便辛劳一回,亲手操办此事了。”李太后顺势敲定了选妃一事。 事实上,以祁钰和黄宜安目前的处境来说,若是李太后真的下定了决心,他们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因此眼下对于他们爱说,最当紧的就是把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有劳母后了。”祁钰恭顺地应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很快元辅就要回京,亲自推行在军中的革新了,只怕到时候朝中鼎沸、边境不安,孩儿分身乏术,实在是没有心思纳妃。” 李太后愕然看向祁钰,脱口道:“你何时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黄宜安亦惊愕不已。 她虽然早就知道祁钰从于可远处得知了张圭即将在军中推行一事,但是根本就没有料到,祁钰竟然毫无预兆地就跟李太后摊牌了。 祁钰眼下眼底的讥诮,意味不明地叹道:“哦,这么说来,母后也早知此事了。” 李太后神情莫辨,没有回答,可捏着念珠的手却禁不住紧了紧,指尖泛起了一层白。 黄宜安见了,暗想:正如祁钰在李太后面前比在别人面前“娇纵”些一样,李太后待祁钰又何尝不是没有对待外人的防备呢?否则就不会有方才那脱口一问了。 可就是这样一对互相把对方看得很重的母子,前世却最终形同陌路。 这大约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剧吧。 黄宜安袖间的手紧了紧,决心一定要努力化解前世的悲剧,就算是报答李太后前世的善意和庇护了吧。 不管怎么说,李太后和祁钰母子和睦,她处在中间也能轻松些不是? 李太后抿唇不语。 祁钰亦沉默以对。 殿内的气氛在母子二人的沉默对峙之下,倏忽沉重凝滞起来。 良久,李太后沉沉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军中推行新政和选妃,只能二选一是吗?” 祁钰立刻回道:“不是孩儿的意思,实在是孩儿精力不济、分身乏术,难以二事并行。” 顿了顿,祁钰微微垂首,声音飘忽不明:“还是母后以为,有元辅在,孩儿无需用心政事,只管安心宠幸妃嫔、绵衍皇嗣,以保大齐江山后继有人即可?” 当然不是! 李太后心中断喝,面上却笼上一层寒霜,冷哼一声。 祁钰上次暗讽她和张圭有一腿的事情,她还记着呢!如今被祁钰这么一问,旧时的嫌隙立刻又翻涌了上来。 黄宜安轻轻扯了扯祁钰的衣袖。 好不容易才粉饰过去的事情,怎么祁钰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暗讽母亲和外人有私情,这要是让朝臣知道了,不仅李太后面上不光彩,便是祁钰也得被群臣弹劾的奏章给淹没了。 第193章 各不相让 祁钰却不为所动。 早先在御书房同于可远说预备同内阁摊牌时,他还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找上内阁之前,就先和李太后对上了。 他也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不得已而为之。 一来,他要让李太后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十岁稚龄的孩童,需要事事听从别人的安排;二来,想要驳回选妃,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帝王之语一言九鼎,他既然已经答应了黄宜安,总不能食言而肥吧。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做不到言而有信,那这个皇帝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李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将黄宜安和祁钰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 原本她以为祁钰是为了黄宜安才会出言讥讽,不愿意选妃的,可是等祁钰提及张圭回京之后即可打算在军中推行新政时,她就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不愿选妃只是借口,这才是祁钰的目的——他是皇帝,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安排,选妃也好,在军中推行新政也好,都要他这个皇帝首肯。 这个儿子在皇位上待久了,就越来越像一位皇帝,而不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这让李太后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失落。 黄宜安看着这幅前世看了许多回的母子相争的场景,知道今日这事是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可是李太后和祁钰互不相让,她夹在中间也不好贸然开口,只能垂首恭顺地陪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直到陈太后身边的陈嬷嬷来求见。 早就在李太后和祁钰争执时便亲自守在殿门外的庆嬷嬷,一见陈嬷嬷过来,慌忙迎上去,低声道:“我的老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再这么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呢。” 眼见着里头的一对母子谁也不肯相让,她只能派人偷偷去慈庆宫搬救兵。 陈嬷嬷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也十分谙熟了,闻言轻轻地拍了拍庆嬷嬷的手,低声回道:“我家娘娘不便出面,便吩咐我来走一遭。不管怎么说,先将眼前这僵持的局面应付过去再说。” 庆嬷嬷闻言,知道陈太后一如既往地不打算插手这母子俩的矛盾,只是照旧先把僵持的局面敷衍过去而已,心里既觉得失望,又觉得意料之中。 自从祁钰登基之后,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每日专心礼佛,不问世事,这样通透淡薄的性子,确实不会想不开地插手别人亲生母子之间的矛盾——不论祁钰有多么敬重陈太后,到底还是不能和亲生母亲相比。 “多谢娘娘慈恩。”庆嬷嬷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感激道。 陈嬷嬷回以一笑,并不多言,同庆嬷嬷一同进了殿内。 和陈太后一样,陈嬷嬷也不愿意掺和进慈宁宫的事情中来。 躲着麻烦走,是后宫生存的智慧之一。 陈嬷嬷进得殿内,先向李太后与祁钰、黄宜安请了安,方才恭敬地笑禀道:“眼看着重阳节就要到了,因此娘娘特地命奴婢前来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今年要在何处举办宫宴。是在宫中,还是去万寿山?” 重阳节之事自有礼部安排,况且早几日陈太后便表达了近日神思倦怠,不愿动弹的意思,因此祁钰已经命礼部照旧在宫内安排重阳节宴。 陈太后大夜里的特地遣陈嬷嬷来问这一遭,显然只是个借口而已。 不过,这样明显的借口,殿内诸人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太后和祁钰各自都不肯相让,谁都不愿意先退后失了气势,可这么一直在慈宁宫僵持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如今有陈嬷嬷拿别的事情岔开,两人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商议起重阳节节宴一事来。 陈嬷嬷使命达成,也不多言,恭顺听过一番,便借口回禀陈太后告辞了:“娘娘一向歇宿得早,奴婢还要赶回去回禀、伺候,先行告退。” 陈嬷嬷一开口,祁钰和黄宜安自然是顺势起身辞别道:“孩儿(儿臣)也先告退了,母后早些歇息。” 李太后便命庆嬷嬷去送人。 等庆嬷嬷送人回来,便见李太后独自正对着烛光发呆。 听到庆嬷嬷进来,李太后头也未回,哀声叹道:“儿大不由娘,哀家如今体会是越来越深了……” 自从去年正月下诏礼部选立皇后起,一向听话的祁钰就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有主意,越来越不甘心听从安排,不论这安排是好是坏。 庆嬷嬷缓声开解道:“这不是太后娘娘一直以来期盼的吗?” 李太后感叹道:“是啊……可是,哀家没有想到,他的有主意,竟是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勤付出一下子都白费了。 庆嬷嬷想了想,屈膝行礼道:“太后娘娘,请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陛下不听的,其实并不是您的话,而是张首辅的。” 李太后闻言蓦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庆嬷嬷,清声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庆嬷嬷点头道:“陛下如果真的只是不想选妃的话,可以有千万条反对的理由,为何独独挑了在张首辅欲在军中推行新政一项呢?奴婢虽然浅薄不知政事,可也看得出这两者并无直接关切。” 李太后连连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又蹙眉忧愁道:“可是,军中亟待改革,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又为何要反对呢?难道就是为了所谓的帝王的权威吗?” 虽然她私心里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为了帝王的权威就不顾政事,岂不是荒唐无理? 庆嬷嬷心里回道“正是如此”,可是口中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过,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身母亲,一路照养陛下长大,又辅佐陛下理政至今,您应该是了解陛下最深的人,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破此事,可见心里还是敬爱信重娘娘的。” 庆嬷嬷的一番话,让李太后心中的失落渐渐散去。 “依你看来,皇后是否知晓此事?”李太后眉间一肃,低声问道。 第194章 威胁之意 庆嬷嬷揣摩李太后口中的此事到底是指选妃还是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 不过,不管哪一项,事关自己的爱徒和自己今后的生涯,庆嬷嬷都不得不谨慎作答。 “回太后娘娘,依奴婢看来,皇后娘娘只怕并不知晓此事。”庆嬷嬷尽量客官公正地分析道,“否则就不会在陛下开口之后震惊失色,又多番暗示陛下不要与太后娘娘顶撞了。” 李太后神色稍解,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么觉得的。” 上次她和祁钰母子生隙,也是黄宜安费心从中劝解,方才和解的。 总算是这个皇后她没有选错。 李太后暗自叹道。 …… 第二天早上,祁钰和黄宜安照例来慈宁宫请安时,李太后留下黄宜安陪她用早膳。 祁钰担忧地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回以安抚一笑,目送祁钰离开慈宁宫。 李太后见了,心情一时复杂。 祁钰能够和她选定的皇后情感和睦,她自然很高兴,但是看着祁钰一副生怕她怎么着黄宜安的模样,她作为母亲难免失落。 等祁钰走了,李太后便半嗔半笑地冲黄宜安说道:“陛下待你是真好,在哀家这里还不放心。” 黄宜安一听这话,连忙躬身应道:“陛下是怕儿臣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母后呢。” 前世祁钰待她虽好却也谨守礼仪,她对李太后更是恭敬顺从,是以从未听过李太后这般打趣兼敲打的话。 黄宜安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李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陛下这可真是瞎担心。你要是伺候得不好,哀家都不知道谁伺候得才算好了。” 这话并不算敷衍,李太后自问在伺候她尽心周到且妥帖方面,黄宜安即便是与庆嬷嬷这个自入裕王府起便相伴她左右的老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似乎从还未入宫起,黄宜安便恭顺细致,极得她的欢心——从那一张百果冻奶的方子便可见一斑。 这样聪慧细致又善解人意的人,也难怪会在祁钰心系郑玉烟的情况下,赢得祁钰的关心和爱护了。 李太后收回心思,专心用膳。 便见黄宜安一如既往地照着她的口味和饮食习惯布菜,恭顺而细致,让人一看便禁不住喜欢。 李太后唇角扬了扬,破天荒打破了食不语的规矩,笑道:“你倒是清楚哀家的口味和习惯,如此妥帖细致,哀家都恨不得把你留在慈宁宫日日陪伴才好呢!” 黄宜安布菜的动作一顿,当即便借由放筷盛汤的动作遮掩了过去,语气轻快且温顺地笑回道:“多谢母后夸赞,儿臣也想常伴您左右呢!” 前世被郑玉烟上窜下跳得又气又惊时,她确实想过效仿汉代的班婕妤及时从后宫争宠斗争中抽身,到慈宁宫长伴李太后左右,一来求个心静,二来求个安稳。 可是今生嘛…… 黄宜安垂首恭顺微笑,双手捧汤奉上。 李太后看不出黄宜安笑容里的真假,接过汤,又笑道:“哀家也就这么一说罢了,陛下能舍得放人?听说陛下现在很少吃尚膳监呈送的御膳,每每都要你亲自下厨烹饪,他才肯吃。哀家要是真把你要了过来,陛下岂不得饿肚子了?” 李太后说得随意,黄宜安却不敢把这话当成是纯粹的调侃和打趣,慌忙请罪道:“儿臣无状,还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一向重视礼仪,吃饭也算是其中一项。 李太后抬手让黄宜安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哀家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请什么罪呀?”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扬眉的眉梢还是泄露她很满意黄宜安这样的惶恐与恭顺。 黄宜安对此意料之中,暗自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又听李太后闲闲地说道:“况且,若是连陛下口淡开个小灶哀家都要责怪的话,那陛下不顾帝后敦伦的礼仪,自大婚后不久便直接搬去坤宁宫歇宿,弄得威严轩丽的乾清宫都快成了冷宫了,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礼仪,哀家岂不是更得降罪?” 与宠幸其他妃嫔不同,皇帝要想召幸皇后,必须先得上报太后,由太后批准后方会派人转达皇后。而皇后还不能立刻接受,必须得推却再三,以示矜雅谦恭。如果皇帝再三坚持,皇后方可顺势应下,这之后帝后才可同寝。 祁钰不仅越过了向两宫太后请示这一环节,还直接弃了乾清宫而长期歇宿坤宁宫,这可是大大的失仪。 两宫太后若是不计较,别人只会说帝后情深;两宫太后若是计较,这荒废礼仪的罪名不能由祁钰承担,便都要落在黄宜安这个“魅惑君王”的皇后身上了。 对于祁钰歇宿坤宁宫一事,两宫太后都不曾说过什么,为了皇嗣绵衍,她们一致选择了默认。 可如今李太后却特地提起了。 黄宜安一听这话,膝盖都不由地软了几分,面上便带了几分惶恐,嗫嚅道:“陛下乃天子,威严非凡,他的决定,儿臣不敢忤逆……” 一脸委屈惊慌又不知所措,很符合刚入宫且出身于小门小户人家的皇后的怯懦恭顺的模样。 祁钰想做什么,她可以选择拒绝,但还能真的阻止得了不成? 要是真是那样,前世她早就在郑氏抬头时,就一把把她摁得死死的了。 李太后和祁钰母子斗法,遭殃的却是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黄宜安现在有点能够体会前世郑氏的处境了…… 李太后见黄宜安怯弱惊惶的模样,连忙笑道:“你瞧瞧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柔顺小心了,如此,怎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的重任?那颗凤印,可不轻啊……” 这恳切的笑语,是教导呢,还是威胁呢? 黄宜安不笨,又有前世被李太后谆谆教诲的经验在,所以不用想,便知这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威胁。 可是,她自入宫以来,一直表现得很恭顺乖觉,李太后对她虽不如前世亲厚,但也十分看重,又为何会突然威胁起她来呢? 黄宜安揣摩李太后话里的深意,一时弄不明白李太后今日特地留下她,又讲这么一番话的意图。 第195章 如何处置 “好了好了,先用膳吧。”李太后笑道。 黄宜安恭顺地应了。 食不甘味地用罢早膳,李太后命黄宜安陪她去院子里走走消食。 庆嬷嬷则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阿梅见状,便陪在庆嬷嬷左右。 其他宫人见了,自然更不会越过二人近前伺候了。 慈宁宫里种的多是些四季常青的花木,因此虽是正值深秋,却也郁郁葱葱、绿意森森。 黄宜安陪着李太后在院子里的小径上慢慢地走着,说些闲话。 都是些衣裳吃食、宫中俗务之类的话题,黄宜安对答恭谨从容。 可是听着听着,黄宜安便品出不对劲儿来——李太后问的话虽然家常,却总是三句不离祁钰,不由地暗自心凛。 李太后这是在向她打听祁钰私底下的言行举止! 黄宜安顿时恍然大悟李太后方才为何借打趣之机“点拨”她了,只怕和当初冯永亭去坤宁宫威胁她一样,要通过她来监视祁钰私下里的一言一行! 可冯永亭这样做她能理解,为何李太后也要这般行事呢? 现在不是前世,祁钰并未与李太后彻底离心,只要李太后分一些信任给祁钰,祁钰依旧会待她恭敬孝顺,何必要她这个枕边人来当这个细作? 黄宜安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安静温驯地陪着李太后散步,适时地应上两句,不敢再如先前一般知无不言,也不敢让李太后看出端倪来。 走了两圈,李太后似乎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在一丛秋菊前站定。 庆嬷嬷见状,悄悄挥退了宫人,自己不远不近地守着,心中不免替黄宜安担忧——既怕她应答不当,惹了李太后生气,又担心她不明就里,满口答应,将来要为此和祁钰生罅隙的。 阿梅倒是想跟上,然而庆嬷嬷都已经停下来,她也只得随侍在旁。 黄宜安伫立陪侍,脸上挂着温驯的笑,心中却警铃大作,飞快地思索着一会儿李太后开了口,她该怎么作答才算合适。 闲话已毕,李太后也不再和黄宜安绕圈子,低声叹道:“这一转眼,已经是十六年都要过去了,当初粉团子一般的陛下,如今也长成玉树临风、天威深重的皇帝了。可哀家却总觉得一切都恍若昨日…… “自从陛下大婚前,哀家搬出乾清宫,照料陛下也就没有从前方便了。后来陛下搬去了坤宁宫,这虽然不和规矩,但是哀家也并未反对,就是想着能有你在身边照顾着陛下,哀家在这慈宁宫待着也能放心了。 “如今见你照顾陛下用心细致,哀家心中甚是宽慰。” 黄宜安连忙恭顺笑应道:“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出身寒微、见识不足,若有不到处,还请母后多多费心指点。” 李太后对黄宜安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这是自然,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哀家。当然了,哀家当初既然力主册封你为皇后,自然是看中了你的过人之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 “是。”黄宜安温驯地笑应道。 李太后接着方才的话笑道:“不过,你们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情难免不够周全稳重,哀家又不能时时在身边看着,这就需要你有什么事都要及时来告知哀家了。” 李太后说罢,笑吟吟地看着黄宜安,并无被拒绝的担忧。 在她看,祁钰心里装着的是郑玉烟,如今虽然对黄宜安尚算关心,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宫中只有一位皇后,没有其他妃嫔可宠幸的缘故。 娘家身份低微、无权无势的黄宜安,要想在宫中站稳脚跟,单凭一颗凤印可不行,除了皇帝的宠爱,还需要她的帮助。 而黄宜安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当即便温驯地应下了,还一脸感激地说道:“多谢母后关心,陛下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像儿臣一样感激母后慈恩的!” 李太后笑意尚未到达眼底,便被黄宜安这句话给击碎了。 祁钰若是知道了? 黄宜安竟然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祁钰? 那当然不行! 这孩子平日瞧着也挺机灵的,怎么这回脑筋却这么轴? 李太后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黄宜安犹自不觉似的一脸感激地看着李太后,心里却直打鼓。 前后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拒绝李太后,尽管拒绝得十分含蓄委婉,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可是李太后会相信吗? 黄宜安并不知道,可是她很明确地知道李太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因为她刚说完这句话,李太后便以一句“你我婆媳之间的私房话,就不要打扰陛下了”揭过了这个话题,然后便以宫务繁忙为由打发她走了,而且只派了一个小宫女送她——往常可都是庆嬷嬷亲自送她出慈宁宫的。 但是即便知晓李太后不悦,黄宜安也不能退让。 今生不同于前世,没有郑氏在眼前上蹿下跳,祁钰待她也算得上恩宠爱重,她刚答应了祁钰要和他一起共赏风雨、同弈棋局,总不能转眼就把祁钰给卖了吧? 况且,就算是她答应了李太后,做了李太后安插在祁钰身边的细作,可这非但于缓解母子二人的关系无益,反而会加深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嫌隙,与她的初衷相悖,又何苦来哉? 黄宜安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坤宁宫。 刚到坤宁宫,便有小内侍上前启禀道:“陛下说,若是娘娘回来了,便着人去御书房禀报一声。” 黄宜安沉肃的脸色微微一暖。 祁钰这是担心她在坤宁宫被李太后为难呢! 不像前世,总是李太后担心她被祁钰欺负…… “知道了。”黄宜安点点头,吩咐阿梅,“你亲自去一趟吧。就说早膳后母后留我散步闲话了,因此现在才回来。” 李太后既然已经将这个话题暂且揭过了,那她还是不要告诉祁钰徒惹他伤心,有碍于与李太后的母子之情了。 阿梅会意,领命去了。 御书房里,祁钰得知黄宜安平安回了坤宁宫,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预备同张维摊牌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 “各地卫所已经上报了需要的粮饷数额,张爱卿以为如何?”祁钰问道。 :。: 第196章 意外之喜 军中之事事关重大,祁钰有问,张维也不敢随意作答。 因此思量一瞬,张维谨慎地答道:“此事理当由户部先进行核算,再上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祁钰心中冷哼,什么由他定夺,说得倒是好听,但其实还不是要他誊抄一遍内阁或者说是张圭的决定而已。 “哦?是吗?”祁钰道,“可是朕听说军中有许多吃空饷的,户部核算准确吗?再有就是军中屯田也一直没有个准数,户部又要如何精准地核算?” 张维拱手喏喏:“这些年来户部一直按照惯例执行,不曾出错……陛下若是有疑,可寻户部尚书来问。” 心里却直打鼓。 听皇帝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彻底核查军中人数以及屯田等事项吗?那岂不是与张圭欲在回京后于军中推行的新政不谋而合?不知皇帝是心有所忧,还是意有所指…… 张维心中揣测。 祁钰闻言皱眉,不悦道:“内阁协理政事,就是要替朕分忧的,朕如果事事都得亲自去问相关官员,还要你们有何用?” 这话说得太重,张维连忙躬身请罪。 “哼,当初元辅在京时,朕事事都不必操心,如今倒好,元辅一离京,向来效率极高的内阁竟然成了推诿之地!”祁钰面色不悦,呵斥道,“元辅临走之时,将内阁之事悉数委于你执掌,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张维身体躬得更低了,不安请罪道:“臣惶恐。臣才疏学浅,如何敢与首辅大人相提并论?” 心中却叹息,以皇帝对张圭的信任,他想要撼动张圭只怕是难以成功。 难道,他要这么一直等下去,直到把张圭熬死才行吗? 可是张圭如今虽然已过了天命之年,却身体康健,甚少有恙,天知道他要熬到什么时候,张圭才会逝世呢?而他又是否能够一直顺利潜藏到张圭逝世,都不被发现呢? 至于等张圭主动致仕,张维根本就没有想过。 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内阁首辅大人,好不容易清除了一切障碍,大权总揽,正摩拳擦掌、厉行新政,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以彪炳青史,又怎么会在情势大好之时轻易致仕呢! “哼,既然你自认才疏学浅,那留在内阁只怕也无所施为。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给有才干的人腾位子!”祁钰神色不快,语气比方才更为严厉。 张维一听这话,慌忙拜伏于地,恳请道:“陛下,臣虽不才,却愿意为陛下竭忠尽智、死而后已,还请陛下顾念臣的一片忠直之心,给臣向陛下尽忠效力的机会。臣定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皇帝虽然没有能力对抗张圭,但是要将趁着张圭不在京中,将他一个小小末辅赶出内阁,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要是被皇帝赶出了内阁,即便是张圭回京后重新再将他召回,他也留下了污名,更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无能攀附的印象,将来再想有所作为可谓难如登天。 祁钰心中一动,冷哼一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朝之士,谁又敢说自己无忠直之心?张爱卿想留在内阁,光凭嘴巴说几句‘忠直’可没有用,你得做出成效来,让朕看到你的能力才干与忠直之心才行! “内阁乃朝廷机要部门,若是单凭着几句表忠心的话就能够进内阁担任辅臣的话,那内阁岂不成了溜须拍马者的集中营?依朕看来,倒不如趁早撤了的好!” 权力动人心,张维会不会做了两个月的“代理首辅”,就不愿意再做事事唯张圭是从的内阁末辅了呢? “陛下教训得是。”张维连忙伏身请罪,恭敬地奏请道,“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表现自己的忠直之心与理政之能!” 他必须得留下来,至少要撑到张圭回京才行。 否则即便是张圭回京,大权在握,也不一定会再器重他——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皇帝将内阁重新换血了。 张维并不笨,否则也不会取得张圭的信任,在一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被张圭当作接班人培养,并且一路提拔为内阁末辅,更在张圭离京时被委以重任,以末辅的身份,直接越过前头的几位老前辈,代张圭执掌内阁了。 虽然他前面那几位老前辈,也同他一般,日常多是帮着张圭整理卷宗、誊抄文字等,但能够越级代理内阁,本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一开始被祁钰责问时,张维还有些懵,但是随着祁钰步步紧逼,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皇帝这不是责问,而是一心想要将他踢出内阁啊! 张维很快便想到张圭离京不久,祁钰便欲提拔吏部尚书张翰入内阁之事。 张翰是谁?有名的耿介之臣,当初祁钰亲自下诏,请他首倡张圭“夺情视事”一事,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当时他还曾经想过,祁钰想要趁着张圭不在京城,将与张圭不睦的张翰弄进内阁来,是不是对张圭的大权独揽、专制独裁心生不满,所以才要特意找人来分夺张圭的权力的。 后来,以内阁为首的朝臣齐声反对,李太后也不看好,此事才不得不搁置下来。 如今祁钰再三表达了想要将他踢出内阁的打算,张维一猜便与此事有关。 看来,当时皇帝虽然迫于内外压力,没有再提此事,但是并没有放弃啊…… 张维心中一动,祁钰不踢别人,偏偏揪着他这个张圭离京前亲自指定的“代理首辅”不放,是不是因为心里认定了他是张圭的人,所以才刻意为之的? 否则,踢除内阁的其他人,完全要比踢除他这个“代理首辅”容易得多嘛! 这么一想,张维忍不住心头火热。 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 张维果断地选择了抓住它。 他实在是不能继续等下去,等着张圭去世的那一天了! “陛下,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张维伏地叩请道,“臣虽不才,但也愿为陛下分忧,详论军中革新一事!” 这可不是他主动提出,要“出卖”张圭的,他只是顺着皇帝的忧患提及此事而已。 张维替自己想好了借口,以应对张圭回京后的问责。 祁钰闻言心头震动,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张维并不愿意久居于张圭之下。 “军中革新?”祁钰佯作惊讶,抬手道,“张爱卿快快请起,请与朕详论此事!” 没想到竟然从张维这个张圭倾心培养的接班人身上,将内阁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祁钰踌躇满志。 第197章 做回自己 最后一线夕阳中午隐没到了云层之下,半天的云彩都被浸染成了金黄橘红的绚丽。 黄宜安站在坤宁宫殿阶上,看着琉璃瓦在漫天的晚霞中发出璀璨的光芒,不由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回头问阿梅:“小厨房的晚膳已经备上了吗?” 阿梅笑着回道:“娘娘放心,都照着您的安排准备着呢。” 帝后大婚已近四月,小厨房里的厨娘也学会了祁钰爱吃的那几道膳食,今天首次尝试按照黄宜安的食谱自己做。 黄宜安想得明白,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现在新婚一切都很新鲜还好说,若是时间长了,她还一直埋首在小厨房的话,成了煮饭婆倒还不算什么,只怕祁钰会渐渐地将她亲自下厨调羹汤的体贴与柔情,当成理所当然、司空见惯。 练了大半辈子的手艺,若是因此而蒙尘无用,岂不是太亏了。 等到晚霞转淡,黄宜安收回目光,吩咐阿梅:“陛下也该在来的路上了,你去给我重新梳个妆,要在家时那样的。” 阿梅以为黄宜安是要作民间装束,以给祁钰眼前一亮的感觉,好增进夫妻情qu,遂笑着应了。 等回到寝殿,阿梅少不得使劲浑身解数,给黄宜安梳了朴素淡雅、纤弱可爱的妆容,又换上了家常的裙衫。 黄宜安妆罢起身时,阿梅忍不住双眼一亮,感叹道:“娘娘这么一妆扮,倒与在家时无甚分别,奴婢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您与陛下大婚之前呢!” 顿了顿,又悄声道:“奴婢总觉得比起皇后妆面的华贵雍容,娘娘更适合这清淡素雅的妆容呢……” 说罢,又连连摆手急眼辩解道:“娘娘,奴婢可无半点不敬的意思!奴婢是说,是说……哎呀,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黄宜安看着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的阿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拉着她的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没有不敬的意思,并不是说我担不起皇后的雍容华贵,只是觉得我更适合在家时的妆扮而已。” 黄宜安一边说,阿梅一边不住地点头附和,口中还不断地重复道:“对对对……” 就跟啄米的小鸡似的。 把黄宜安笑得合不拢嘴。 阿梅见黄宜安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还宽慰她,心底一松,也禁不住笑了起来,羞窘得直挠头。 好不容易笑声暂歇,黄宜安叹道:“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更适合也更喜欢在家时的妆扮呢。” 精致而不刻意,随意而不随便,全凭着自己的心意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淡静从容。 所以端了近四个月皇后的架子之后,黄宜安决定从今天起,趁着李太后的威胁,至少在祁钰面前尝试着做回自己,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过日子,而不仅仅是扮成别人期待的样子,或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矫揉造作的做派。 按照前世的经验,她想要寿终正寝还得等上四十四年,不,有了前世的经验,今生她或许会活得更久远一些,要是这么一直“装”下去,别人没有吐,她自己倒是先累死了。 上辈子不得已被皇后端庄贤良、大度雍容的枷锁套了一辈子,今生她想努力做回自己,也不枉多活了这一世。 黄宜安妆扮毕,便如往日在家时一般,斜靠在窗前看书。 不过,书却不是闲书,而是各类史论。 皇后,可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而已。 她想要陪着祁钰走得更远,得到祁钰更多的尊重,单靠着厨艺女红之类的可不行。 前世郑氏之所以会在九嫔当中脱颖而出,靠的不就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和吟诗作对吗? 黄宜安今生准备抢了郑氏宠妃的活儿,效仿孝宗皇帝的张皇后与祁钰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假,却不甘愿仅仅做一个等待祁钰恩宠的皇后。 她这一辈子,总不能只围着祁钰转悠。 一开始黄宜安还不时地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看祁钰有无回来,但是渐渐地她看得入了迷,便一心沉浸在书中,连晚霞散去、天色转暗都没有发觉。 直到阿梅进来掌灯,弄出来的声响才将她从书中惊醒。 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黄宜安合书皱眉问道:“陛下还没有回来吗?” 阿梅将灯芯挑了挑,灯光顿时更加明亮了,照得黄宜安手中书册上的字分明——汉书。 “没有呢。”阿梅回道,“不过,天黑之前,奴婢已经派人去御书房问过了,说是娘娘的意思,问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用晚膳。” 黄宜安赞赏地看了阿梅一眼。 祁钰是她的夫君,也是皇帝,习惯于掌控,或者说是想要掌控一切,她得让他感受到,她随时随地都把他放在第一位才行。 阿梅笑着受了黄宜安的赞赏,不待黄宜安问,便接着答道:“陛下说今晚不回来用膳了,让把膳食送到御书房去,说是等他处理完政务,再回坤宁宫歇宿。奴婢方才已经命人将晚膳送了过去。” 说罢,又笑问黄宜安:“娘娘现在要用晚膳吗?还是奴婢先给您盛一盏冰糖雪梨羹来,去去秋燥?” 黄宜安笑道:“不用。既然陛下在御书房用膳,那咱们便直接摆饭吧,你陪我一起吃。” 就跟在黄家时一样。 阿梅笑着应了。 黄宜安一面起身整衣,一面随口问道:“对了,陛下何事忙到这么晚?竟然连晚膳都顾不上回来吃了。” 阿梅回道:“奴婢派人去传话时,没有料到陛下会不回来用晚膳,因此也没有多问。” 毕竟,帝后大婚后不足一月,祁钰便直接搬到了坤宁宫,日日与黄宜安同宿同食,形影不离的,坤宁宫上下早就习惯了。 “不过,说是内阁的张维大人也在御书房。想来,陛下是要有事要与之商讨呢。”阿梅不在意地说道。 黄宜安整衣的动作一顿。 张维? 祁钰同他可一向没有政务之外的私交,更不曾对他特别器重,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留张维在御书房用晚膳,同其交谈至今? 张维,那可是高珙放在张圭身边的细作,而且是前世成功清算张圭、替高珙报仇雪恨的细作! 祁钰留他,真的仅仅是商量政务而已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198章 有难同当 黄宜安一直等到晚膳后洗漱毕,祁钰都没有回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也睡不着觉,干脆剪了灯芯,拨亮灯光,靠在床头接着看书。 一开始因为心情烦乱,好半天也看不进去几个字,等到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寂静,黄宜安的心也渐渐地沉静下来,渐渐地忘了周遭的一切,沉浸在书中的权谋朝争、风云变幻之中。 等到三更鼓响,阿梅见烛光未熄进来查看时,黄宜安一本书已经翻过了一小半。 “娘娘,夜深了,早些歇息吧。”阿梅低声劝道。 黄宜安回过神来,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声问道:“陛下还在御书房同张大人议政吗?” 阿梅点头答道:“半个时辰前,红珠亲自去探问过,说是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还有内侍送宵夜进去。看来,陛下是打算与张大人通晓议政了。” 黄宜安掩卷沉思,张维有什么本事,能让祁钰如此废寝忘食地同他议论政事呢? 前世,哪怕张圭去世之后,张维顺利取而代之,也并未见祁钰有多么看重他——张维的能力确实也无法同张圭相提并论。 既然如此,她实在想不通祁钰到底看重了张维的哪一点。 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要想了,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知晓的。 黄宜安放下书卷,掩唇打了个呵欠,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困意,呢哝道:“夜深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阿梅笑着应了,服侍黄宜安躺下,放下帐帘,熄灯出去了。 许是太晚了,黄宜安一沾枕,很快便睡熟了。 直到被角被掀起,钻进来一个带着夜晚凉气的身体。 黄宜安被凉意一惊,一下子抱被坐了起来,未及看清何人,耳边便响起祁钰歉然含笑的低语。 “吵醒你了?” 黄宜安听到这声音时,已经借着透进来的幽幽的星辉,看清祁钰含笑的面容。 “陛下回来了。”黄宜安揉了揉眼睛,软软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将醒未醒的迷糊与旖旎。 “嗯。”祁钰低声笑应道,将黄宜安揽在怀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言语温柔,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快睡吧,再睡半个时辰,就该起身梳洗,去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黄宜安却陡然间清醒过来。 自从入宫后,她便留心观察祁钰的言行举止,再加上前世的经验,因此很容易便分辨出祁钰此时心情极好。 看来,是与张维相谈甚欢。 可张维是张圭倾心培养的接班人,此次张圭离京前直接越过各位次辅直接提拔上来代为执掌内阁的末辅,祁钰在不满张圭专权的情况,为何会与张维相谈甚欢呢? 黄宜安按下心中的不解,柔顺地点点头,躺在祁钰怀里,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 早上醒来时,眼底便有了一片青影。 祁钰见了,不免心疼地自责道:“都怪朕,一时谈兴上来,倒累得你跟着熬夜,眼圈都黑了。” 黄宜安一面拿粉遮掩,一面笑道:“怎么能怪陛下呢?陛下早在晚膳前就派人传话让臣妾不必等了,是臣妾自己非要等陛下的。” 她为祁钰熬的夜,当然得让对方知道,否则岂不是对不起眼底的这两片青影? 果然,祁钰一听这话,眼底柔情更甚,倾身靠在她的肩头,温柔道:“等给二位母后请安回来,你再补个眠。以后可不许再为了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黄宜安顺手握住了祁钰扶在自己肩上的手,娇嗔道:“那可不行!臣妾答应了陛下要一直陪着您的,怎么能食言呢?” 祁钰眉眼因为这声娇嗔而飞扬起来,将脸一侧,在黄宜安颊边印下一吻。 黄宜安连忙躲开,对镜照了照,一手轻抚祁钰亲过的地方,娇声嗔怨道:“陛下,臣妾刚搽好的胭脂,又被您给弄花了!” 祁钰眉梢一扬,咂嘴佯作品味状,片刻,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朕觉得皇后脸上的胭脂,比什么甜点都要香甜可口!” 惹得黄宜安一阵轻捶嗔怨。 阿梅等人都禁不住抿唇忍笑。 …… 上轿辇前,祁钰才恍然想起昨日之日,连忙低声问黄宜安:“对了,昨日母后留你下来都说了什么?” 田义和阿梅听到祁钰问这句话时,都自觉后退了两步。 后面的人见状,自然跟着退后,不敢上前打扰。 黄宜安思量一瞬,才低声笑答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夸臣妾伺候得好,想要臣妾到慈宁宫长伴左右,又怕陛下您吃惯了臣妾做的膳食,又惯于歇宿坤宁宫,会不同意呢。 “母后的戏笑之语,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作为皇后,她在执掌六宫的李太后面前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力,可是她虽然敬重感激李太后前世的回护之恩,却不愿意因此被李太后随意辖制,重复前世的命运,那自然就只能向祁钰求助了。 况且,不吃尚膳监送来的御膳、夜夜歇宿坤宁,坏了礼仪规矩的是祁钰,她凭什么要替他接下李太后的训责与威胁? 说好的携手进退,那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也要同当了! 祁钰听完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凝。 知母莫若子,李太后是戏笑之语,还是暗藏训责,他一听就明白了。 只可惜这个傻皇后,自从大婚起便对李太后怀有一种天然的敬服和亲近,才会相信李太后这只是戏谑之语。 说到底,还是他先惹了李太后不悦,才给黄宜安招来这份灾殃的。 祁钰心中歉疚,坚定地轻笑道:“母后说得对,她要是来讨你,朕可不同意!朕真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皇后呢!” 明明说的是心里话,可是听起来就让人莫名觉得不正经。 黄宜安瞋了祁钰一眼,率先登上凤辇。 祁钰纵声大笑,随后乘上龙辇,丝毫都没有责怪黄宜安先他而上不够敬从的意思。 田义等人见了,不免对黄宜安更加敬服了几分。 也有人远远地瞧见了,暗自记下,准备寻机会禀报给李太后。 皇后竟敢先于皇帝乘辇,真是太没有尊卑规矩了! 第199章 波涛暗涌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李太后昨日被黄宜安装傻充愣地挡了回来,今天倒没有再接着为难她,依旧待她慈爱和善,丝毫看不出昨日威胁黄宜安时的居心叵测。 黄宜安也乖觉地不提昨日之事。 祁钰却借着李太后夸他今日容光焕发的机会,笑道:“这都多亏了皇后厨艺精湛、妥帖周详,竞不知不觉地把孩儿给养胖了不少,身体也比以前康健。” 黄宜安照旧羞涩乖顺地一笑,恭谨道:“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尽心伺候陛下本就是臣妾的职分之所在。” 李太后面上带着笑,眼神却在祁钰和黄宜安之间打了个转儿,猜想是不是黄宜安昨日回去后向祁钰告了状,所以祁钰才会借机说出这样的话来。 “母后,您觉得孩儿胖了些,会不会有失皇帝的威仪?”祁钰摸了摸自己脸颊,颇为担忧地问道,话语里是对李太后一如既往的信任和亲近。 李太后心底的疑虑因为祁钰的这份亲近消解了不少,笑道:“陛下近日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了,不必忧虑。” 大婚之前,祁钰因为课业太重,又不喜尚膳监的御膳,因此整个人都偏于清瘦。有段时间,李太后看他日渐消瘦的模样,还担心得特地让御医开了一长列的晚膳单子,生怕祁钰会像先帝一般英年早逝。 现在瞧着,祁钰竟在黄宜安的膳食调理下日益强壮起来。 当然了,祁钰自选后起便坚持请武师教习、锻炼己身也有一部分原因。 “那孩儿就放心了!”祁钰放心地笑道。 李太后也笑了,可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话锋一转,训诫道:“虽说陛下近日龙体愈发康健俊拔了,但也不可因此而心生懈怠,放纵自己熬夜读书理政,否则即便皇后是膳祖在世,也调养不回来的。” 祁钰心知李太后是在责问他昨夜与张维在御书房通宵议政之事,也不隐瞒——反正瞒也瞒不住,遂坦荡道:“先前孩儿没有注意到张维此人,主要是元辅能力卓绝,衬得内阁一干人都像是吃闲饭的。 “昨日张维秉奏各地卫所申请调拨粮饷一事,孩儿偶然同他说起各卫所虚报人数和屯田之事,正不知当如何解决,谁知张爱卿论起此事条分缕析,很有见地,孩儿一时兴起,不知不觉间竟同他论了个通宵!” 耳目遍布前朝后宫且一直对他管束严格的李太后怎么会不知道他和张维彻夜长谈之事,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白费心思地隐瞒。 至于张维会不会因此而被张圭怀疑甚至是弃用,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一来为了自身前程和荣华能轻易出卖一路扶持提拔他的恩师的人,并不值得他一直信任并委以重任;二来张维若被张圭弃用,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断掉张圭的臂膀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张圭想要再重新培养一个接班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张圭后继无人,他才能顺利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亲政。 对于祁钰的坦诚,李太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放心。 其实她并不在乎祁钰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军中新政一事,只要祁钰赞同此事,支持张圭在军中推行改革就行了。 “既然张维得用,那陛下便当委以重任,让他协助元辅办好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李太后舒眉笑道,“正好九月底十月初,元辅也该差不多到京城了,你们君臣计议定了,趁着下发冬饷之时革新军务,倒也便宜。” “母后说的是。”祁钰笑呵呵地应道,“孩儿也盼着元辅早日归京,好革除军种弊病,壮我大齐军威呢!” 他反对的并不是新政,而是张圭避开他,独自主持新政。 他不顾群臣的反对,支持张圭革新,为的是大齐富国强兵、国泰民安,总不能只做个负责在奏章上誊抄内阁票拟的傀儡吧?这江山是他的,必须要掌控在他的手里才行! 母子二人达成共识,自然不复昨日的剑拔弩张,一时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黄宜安见状,如释重负。 一个是前世救她于危难的恩人,一个是今生将与之携手共度的同盟者,不论是舍弃哪一个,都不是一件容易决断的事情。 有了李太后的首肯,祁钰同张维来往愈发频繁且公开起来。 不同于李太后对二人的信任,黄宜安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到底是什么秘密,她也不好明着去问祁钰,只能留意观察祁钰的言行举止,旁敲侧击,希望能够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然而这一回祁钰却掩藏得很好,虽然她有前世的经验作辅,却也一时没能打探出来。 黄宜安因此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一个不满张圭专权的皇帝,和一个潜伏在张圭身边只待为旧主报仇的细作,凑在一起会一心一意地只为了顺利施行张圭拟定的军中新政吗? 黄宜安表示怀疑。 可是很快,一件事情传到京城,她便没有心思精力再理会这些事情了。 重阳节后,张溪入宫带来了西北棉花种植的消息。 “澜弟说今年棉花大丰收,不仅来年的棉种充足,而且产出的棉花也基本回本了。”张溪笑道,“我和李子桢说好了,明年也要派人去西北种植长绒棉,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抢你的生意哟!” 黄宜安瞋了她一眼,笑道:“我巴不得去西北种长绒棉的人越来越多呢!” 张溪讶然道:“你就不怕去的人多了,长绒棉因盛产而滞销,价格压低,你赚不到钱?” 黄宜安笑道:“我种棉花本就不只是为了赚钱的。况且,能去西北租地租人种植长绒棉的,手里肯定不差钱,棉花价高就多赚点,价低就少赚点,伤不了根本的。拿这些富余的钱去种植边军和百姓急需的御寒物资,怎么算都是赚了!” 张溪打趣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心怀天下,一心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 黄宜安作势要挠她,不甘示弱地回击道:“李夫人还不是一心为娘家和夫家担忧,才要种棉花以资助边军的?” 两个人笑闹作一团。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200章 亭中幽会 笑闹过了,张溪正色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长绒棉?直接在边地销售,还是运到京城或是江南,再高价出售?” 黄宜安笑道:“我预备先留下一些自用。你也知道的,近几年冬日越来越冷、越来越长,多备些棉花总是没错的,更何况还是难得的长绒棉。 剩余的拿出一部分来抵偿边地军民的部分工钱,价格嘛,肯定得比他们自买棉花要便宜些,他们自用也好,拿去卖也行,都只赚不亏。 再有剩下的,就在当地按市价出售。” 张溪点头赞道:“你想得很周详。”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按照市价出售棉花,我还以为以皇后娘娘的慈爱,会降价出售呢!” 这话并没有批评的意思,纯粹是好友间的调侃,还有些惊讶不解。 黄宜安笑着解释道:“若是价格低了,利润不足,又有谁会效仿咱们争相去西北种植长绒棉呢?就单凭咱们两家之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即便是解得了燃眉之急,却终究非长久之计。” 张溪眼睛一亮,拍手赞道:“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唉……” 黄宜安见状打趣笑道:“你是高门贵女,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从不为生计发愁,又怎知这些算计? “我倒是想像你一般,从来不知道这些呢!” 张溪一想也是,遂不复叹息,豁达笑道:“你说的也对,这本是我的福分,我不知惜福也就罢了,倒还生出嗟怨来了!” “张姐姐一向通达显豁。”黄宜安笑赞道。 张溪一扬眉梢,坦然接受了黄宜安的夸赞。 “西北的棉花生意,还是要交给黄二老爷全权负责吗?”张溪笑问道。 黄宜安点点头,恳托道:“只是我二叔习惯了做个小富即安的富家翁,将来西北的棉花种植生意扩大了,只怕他一个人会应付不来。 “黄家世代寒微,如今虽然因为我之故渐渐有了起色,但到底底子不足。因此我想请张姐姐帮忙寻一个可靠的管事负责打理此事,二叔只负责总揽查看即可。 “此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能央托张姐姐你了。” 张溪满口应承道:“这算什么事?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如果一时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那干脆就让张宏跟着黄二老爷好了,正好有了今年的经验,上手快!” 虽然她已经出嫁了,但是一个管事而已,还是为皇后娘娘做这般利国利民的好事,父亲和母亲肯定会答应的。 黄宜安禁不住笑道:“张二管事若是知道你这么轻易就把他给推出去了,只怕会伤心落泪的!” 张溪挑眉道:“给皇后娘娘办事,还委屈他了?美得他!” 黄宜安拉着张溪的手,笑道:“我知张姐姐的好意。不过张二管事是英国公府的世仆,就这么给出去总不大合适。只怕到时候英国公府愿意给,我二叔却不敢接呢。” 外戚本就容易被皇权猜忌,更何况是与军权在握的将门功勋过从甚密呢? 张溪也就是这么一说,未曾深想,如今听黄宜安这么说,顿时明白过来,连忙道:“你放心,我明白的。不过是个管事而已,我保证寻一个能干妥帖的给黄二老爷!” “那我就先谢过张姐姐了!”黄宜安眉眼弯弯地称谢道。 …… 重阳节眨眼而至。 宴席开始之前,两宫太后体贴,特意准了黄宜安的恳请,让她与家人团聚。 寒暄罢,黄宜安便将前日与张溪商定之事同黄伦说了。 “娘娘想得很是周到。”黄伦回道,“等出了宫,我就派人去英国公府递帖子。” “这倒不必了。”黄宜安笑道,“一来此事我托付给了张姐姐,她虽是张家女,可如今却做了李家妇,二叔去英国公府不合适;二来,咱们家不宜同掌握实权,尤其是军权的勋贵走得太近。 “二叔且安心等张姐姐找好了合适的人选,派人去通知您就行了。” 黄伦连忙应了。 黄宜安又道:“只是这合适的人选一时半会儿的不是那么好找的,西北已经可以收获的棉花却不能一直在地里等着。好在今年试种的长绒棉并不多,二叔可去信吩咐杨家兄弟按章处置就行了。有不懂的,可以请英国公府的二管事张宏帮忙。我方才已经央托过英国公夫人了。” 虽然她前日已经同张溪说过了,但是张宏毕竟是英国公府的人,而不是李总兵府上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跟英国公夫人说一声。 黄伦自是连连称是。 要事嘱托完毕,黄宜安还来不及与家人闲话家常,便有李太后身边的宫女来请。 黄宜安只得压下满腹的话,不舍叹息道:“等会儿宴会结束了,我再让人留你们说话。” 黄家众人连连称是。 可是最终,黄宜安还是没能好好地与娘家人说会话,因为宴会途中出了一起意外。 当时黄宜安正端坐在两宫太后下首,同宗亲官眷们应酬,红珠突然从殿外悄悄挨墙进来,脚步匆促地走到她身边,附耳低言几句。 黄宜安顿时脸色微变。 好在她这个出身不高且空掌凤印的皇后一向不是众人恭维的重点,此时众女眷正围着两宫太后说起前些年重阳节的趣事,以搏两宫太后一笑,倒也没有人察觉到她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黄宜安含笑逡巡一周,见无人注意到她,便以更衣为借口,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李太后倒是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多想。 人有三急,更个衣而已,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一出殿门,黄宜安立刻沉下脸来,捡了僻静的小路,脚步匆促地朝前方的小花园行去,一面行一面沉声问道:“都有谁在陛下跟前伺候?” 红珠一面小步快跑跟上,一面气喘吁吁地低声回道:“只有田公公跟着。不过,到了湖心亭之后,陛下便遣退了田公公。然后奴婢便看到有女子鬼鬼祟祟地接近湖心亭,看装束估计是哪家的婢女。因为分隔两岸,奴婢不敢惊动陛下,所以才赶紧通知娘娘的。” 第201章 不认识她 红珠本来是奉黄宜安之命,前去听戏的台阁查看一切是否准备妥当的,以免耽搁宴罢后开锣。 担心万一有疏漏来不及准备,因此红珠特地抄近路经过湖心亭,谁知就看到了这副景象。 红珠也不是头一天入宫了,一见这情形顿时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想勾引皇帝,妄图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这还得了! 红珠立刻连听戏的台阁也不顾不上查看了,折身便飞快地禀报黄宜安去了。 至于皇帝陛下是有心为之,还是被人算计,那就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事情了。 得看皇后娘娘怎么看。 皇后娘娘虽然看重此事,但是还算镇定,事到如今竟还记着查看听戏台阁一事,吩咐随侍的阿梅道:“你先去戏台那里查验一切是否准备妥当,红珠跟着本宫。” 阿梅担忧地看了黄宜安一眼,最终还是领命去了。 重阳节宴是黄宜安一手操办的,万一要是宫人们不尽心,出了一点纰漏,可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比起抓jian,当然维护皇后娘娘贤良能干的名声更重要了。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皇帝的jian,怎么能算jian呢? 红珠则一脸兴奋。 连抓jian这种事情皇后娘娘都带着她去办,可见对她的信任。 两人各得其所,分头行事。 黄宜安脚下不停,赶至翠湖旁时,远远地便瞧见湖心亭中立着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明黄的龙袍,卓然挺立,即使隔着淼淼的水波,也能感受那气度非凡的至尊之气;女的梳着双丫髻,一身常见的青色婢女衣裙,温驯地低着头,远远的并看不清楚形容。 远远地瞧着,倒还真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模样。 红珠正暗自揣测这是谁家的丫鬟胆敢在这深宫大内冒充红娘,妄图替自家的莺莺小姐勾引皇帝陛下不说,看这情形竟还打算买一送一,把自己也一并送给皇帝陛下呢,就听得身边的皇后娘娘一声冷哼,飞快地往湖心亭赶去,面上的凝重已经变作了不屑、痛恨、紧张…… 轮番变幻。 红珠一看,便明白皇后娘娘这是看破了“小红娘”的身份,而且“小红娘”主子的身份只怕还很特殊,不好对付,顿时心中一凛,连忙跟了上去。 不管“小红娘”的主子是谁,“小红娘”却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而已,怎么能让皇后娘娘亲自上阵开撕呢? 当然得她上了! 红珠斗志高昂,握拳紧跟。 黄宜安和红珠主仆二人不曾刻意掩盖形迹,动静自然很快就惊动了湖心亭中的二人。 原本含情脉脉相对的二人,顿时如被惊到的的鸳鸯一般,迅速地分开了。 祁钰更是调转头,一边高声唤着“宜安”,一边加快脚步顺着曲廊往湖边赶来。 那青衣婢女甚是惊慌不安,可是通往湖边的曲廊只有一条,她根本不敢越过祁钰争先抢过,更怕到了湖边正对上黄宜安,一时急得在湖心亭乱转。 眼见着黄宜安越来越近,祁钰也要跨出曲廊迎上黄宜安了,那青衣婢女一跺脚、一咬牙,提起裙角,飞快地追了上去。 赶在祁钰刚下曲廊的那一刻,青衣婢女一步当先,隔在祁钰和黄宜安之间,“扑通”一声跪在黄宜安面前,声音柔弱地请安:“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祁钰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嫌她挡在自己和黄宜安之间碍事。 先前瞧着倒是挺知情识趣的一姑娘,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莽撞不知礼数且没有眼色了呢? 没看见他着急见好不容易才赶来赴约的媳妇儿吗? 祁钰皱眉,正欲绕过青衣婢女到黄宜安身边,就见对面一贯温柔和婉的皇后娘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便转向地上跪着的青衣婢女,凉凉地讥讽道:“郑小姐,你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不知这声‘奴婢’从何而来呀?” 地上跪着的郑玉烟闻言浑身一僵。 她方才飞快地通过曲廊时,一直都勾着头,又换了寻常的丫鬟装束,黄宜安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湖心亭离着岸边那么远,黄宜安难不成是千里眼,竟然识破了她的伪装? 祁钰闻言一愣,看向地上跪着的青衣婢女,拧眉道:“郑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语气中浓浓的不悦和凛然,让郑玉烟禁不住浑身一颤。 黄宜安讶然看向祁钰,错愕地问道:“怎么陛下竟然不认识她?” 祁钰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难道应该认识她吗?” 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不,应该是哪户人家不自重的小姐,他怎么会认识? 黄宜安闻言糊涂了。 祁钰不认识郑玉烟她能够理解,毕竟今生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唯一“见过”的那次还是她画了深坐蹙眉的失宠郑氏。十年后的宠冠后宫郑氏,与现在十三岁的少女自然会有不同,再加上她刻意的“诅咒”,画中的郑氏与娇嫩明媚的少女自然更有不同,祁钰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可是为什么郑玉烟不惜扮作丫鬟入宫,好不容易见到了祁钰,却什么都不说? 这样即便是祁钰心悦于她,又要去哪家寻她? 跪在地上的郑玉烟听了祁钰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 冯永亭不是说皇帝心悦于她,甚至早在选后之时就偷偷地带了她的画像回宫,放在常用的卷缸里以便时时睹画思人吗?而她方才初见皇帝时,皇帝确实也流露出惊讶遥想的神色来,她还以为那是乍然见到心上的人惊喜和茫然失措…… 可为什么皇帝竟然会说不认识她?! “既然陛下不认识,那便有劳郑小姐自报家门吧。”黄宜安抱臂凉凉道,冷眼旁观。 敌意毫不掩饰。 祁钰被黄宜安看得不自在,便将怒气都撒到坏了他和黄宜安约会的郑玉烟身上,寒声呵斥道:“说吧,你到底是谁?乔装潜入朕的身边究竟有何意图?” 这话说得极重,就差没有明说郑玉烟乔装打扮接近他,意图行刺不轨了。 这样的大罪名郑玉烟可不敢担,当即吓得跪伏在地,哀哀恳求道:“陛下,臣女乃户部司务郑承宪之女,名唤玉烟……” :。: 第202章 联手羞辱 “户部郑司务之女?”祁钰讶然道,目露恍然。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青衣婢女有些熟悉,原来是黄宜安送给他的那幅美人图上的人! 祁钰下意识地看向黄宜安,欲要求证,却得了个挑眉讥讪,一向温柔和顺的杏眸里此时满是尖刺与寒冰。 祁钰心中委屈。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分明是她画了美人儿给他的,他想要的美人图明明是大婚时她补足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图》! 可当着外人的面,他当然得和黄宜安统一战线。 况且,看皇后这气哼哼的小模样,莫非是在吃醋? 祁钰心中美滋滋的。 收起惊讶、委屈、窃喜等神色,祁钰目光变得凝沉不悦,冷声责问道:“你既然是官家小姐,那又为何要扮成婢女入宫?如此鬼祟行事,又意欲何为?” 黄宜安将祁钰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自认出湖心亭中人是郑玉烟起便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方才是真的担心,祁钰会如前世一般对郑玉烟另眼相看——前世能让祁钰专宠一生的人,肯定有她的独特之处。 “户部司务乃九品文职,不在此次重阳节宴的受邀之列,郑小姐想要入宫,不乔装一番,守卫宫门的侍卫可不会放她进来。”黄宜安适时地回答道。 此次重阳节宴,受邀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九品根本排不上号。 郑玉烟难堪地闭上了眼睛,狠狠地抓住衣袖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心里恨黄宜安恨得要死。 黄宜安那番话,分明是羞辱她身份低贱,不配入宫!可黄宜安也不想一想,若不是一朝侥幸做了皇后,黄家的门头又比郑家高到了哪里去? 祁钰听了,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寒声道:“既然不在受邀之列,那你又为何要想出这等自辱身份的法子一意入宫?还一路潜到了朕的身边?” 坐在帝位上的人,对于身边的一切反常与图谋都十分地敏感与猜忌。 郑玉烟颤抖着双唇,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皇帝是心悦于她的呀,立黄宜安为后不过是不得已的权宜之策罢了,怎么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皇帝的身边,迎接她的却是这种结果呢? 黄宜安嗔笑一声,眼波在祁钰和郑玉烟之间打了圈儿,十分好心地替郑玉烟答道:“陛下,郑小姐人都到您身边了,您觉得还能是为了什么?” 郑玉烟生平头一次觉得黄宜安的话十分顺耳,连忙点头伏身道:“臣女心悦陛下,所以才作此乔装,特地来见陛下的!” 黄宜安惊讶地看向郑玉烟,觉得前世能宠冠后宫的人,怎么会这么傻呢? 果然,祁钰闻言非但没有放缓神情,眉间的寒意反而更加深重了。 “心悦于朕?你何时见过朕?”祁钰眼底闪过危险的光芒。 他出宫的次数寥寥可数,而且除了英国公府的诸位女眷,常见且印象深刻的也就只有黄宜安了。 郑玉烟又是于何时何处见到的他,而且还能凭借一面之缘而心悦于她? 跪伏在地的郑玉烟没有想到祁钰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大胆表白而心动,反而周身寒意更重,刨根究底地讯问起来,一时心慌无措。 好在惊惶之中她想到了去年正月英国公府的迎春会,连忙借口道:“去岁迎春会上,臣女曾远远地瞧见过陛下一回,从此陛下的英姿便镌刻心中,一刻不能忘……”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言,此番言辞十分露骨,便是黄宜安听了,都觉得心要颤一颤——想吐。 祁钰听到“迎春会”三字,看了黄宜安一眼,想到她后脑勺的那道疤痕,越发不高兴了。 “迎春会上除了英国公府的人,并无其他人知道朕的身份,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祁钰把对明缃打伤黄宜安的怨恨,一股脑儿地都发泄到郑玉烟的身上。 郑玉烟瑟瑟发抖。 皇帝怎么问起来个没完了? 她怎么知道的?当然是通过明缃知道的! 可是,她要出卖明缃吗? 看这情形,皇帝别说是心悦于她了,根本就不认识她,而且还颇为反感,进宫或许无望……那她还要得罪明缃吗? 明缃的背后,可是永昌伯府。 更何况,当初明缃并没有对她明言此事,是她自己言语之间试探出来。 郑玉烟犹豫不决。 祁钰却没有那么多耐心给她。 “哼,朕看你根本就是满嘴谎言,居心叵测!”祁钰厉声道,“来人,将这个可疑之人扠去内狱,务必审问清楚,从重处罚!” 红珠自感终于派上了用场,祁钰一声令下,她已经一箭步跃了出去,死死地摁住郑玉烟。 黄宜安甚至听到了骨节错位的咔嚓声。 “陛下!” “陛下。” 两声劝阻同时响起。 郑玉烟闻声飞快地抬头睃了一眼黄宜安,神情惊愕,显然是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会出声劝阻祁钰。 黄宜安暼了满脸惊慌、哭花了妆容的郑玉烟一眼,实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与前世那个飞扬跋扈、搅得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的皇贵妃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一瞬间,她深刻地认识到,今生和前世真的不一样了! 心中的壁垒倏然出现了一起裂隙。 “皇后要帮她求情吗?”祁钰不悦道。 郑玉烟都觊觎他了,她不说趁机严惩郑玉烟,怎么还能大度地替郑玉烟求情呢? “当然不是。”黄宜安摇摇头,看向又被红珠重新摁住头的郑玉烟,温声细语道,“郑玉烟能够扮作婢女偷潜入宫,肯定是受了哪家夫人或小姐遮掩帮助,这会儿大家正陪着两位母后共赴节宴,陛下就这么把人扠下去讯问,若是闹开了,放走了帮凶事小,只怕会扰了二位母后的节庆雅兴。 “因此臣妾以为,莫不如私下审问清楚,再派人悄悄拿住帮凶,暗地里把事情处置好了,等人都散了,再禀报给二位母后。” 以郑家如今的身份,郑玉烟能够求助的人并不多,而且这些人即便是能够将扮作婢女的郑玉烟顺利带入宫中,却绝对没有能力帮助她成功潜到祁钰的身边。 想到这里,黄宜安蓦地一怔,连忙问道:“陛下怎会来这湖心亭?” 第203章 何人主使 她方才只顾着抓jian,远远地望见郑玉烟后更是一心戒备,一时都没有想起这一点来。 按照常例,祁钰这会儿应该在前朝宴饮才对,为何却跑到这湖心亭来,而且还遣退了田义。 黄宜安心下沉沉。 祁钰闻言一愣,愕然道:“不是你派人送来纸条,说是有话要对朕说,让朕来这湖心亭等着的吗?” 为此,他还特地将田义遣退了,免得妨碍两个人说悄悄话儿呢! 说着话,祁钰将揣在袖间的折得整整齐齐的小字条抽了出来,递给黄宜安。因为是第一次收到黄宜安写的小字条,他特地珍而重之地折好收藏呢。 黄宜安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确实是她的笔迹,邀约祁钰来湖心亭一见,说几句要紧的话。 “臣妾并未写过这张字条,更未让人去传送。”黄宜安面容沉凝,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红珠。臣妾是听到陛下来湖心亭,且被人鬼祟尾随的消息之后,才因为担忧而来的湖心亭。” 说着,黄宜安瞥了郑玉烟一眼。 觉察到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郑玉烟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脖子,生怕被那目光凌迟。 红珠连连点头附和:“启禀陛下,正如皇后娘娘所说,娘娘一直都在专心陪着两位太后娘娘,不暇命人传纸条请陛下赴会。” 黄宜安暂且将与郑玉烟的前仇旧恨抛在脑后,飞快地思索到底是谁模仿了她的笔迹,将祁钰邀约到湖心亭来,又有何目的。 祁钰也早在黄宜安发问时便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劲,如今听黄宜安这么一说,更是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别人圈套! 两人思索片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红珠——手下死死摁住的郑玉烟。 祁钰到湖心亭不久,郑玉烟就来了,要说这两者没什么关系,只怕傻子也不会相信。 “田义!” 祁钰冲着不远处的花木丛高喊一声。 一直藏身在花木丛后当背景板的田义,终于听到祁钰召唤,慌忙转出花木丛,疾步前趋过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先前隔得有些远,又刻意未去多听多看,因此田义并不很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一看几人这形容架势,也约略猜出了一些。 皇后娘娘这是被人截胡啦! 然后截胡的人又被皇后娘娘撞破了。 眼下是正在会审着呢! “这张字条是谁传过来的?”祁钰将纸条甩给田义。 既然是别人模仿的黄宜安的笔迹,那这字条于他而言,自然就没有珍藏的价值了。 田义连忙接过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仔细想了想,道:“今日当值的宫女内侍都是有数的,能够近身伺候陛下的,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若要排查,很快便会有结果的。” 至于那些不能近身伺候皇帝,肯定也不敢贸然近前行事,以免露了形迹——突然间闯进来的新面孔,任谁都会有所警觉,继而留意追查的。 “你现在立刻去查清楚这件事情。”祁钰肃然吩咐道,“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以免打草惊蛇。” 田义躬身应诺,立刻查问去了。 祁钰看了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郑玉烟一眼,抬头对黄宜安说道:“朕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恐惹人生疑。此人就交由你审问了,务必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黄宜安正色应道:“是。陛下放心,臣妾定当妥善处理此事。” 心里却暗自感叹不已,前世被郑氏的锋芒压得喘不过气起来时,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还会有掌控郑氏生死的这一天,而且这权力还是祁钰交给她的。 黄宜安目送祁钰离开,回头冷冷地看向红珠,吩咐道:“拖下去,撬开她的嘴!” 她一会儿还得回到宴席上去,陪侍两宫太后结束宴席,再一同去台阁听戏的,可没有时间在这里跟郑玉烟虚耗。 红珠得令,立刻脆声应了,反剪了郑玉烟的双手,将她从地上薅起来,推搡着往旁边空置的楼阁行去。 郑玉烟吓坏了,急忙张口要呼救。 她和黄宜安本就有嫌隙,现在又被黄宜安撞破私会皇帝皇帝,她要是黄宜安,都饶不了自己! 可是郑玉烟才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早就防备着的黄宜安拿团成一团的帕子塞住了嘴。 呵,斗了一辈子的人,她还能不了解吗? 今生没了祁钰的庇护,她倒要看看郑玉烟还能在她的手里翻出什么花儿来! 主仆二人合力,将郑玉烟弄进了僻静的楼阁内。 直到翠湖畔再无了任何声响,对岸花木丛中才闪出一个身影来,脚步不停地往前殿行去。 他得赶紧把消息告诉干爹,让干爹早做防备才行! …… 不多时,黄宜安踱出楼阁,整理衣衫,疾步往宴会厅行去。 楼阁里偶尔传出几声声响来,在空旷的翠湖边显得格外响亮。 好在此时此处并没有别人,倒也不需担心被人听见了去。 郑玉烟是个笨的,轻轻松松地就入了黄宜安的觳中,越说越辩便越惹得祁钰生疑痛恨;可郑玉烟却也是个嘴硬的,任凭黄宜安软硬兼施,她都不肯吐露半点消息来,想要在短时间撬开她的嘴并不容易。 “既然她不肯说,那便等到帮她的人为了自保而舍弃了她,再请二位母后亲自定她的罪名吧!”离开前,黄宜安冷冷地说道。 红珠会意,恭声应下。 黄宜安交代妥当,便回来宴会厅。 李太后见黄宜安去了这许久才回来,趁着众人不备,悄声问她道:“可是有哪里不适,还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黄宜安想了想,将郑玉烟办成婢女潜入宫中,且成功混到祁钰身边的事情低声说了。 李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 能偷到皇后的手迹,还能将伪造的字条送到皇帝手中,更是将一个扮作婢女的官家小姐送到皇帝身边……此人必然十分熟悉宫中的一切,且手有实权才能够做到。 究竟是谁呢? 李太后怕引起骚乱,引起对方的警觉,只得佯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与众人宴饮谈笑。 第204章 有人重生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片刻,李太后招庆嬷嬷近前,附耳叮嘱几句。 庆嬷嬷连忙低声应了,退出殿内。路过黄宜安身边时,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黄宜安猜测庆嬷嬷是被李太后遣去审问郑玉烟去了,更加安心了。 红珠年轻,没有经验,有庆嬷嬷这个经年老手在,不信撬不开郑玉烟的嘴。 庆嬷嬷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毕竟像这种宴会,支使个人出去办差实在是太正常了。 黄宜安的目光在在座的女眷们身上一一扫过,猜测谁会是那个帮助郑玉烟偷潜入宫,而且还能买通祁钰身边的内侍,伪造她的笔迹将祁钰骗到湖心亭,好方便郑玉烟的行事的人。 能做到这些,不仅说明对方身份权势不低,而且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说明对方有把握祁钰会对郑玉烟一见倾心,可是对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呢? 郑玉烟是长的不错,也有几分才气,会招人疼爱,但是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为何偏偏是郑玉烟呢? 对方又不是她,知晓前世之事…… 脑中似有闪电划过,黄宜安顿时心头大震。 她怎么就能确定,对方不是像她一样知晓前世之事,所以才甘冒这么大的风险,要将郑玉烟送到祁钰面前呢? 黄宜安面上血色尽失,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重生的优势和自信,这一刻似乎成了可笑的笑话。 如果真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尽知前世之事,而且还一心帮扶郑玉烟话,那对她来说不异于灭顶之灾。 眼前的和乐喧嚣似乎一下子都远去,寂静得黄宜安只听见自己擂动的心跳,一下一下,就像是个有鼓槌重重地击在其上。 李太后自方才起心思就不在宴会上,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黄宜安的不对劲,她以为黄宜安是在为郑玉烟之事担忧,遂招手让她近前伺候,借机低声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有庆嬷嬷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而已,能嘴硬到哪里去?” 黄宜安不好与李太后明言,只得勉强笑应道:“多谢母后。” 李太后见黄宜安笑得勉强,以为她是一时忧思难解,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暗自摇头:现在只是有一个人妄图接近祁钰而已,黄宜安就紧张成这个样子,等将来广选妃嫔充实后宫,面对却满宫的莺莺燕燕,黄宜安还不得愁死? 作为六宫之主,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怎么平安顺遂地坐稳后位呢? 看来,前几日祁钰以即将在军中推行新政,故而没有精力应付妃嫔为由拒绝选妃,固然有他自己的不满在,只怕也少不了黄宜安的不乐意。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相互之间容不下别人,这都是正常的。等将来时日久了,新鲜劲过去了,什么山盟海誓的也就逐渐都抛之脑后了。 想本朝开国二百余年,也就出了一个张皇后而已。 黄宜安现在就郁郁不乐,将来见祁钰与一群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快慰应酬的,又该如何度日呢? 李太后打定主意,等重阳节宴散后,就找机会开解训诫黄宜安一番,教她如何做一个贤良大度的皇后。 婆媳二人各怀心思,好不容易才熬到节宴结束。 陈太后坐得近,自然早就发现了这婆媳二人的异常,却没有主动去问。一来当着众女眷的面不好开口,二来她当惯了佛爷,对于麻烦事情一向是能避就避的,除非关切己身和江山社稷,否则从不轻易开口。 宴罢,众人簇拥着两宫太后去了台阁听戏。 阿梅迎上来,施礼问安罢,侍立在黄宜安身旁,眼神充满担忧和问询。 她方才来台阁查看时,发现有一两次处器皿茶点安排不当,怕两宫太后及众家官眷宴罢后前来听戏时会出什么纰漏,有伤黄宜安的贤名,故而一直在此亲自盯着安排,也不知道湖心亭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因此一直悬心未解。 黄宜安这会儿已经收敛起了情绪,冲阿梅安抚一笑,用眼神示意一切顺利。 阿梅遂放下心来,专心侍奉黄宜安。 心不在焉地应付完几场戏,待宗亲官眷拜别而去,黄宜安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担忧又涌了上来,神色上不免流露出端倪来。 李太后见了,叹息一声。 就这气度和心性,离着一名合格的皇后差距还远着呢。 此时没有外人在,李太后伸手招了黄宜安近前,先把事情同陈太后说了。 陈太后闻言大吃一惊,倏然变色道:“皇宫大内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可见安防出现了极大的疏漏! “都查清楚了吗?”陈太后寒着脸问道,将手里的檀木佛珠紧紧捏住。 一想到有人能够在皇宫内如此大胆行事,毫无顾忌地将帝后玩弄于股掌之间,陈太后就禁不住气愤又后怕。 这人敢冒风险将郑玉烟弄进宫里,送到祁钰跟前,肯定不只是晋献美人这么简单,只怕这美人不过是个计策——狐媚惑主,背后所图甚大! 李太后亦皱眉寒声道:“已经让庆嬷嬷去审问了,想来已经有结果了。” 正在说话间,就见庆嬷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永昌伯夫人。 婆媳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永昌伯夫人身上,把永昌伯夫人吓得脚步不由地一顿,脸色也倏地一白。 李太后最先绽了笑容,和蔼地问道:“夫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永昌伯夫人藏在袖间的手紧了紧,屈膝强笑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随身的婢女少了一个,想是宫中阔大,前来赴宴的人又多,方才戏散时走散了,怕她粗鄙不知礼数,冲撞了贵人们,因此特意回来找一找。没成想在园子里碰到了庆嬷嬷,庆嬷嬷热心非常,特地带臣妇进来禀明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说是人多也好找些。” 李太后目光微闪,看了庆嬷嬷一眼,待见到庆嬷嬷微微点头,立刻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不知你家的婢女长得什么模样,哀家也好多派些人出去寻她。”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205章 全都完了 永昌伯夫人闻言连忙屈膝谢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个婢女而已,不敢劳动太后娘娘……” 期期艾艾,目光躲闪。 方才听戏时她得到前朝传来的消息,说是郑玉烟事败被擒,让她赶紧派人寻摸清楚郑玉烟所在,好及时补救。 永昌伯夫人当下惊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赶紧悄悄地派人去查探,却是无果。 又怕动作太大引起了黄宜安的怀疑,永昌伯夫人根本就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找。 直到这会儿戏散了,众人各自辞别出宫,她才敢趁着这个乱场抓紧时间去寻找。谁知那么不走运,偏偏被庆嬷嬷给撞上了,还被庆嬷嬷三言两语之下,盘问出了寻人之事,然后便被庆嬷嬷一路热情地“请”了过来…… 永昌伯夫人摸不准李太后是否之情,心中一时忐忑非常。 唉,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被迫迎了明缃那个不省心的进门,闹得家中是鸡飞狗跳,成为外人的笑柄;如今又被人逼着干这种事情,关键事情还败露了,生死未知。 唉,也不知道冯永亭能不能兜得住,愿不愿意兜住,把永昌伯府给摘出来。 永昌伯夫人暗自祈祷。 两宫太后和黄宜安将永昌伯夫人的闪躲和不安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自然更不会就这么放人离去了。 黄宜安不想跟永昌伯夫人废话,直接笑问道:“说起来,今日本宫倒是曾处置过一个不知规矩的青衣婢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柳眉凤眼的十分艳丽,不知是不是永昌伯府的。 “不如本宫命人将她押过来,夫人认一认?” 永昌伯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动作太过猛烈,鬓边的银丝都落下了几缕。 “贱婢无知,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永昌伯夫人跪地伏身,叩首请罪,浑身抖若筛糠。 黄宜安目光冷了下来,面上却故作惊讶道:“夫人还没见人呢,怎么就能肯定那婢女是永昌伯府的了?难不成,夫人早知此事了,却隐瞒未说?” 永昌伯夫人一听这话,猛地清醒过来,心中后悔不迭。 对啊,她急着认罪做什么,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永昌伯夫人嘴唇抖了抖,半天才强自镇定地颤抖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情急,生怕那不知规矩的婢女是自家的,所以才失态的……” 她绝不能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了黄宜安惩处郑玉烟这件事情,否则这罪名就更大了。 明知自家婢女冲撞了皇后娘娘,非但不及时请罪,反而偷偷摸摸地寻摸行事,这不是藐视天威又是什么? 可是有了方才那段请罪,永昌伯夫人承认不承认在两宫太后和黄宜安那里已经无所谓了。 李太后和黄宜安看向陈太后。 有陈太后在,她们自然不便越过陈太后直接处置此事。 “来人,将那贱婢带上来!”陈太后厉声喝道。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手眼通天,竟然能在深宫大内如此毫无顾忌地行事! 永昌伯夫人一听陈太后这声断喝,顿时瘫软在地上。 两宫太后竟然都知道了! 完了! 完了! 这下全都完了! 两宫太后瞥了永昌伯夫人一眼,面上俱都冷厉愤怒,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和蔼。 黄宜安亦双手交缠,目光沉沉。 永昌伯府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再过个几年,便连这个空架子都不剩了,也难怪永昌伯夫人会铤而走险,送郑玉烟入宫来勾引祁钰了。 毕竟,有个宠妃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还是十分有用的。从前是郑氏一门荣宠至极,远胜黄氏一族便知道了。 可是,看永昌伯夫人这副模样,一吓就瘫软了,根本就没有筹划此事的能耐,而永昌伯府若是有这个能力在宫中来去自如,也不会如此衰败了。 那到底是谁在帮着永昌伯府和郑玉烟行事呢? 黄宜安努力地回想前世今生有关永昌伯府和郑玉烟的点滴,想要找出线索来。 可是她对郑玉烟的了解多在入宫之后,对于郑玉烟入宫之前的事情还真是知之甚少;而永昌伯府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破落乏味地不值一提,唯一能然她记忆深刻的,便是今生明缃嫁给刘冕一事了…… 明缃嫁给刘冕! 脑海中似有闪电划过,黄宜安交握的双手不由地一紧。 明缃嫁给刘冕之前,曾经向冯永亭出卖过英国公府! 冯永亭! 这件事情不会是他主导的吧?! 可是那么多适龄貌美的女子,冯永亭为什么偏偏就挑中了郑玉烟来魅惑祁钰呢?难道他真的和她一样,通晓前世之事?! 黄宜安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是冯永亭的话,还真能办成此事,毕竟他是大权在握司礼监掌印太监,又一向深得李太后的信重,在这皇宫中干儿干孙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要做什么事情都十分方便。 而且,冯永亭也有动机做此事。 当初冯永亭从明缃那里得知她和张池相看的消息,自以为有了依仗,还曾以此威胁她替他监视祁钰的一举一动,被她装聋作哑地给推了回去。后来她借机向祁钰告了冯永亭一状,才将将此事彻底平息。 冯永亭眼见着从她这里行不通,而祁钰又越来越有主见,想将郑玉烟塞到祁钰的身边监视他、魅惑他,好获取更多更久的权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黄宜安抿紧下唇,努力回想冯永亭今生的表现,有无知晓前世的端倪。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庆嬷嬷和红珠一左一右地押着钗散鬟乱、形容狼狈的郑玉烟进来了。 永昌伯夫人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只觉得似有千钧鼓槌砸在她的心上,顿时肝胆俱颤,伏地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郑玉烟一进殿,便看到了跪伏在地的永昌伯夫人,顿时软瘫下来。 要不是左右有庆嬷嬷和红珠拉着,只怕她当场就瘫在地上了。 完了! 连永昌伯夫人都被扣押问罪了,这下彻底完了! 第206章 弃车保帅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两宫太后和黄宜安审问,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就互相攻讦起来。 一个说是被永昌伯夫人骗进来见世面的,谁曾想被人引到了湖心亭,一见天颜,心中惶恐,这才触怒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一个说是被郑玉烟央求着,不得已带她入宫来见见世面,谁知对方心野,竟然主动去勾yin皇帝,引得陛下震怒,皇后不悦。 两个人互相扯皮,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却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把冯永亭供出来。 事到如今,冯永亭是她们唯一的指望了,当然不能把他给卖了! 黄宜安听得头疼又心急,就连曾经高高在上讥讽她的郑玉烟,如今却跪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也不能让她心悦半分。 从在翠湖畔,祁钰为了她而呵斥惩处郑玉烟起,前世对于郑玉烟的忌惮和暗恨似乎都暗暗地松动了,她第一次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今生郑玉烟不会再威胁到她了——除非祁钰脑子抽风,并且郑玉烟成功躲过这次风波。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冯永亭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以及冯永亭是否同她一样知晓前世之事。 两宫太后脸色也都冷了下来。 李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将喋喋不休、互相攻讦的二人给镇住了。 “就算你们说的是实话,无召偷潜入宫亦是罪责难逃。”李太后冷冷地说道,“若是你们肯说实话,供出此事的同谋来,哀家自会减罪一等,宽大处理的。” 本来撕得不可开交的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闻言飞快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将李太后的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她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道:“看来,你们是没有进过内狱,不知道狱吏的手段。” 永昌伯夫人抖了抖。 郑玉烟却吓得瘫软在地。 内狱的狱吏有什么手段她不知道,但是庆嬷嬷的手段她却已经见识过的,让人痛苦不堪、羞愤难当,恨不能当场死了才好,却偏偏死不了不说,从外表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来…… 不行,她宁愿这就死去,也不愿意去内狱! 再说了,她肯替冯永亭隐瞒,冯永亭却未必肯保她,说不得她人前脚进了内狱,后脚就被冯永亭派人悄无声息地弄死了呢?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真正且永远地闭嘴。 郑玉烟一咬牙,开了口。 …… 不得不说,郑玉烟虽然只见过冯永亭一面,却十分地了解他。 在得知郑玉烟勾yin祁钰不成,反而被被抓的消息的第一瞬间,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要想彻底地保住自己,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二人都不能再留,而永昌伯府和郑府也得威逼利诱地压制住,让他们不敢说实话。 冯永亭当即吩咐下去,尽全力找出郑玉烟所在,并把消息传递给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让她们千万要挺住,只要不是当场就定了死罪,往内狱里一关,他保证能将二人救出来。 至于永昌伯府和郑府,则由他亲自出面安抚、补偿。 凭借他手中的权力,想要一个人在内狱悄无声息地死去且不引人怀疑,多的是办法。 可是冯永亭等啊等啊,直到宴罢散席,众官辞归,都没有等到郑玉烟的消息。 冯永亭不由地着了急,想了想,连忙派人去宫门口探问永昌伯夫人的消息。 这一问才知道,永昌伯夫人至今尚未出宫。 冯永亭顿时心中一沉。 坏了,肯定是被郑玉烟供出来,或是心慌露了痕迹,直接被两宫太后抓了起来。 在冯永亭看来,黄宜安只是一个唯两宫太后和祁钰之命是从的皇后,和郑玉烟闹将起来,也不过是为了捍卫圣宠罢了,并不值得他过多地费心,所以根本就没有想到,永昌伯夫人的狐狸尾巴会是黄宜安亲自诈出来的。 现在,他不能妄动,只能期盼永昌伯夫人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并且暗示给郑玉烟知道,两个人替他扛过这一关。 冯永亭屏退伺候的人,焦躁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就在冯永亭焦急地想要派人再次出去打探时,有内侍在门口禀报道:“陛下有诏,请冯公公即刻前往御书房。” 冯永亭心里一惊,只得赶紧收拾好形容,跟那内侍去了御书房。 刚到御书房门口,便见院子里趴着一个内侍,身上被打得血淋淋的,估摸着只剩下一口气儿了。 冯永亭心中大惊,想要看清楚那内侍的形容,却被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只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 冯永亭怕引人怀疑,不敢细看,故作平静地向引路的内侍打听道:“这人是谁?犯了什么错,打得这样狠?” 传召的内侍冲冯永亭歉然一笑,借着到殿门口的机会,躬身做请道:“冯公公请进,陛下还在里面等着呢。” 冯永亭看了那内侍一眼,阴森森的,方才迈步进去了。 那内侍在冯永亭背后悄悄吐了口气,后怕地拍了拍心口。 不愧是大权在握的“内相”冯大伴,积威已久,单这一眼,就差点把他的魂儿给吓没了。 不过,“内相”大人这份嚣张还能维持多久,就尚未可知了。 内侍心中愤愤地想。 …… 台阁内,郑玉烟伏地请罪道:“回太后娘娘,此事乃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所谋,郑家门户低微,臣女不敢反抗,唯有应下……” 黄宜安对此早有所料,并不觉得惊讶。 两宫太后听了郑玉烟的话,却一时都难以置信。 尤其是李太后,未待郑玉烟说完,便打断问道:“冯公公?你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冯永亭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权在握,更有她和祁钰母子的信赖和倚重,他要进献美人给祁钰,方法多的是,为何要选用这种最复杂、最危险的呢? 郑玉烟俯身伏地答道:“臣女不敢有半点欺瞒,确实是冯公公派人找到郑家,亲自吩咐的此事。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永昌伯夫人是否有此事。 “当初冯公公派来的人说,入宫之事全由永昌伯夫人安排,因此今日永昌伯夫人才一大早地便命臣女扮作她的婢女,偷潜入宫的。” 永昌伯夫人想要将她和郑家推出来,好给自己和永昌伯府减轻罪责,哼,做梦! 要死,一起死!她才不要甘为人梯,替他人做嫁衣裳呢! :。: 第207章 全都说了(月票30加更) 郑玉烟扛不住,开口出卖冯永亭时,永昌伯夫人在着急的同时,又暗自松了口气,准备将与冯永亭勾结以及出卖冯永亭的罪名,趁机全都推到郑玉烟的头上。 反正郑家小门小户的,根本就不是永昌伯府的对手。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郑玉烟竟然把话头引向了她,让她一下子成了两宫太后和皇后关注的焦点。 永昌伯夫人急得冒火又心惊,连忙伏地叫屈:“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妇实在是冤枉啊!臣妇只是念着两家的交情,所以才一时好心,应下郑小姐的恳求的,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这些事情!” 说罢,永昌伯夫人转头瞪向郑玉烟,一脸悲愤地指责道:“郑小姐,我好心帮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真是只中山狼!” 生死关头,郑玉烟毫不畏惧地怼了回去:“既是如此,那还请夫人先说一说,我们两家有何往来,又是何时攀上的交情?” 永昌伯夫人一时被问愣住了。 永昌伯府和郑家当然没有交情!这临时的“交情”,与其说是交情,倒不如说是冯永亭的命令,永昌伯府不敢违背,只能应下。 见永昌伯夫人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两宫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这就是没有交情的意思了,更加坐实了郑玉烟所言非虚。 郑玉烟穷追不舍,接着说道:“如果真要说有交情,也不是刘、郑两家的交情,而是我和贵府大少奶奶明氏的交情。毕竟,明氏出嫁之前,与我也勉强算得上是闺中好友。” 永昌伯夫人这会儿早就被吓破了胆儿,听闻郑玉烟这么说,也不作多想,连连点头道:“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总算明氏还有点用处! 永昌伯夫人绷紧的神经不觉一松。 郑玉烟却冷笑道:“可明氏说夫人只是碍于冯公公的权势,才不得已同意了这门亲事,根本就瞧不上她和明家,平日里也颇多苛责。夫人敢摸着良心说,您带我进宫,真的是看在明氏的面子上吗?” 永昌伯夫人自郑玉烟提起冯永亭起,一颗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隐秘又丢脸之事,明氏那样死要面子的人,怎么会主动向一个外人坦述的? 永昌伯夫人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郑玉烟将永昌伯夫人的震惊和为难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她当然知晓此事了,明缃哪一次做坏事不带上她一起?一来有人相帮,更不担心事情泄露;二来出了事好往她身上推,自己躲得干干净净的。 也就是永昌伯府门口太高,刘冕此人又才名在外,所以明缃才看不清楚这门亲事的就里,自己扒着不放,没有在冯永亭面前透露出她来。否则,就该是她代替明缃被推入永昌伯府这个火坑,和永昌伯夫人这样又蠢又坏的人天天缠了。 就像是赏桂花会上明明是明缃出的主意算计张池,过后却把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害得许久都不敢出门应酬一样……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不需要再往下审了。 李太后兀自震惊又不敢置信。 陈太后却已经对冯永亭起了废除之心。 敢模仿皇后笔迹,诱使皇帝与人幽会;勾结权贵,妄图进献美人以左右帝心,这样一个手眼通天、在皇宫大内横行无忌的人,自然是不能再留。 可冯永亭是李太后的人,且这些年来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只闻慈圣皇太后,而不知还有仁圣皇太后,此种情形之下,陈太后也不好贸然越过李太后,直接下令处死冯永亭。 郑玉烟将两宫太后的沉默当成了怀疑,顿时大急。 她已经同永昌伯府和冯永亭彻底地翻了脸,如今只能够指望两宫太后看在她认罪虔诚的份儿上,对她宽大处理,至少不祸及家人。 可看眼下这情形,似乎两宫太后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郑玉烟一急,接着借怼永昌伯夫人向两宫太后继续爆料道:“说起永昌伯府和冯公公的交情,现下还有一桩,那便是大奶奶明氏,实则是由冯公公出面保媒,永昌伯府才答应迎娶的,不是吗?” 永昌伯夫人震惊地看向郑玉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黄宜安一听这话,散漫的目光顿时凝聚起来,朝郑玉烟看去。 明缃因冯永亭之故才得以嫁给刘冕,她也只是猜测,并无确切的证据,如今郑玉烟说得言之凿凿,显然并不是随口扯谎。 所以,明缃造谣她和张池相看,以和冯永亭交换之事,郑玉烟也参与其中,或者至少是知情的! 那么接下来,郑玉烟是不是该说她和张池相看之事了? 黄宜安看向郑玉烟,郑玉烟正好地看向她,目光里有哀求乞怜,还有暗示威胁。 黄宜安不禁暗自冷笑,郑玉烟竟然还想借此来威胁她? 幸好她早就在祁钰面前透了底,否则若郑玉烟真的进了宫,必然会以此进谗言来离间她和祁钰的! 黄宜安静静地回视过去,目光里尽是坦然和无惧。 郑玉烟见黄宜安这副神情,一时也迟疑起来,不敢胡乱开口。 明缃看似高嫁,实则是掉进火坑的事情,让她在惊畏冯永亭的同时,也对黄宜安和张池相看一事产生了动摇——至少相看的痕迹也都被抹平了,根本就找不到证据。 否则,以冯永亭的能耐,早就对英国公府动手了,又怎么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陈太后却早就受够了郑玉烟和永昌伯夫人的互相攀诬,自从祁钰即位之后,第一次直接越过李太后做了决定:“行了!此事真相到底如何,哀家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来人,去请冯公公过来对质。” 说着话,陈太后看了李太后一眼。 李太后连忙点头附和。 虽然冯永亭一直都是她极为信赖和倚重的得力助手,但是事涉祁钰以及皇宫安危,她当然不会纵容冯永亭而不管。 一个用得顺手的阉人而已,怎么比得过自家儿子重要! 可是让两宫太后和黄宜安惊讶的是,负责传话的陈嬷嬷很快便又独自一人回来了。 第208章 八字不合 陈太后不见冯永亭同来时,本就寒肃的脸色顿时愈发阴沉了,开口责问道:“怎么回事?你去请也请不来吗?”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黄宜安垂首听着,心想:即便是每日都吃斋念佛,看起来超然淡泊,但是一朝从尊荣无匹的皇后娘娘,成为凡事隐忍的仁圣皇太后,看着曾经驯服的妾妃李氏指点江山、风头无俩,这些年熬下来,即便是李太后和祁钰对她尊敬有加,陈太后又怎么会没有丝毫怨言呢? 陈太后此次发怒,固然是因为冯永亭此等行径胆大包天、万死难赎,可也未必没有抱怨发泄的意思——毕竟,冯永亭可是李太后的人,也是靠着李太后的宠信才有了今日的权势。 黄宜安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李太后此时脸色定然不那么好看。 脸色不那么好看的李太后为了发泄怒火,自然要深究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的罪责了。 就算此事是冯永亭一手安排的,那也得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愿意配合才行,为虎作伥,一样不能轻饶! 李太后冲庆嬷嬷使了个眼色。 庆嬷嬷会意,命人将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扠去内室,准备亲自“伺候”。 庆嬷嬷扠人时,陈嬷嬷已经禀复道:“回太后娘娘,冯公公被陛下召去了,正在御书房,陛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打扰,所以奴婢未敢进去禀奏。” 竟然是被祁钰召去了! 两宫太后并黄宜安都不觉讶然。 陈太后皱眉问道:“被陛下召去了?可知所为何事?” 陈嬷嬷摇头回道:“殿门紧闭,殿外伺候的都只知陛下盛怒,狠狠杖责了一个内侍,打得那内侍不省人事、生死未知,却不知这其中的因由。” 陈太后讶然道:“陛下竟发了这么大的火?” 李太后则肃然问道:“可知那被杖责重伤的内侍是哪个?” 祁钰是被人仿照黄宜安的手迹骗到湖心亭的,能看到黄宜安手迹的自然是日常在两人身边伺候的宫女内侍,如今祁钰盛怒杖责内侍,只怕与此事有关。 陈嬷嬷等的就是这一问,遂见机回道:“那内侍名叫小喜,因认了冯公公做干爹的缘故,改了本姓作冯,刚从内书堂提拔上来没几年,写得一手好字,日常负责替陛下整理文卷。” 多余的话不用再说,在场的人就都明白了。 冯喜是冯永亭的干儿子,因差事便利很容易偷窥到黄宜安的手迹,又写得一手好字,若是冯永亭让他伪造黄宜安的笔迹,将祁钰骗到湖心亭,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而祁钰在此时杖责重伤冯喜,原因不言而喻。 李太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吩咐庆嬷嬷:“你亲去御书房看看,事情现在如何了。至于她们两个,” 李太后看了早就被这消息吓得瘫软在地的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一眼,眼底的戾气毫不掩饰,寒声道:“死有余辜!直接拖去内狱,从重处罚!” 郑玉烟见状,赶紧告饶呼救道:“太后娘娘,臣女知道的都说了,您就宽恕臣女这一回吧!太后娘娘……” 永昌伯夫人则高声喊道:“太后娘娘,臣妇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您就饶了臣妇吧……” 李太后恨不得助纣为虐的二人去死才好,怎么肯听她们聒噪? 当即呵斥道:“堵了她们的嘴,再闹就割去舌头!” 一个破落的伯爵夫人,一个微末不值一提的贱婢,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没有千刀万剐她们就算是她仁慈了,竟然还敢讨价还价! 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当即吓得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割去了舌头。 两个强壮大力的嬷嬷上前,拖走了她们。 李太后催促庆嬷嬷道:“你快去看看,有什么事情及时回来禀报。” 冯永亭竟敢干出这样的事情,万一要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 “不,哀家亲自去!”李太后当机立断,改口道。 陈太后和黄宜安松了口气,暗想:早该如此了! 谁养的狗谁去处置,也省得冯永亭倚老卖老,搬出李太后来,让祁钰投鼠忌器。 一行人当即浩浩荡荡地往御书房赶去。 御书房内,祁钰看着跪在地上哭诉请罪的冯永亭,只觉得厌烦到了极点。 冯林泄露军机事发时,冯永亭就是这般作态,如今冯喜事败了,冯永亭还是这般惺惺作态,半点认错该有的态度都没有! 冯永亭这是以为冯喜扛下了所有的罪责,他手里没有证据,就奈何不得他鼎鼎大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了是吧! 冯永亭不抬头看,就知道祁钰定然满面寒霜与厌恶。 自从郑玉烟画像事件闹出来之后,祁钰对他就越来越不如以前信重了,甚至还起了猜忌防备之心,使得他探查祁钰的一举一动都难了许多。 所以他才会借由明缃的“告密”,去威胁黄宜安为他所用,没想到黄宜安居然装傻充楞地挡了回来。更严重的是,祁钰大约知道了此事,对他愈发防备起来。 他不得已,才会借着李太后松口选妃之机,将郑玉烟推了上来。 他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郑玉烟年轻貌美、识文断字,且为人机灵善于奉承,更重要的是,祁钰曾经心悦于她,甚至还悄悄地带了她的画像入宫,珍藏在常用的卷缸里——说起来,祁钰和他生分,也是因为他向李太后告发了此事。 如此,只要郑玉烟出现在祁钰面前,不怕不能邀宠成功。 等郑玉烟做了宠妃,他要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他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自恃美貌才学,没有脑子却野心很大,很喜欢玩弄阴谋的女人,这样的人,最好控制。 所以他才会甘冒风险,找上永昌伯府,一起导演了这出戏。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永昌伯府想要再现往日的辉煌,主动攀附,已经帮他解决了明缃这个麻烦,那不如便连郑玉烟一事也一起担负起来好了,也省得他另外找人,还得费心威逼利诱。 可谁知事情竟然会被黄宜安撞破了…… 冯永亭深深觉得,他肯定与黄宜安八字不合,所以遇上她就没有好事! 第209章 拿出证据 “陛下,都是臣教子无方,才让他受人唆使,铸下此等大错!”冯永亭痛心疾首,泪流满面,诚恳无比地叩首请罪道:“臣万死难赎其罪,恳请陛下重重责罚!” 祁钰冷笑道:“冯大伴说冯喜是受人唆使,那不知又是受何人唆使?” “臣不知。”冯永亭痛声哽咽道,“不过,作为此事成功的受益者,永昌伯府和郑家肯定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下旨严查!” 永昌伯夫人被人架到御书房门外时,正好听到这句话,当即又惊又气。 她帮冯永亭死扛着,冯永亭倒好,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永昌伯府的头上! 惊怒之下,永昌伯夫人反倒生出一股生死无畏的勇气来,人虽然还是软绵绵地无力,声音却极为尖利:“陛下,您千万不要被奸人蒙蔽了,真正主导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冯永亭!” 反正她是活不成了,倒不如帮皇帝作证,摁死冯永亭,一来报了仇,二来皇帝要是念着她的这点好,宽恕永昌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那就更好了。 郑玉烟被永昌伯夫人尖利的嘶吼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之后,立刻不甘示弱地尖声附和:“陛下,臣女是被冯永亭胁迫,才不得不如此的,还请陛下明鉴!” 冯永亭被殿外的两声尖利的女声吓坏了,当即便白了脸色。 他明明已经派人去叮嘱过永昌伯夫人了,只要扛下罪责,他就会救她们出来的,怎么两人会闹到御书房来,而且还把一切都叫嚷了出来? 冯永亭正想着,就听殿外响起陈太后的厉声呵斥:“天子跟前,喧嚷什么!” 原本正尖声叫嚷着的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立刻闭了嘴。 冯永亭心头大震。 连陈太后都出面了,只怕是黄宜安将此事告知了两宫太后,亲自押着两人来与他对峙问罪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准备好证据…… 祁钰听得外头的喧嚷,连忙亲自去殿门外迎接两宫太后。 有了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的指证,冯永亭即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殿门大开,祁钰亲去搀扶陈太后,口中还关切道:“二位母后怎么来了?” 说着,作势瞪了黄宜安一眼,责备道:“此等事情,由朕来处理就好了,你又何必惊动二位母后,让她们也跟着担忧奔波?” 黄宜安接收到祁钰的暗示,连忙温声请罪道:“都怪臣妾年纪小、见识少,觉得此等弄虚作假、欺瞒陛下之事非同小可,心中无主,因此才向二位母后求助的……” 祁钰还想再责备黄宜安,却被李太后拦住了。 “陛下也别责怪皇后,正如皇后所说,此等欺瞒君上之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惩不贷!否则,这巍巍大内,又如何能住着安心?”李太后凛然道。 进献美人给祁钰这并没什么,关键是冯永亭竟然敢在祁钰身边安插心腹,私窥皇后手迹,并成功造假欺瞒了祁钰! 这还了得! 若是军国大事也这般任凭冯永亭造假,那大齐就离着亡国不远了! 冯永亭能坐上如今的高位,自然不是蠢笨之人,却敢如此行事,这说明煊赫的权势已经喂大了他的野心,让他忘了手里的权力来自哪里,自以为在这宫中可以横行无忌,连皇帝都不必放在眼里了! 身为辅佐皇帝临朝、掌控六宫之人,李太后绝对不允许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 祁钰见李太后没有回护冯永亭,心中暗自高兴。 他之所以选择先私自审问冯永亭,待了有了证据或是冯永亭的认罪供词,再去禀报两宫太后知道,就是担心冯永亭向李太后求救。毕竟,对于冯永亭和张圭二人,李太后一向都信任非常的。 “母后教训得是。”祁钰适时地应道,将人请进殿内。 冯永亭跪伏在地,十分恭敬地叩首道:“臣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若是往常,陈太后和黄宜安早就赶紧让他起来,以示看重之意了,李太后甚至还会打趣他一句,让他不必行如此大礼。 可是这一次,冯永亭只得到了两声冷哼。 陈太后直接越过冯永亭,第一次十分强势地在主位上坐下。 李太后则脚步一顿,随即一言不发地在李太后下首坐定,并未向往常一样与陈太后分左右列席。 黄宜安恭顺安静地侍立在旁。 祁钰站在殿内,恭敬地向两宫太后请示道:“既是二位母后来了,那便请他们当着二位母后的面对质,请二位母后定夺。” 冯永亭毕竟是李太后的人,他若要处置,还得先知会李太后一声,如今李太后亲自来审,倒也省得他有所顾忌、来回奔波了。 陈太后点点头,主控全场,冷冷问道:“冯永亭,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都指证你威胁利用她们,欺瞒君上,此事你怎么说?” 冯永亭连忙叩首道:“回太后娘娘,臣冤枉啊!敢问永昌伯夫人和郑小姐可有证据证明是臣胁迫她们做下此等欺君罔上之罪的?” 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闻言俱是一愣。 冯永亭每次都是着人传话,连亲自出面都不曾,又怎么会留下证据给她们? 两人不由地面色灰败,暗自叫苦。 冯永亭肯定早就打算事情败露要拿她们顶罪了,不然怎么会计划得如此周详? 陈太后冷冷地看了跪地伏身的冯永亭一眼,反问道:“那你又有何证据能够自证清白?” 冯永亭闻言一愣,那些先帝在世时的久远画面渐渐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陈太后避居慈庆宫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他怎么就忘了,这位在先帝在世时,也是一位杀伐果断的主儿? 冯永亭脑子转得飞快,跪伏坦承道:“臣并无证据自证清白。若太后娘娘一意认为永昌伯夫人和郑小姐对臣的污蔑属实,那么臣无话可说。臣这一身荣耀皆是太后娘娘与陛下赐予,臣并不敢擅专。” 两个“太后娘娘”所指显然不容,前一个是问罪于他的陈太后,后一个是信重他的李太后。 陈太后听得分明,遂不作声,看向下首坐着的李太后,静等她发话。 第210章 事情突变(月票60加更) 李太后被冯永亭这明显挑拨离间的话气得胸口疼。 冯永亭这是有多轻看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以为她会为了一个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的阉人与陈太后闹掰吗? 简直是愚蠢! 李太后寒声道:“倒是难得的忠心!若是不如你的意,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一腔赤诚?” 冯永亭一听李太后这话锋不对,正要补救,就听得李太后高声命令道:“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罪奴拖出去,杖责五十!” 五十廷杖,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冯永亭顿时急了,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即便是行刑的人故意放水,也经不住啊!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前去冯喜屋内搜查的田义回来了,在殿外禀奏道:“罪奴冯喜的住处已经清理搜查完毕,恭请陛下御览。” 冯永亭闻言只觉得脖子上悬着的那把刀终于撤开了,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祁钰道:“呈上来。” 田义奉命呈上御案。 祁钰恭请道:“请二位母后阅览、定夺。” 陈太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逊辞,直接问田义道:“有哪些可疑之处?你一一说来。” 殿内众人顿时都支起了耳朵。 田义领命上前,一边点数,一边回禀道:“回太后娘娘话,可疑者有以下几处:一者是这包银子并银票,有千两之数,非冯喜一个普通内侍所能有;二者是一封书信,上有如何行事之计,与今日发生之事颇为吻合;三者……” 冯永亭听着,终于放了心。 这两样物什都是他吩咐冯喜安排的,为的就是万一事败,好推到永昌伯府和郑家的头上——那封书信乃冯喜模仿的永昌伯的笔迹,那笔巨款便是贿赂。 他这下终于能脱身了。 冯永亭偷觑陈太后的脸色,见陈太后本就寒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心中暗自得意。 陈太后想要借机惩处他,好废了李太后的臂膀,哼,做梦! “李妹妹且自看吧。”陈太后将书信银票等物都推到李太后面前,皱眉说道。 李太后应诺去看。 冯永亭心中暗想,以李太后对他的宠信和倚重,有了这些证据,不管真假,肯定都会替他脱罪的,不免暗自得意。 所谓高高在上的皇帝、太后、皇后,甚至是权贵高门,还不是一样被他摆弄得服服帖帖的? 正在得意之际,背上蓦地被硬物砸中,疼得冯永亭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抬起头来,就见李太后朝他砸完银子之后,又拿书信去砸他的脸,口中怒斥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永亭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这些证物明明都是他交代冯喜准备来陷害永昌伯府的,怎么如今却成了他的罪证?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不服气,不想认罪?!”李太后将冯永亭的震惊呆愣看作是不平抗议,气得走下殿阶,一脚踹在冯永亭的心口,怒骂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哀家宠信你、重用你,让你做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 “连皇帝都敢算计,哀家看,你是真将当成这皇宫大内的主人了! “来人,立刻把人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谁要是敢留私情,就同罪并罚! “拖下去!行刑!” 李太后气得浑身乱颤。 田义得令,立刻亲自率领一群年轻强壮的内侍,将冯永亭堵住嘴,拖了出去。 很快,殿外便响起木杖捶打皮肉的声音,以及被堵住嘴的冯永亭吃痛的闷声哀嚎。 陈太后看了李太后一眼,不再做声。 李太后重责冯永亭,一来是因为冯永亭罪有应得,二来也未必没有做给她看的意思。 她今日一反平日的淡然谦退,强硬了起来,李太后这是担心她借题发挥,依仗先帝元后的身份,夺回权力呢! 其实,李太后实在是多虑了,打从四十岁还未能生育起,她便歇了争权夺利的心思——没有儿子,她就是争再多的权、夺再多的利又有什么用处呢? 倒不如安安稳稳地在慈庆宫中,抄经念佛度此残生,也求个平安顺遂、安度晚年。 殿外,冯永亭很快便没了声息。 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冯喜见了,艰难地提了提嘴角。 冯林,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合上眼睛之前,冯喜想到内书堂里打闹欢笑、互相扶持的两个小小少年。 “你放心,等我出人头地了,立刻就想法子把你也调到陛下身边服侍!干爹如今信赖我,只要我好好听话,服侍好了陛下,他一定会答应我把你也调拨过去的!” 被冯永亭刚认作义子,调去服侍祁钰的冯林,意气风发地许诺旧日的玩伴。 果然,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了,冯林在祁钰身边站稳了脚跟,借机推荐了彼时还是小喜子的冯喜。 冯喜凭借一手好字和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本事,被冯永亭看中。冯永亭不禁顺势答应了冯林的恳求,还将冯喜也认作义子。 兄弟二人,尽心听命。 “干爹说了,只要我好好干,听他的话,等他将来退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就提拔你做秉笔太监!咱们兄弟两个联手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到时候青史留名,也省得后人提起咱们时,就一句轻蔑的‘阉竖’!”冯林踌躇满志。 冯喜亦心生向往。 可是,这志向还未实现,冯林便因泄露军机被祁钰下令关进了内狱,且很快便于狱中自尽了。 冯喜得到消息,悲痛欲绝,却连见冯林最后一面的哀告都不被冯永亭允许。 “冯林没了,还有你在陛下身边,这种紧要关头,你万不能牵扯进去!”冯永亭冷酷地说道,往日让他看重的干儿子冯林,此刻却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 就在那一刻,冯喜骤然明白,所谓的看重与栽培,所谓的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许诺,不过都只是冯永亭用来哄冯林安心在皇帝身边替他做细作的谎言罢了! 第211章 激流暗涌 可就是这谎言,却要了冯林的命! 冯林向谁泄露的军机? 还不是他冯永亭! 可是冯永亭在利用完冯林之后,不但对他见死不救,还将他逼死在内狱——因为冯永亭一向信奉,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地保守秘密。 冯喜收起悲伤和眼泪,应下了。 看着口中夸赞他懂事,许诺将来对他予以重用,但目光却轻蔑不屑的冯永亭,冯喜口中奉承“多谢干爹栽培”,心里面却早已种下仇恨的种子。 然而冯永亭位高权重,深得李太后的信任和倚重,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整理文书的内侍可以撼动得了的。 冯喜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当冯永亭吩咐他伪造栽赃永昌伯府的证据时,他便明白,冯永亭这是准备万一事情败露了,就像当初牺牲冯林一样牺牲他——那些证据,可都在他屋里放着呢! 冯永亭到底得有多狂妄,才会觉得他因那些威逼利诱而屈服? 命都要没有,还管什么威逼与利诱? 既然不论怎样都是一死,那不如他拼命一搏,替冯林和自己报仇! 即便是不能让冯永亭偿命,至少也得狠狠地咬下他的一块肉来! 冯永亭不是让他模仿永昌伯府的笔迹吗? 好,那他就干脆模仿冯永亭的笔迹好,就连那一千两银子并银票,也都被他悄悄地四处央告好友,都换成了内库的。 只要事发,他难逃一死,冯永亭也休想脱得干干净净! 因此在田义奉命调查此事时,冯喜特意露了痕迹,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否则,即便是事败,又怎么会那么快就查到他的头上。 冯喜合上眼睛,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残念——愿来世与冯林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相守相伴,平安到老…… …… 御书房内,听得外头没有了声响,陈太后开口道:“好了,且留着他一条性命以待审问定罪。” 冯永亭毕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又因与张圭亲厚,和前朝牵涉甚广,总不能就这么着打死了事。 祁钰连忙道:“听凭母后安排。” 李太后亦看向陈太后。 陈太后笑道:“哀家久不理事,今日也是被这胆大包天的罪奴给气很了,才忍不住发作一回。这些事情,陛下自理吧。” 说罢,又转头看向李太后,道:“人呢,就先关进内狱。不过,冯永亭积威权重,既然敢愚弄陛下,自然在内狱之中亦有人手,李妹妹还是要多派几个可心的人看守才行,免得他潜逃或是畏罪自杀,横生枝节。” 李太后一听陈太后不打算管这件事情了,顿时一惊,连忙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姐姐坐镇……” 她固然不想陈太后来与她争权,但是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更何况,看守、审理冯永亭一案,事关重大,陈太后肯信任她,把这件事情交给她来办,她却担心万一出了差错,罪过也要一个人扛。 然而李太后话未说完,就被陈太后摆手打断了。 “有陛下在,又何须他人坐镇?”陈太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虽然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却不也不想看着李太后以及她所支持的张圭等人把持朝政不放,让祁钰成为宝座上的傀儡,一者是为了江山社稷,二者也是为了她自己——祁钰一向敬重她这个嫡母,掌权之后,必然不会比现在待她差了。 李太后闻言羞窘暗恼,强自压下心中的翻涌,恭顺地应了。 她为了前朝后宫操碎了心,陈太后却在慈庆宫安享富贵尊荣,如今却也同祁钰一样,指责她不肯放权,真是劳心劳力还不落个好! 抱怨归抱怨,冯永亭到底是她的人,李太后也不能推辞不管。 祁钰听了这话却很高兴。 一直以来,陈太后都是宽和从容的,即便是心中不赞同李太后的某些做法,也不会直言反对,这一次陈太后能够一反常态,雷厉风行地问罪冯永亭,还开口支持他亲政,已经是实属难得了。 有了陈太后的支持,又铲除了冯永亭这座大山,他离着亲政便又进一步了。 祁钰见陈太后欲起身离开,连忙亲自上前搀扶了她,笑道:“孩儿送母后出去。” 黄宜安见状,连忙从旁虚扶着李太后。 李太后眼底的失落和不悦,因为黄宜安这一扶,又重新掩了下去。 论理说,祁钰搀扶陈太后并不算错,并且他一向是如此做以表示对嫡母的敬重的。 这要是搁在往常,李太后当然不会觉得不悦,可今日的陈太后实在是锋芒太盛,与往日的温厚宽和大有不同,让李太后心生警惕和防备。这种情形下,李太后再看着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殷勤伺候着压她一头的陈太后,就不免心中酸溜溜的。 黄宜安心中暗想,幸好今日陈太后急流勇退,未曾动与李太后分权的心思,否则只怕往后这后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行人到得殿外时,冯喜已经蒙上了白布。 冯永亭也趴在邢凳上,气若游丝。 李太后因陈太后那句“有陛下在,又何须他人坐镇”,不敢在这个关头擅作主张,只以眼色示意祁钰。 祁钰会意,扬声吩咐道:“来人,将罪臣冯永亭押入内狱,等候三司会审;罪奴冯喜,焚化。另将罪妇柳氏(永昌伯夫人)、郑氏,一并投入内狱,等候讯问。” 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见了冯永亭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模样,哪里还敢再哭号求饶,只瘫软如烂泥,任由嬷嬷们拖了下去。 冯永亭强撑着眼皮,看狼狈不堪的郑玉烟就这么被宫人从祁钰面前拖了下去,去岁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原来皇帝看上的不是画上的美人,而是作画的美人啊! 早知如此,他又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郑玉烟送到祁钰面前呢?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李太后亦将祁钰对郑玉烟的“绝情”看在眼里,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祁钰看中了郑玉烟,不过是她的臆想而已! 怪不得祁钰会那么快就接受她为他选定的皇后黄宜安! 如此,只怕短期内想要让祁钰同意光选妃嫔、充实后宫就愈发难了…… :。: 第212章 除之后快 冯永亭被杖责之后关入内狱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引起朝中动荡。 冯永亭和张圭一向互为表里,张圭一脉得知此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除了朝堂上的上奏求情,这些人照例将意见都反应到内阁,也就是张维的面前。 张维看着眼前这几个义愤填膺的同僚,再看看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头疼地直扶额。 “诸位不要着急,总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好施救。大家就这样一窝蜂似的去给冯公公求情,只怕非但救不了冯公公,还会引得陛下猜疑咱们与冯公公内外勾结、结党营私。到时候不但救不了冯公公,只怕连咱们也要折进去。”张维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有那性情冲动的刺头儿,不满地哼哼道:“以下官看来,张大人未免过于谨慎。若是首辅大人在,只怕早就入宫同陛下理论了!” 言语之间颇为轻蔑。 张维并不在意别人的轻视和敌意——只要张圭一天不放权给他,他这个代理首辅就不会被同僚看在眼里;只要张圭一天将他当成继任者培养,就肯定有人眼红攻讦。 张维对于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可那并不意味着他要一味地忍受屈从。 “刘大人,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否则传了出去,只怕于首辅大人名声有损。”张维睨了那人一眼,正色警告道,“君君臣臣,首辅大人一向忠正无私,如何会为了一个太监去质问陛下?” 刘大人脸色青红一阵,动了动嘴唇,想说他说的是“理论”而不是“质问”,可是却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虽然他说的是寻皇帝“理论”,可在座的谁不明白,那其实就是“质问”。要是在外人面前,还要遮掩一下,但是在座都是自己人,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张维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见俱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轻狂模样,不由地暗自叹息:手下的人眼里只有张圭这个首辅,而没有祁钰这个皇帝,可见张圭平日的张狂和皇帝背后的憋屈。 不过,越是如此,形势对他越为有利! 张维劝道:“诚如各位所言,我自知能力有限,此等大事不敢擅专,会立刻传书首辅大人,请他定夺的。” 张维的屈服示弱,略略安抚了众人,然仍有人面色不愉,对于张维的能力十分质疑。 张维遂接着说道:“首辅大人上次传书来说,已经进入河间地界,不日即将抵达京城。此时传书请他定夺,倒也不会误事。” 众人听张维这么说,才不再为难张维,随口告辞了。 张维十分客气地将人送了出去,看着几位大人大摇大摆地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 尽管得意嚣张去吧!越是放纵无忌,越是会早早地被皇帝厌弃!等彻底失了帝心,冯永亭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天! 张维拂袖回身,至案前端坐,认真处理公务。 至于给张圭去信? 他一时忙碌忘了嘛! 反正也就晚了个一天半天的,也不打紧。 内狱,祁钰利用张维给他争取的时间,加紧处理冯永亭一案。 李太后也陪坐在旁,她想要亲自问一问,她给予冯永亭如此的信重,他为何要做出这等背主无耻之事! 经过御医的全力救治,本来伤筋断骨、奄奄一息的冯永亭,这会儿已经能够趴在地上简短地回话了。 李太后率先发问道:“说罢,你为何要这么做?” 冯永亭干笑一声,却扯动了脸上、腹背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李太后见状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冯永亭缓了口气,不答反问道:“如果臣说自己是冤枉的,太后娘娘可相信?” 李太后冷笑一声,道:“冤枉?伪造皇后手书的冯喜不是你的干儿子?那封书信不是你的笔迹?那千两银子不是内库所造?还是永昌伯夫人和郑氏跟你有仇,也不惧跟你结仇,异口同声地要污蔑你?” 一连串的质问,传达出李太后极力压抑的愤怒。 这么多的问题,对于冯永亭这个重伤之人来说,很难一次都回答上来,因此他歇了好几歇,方才把问题一一答了:“冯喜固然是,是臣之义子,可是臣的义子义孙,实,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硬要攀附,难道臣,臣就能随时随地监视他们,不犯错吗? “冯喜善于模仿他人字迹,既然,他能模仿皇后娘娘的,的手迹……难道就,就不能伪造,臣的手书吗? “至于那一千两银子,宫中各人的薪俸,皆,皆为内库所发放,冯喜能集聚那么多,也,也不足为奇。 “还,还有永昌伯夫人,和,和郑氏,她们的证词,难道,比臣的话还要,还要可信吗?” 李太后沉默不语。 祁钰却暗自冷笑,都到这个时候,冯永亭还抵死不认罪,照他这个说法,岂不是再多的证据都无法定他的罪了?反正那证据都是别人伪造来针对他的! 冯永亭见李太后面色略微松动,立刻再接再厉道:“况且,如今,太后娘娘要给陛下选妃,臣,臣想要进献美人,只管送,送到陛下跟前,就,就行了,又,又何必多此一举,将自己,也给折腾进去?” 李太后觉得冯永亭说得有理,这也正是她的疑虑所在。先前她觉得冯永亭是过于狂妄,才会如此行事,可是如今又觉得冯永亭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你不说选妃,朕倒还没有想起来。”祁钰冷笑道,“母后想要给朕选妃的意思,只在宗亲之间说过,请她们帮忙留意一二。可是为何,那些想要送女入宫的人,却大都去巴结了你冯公公?” 李太后闻言看了祁钰一眼。 冯永亭作为皇宫大内实权在握的大太监,风头无两,那些想要送女入宫的人巴结他,本也无可厚非。可是祁钰眼下提起,却大有指斥冯永亭利用手中的权力,控制选妃之事,甚至妄图控制后宫、图谋前朝的意思。 祁钰,这是彻底厌弃了冯永亭啊!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对冯永亭信任近亲有加的祁钰,对他开始渐渐不满,甚至到了如今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呢? 第213章 吹枕头风(月票90加更) 想到祁钰近来多次流露出的对她偏信张圭的不满,李太后虽然觉得冯永亭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却并未贸然开口替他说话。 冯永亭再得用,也是个宦官,如何能与执掌朝堂的张圭相比?好不容易祁钰现在不与张圭较劲了,她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李太后不轻易开口,这案子便成了祁钰主审。 “朕是念着这些年来的情谊,才破例给冯大伴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本来严厉问罪的祁钰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几分,“否则,单凭眼下的人证与物证,已经足以给定下不赦之罪。” 祁钰想打感情牌,可惜冯永亭老奸巨猾的,根本就不会被区区几句软话打动,反而趁势哭诉道:“多谢陛下体恤,可是欲加之罪,臣也万不能认,否则岂不是伤了陛下的一片爱护之意?” 哭诉扯动了伤口,眼泪有从上面经过,疼得冯永亭这下不用装,都泪如泉涌了。 哼,祁钰哪里是顾念旧情,特地给他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分明就是因为他权大势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处置他而已! 只要他熬过这几天,熬到张圭回京,一切就都好办了! 内阁那里,张维肯定会尽快传信给张圭,请他尽快回京,亲自处理此事的。 外辅内相联手,更有众臣拥附,到时候,他倒要看祁钰如何敢定他的罪! …… 坤宁宫里,黄宜安正心神不宁地剪花枝。 咔嚓! 咔嚓! 一剪子,又一剪子……很快便将手里的花枝剪秃了。 阿梅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娘娘,再剪下去,就要剪到手了。” 黄宜安猛地回神,看着手里剪秃的花枝,叹息一声,也没心思再剪枝插瓶了,直接将剪刀和花枝一并扔在桌子上,一面朝殿外张望,一面皱眉问道:“红珠还没有回来吗?” 阿梅应道:“太后娘娘和陛下亲自审问,罪囚还是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围肯定戒备森严,红珠要打听消息只怕不容易。 “娘娘别着急,且耐心等一等。反正人证物证俱在,定罪是迟早的事情!” 黄宜安摇摇头,蹙眉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夜长梦多,等消息传到张圭的耳朵里,想要给冯永亭定罪,定重罪,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阿梅入宫久了,见到的听到的多了,再加上黄宜安的时时提点,如今对于朝争之事已不再如当初一般懵懂,闻言也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主仆二人默坐许久,红珠才脚步匆促地回来了。 因为走得急,深秋微寒的时节,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样了?”黄宜安一见红珠进来,立刻起身问道。 红珠一面行礼,一面惭愧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内狱戒备森严,周围都有侍卫把守,奴婢并不敢靠近,在外头逡巡良久,也没有找到机会靠近……” 那就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了。 黄宜安不免失望,先前之所以特地差遣红珠出去打探消息,就是看中她机敏路子活,打探消息最是方便,谁知却也是无功而返。 见红珠一脸惭愧自责,黄宜安连忙收拾好情绪,温声安慰她道:“侍卫戒备森严,任谁都不好靠近打探,你也不必自责,人好好回来就行了。” 红珠闻言一脸感动,低声应了“是”。 傍晚时分,祁钰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黄宜安一看他的脸色,便知此次审问并不顺利,遂使了个眼色给阿梅。 阿梅会意,领着红珠等人出去了,亲自守在殿外。 黄宜安亲手给祁钰奉了杯热茶。 祁钰接过了,却没有心思喝,只端在手里打转儿。 黄宜安见了,也不多问,只安静地陪在一旁。 金乌渐坠入层云,天光暗了下来。 黄宜安也不吩咐人掌灯,就在昏暗的室内,陪祁钰默坐。 祁钰满是愤怒和疲惫的心,就这样渐渐地被安抚平静了下来,手中的那盏茶也已经由温热转为沁凉。 祁钰举杯欲喝,却被黄宜安拦住了。 “近来天气越来越冷,钦天监说月中或许还会降雪,冷茶还是不要再吃了。”黄宜安拿过祁钰手里的杯子,温声笑道。 说罢,便转身将残茶倒尽,涮了杯子,又重新给祁钰斟上一杯温热的新茶,含笑奉上。 祁钰一把将黄宜安的手和杯子都包在掌心里,仰头笑叹道:“幸好有你!” 不论境遇如何,都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的一切。 黄宜安笑了笑,声音在幽暗的室内听起来有些缥缈不真实:“臣妾也十分幸运,碰到了陛下。” 两世都与同一个人结为夫妻,也算是一种缘分。 黄宜安心中暗叹,虽然这缘分很沉重,亦非她所愿。 祁钰低笑一声,捧起茶盏,直接就着黄宜安的手,将杯中茶一点一滴地饮进。 黄宜安突然觉得有些热,暗想:大约是杯中茶的缘故。 “掌灯。”饮茶毕,祁钰朗声吩咐道,声音里已经不见了初回来时的颓丧。 黄宜安笑道:“小厨房里备着陛下爱吃的羹汤菜肴呢,臣妾这就命她们摆膳。陛下劳碌了一整天,早就该饿了!” 祁钰笑着点点头。 黄宜安便吩咐宫人摆膳。 等待的片刻,黄宜安趁机叹道:“也难为冯公公受了那么重的杖责之刑,还能扛得住那么久的询问,臣妾还以为他年老体弱,又一向养尊处优的,能保条命就不错……” 祁钰闻言看了黄宜安一眼,眸光幽深。 待看到黄宜安脸上只有感叹,并无别的情绪时,祁钰方才应道:“这大约就是老当益壮?” 声音里不乏讥讽,眼底却已经没了方才的探究。 黄宜安绷紧的心弦松了一些。 祁钰对她的容忍倒是越来越大了,就连冯永亭这样的大案,她都可以私下议论几句了。 黄宜安顺势佯作生气道:“老当益壮?臣妾却不觉得。苟延残喘还差不多!” 说罢,惊觉失言,连忙用双手掩了唇,不安地看向祁钰。 :。: 第214章 进个谗言 祁钰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凑过去,低声道:“朕也觉得呢!民间有句俗语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他!” 黄宜安惊讶地看向祁钰,完全没有料到祁钰竟然会顺着她的话这么说,可见这次是被冯永亭气狠了。 黄宜安撇撇嘴,亦低声回道:“可不是嘛!上次他还污蔑臣妾来着,臣妾想着他一向深得母后和陛下的倚重,忍一忍就过去,也没找他算账。他倒还,非但不知感恩收敛,竟然还指使义子模仿臣妾的笔迹,诓骗陛下,实在是太可恶了!” 说到这里,黄宜安像是刹不住车似的,继续抱怨道:“未入宫时,就听得这位鼎鼎大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手伸得很长,贪污索回、挟私报复……” 黄宜安刚说到这里,阿梅在殿外高声传膳,她连忙止住了,似才回过神来一般,歉然看向祁钰,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怯和讨好。 祁钰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黄宜安的不安,眼神发亮。 黄宜安见了,心底一笑,扬声道:“摆膳吧。” …… 第二天,朝堂上弹劾冯永亭的奏章突然如雪片一般,堆满了御案。 这其中有弹劾其贪污受贿、借权敛财的,有弹劾他欺男霸女、害人性命的,还有卖官鬻爵、插手选后的,等等,不一而足。 不仅有弹劾的奏章,还有确凿的证据。 祁钰看着满案弹劾冯永亭的奏章和罪证,像是大丰收的农人一般开心。 多亏了黄宜安昨晚一语点醒梦中人——既然单论此事无法将冯永亭即刻定下重罪,那就再多列几条罪状嘛,反正冯永亭造的孽多了去,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只要能赶在张圭插手此事之前,将冯永亭定罪就行! 而在这其中,英国公表现得最为踊跃。 不是英国公想要出这个风头,实在是前段时间与冯永亭斗智斗勇,费心搜罗了冯永亭的许多罪证,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一夕之间,冯永亭从高高在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权奸。 冯永亭一派的人一看情势不对,纠集平日里相熟的张圭一派的官员,赶紧找上内阁。 张维正在内阁奋笔疾书,将朝堂上众人弹劾冯永亭一事三两句讲清楚了,和前日写好的那封冯永亭因愚弄皇帝而被杖责并关押进内狱的书信,一并封好,交给两个心腹长随,低声吩咐道:“你二人错开时间,大约相隔半日,分别将这两封信送到张首辅手里。记得,要快!” 再晚了,他怕张圭就要对他起疑了。 两人领命,即刻去了。 张维拢袖,站在廊下,看二人疾步出了大门。 张维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皱眉叹声,正欲回转,大门处突然涌进一群人来。 张维先是一惊,待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又重新镇定了下来。 今日上朝时,看到雪片般弹劾冯永亭的奏章,他就料到了这一遭——眼见着冯永亭这棵与他们行方便的大树倒了,他们可不得着急上火,来堵他这个代理首辅的大门嘛! 张维深吸一口气,主动迈步迎了上去。 就让这场朝争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将这些张圭和冯永亭集团的附势小人,全都洗刷涤荡干净! …… 因为冯永亭失势入狱,不仅前朝,后宫亦颇为动荡。 别的不说,就单是冯永亭的那些义子义孙就够人头疼的了。 黄宜安眼见着宫中大小事不断,连忙去找两宫太后商议。 黄宜安先去了慈庆宫,却吃了闭门羹。 “太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御医嘱咐了要静心休养,皇后娘娘不妨去慈宁宫请慈圣皇太后定夺,宫务一向都是她在打理的,倒也便宜。”陈嬷嬷恭敬地笑请道。 黄宜安无奈,问候了两句,只得告退。 陈嬷嬷转身回了寝殿。 陈太后正歪在榻上眯着眼拨动佛珠,听见陈嬷嬷挑帘进来,眼也不睁、头也不抬地问道:“回去了?” 陈嬷嬷恭声笑应道:“皇后娘娘一向恭谨孝敬,得知娘娘要静养,叮嘱了奴婢几句小心照看的话,便乘辇离开了。” 陈太后“嗯”了一声,继续眯着眼拨动手中的佛珠。 发过一次威,让大家知道她不是软弱可欺的就够了。既然李太后喜欢揽事,那就交给她去忙好了,她正好可以多诵几段经文,这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 且说黄宜安离了慈庆宫,一路往慈宁宫行去。 李太后倒是没有装病避而不见。 见礼寒暄毕,黄宜安道明了来意:“母后,近日因冯公公下狱一事,宫中多有内侍不服管教、借机生事的,儿臣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担心长此以往宫中不宁,因此特地来向母后求教。还请母后不吝赐教。” 李太后见黄宜安一脸的疲惫和担忧,叹了口气,心想:到底还是年轻啊,这点小事就压不下去了。 黄宜安将李太后的失望看在眼里,在心里撇了撇嘴。 她要不是担心直接处置了那些小人,牵扯到了冯永亭,李太后会怨她自作主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装愚笨呢? 冯永亭是李太后所信赖倚重的,连带着他的那些义子义孙也跟着狐假虎威,一个个地抖起威风来,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些风波?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空掌凤印,人微言轻,还是交给实权在握的人去解决吧! 李太后道:“都有哪些事情,你一一说来,哀家一件件地指点你去办。” 黄宜安故意长吐一口气,一脸轻松感激地致谢:“多谢母后慈爱。” 说罢,便将冯永亭的那些义子义孙作的妖一一禀明。 李太后最近忙着冯永亭一案,倒是不曾留意这些,一开始她还认真地倾听、耐心地指点,但是两三件事过,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这些人,都是冯永亭的义子?”李太后打断黄宜安的禀奏,皱眉问道。 黄宜安见问,连忙答道:“正是。不但这几个人,其他人闹事的,即便不是冯公公的义子义孙,也与之颇有渊源。正因为此,儿臣才不敢擅自做主,特地来请母后处置的。” 第215章 赶赴京城 李太后蹙眉片刻,方才开口道:“冯永亭一案事关重大,这些虽然是小人物,犯的事也不算大,却也不可轻忽。你仔细说来。” 黄宜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遂恭顺应下,凭借前世的经验,将冯永亭的义子义孙、爪牙帮凶,一股脑儿地都禀明了李太后。 李太后或许会顾念旧情,留冯永亭一命,但是绝对不会对他的那些趁机兴风作浪的徒子徒孙手下留情。 况且,得知冯永亭在前朝后宫皆遍布人手,随时都可以指点江山,李太后是否还想留他一命,还尚未可知呢。 果然,李太后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处置起人来更加干脆利落。 有些情节严重的,李太后亲自下达处决命令,至于那些情节较轻的,则干脆都交给黄宜安裁决了——她实在没有那个精力,将冯永亭的那些作妖的徒子徒孙都一一查办了。 一时之间,前朝风雨如晦,后宫亦风云翻涌。 冯永亭被羁押在内狱,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自然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只是一心期盼张圭早日得到消息,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好救他出去。 …… 河间府,张圭正坐在衙门正厅的首座上,接受当地官员的拜贺。 突然,有心腹长随从侧门进来,在张圭耳边低语一阵。 张圭听说是张维派人送信来了,并不以为意,低声说了声“知道了”,便把人给打发走了。 张维是个好学生、好下属,不同于于可远的耿介、死脑筋,一向是唯他之命是从的。 自从他离京之后,张维便事无大小,俱都及时传书或是派人通知他,奏章更是每日一送,从不懈怠。因此他人虽然不在京城,但是对京城发生的事情却了若指掌。 这一次,他猜想张维大约是又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是难题,特地派人来通知他的,并不必急于一时。 拜贺毕,河间府的诸位官员又竭诚尽心地要尽地主之谊,请张圭去本地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宴饮取乐。 张圭笑着应了。 一群人便也不更换官服,直接簇拥着一袭鹤氅、傲然矜贵的张圭出了厅堂,直奔酒楼而去。 张维派去送信的人在茶房等了许久,都不见张圭召唤,正在无聊之际,突然听得一阵喧嚷声,连忙扒窗望去,就见张圭被众人簇拥着出了厅堂,正往院外行去。 送信的人连忙要出茶房当路呈送书信,临出门前却又蓦地想起临出发时张维的叮嘱,遂又收住了脚步,后退几步,重新坐回藤椅里,只当是从未听到过外面的喧嚷、见过众官簇拥的张圭。 宴酣之乐,不仅在于酒菜,更在于歌舞之乐。 歌姬舞女个个肤白胜雪、貌美如花,在河间府官员的授意之下,殷勤伺候张圭。 张圭性好女色,家中姬妾成群,见美人投怀送抱,自然是来者不拒,欣然受之,还十分风雅地赠诗填词以酬谢美人之恩,赢得在座官员的一致喝彩。 至于歌姬舞女当中的魁首,自然是要同张圭回驿馆伺候的。 直到夜半时分,张圭方才打发了美人,重新沐浴更衣毕,预备上床歇宿。 心腹长随突然在门外禀报道:“京城张大人派人来,说是有要事要禀报大人。” 张圭应了一声,敲了敲脑袋,敲散了残损的醉意,方才应道:“进来吧。” 一时宴饮欢乐,倒是忘了张维派人传信的事情了。 张圭在床边坐定。 片刻,进来两个短衣打扮的长随。 张圭见状一愣,旋即坐直了身子,皱眉问道:“究竟有何要事,张维竟然派了你们两个一同来传信?” 长随闻言,连忙回禀道:“启禀大人,这二人不是一同来的。早先来的是这个,他是刚刚到的。” 长随指点交代明白。 张维竟然一日之内连遣二人! 那事情估计不小。 张圭正色问道:“你们一个一个地说来。” 先到的那个长随上前一步,将怀中的书信双手呈上,低头回禀道:“冯公公命人模仿皇后娘娘手迹,将陛下诓骗到湖心亭,与郑家小姐私会,被陛下识破了,且人证物证俱全,如今冯公公人正被关在内狱。 “张大人想请问首辅大人,此事应该如何定夺?” 长随回禀完,张圭也看完了信,顿时大惊失色,竖眉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情?为何不早一点来禀报?” 长随连忙躬身答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张大人得到消息之后,就忙着营救冯公公了,见营救无果,便又立刻命小人带了书信过来。可是……” 可是首辅大人忙着歌舞宴乐、幽会佳人,把他在茶房晾了大半天。 张圭皱眉,呵斥道:“你应该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为何不立刻来见我?” 长随不敢辩驳,连忙下跪请罪。 张圭自知是他自己先前大意轻率的缘故,自然也不好真的罚那个长随。 “你呢?你家大人已经派他来传了信,为何只隔了半日,便又派了你来?”张圭皱眉问后来的长随,语气十分不悦,心中忧虑更甚。 刚到的那个长随,闻言亦连忙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奉上,回禀道:“小人前来,是为了朝堂有人弹劾冯公公一时。” 长随回禀时,张圭已经拆开了书信,相比起前一封的具体详细,这一封只有两行潦草的字——朝中诸公弹劾冯公公贪赃枉法等,证据确凿,群情涌涌,应当如何处置? 潦草凌乱的字迹、简短明白的话语,足见张维写信时着急,以及京中如今情势的危急。 张圭气得将两封书信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冷声笑道:“哼,本官离开京城不过两月余,就有人按捺不住了。若是本官再晚些回去,他们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来人! 备马! 通知下去所有人等,即刻赶回京师!” “现在吗?”张圭的贴身长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些担忧地说道,“近日彤云密布,只怕风雪将至,且如今已经过了三更,实在是太晚了,只怕……” 第216章 尘埃落定 歌舞宴会刚结束不久,大家正酒意上头,三更半夜又是困乏的时候,此时赶路未免迷糊不清、疲惫不堪。 再说了,夜间行路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彤云密布的阴云之夜,赶路更是难上加难。 张圭冷声道:“怕什么怕!如今畏惧这点风雪,等回了京城,就得面对狂风暴雪了!” 长随见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下去吩咐众人准备。 一时之间,驿馆忙得人仰马翻。 半个时辰之后,首辅大人的仪仗自离京之后,第一次在一个停留仅一天,便又匆忙行进,星夜兼程,朝京城赶去。 可是张圭走得再快,也远不如朝臣弹劾冯永亭的奏章飞得快。 祁钰知道,想要扳倒冯永亭,光有张维在前朝的暗中牵制张圭一脉的人还不够,他必须得到李太后的全力支持。 冯永亭从潜邸便伺候李太后,这一路来也算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所以在他登基之后,李太后才会如此信任与重用冯永亭。 除了旧日的情分,冯永亭这些年来也利用权势经营了不少人脉,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李太后下定决心要惩处冯永亭,也不得小心谨慎从事。 祁钰忧心如焚。 他已经得到了张圭的飞鸽传书,说是兹事体大,让他不要轻率作出判决,一切都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所谓的回京后再做定夺,不过是替冯永亭求情的委婉陈词罢了。 祁钰当然不能乖乖地等下去,否则真的等到张圭回京,那一切可就都晚了! 这日祁钰回到坤宁宫,更衣罢,黄宜安一面伺候茶水,一面同他闲话:“陛下前朝日理万机,臣妾在这后宫也忙得焦头烂额。那些内侍眼见着冯公公被关入了内狱,纷纷都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幸而有母后指点处置,否则臣妾真怕自己应付不来呢!” 说罢,黄宜安凑近祁钰,低声叹道:“那些人如此猖狂,这两日可把母后给气坏了,有意吩咐臣妾肃清这些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呢!” 祁钰眸光一亮。 这些人之所以急得上蹿下跳,那是因为假若冯永亭倒台了,他们这些依附者肯定也落不着好,因此才积极为冯永亭奔走,因而乱急生错。 李太后既然打算肃清这些人,那就是下定决心处决冯永亭了! 祁钰感激地看向黄宜安。 他明白,李太后能下这样的决心,黄宜安功不可没! 能有资格为冯永亭奔走的,肯定都不是傻瓜,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出错,而且还是连李太后都不能容忍的错误。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黄宜安的努力查证。 她是为了他,才如此辛劳忙碌,扫清障碍,帮他获得李太后的支持呢! “多谢你了!”祁钰握住黄宜安的双手,动情地低声道。 黄宜安见祁钰体谅她的付出,微微一笑,温声但坚定地说道:“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陛下又何必言谢?况且,臣妾答应过陛下,要与您共赏风雨、同弈棋局的,千金中然诺,臣妾一日都不敢忘怀呢。” 祁钰心中感动不已,哑声回道:“好!你待我如此,我定倾心相报,此生绝不相负!如违此誓,定叫我……” 话未说完,就被黄宜安抬手掩唇拦住了。 “陛下不必起誓,臣妾相信您!”黄宜安笑道,“且臣妾说句不敬话,陛下虽然是皇帝,但也是臣妾的夫君,夫妻本是一体,自然应当同甘共苦。” 如果发个誓就能走到白头了,那这世间也就不会有怨偶了。 誓言,不是用来说的,而是要记在心中,终生践行不怠的。 祁钰闻言,心中大为触动。 对啊,当初选后时他就暗暗发誓,他要的是一个心心相印的妻子,而不仅仅是恪守规矩的皇后!如今黄宜安这么说,可见是和他想到一处了! 如此,正说明他和她两个乃是天生一对! 黄宜安不让他指天发誓,肯定是担心将来若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会遭上天谴责的。能得这样一个一心为他着想的妻子相伴,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祁钰心中感动更甚,握紧黄宜安的双手,深情应道:“你放心,我都记在心里呢!今生定与卿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黄宜安回以感动一笑,心中却不以为然,只暗自祈祷:但愿祁钰今生说话算话,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吧。 她不求夫妻情深白头,只希望今生不必再如前世一般战战兢兢的,也能平安终老。 …… 有了李太后的支持和张维暗中操作,祁钰想要给冯永亭定罪变得容易许多。 赶在张圭抵达京城之前,祁钰当廷定了冯永亭的罪——抄没家财,流放蛮荒之地族中子弟永不叙用。 为了减少阻力,祁钰并没有彻查与冯永亭勾结的其他朝臣,至于冯永亭的那些徒子徒孙,也先一步被李太后和黄宜安以别的罪名清理了过半。 祁钰雷厉风行,判决下达之后,立刻让人执行,誓要赶在张圭进京之前,彻底解决此事。 杖责重伤的冯永亭,连站都站不起来,便被扔上囚车,一路疾驰出了京城。 一代权监,就这样结束了他辉煌的一生。 黄宜安站在坤宁宫的殿阶上,看着密布的彤云,不禁心生感叹。 先是冯林,后是冯永亭,因为她的重生,今生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她无法掌控事情的变化,只希望一切都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处置完了冯永亭这个罪魁祸首,接下来,就要论罪永昌伯府和郑家了。 一阵寒风吹过。 黄宜安与呼啸的寒风中辨听到细微的簌簌声,仰头望向天空,便见细碎的雪粒子从空中洒落了下来。 “下雪啦。”黄宜安有些惊讶,伸手去接飘落的雪粒子。 雪粒子落在掌心,被掌心的温度一暖,很快便化作一滴水珠。 阿梅拿了披风来给黄宜安系上,轻声叹道:“今年的初雪比去年落得还要早些。当初钦天监预测说月末或有降雪,奴婢还觉得早呢,没想到竟会提前了十来天。这几年冬日,倒是愈发地漫长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17章 他很开心 想到寒冷漫长的冬日,阿梅忍不住打了哆嗦。 好在如今坤宁宫里烧着地龙,炭火也足,倒也不惧外面的严寒。 “是啊,近年来冬日来得越发早,也越发漫长了,只觉得一年冷似一年呢。”黄宜安感叹道,转头吩咐阿梅:“你一会儿派个人去李府给张姐姐下张帖子。” 她得问问西北棉花之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边民和边军可还等着棉衣御寒呢。 阿梅笑着应了。 黄宜安赏了会儿初雪,便见蒙蒙雪霰中祁钰的仪驾远远地行来。 “陛下来了,咱们去接一接。”黄宜安笑道,拢了拢披风,抬脚下了殿阶。 阿梅连忙撑伞跟上。 祁钰远远地便看见一位红衣美人摇曳而来,在细碎的雪霰中,美得让人心旌动摇。 祁钰心中大悦,一下御辇立刻阔步迎了上去。 离着两步远时,黄宜安停下脚步,刚刚屈膝预备行礼,就被祁钰双手扶起,一把搂进怀里。 “陛下!”黄宜安小声惊呼。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不太好吧。 “哈哈哈!” 回应她的是祁钰爽朗的大笑。 那笑声爽朗飞扬,自从黄宜安入宫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应该说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听到。 前世张圭死后被清算,在他的阴影下生活了十数年的祁钰终于搬开了心头的大石头,自然也是开心的。只是那时候的祁钰已经从一个爽朗阳光的少年天子,变成了深沉难测的成熟帝王,又怎么会如此纵声大笑? 看来,冯永亭的倒台,让祁钰非常开心。 黄宜安看懂了这一点,便没有推拒,藏在披风中的双臂轻轻地环住了祁钰的腰。 感知到腰间那轻柔的力度,祁钰笑得越发爽朗恣意了。 这次之所以能够顺利扳倒冯永亭,除了前朝,黄宜安在后宫的努力亦不可少。若不是黄宜安借由请教宫务,让李太后认清了冯永亭在宫中经营多年的盘根错节的势力,感到了不安和威胁,只怕李太后还未必如此轻易地就站在他这一边。 怀里的这个人,不仅是他心心相印、同甘共苦的妻子,更是他命中的福星贵人! 雪粒子很快便铺了薄薄的一层,迷蒙的天地之间,一明黄一朱红的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美成了一幅画。 …… 晚些时候,李太后知道了祁钰今日的“逾矩”,不由地轻叹一声,道:“冯永亭被处置了,陛下是由衷地开心啊……” 曾经信任无比的冯大伴,转眼间就成了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庆嬷嬷听了这话,笑着劝解道:“也不怪陛下如此,实在是冯公公仗着旧日的情分和太后与陛下的信任,做得太过分了些。 “陛下乃天下共主、九五至尊,岂能甘受一个太监的愚弄?能留冯公公一条命,已经算是陛下仁爱,顾念旧情了。”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别人偏帮自家孩子说话的。 李太后被庆嬷嬷这么一开解,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去了些。 “你说得对,陛下的权威,又岂是区区一个内侍可以折辱的?”李太后叹道。 何止是太监,就是内阁首辅兼帝师的张圭,祁钰现在也不像以前一样真心信服了…… 李太后皱了皱眉,问道:“张首辅什么时候抵达京城?” 庆嬷嬷回道:“上次来信说,就这一两日了。不过,若是这雪下得大了,只怕还得再多耽搁一两天。” 这些李太后都知道的,如今特地来问她,想来是心中忧虑不安。 果然,李太后闻言叹息一声,道:“等张首辅回来,只怕朝堂还会有一番动荡。” 李太后虽然不知道张圭和冯永亭私下里的勾结,却知道两人因为职事一向来往颇多,冯永亭落马虽然看似伤不到张圭,但是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又怎么会真的一点都于张圭无损呢? 张圭为了顺利推行新政,就连原本在帝后大婚后放出的部分权力如今都收回了,更别提是这事了。 因此张圭得知消息之后,才会特地给她来信,说明此事事关重大,一切都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定夺了。 若不是冯永亭的那群徒子徒孙实在闹腾得太厉害了,她担心留下冯永亭必成后患,也不会不顾张圭的劝阻,支持祁钰尽早处决此事了。 “对了,虽然罪首已经处决了,然永昌伯府和郑家也不能轻判,否则以后人人都效仿行事,欲用女色来迷惑陛下,这还了得!”李太后皱眉寒声道。 说起这两家,李太后的语气可就没那么客气犹豫了。 “是。”庆嬷嬷趁势应道,“一会儿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请安,太后娘娘可亲自嘱咐陛下严惩此事。” 严惩了永昌伯府和郑家,才能够杀一儆百,让那些妄想送女入宫谋求富贵的人都收敛一些。 黄宜安一生独宠的路也就更平顺了些。 李太后不知庆嬷嬷的这番心思,道:“今日落雪,陛下又正开心,就免了请安吧。你一会儿亲自去坤宁宫禀明陛下即可。去吧,快去快回。” 她可还等着听回复呢! 庆嬷嬷笑着应了,退了出去。 一出殿门,庆嬷嬷便脚步匆促地去了坤宁宫。 虽有风雪,然四处有游廊相连,倒也不惧沾衣湿面。 庆嬷嬷到达坤宁宫时,只听得殿内不时传出祁钰爽朗的笑声,唇角不由地扬了起来。 皇帝肯在皇后面前流露真实的情绪,这是好事! 庆嬷嬷在殿外求见。 祁钰和黄宜安正预备去给两宫太后请安,听得庆嬷嬷求见,连忙宣了进来。 见礼毕,庆嬷嬷禀明来意。 黄宜安闻言,立刻看向祁钰。 对于前世的挚爱,祁钰究竟会如何处置呢? …… 内狱,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各自据守在牢房的一角,瑟瑟发抖。 透过高高的墙壁上的小小的窗户,能够看到偶尔越落越密、越落越快的雪粒子,还能听到风拂过窗棂的呼啸声。 郑玉烟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看向对面的永昌伯夫人。 永昌伯夫人的诰命礼服繁复多层,此时正好用来御寒,然而十层单不如一层棉,饶是如此,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第218章 怕不怕死 风雪呼啸着碾过高墙的小窗时,愈发凄厉了。 明明是九月中旬的天气,郑玉烟却觉得自己冻得手脚冰凉。 她咬了咬唇,起身,大步往永昌伯夫人那边行去。 永昌伯夫人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往后一缩,抬手防备,狠盯着郑玉烟叫道:“你想干什么?” 她如今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又一直养尊处优的,近日更是心力交瘁,吃不好谁不着的,体力不济,郑玉烟要是真的欲行不轨,她可打不过她。 永昌伯夫人心里一急,就要高呼喊狱卒。 郑玉烟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瞪她道:“喊什么喊?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永昌伯夫人挣扎了几下,却因被郑玉烟踩住了繁复的外袍,又禁锢住了头肩,一时根本就动弹不得。 郑玉烟低声道:“你别喊,我就放开你。” 永昌伯夫人忙不迭地眨眼点头表示同意。 郑玉烟方才松开了手,挤在她身边。 永昌伯夫人见郑玉烟并无歹意,这才放下心来,却依旧抱臂防备道:“你想干什么?” 郑玉烟一边去扯永昌伯夫人的外袍,一边答道:“跟夫人借件衣服穿。” 永昌伯夫人又气又羞,一面死拽着自己的衣襟,一面脸色涨红地呵斥道:“一个官家小姐竟然扯人衣服,你还要不要脸了?” 郑玉烟不为所动,用力一拽,便将永昌伯夫人一边的外袍扯了下来,口中还讥讽道:“脸能抵御寒风吗?脸能让咱们平安出去吗?既然生死未卜,倒不如在临死前活得自在些?” 冯永亭都只剩一口气地被赶去了蛮荒之地,她这样的微贱之躯,能不能活命还不知道呢! 要怪,就怪她太轻信冯永亭的话,以为皇帝真的心悦于她,立黄宜安为后不过是被迫屈从于李太后的威势罢了,所以才会甘冒杀头的风险,扮作婢女混进皇宫,接近皇帝,也接近那滔天的富贵。 如今可好,皇帝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 不,在湖心亭中,皇帝也曾正眼瞧过她的,只不过黄宜安一出现,皇帝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郑玉烟咬牙,心里恨不得撕咬黄宜安。 说话的同时,郑玉烟手也没有停下,三两下拽脱了永昌伯夫人另一边的外袍。 可惜外袍的下半部分被永昌伯夫人坐在身下,她又生得肥胖,郑玉烟用力扯了又扯,都没能够扯下来。 “你自己选择,是把袍子脱给我,还是我们两个一起披着取暖?”郑玉烟眼见着扯不掉,干脆威胁永昌伯夫人,“你也别以为喊来狱卒了,她会帮你。太后和陛下如今恨不得咱们去死,狱卒又怎会把咱们看在眼里?只怕,恨不得咱们自相残杀才好呢!也省得太后和陛下动手了!” 永昌伯夫人虽然比郑玉烟年长许多,可是她一向生活优渥、性格骄矜,事到临头,反而到不如郑玉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果断,闻言犹豫半晌,终是起身,分了一半的外袍给郑玉烟。 本来华丽的外袍,在囚牢里关了几天,早就不成样子了。 郑玉烟也不嫌弃,紧挨着永昌伯夫人坐下,裹紧了另一半外袍,嘿然笑道:“临死前能穿回伯夫人的礼服,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了!” 永昌伯夫人闻言,忍不住抖了抖。 也许是同披一袍的缘故,当然更是因为对于对于死亡的畏惧无人可诉,一直以来恨不能将郑玉烟这个祸害亲手杀死,然后再推出去顶罪的永昌伯夫人,这回竟然主动跟郑玉烟说话了。 “你说,我们一定会死吗?”永昌伯夫人小声嗫嚅道。 “会吧。”说起这个话题,郑玉烟情绪也不由地低落惊惶起来,声音不复先前的霸道无畏。 “那,你不害怕吗?”永昌伯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轻易吐出“会死”字样的姑娘,惊讶地问道。 “害怕呀!那可是死亡啊,运气好了,还能有人收拾掩埋;运气不好,就只能被扔在荒山野岭喂野兽,谁又能不害怕呢?”郑玉烟咬唇道。 永昌伯夫人见状,觉得心里略微平衡了一些。 看罢,先前的无畏只不过是装出来的纸架子罢了,连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都怕死怕得要命,更别说是这花骨朵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了! 郑玉烟将永昌伯夫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冷笑道:“夫人一把老骨头了,死了也就死了,反正不死也没几年好活头了!我可就惨了,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羡慕她,其实还不是暗骂她是个老不死的! 永昌伯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当然,主要还是冻的。 风雪天的囚牢,又被人抢去了一半,不,是一大半外袍,实在是太冷了! 永昌伯夫人气哼哼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郑玉烟。 郑玉烟也懒得理会永昌伯夫人,乐得清净。 在永昌伯夫人看不见的地方,郑玉烟柳眉紧皱、双拳紧握。 她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无畏。 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连冯永亭那么权势煊赫的人,都落得个拖着垂死之躯被押解到蛮荒之地的下场,她这样的九品微末小官之女,除非有奇迹发生——譬如冯永亭其实没有骗她,皇帝是喜欢她的,只是迫不得已才将她关进内狱之类的,否则,她将必死无疑。 奇迹啊…… 郑玉烟握拳祷告。 …… 坤宁宫里,庆嬷嬷禀明来意,静待祁钰的决定。 黄宜安亦看着祁钰,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祁钰对于郑玉烟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与喜爱,反倒是很厌烦的样子,但郑玉烟毕竟是前世祁钰专宠了一半辈子的人,谁知道今生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呢? 祁钰将黄宜安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紧张看在眼里,心中既为她的吃醋担忧而雀跃,又自觉惭愧——都是他做得不够,没能给黄宜安足够的信心,她才会在情势如此明朗的情况之下,还担心他对郑玉烟别有心思。 当着庆嬷嬷的面,祁钰不好表现得对黄宜安的情绪过分在意,遂收敛深思,吩咐庆嬷嬷道:“劳烦嬷嬷回去禀告母后,柳氏和郑氏助纣为虐、目无君上,朕决不轻饶!非但她们二人,便是永昌伯府和郑家,也得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19章 朕很可信 庆嬷嬷闻言,心中大定。 助纣为虐、目无君上,这个罪名可不轻。 看来,郑玉烟这次不死,也难逃大罪了。 “是。奴婢这便回去禀明太后娘娘。”庆嬷嬷施礼告退。 黄宜安吩咐阿梅相送。 等人都走了,祁钰蓦地抓紧黄宜安的手,低头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无比地说道:“你可以相信朕,永远都可以!” 黄宜安愣了愣,方才明白过来祁钰话里的意思。 他这是看出她对于处置郑玉烟的在意,所以才特地安抚她的吧。 郑玉烟,是她前世的梦魇,又怎么能真的因为重生境遇发生了变化,就完全不在意了呢?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要说她因这句话便立刻就能毫无嫌隙地与祁钰倾心相待,那也未免太假了些。 黄宜安怕自己再泄露了心中所想,干脆装作感动不能自已地扑向祁钰怀里,闷声道:“多谢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担心这后宫中耀目的花儿越来越多,陛下的心便也越分越碎,最终会忘了臣妾……” 她可没有忘记,此事虽是冯永亭妄自非为,可那也是得了李太后要为祁钰选妃的准话儿,才会趁机将郑玉烟送到祁钰面前的。 毕竟,不知为何,今生李太后早早地便觉得郑玉烟狐媚惑主,对她十分不喜。如果通过正常的渠道参加选妃的话,只要李太后把关,郑玉烟十有八九还会落选。 只要两宫太后一意坚持选妃,那她和祁钰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黄宜安垂首看向自己的小腹。 只要她一日不诞下皇长子,大齐江山不后继有人,想要说服两宫太后放弃选妃,那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会的!朕保证,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祁钰指天立誓道,“虽然朕不能保证此生后宫仅有你一人,但你尽管放心,即便是母后一意坚持选妃,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威胁你,甚至是取代你的!” 黄宜安抱着祁钰的胳膊一僵。 前世,哪怕两人大婚之初,浓情蜜意之时,祁钰也未曾许过这般重的誓言。 是因为今生立后时未选有二妃分宠,而她又屡屡照着祁钰的心意行事的缘故吗? “多谢陛下。”黄宜安抱紧祁钰,声音有些发闷,“有了陛下这般许诺,臣妾就放心了。” 不管究竟为何,总之,这是一件好事,她才抓住机会,在一生独宠的路上再进一步。 祁钰见黄宜安如此坦直自己的心思,没有像以前一样说客套话,心中十分高兴。 他的妻子,是要能与他心心相印、共甘共苦,可也要敢在他面前做回真实的自己,向他诉委屈、提要求! 祁钰更加用力地回抱黄宜安。 夫妻二人动情地拥抱许久,方才放开。 祁钰低头看去时,就见黄宜安眼睛红通通的跟兔子似的,连忙低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声音心疼又有些无措。 说起来,自打大婚以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黄宜安当着他的面哭红了眼睛。 这是真的打从心底信任他、依赖他了吧! 祁钰心疼的同时,又陡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来。 自从他登基依赖,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上至太后首辅,下至宫人内侍,大家都觉得他虽然是个帝王,但更是个孩子,可以被期许,但还不足以被信赖。 后来寿阳倒是挺信任他,也常来赖他的珍藏或是找他找掩护之类的。 不过,怎么说呢? 对他来说,寿阳的信任和黄宜安的信任是完全不一样的! 祁钰说不清楚这两者到底哪里不一样,但是心里却清清楚楚地认识到,黄宜安对于他来说,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特殊的存在。 “没有,臣妾只是沙子迷了眼睛。”黄宜安低头小声狡辩道。 祁钰很想问一句:“难道朕的怀里还有沙子不成?”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总觉得这话要是说了出来,总显得有些煞风景。 祁钰脑子一转,改口道:“那,朕给你吹吹?” 刚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也不太好,搞得跟他怀里真的有沙子似的。 这下黄宜安装感动也装不下去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此时的皇帝于男女情事上还是个纯真的少年,远没有前世一日连升九嫔的熟稔与油滑。 黄宜安想到这一点,心情愈发地好了。 时日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臣妾已经好了,不必吹了。”黄宜安忍着笑,回道,杏眸却忍不住弯成了新月。 祁钰见了,也嘿嘿傻笑起来。 两人傻傻地对笑了一阵,直到阿梅进来请示摆膳一事,方才止住了。 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都觉得自己和对方方才的行为实在是有些痴傻。 阿梅得了话,便到小厨房传膳去了。 祁钰却猛地想起一件旧事来,连忙低声问黄宜安道:“对了,当初在五丈风后院,你给朕画的那幅美人筝的蒙面,为何是郑玉烟?” 先前李太后和冯永亭等人认定那美人筝面上的美人是郑玉烟时,他只顾着气恼冯永亭私自乱动他的东西,还向李太后和张圭告状的事情了,并未多想。 后来,便将之丢到脑后了。 这次在湖心亭见到郑玉烟,又在翠湖畔知晓了郑玉烟的身份,且看到黄宜安对郑玉烟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当时就生了疑心。 只是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着处置冯永亭一案了,他倒是忘了问她。 黄宜安闻言一怔,完全没有想到祁钰突然有此一问。 顿了顿,又觉得祁钰应该有此一问。 毕竟,当初在翠湖畔,祁钰得闻扮作婢女的郑玉烟的身份后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黄宜安想了想,答道:“臣妾那时候觉得,风姿卓然的贵公子,必然会喜欢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所以便比照着郑玉烟画了……” 祁钰抬手捏了捏黄宜安的脸颊,笑叹道:“那你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风姿卓然的贵公子,喜欢的就是你这样杏眼生辉的小姑娘呢!” 我哪里知道重来一世,皇帝陛下您的喜好就不一样了? 黄宜安腹诽,面上却只是赧然地笑着。 第220章 她很幸福 听祁钰提起旧事,黄宜安也顺势问道:“那陛下可知,冯公公又为何独独推郑玉烟到您的面前呢?难道他也如臣妾这般想,以为陛下会喜欢郑玉烟那样柔弱娇美之人?” 这正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冯永亭是不是也如她一般知晓前世之事,所以才会赶在祁钰清算他之前,抢先将郑玉烟这个前世祁钰专宠了一辈子的女人送到他的枕边,以为将来图谋。 可惜最近祁钰一直在忙着处理此案,她不也不好去打扰,更兼她也因害怕猜测成真,所以一直都一直没有去探问。 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即便冯永亭真的重生了,也影响不了大局了,她方才敢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与担忧。 祁钰闻言冷哼一声,将冯永亭私窥美人筝面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黄宜安。 黄宜安听罢惊讶不已,原来竟是她自己做的孽吗…… 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了下去。 …… 第二天,有关永昌伯府和郑家的处置就下达了。 永昌伯府被褫夺爵位,抄没家财,贬为庶民,押解去西南边陲,三代以内不准入京。至于永昌伯夫人,则被杖责三十之后,押解到当地羁押终身,直至死亡——这已经是祁钰格外开恩了。 毕竟,永昌伯府祖上于国家有功,与冯永亭这样完全依附于皇权的内宦是不一样的,祁钰也不好做得太绝,以免其他功勋朝臣物伤其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郑家则更惨。 郑承宪本就是九品的微末小官,所谓官身根本就不足以抵消郑玉烟所犯的大不敬之罪,因此全家皆被流放,改为奴籍。至于郑玉烟,被杖责三十之后,亦被判了终身羁押——为了彰显贵贱同等、公正无私,祁钰也不能放了永昌伯夫人和冯永亭一条性命,却独独判了郑玉烟死罪。 侥幸逃出生天的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十分高兴。 祁钰仁善,给了她们和家人告别的机会——虽说同去一处,但并不同时出发,路上并不能相伴;而且抵达之后,两人就要被关押起来了,想间亲人一面并不容易。 然而对于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来说,这样的机会,还不如不要。因为所谓的家人,非但没有心疼她们的遭遇,反而将她们骂个狗血临头,拿刀子戳她们的心窝。 “欺瞒愚弄陛下,祸害家人子孙,陛下怎么就没有判你们个斩立决呢?!” 欢欢喜喜地准备迎接新生的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在一片咒骂声中,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晃,倒地不醒。 狱卒见了,哪里还敢冷眼看人笑话,连忙去禀报狱吏。 皇帝已经判了流放终身监禁,这会儿人要死在了内狱,那可就是她们的过失了。 反倒是永昌伯府和郑家的人,见了非但不紧张、懊恼,反而恨不得眼前这两个倒地不醒、祸害家族的罪人,就此以命抵罪了才好!如此,方能彰显他们对皇帝的忠心,说不得还能为自家讨些好处,请求皇帝从轻处罚。 …… 内狱里乱成一团。 黄宜安得到消息时,正和得宣进宫的张溪说起西北棉花售卖一事,闻言沉默片刻,唏嘘不语。 前世永昌伯夫人直到去世之前,一直都是永昌伯府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永昌伯府虽然日渐没落了,但是永昌伯夫人却始终派头十足;郑玉烟则六宫独宠,连带着郑家也鸡犬升天,别说子侄后辈了,就是郑承宪这个亲爹见了郑玉烟,也是三拜九叩的,十分恭敬。 反观今生…… 黄宜安轻叹一口气。 想一想,还是她的家人真心疼爱着她,前世不因她失宠而怠慢疏远她,今生亦不曾因为她得宠而巴结奉承她,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不论得宠与否,自己始终都是那个在碧梧树下欢笑嬉闹的喜姐儿,之后才是与家族利益休戚相关的皇后。 作为家人,他们最关心不是她会给家族多大的荣耀,或是什么祸患,而是她过得好不好! 何其有幸,她生在和乐融融的黄家,而不是冰冷算计的永昌伯府或郑家。这样算起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比郑玉烟要幸福、幸运得多! 张溪见黄宜安感慨叹息,还以为她是在同情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二人的遭遇,瞪了她一眼,道:“你倒好心为她们叹息,却不知她们所犯之罪,祸及家族、牵累后世,永昌伯府和郑家能有人来骂她们一场,已经算是对得起她们的了!” 黄宜安知晓张溪这样高门大户人家的出来的,一向将家族责任与荣誉看到极重,要是英国公府出了这样的败家玩意儿,只怕张溪能直接上手收拾了。 “况且,她们联手愚弄陛下,盗用可是你的手稿,欲分的还是陛下对你的宠爱。我要是你,早就找个机会弄死她们了,哪有那闲工夫同情她们这两个祸害!”张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皱眉劝说道。 黄宜安感念张溪的好意,遂温声解释道:“我不是同情她们,只是感叹世态人情罢了。这样大的事情,且还是冯永亭出面安排的,永昌伯和郑承宪等人难道不知情,只由着女人当家作主吗? “他们知道,但是为了那泼天的富贵,却还是将女人们推到了前线。如今事败了,他们这些当家老爷们不但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却将责任都推到了女人头上,妄图借此罪罚轻一些,实在是让人齿冷。” 张溪闻言,知道自己想岔了,爽快地向黄宜安道歉道:“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顿了顿,张溪又蹙眉叹息道:“你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呢?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这世上还少女人冲锋陷阵、男人躲在背后的坐享其成的例子吗?别的不说,就单说和亲的公主…… “唉……” 这个话题不宜深谈,张溪点到即止。 黄宜安也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吩咐红珠去内狱看着点,别让永昌伯府和郑家的人闹出乱子来,便专心和张溪说起西北棉花一事。 第222章 皇后干政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祁钰将黄宜安的惊讶看作是委屈。 黄宜安却纯粹是为前世今生的不同惊讶而已。 今生的许多事情都和这些变化,让她越来越觉得,所谓前世像是一场臆想的梦,梦醒后的今生,才是真正的生活。 “多谢陛下恩赏,臣妾心中甚是感动,想来父亲和栋哥儿知晓陛下这般恩宠,定然也会铭感五内,深谢皇恩浩荡的。”黄宜安谢恩毕,话锋一转,却婉辞了祁钰的封赏,“不过,臣妾以为,封爵赐官之事,还是容后再说吧。” 祁钰仔细观察黄宜安脸色,见只有感动与感慨,却并无赌气与不悦,不免疑惑道:“为何?你,是在怨朕大婚之前,没能给国丈封爵吗?” 要真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对不住黄家。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是也知道因为此事,黄家成了京城的笑柄。 “并不是。”黄宜安连忙摇头道。 前世今生,大婚之初祁钰对她和她的娘家都恩宠非常,只是年少无权,事事掣肘于张圭,所以均未有果。 要说怨怪,那也是怨怪祁钰掌权之后,给郑家的封赏远胜过黄家,让她这个皇后和黄家被人明朝暗讽罢了。 “陛下,张首辅要回京了。”黄宜安解释道。 她当然也想家人荣耀,黄家跻身名流,但是眼下时机并不合适。祁钰仅凭手里的权力那妄想对上张圭,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祁钰见黄宜安点破此事,遂也不再隐瞒,坦承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朕才要趁着元辅抵京之前,办妥此事。” 黄宜安就猜是如此。 冯永亭一案的大获全胜,大概让祁钰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趁着张圭不在京城时解决,所以才如此急切在冯永亭一案刚刚结束,便着手给黄家封赏一事。 毕竟,大婚之前未能依制给黄家封爵,折辱的不仅是黄家的脸面,更是祁钰这个皇帝的尊严。 可是,张圭终究是要回京的。 等张圭抵达了京城,接手了内阁,张维这个潜伏在张圭身边的高珙的细作,再想要帮祁钰就几乎不可能了。 虽然祁钰没有说,但是黄宜安也猜得到,冯永亭一案能够顺利了结,张圭一派之所以没有掀起大的水花,肯定都是张维这个代理内阁首辅暗中操作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张维和祁钰的合作,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到时候,张圭回京重掌内阁,没有了张维的暗中偏帮,再加上李太后对张圭的绝对信重,祁钰想要凭手里的那点权力对张圭说“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宜安咬咬下唇,下定决心道:“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看重黄家,封赏之事并不必急于一时。臣妾私以为,既然张首辅即将抵达京城,陛下此时不宜妄动,先将冯公公一案处理干净,以应对张首辅回京后的诘问才是当务之急。” 说罢,黄宜安欲跪伏行叩拜大礼,请罪道:“臣妾妄议朝政,还请陛下责罚!” 然而膝盖尚未及地,便被祁钰扶住了。 祁钰看着黄宜安,目光复杂,沉吟半晌,方才低声问道:“你既然知道这话犯了忌讳,那为何还是要说?” “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可不是说着玩的,真要追究起来,黄宜安这几句话足以让她获大罪。 更何况,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劝阻他,损伤的还是黄家的利益…… 黄宜安坦然笑应道:“因为臣妾答应过陛下,要与您共弈棋局、同赏风雨。再说了,夫妻本是一体,臣妾自然不能为了娘家的荣耀,就不顾陛下的处境。” 祁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眸光里却满是惊喜与满足。 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黄宜安这般无畏又无私的爱着他、护着他! 祁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回应黄宜安的无畏与付出,唯有紧紧地抱住她,用双臂的力量和温暖的胸膛告诉她,他很高兴,一辈子都舍不得放开她! …… 第二天,黄宜安捏着酸软的腰肢,苦着一张脸,暗自抱怨祁钰“恩将仇报”。 祁钰却已经收拾妥当,一身清爽地进来,要亲自服侍她起床穿戴梳洗。 阿梅与红珠二人见了,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道:“陛下,奴婢来吧。” 祁钰大手一挥,把人都赶了出去:“不用,朕可以的!” 阿梅和红珠二人无措地看向黄宜安,得到黄宜安的示下,方才满脸震惊地屈膝退了出去。 皇帝陛下竟然要亲自服侍皇后娘娘起床梳洗!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不知第几次将衣带打了死结之后,黄宜安无奈地阻止祁钰继续拿自己练手,苦笑道:“陛下,还是让阿梅她们来吧。再晚了,可就要耽误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祁钰悻悻地低声拒绝:“她们要是看到了……” 那朕的脸往里摆! 大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让宫人嘲笑他这个皇帝笨手笨脚、食言而肥吧! 黄宜安听出了祁钰话里的未尽之意,遂软声道:“那臣妾自己来总行了吧。” “你会?”祁钰挑眉讶然道。 黄宜安白了他一眼,道:“陛下平日的穿戴,难道臣妾还少服侍了吗?” 祁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连忙小声补救道:“那我给你打下手。” 黄宜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穿衣服还需要人打下手吗? 却也知趣地没有拒绝,点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祁钰当然品出了黄宜安话里的无奈与纵容,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 自从他当了皇帝,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般的纵容与关爱了。 于是,原本有人服侍得好好的的黄宜安,为了皇帝陛下的脸面,不得不自己穿衣梳洗,还得不时应付皇帝陛下的帮倒忙。 不过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阿梅进来给黄宜安梳头时,看见她穿戴整齐的模样,不由地双眼一亮,看向祁钰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崇拜。 没想到皇帝陛下不仅能临朝理政、掌控江山社稷,竟然还会帮人穿衣洗漱! 祁钰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装作给黄宜安挑选花冠,转过头去避开了。 黄宜安从镜中窥见祁钰的小动作,不由地抿唇一笑,眉宇间便有如春风拂过。 前世她也没少劝谏祁钰,祁钰大多数时候也能听得进去,却从不见他有今日这般欢喜。 是因为这一次,她不仅仅把他当成皇帝去劝谏了吧…… 清悦的杏眸,逐渐变得幽深。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222章 皇后干政 | |  -> ->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祁钰将黄宜安的惊讶看作是委屈。 黄宜安却纯粹是为前世今生的不同惊讶而已。 今生的许多事情都和这些变化,让她越来越觉得,所谓前世像是一场臆想的梦,梦醒后的今生,才是真正的生活。 “多谢陛下恩赏,臣妾心中甚是感动,想来父亲和栋哥儿知晓陛下这般恩宠,定然也会铭感五内,深谢皇恩浩荡的。”黄宜安谢恩毕,话锋一转,却婉辞了祁钰的封赏,“不过,臣妾以为,封爵赐官之事,还是容后再说吧。” 祁钰仔细观察黄宜安脸色,见只有感动与感慨,却并无赌气与不悦,不免疑惑道:“为何?你,是在怨朕大婚之前,没能给国丈封爵吗?” 要真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对不住黄家。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是也知道因为此事,黄家成了京城的笑柄。 “并不是。”黄宜安连忙摇头道。 前世今生,大婚之初祁钰对她和她的娘家都恩宠非常,只是年少无权,事事掣肘于张圭,所以均未有果。 要说怨怪,那也是怨怪祁钰掌权之后,给郑家的封赏远胜过黄家,让她这个皇后和黄家被人明朝暗讽罢了。 “陛下,张首辅要回京了。”黄宜安解释道。 她当然也想家人荣耀,黄家跻身名流,但是眼下时机并不合适。祁钰仅凭手里的权力那妄想对上张圭,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祁钰见黄宜安点破此事,遂也不再隐瞒,坦承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朕才要趁着元辅抵京之前,办妥此事。” 黄宜安就猜是如此。 冯永亭一案的大获全胜,大概让祁钰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趁着张圭不在京城时解决,所以才如此急切在冯永亭一案刚刚结束,便着手给黄家封赏一事。 毕竟,大婚之前未能依制给黄家封爵,折辱的不仅是黄家的脸面,更是祁钰这个皇帝的尊严。 可是,张圭终究是要回京的。 等张圭抵达了京城,接手了内阁,张维这个潜伏在张圭身边的高珙的细作,再想要帮祁钰就几乎不可能了。 虽然祁钰没有说,但是黄宜安也猜得到,冯永亭一案能够顺利了结,张圭一派之所以没有掀起大的水花,肯定都是张维这个代理内阁首辅暗中操作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张维和祁钰的合作,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到时候,张圭回京重掌内阁,没有了张维的暗中偏帮,再加上李太后对张圭的绝对信重,祁钰想要凭手里的那点权力对张圭说“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宜安咬咬下唇,下定决心道:“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看重黄家,封赏之事并不必急于一时。臣妾私以为,既然张首辅即将抵达京城,陛下此时不宜妄动,先将冯公公一案处理干净,以应对张首辅回京后的诘问才是当务之急。” 说罢,黄宜安欲跪伏行叩拜大礼,请罪道:“臣妾妄议朝政,还请陛下责罚!” 然而膝盖尚未及地,便被祁钰扶住了。 祁钰看着黄宜安,目光复杂,沉吟半晌,方才低声问道:“你既然知道这话犯了忌讳,那为何还是要说?” “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可不是说着玩的,真要追究起来,黄宜安这几句话足以让她获大罪。 更何况,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劝阻他,损伤的还是黄家的利益…… 黄宜安坦然笑应道:“因为臣妾答应过陛下,要与您共弈棋局、同赏风雨。再说了,夫妻本是一体,臣妾自然不能为了娘家的荣耀,就不顾陛下的处境。” 祁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眸光里却满是惊喜与满足。 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黄宜安这般无畏又无私的爱着他、护着他! 祁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回应黄宜安的无畏与付出,唯有紧紧地抱住她,用双臂的力量和温暖的胸膛告诉她,他很高兴,一辈子都舍不得放开她! …… 第二天,黄宜安捏着酸软的腰肢,苦着一张脸,暗自抱怨祁钰“恩将仇报”。 祁钰却已经收拾妥当,一身清爽地进来,要亲自服侍她起床穿戴梳洗。 阿梅与红珠二人见了,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道:“陛下,奴婢来吧。” 祁钰大手一挥,把人都赶了出去:“不用,朕可以的!” 阿梅和红珠二人无措地看向黄宜安,得到黄宜安的示下,方才满脸震惊地屈膝退了出去。 皇帝陛下竟然要亲自服侍皇后娘娘起床梳洗!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不知第几次将衣带打了死结之后,黄宜安无奈地阻止祁钰继续拿自己练手,苦笑道:“陛下,还是让阿梅她们来吧。再晚了,可就要耽误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祁钰悻悻地低声拒绝:“她们要是看到了……” 那朕的脸往里摆! 大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让宫人嘲笑他这个皇帝笨手笨脚、食言而肥吧! 黄宜安听出了祁钰话里的未尽之意,遂软声道:“那臣妾自己来总行了吧。” “你会?”祁钰挑眉讶然道。 黄宜安白了他一眼,道:“陛下平日的穿戴,难道臣妾还少服侍了吗?” 祁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连忙小声补救道:“那我给你打下手。” 黄宜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穿衣服还需要人打下手吗? 却也知趣地没有拒绝,点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祁钰当然品出了黄宜安话里的无奈与纵容,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 自从他当了皇帝,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般的纵容与关爱了。 于是,原本有人服侍得好好的的黄宜安,为了皇帝陛下的脸面,不得不自己穿衣梳洗,还得不时应付皇帝陛下的帮倒忙。 不过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阿梅进来给黄宜安梳头时,看见她穿戴整齐的模样,不由地双眼一亮,看向祁钰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崇拜。 没想到皇帝陛下不仅能临朝理政、掌控江山社稷,竟然还会帮人穿衣洗漱! 祁钰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装作给黄宜安挑选花冠,转过头去避开了。 黄宜安从镜中窥见祁钰的小动作,不由地抿唇一笑,眉宇间便有如春风拂过。 前世她也没少劝谏祁钰,祁钰大多数时候也能听得进去,却从不见他有今日这般欢喜。 是因为这一次,她不仅仅把他当成皇帝去劝谏了吧…… 清悦的杏眸,逐渐变得幽深。 最新网址:www.ddxsku.com 第223章 媳妇护我 且说张溪一路逃回家里,才猛地想起来,她只告诉了黄宜安有徐源这么一个人,却还没有同黄宜安细说如何考察此人是否得用了,以及之后如何安排,不免又在心里把横插一杠的祁钰抱怨了一番。 李子桢回屋时,就见张溪一个人闷坐窗下,脸色不怎么好看,口里还不时地嘟哝一句,再扫一眼,屋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连兰心都被遣了出去。 李子桢皱了皱眉头,走过去,轻声问道:“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不开心?” 张溪被吓了一跳,待抬头看见是李子桢时,抚着心口瞪眼嗔怨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吓死个人!” 李子桢好脾气地道歉:“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夫人莫要生气了。” 张溪也不是真的生气,见李子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自己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手道:“好啦好啦,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你还真当个事了!” 李子桢笑道:“夫人的事无小事,为夫都牢牢记着呢!” 张溪微红了脸颊,低声嗔道:“也不知道李家世代从武,豪爽粗犷的,怎么偏偏就出了你这么个文绉绉的人。” 每次都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甜滋滋又无措的话。 李子桢在张溪身边坐下,顺势牵过她的手,笑道:“为夫纤弱文秀,才更要夫人好好爱护呢!” 张溪忍不住笑出声来,拿脚去踢李子桢,却反被对方抱着正着。 张溪连忙要缩回来,却被李子桢紧紧地又温柔地抱住了,根本就挣脱不出来。 “你看看,这么好的身手,倒还好意思装文弱让我保护你!”张溪挣脱不了,急得涨红了脸,指着李子桢叫嚷道。 李子桢哈哈大笑,松开张溪的脚,环住她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能跟我着急,那就说明没什么事儿!” 张溪这才明白过来,李子桢大约是进门时见她神色不乐,以为她进宫出了什么事儿呢,所以才故意逗她生气又开心的,心里不禁暖洋洋的。 伸手抱住李子桢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张溪闷声将今日的遭遇告诉了他,不免低声抱怨道:“你是没有看见,陛下那神情,活像是捉jian当场似的,整个人冷若寒冰,吓得我一刻也不敢多待,倒忘了和娘娘商议要事了!” 李子桢想象不出那个场面,不过却很懂得以己度人,笑道:“要是看见你跟别人举止亲密无拘,我也会不高兴的。只不过陛下天威隆盛,所以稍有不悦,看起便有些吓人。” “可我是女人唉!真不知道陛下有什么好不悦的。”张溪嘟哝道。 李子桢心说:“正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万一和皇后娘娘有点什么,才更加吓人好吧……” 不过,李子桢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他还不想被打地铺呢! 李子桢抱着张溪温声安慰道:“如今已经回家了,陛下高兴不高兴的你就不要想了,否则,再这样下去为父就不高兴了!” 说着,抱着张溪的手臂就收紧了些。 张溪闷声笑道:“你敢!” 说着话,手就在李子桢的腰间拧了一把。 “疼疼疼!”李子桢佯作吃痛,连声讨饶,“好娘子,是我错了,你快别生气了!” 张溪忍不住伏在李子桢胸前闷声狂笑不止。 …… 刚成亲那会儿,张溪是真的看不惯李子桢这副文绉绉、病娇娇的模样,总觉得武将世家的子弟,却故做这般风流捧心之状,着实难看得紧。 因此张溪对李子桢一直都不冷不热的,就连新婚之夜过得也是平淡得乏善可陈。 直到有一次在校场,张溪弯弓搭箭,直中靶心。 李子桢在旁拍手称赞,神情与有荣焉。 张溪心头一动,扫视一圈,见校场并无其他人在,便故意将弓往李子桢手里一塞,扬眉挑衅道:“李家也是以武起家,公公威震辽东,敢不设城池而让敌人威风丧胆!你既是李家子弟,武艺肯定不差,你也来试试。” 张溪说这话的时候,以为李子桢必然骑射不精,只怕不脱靶都是难得了,更别说是射中靶心了。 毕竟,李家子弟个个英武不凡,李子桢的几位兄弟武艺皆是军中有名的,唯有李子桢显得平平无奇,无甚建树。 张溪忍了好几天,故意选在今天在校场上考校为难李子桢,一是因为怕自己再忍下去会当众失态,二是因为此时校场之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李子桢要是真的出了丑,也传不到外边去。 可谁知李子桢非但没有窘迫地推脱,笑眯眯地就接过长弓,而且直接从箭囊里取了三支箭,全部搭在弦上,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从文弱书生变成了威武将军。 正在喝水的张溪,见状惊得含了一嘴巴的茶水都忘记咽了,瞪大眼睛直盯着李子桢手里的弓箭看。 她在女子当中也算是武艺不俗了,当然一眼就看出来李子桢这拉弓搭箭的姿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果然,李子桢瞄准靶心,手一松,尖利的破空之声响起,然后便是三声几乎分辨不出先后的箭中靶子的“笃笃笃”声。 张溪定睛看过去时,就见三支箭皆中靶心,分毫不差。 “好!……” 张溪忍不住鼓掌欢呼,却忘了自己嘴里还包了一嘴的茶水,瞬间都喷溢了出来,溅了她自己满身满脸的,别提有多狼狈了。 本想看李子桢窘迫出丑的张溪,这下自己倒先出了丑,不免十分羞窘。 李子桢却陡然间又变回了那个文弱书生,连忙拿帕子替张溪擦拭水渍,口中还忙不迭地关切道:“你没事吧?呛着了没有?” 张溪红着脸抢过帕子,胡乱擦干净了脸,便对李子桢抱拳道歉:“对不起,是我轻狂了,多谢你多日来的包容!” 李子桢看着面前羞窘却依旧飒爽的妻子,眉梢忍不住扬得老高。 不愧是他亲自选中的媳妇儿,就单冲这份勇于认错、磊落洒脱的气度,就让这世间多少女子望尘莫及! 李子桢没有趁势反击,以报连日来被冷落轻看之仇,反而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在张溪耳边呢喃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这就回去,好好地把洞房补回来吧!” 张溪愕然瞪眼:“洞房?不早过去了吗?” 李子桢正色道:“敷衍了事,如何能算过去?我们……哎呀,疼!” 话没说完,就被张溪一脚踩在脚趾上,疼得龇牙咧嘴。 再抬头看时,就见张溪气冲冲地冲出了校场,可背影看着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子桢忍不住纵声大笑。 媳妇儿害羞了呢! :。: 第224章 李子桢说 张溪隔两日,算着祁钰的气该消了,又偷偷地递牌子进了宫。 给两宫太后请安后,张溪立刻跑来坤宁宫和黄宜安长话短说。 见礼罢,待黄宜安遣退了宫人,张溪便放炮仗似的地说个不停:“徐源之事怎么说?你可还有什么要考察的?具体怎么施行?还是请黄二老爷出面吗……” 黄宜安听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等张溪问完了,黄宜安忍不住笑道:“张姐姐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么赶!活像是后面有什么追着你似的。” 张溪委屈地睨了黄宜安一眼,道:“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似的,被陛下给撵出去!” 黄宜安想起前事,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忘替祁钰分辩道:“陛下并未撵你……” 话未说完,就被张溪打断了。 “瞧瞧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就护上了!明明受惊吓委屈的是我好不好?”张溪撇撇嘴,垂目忧叹道,“果然是有了陛下,便忘了你我昔日的情谊!” 黄宜安哈哈大笑,上前挽住张溪的胳膊,一面摇,一面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被陛下听见了,他可就要真的撵你走了!” 张溪白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说道:“撵就撵,反正李子桢就在宫外等着我呢!” 黄宜安讶然问道:“他竟然在宫外等着你!这是有多不放心呐。” 进宫可长可短,若是她留张溪用膳,甚至是留宿,李子桢可不就得等到明日去了? 黄宜安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张溪,笑着打趣道:“可见李公子十分体贴爱重你。” 张溪脸颊微红,硬声硬气地回了一句:“只许你有人疼,不许我有人爱吗?” “当然不是!”黄宜安笑道,“张姐姐能够嫁得良人,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呢!” 两辈子都被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宠爱,张溪真的很幸运了。 张溪闻言,看向黄宜安,认真地回道:“我也真心祝愿你和陛下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虽然没能把安妹妹拐回家做弟媳,她很失望,不过只要安妹妹过得好,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两人执手相看,均是一脸动容。 一旁的阿梅见了,在心里嘟哝一句:你们两个这般亲昵到容不下旁人的样子,也难怪陛下会不高兴了…… 笑闹罢,黄宜安一一解答了张溪的问题,末了,眉头微蹙,低声道:“自从得到冯永亭被下内狱的消息之后,张首辅便星夜兼程,只几日人便已经到了通州。可是到了通州之后,他却没有急着进京,反而在驿馆休整。 “陛下为了此事,颇为愁闷。我要忙着安抚陛下,还得防止后宫有人借机生事,因此不得闲暇。 “徐源这件事情,就有劳张姐姐交托我二叔去办了。” 张溪闻言,也收了戏笑之色,沉声道:“此事我也听说了。李子桢说,张首辅这是故意迟而不发,等着陛下主动‘认错请罪’呢!” 一个做臣子的竟然想让皇帝认错请罪,简直就是藐视圣威! 最关键的是,祁钰在处理冯永亭一案上虽然稍显急进草率,却也并无大过,张圭如此为难,实在是太过分了! 其实不只是李子桢,只要眼不瞎心不盲,都能够看得出来,张圭这是故意为难祁钰,借机表达自己对于冯永亭一案的不满呢! “李子桢还跟你说这些呢!”黄宜安笑叹道。 世人总秉持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信条,以为女子只要安守内宅的一片天地就好了,不必多管外头的风云变幻。 李子桢能和张溪讨论朝堂政事,还能将自己的见解告知张溪,十分难得。 张溪白了黄宜安一眼,道:“你的关注点还真奇特!” 眼下最该担心难道不是如何应对张圭的“诘难”吗? 黄宜安笑叹一声,道:“我也着急啊!可是对手是张圭,光着急又有什么用?” 前世冯永亭直到张圭死后才被一并清算,今生却早早地就被赶出了京城,而且比起前世被发配到金陵守陵,今生带着一身重伤被押解流放到蛮荒之地,命运更加悲惨。 她没有成法可依,自然只能伴着祁钰摸石头过河。 “那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李子桢说……”张溪话说一半,突然觉得不合适,便又立刻收住了。 黄宜安看了张溪一眼,转头吩咐阿梅去换茶。 阿梅会意,提壶出去,亲自守在帘外。 “张姐姐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黄宜安笑叹一声,正色问道,“姐夫怎么说,还请张姐姐告知于我。” 张溪被黄宜安的这一声“姐夫”惊得直瞪眼,半晌,瞋了她一眼,道:“你为了陛下,还真是纡尊降贵、礼贤下士。” 黄宜安嘻嘻笑道:“跟张姐姐和姐夫,怎么能说纡尊降贵、礼贤下士呢?不过是遇到了难处,一家人商量怎么度过难关罢了!” 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张溪睨了黄宜安一眼,无奈屈服。 皇后娘娘都这么跟她套近乎,她还能不说吗? “李子桢说,张圭此举,未必就是真的要问罪于陛下。”张溪压低声音道,“毕竟冯永亭一案,陛下未动朝堂一人,只惩处了冯永亭这个罪首和几个内侍帮凶。 “可是,陛下能够顺利地了结此案,肯定少不了他人帮忙。所以张圭此举,一来是要看陛下的态度,是否一如既往地敬重他这个元辅帝师;二来也是借迟而不发,引得朝中暗中帮助陛下的人自乱阵脚,好趁机肃清这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 黄宜安连连点头,道:“姐夫说的很有道理!” 张溪被黄宜安这声“姐夫”喊得又瞪了她一眼。 她都已经坦言相告了,这样的近乎是不是不用再套了? “因此李子桢以为,陛下当务之急,就是立刻采取行动,解了张圭的疑心,也趁机搅乱张圭的布局,保存隐藏于暗中的势力。”张溪知无不言。 黄宜安双眼一亮,道:“陛下可以于郊外亲率文武百官迎接张圭!” “就是这个意思!”张溪道,“李子桢说,想要取之,必先予之,一时的示弱退让,是为了对手放松警惕,嚣张轻率,再伺机一击命中!” :。: 第225章 心湖难静 两人又就此事讨论了几句。 黄宜安听着张溪满口的“李子桢说”,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李子桢愿意对张溪好,也要张溪肯接受回应,两个人的感情才能越过越好…… 想到这里,黄宜安蓦地一怔——祁钰今生待她比前世好,是不是也是因为她回应了他善意,而没有用皇后的壳子把自己给包起来? 这个认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中,瞬间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安妹妹?安妹妹!” 张溪见说着说着黄宜安就没音儿了,抬头看去时,就见黄宜安眼神飘忽不定,显然是走神了。 黄宜安回神,冲张溪歉然一笑。 张溪摇头叹息:“我们正商议要事呢,你竟然还能走神。在想什么呢?” 黄宜安当然不能跟张溪说实话,微微一笑,感叹道:“我在想李二公子这么能谋善断,却一直未能名声显扬,实在是可惜。” 辽东总兵李梁威震边关,不用关卡,便能保辽东数千里防线万无一失,大齐堪与英国公比肩的唯一武将。其长子李子松,深肖其父,悍勇无畏,屡立奇功,斩杀敌人无数。其余几子,虽不如李子松之悍勇闻名,却也都颇有建树。 一门虎将,让世人称颂艳羡不已。 唯一的意外,便是李子桢这个默默无闻的次子。 前世李子桢甚至还不如张溪有名,人们提起他时,往往会加上一句“英国公府姑奶奶的夫婿”,或是“李总兵的次子”“李将军的兄弟”之类的修辞。 所以黄宜安听得张溪口中的李子桢竟然对于朝争大局谙熟于心时,欣喜的同时,也很惊讶。 “这有什么?”张溪骄傲地说道,“李子桢不仅能谋善断,还有百步穿杨的好武艺呢!” 说罢,顿了顿,眉间的自豪之色稍减,叹息一声,低声道:“你也知道的,李家世代从武,不论是公公还是几位叔伯兄弟在军中都极有威望。李子桢身为李家子弟,自然也荫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职。 “可惜,相比起上马杀敌,他更喜欢运筹帷幄。当初随公公远戍辽东时,他也多在主帐参谋,也曾献上奇谋相助大捷,可是这功劳却远不如别的上阵杀敌的兄弟,声名自然也不显扬。 “兄弟们替他不服,劝他上阵立功,他自己却不在意,依旧乐于在主帐做个参谋,还说什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类的话。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随他去了……” 黄宜安观张溪神情语气,黄宜安观张溪神情语气,颇为失落黯然,想了想,遂问道:“张姐姐很为李二公子不平吗?” “当然了!”张溪毫不迟疑地答道,“李子桢文武双全、心性纯厚,这样的人,合该光芒万丈,让世人敬仰、青史留名,如何碌碌一生,岂不是一件大憾事?” 黄宜安见张溪对李子桢一副全然崇拜又心疼的模样,不由地暗忖,她对祁钰的关切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功利呢? 比起张溪对李子桢的全然信赖与互相关爱,她对祁钰的带着目的的好,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张溪沉浸在为李子桢的不平之中,一时也无话。 两人静默对坐。 寒风渐起,吹动帐幔,也吹散了黄宜安内心的迷茫。 她不由地笑叹一声,暗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和张溪又怎么一样呢?祁钰和李子桢完全是两样人,别的不说,单是帝王的身份,便无形间多了许多束缚。 她和祁钰能像如今这般相互扶持,她就很满意了。 “既是如此,那不如让李二公子试着走谋臣的路子?”黄宜安建议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冯永亭以下犯上,张圭借迟而不发责难陛下,反对新政的呼声也日渐高涨……李二公子入朝,也能帮陛下分忧,早日肃清寰宇。 “张姐姐觉得如何?” 张溪想了想,叹息道:“我倒是觉得极好,只是不知道李子桢是怎么想的,家里的长辈又会不会同意他中途易辙。” “那张姐姐回去后便先同李二公子说一声吧,请他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情。”黄宜安笑道。 张溪点头应道:“好,我回去就跟他说!” 张溪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更何况事涉李子桢的前程,她只觉如坐针毡,立刻起身告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回头撞上了陛下,再被他撵了出去!” 黄宜安见张溪心里还记着上回的仇呢,不免好笑,起身相送道:“好。我送张姐姐。” …… 张溪一出宫门,便见李子桢靠在马车边,不时地朝宫门口张望,一见她回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张溪的唇角便不由地扬了起来。 夫妻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催马前行。 张溪藏不住话,在马车上便悄悄地将黄宜安的提议告诉了李子桢。 李子桢闻言难言惊讶,半晌,低声问道:“皇后娘娘,竟能做主此事吗?” 让他走谋臣的路子,帮助皇帝肃清寰宇,前提是他必须得到祁钰的认可。然而听黄宜安这话的意思,似乎只要他答应了,祁钰那边就没有问题。 枕头风的威力,作为过来人,李子桢是深有体会的,但是体会再深刻,他也想象不出祁钰竟然会纵容黄宜安插手朝廷的人事任免! 当然了,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哪个后宫有权有宠的女子没有提拔过自己的亲信? 但是像黄宜安这般淡然地议论朝政、谈及人事任免的,却很少见到。 张溪听李子桢这么一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哦,安妹妹为何会如此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提起李子桢入朝一事?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俱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深思。 看来,黄宜安在祁钰那里,不是得到了过分的宠爱,就是不仅仅得到了宠爱。 不论哪一样,都说明皇后娘娘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怨不得去岁选后之时,祁钰借口体恤西北将士,未曾选取二妃,而今年帝后大婚之后,选妃一事也一直被搁置不提,敢情皇帝陛下的一颗心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呀! 第226章 亲迎郊野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相比起李子桢的震惊与深思,张溪对此乐见其成。 皇帝越是看重黄宜安,黄宜安在后宫过得就越是安稳自在。 “先别管陛下到底爱谁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弃武从文?”张溪推着李子桢,催促问道。 李子桢失笑:“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得容我仔细想想不是?总不能因为是皇后娘娘的提议,你就得让我当即应下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也要像陛下一般吃醋生气了!” 李子桢说着,佯作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得到的是张溪在胳膊上不轻不重地一掐。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张溪翻了个白眼,嗔道,“直接到陛下身边任职,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呢!” “啊,疼疼疼……”李子桢夸张地呼痛。 却被张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你小声点!”张溪瞪着眼睛低声警诫道:“要是被人听见了,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 她又没有真的用力,李子桢怎么说也是从过军的,皮糙肉厚的,怎么会轻轻拧一下就疼到呲牙咧嘴了? 这可是在马车里,即便是夫妻情qu也得看地点吧! 她才没有他那么厚脸皮呢!哼! 李子桢见张溪咬唇羞窘,识趣地没有再逗她,连忙揽着她的腰笑道:“好好好,我一点都不疼,娘子快别生气!” 不出意外,又得了张溪一记白眼。 …… 李子桢这厢认真考虑黄宜安的提议,坤宁宫那里,黄宜安则将李子桢的分析告知祁钰。 “这些都是李子桢说的?”祁钰眼中光芒闪动。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张姐姐是这么说的。” 听黄宜安提起张溪,祁钰哼哼两声,道:“她来倒是勤快!” 黄宜安笑着劝解道:“臣妾在家时的旧友,也就张姐姐进宫方便些了……” 语气十分惆怅。 祁钰听了,神色稍缓,顿了顿,道:“你要是觉得无聊,或是想念她们了,可以命人去宣召她们入宫陪你说说话。” 黄宜安笑着点点头,道:“多谢陛下关心。” 然而心里却忍不住叹息,她是皇后不假,可上头还压着真正掌权的两宫太后呢,哪里能随意宣召亲朋故旧入宫说话呢? “况且,张姐姐要不入宫,李子桢的这些话谁来告诉陛下?”黄宜安笑着转移了话题。 祁钰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又道:“张维也是这么说的。” 黄宜安如闻惊雷,愕然看向祁钰。 虽然她早就猜测张维已经暗中投靠了祁钰,但是这和祁钰亲口告诉她完全是两回事! 祁钰看到黄宜安惊诧的眼神时,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这么隐秘的要事就这样告诉了黄宜安! 但是惊觉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不是懊恼和猜忌,而是从未有过的心安,心中的秘密终于有了可信的人分享,肩上的担子骤然减轻,祁钰甚至还忍不住要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黄宜安。 但那是长舌妇才做的事情,他是皇帝,当然不能如此絮絮叨叨了。 祁钰忍住心底倾诉的欲望,以一句张维“忠君爱国”,便将此事揭过看。 黄宜安却忍不住道:“张维可是元辅亲自提拔到内阁的学生,而且在离京之时,直接越过内阁的其他大人,任命张末辅权代首辅一职……元辅滞留通州,迟而不发,张末辅却为陛下出谋献策,果然是‘忠君爱国’……” 重活一世的她当然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但是祁钰并不知道她知晓内情,所以她唯有惊讶才能得体应对。 况且,祁钰并不知张维投靠他的内情,她总得引导着他多想一想,不要因为张维的投效就对他全然信任,否则等压下了张圭,只怕张维就会成为第二个张圭了。 祁钰笑了一句,没有接话。 然而一直盯着他看的黄宜安,却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青屑。 黄宜安绷紧的心弦略略松了松,看来祁钰对于张维的观感并不怎么好。 也是,今生祁钰虽然与前世行事多有不同,但是一个人本性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呢?多疑的帝王,面对背弃恩师投效他的张维,自然不会立刻就信重依赖。 用而不信,不信却能用,亦是帝王权术。 譬如前世祁钰二十几年不临朝,并不是对满朝文武全然信任,而是自有手段和机制约束众臣,让他们为着王朝的发展各自安安分分地当差。 黄宜安见祁钰似乎不愿多谈此事,便也没有再深问。 祁钰见黄宜安不再追问,心中颇为遗憾。 怎么就没有再多问一句呢? 只要黄宜安再多问一句,他肯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的!——不管张维为何投效于他,能够策反张圭集团的中坚力量,这都是一件值得骄傲并且十分受益的成功之举! …… 第二天早朝时,祁钰便谕告群臣,预备率领众人,前往京郊长亭迎接张圭回京。 憎恶张圭的人自然是立即出列反对,言称臣子扶丧归葬回京,却要帝王率领百官迎于郊野,实在是有违君臣之道,万万不可! 即便是在外人看来隶属于张圭一派中的于可远等人,亦颇不赞同。 张维想了想,亦出列反驳。 张圭一派原本想拥附祁钰提议的人,见张维都出面反对了,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立刻与他唱反调——不管内部闹得如何厉害,对外大家总是一家人,不好内讧,让对家钻了空子。 祁钰看着底下吵嚷反对的群臣,一言不发,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目露怔忡伤怀。 张维见状,率先停住了论辩。 其他人见了,自然也不敢继续吵嚷,惹得圣心不悦。 天下谁人不知,皇帝对于张圭这个元辅帝师,一向十分信重与倚赖,亲自派仪仗送张圭回乡归葬亡父不说,就连戚总兵贿赂张圭的那一队火铳手,皇帝都当作不知道,丝毫不追究张圭和戚总兵的逾矩甚至是居心不良之罪。 祁钰见众臣都渐渐地静了下来,才开始说话。 这是张圭教他的,急声争辩,非但不会令人信服,反而显得自己急躁气虚,正所谓“千金一默”。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27章 各方心思 “朕知诸卿尊奉朕,讲求伦理纲常,然元辅身为帝师,一身兼两职,用心国事、尽心教诲,朕感念元辅之恩德,思之甚切,故欲亲往京郊十里长亭设宴迎接元辅归京,还请诸卿体谅朕一片拳拳之心。”祁钰言辞恳切。 反对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少年天子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毕竟上头坐着的那位穿着龙袍,却未掌着龙权。 可是有了祁钰这句话,张圭一派的人却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纷纷站出来表示对祁钰此举的拥护。 张圭在朝中势力极大,所以这些人很快便将反对的声浪都压了下去。 祁钰见状,既欣喜于计划奏效,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冰凉。 看,这就是张圭在朝堂的能量,只要他们想,很轻易地就能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部都压下去…… 祁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作出欢喜状:“既是众臣都同意,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张爱卿,此事就由内阁协理礼部来安排了!” 张维拱手领命。 众臣听罢,脸色各自不同。 皇帝吩咐日理万机的内阁来安排此事也就罢了,虽然过于隆重,但是毕竟张圭是内阁首辅,由内阁负责也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可为何还要礼部主理? 礼部掌管大小仪礼,但凡皇帝亲命其出面,多是郊祀、迎接凯旋将士之类的大事,何曾策划过迎接归京臣子之礼? 皇帝这分明是要将迎接张圭当作一件大礼来具办啊! 这也荣宠太过了些! 别说是那些反对者们了,就是张圭一派的人,闻言也都惊讶欢喜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经此一事,只怕张圭权势声望益重,更难制衡啊…… …… 张维一下朝,便立即回内阁与众人商议。 礼部尚书陈丹亦被请了过来。 陈丹是个人精儿,到了内阁的地盘,自然不会随便发言,把一应事务全都推到内阁的头上,由着他们折腾去,礼部只管负责照章执行就是了。 一应仪程很快便在张维的主持下,由相关官员商议拟定了下来。 陈丹见事情已定,问了一句:“不知首辅大人打算何时由通州启程归京?礼部也好提前安排。” 张维觉得陈丹这话问得不怀好意,好似要点破张圭故意迁延不回京城以给皇帝难堪似的。 虽然心里很高兴陈丹当众这么不软不硬、似真似假地刺张圭一句,但是面上张维并不敢露出分毫。 冯永亭一案之所以能够顺利了结,他出力不少,尤其是故意压着消息,给了皇帝从容处置冯永亭的时间。而他也借此进一步赢得了皇帝的看重。 但是,张圭回京之后,肯定会头一个就怀疑到他的头上的——谁让他代理内阁,最有便利和权力帮着皇帝处置此事呢? 为免张圭回京后找他算账,张维近日表现得都很乖觉,只要不是祁钰有诏,他就绝不主动去请见;即便是祁钰有诏,他也会特意言行不避人,表现得磊落坦荡。 如今在张圭一派的核心人物们面前,张维自然更加不敢放肆流露真情了。 “此事想来陛下自有安排,周全起见,本官会派人去通州亲自禀报首辅大人。陛下恩宠至极,首辅大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感激皇恩浩荡的!” 陈丹点点头,没有再提出问题或是异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慈宁宫,李太后得知此事,欣慰地点头道:“如此才对嘛!元辅为君为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陛下郊野亲迎,以示感激与看重之意,如此君臣相契,方才有利国祚!” 庆嬷嬷笑着附和。 …… 慈庆宫里,陈太后听说了此事,拨动念珠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道:“陛下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为了张圭跟李太后置气吗?怎么转眼间便如此尊奉张圭,竟要亲率文武百官到郊野的十里长亭设宴迎接,还让内阁协理礼部操办此事? 陈嬷嬷知道陈太后只是一边思量,一边自己絮语罢了,并不需要她回答,遂静静地陪在战一旁。 …… 通州,驿站。 张圭接到张维的飞鸽传书,神情幽深莫辨。 皇帝如此隆恩,亲率文武百官到郊野十里长亭设宴迎接,究竟是心地纯厚、尊师重道,还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张圭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正在思量之际,他蓦地想到,往常在他面前如同清水一般澄澈的少年天子,如今竟然让他揣测不清楚意图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张圭自觉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他之所以紧握权力不肯放手,不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是为了推行新政,为了革除积弊,让大齐焕发新的生机,国运昌隆、国祚绵长。 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几年的师徒情分,少年天子应该了解他才对,怎么会突然就给他摆了这出鸿门宴? 他教导皇帝要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给臣下胡乱窥测的机会,却并不是要他拿这招来对付他这个老师的…… 张圭脸色冷了下来。 皇帝此举究竟是真心迎接,还是大摆鸿门宴,去了就知道了! 张圭提笔蘸墨,草书一行小字,绑在信鸽上,交给亲信长随放飞。 目送信鸽逐渐飞远,变成一个小黑点,又最终消失不见,张圭深吸一口气,回到案前,专心等待天使到来。 皇帝陛下既然要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到京郊的十里长亭迎接他,总不能不都派个人来问他何时归京吧? 他且稳坐钓鱼台,等着看这出好戏开锣好了! …… 坤宁宫里,黄宜安一面服侍祁钰更衣,一面笑道:“陛下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前去郊野迎接,一定会与首辅大人解开误会的!” 祁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他和张圭之间是误会吗? 要真是误会那就好了! 黄宜安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却还是特意如此说,这是害怕他和张圭君臣闹翻了,情势于他不利吧! 羽翼未丰的雏鹰,如何能是身经百战、占林广阔的老鹰的对手呢? 可是,雏鹰的锐气可以压制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早晚有一天,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不再做首辅大人的应声虫! :。: 第228章 死得其所 九月中旬,初雪降临。 九月下旬,又是一场雪落。 不同于第一场簌簌的雪粒子点到即止,第二场鹅毛大雪足足飞了一天一夜,雪后又是阴寒的天气,因此寸高的积雪三日后天晴方才散去。 而就在这蒙蒙扑面的鹅毛大雪之中,永昌伯府和郑家的人被军士驱赶押解出了京城。 两家数十口人,浩浩荡荡,在雪地里踽踽而行,成了轰动京城一件“盛事”。 各家各户都推开了门窗,看着雪地里哭哭啼啼、愁云惨雾的队伍,小声窃窃议论。 “真是造化无常,月前我还和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喝酒呢,听他展望未来,谁知……”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劝阻道:“嘘——这个时候你提这个话头,难不成是想被牵连?” 那人吓得赶紧闭了嘴,忍了忍,又忍不住小声对同伴说道:“我只是觉得可惜,毕竟刘大公子真有几分才学的,若是能参加明年的乡试,未必没有蟾宫折桂的可能,再加上永昌伯府……” 同伴讥笑道:“你还想傍永昌伯府这棵大树呢!只可惜,这棵树倒了,而且还是倒在陛下的雷霆之怒之下,万无焕发新枝的可能。” 那人面色讪讪,转头看向风雪之中哭喊叫屈却又被军士“无情”地驱赶出城的永昌伯诸人,忍不住又是叹息一声。 这真是“树倒猢狲散呐”,往日殷勤往来于永昌伯府的人,包括他自己,今日竟然无一人出来相送。 相比起牵动暗处不少目光的永昌伯府,郑家就显得低调多了。不到二十口人,哀哀戚戚地挤在一处,乖顺地被驱赶向城门的方向,连像永昌伯府诸人一样向军士哭诉缓行片刻的都没有。 官居微末九品的郑家,在这官宦遍地的京城,实在是太寒微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咬住冯永亭抛来的饵,渴望通过郑玉烟获宠而一朝富贵。 不过,即便是永昌伯府诸人哭诉哀告,押送他们的军士也毫不容情,就连抱着的婴儿的妇人走慢了一步,也会被军士呵斥催促。 本就是没落的伯爵,不思恪尽忠责,以求得皇帝的恩宠,保住伯爵的牌子,竟然还敢与内宦勾结,欺君罔上!没有问罪处斩,已经算是皇帝格外开恩了,竟然还敢替条件! 军士面容寒肃,半点都不通融。 就在这哀戚哭啼之中,突然一声妇人的尖叫怒骂之声响起: “我是英国公府的表小姐,未来的阁老夫人,你们竟敢对我无礼?小心我奏明陛下,将你们统统革职问罪!” “放肆!你们竟然还敢推我!” “姨母,姨母,有人欺负我!” “相公,你是阁臣,就这么任由别人欺负你的妻子吗?” …… 突然而起的尖叫怒骂,引得更多人扒到门窗前,透过蒙蒙大雪,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此时竟然还敢再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隔得有些远,又有风雪阻隔、军士拦挡,只能看见一个钗鬟散乱的妇人在军士的围拢之中左奔右突、手脚乱蹬、口中狂骂不止,并看不清楚形容。 不过即便是看不清楚形容,从那妇人的叫骂声中,人们也能推测出来是谁。 敢在外头自恃英国公府表小姐身份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家的长女,秀才公子刘冕的妻子。 都落到这种境地了,竟然还自恃身份,责骂军士? 真是不知所谓! 人群中的刘冕,又气又羞,风雪之中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却不得不强忍着屈辱,去扯拽明缃,口中低喝道:“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点闭嘴!” 什么未来的阁老夫人,她不觉得羞耻,他听了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即便是有风雪阻隔、军士威慑,听不到路两旁房舍里的人的议论,但是刘冕也能够想象得出来,别人都是怎么讥讪嘲讽他的。 “未来的阁老夫人?哈,莫不是刘公子私下里都如此自信、自诩的?” “哈哈哈……” 嘲弄笑声,一下子塞满了刘冕的耳朵,让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羞窘阴沉了。 明缃却依旧不管不顾,用力甩开刘冕,尖声叫骂道:“我没疯!怎么,我难道说的难道不对吗?我母亲与英国公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丈夫才高八斗,入阁拜相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身份尊贵,怎能容这些粗鄙军士押解呼喝?” 明缃疯没疯,刘冕不知道,可是明缃要再这么闹下去,他就要先疯了! 这个祸害! 要不是她,永昌伯府也不会和冯永亭搭上关系,更不会有今日的灭顶之灾! 她先是害死了他最爱的玉竹,又仗着有冯永亭撑腰,霸者刘大奶奶的位子不放,现在又害得他家破人亡…… 明缃的叫骂,在刘冕的耳中一下子成了催命的音符,刘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骑在明缃的身上,双手死死地勒住明缃的脖子不放。 平时文弱秀气的人,此事竟然勇猛得两个军士都拉不开。 “杀人了!杀人了!” “秀才公子杀妻了!” …… 人群中响起惊慌失措的叫喊。 刘冕陡然回过神来,看着不再挣扎、脸色青紫、眼球暴突的明缃,赶紧松开了手。 军士见状,赶紧将刘冕拉开,去查看明缃的情况。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军士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明缃的颈脉,冰冷地宣布:“死了。” 喧嚷的人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耳边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刘冕看着很快被覆上一层薄雪的明缃,却突然间笑了,先是勾起唇角,而后笑声慢慢溢出、越来越大,最后干脆仰天放声大笑。 玉竹,你看到了吗?我给你报仇了! 反正没有了你,又沦为了罪囚,这世上于我而言,本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能在临死之前,为你报了仇,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刘冕拔下挽发竹簪,狠狠地朝自己颈部刺去。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一地,在素白的雪地上浸染出一片鲜红,凄艳醒目。 ……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御前。 祁钰得知后,怔忡片刻,道:“埋了吧。余下人等,继续发配西南。” :。: 第229章 不愿失去 来人领命去了。 祁钰却许久都无心再批奏章。 没想到,明缃竟然就这么死了。 享受完荣华富贵,在还没有开始尝生活的苦头时,就被刘冕失手杀死了。 失手? 祁钰陡然间一个激灵。 当初明缃推倒黄宜安,几乎要了她一条命时,也是狡辩说是失手。如果那次黄宜安没能醒过来的话…… 不行! 祁钰起身,阔步朝殿外行去。 他要亲眼看着黄宜安好好地陪在他的身边,绝不要看着她凋零,从此和他天人永隔! 这种意念一经产生就十分强烈,好似他曾经经历过与黄宜安生离死别的非人痛苦似的。 祁钰也说不清楚这种情绪为何会来得如此莫名而强烈,只知道这一刻他很想看着黄宜安俏生生地陪在自己身边,会呼吸,有温度! 一旁伺候笔墨的田义见状一惊,连忙搁笔追了上去,口中低声喊道:“陛下,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祁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回坤宁宫”,便直出殿门去了。 回坤宁宫? 那就是去找皇后娘娘了! 可陛下为何突然要去寻皇后娘娘? 田义满头雾水,只能吩咐内侍赶紧准备轿辇。 一行人顶风冒雪匆匆回了坤宁宫,却扑了个空。 祁钰遍寻不见黄宜安,心中烦躁,喝问守门的小宫女:“皇后呢?” 小宫女被祁钰一身的寒气吓到了,哆哆嗦嗦地回道:“去,去御花园了。” 祁钰转身就要去御花园寻找,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问:“去御花园做什么?” 自从入宫之后,黄宜安对于逛御花园一直都没有什么兴趣,什么春花、夏清、秋芳、冬雪好似都不能吸引她移步前去观赏,搞得他一度以为汇聚天下珍异花木、各色奇石、殿宇亭阁的御花园是不是需要重新整修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娘家连小花园都没有的皇后娘娘都吸引不了呢? 可今日风雪萧萧的,黄宜安竟然离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坤宁宫,去了御花园! 难不成她最喜雪景? 小宫女被皇帝陛下寒胜风雪的脸吓住了,哆哆嗦嗦地答道:“去,去赏雪了,陪,陪太后娘娘……” 小宫女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钰却听明白了。 “你是说,皇后陪太后到御花园赏雪去了?”祁钰皱眉问道。 小宫女连忙不住地点头。 一旁的田义见了,生怕她把自己的脑袋给甩了下来。 祁钰皱起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皱得越发紧了。 黄宜安不喜欢逛御花园,这事自然不是她提起的。 陈太后整日礼佛清心寡欲,早就没有了赏花看景的心思;至于李太后,有赏景的这个时间,宁愿多看几分奏折。 怎么她们今天会凑到一起去看赏雪景?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别的缘故? 祁钰不敢再耽搁,当即迈步,吩咐道:“摆驾御花园!” 于是,一路从御书房疾行至坤宁宫,还没有来得及喘匀气的内侍们,就又在皇帝陛下的催促下,抬起龙辇,一路往御花园飞奔而去。 …… 御花园里,黄宜安正陪着两宫太后在澄瑞亭观赏雪景。 北风渐紧,雪片飘飖,纷纷似梅花旋舞,落在檐间树梢,留下一痕雪白。 黄宜安亲自斟酒,给两宫太后奉上。 陈太后接过杯盏,抿了一口,眼底的敷衍质疑顿时消去,禁不住笑赞道:“这酒同寻常的果酒果然有些不同,没有涩味,却更加甘醇柔和。哀家虽然不善饮酒,但是这各色好酒也都尝过了,从未尝过有哪家的果酒能有这般甘醇绵柔的。” 李太后听了,也饮了一口,细细一品,当即笑着附和:“正是如此!这果酒倒是比猴儿酒还要清香宜人、清甜可口!” “难得二位母后喜欢,今日可以多吃两盏。这果酒酒味浅淡,倒也不必担心吃醉了。”黄宜安笑劝道。 两宫太后便捧盏细细饮了一盏。 黄宜安连忙提起酒壶,重新给二人续上。 李太后笑赞道:“你这孩子倒是样样精巧,针织女红自不必说,那些鞋袜抹额之类,就连文娘子见了都说好,还要同你讨教呢;吃食亦是精巧多思,百果冻奶醇香细滑,连杨一道都自愧弗如,各色点心、膳食更是别有巧思。没有想到,如今就连自酿的果酒,都要比各处进献的还要好一些! “你说,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对于自己亲选的这个皇后,李太后是越看越满意。 这孩子心灵手巧不说,关键是做事妥帖。送来的吃食衣裳之类的没有一样不合她的心意,可见平日里观察之用心;更兼顺从听话、谦逊知礼,即便是祁钰独宠她一人,也不见她有任何的娇纵跋扈。 如此,等来年正月给她举办了及笄礼,再广选后妃充实后宫,黄宜安一定能做好皇后一职,协助她处理好宫务的。 黄宜安却听得有些惭愧。 她的针织女红是文娘子亲自教的,百果冻奶也是杨一道前世改进的方子,虽然这也离不开她自己的努力,但是被老师傅敬仰崇拜,作为“徒儿”,她总有些心虚。 “多谢母后夸赞。”黄宜安谦逊道,“儿臣入宫不久,各处多有不谙熟处,还要请二位母后多多训示指点。” 对于黄宜安谦虚受教的态度,两宫太后十分满意。 李太后笑看了陈太后一眼。 陈太后会意,笑道:“你已然做得很好了。不过,等来年宫里进了新人,你这个皇后可就要忙起来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尽管来找我们,母后给你撑腰!” 黄宜安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 幸而她方才一直在对两宫太后的夸赞表示羞涩,微微垂首,很好地遮掩了过去。 等到陈太后话音一落,黄宜安神色也已经恢复如常。 “多谢二位母后爱护,儿臣铭记在心。”黄宜安抬头,一脸诚恳地答道。 却并不提选妃之事。 两宫太后对此也并不在意,反正选妃这件事情关键的阻力在于祁钰,至于黄宜安乐意不乐意,并不在她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只要黄宜安驯服的接受,协助李太后处理好后宫之事就行了。 第330章 英雄救美 在这尴尬的和谐之中,黄宜安听得锅子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地滚开了,连忙笑着转了话题。 “大雪天正好吃锅子,这汤底是特地用老母鸡熬制而成的,又鲜美又滋补,二位母后一会儿都尝尝,有什么不足的,儿臣再改进。”黄宜安笑道,说着给陈太后和李太后面前的锅子里分别放了素荤二菜。 陈太后潜心礼佛,虽不至于茹素,但是口味一向清淡,所以黄宜安给她备的汤底味道较李太后浅淡,涮菜也较少荤腥,多菜蔬之类。 李太后一向口味重,黄宜安给她的汤底用了大料,涮菜也多是肉食。 因此二人吃得十分尽兴。 至于黄宜安自己的汤底,则放了滋补的药材——两宫太后要孙心切,她最多拖到明年正月及笄礼后,就得准备怀孕一事了。 前世过早有孕又意外流产,伤了根基,以至于数年之后才生下女儿,至此后再无身孕的经历,让黄宜安对于早孕有着本能的畏惧,因此哪怕御医说她身体康健,即便是此时有孕也无妨,但她还是十分担心,不仅加强锻炼,日常还一直都用药膳调养着。 三人正在吃着,只听喧哗声由远及近。 “母后,皇嫂,你们在这里赏雪吃锅子,怎么不叫上我们!” 寿阳公主边气哼哼地抱怨,边提起裙角往这边飞奔过来。 给她撑伞的红棉赶紧追了上去,却因为风雪太大,又迎风冒雪地跑着,一把伞差点没撑住,更别说替寿阳公主遮风挡雪了。 很快,寿阳公主的发间衣襟就落了一层雪白。 李太后见了,放下筷子高声呵斥道:“胡闹!大呼小叫、疾行快奔的,哪里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陈太后笑劝道:“小姑娘家的,可不就得这样笑得恣意嘛!寿阳是天之娇女,愈发不能委屈了的。” 她自己没有孩子,平日多得祁钰和寿阳公主承欢膝下,因此对他们兄妹二人极好。而祁钰是男子,更是帝王,再亲近娱亲也总有个限度,哪里有娇俏可爱的寿阳公主那般娇娇甜甜的可人。 因此陈太后对寿阳公主,便比对祁钰更多了几分宽纵。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落了满头一身的雪,便吩咐宫人准备巾帕、姜汤之类,等寿阳公主进得亭来,好替她擦雪、暖身。 除了寿阳公主,还有祁钰并永宁和延庆两位公主也一同踏雪而来。 看到祁钰一身明黄从风雪中一步一步地走来,沉稳而耀目,黄宜安本来因两宫太后提起选妃而烦乱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选妃的阻力从来都不在于她,而在于祁钰。 这会儿正主儿都来了,她终于可以安心退居二线了。 黄宜安心里放松下来,唇角不由地轻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寿阳公主冲进澄瑞亭中,见黄宜安满面含笑,以为她是在笑迎自己,一把便扑上了上去,和黄宜安抱个满怀,口中嘟囔道:“上次初雪,我就说要吃锅子了,却因为雪下得细,未曾积得,因此未能成行。这次好不容易风雪相和,正适宜吃锅子,皇嫂倒好,只请二位母后吃,却不请我们吃!” 软语娇声的抱怨,让人只有怜爱,没有嫌恶。 “多备着汤锅和涮菜呢,今日让你吃个尽兴!”黄宜安笑道。 说话间,祁钰和永宁公主、延庆公主也走进亭来。 众人见礼毕,自有宫人端锅安箸,又将各色新鲜的涮菜都重新添了四份。 寿阳公主看着每人面前都有一个锅子,眼睛一亮,捧腮叹道:“这样的吃法虽然新奇,但是未免失了吃锅子的本意。吃锅子不就是要大家围着一只锅涮菜涮肉,热热火火的吗?” 李太后瞪了她一眼,道:“你只知这个,难道不知众口难调?你皇嫂这分锅而食,正是为了照顾各人的口味,可见其用心妥帖,你不说学着点而,反倒嫌没意思了?” 寿阳公主委屈地撇撇嘴,道:“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感觉母后今日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她说什么母后都能抓她的话头呵斥她一顿。 黄宜安在桌下悄悄地握住寿阳公主的手,轻轻晃了晃,示意她不要和李太后争执。 李太后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寿阳公主说错了话,而是因为有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在,她和陈太后就不方便逼祁钰同意选妃了。 想到这里,黄宜安蓦地一怔。 她竟然用了一个“逼”字,可见心里已经认定祁钰是不愿意选妃的。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开始相信祁钰的许诺了吗? 黄宜安觉得这样轻易地就对祁钰交付信任并不明智,因为前世血淋淋的教训是她一步一步、一日一日地熬过来的,可是心里又禁不住冒出一丝丝期盼——或许,祁钰会信守对她的诺言,就像是前世对待郑氏一般专情呢? 黄宜安心情复杂地看了祁钰一眼。 终于得到黄宜安“眷顾”的祁钰立刻回望了过去,以眼神探问,眸光里盛满了关切与担忧。 黄宜安怔了怔,旋即心中愕然不已。 难道祁钰并不是被贪吃的寿阳公主拖过来挡李太后的训责的,而是担心她被两宫太后为难,所以才特地找过来的吗? 或许,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反倒是被祁钰请过来打掩护的? 思量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在思绪捋清楚之前,黄宜安已经下意识地回祁钰一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一辈子太长了,她已经习惯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给祁钰添麻烦。哪怕今生一切都已经不同,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还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全部改过来。 祁钰并没有因为黄宜安安抚的笑而放下心来。 轻易不出门的两宫太后,今日竟然特地吩咐黄宜安作陪,于澄瑞亭中赏风雪、吃锅子,一看就是别有他图。 祁钰知道眼下不便说话,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和担忧,冲黄宜安也笑了笑,一面吃锅子说笑,一面留心观察防备两宫太后的发难。 第231章 害怕失去 然而让祁钰惊讶的是,一直到雪宴结束,两宫太后都没提起赏景吃锅子之外话题。 等宴散后,送别两宫太后,余下各自回宫。 一进坤宁宫,祁钰便遣退了宫人,问黄宜安:“二位母后为何突然想起去御花园赏雪吃锅子?有没有为难你?” 黄宜安看着祁钰眼底的焦急和关心,抿了抿唇,猜测祁钰这话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她,几分是为了他自己——毕竟,她如今也算是祁钰在两宫太后之间的“眼线”了,因此她不答反问道:“陛下为何这么问?” 祁钰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黄宜安会这么问,道:“自然是担心母后为难你了。毕竟,她们二位平日里除了节宴,极少赏景宴饮的。突然如此,不免让人生疑。” 黄宜安觉得今日的祁钰有些莫名的紧张和焦虑,也因此比平日里更加坦诚,想了想,遂问道:“陛下,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若不然,祁钰不会突然间就如此反常。 祁钰一愣,想起自己寻黄宜安的本意,遂将此事暂且搁置,拉着黄宜安在榻边坐下,低声叹道:“明缃死了……” 黄宜安蓦地睁大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明缃在她面前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模样,一时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如此年轻就死去了。 “是被刘冕失手掐死的。”祁钰看出黄宜安震惊和不解,遂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黄宜安听罢,忍不住唏嘘感慨。 “陛下着急来寻臣妾,就是为了告知臣妾此事吗?”黄宜安问。 因为她和明缃结了仇,所以特地来告诉她仇人去世的消息,好让她开怀吗?就像是当初明缃嫁入永昌伯府,祁钰特地派人去英国公府叠翠轩下抠了块石头送去永昌伯府做贺礼,以此警诫明缃一样。 祁钰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值得特地跑来告诉你的?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是,朕一想到你差点就被明缃的‘失手’给害了性命,就禁不住后怕,总要亲眼看着你好好地在朕身边,朕才能放心!” 祁钰说着,一把将黄宜安紧紧地揽在怀里,喃喃道:“朕不想失去你,害怕失去你!所以你要陪在我身边,一直陪着,不许中途离开!” 他不要经受与黄宜安天人永隔的痛苦,单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心头绞痛不已。 黄宜安愕然瞪大了双眼,这是祁钰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害怕失去她! 如此脆弱,如此坦诚,仿佛她就是他今生的软肋一般。 突然间,黄宜安想起前世她去世时,听到的那声悲怆的呐喊:“宜安——” 那时候的祁钰,是不是也因失去她而痛苦,所以才会嘶喊挽留呢? 黄宜安没有向往常一样回抱祁钰,软语回应,因为她突然发现,面对这样的祁钰,她似乎很难再如以前一般淡然应对了。 是因为那声妄图留下她的呐喊吗? 还是因为祁钰今日的坦诚? 黄宜安自己也说不明白,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此时的她没有心力再去敷衍祁钰。 屋外,风雪依旧呼号,黄宜安的思绪似乎也随着风雪渐飘渐远…… …… 两宫太后那里,很快也得知了刘冕和明缃夫妻尚未出城便死去的消息,叹息过一声之后,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要不是永昌伯府为了权势甘于被冯永亭利用,欺君罔上,又如何会被赶出京城?更不会有今日这番悲剧了!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 唯一为明缃的死亡而伤心的,大约就只剩下英国公夫人,以及张溪等人了。 “这孩子,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英国公夫人哭得眼睛红肿,哽咽道,“这让我百年之后,如何跟她的母亲交代……” 早逝的妹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却没能替她护住了。 对于一再恩将仇报,将英国公府置于险地的明缃,张溪等人自然也是恨的,此番明缃随永昌伯府的诸人被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她们私下里也曾说这是报应。 可是再多的不满和恨意,在得知明缃死讯的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浅淡了,昔日同府而住的情形反而浮现在心头……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死亡而枯寂、飘散…… …… 明达得知明缃的四死讯之后,静坐了许久,这才愕然发现长女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竟然是模糊不清的,他就连缅怀都只能对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说起来,他好似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女儿一直以来好像都只是英国公夫人的外甥女,成亲后又成了永昌伯府的大奶奶…… 季氏进得屋内,见到明达失神兀坐,不由地将手里的帕子紧了紧。 老爷该不会心里还惦记着那死丫头吧? 若是老爷真是为了那丫头的突然亡故而伤心,那她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呢? 季氏抿了抿唇,想到即将出嫁的长女和不久就要说亲的儿子,一咬牙,迈步进去。 “老爷。”季氏斟了一杯茶,双手奉给明达,软语轻声地说道,“先喝杯热茶缓缓吧。我知道您很伤心,可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我和几个孩子,可还都仰仗着您呢!” 夫妻十几年,季氏一向知道怎么说话明达才会听从。 果然,明达闻言接过茶盏,叹息一声,道:“我知道。只是,没有想到,那孩子竟然这么就去了……” 季氏立刻顺着明达的话头叹息道:“可不是嘛,虽说成了亲了,可也才十五岁而已,花儿一般的年纪,怎么就……” 季氏说着,拿帕子印了印眼睛。 明达看了季氏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免冷笑,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在他面前假装什么慈母? 明达端茶,轻啜了一口。 季氏见状,便知自己的表现惹得明达不满,眼睛一转,立刻放下帕子,叹息道:“说起来,我和缃姐儿一想不对付,可是再不喜欢,我也从没有想过让她去死……” 嗯,这话倒还算是中肯。 明达放下茶盏,看向季氏。 第232章 争财夺利 季氏见状,知道明达心气回转,遂在心里暗暗吐了口气,再接再厉道“说是起来,缃姐儿这次完全是受了永昌伯府的牵累,好好的一个孩子被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也就算了,竟然还被夫婿当街掐死……” 季氏说着话,悄悄地拿眼角瞥向明达,见明达眉头皱起,便知自己成功挑起了明达对永昌伯府的怨恨,遂接着说道“想当初缃姐儿嫁去永昌伯府,虽说算是高攀,可是陪嫁却十分丰厚,一点都不辱没了他们。可他们倒好,不说善待缃姐儿,反而害了她性命! “不是我恶意揣测人,谁不知道永昌伯府被抄了家,穷得叮当响,说不得他们就是缺钱,贪图缃姐儿的陪嫁,才故意害人性命的呢?毕竟,朝廷没收的只是公中的财物,各房媳妇的陪嫁可都没动。 “缃姐儿这一去,倒是白白便宜了害她性命的永昌伯府那些人……” 季氏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果然见明达眼底的黯然逐渐散去,变得愤怒且精光闪闪。 季氏见状,便收住了下面的话。 反正以明达的性子,不用她说,他自己肯定也要想方设法地从永昌伯府弄回明缃的嫁妆的。 只要那丰厚的陪嫁弄到了明达的手里,还愁没有她几个孩子的吗? 所以说,明缃死得可真好,也正是时候! 要不是这样,只怕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从明缃手里拿回那些让她眼馋不已的嫁妆了。 季氏心里的算盘拨得啪啦响。 于是,在秀才公子刘冕当街杀妻又自杀的新闻之后,很快京城便又被另一桩与之相关的新闻覆盖。 刘冕的岳父因痛失爱女,气得大病一场,为了替枉死的女儿讨回公道,明父强撑着病体,到衙门状告永昌伯府谋财害命。 彼时永昌伯府诸人已经被押送出了京城,却因为这一纸诉状,永昌伯和世子夫妇又被羁押了回来。 永昌伯和世子夫妇自然不会认下这等污蔑,当即反驳说刘冕乃过失杀人,而非刻意而为,否则为何事后刘冕立刻便给明缃抵了命?为了杀妻,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太不值当了。 至于所谓的谋财,就更谈不上了。永昌伯府被抄了家,本就没有了家财,更兼刘冕和明缃又是庶子庶媳,就算是有家财也根本轮不到他们夫妻接手,他们又何必对明缃动手? 明达的状告,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明达听了,也不着急,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若是伯爷和世子夫妇自认清白,那便将小女的陪嫁都如数归还吧?” 永昌伯和世子夫妇顿时脸色一白。 明缃的陪嫁有多么丰厚,晒嫁妆时他们可是都亲眼看过的,当时就心动不已,觉得就冲这些嫁妆,冯永亭将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硬塞给永昌伯府最有出息的子弟,他们也不算吃亏。 可是嫁妆毕竟在明缃的手里攥着,而且明缃又一贯精明,将钱财看管得极紧,即便是刘冕,也轻易沾染不得。他们作为长辈,就算是再心动,都不好多动,更不好主动去动。 当然了,当时的永昌伯府虽然没落了,但是还能维持住面上的风光,因此他们也没有不顾颜面地直接冲明缃的嫁妆下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永昌伯府被削爵贬为庶民,全家又都被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明缃手里的钱财便变得愈发诱人了。更何况如今明缃死了,还搭上了他们家最有出息的刘冕,用这些嫁妆来赔付永昌伯府的损失,简直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永昌伯和世子夫妇甚至是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应该请托哪个好有帮忙变卖明缃的陪嫁,好资助他们在西南的艰苦生活。 谁知,这钱财还没有收到自己口袋里呢,明达突然冲出来要咬一口。 不,不是咬一口,而是要全部都吞下去。 就指着明缃的陪嫁好衣食无忧的永昌伯和世子夫妇自然是不同意了。 于是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的是不可开交。 明达坚持认为,永昌伯府贪图明缃丰厚的陪嫁,因此才装作失手,故意害了明缃的性命的。永昌伯府要想自证清白,那就把明缃的陪嫁都还回来。 再说了,女儿被夫家害死了,不论是何情由,娘家都有权力收回亡女的嫁妆!即便是告到天子御前,他也是有理的! 而永昌伯和世子夫人则坚决予以否认,理由便是刘冕是永昌伯府最有出息的孩子,他们不可能为了明缃的那点陪嫁,就搭上自家未来的希望。至于送还陪嫁以证清白?永昌伯和世子夫妇坚决认为,这不正说明永昌伯府理亏吗? 况且,明达身为父亲,却从未对明缃尽过教养之责,将人扔在英国公府十余年不闻不问,直到能出嫁索要聘礼了,这才把人给接回来。而明缃当初出嫁的陪嫁,也多是明母所留,剩余的也是英国公府所赠,明达这个父亲,根本半点都没有出。 这样不称职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贪图明母和英国公府留给明缃的陪嫁? 两家各执一词,都不肯相让。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黄宜安听说了,禁不住叹息道“人命在他们眼里,竟然还没有钱财重要,这样的人为官封爵,如何能起到表率作用,引领庶民?” 阿梅叹道“对啊。咱们家可从来都没有闹出过这样的事情来!” 阿梅说的“咱们家”,指的自然是黄家。 黄宜安听了连连点头附和“正是如此!从小到大,爹娘都只有爱护我和栋哥儿,何曾贪图过我们什么东西?生在这样自私凉薄的家庭,又嫁入永昌伯府那样精于算计的婆家,明缃这命运也真是够坎坷的。” 难不成是上天在报复明缃前世对英国公府的亏待? 正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这么一想,黄宜安禁不住走了神。 难道,祁钰今生对她的好,也是冥冥之中再补偿前世之过吗? 前世呵,她近来似乎越来越少想起了。 。 第233章 舆情涌涌 永昌伯府和明家抢夺明缃陪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近日京城的街谈巷议,大都与此事有关。 就在这吵嚷声中,张圭终于决定由通州动身,回京。 祁钰立刻命礼部准备好迎接的一应仪礼,又派人不断飞马通报张圭的行程,算着时间,率领文武群臣前往京郊十里长亭迎接张圭。 京城的舆论风向顿时一变,人人都在称颂祁钰尊师重道,慨叹张圭与祁钰师生情深、君臣相契,称有皇帝和张首辅的通力协作,大齐定能走向中兴盛世! 那唾沫乱飞、感慨不已的样子,活像他们才是当事人,又已经见到了中兴之兆似的。 黄宜安听说了,感叹不已。 世人皆是如此,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或是别人想让他们相信的,从不肯深究这背后的真相。明明张圭和祁钰表面的师生和睦、君臣相契之下是互相戒备、暗中争权,可是世人就像是看不到似的。 正因为此,舆情才常常容易被利用。 阿梅见黄宜安皱眉沉思,遂笑劝道:“陛下此举赢得万民称颂,又缓和了同张首辅的关系,可谓是一举两得。” 黄宜安点点头,心想,何止是一举两得,分明是一举数得,比如同时也消减了来自李太后的压力,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张维这个暗桩,等等。 而对于张圭来说,他同样也需要这么一个台阶,在一个君臣和谐的氛围里同祁钰“商讨”冯永亭一案,将他不在京城这段时间所失去的权力,尽快收拢手中,为接下来在军中推行新政做准备。 若不是祁钰率领文武群臣到郊外亲迎张圭的提议对于双方都有利,一向吵嚷不息的朝堂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统一了意见。 所以说,朝堂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单纯的师生情谊、君臣相契。 后宫,也同样如此。 想到今生境遇的变化,黄宜安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今生她决定挣脱皇后的枷锁,重新审视和祁钰的关系,小心翼翼地去试探祁钰的底线,在他容许的范围内让自己活得更自在一些。 结果却惊异地发现,祁钰对她的底线一再降低,关心呵护她,不合规矩地赖在坤宁宫不走也就罢了,竟然连选妃之事也一再推据,如今更是连朝中之事都会同她议论! 这完全是黄宜安所始料未及的。 若不是近日祁钰忙着迎接张圭回京一时,每日早出晚归的,两人相处的时间极少,黄宜安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像之前一样克制而自如地和祁钰相处了。 与祁钰“和解”的同时,黄宜安也发现,前世护她至深的李太后,今生却像是变了人似的。哪怕她使尽浑身解数,将前世所学的本领统统孝敬上,仔细妥帖地完全按照李太后的喜好来,也没有获得李太后与前世一样的信赖和爱护。 并不是说李太后待她不好,只是那“好”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合格的皇后的……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黄宜安有时候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前世她和祁钰与李太后之间的相处,也便如眼下的舆情一般,只看到了浮于表面的冷漠或是关切,而忽略了这背后的真相因由呢? 可惜前世已经逝去,真相已经无法探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活在当下,过好这一辈子! “阿梅,你去小厨房吩咐她们准备些醒酒汤,另外,暖胃易消化的羹汤也准备一些,温在炉子上,以防陛下回来要用。”黄宜安吩咐阿梅。 祁钰此番亲去郊外十里长亭迎接张圭,君臣少不得一番宴饮以诉离别之意。那种场合,饭吃不了几口,酒却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最易伤害胃肠。 提前准备着,等祁钰回来了也好给他醒酒暖胃。 阿梅笑嘻嘻地应了。 陛下关心娘娘,娘娘体贴陛下,帝后融洽和睦,才是她们这些宫人之福,也是天下人的福气! …… 且说祁钰率领文武群臣,在百姓的拜迎声中一路出了京城,直奔郊外设宴的十里长亭而去。 礼部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祁钰到达时,派去探问张圭行程的小将飞马来报:“禀陛下,首辅大人的仪驾已经到了二三里之外。” 祁钰点点头,道:“知道了。” 二三里而已,很快便会抵达。 祁钰便没有再去派人探问,只吩咐张维与陈丹等人检阅迎接的各项事宜是否还有疏漏。 可是让祁钰没有想到的是,这二三里的路程,张圭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 原本翘首期盼的文武群臣,这会儿也都紧了紧身上的官服,在寒风中苦站许久,眼底开始浮现不耐之色。 祁钰皱了皱眉头,招了一小将近前,吩咐道:“你立刻飞马去探,元辅为何迟迟未来,是否路上遇到了意外。速速回报!” 那小将得令,立刻领命去了。 不多时,那小将飞马回报道:“首辅大人仪驾将至……” 话刚落音,远远地便瞧见了威仪的仪仗悠远而近。 队伍中比旌旗还要醒目的,是张圭那顶旷古烁今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轿,以及护卫在大轿旁的那一队火铳手,派头十足,威风凛凛。 祁钰眸底暗光闪烁,唇角却已经扬了起来,朗声冲在场的诸位大人们笑道:“元辅回来了!” 声音欣喜欢快,若不是朝臣们知晓张圭和祁钰之间近来越来越明显的矛盾,只怕也要同京城的百姓一般为君臣相契、盛世在望而欢呼附和了。 祁钰说罢,便迈步上前迎接。 诸臣见状,自然是呼啦一下都簇拥了上去。 张圭一派的人见此盛状,自然是志得意满、得意洋洋;而反对张圭的那一撮人,却暗自叹息——张圭这排场,简直比皇帝的还要大! 两派人各怀心思,跟在祁钰之后,纷纷含笑迎接张圭。 张圭远远地瞧见这盛景,眼底闪过一丝喜怒莫辨的笑意,立刻吩咐轿夫停轿。 皇帝都率领文武群臣迎接到跟前了,他总不能还倨傲地端坐在轿子里,否则言官和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活活把他给淹死。 抬轿的三十二人训练有素,张圭一声令下,轿子便稳稳地停住了。 立刻有人上前打开轿门,搀扶张圭下来。 张圭站定,抬头看向涌向自己的皇帝和群臣,不由地豪情满怀:来了!且看他如何扭转乾坤,改变定局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34章 互相劝慰 “臣参见陛下。” 张圭拱手行礼。 祁钰连忙上前亲自托住了他,欣然笑道:“元辅快快请起!” 张圭笑道:“多谢陛下。” 如往日一般淡然随和,不见恭谨惶恐,亦没有一丝倨傲。 浸yin官场多年,张圭的表面涵养一直不错。 祁钰亦不露半分猜疑不满,感慨道:“数月不见,朕心甚是挂念,故而亲率文武群臣,前来迎接元辅。这京城、新政,无论是哪一样,都离不开元辅坐镇啊!” 话语里全然是对于张圭的推崇与信任。 “臣惶恐。唯有竭忠尽智,不负陛下的信任!”张圭拱手表忠心,对于祁钰的信任和夸赞,却依旧照单全收了。 没有了他,单凭祁钰一个人,根本无法掌控朝堂、推行新政。 登基数载,祁钰对于张圭的独断专行和居功自傲早就习惯了,因此并未流露一分不悦,反而十分赞同地点头道:“有元辅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祁钰说罢,指着不远处的大帐笑道:“元辅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朕已经备好了酒菜肉食、歌舞宴乐,请元辅入席稍事歇息,再进京城。” “臣遵命,多谢陛下。”张圭拱手笑应道。 君臣相视一笑,携手共入酒宴。 …… 坤宁宫内,黄宜安眼见着朝日升至中天,又逐渐西斜,扒在高阁的檐角,映红了大片的天空。 渐渐地,夕阳也隐没在云层之后,只剩下漫天淡紫暗红的云霞。 黄宜安蹙眉问道:“陛下还没有回宫吗?” 阿梅回道:“派去打探的人方才回来,说是并未看到陛下的仪驾。” 黄宜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说有文武群臣在,祁钰和张圭不会真的闹将起来,但是迟迟未归,总是让人禁不住悬心。 黄宜安看了看天色,吩咐阿梅道:“派人去宫门口守着,一看到陛下的仪驾,就立刻回来禀报。你收拾收拾,咱们先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阿梅应诺,自去料理。 不一会儿,黄宜安见一个腿脚灵便、处世机灵的小内侍疾步出了坤宁宫,一路往宫门方向行去。 阿梅则已经捧来外袍诸物,服侍黄宜安穿戴完毕,扶她登上了凤辇,一路往慈庆宫行去。 陈太后正在临窗的几案前剪几只瘦菊,预备插瓶之用,见黄宜安来请安,遂搁下金剪、花枝,招手笑道:“你来得正好,这几枝瘦菊哀家怎么剪都觉得不对,你来给哀家参谋参谋。” 黄宜安笑应道:“母后的插花技艺就连积年的花匠都自愧弗如,儿臣又岂敢班门弄斧?” 陈太后笑道:“你莫要妄自菲薄,前儿个在御花园里听雪围炉,你剪的那几枝花就甚得我意,可见技艺不俗。” 说着话,陈太后将金剪和瘦菊花枝一并递给了黄宜安。 黄宜安温驯地接过陈太后递过来的花枝,仔细端详。 只见纤弱的枝条上,开着一朵橘红色的花儿,花瓣细弱丝缕、弯弯曲曲,或向外伸展,或向里勾悬,看起来十分孱弱孤弱,大有寒瘦凄清之意。 黄宜安看了眼瓶内插着的两只剪好的瘦菊,杂乱无章、随意剪就,可见持剪者心绪不宁。 想到前几日听雪围炉时自己剪的那些四季海棠的花枝,再看看眼前清瘦孤寒的瘦菊,黄宜安觉得,陈太后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剪花枝,而是看到这寒瘦孤弱的瘦菊,就想到了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枯寂无依的自己,所以不论怎么剪都觉得不合适,反而被与自己处境相似的瘦菊弄得心绪不宁。 念及此处,黄宜安笑道:“母后,儿臣倒是觉得,这菊花不该插在瓶中,而应该长在廊下篱前,经受风霜雨雪,如此才愈见精神!母后以为如何?” “精力风霜雨雪,愈见精神?”陈太后讶然道,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来。 黄宜安见状遂笑道:“正好臣妾五月时分得几盆瘦菊,如今都已经打了花骨朵儿,母后若是喜欢,儿臣这就派人去捧了来。” 陈太后笑道:“如此甚好!” 顿了顿,又道:“你有心了。” 她听得出来,黄宜安那些话是故意说来宽解她的。 说起来,几年过去了,她应该早就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才对……可是今日对着瘦菊发泄的这一通脾气,让她明白,其实她并做不到那么豁达——要放弃过去的生活,放弃真实的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黄宜安说得对,既然做不了插瓶以供观赏和赞美的花儿,那不如便肆意地长在廊下篱前,经受风雪,自有一番精神! 心境大开的陈太后,少不得赏赐黄宜安诸多好物。 黄宜安屈膝谢了,却因为记挂着祁钰,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陈太后见了,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遂笑问道:“哀家见你有几分神思不定,可是在担心陛下?” 黄宜安见问,也不隐瞒,收起方才的恭顺和婉,皱眉叹息道:“不瞒母后,儿臣这心里确实悬忧不已。自大婚后,陛下还从未回来得这么晚呢……儿臣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黄宜安愁眉苦脸,语焉不详。 她当然不能告诉陈太后她担心的缘由——祁钰和张圭会不会因为冯永亭一案牵扯到的权力之争,直接在京郊十里长亭当着文武群臣的面闹掰,否则,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对此事知之甚详呢? 表面上,祁钰和张圭可是君臣投契、师生情深呢! 虽然这件事情是祁钰亲口告诉她的,但是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在,当着其他人的面,她都得三缄其口。 ——别人不会责备祁钰不知轻重,知会指斥她狐媚惑主,妄图牝鸡司晨! 陈太后果然误会了,只当是黄宜安和祁钰小夫妻浓情蜜意、日日耳鬓厮磨的,如今陡然间分开一日,便有些神思无属了。 “你不用担心,宫门落锁之前,陛下肯定会回来的。”陈太后笑劝道,“陛下身边有御林军精锐护卫,更有文武群臣相随,即便是在外留宿一夜,也不打紧的。” 见陈太后果然想岔了,黄宜安放了心,顺势点头应谢道:“儿臣知道了,多谢母后。” 这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她和祁钰一起背着长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第235章 深夜不眠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张圭当然不会当着一众文武大臣的面,与亲来迎接自己的皇帝闹翻;而祁钰特地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当然也要尽力表现他对授业恩师的尊敬以及对内阁首辅的信重。 黄宜安知道自己的担心其实很多余,但明白归明白,一颗心却很难安定下来。 前世直到张圭去世,祁钰才敢对其清算,甚至为了发泄多年的宿怨,差点让张圭绝了后;如今张圭依旧牢牢地掌控着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数不清的首辅派系之徒,祁钰想要从张圭手中提前夺回权力,简直是难如登天。 祁钰若是落败了,别说她要跟着落难,就是天下也得陷入动荡不安之中…… 因由心忧难解,黄宜安晚膳也没怎么用,就坐在窗下,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皱眉出神。 阿梅见状,退到帘下静候差遣,吩咐其他人等不得上前打扰,免得惹黄宜安愈加心烦。 …… 祁钰直到第二日凌晨,方才带着一身的寒气归来。 黄宜安已经洗漱歇下了。 祁钰悄声吩咐宫人不许打扰她,自己轻手轻脚地去净室梳洗沐浴了,换上柔软干净的中衣,又披着棉袍暖了暖身子,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方才轻轻地掀帘进帐。 借着朦朦的烛光,祁钰见黄宜安眉头微蹙,不时地翻个身,显然睡不得很不安稳。 祁钰想了想,拿手轻轻地推了推黄宜安。 手刚一动,黄宜安立刻就醒来了。 “陛下!”黄宜安揉了揉眼睛,低声呼道。 声音清明,并不见熟睡乍醒的迷糊,可见方才是真的睡得不好。 “嗯,我回来了。”祁钰亦低声回道,“方才见你睡得不安稳,怕你梦里魇着了,所以才叫醒了你。” 黄宜安点点头,朝帐外张望一眼,悄声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回来多久了?” 鼻尖有刚沐浴的清香幽幽地传来,是祁钰惯用的香料。 “快丑时了。”祁钰低声笑应道,“我回来了有半个时辰了,方才见你已经睡下了,便先去梳洗沐浴了。” 梳洗沐浴要得了半个时辰吗? 只怕是又泡在浴桶里想事情了。 看来,今日去京郊的十里长亭亲迎张圭回京,并不是那么愉快。 “怎么这样晚?”黄宜安想了想,悄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祁钰既然肯与她讲朝堂政事,那想来她这么问也不算干政,不必担心被问罪处罚。 果然,祁钰并未觉得黄宜安这一问有何不妥,神情自若地摇摇头,笑道:“无事。朕与元辅相谈甚欢,宴饮酣畅,所以归来得迟了些。” 这么说,也并不算是欺骗黄宜安,至少表面上确实如此。至于私下里如何,即便是他不说,黄宜安也猜得出来。 黄宜安闻言讶然道:“元辅一向最重礼仪规矩,怎么会纵容陛下宴饮游乐,直到凌晨方才归来?” 这也是她久等祁钰不归,十分担忧的原因之一。 以张圭重视礼仪的性格,怎么会纵容祁钰在外宴饮游乐,直到宫门落锁都不归呢? 祁钰闻言扯了扯嘴角,眼底流露出讽刺的神情来,缓缓道:“君臣相契、宾主尽欢,这也是礼仪规矩嘛!元辅既然重视礼仪,又怎么不知这些。” 他想要借这次的亲迎和宴会让张圭放心,张圭则想借这次机会彰显他的权臣之威,双方各有所图,可不得“尽兴才归”嘛! 黄宜安见了,低叹一声,没有说话。 她可以适当地询问,却不可以真正地插手政事,否则以祁钰的个性,只怕很快就要对她起疑防备了。 “早些休息吧。”片刻,祁钰叹息一声,道,“明日的大朝会,只怕不大平静,总得养足精神,才有心力和他们周旋。” 黄宜安点点头,顺从地躺在祁钰的怀里,静默了片刻,低声但坚定地说道:“陛下不用过于忧心,您乃九五至尊,这天下,终究会由您亲手执掌!” 回应她的,是祁钰紧紧的拥抱。 或许黄宜安这话只是鼓励安慰他而已,但是一想到身边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崇拜他,祁钰就忍不住激动,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更何况,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将与他相伴终生的妻子——黄宜安! 对啊,他是九五至尊,且张圭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而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这天下终究会真正地属于他的! …… 张府,张圭同样深夜未眠。 早就得到了张圭传信的张维等人同派官员,以及张圭信重的几位幕僚,此时都坐在书房里,等待上首的张圭发话训示。 张圭也不客套,神情端肃,直接点了张维问罪:“本官离京之时,将内阁托付给你,朝中人脉也尽皆听你调度,为何你连冯公公都保不下来?” 张维立刻起身深施一礼,诚恳请罪道:“学生有负首辅大人之托,还请大人降罪!” 张圭听得“学生”二字,严厉的神色稍稍缓和一些。 张维毕竟是他亲自择定的接班人,这些年来他悉心教导培养,就是为了将来他百年之后,张维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和遗志,让他的政令在大齐长久地推行,以期富国强兵、国泰民安、国祚绵长。 张维虽然办事不利,但是那么多年心血的付出,让张圭对他总比对别人宽容了几分。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对于张圭来说,什么都大不过他宏远的志向——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带领大齐走向中兴盛世,青史留名,传唱不衰! 为了这个远大的志向,别说是亲定的接班人了,便是亲儿子做错了事情,阻碍了远大宏图的实现,他该骂的也得骂,该罚的也得罚! 再说了,张维这次失败得很蹊跷,要不是派去给他送信的人是因他自己之故才未及时接见,耽误了近一日之久的,他都要忍不住怀疑冯永亭被问罪驱逐一事,暗中有张维的影子了。 “既然你认罚,那你且说一说,本官该怎么罚,才能抵消你的罪过?”张圭冷淡地问道。 :。: 第236章 帝心难测 面对张圭的质问,张维根本就不敢表示任何的反驳,唯有将身子弯得更低,恭敬而顺从地答道:“学生不敢,听凭首辅大人治罪。” 张圭的询问,从来都不是询问,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只需要对方顺从听命就行了。 这是张维跟在张圭身边数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是这一次,张圭听完张维如此驯服的回答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神色稍解,反而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哦?既然要听凭本官治罪,那不如你就亲自去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召回冯永亭、官复原职,以将功折罪吧!” 张维一听这话,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张圭这哪里是让他将功折罪,分明是暗指他投效皇帝,帮助皇帝做成了冯永亭这桩案子。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他绝对不能承认!否则,等待他的就不是丢官送命那么简单了,只怕还会累及家人。 “怎么?你不接受?”张圭冷冷地看着张维,目光寒若坚冰。 “学生不敢不从。”张维伏地颤声道,“只是,学生自知能力不济,不敢担当此重任,还请首辅大人另换其他惩处。” “能力不济?”张圭冷哼道,“这难道要比代理内阁首辅还要难吗?当初本官离京之时,将整个内阁、朝堂都托付给你,怎么没见以能力不济推辞? “还是说,你不是做不到此事,而是不愿意做此事?” 张维见张圭将话挑明了,紧张的同时,又奇异地放下心来。 他早知助皇帝将冯永亭撵出京城,张圭肯定会疑心到他的身上,可是一面是皇帝的逼迫,一面是冯永亭势大且一向与张圭内外勾结,当初撵走高珙就是二人的手笔,因此不论是主动为之,还是被迫相许,想要扳倒张圭,冯永亭都将是仇敌兼巨大的障碍。 因此当初他才会顺势答应了皇帝的要求,也对张圭的怀疑问罪早有准备。 先前张圭一直未曾明说,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如今张圭把话挑明了,他反而放下心来。 “首辅大人明鉴!”张维叩首,情真意切地表白道,“学生才疏学浅,有赖恩师提拔,才能补入内阁,为此不知被多人少背地里议论指摘……学生为此勤勉向学、孜孜不怠,就是怕有负恩师的提携与栽培,玷污了恩师的名望。 “当初恩师离京,将内阁大任交予学生时,学生就自知能力不济,也曾百般推辞。恩师看重学生,坚决不受。 “自从恩师离京之后,学生战战兢兢、日夜难安,生怕出了差错,有负恩师所托。可谁知冯公公竟会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还被陛下堪破了…… “陛下雷霆之怒,要治冯公公的死罪,学生百般周旋,甚至发动相熟的人齐齐上书谏议,方才留得冯公公一条性命。 “恩师让学生说服陛下,将冯公公重新调回京城,学生,实难堪当此重任。恩师若执意如此,学生愿意挂冠归去以谢罪。还请恩师体恤学生家中上有双亲,下有稚儿,实不敢再次触怒龙颜,祸及家人!” 张维说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虽然当初推辞代理内阁首辅一职不过是应有之客套罢了,但是如今却正好用来做说辞。 此次如果能够借由辞官归乡打消张圭的怀疑,继续留在内阁以图将来自然是好了;如果不能,能扳倒一个冯永亭,也算替高珙报了一半的仇,勉强算得上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了。 张圭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跪伏在地的张维看。 其他人亦不敢多言,垂首乖顺听命。 书房内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一个官员站起来,拱手施礼,战战兢兢地替张维说情:“首辅大人,冯公公一案一经传出,我等就立刻去了内阁寻张大人,张大人为此多方奔走,并立刻派人亲去禀报首辅大人。虽然最终能保冯公公全身而退,却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张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首辅大人三思。张大人若是去了,我等岂不是少了位绝佳助力?况且到时候,内阁的位子空出来一个,想要在各方的虎视眈眈之下,再安排自己人进去,可就难了。 “万望首辅大人三思!” 张维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替自己说话的人,心想万一自己将来当权了,要对张圭一派的人清算,对此人倒是可手下留情一二,以报答今日之恩。 张圭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将自己辛苦培养的接班人给赶走,但是他需要求证张维在冯永亭一案中扮演的角色,确定他有没有背叛自己,也需要给张维一个教训,让他牢记这次的事件,不敢再犯。 见有人替张维说情,张圭便顺势道:“既是如此,那便罚你尽快在内宫找一个可靠的人,接替冯永亭吧。” 往常冯永亭在内廷执掌大权,很多事情内外通气,十分容易;可如今冯永亭被皇帝发配到了蛮荒之地,内廷便一下子成了消息不同的隔绝之地,他在前朝办事,也因此会有诸多阻碍,十分不便。 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能够接替冯永亭的人,助他一如既往地权通内外。 “若是办得好了,这次的事情,本官就不予追究了。”张圭看了张维一眼,沉声道。 他可是一直都记得,祁钰心心念念地要将张翰弄进内阁呢! 他和张翰一向不对付,多年来一直小心防备着对方,竭力压制对方,否则以张翰的官职和资历,怎么会至今尚未入阁。 若是张维走了,说不得祁钰和张翰君臣便会利用这个机会,挤进内阁,分夺他的权力。 想到此处,张圭就忍不住叹息失望。 祁钰是他手把手地教导出来的,他在祁钰的身上给予了极大的厚望,祁钰应该明白,他不是那等贪权弄权之人才是,否则他就不会倾囊相授帝王之术了。 如今他之所以总揽大权不放,为了不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带领大齐走向中兴盛世! 只可惜,帝心难测啊…… :。: 第237章 福星皇后 第二天,寅时祁钰便起身准备。 黄宜安亦随之起身。 祁钰劝她道:“时候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等到了请安的时辰,我再叫你。昨夜我回来得晚,搅得你也没能好好歇息。” 黄宜安披衣挨着祁钰坐下,打着呵欠问道:“那陛下怎么不也多睡一会儿,却起得如此早?” 祁钰想了想,叹息道:“睡不着啊……元辅回京了,今日的大朝会定然是风云翻涌,我得早点起来,好做准备。” 张圭回京了,肯定会对因冯永亭一案带来的变动重新布局的,那他这两三个月以来,在张维的帮助下夺回的权力,只怕就很难保住了。 “那臣妾陪着陛下。”黄宜安笑道,“臣妾虽然见识浅陋,帮不上陛下许多,但是能听陛下说说话、散散心也是好的。” 祁钰轻轻地拥住黄宜安,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道:“好!那咱们就说说话、散散心。” 黄宜安笑着应了,顺势问起昨日京郊亲迎张圭一事。 “虚与委蛇罢了,没什么好说的。”祁钰摇头叹道,“今日的大朝会才是正戏呢……” 黄宜安见祁钰愁眉紧锁,想了想,遂劝他道:“陛下也不用过于忧心,您是天子,下臣们再怎么有自己的心思,都要讲求君臣之分的。” 祁钰没有说话,心里却冷笑不止,张圭可不会跟他讲求君臣之分,只会借师生之谊,来训诫指点他。 “再说了,实在遇到胶着难解处,不是还有张维等人从中调和周旋嘛。陛下只管安坐尊位,由着他们闹去好了。”黄宜安笑劝道。 祁钰笑着捏了捏黄宜安的脸颊,叹道:“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容易……不过,张维能够投效,确实缓解了不少压力。 “只是,张维毕竟是元辅钦定的继承衣钵之人,一时被我拿捏着帮朕处理了冯永亭一案,如今元辅归京,说不得他就变了心思。今后张维会如何选择,谁也拿不准……” 黄宜安闻言心中一动,轻声道:“说起这个,臣妾未入宫时曾听得一桩趣事,陛下应该也还记得。” “何事?”祁钰顺嘴问了一句。 黄宜安听出祁钰的心不在焉,也不在意,只管接着说道:“前内阁首辅高珙还在位时,曾经与殷士詹当街打过一架,殷士詹当时骂高珙为了提拔亲信,故意排挤他……” 听祁钰提及那个讥讽他“十岁小儿,如何治国”的前内阁首辅,祁钰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说起来,正是冯永亭的那次状告,吓坏了李太后。 为防高珙专权操控他,李太后直接命人拟写圣旨,让他加盖上玉玺,直接将高珙撵回了老家了,连收拾行礼的时间都没有留给高珙。 那之后,时任末辅的张圭才在冯永亭的推荐和李太后的力保之下,一举越过排在他前面的几人,成为内阁首辅,兼任帝师,大权独揽至今。 “怎么,那次打架还有别的因由吗?”祁钰正色问道。 黄宜安摇了摇头,笑道:“臣妾只是听来的街谈巷议罢了,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有一点,听说高珙当时想提拔的亲信,正是张维。” 祁钰双眼蓦地一亮。 若真是如此,那张维就曾经是高珙的人,而高珙又是被张圭和冯永亭联手撵出京城的…… 看来,张维之所以那么轻易地就背叛张圭,投靠了他,原因并不仅仅是他自己说的忠君爱国那么简单! 祁钰一把搂紧黄宜安,哈哈大笑:“宜安,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正头疼张圭回京,张维或许再次反叛,内阁没了人手,这王虎该怎么办呢,没想到黄宜安就告诉了他这件旧事。 不管张维是不是高珙留在张圭身边的细作,有此一事,他可运作的余地就大了! 黄宜安伸手环住祁钰的腰,心想:要是不是顾忌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和“反常即为妖”的世俗心理,她可有好多重生一世的经验告诉皇帝陛下呢! …… 大朝会,果然如预料中的一般,很不平静。 祁钰想着张维一事,心中沉稳不慌,任由殿下的群臣吵吵闹闹,又看张圭居中调停、借势施压,并不参与其间。 反正他往常都是这么做的,不会出错,也不会引得张圭生疑。 好不容易等到散朝,已近晌午。 当着张圭的面,祁钰不好单独留下张维,免得张圭生疑,这颗棋子便成了一颗死棋。 可谁知下朝后,张维却主动以公务为由,留了下来。 祁钰自然顺势应了下来。 然而让祁钰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了偏殿,张维竟然将昨夜张圭召集心腹、对他的问罪,以及命他在宫内重新安插眼线接替冯永亭等事情,原原本本地都禀报给了他。 祁钰一时震惊无话。 张维却将祁钰的震惊当成了沉默的愤怒。 正所谓“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张维相信,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容忍臣子在自己的身边安插耳目,祁钰自然也不例外。 原先他只当祁钰信重张圭,而他又完全仰张圭之鼻息,自然不好从中挑拨,借助祁钰之力打压张圭,完成复仇。 可是自从张圭离京归乡奔丧,他有幸代理内阁首辅一职,才渐渐地发现,表面和谐相契的君臣,实则内里早已嫌隙暗生。尤其是冯永亭一案,更是让他清楚地认识到祁钰对权力的渴望,以及张圭对权力的执着。 可是大齐的至高权力只能由一个人掌控。 只要祁钰和张圭争权夺利,两人之间的嫌隙就会一直存在且越来越大,他若是趁机从中拱火浇油,不怕这对君臣不快速地走向决裂。 没有了皇帝的支持,张圭的专权就是图谋不轨,而不是厉行新政、推进中兴,那么等待张圭当然不是他所期待的万民称颂、青史留名,而是万劫不复的命运。 张维自以为算无遗策。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祁钰虽然面露震惊不悦,却并未大发雷霆。 张维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第238章 猛虎皇帝 祁钰看着恭谨垂首的张维,想着他方才一番“赤胆忠心”的表白,心中冷笑不止。 他虽然不喜欢张圭擅权,但是张圭执掌权力至少做了实事,确实让大齐渐有兴盛之态,而张维竟然想靠几句言语挑拨,就让他与张圭反目,实在是太天真,也太小瞧他了。 即便是没有黄宜安早朝前的告知,他都不会被张维轻易挑唆鼓动,更别说如今他已经知晓张维与高珙和张圭之间的渊源了。 祁钰拢了拢手,皱眉问道:“张爱卿此言可属实?元辅一向忠心赤诚,纵然与朕有意见相左之时,但是无论如何,朕都不会相信,元辅竟然会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 “更何况,冯大伴深居内廷,又什么时候与元辅内外勾结了?” 语气里满是怀疑。 张维心想,陛下您就装吧,您真以为一次郊野亲迎,就能将所有的矛盾冲突都掩饰了过去吗? 可是皇帝有问,张维却不能不恭敬作答。 “臣对陛下,亦忠心赤胆、可昭日月,断不敢造谣污蔑首辅大人、欺瞒陛下。”张维拱手答道。 “张爱卿忠心为朕,这朕是知道的。”祁钰先夸赞了张维一句,顺势又问道,“不过,朕总不敢相信元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如,朕这就命人去请元辅过来,二位当面对质如何?” 张维一听这话,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泣表白道:“陛下,臣若有半字欺瞒,定叫臣不得好死!” 祁钰沉下来脸来,冷哼一声,道:“你既无欺瞒,如何不敢对质?还有,冯永亭一案明明白白,其罪当诛,你协理此事,又何须将功折罪? “张爱卿一面小心事奉元辅,一面却向朕告密,是想左右逢源,还是借朕之手替高阁老报仇?” 张维听到祁钰冷声问罪,额上不由地冷汗涔涔,待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惊吓地伏地请罪,不敢辩驳。 皇帝怎么会知道他和高珙的关系的? 这么多年来,可是连张圭都没有发现! 祁钰的问责实在是太出乎张维的预料,以至于他这个惯会逢迎的老手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 祁钰也不催促他,回到御案前坐下,静等张维的回答。 摆在张维面前的,只剩下替他在张圭身边做细作这一条路了,祁钰相信,张维只要不是傻的,就不会不同意。 …… 日落时分,张维才出宫离去。 然而一出宫门,就被张圭的长随堵住了。 “张大人,首辅大人有请。”长随躬身做请。 张维四下里看了一番,并无人在,这人却能够及时地拦住他,可见是早就等在这里了。 也对,张圭本就因为冯永亭一案对他起了疑心,如今又见他下朝后面见皇帝,肯定会不放心召问清楚的。 张维微微颔首,随长随登车离去,一路前往张府。 路上,张维将张圭可能问到的事情一一都设想了一番,并且想好了应对之辞。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到张府外书房,见礼毕,张圭便遣退众人,直言问道:“今日早朝散后,你去寻陛下,所为何事?” 张维拱手应道:“是为了前些日子调查各处卫所屯兵、屯田一事。” 张圭皱眉问道:“陛下已经有所动作了吗?” 此事张维之前在书信中提到过一次,说是各处卫所上书催饷,户部核算时发觉人数、田地等有误,因此祁钰才动了调查各处卫所屯兵、屯田等事项的念头,以免有人虚报、瞒报,贪污粮饷、中饱私囊。 张圭觉得要在军中推行新政,调查清楚屯兵、屯田等事项是先期必做的准备,因此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待回京后再细细论处”便将此事揭过了。 他以为,这么大的动作,祁钰肯定会先跟他商量之后,再采取行动的。 张维拱手应道:“尚未。陛下的意思,是要等首辅大人回京商议后再做论处。因此今日下朝之后,下官便去讨陛下示下。” 张圭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祁钰总算还记得他这个内阁首辅,不曾胡乱做主。 想来冯永亭之所以被驱赶出京城,除了接连出了冯林和冯喜之事,让祁钰对他起了疑心,只怕多数还要怪冯永亭自己太过狂妄,伪造皇后笔迹,欺瞒皇帝,妄图左右后宫之事,犯了大忌讳。 “那陛下怎么说?”张圭问道。 张维恭声答道:“陛下的意思是,如今已经是九月下旬,又早有两场雪过,天气严寒,且又外敌窥伺、蓄意扰边频繁,正是各处卫所边军需求粮饷之时,耽搁不得,以免人心思变。 “因此,陛下有意先按各处卫所上报的人数拨发粮饷,但是要派官员亲自去各处卫所监督发放,借机查清屯兵人数等事项。 “不过,陛下说,此事事关重大,还需首辅大人拿个详细的章程、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来,以免得仓促行动,不见成效,反而引得军心动摇,坏了大事。” 张圭听罢,愈发满意了,捻须点头笑道:“正该如此。多谢陛下信赖,本官定会妥善处置此事的。” 张维拱手称赞,心里却想,皇帝将如此重任交给张圭,到底是信任张圭,还是要甩锅给张圭呢? 要知道,虚报、瞒报之事在军中向来屡见不鲜,不少将领也借此贪得是脑满肠肥、华屋良田。此时要调查各处卫所屯兵、屯田等事项,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反对。 这个时候,谁出头做这件事情,就必然会承担相应的骂名、怨恨。 皇帝此时装乖顺将张圭推到前面,既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张圭因冯永亭一案而生的疑心,又让张圭给他自己挡了箭,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张圭大概也想不到,他教给皇帝的那些帝王心术,有一天会用到他自己的身上吧。 张维第一次觉得,那个坐在皇位上的少年天子,温和到软弱的表象之下,其实是一只猛虎,只要时机合适,便立刻亮出爪子和獠牙,狠狠要置对方于死地。 让人不寒而栗。 原本幻想的张圭退位后的独掌大权的风光,张维觉得只怕是再难实现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39章 皇帝急召 张圭的行动很迅速,第二天便私下里得了祁钰的允准,又吩咐自己一派的人上书奏请。 第三天,调查各处卫所屯兵、屯田一事便在大朝会时诏告天下。 此举触动了有些人的利益,自然引来了他们激烈的反对。 但是张圭专权太久,祁钰就极力支持,这些反对的声音虽然喧闹,并没有阻止得了此事的推行。 下朝之后,众臣想着近几日在朝堂上祁钰对于张圭一如既往地尊敬和顺从,完全不见了张圭离京时的锐气,不由地哀声叹息。 看来,想要皇帝不听张圭的摆布,或者说不让张圭专擅权力,任重而道远啊。 下朝之后,与调查卫所屯兵、屯田诸事利益相关的人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了一处。 除了英国公府和李府。 英国公府自不必说,提前得了黄宜安的指点,早就自己先对西北军进行了梳理,该平账的平账、该惩处的惩处,即便是在这次由张圭亲自主持的调查中出现什么纰漏,也绝对影响不了大局。 至于李府,则是由张溪告知李子桢,又由李子桢告知父兄,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更赖前些日子李子桢被祁钰钦点为御前行走,得了祁钰的示下,这也算是奉旨“作弊”了,自然更加安全无虞。 然而英国公府和李府诸人从容淡定、闭门不出,却挡不住其他人来寻他们商议此事。 作为大齐赫赫有名的两大边军,西北军和辽东军向来比别处的军队都得皇帝的信重,也相对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在他们看来,若说军队中有中饱私囊、藏污纳垢之事,自然这两军并不比别处的少。 张圭要动军队的利益,英国公和李总兵肯定比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还要着急。只要这两大军团与他们利益一致,共同抵抗张圭,事情就肯定会有转机的! 然而事实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到了英国公府和李府,他们才惊讶地发现,这两府竟然平静得跟没事人似的,好酒好茶地招待他们,完全不见半点着急不安。 可是英国公府和李府的人沉得住气,他们可沉不住气,谁让他们没有对方那么雄厚的实力,可以泰然自若、安居不动呢? 寒暄过后,他们便立刻道明了来意。 然而让他们惊愕又无奈的是,无论是英国公和李总兵,均对此事表示绝对的服从与支持,并言明若是自己军中存在这样渎职贪婪、辜负圣恩之事,别说是张圭了,他们自己都不会放过那些罪人的,定要严惩不贷! 那些前来寻求抱团的人,本来身份就不如英国公和李总兵,又比不得他二人威名赫赫、极得圣眷,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抱大腿求带一把的,见状哪里还敢痴缠,只得怏怏离去。 大齐幅员辽阔,卫所设置亦多,利益牵涉广泛,张圭此举自然引起朝堂动荡不息、每日吵嚷。 然而在张圭的绝对权力和铁腕政策之下,虽然各处流血冲突时有发生,但是清查一事依旧坚定地推行了下去。 英国公听得清查之事进行得不顺利时,叹息一声,遥望西北,低声叹道:“这次多亏了皇后娘娘提前示警,否则咱们这会儿也该手忙脚乱的了。” 他自认治军严明,但是手底下兵多将广,难免有贪婪无度之辈,虚报兵丁、屯田、战功之类的事情虽没有闹大的,但要真被张圭的人查出来,再被有心人以此胁迫,还真不好办。 别的不说,张圭可是一直想要找机会收服他为己用呢。这回要是真被张圭抓住了痛脚,只怕就不好脱身独立了。 对于做了几代忠君爱国的纯臣的英国公府来说,此时被迫投靠权臣张圭,未来还真是晦暗不明啊…… 英国公夫人闻言,亦点头感叹道:“对啊,这次多亏了皇后娘娘了。” 佛家讲求因果,英国公夫人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和张溪当初与黄宜安和黄家种下了善因,这才结出了如今的善果。 张溪闻言笑道:“自然是要好好谢谢安妹妹的。不过,我看陛下那意思,即便是安妹妹没有提前示警,他也会暗示咱们的。要不然,陛下也不会提前与李子桢商议此事了。” 李子桢是执掌辽东军的李总兵的嫡子,皇帝拿此事咨询李子桢的意见,除了表达信任、倚重之意,分明就是要借李子桢之口让辽东军早做准备。 而她是李子桢的妻子,也是英国公唯一的嫡女,李子桢知道了此事,又怎么会不提前知会岳家一声呢? 英国公闻言颇为感动,冲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道:“老臣多谢陛下信赖!” 英国公夫人和张溪亦施礼拜谢。 …… 清查卫所之事,艰难而又坚定地推行了下去。 从九月下旬,一直到腊月初,才终于借着查清才发粮饷的机会,基本结束了清查工作。 根据上报,各处卫所,包括西北军和辽东军均有大小不等的虚报、瞒报等渎职事件——这也是英国公和李总兵的精明之处——兵多将广的西北军和辽东郡若是干净得揪不出一点错处来,岂不是更加惹人生疑吗? 不过,能被查出来都是些小事,处理几个人、抄没一些私财,便能了结了,动不了西北军和辽东军的根本。 英国公得闻奏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私下里跟英国公夫人赞道:“经此一事,就可看出澜哥儿是个可造之材。这当镇守一方的大将,可不是光会打仗就行了。” 英国公夫人亦点头笑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远。只是经过此事,看到澜哥儿没有消沉懈怠、一蹶不振,我就放心了!这孩子,果然是长大了,也懂事沉稳了!” 然而英国公夫人这话说完还没有两天,张澜就闹出一件十分不懂事的事情来,气得英国公夫人差点晕了过去。 那天正是腊八,前头来人传话说是有内侍来了,英国公府众人以为是照例赏赐腊八粥的,连忙都起身整理好衣冠,说笑着去前头迎接天使和赏赐。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来人竟然是田义,带来的也不是腊八粥,而是祁钰的一道口谕。 “国公爷,陛下请您立刻去御书房,有要事相商。” 第240章 要帮他吗 已经进行了一轮辩驳。田义神色严肃,把英国公府众人吓了一跳。 英国公连忙将田义一旁,低声请问道:“敢问田公公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田义本就没打算瞒着,见英国公问,立刻低声答道:“是贵府的四公子上了封奏折,请求根据实际情况,重新量定被俘的叛降官员的罪行,不要一律处斩。 “张首辅对此大加驳斥,暗指四公子为叛降之人求情,别有居心。陛下因此特命我来通传国公爷入宫答话。” 英国公立刻就明白了田义话里的深意,连忙冲皇宫的方向郑重施礼谢道:“多谢陛下回护之意。” 祁钰如果不是有心偏袒英国公府,根本就不会派田义召他去答话,直接按照张圭的弹劾,查证张澜的“罪过”就行了。 这是要给他一个自辩以证清白的机会。 英国公说罢,又回头冲田义拱手道谢:“多谢田公公告知。还请田公公稍待片刻,容我换身衣服,再随您一起入宫拜见陛下。” 虽说田义告知实情,肯定是受了祁钰的指示,然而这份人情英国公府还是要记着的。 田公公立刻还礼谦逊道:“国公爷请便。” 英国公便迈步回房。 英国公夫人连忙跟上前去,服侍英国公整理衣冠。 英国公世子上前,亲自塞给田义一个厚厚的红封。 方才他虽然没有听到田义都说了什么,但是从英国公的表现便知田义对自家多有提点,这谢金肯定是要奉上的。 田义推脱了一下,便接受了。 这都是惯例常情,他也不好太孤介高洁了。 英国公很快便出来了。 英国公府众人一路将英国公和田义送出府去。 待人一走远,众人立刻回了书房,关闭门窗,屏退下人。 “母亲,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为何突然派田公公来传召父亲入宫?”英国公世子张瀚急忙问道。 先前父亲佯称整理衣冠,肯定是要借机告知母亲个中详情,让家中早做安排的。 果然,英国公夫人沉声道:“澜哥儿闯祸了。他上书请求不要将被俘的大齐叛降官员将士等一律处死,要依据实情,重新量定他们的罪责。 “张首辅对此十分不满,言谈之间暗示澜哥儿包庇叛徒、居心不良,想要借机打压英国公府……” “什么?!” 众人惊讶又愤怒。 “母亲,澜弟忠正纯善,怎会有不臣之心?!”张潮愤怒道。 世子张瀚则想得更远些,沉思片刻,道:“只怕是这次清查中,张首辅没有抓住西北军的把柄,所以才要趁机诬陷澜弟,给英国公府罗织罪名,借以减轻在军中推行新政的压力。” 毕竟,西北军和辽东军是大齐最赫赫有名的两支军队了,要想推行新政,这二者肯定是首当其冲的。同样的,只要吃定了这两支军队,其他的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或许还不止呢!”英国公夫人叹道,“你们父亲的意思是,张圭一直想拉拢他,以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实力,却每每都被你们父亲拒绝了。 “因此打击报复也好,趁机胁迫收服也好,总之,张圭这次只怕不会轻易放手。” 张池怒声道:“不放就不放!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不成?” 张潮亦愤然附和,怒发冲冠。 张瀚看着两个激动得恨不能立刻操起家伙就去找张圭寻仇的弟弟,连忙喝止道:“事情还不清楚呢,你二人绝不可莽撞行事!免得横生枝节!” 英国公夫人亦连忙劝阻道:“听你们大哥的,一切都等你们父亲回来再说!” 张潮和张池见状,只得忍气应下。 …… 皇宫,御书房。 英国公和张圭已经进行了一轮辩驳,各自僵持不下,暂时进去中场休息阶段。 祁钰见了,这才缓缓开口劝解道:“二位乃肱骨之臣,一文一武,国之柱石,切不可因一点小事而伤了和气。古有将相和,才有赵国的不畏强秦;今有二位和衷共济,才能开创我大齐的中兴盛世! “还请为了江山社稷、万万黎庶,各退一步,好好商议。” 祁钰话刚说完,张圭就立刻应声反驳道:“陛下,正是为了江山社稷、万万黎庶,才更要彻查此事,以免有人满口忠义道德,却暗行叛国通敌之实!还请陛下即刻派人赶赴西北军中,严格彻查此事!以免有人故意走露消息,包庇贼人,后患无穷!” “首辅大人此话何意?是在影射我儿张澜背弃明主、叛敌通国吗?”英国公愤然质问道,“还是污蔑英国公府包庇子侄,背弃陛下?!” 张圭睨了英国公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本官可没有这么说。国公爷如此激动,莫非是不打自招?” “你含血喷人!”英国公气得怒喝道,然后把袖子一撸,就要迈步上前。 张圭见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英国公可不同于他们这些动口不动手的文臣,当初英国公当街殴打弹劾他的骂神欧阳敬的事情,他至今可还都记得呢。 欧阳敬被英国公打得躺了快一个月才休养好。 而英国公事后不过赔了点银子药材了事。 当然了,欧阳敬图的也不是这点银子药材,而是通过弹劾英国公这些大权在握的将领,赢得不畏权势、直言切谏的美名。 事实也确实如此,欧阳敬一骂成名,将数位总兵一起撸下——除了屹立不倒的英国公。 张圭想起往事,心中越发坚定了。 绝不能错失眼下这个打压、拉拢英国公府的好机会,否则一旦英国公缓过了劲,奋力一击,说不得他就要成为第二个“骂神欧阳敬”了! …… 坤宁宫内,黄宜安得到消息,静默不语。 阿梅四下里看了下。 红珠会意,带宫人们退了下去。 阿梅见状,方才小声问道:“娘娘,您这次要帮四公子吗?” 毕竟是那么美好善良的少年郎,又曾经倾心于她家小姐,两人甚至还差点定下婚约…… 如今四公子有难,娘娘会出手相帮吗? 第241章 难分难舍 黄宜安没有责怪阿梅的唐突,也没有回答阿梅的话,她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英国公府世代驻守嘉峪关,御敌保国,不知道折陷了多少好男儿。四公子亦年少冲锋陷阵,亲眼见识过敌军洗劫下无助的边民、牺牲的同胞……他理应比一般人更痛恨那些叛降官员将士才是,为何会反过来替他们求情,甚至不惜为此而犯了众怒呢?” 别说其他人了,就单说她,不论何种因由,都无法原谅那些领着大齐的俸禄,却叛投敌人的官员和将领。 他们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既然领了朝廷的俸禄,就更应该恪尽职守、为国尽忠。 “若四公子只是为一人、数人求情,我还能理解,毕竟人皆有私情,但是他如此上奏,请求全数重量罪行,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黄宜安皱眉不解。 阿梅亦眉间含愁。 思量片刻,黄宜安吩咐阿梅道:“不过,不管四公子为何这么做,咱们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有用心之人以此为借口,攻讦英国公府。陛下肯定也不愿意如此,所以才会派人去宣召英国公入宫对答。 “有陛下从中调停,想来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什么乱子。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弄清楚四公子此举的因由和意图,咱们才好从旁相助。” 阿梅一听这话,便知黄宜安不打算袖手旁观,当即便开始盘算一会儿派谁去御书房打探消息才合适。 黄宜安却并无派人去御书房打探消息的意思,一来有祁钰坐镇出不了大的乱子,二来即便是她不派人打探,等祁钰回了坤宁宫,只要她开口问了,祁钰大概也会告诉她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派人去打听呢?劳心劳力不说,万一被人窥见了,倒落了个窥伺朝政的罪名。 因此黄宜安吩咐阿梅道:“你现在立刻派个人悄悄地去英国公府问一声,四公子此举到底是何因由。” 阿梅想了想,道:“此时派人去问询恐惹人注意,倒不如奴婢借口去黄府探望老爷和夫人,中途悄悄地转道去一趟英国公府。如此一来,也省得被人察觉,再横生枝节。” 黄宜安点头笑赞道:“如此甚好!正好今日是腊八,你代我回家探望一遭,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黄宜安便亲选了些布帛器玩之类,打发阿梅出了宫。 且说阿梅一路乘车到达黄府,前来赏赐腊八粥的内侍刚走不久。 黄伟和王氏刚送完赏粥的内侍,就见阿梅突然回来,心中担忧不止,不等接下赏赐,便连忙问道:“可是娘娘有什么事,特地派你回来传话?” 阿梅见黄伟和王氏蹙眉担忧,连忙笑劝道:“回老爷夫人,娘娘无事,只是刚才吃粥时突然甚是想念老爷、夫人和少爷,因此,特命奴婢回家来看看。腊月事多,娘娘不便派人请老爷、夫人和少爷入宫一见,更不便出宫,因此只能命奴婢走一趟了。” 并没有告知黄伟和王氏,她一会儿要中途拐去英国公府之事。 这是黄宜安特地交代她的,说是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不能把黄家牵扯进来。 黄伟和王氏闻言,俱都松了口气。 只要女儿无事便好。 “你回宫后让娘娘只管安心,家中一切都好,不必挂念。娘娘在宫里,仔细照顾好自己便可。”黄伟交代阿梅。 阿梅笑着应了。 “你去寻你祖母和大春说会儿话吧,一年到头的你们也难得见上几次。”王氏体贴地说道。 王婆子和大春不比他们一家三口,年节时可照例入宫与黄宜安团聚不说,偶尔黄宜安还会命人召请他们入宫,一年到头倒也能见几回,说会儿话。 王婆子如今年纪大了,入宫多不便;大春又是男子,不能出入内宫,因此他们祖孙三人团聚的机会便少之又少了。 “是,多谢夫人。”阿梅恭谨道谢,眼圈微红。 王氏叹息一声,爱怜地说道:“你快去吧。” 阿梅屈膝应了,立刻转去后院与王婆子和大春一家团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祖孙三人见了,少不得高兴地落了一场泪,又说些别后思念担忧之语。 尽管恋恋不舍,可阿梅还记得自己此次出宫的使命,因此小叙片刻,便红着眼睛,起身哽咽辞别道:“宫里规矩大,我不便久留,就先走啦。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回来看你们。” 大春红着眼睛点点头。 王婆子却拉着阿梅不舍得松手,喃喃道:“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宫里出来一趟可不容易……” 说着话,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泗纵横,握着阿梅的手也越来越紧。 阿梅挤掉眼中的泪花,扬唇强笑道:“会有的!陛下待娘娘可好了,只要娘娘想家了,陛下肯定会想办法带娘娘出宫回来的!上次早桂花开时,陛下不还带着娘娘回家盘桓了大半日吗?” 大春也强忍下不舍,帮忙劝说王婆子:“阿梅说得对!只要娘娘回来了,阿梅肯定是要跟着伺候的,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能好好地说话了! “阿梅如今在宫里当差,宫里规大,祖母还是不要强留她了,免得她误了规矩,回去要受罚的。” 王婆子一听这最后一句话,赶忙松开了手,忍着眼泪催促阿梅道:“那你快回去吧!免得晚了要受罚的!” 她虽然舍不得与孙女分开,但是更舍不得孙女受罚。 阿梅瞪了大春一眼,连忙安慰王婆子道:“祖母您别听哥瞎说,有娘娘护着,我才不会受罚呢!” 见王婆子神色略略好转,阿梅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正因为娘娘护着我,我就更加不能给娘娘添麻烦了!” 王婆子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娘娘护着你,你就更不应该给她添麻烦了!你快回去吧!大春,你去送送你妹妹!” 王婆子说罢,将早就收拾好的一个小包袱往大春怀里一塞,背过身去。 她怕自己去送了,到时候再舍不得放人离开。 阿梅红着眼圈,对着王婆子的背影说道:“祖母,那我走啦。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 “去吧去吧!”王婆子头也不回,摆手催促道。 大春拎起小包袱,拍了拍阿梅的肩,叹道:“走吧!” 第242章 被人算计 阿梅坐上马车,打开包袱,见里面全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东西,不免又伤感落泪了一场。 想到此行的任务,阿梅忍住眼泪,收拾好包袱,平静地吩咐车夫:“绕道去英国公府。” 车夫应了一声,调转车头,一路直奔英国公府而去。 英国公府,自英国公应召离开之后,便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里。 听闻门上通报说皇后娘娘派人来访,众人大吃一惊,还以为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连忙都一起迎了出来。 礼见毕,得知宫中一切安好,阿梅只是奉黄宜安之命前来询问一些事情,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将阿梅客厅,屏退下人,英国公夫人开口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差阿梅姑娘前来,是要询问何事?” 言语之间十分恭敬。 阿梅谦逊笑应道:“夫人也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皇后娘娘命我前来,是要打听四公子上书一事。请问夫人可知四公子此举到底是何意图,又有何因由?” 英国公夫人叹道:“皇后娘娘这话可是问住我了。我们也是田公公来宣召,才知道此事的。澜哥儿这孩子往常行事虽不说十分周全妥帖,但是也从未如此鲁莽。这回不知为何,还没有跟家人商量,就擅自做主,且还是这样的大事……” 阿梅一听英国公夫人也不知道张澜这么做的因由,不由地面露失望。 弄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使皇后娘娘有心相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 毕竟,还有一个张圭在旁虎视眈眈的呢!万一娘娘一不小心行差踏错,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英国公夫人等人见阿梅面色凝肃,越发担心了。 正在此时,门上来报说张澜有信使至,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英国公夫人连忙道:“快让他进来回话!” 门上去了。 不多时,一个青布棉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进来了,给众人施礼问安:“小人张宏,见过夫人、世子、两位公子、少夫人。” 英国公夫人来不及寒暄,就连忙问道:“澜哥儿派你回京,所为何事?快快说来!” 张潭等人亦面带催促之色。 张宏见众人如此急切着忙,心中诧异,却也不敢耽搁,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来,双手呈给英国公夫人,回道:“四公子把事情都写在这封信里了,夫人请看。” 英国公夫人连忙展信来看。 阿梅亦焦急地看望过去。 片刻,英国公夫人将信递给阿梅,沉着脸问张宏:“四公子早早地便打发你回京城了,算算时间,最迟三日前你就应该到了,却为何迁延至今?” 张宏见英国公夫人满面怒气,连忙躬身解释道:“小人得了四公子的吩咐,便立刻马不停地往京城赶……谁知路上遇到了山匪劫道,小人为了安全,只得蛰伏了两日日,又绕了远道,这才迟了……” “山匪劫道?”张潮皱眉问道,“你走的哪条路?又是在哪里遇到的山匪劫道?有没有与山匪打过照面?” 张宏连忙回道:“就是日常走的那条路。出了西北军地界约百里,听说路上不太平,有山匪劫道,小人就暗中窥察了两日,远远地见常走的那条路上有匪人出没,便绕了远路……” “那条路是西北军回京、出关的必经之地,一向太平,怎么会有山匪出没?况且事发之地离着西北军地界不过百里之远,哪个不长眼的山匪敢在那里劫道?”张潮眉头紧皱。 张宏连忙道:“小人不敢欺瞒。二公子若是不信,可问与小人同归的人,便知小人没有撒谎。” 英国公夫人开口解释道:“二公子不是不信你的话,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若是信不过你,当初也不会派你去西北种棉花了。” 张宏是英国公府的世仆,一向忠心勤勉,自然是可信的。 张宏连忙躬身致谢。 英国公府主仆对答的这一会儿,阿梅已经看完了张澜书信,折好递给英国公夫人,肃然道:“四公子的信我已经看了,方才你们的对话我也听到了,我这就回宫禀报给皇后娘娘。” 英国公夫人连忙起身相送,道:“阿梅姑娘慢走。若是有新的消息,我会立刻告知皇后娘娘的。” 阿梅点点头,辞别诸人,一路疾驰回宫,将事情禀报给黄宜安。 “四公子在书信中说,他奏请废除将被俘的叛降官将一律处斩的律令,请求根据叛降的实情拟定罪名之事,已经获得了军中大部分将领的首肯,所以才写奏章呈送给陛下的。 “不过,为了周全起见,四公子先派二管事张宏回京知会英国公此事,隔了几日,才呈送的奏折。 “原本张宏应该于三日前到达的,谁知一向太平的路上却遇到了山匪劫道,给耽搁了;而那奏折却飞速送入京城,呈给内阁,比预计的时间又早了几日。 “这才有了今日英国公毫不知情地被召命入宫一事。” 黄宜安听罢,心头一动,道:“如此说来,是有人刻意在制造这个巧合了,为的就是杀英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 这话阿梅不敢接,心里却颇为赞同。 而这个刻意制造巧合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此次借机发难的张圭。 …… 英国公府内,怒气冲冲地归家的英国公在书房愤愤喝道:“我看这事儿就是张圭刻意安排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他这是见西北军中没能查出什么事儿来,刻意制造事端来拿捏我呢! “哼!我这回要让他明白,我张岳不是好欺负的!” 相比起乍闻个中曲折的而愤怒难抑的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就显得镇定得多了。 “你这话虽然说得不错,但是也怪澜哥儿行事太急躁,不等你的回话,就呈送了奏章,这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否则,怎么没见张圭去动同样没有查出大过的辽东军?”英国公夫人就事论事,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孩子做事没有章法成算,还不都是受你这个爹的影响?要是像潭哥儿和溪姐儿一般,性子随了我,能出这桩祸事吗?” 第243章 特事特办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关键是之后应该怎么办。”英国公夫人劝说道,“皇后娘娘之前派人来问,澜哥儿为何上这道奏疏替那些被俘的叛降官员将领求情,显然也很意外。可见澜哥儿此事做得鲁莽。 因此澜哥儿那里,得立刻派人去查问清楚才行。” 英国公愕然:“皇后娘娘派人来问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英国公感叹道:“皇后娘娘果然有情有义,对澜哥儿……” “胡说什么呢?”英国公夫人推了他一把,打断他的话,道,“皇后娘娘是与陛下夫妻同心,见陛下体恤功臣,这才特地派人上门来问的。” 当爹的也是个直肠子、火药桶,不提前警醒他几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跟儿子一样闯祸了。 唉,她这一天天地操心劳神,管完小的管老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英国公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论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都对咱们恩宠信任有加,因此咱们才越要忠心自守,不给陛下和娘娘添麻烦。” 英国公夫人见他会意,也不再多说,只催促道:“澜哥儿在信中说,此事获得了大部分将领的同意,只怕这背后别有隐情。你得立刻派人去西北问明情况才行,免得糊里糊涂地被张圭迁着鼻子走。” 英国公连连点头,道:“你放心,我出宫后,已经即刻派人去了。” …… 且说祁钰终于摆脱了张圭和英国公争执吵嚷,闹哄哄、乱糟糟的脑子暂得清净,不由地长吐一口气,瘫坐在龙椅上。 田义连忙给他奉茶。 祁钰饮罢茶,终于觉得精神了一些,开口问田义:“你觉得张澜谏议如何?” 田义连忙躬身道:“臣不敢妄议朝政。” 祁钰睨了他一眼,笑骂道:“朕问你你就答,别耍滑头!” 田义这才躬身答道:“张小将军身在前线,却为被俘的叛降之人求情,想来其中定有隐情。” 祁钰点点头,皱眉道:“正是。张澜在奏疏中说的叛降之人,主要是哈密卫的降官叛将,说他们不幸失陷,日夜渴望回归故国,希望王师前去收复失地。 也曾有人发动过起义,却因实力悬殊,最终含恨兵败……” 说到此处,祁钰就忍不住心生怅恨。 本朝太祖马上取得天下,成祖亦铁马金戈打得敌人闻风丧胆,怎么后辈们太平日子过久了,人心都变得如此怯弱,别说是开疆拓土了,就连失陷的土地都不敢夺回来了。 就连上次高昌国派人攻打嘉峪关,劫掠边民,朝中也是大多坚持固守,反对出兵。 最终他不得不以“护送”张池和张澜为名,将自己所能调动的全部御林军都派去了西北。 就算是这样,张圭得知后,还是逼着他立刻下诏命西北军只许固守,不许出击。 要不是他早就料到了此事,给英国公下了尽早剿灭来犯敌军的密令,趁着这中间的时间差狠狠地教训了克里木一顿,使其元气大伤,还不知道高昌国会猖獗到何种地步呢! “正是如此。”田义见祁钰话里话外都偏向张澜,遂附和道,“张小将军说“遗民泪尽黄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可见被俘之人,未必都甘心为高昌国所驱使。不过,” 田义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祁钰,担心自己反驳张澜,会被祁钰看作投效了张圭。 “不过什么?你尽管说来。朕恕你无罪。”祁钰摆手道。 “是。”田义继续说道,“只是此例一开,臣担心那些将官们会没了畏惧之心,将来再有危难时,又有谁会拼死效命呢?况且所谓根据实情重新厘定罪名,这实情如何查证?罪名又该如何厘定?个中种种,都不易办呐。” 祁钰赞赏地点点头。 先前张圭也曾说过这些话,不过他明白,张圭和田义不一样,说话目的不在于这些隐忧,而在于对张澜的驳斥,对英国公府的打压。 祁钰问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办?” 田义躬身答道:“特事特办。” 祁钰想了想,抚掌赞道:“好一个特事特办!此事就这么办了!” 如此既体谅了哈密卫遗民的不易,又免除了张圭以此发难,攻讦英国公府。 张圭虽然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然而在军中,尤其是西北和辽东两大边军却插不进去手。而这二者当中,又以英国公最为耿介忠贞。 张圭要在军中推行新政、树立权威,当然要从最难啃的骨头啃起了——也怪张澜做事欠缺思量,竟然选在这个当口上书,把把柄亲自送到张圭手里。 祁钰在心中把不懂事的张澜骂了一顿。 …… 远在西北的张澜禁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将军可是冷了?”柳莺儿一脸关切地问道,说话间便斟了杯热茶送上。 张澜接过茶盏,笑道:“多谢了。” 却并没有着急去喝。 他身上穿的是用新收获的长绒棉做的棉服,并不觉得冷。 抬头见柳莺儿乖巧地立在旁边,一副随时准备听候他使唤的样子,张澜笑劝她道:“你才大好没几天,天气又冷,只管好好歇着,不必在我这里伺候。” 柳莺儿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将军救我全家,小女子感激不尽,无以报答,只能端茶递水伺候将军,聊做报答。” “我这么做,非是为了你一人一一家。况且你也舍命救了我,咱们就算是扯平了。”张澜笑劝道。 柳莺儿一脸羞窘,垂首歉然道:“将军快别这么多说了,否则我真是无地自容了。我哪里是救了将军,分明是拖了将军的后腿,差点连累了将军……” 要是没有她那一惊叫、一飞扑,或许张澜连皮肉伤也不会受呢。 张澜十分惊讶,脱口问道:“谁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张澜就自知失言,不由地窘迫起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别开脸去。 他这不是明白着告诉柳莺儿,中秋节那晚她帮了倒忙吗…… 第244章 哄她开心 柳莺儿见张澜一副窘迫的样子,反倒没了先前的忸怩羞窘,落落大方地施礼道:“不管怎么说,我全家都要感谢将军的活命之恩。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们都会铭记将军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甘为驱驰!” 张澜讶然看向柳莺儿。 在他的眼里,柳莺儿一向是可怜的、柔弱的、温驯的,可此时的柳莺儿却显得大方明爽,没有了朝不保夕的俘虏的凄苦惶惑。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上奏求情的缘故吧。 不管成与不成,柳莺儿作为女儿和妹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余生没了遗憾,便也坦然无畏起来。 柳莺儿单薄刻板的形象,在这一刻突然鲜明起来。 …… 慈宁宫内,祁钰趁着给李太后请问的机会,将对张澜上书一事“特事特办”的主张告诉了她,并恭敬地请示道:“母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一旁垂首专注泡茶的黄宜安。 祁钰跟她讨论政事,却并没有避开黄宜安,这和刚大婚那会儿从不在黄宜安面前提及政事可完全不一样。 想到祁钰三番两次拖延选妃一事,李太后不由地沉思:黄宜安对祁钰在祁钰心里,份量已经如此之重了吗? 李太后心中失落不悦,不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太后,她都不愿意看到皇帝放纵皇后参与政事。 黄宜安察觉到李太后审视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斟了杯茶双手奉给李太后,笑道:“这是母后最爱的老君眉,您尝尝。” 李太后接了,面无表情。 黄宜安笑容不改,又温驯和婉地奉了杯茶给祁钰,柔声道:“陛下也尝尝。” 祁钰笑着接过了,眼底如杯中之茶氤氲着缱绻的波光。 黄宜安这才从容起身,笑道:“有茶无点滋味淡薄,臣妾先去安排些点心佐茶。” 李太后神色稍缓,嘴角略略扬起。 到底是她亲自择定的皇后,即便再得皇帝恩宠,也没忘记本分。 “去吧。”心情好转的李太后,含笑道。 黄宜安温声笑应,屈膝退了出去。 反正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即便有不清楚的,等回了坤宁宫再问祁钰也是一样的——祁钰既然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那自然也不会顾忌她主动问起。 黄宜安故意在茶房枯耗许久,算着李太后和祁钰谈得差不多了,这才端着点心过去。 到了殿外,黄宜安又故意拔高声音道:“快把点心端进来。” 高声吩咐显然不太符合皇后娘娘贞静温良的身份,不过比起主动回避政事的乖觉,这点失仪就算不上什么了。 因此李太后十分满意,等黄宜安再进殿时,她已经如常和蔼可亲了。 茶过一旬,祁钰和黄宜安便行礼告辞。 李太后也不挽留,笑着吩咐庆嬷嬷相送。 黄宜安观李太后和祁钰神色平和愉悦,便知母子二人达成了共识,心中大定。 只要李太后坚定地站在祁钰这一边,即便张圭再怎么反对,也影响不了大局。 张圭如此专横,行事完全不顾及祁钰的想法,除了利用内阁控制朝堂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李太后的信重和支持。 哪怕祁钰现在已经成婚了,名义上亲政了,可是一旦做了什么不合规矩或是让李太后不满的事情,李太后依旧如当初少时一般吓唬他:“如果让元辅知道,他会如何做呢?” 黄宜安私心里觉得,前世祁钰之所以会如此猜忌以致痛恨张圭,差点灭了张圭满门,李太后的这句吓唬之辞也“功不可没”。 试想,谁会对某个自少时便伴随自己的恐怖存在而心生孺慕与敬仰呢? 两人乘辇,一路回了坤宁宫。 黄宜安吩咐阿梅摆膳,便与祁钰去内室更衣。 进了内室,祁钰见左右无人,便执起黄宜安的双手,低声叹道:“今日委屈你了……” 黄宜安闻言一愣,才明白过来祁钰说的是李太后猜忌她一事,遂笑道:“只要陛下信任臣妾,臣妾便怎么都不委屈。” 跟前世的委屈比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事儿。 “我自然是信你的!”祁钰信誓旦旦。 “臣妾也相信陛下。”黄宜安笑应道,看起来满脸真诚。 祁钰开怀而笑,用力握了握黄宜安的手,低声赞道:“不过,无论母后如何生气,你好像都有办法哄她开心。这一点,我就比你差远了……” 祁钰说着说着,声音就低落起来,神色也没有先前愉悦。 黄宜安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论前世今生,祁钰对于李太后的慈爱关心都十分渴望。只是比起做一个慈爱可亲的母亲,李太后更愿意做一个能帮儿子坐稳江山的太后。所以李太后一向对祁钰要求极为严格,也甚少嘉许宠爱。 或许是越缺什么,便越想得到什么吧,因此前世祁钰将这份执念,一并化作对张圭的憎恶…… 这么一想,黄宜安便柔声劝说道:“那是因为在母后的心里,陛下乃天下共主,君临四方,比起一个慈爱宽厚的母亲,更需要一个能够时时敦促您、帮助您的人。 “母后不需要您讨她欢心,只希望她能够帮到您!” 这样的话,祁钰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过很多次了,但是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祁钰笑了笑,没有接话。 黄宜安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想过于急切的劝谏惹了祁钰反感——血气方刚的少年,总以为自己就是真理,哪里听得进去苦口婆心的劝说? 今生她好不容易哄得祁钰至今对她都一心一意的,自然不愿意因为几句话就前功尽弃。 因此黄宜安语气一转,娇嗔抱怨道:“不过,陛下下一次可不许再把臣妾置于今日这样的境地了。否则臣妾躲得了一次,却未必次次都能安全脱身!” 微挑的眉梢、娇嗔的语气,让祁钰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祁钰哈哈大笑,抬手捏了捏黄宜安的脸颊,爽然应道:“朕准了!” 虽然求不来母后的慈爱温柔,但是有善解人意的娇妻相伴,他就知足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45章 为母之心 等祁钰一走,李太后便吩咐庆嬷嬷:“你找个人把陛下的打算告诉张首辅,要快。” 庆嬷嬷一愣,劝说道:“陛下的主意,由太后娘娘转达给张首辅,是不是不太合适?只怕陛下知道了,会怨娘娘的……” 这话也就庆嬷嬷这个伴随李太后半的人敢说了。 李太后摆摆手,叹息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如今处处跟张首辅较劲,肯定不会派人提前知会张首辅的,就等明天早朝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呢!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君臣争执,事情也很难顺利定下来。 “哀家这个当娘的,宁愿陛下怨我,也得帮他摆平这桩事情。” 庆嬷嬷闻言一愣,低声问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此番派人去不是提前知会张首辅,而是要劝说他同意陛下的主张的?” 她还以为李太后是要请张圭劝说皇帝呢,毕竟以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李太后是皇帝的生母,不愿意母子生隙,偶尔遇到与皇帝意见不合时,便推张圭出来跟皇帝打擂台。 李太后点点头,无奈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沉声道:“张首辅未必会同意陛下的主意,但由哀家派人出面传达此事,明日早朝他肯定不便亲自出面驳难陛下的。至于其他人出面,份量自然就没有那么重了。” 她们母子离不开张圭,张圭要想大权在握,也离不开她们母子的支持。如今她们母子统一了立场,张圭肯定会慎重考虑的。 庆嬷嬷明了其意,立刻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 果如李太后所料,得到消息的张圭十分不悦,却也没有表露出来。 等送走了来人,张圭立刻吩咐长随道:“你即刻去请张维过来,不得耽搁。” 长随领命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 张维正准备解衣睡下,听得门上禀报说张圭派长随请他即刻前往张府,愣了愣,连忙系好衣服,披上斗篷,出门去了。 路上,张维暗想张圭寻他的意图,是不是追问宫内替代冯永亭之人一事。 如今宫中最得圣心的就是田义,可是田义此人与冯永亭不同,处事圆滑之余,颇有几分耿介忠直,很难收买。 况且,他也不愿意冒着被革职问罪的风险,替张圭收买田义。 张维一路警惕地到了张圭府上,被长随照例引到了外书房。 等到了书房,见张圭的幕僚也也在,张维心下顿时一松。 若只是为了催促他寻找接替冯永亭的人,张圭根本就没有必要把幕僚都叫进来——难不成张圭还会好心地让自己的幕僚帮他出主意吗? 果然,见礼毕,张圭直接吩咐他道:“明日上朝,陛下会提及对张澜上书一事“特事特办“,只对哈密卫被俘的官员将领重新厘定罪责,借机将此事轻轻放过。到时候你一定要提出反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就这么不痛不痒地结束了。” 对于张澜上书一事,张维已经知悉,但他不知道皇帝竟然已经拿定了主意——皇帝这么做究竟是为了维护英国公府,还是已经看出了张圭欲要借机辖制英国公府的意图了呢? “记住了吗?”张圭冷面吩咐道,“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维被张圭幽冷锐利的目光惊得心中一跳,连忙俯身应道:“是!” 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功夫担忧别人呢?张圭手下有不少能人才俊,却偏偏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做,显然不仅仅是信任,更多的只怕是考验,考验他是否在代理内阁首辅期间,投靠了皇帝…… 因冯永亭一案,张圭对他的疑心一直都没有消除啊! “这件事情,我们还需好好地合计合计,免得思虑不周,被人钻了空子。”张圭冷峻道。 张维闻言,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收敛心思,专心应对。 …… 第二日上朝,廷议张澜上书一事,祁钰抛出自己的意见,等着张圭的反驳。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圭沉默以对,站出来反对的却是张维。 有人反对,当然也有人赞同,朝堂上自然是吵吵闹闹,一时难有定论。 等下了朝,祁钰便沉着脸回了御书房。 很快,侍讲经筵的官员也来了。 这其中,恰好也有张维。 祁钰看了张维一眼,沉声吩咐道:“今日暂且不讲史论经,诸卿都来谈谈对武德将军张澜上书请奏一事有何看法。诸卿不必顾虑,只管直言。” 张维心中暗自叫苦,当着这么多人面,他当然只能坚持在朝堂的论点,对皇帝的主意加以驳斥。 也不知道皇帝事后会不会给他机会言明自己的迫不得已。 其他人亦心中凛然。 公然反对皇帝,或是与张首辅的爱徒——未来的内阁首辅作对,不论哪一个,他们可都开罪不起。 御书房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凝重。 …… 黄宜安因为关心此事,所以早早地就吩咐阿梅派人去打听早朝的情况。 得知张维率先站出来反对祁钰“特事特办”的主张,黄宜安一愣,旋即明了——张维不过是代张圭出面反驳罢了。 不过她好奇的是,明明张圭自己站出来反对更加有威慑力,却为何要推了张维出来?如果仅仅是为了考验张维是否已经投靠了祁钰,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运作得当,必然会让英国公府元气大伤。而将势力渗入军中,可是张圭一直以来的野心。 对于张圭此人,黄宜安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不论前世今生,张圭确实都尽心于国事、大有作为,却也同样贪恋权势与美色财利,为此做出了许多狂悖无礼之事。 正因为此,前世张圭死后被祁钰清算,才罪名一抓一大把,还差点就绝了后嗣。 …… 傍晚,祁钰和黄宜安照例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 祁钰没提早朝的争论,李太后也没有多问。 请安毕,祁钰和黄宜安起身请辞。 庆嬷嬷照例相送。 第246章 嫌隙渐消 临别之际,庆嬷嬷出声唤住祁钰:“陛下还请留步,奴婢有话要禀报。” 黄宜安见状,便率领宫人先一步行至凤辇,方便庆嬷嬷和祁钰说话。 祁钰遂笑问道:“嬷嬷有何事要说?” 庆嬷嬷躬身应道:“陛下昨日离开以后,太后娘娘派人去了张首辅府上……” 祁钰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 先前早朝时,他就疑心过张圭罕见的沉默,不过想到此事对自己有利无害,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原来竟然是李太后提前告知了张圭他的打算了吗? 那张圭沉默的背后,会不会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祁钰的眸光逐渐凝沉,眉峰也渐渐拢起。 庆嬷嬷不用抬头,就知道祁钰此时定然是满脸阴云密布,遂毫不停顿地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派人告知张首辅,陛下的主张她亦是同意的,希望张首辅能够辅佐陛下,尽心办好此事。” “什么?!”祁钰愕然不已,满脸的不敢置信,脱口问道,“母后竟然站在朕这一边的?” 要知道,从前他要是和张圭意见相左,李太后十次得有九次半都是站在张圭那一边的。至于剩下的那半次,多是因为张圭自己中途改了主意。 庆嬷嬷闻言,叹息一声,道:“陛下这可就误会了太后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了。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当然是在站在陛下这一边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虽然有时太后娘娘会认同张首辅的意见,但那都是因为她认为张首辅的建议对陛下、对大齐都是有益的。陛下且想一想,从您登基到现在,是不是皆是如此?” 祁钰没有做声。 诚然,于政事上他还是一个新手,无法和张圭这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相比,很多事情都思虑得不够周全长远。而如今看来,张圭的举措也大多都于国于民有利。 可是,要说张圭的举措对他也都是有利的,却未必尽然——若真是那样,他何至于大婚直到如今,都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亲政而已? 庆嬷嬷见祁钰面上喜怒不辨,也没有失望,更没有急于替李太后辩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世间最尊贵的母子之间有太多的顾忌和隔阂了,她作为下仆所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至少这一次,不要让祁钰误会了李太后的一片苦心。 祁钰神色稍缓,低声叹道:“可即便是如此,元辅自己不便出面,却推了别人出来。” 庆嬷嬷躬身应道:“这个太后娘娘早就料到了,却还是坚持派人去了张首辅府上。太后娘娘说,即便是不能劝服张首辅支持陛下,至少能让他不亲自出面提出反对。到时候即便张首辅推了别的人出来,陛下所面临的阻力也都小多了。” 祁钰神色一动,低声问道:“母后早知元辅桀骜难训、坚执己见?” 庆嬷嬷笑应道:“太后娘娘一直都帮陛下留意着呢,又怎么会不知道?”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只要李太后看清了张圭擅权专横的真面目,不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坚决站地在张圭一边就行了! “朕这就进去同母后道谢!”祁钰神清气爽,说着话,就要抬步往回走,却被庆嬷嬷给赶紧拦住了。 “陛下,您可千万别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破此事!太后娘娘一向不喜欢在陛下面前表功,觉得无论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她作为母亲和太后应该做的事情。她要是知道奴婢多嘴,非得重重地责罚奴婢不行!”庆嬷嬷连连央告道。 祁钰连忙收住脚步,神情中有感动、震惊,还有一丝乍闻后的迷茫与歉然。 顿了顿,祁钰才开口说道:“那好,朕不进去。母后的爱护之情,朕都记在心里!” 庆嬷嬷见祁钰听进去了她的话,心中十分高兴,连忙应道:“太后娘娘若是听到陛下这句话,肯定会很高兴的!” 祁钰脸上闪过一丝赧然。 李太后对祁钰一向严厉要求,祁钰也甚少在她面前撒娇,如今突然明白李太后背后的苦心,又说出剖白之语,再听到庆嬷嬷由衷的欢庆之语,祁钰难免有些不自在,然而心里却很高兴。 “奴婢恭送陛下、娘娘。”庆嬷嬷看出祁钰的羞赧,十分贴心地躬身恭送。 祁钰清咳两声,方才乘辇而去。 黄宜安看着祁钰微红的脸颊、兴奋的神情,还有顺拐的手脚,抿唇一笑,冲庆嬷嬷点了点头,亦乘辇而去。 目送帝后的仪驾消失在眼前,庆嬷嬷方才折身回去。 李太后正在净手,预备用晚膳,见庆嬷嬷回来,便问道:“都说完了?” 庆嬷嬷连忙笑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 说罢,又施礼请罪道:“奴婢自作主张,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罢了。”李太后摆摆手,道,“你起来吧。” 庆嬷嬷笑应一声,起身,上前亲自服侍李太后。 净手罢,庆嬷嬷搀李太后到桌边坐下。 李太后叹息一声,道:“哀家想过了,你说的不错,哀家不能只做事却不表功,白白让陛下误会了。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陛下正与元辅较劲,此时若是哀家还不言明立场,只怕真的要与陛下母子生隙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用心保护的儿子竟然会误会她,让她不得不退步说明,李太后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庆嬷嬷见了,有心逗李太后开心,故意夸张地长吐一口气,合掌庆幸道:“阿弥陀佛!既然太后娘娘都这样说了,那奴婢这也算是奉懿旨行事了!不但不用受罚了,还得领赏呢!” 李太后被庆嬷嬷夸张的言行逗得哈哈大笑,瞋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自作主张,哀家不罚你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想要讨赏?看我不打你!” 说着话,就作势要打庆嬷嬷。 庆嬷嬷连忙抱头求饶。 主仆二人闹得哈哈大笑。 慈宁宫里又响起了久违的欢笑声。 …… 且说帝后一路回了坤宁宫。 祁钰等不及用晚膳,便连忙将黄宜安拉到内室,将庆嬷嬷地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第247章 一生相守 黄宜安见祁钰眼底泛着光,便明白他心中十分高兴。 如今郑氏还没有出现,祁钰和李太后之间的矛盾基本都是因张圭而产生的。如今祁钰知道李太后为了他而派人劝说张圭,不论成与不成,心里肯定都是高兴的! 但愿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能让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二人避免前世的隔阂对峙。 “母后当然是站在陛下这一边。”黄宜安柔声道,“如果陛下不是陛下,太后自然也不必是太后了。母后先太后而后母亲,正是因为陛下乃先皇帝而后儿子。” 黄宜安的这句话说得有些拗口,祁钰却听进去了。 正如所有的人总想给他选妃一样,因为在那些人眼里,他和黄宜安先是帝后,而后才是夫妻,所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帝后,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离经叛道,不以江山社稷为念。 想当初孝宗皇帝一辈子只守着张皇后一个人,肯定也承受了极大的来自朝野上下的压力。 这么一想,祁钰顿时双眼一亮。 对啊,有孝宗皇帝的例子在前,他想要一生与黄宜安一人相守,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顿时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先前他从未曾如此认真地思考过自己和黄宜安的将来,自然也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 如今一旦效仿孝宗皇帝与黄宜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冒出来之后,立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一定要这么做,否则,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黄宜安看着对坐的祁钰神色变幻不定,只以为他是因为她方才的那番话而认真思考与李太后之间的关系,也未多想。 正好阿梅在帘下请示摆膳,黄宜安便不在关注此事。 …… 虽然有李太后的施压,但是张圭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钳制英国公、渗入西北军的机会。 张圭不方便出面,张维便不得不出来做他的代言人,冲锋陷阵,直接与祁钰对上。 这对于张维来说,无疑是一种考验——他既不能够真正与祁钰对上,让张圭的权力渗入军中,以免将来再难对付,也不能够敷衍了事,让张圭看出端倪来,在他报仇之前就除了他。 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的张维,不知第多少次地把挑起此事的张澜骂得狗血淋头。 而远在嘉峪关的张澜,在得知自己的一纸奏疏给自己的家人和朝堂带来这么大的动荡时,十分震惊与歉疚。 “这件事情我已经同诸位叔伯将领商议过了的,他们也认为可行,我这才上书请奏陛下的。况且我也提前派张宏回去禀报父亲,让他早作准备了,怎么还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张澜皱眉不解。 来人禀报道:“张宏路上被人绊住了,而奏疏却被提前送到了内阁。” “内阁?”张澜愕然。 不是应该先送给皇帝吗? 毕竟皇帝大婚后已经亲政了,像这种边关奏疏,应该立即送给皇帝御览才对。 第249章 坦诚以待 英国公接到长随的飞鸽传信,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还以为张澜是急公好义,所以才会替被俘的叛降之人说话,谁知竟然是为了个女人! 英国公怒骂道:“当初看他情伤得那么厉害,也不过是躲在西北偷偷抹眼泪罢了!谁知这一回,竟要全家为他的痴情付出代价!也不知那姑娘是如何的国色天香,竟把澜哥儿黑迷得昏了头了!” 英国公夫人也很生气。 在她眼里,有什么姑娘能比得过她看中的儿媳妇——如今的皇后娘娘? 之前被“抢亲”,除了远避西北,也没见张澜怎么冲动痛苦,如今张澜却为了个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她而带累家族的女人而犯浑! 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可眼见着英国公恨不能立刻提剑杀去西北,英国公夫人只得连忙拦住他,劝说他道:“不过,细想一想,澜哥儿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老张家,有痴情到不顾家人族亲的男人吗?” 在历代英国公府诸人心里,一向都是家族荣辱大于天、家国安稳胜过命的。 这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张澜,或许会为了个女子就不顾个人前程,却未必会连家族兴亡都不顾了。 英国公看向英国公夫人,直觉这话不好接。 他也算是老张家的人,当着英国公夫人的面,是承认自己痴情呢?还是承认自己不痴情呢? 英国公夫人没有注意英国公的为难,自顾自地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澜哥儿真的是为了女人才干出这样的事的,难道西北军的那些叔伯会任由他胡来吗?这件事情既然经过了他们首肯,可见自有道理。 “况且,眼下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张圭只怕巴不得咱们自己先乱起来呢!” 英国公一听这话,立刻压下怒火,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我就召集幕僚来商议此事。”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催促道:“快去吧!早些了结此事,咱们也好安心过个年。” 英国公点头应了,急忙往前院行去。 …… 第二天早朝罢,英国公留下来,求见祁钰。 祁钰在偏殿接见了英国公。 参拜罢,英国公将长随的飞鸽传书恭恭敬敬地呈上。 田义上前接过,双手奉上祁钰。 “这是什么?”祁钰接过,笑问道。 “回禀陛下,是臣日前派去西北军中查问犬子上书一事的长随昨日飞鸽传回的简讯。”英国公拱手答道。 祁钰闻言一愣,没有着急拆看传书,而是意味深长地问道:“国公爷就这么把传讯交给朕了?” 长随的传讯是给英国公的,保不齐这其中就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地方。 当然了,既然能交到他的手里,英国公肯定事先查阅过了的。 尽管如此,英国公的这份坦诚总是让人欣慰的! 英国公见问,立刻撩袍跪地请罪道:“此祸系犬子惹出,近日多亏陛下爱护,臣一家方能安稳。可对方步步紧逼,犬子又犯错在前,臣不敢有负陛下圣恩,故将传讯交于陛下,听凭陛下发落!” 英国公说罢,伏地叩首,静待圣裁。 这是昨日幕僚教给他的,英国公府长盛不衰、与国同寿的根源就在于忠君爱国,从不参与任何朝争。 眼下张澜犯错在前,皇帝维护在后,英国公府唯有坦诚以待,方能不辜负圣恩,顺利度过此次风波。 第250章 两头犟驴 祁钰听罢,连忙笑道:“国公爷快快请起。英国公府一门忠烈,世代为大齐驻守西北疆界,朕十分敬重。更何况武德将军张澜上书,也是一心公事、端直耿介,又何罪之有?” 祁钰说话的工夫,田义已经亲自上前搀扶起了英国公。 英国公默然不语,心想,这话还是等看过传讯再说吧…… 已经看完传讯的祁钰:…… 他现在收回刚才最后一句话还来得及吗? …… 黄宜安从祁钰口中得知张澜上书为叛将官员求情的起因竟然是为了帮一个被俘姑娘的父兄脱罪时,也愣了一下。 直觉告诉她,张澜不是因私废公之人,这件事情只怕别有隐情。 但是这话她却不能对祁钰直说,否则祁钰若是问起她有何凭据,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黄宜安想了想,问祁钰:“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祁钰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张澜少年情热、血气方刚,一时为情所困、头脑发昏,也是在所难免的。” 如此一来,他倒还好替英国公府脱罪些,只要惩罚少不更事的张澜就行了。 方才在御书房,他已经把主意跟英国公说了,不管英国公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一味顺承,只是恳求别伤害张澜性命。 英国公真是多虑了,他怎么伤害张澜性命呢? 黄宜安看着祁钰神色轻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遂追问道:“那陛下是打算对武德将军小惩大诫吗?” 祁钰笑道:“既然是少年情热惹出的祸事,不是有些人恶意揣测的叛国通敌之类的不赦之罪,自然无需严惩了。降职罚俸便足以。” 黄宜安听罢略略安心。 只不过是降职罚奉而已,对于张澜来说算不得是什么大事,至多不过是将来升迁难一些罢了。可是只要有英国公府这块招牌在,有祁钰一如既往的信重,张澜的一身武艺才学肯定不会埋没了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可是对于事情的结果,黄宜安却没有祁钰这么乐观。 张圭誓要借此机会打压英国公府,又怎么容许祁钰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只怕因此而起的朝堂纷争,拖到到新年都未必能够解决。 …… 事情果如黄宜安所料。 张圭才不管什么起因不起因的呢,他的目的是削弱英国公府的势力,借机渗入西北军中,在之前清查兵丁、屯田等事项中没有抓到英国公的把柄,如今好不容易机会送上门来,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必须得一举拿下英国公府,为自己在军中推行新政扫清最大的障碍才行! 朝堂纷攘,祁钰自然心绪不佳,难免会在向黄宜安的抱怨和倾诉中透露出一些来。 于是黄宜安惊愕不已地获悉,搅起纷争的不仅有张圭,竟然还有张澜这个“罪魁祸首”! 原来,对于祁钰“息事宁人”的爱护之意,张澜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地接受,反而坚定地予以拒绝,而且坚持恳请祁钰重新厘定叛降将官的罪名,不要不问情由,一律处斩。 震惊之余,就连黄宜安也忍不住怀疑,张澜是不是真的被那个被俘的官家小姐迷昏了头,才这么不管不顾地跟所有人对着干的…… 第251章 事情根由 在张圭和张澜的各自坚持之下,这场祁钰以为很轻易就能够解决的纷争,一直持续到年后开衙依然没有定论。 元宵节宴后,黄宜安吩咐阿梅悄悄留下了英国公夫人。 张溪正巧陪在英国公夫人身边,见状便去禀明婆母,也留了下来。 等回到坤宁宫,发现张溪也在时,黄宜安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和张溪的关系远比和英国公夫人亲近得多,有张溪在,不论是她还是英国公夫人,说话都自在许多。 黄宜安吩咐阿梅去殿外守着,道:“若是陛下回来,你即刻进来禀报。” 她并不想让祁钰知道她私下里关心张澜上书一事。 虽然早前因为冯永亭被明缃误导一事,拿她和张池相看一事胁迫她,却被她反过来借此离间了他和祁钰,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关,但是祁钰此人心思颇为深沉、多疑猜忌,但凡被祁钰看出一点端倪,她之前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不说,只怕还有性命之忧、累及家人。 阿梅屈膝应诺,退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却敏锐地抓住黄宜安话里的“回来”二字。 她早就听说皇帝夜夜歇宿坤宁宫,与皇后同起同食,形影不离,恩爱如同民间寻常夫妻一般,以至于乾清宫都快荒废了,却只当是传言夸大其实——本朝除了一生独宠张皇后一人的孝宗皇帝,可还没有第二个这样专情的皇帝呢! 可如今听了黄宜安的这句话,她却开始相信了。 也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呢?也就自家那个睁眼瞎,才会区区半年就被别的花花草草的迷了眼睛,为了对方,甚至连皇帝亲自递到脚边的台阶都给踢碎了! 英国公夫人越想越来气,就听上座的黄宜安温声直言问道:“这次请夫人留下,是想问问,四公子究竟为何执着于替被俘的将官求情?此处没有外人,还请夫人直言相告。” 英国公夫人见问,便也没有隐瞒,坦诚答道:“回皇后娘娘话,此事的起因虽然是为了对一个被俘的叛官小姐的许诺——当初那位小姐第一个站出来帮忙种植长绒棉,并当众恳请澜哥儿救其父兄免于一死,澜哥儿为了劝服更多的高昌国俘虏站出来种植长绒棉,便答应了……” 黄宜安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个因由,不由地一愣,歉疚道:“如此说来,倒应该怪我,让四公子陷入如今的窘境……” 英国公夫人连忙起身施礼道:“这怎么能怪娘娘呢?都是臣妇说错了话……” 黄宜安摆摆手,止住英国公夫人的请罪。 她明白,英国公夫人之所以特地提起此事,其实是想要她帮张澜一把,慈母情怀嘛! 其实即便是英国公夫人不说,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要不然也不会吩咐阿梅悄悄留下英国公夫人说话了。 张溪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冲黄宜安笑道:“种植长绒棉的又不止有你,我们家也派了张宏去呢!只不过是种子不够,这才推到今年春上的!” 第252章 有两条路 黄宜安冲张溪一笑,很感谢她对自己的劝慰和维护。 英国公夫人见状不觉羞愧,暗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出先前那番话出来。 因此英国公夫人赶紧将剩下的话说完:“虽说起因是为了践行承诺,但是在后续的调查中澜哥儿发现很多被俘的叛降将官其实都是心向大齐的,只是久等不到王师西进收复失地,所以才为了各种原因,不得已委身异朝的。 “尽管如此,这些人还是心怀故国,在与大齐的交战中大多不肯尽心,这才被俘掳了的。用他们的话说,那便是宁愿做大齐的阶下囚,也不愿意对同胞刀兵相向…… “澜哥儿正是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又赞佩他们心念故国的品行,这才坚持上书为他们求情的! “还请皇后娘娘明察。澜哥儿绝不是那等一时头昏脑热,为了女色便不顾家国之人!” 黄宜安笑道:“夫人不必忧急,四公子的品行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张澜的品行都是没有让人诟病之处的。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则四公子主动请罪,不累及家人,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至于四公子,就只能等张首辅致使之后,再凭借军功慢慢升迁,结果难测。 “——毕竟,先前他坚执拒绝了陛下的好意,闹得满朝风雨的,陛下即便是有心维护,也得顾忌着朝臣的看法。”黄宜安委婉道。 其实不管朝臣怎么看,祁钰反正对于张澜的“不识趣”十分生气,觉得张澜这个人只有私情、不顾大局。 眼下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要不要重新厘定被俘的叛降将官的罪过了,而是祁钰以及西北军与张圭集团的角力。 张澜此时不依不饶地“帮着”对手闹腾,她要是祁钰,也得头疼。 对于祁钰来说,政治没有单纯的对错,更多的是权力的角逐与平衡,张澜这样耿介坚执之人,其实并不适合朝堂。 英国公虽然也耿介忠贞,但是在此之前,有个前提,那便是拥护皇帝的决策。而到了张澜这个,便只有单纯的对错了。 “不过,从眼下的情形看,四公子并不会轻易同意。”黄宜安叹息一声,无奈道。 英国公夫人脸上也尽是晦暗,在心里暗骂张澜的一意孤行。 “那第二是什么?”张溪连忙追问道。 自家人自家了解,张澜就是个一根筋儿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第二,自然是同意四公子的奏请,正如陛下先前所说,对哈密卫的被俘将官特事特办,至于其他,一律不再涉及。”黄宜安道,“不过,张首辅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迁延不决了。所以要办成此事,必须得找到更多有分量的人站出来帮忙。” 黄宜安说着,转向张溪,道:“比如在军中素有威望的李总兵。” 张溪闻言一愣。 英国公夫人亦看向张溪。 母女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黄宜安唇边的笑容渐敛。 辽东军和西北军是大齐的两支王牌军队,不分伯仲、威震天下,更何况如今张溪嫁给了李子桢,张李两家成了姻亲,更应该守望相助。 按照常理,张澜出了此时,李家怎么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可是除了朝堂上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李家从未立场鲜明地帮过张澜说过一句话,哪怕祁钰一直信任并支持张澜和英国公府。 黄宜安本以为李家是为了避嫌,这才表面上置身事外的,私底下肯定是关心此事的,可是看了英国公夫人和张溪的脸色,才明白只怕李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尽过姻亲的责任。 也对,李总兵虽然在战场上悍勇无敌、功绩卓著,但是在朝堂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分子,惯会见风使舵,也难怪会在何况尚不明朗时明哲保身了。 前世一直到张圭去世之前,李总兵与张圭的关系都十分融洽,因此辽东军的粮饷也总是发放得最为及时、足额。 可是今生祁钰早早地和张圭生了罅隙,前世和睦的君臣,今生眼看着渐至陌路,以李总兵的个性,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 更何况,张溪只是李家的三少夫人,而不是大少夫人——李家未来的宗妇,李总兵自然更不会为了张澜和英国公府,在祁钰和张圭的角力尚未分出胜负时,草率站位了。 可是,如果张澜不退一步,那就只能拉李总兵这样有份量的人入伙儿,合力对付张圭和他背后庞大的势力了。 上次张圭回乡归葬亡父,镇守沿海的戚总兵直接送了他一支火铳营沿途护送,可见张圭的势力已经渗入军中了。 如果西北军和辽东军也被其攻陷,那祁钰想要夺回权力就更难了。 以祁钰今生的性子,只怕不会如前世一般隐忍至张圭去世,在这种情形下,一旦君臣权力彻底失衡,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前世张圭对于臣下“没有他就没有大齐”的奉承,不就欣然笑纳了吗? 眼下的事情,对于张圭和祁钰来说都既是危机,又是机会,谁赢了,谁就能够在下一步的较量中积攒更多的资本。 因此双方才各不相让,将一件小事硬生生地闹成了军国大事。 黄宜安只觉得无力。 作为皇后,她可以想方设法地缓解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母子矛盾,却没有办法插手前朝,劝和祁钰和张圭——当然了,她也没有能耐劝服这对倔强的君臣。 重生,也并不是万能的。 黄宜安叹息一声,道:“办法呢,我已经告诉夫人了,至于选哪一个,就要看夫人和国公爷了。 “陛下,也不容易呐……” 英国公夫人会意,起身告辞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妇告退。” 张溪亦起身告辞,笑容勉强。 黄宜安起身相送。 临别之际,张溪小声央问道:“这件事情,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黄宜安笑叹道:“有。那就是让张首辅主动放弃。” 第253章 伺机求救 张溪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便消失了。 张圭要是肯放弃这个打压、渗入西北军的机会,也就不会有眼下这桩祸事了。 张圭作为臣下的都不肯退让,祁钰作为皇帝,自然愈发不肯退让了。 黄宜安看着张溪失落忧愁的模样,心下不忍,想了想,道:“张姐姐或许可以去问问李子松。” 相比起李总兵的油滑,作为李家下一任继承人的李子松可就直率干脆得多了,因此前世才成为最得祁钰看重和偏爱的将领,没有之一。 “大哥?”张溪愕然不解,刚想要追问,远远地就连祁钰的仪驾朝坤宁宫行来,只得匆匆告别。 母女二人刚出坤宁宫没多远,就与祁钰的仪驾碰上了。 因时辰太晚,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又是女眷,多有不便,因此参拜寒暄毕,祁钰便让她们离去了。 等回了坤宁宫,祁钰问黄宜安:“英国公夫人母女来寻你做什么?” 黄宜安一面服侍祁钰更衣。一面叹道:“还能做什么,为了武德将军上书一事呗!” 祁钰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张澜这小子软硬不吃、一意孤行,她们不去劝张澜,倒来叨扰你!” 黄宜安笑劝道:“慈母情怀嘛!就如母后爱护陛下一般。” 李太后为了此事,与张圭往来也少了,显然是要冷着张圭,让他早日顺从祁钰。 祁钰闻言神色一暖,笑叹道:“母后近日为了此事也没少操劳。等明儿去给母后请安,送些安神补气的药材过去,给母后补补身子。” 黄宜安笑应道:“是。臣妾这就吩咐阿梅去办。” 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事,祁钰和李太后之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 …… 且说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出了宫门,各自回家。 英国公夫人到家后,立刻便将黄宜安指的两条路告诉了英国公。 英国公听罢,长叹一声,道:“皇后娘娘指的这两条路可都不好走啊……” 儿子执拗,亲家滑头,难办呐! …… 张溪回到家中,大家都已经歇下了,惟有她的院子里还亮着灯,李子桢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等着她,不时地朝院外看一眼。 见张溪回来,李子桢连忙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温声笑道:“怎么回来得这么多晚?没什么事吧?” 说着话,两人进了院子。 张溪脚步微顿,回首看了暗沉沉的李府一眼。 李子桢见了,连忙笑道:“母亲和嫂子们先前都派人来问过了,见你尚未回来,母亲还特地吩咐让你回来后不必去请安了,早些安歇呢。当然了,若是有紧要的事情,可以立刻派人去禀报她。” 张溪收回目光,勉强一笑,道:“多谢母亲爱护。” 她有没有紧要的事情,婆婆会不知道吗?却依旧早早地睡下了,只留了一句客套话。唔,或许就连这一句客套话,也是李子桢杜撰来安慰她的呢…… 张溪心里面很明白,李家没有必须帮助张家的责任,但是一想到作为姻亲的李家,却在张家危难之际躲得远远的,她就忍不住心生悲凉,或许还有一丝怨愤。 她和李子桢成亲,两家本就是打着强强联手、守望相助的主意,可没有想到李家竟如此无情,完全不顾姻亲之义。 李子桢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如常温声笑语。 他知道张溪的担忧和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虽然是父亲的嫡子,却只排行第三,且一向名声不显,哪怕如今被皇帝提拔到身边伺候,在行伍出身的李家,依旧不大能够说得上话。 其实,不止是他,其他兄弟亦如此。现在李家依旧是父亲他们那一辈人当家,小辈里也就长兄作为宗子,说话还有些分量。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眼,夫妻二人照旧去上房请安。 请安毕,李夫人笑问道:“昨日皇后娘娘留你和亲家母,没事吧?” 张溪抿了抿唇,方才摇头笑回道:“无事。多谢母亲关心。” 反正说了也没用,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李夫人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眼下除了张澜坚执为被俘的叛降将官说情,惹得张圭严查不怠一事,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不问吧,显得她这个做婆婆的漠不关心;问了吧,还真担心张溪会说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话来。 还好张溪识趣,没有央告李家出面帮忙。 李夫人担心再留张溪,会惹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干脆以乏累为由,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若是只撵张溪一个人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张溪不是傻子,相反她自幼得英国公夫人亲自教导,对于人情世故很是炼达,李夫人此话一出,她便起身告辞了,本就凉凉的心,也变得愈发冰冷了。 李夫人这是生怕沾上一点英国公府的霉运呢! 等出了上房,男人们准备上朝,女人们便相伴说笑。 张溪想起黄宜安昨日临别之际的提点,在分别之际,对长嫂林氏笑道:“大嫂,上次夫君看到大哥的一件外袍,回去说很是喜欢。听说是大嫂亲手做的,我可要好好地跟您取取经,还请大嫂不吝赐教。” 林氏是公婆千挑万选出来的李家未来的宗妇,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端静沉稳,女红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自从成亲之后,李子松的衣帽鞋袜她便全都包了。 因此张溪拿这个做借口,不怕被拆穿。 至于李子桢,只要有人问起,肯定会帮她圆谎的。 林氏果然没有起疑,笑应道:“好呀!三弟若是知道你一个将门之女为他苦练女红、织就新衣,肯定会十分开心的。” 张溪成亲的嫁衣是宫中御赐的,文娘子亲手缝制,风光是风光,可是李府诸人也因此知晓这位三少夫人不善女红。 因此林氏才有这番话。 于是妯娌二人手挽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地去了听涛院。 一连几日,张溪都以学做衣服为由,在听涛院消磨时光,伺机向李子松求救。 第254章 让我帮你 眼看着李子松随父离京远赴辽东在即,可张溪还是没有机会求救,不由地十分焦急。 而这几日,李子桢也渐渐地看出端倪来,这日回家后,他便屏退下人,吩咐兰心守门,正色问张溪道:“你近日总往大嫂那里去,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做衣服吗?” 张溪心里正焦急不安,也没有耐心像往日一般敷衍李子桢,冲口而出道:“我能为了什么?我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李子桢第一次被张溪如此出言讥刺,顿时愣住了。 哪怕是婚前张溪对于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也一向都是坦荡爽直的,从未像今日这般尖酸刻薄。 张溪话一出口,就立刻后悔了。虽然李家的所作所为有失姻亲之间的道义,但是李子桢却一直为了她而忧心此事,她又有有什么资格将自己的焦虑和对李家的埋怨,都发泄到李子桢的身上呢? 张溪垂下眼睑,歉然道:“对不起……” “对不起……”李子桢歉疚的声音同时响起。 夫妻二人愕然相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咱们也别互相客套了,怪生份的!”李子桢拉着张溪的手,爽然笑道。 张溪也不是忸怩之人,闻言神色坦然如常。 李子桢遂问道:“你为了澜弟上书一事发愁,却为何要常去寻大嫂?” 长嫂林氏虽然出身名门,但是林家乃书香清流门第,并不握有实权。况且连自家都不肯出头,林家作为又隔了一大圈的姻亲,又怎么会趟这趟浑水呢? 张溪也不瞒着李子桢,坦诚答道:“我原本是想伺机寻求大哥的帮助的。大哥作为宗子,一向深得父亲的倚重,且为人又爽直热心,我想若是由他出面说动父亲,肯定比咱们出面把握要大一些。 “唉,可谁知这衣服都快跟着大嫂做好了,眼见着大哥很快也要随父亲离京赶赴辽东了,我却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 “所以我方才才一时着急,出口伤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子桢伸手揽了张溪在怀,温声叹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内疚自己不能帮你分忧,让你一些人着急上火……” 李子桢这么一说,张溪愈发内疚了,连忙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李子桢。 感受到怀里人的真情切意,李子桢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矛盾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低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亲自去和大哥说!” 兄弟之间说话,总比弟媳和婆兄容易些。 况且,他虽然不能帮助张溪劝服父亲尽姻亲之间的道义,拉英国公府一把,但是劝服长兄还是有把握的! 张溪闻言一惊,更加用力地抱紧李子桢。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李子桢的这份情义她都永远记在心底! …… 李子桢是个行动派,当晚便找了个由头请李子松去醉仙楼喝酒。 李子松不疑有他,爽快赴约。 等到了醉仙楼,发现只有他和李子桢二人时,李子松惊讶问道:“怎么就我们两个?其他兄弟呢?” 往常不论是谁组局约酒,兄弟们都是一起的! 第255章 捏住命门 李子桢笑道:“今日我单独请大哥。” 说着话,执壶给李子松斟了满杯酒。 李子松环视一周,这才惊觉随从的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李子桢打发了出去。 李子松接过酒杯,挑眉问道:“哦?说吧,有什么事是我能听而别人不能听的?” 李子松虽然性情爽直,平日里都大大咧咧的,凡事很多过心,但是作为李家宗子,从小被精心教导,这点敏锐他还是有的。 李子桢笑捧了一句,道:“不愧是大哥!一眼就看穿了我!” 李子松“嘁”了声,笑道:“你就不用捧我了。要是你有心隐瞒,会让我看出来?咱家谁不知道,就数你鬼点子最多!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们兄弟之间无需客气!” 说完,李子松抓了把炒豆子,斜靠在椅背上,有一粒没一粒地往嘴里扔,等着李子桢开口。 李子桢起身,冲李子松郑重地抱拳施了一礼,坦诚道:“我想请大哥向父亲建言,帮张澜一把。” 李子松没有料到李子桢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情,一时愣住了,直愣愣地长着嘴巴,一粒炒豆恰好落了进去。 要不是李子松反应快,赶紧坐直身子给嘎嘣嘎嘣咬碎吃了,这回非得呛着不行。 李子桢见状,赶紧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口中关切道:“大哥你没事儿吧?快喝口水!” 李子桢接过茶盏,一边吹凉一边吸溜了几口,等到嘴里炒豆的残渣冲干净了,这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此事?是为了三弟妹吗?” 自家对此早就摆明了态度——保持中立、两不得罪,李子桢作为天子近臣,肯定早就被父亲警告过了。 可李子桢还是求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听了张溪的劝说,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李子桢坦诚答道:“是,却并不全是。” 李子松一挑眉,问道:“哦?此话何解?” 李子桢答道:“我确实每日看着娘子为此事烦忧,很是心疼,所以才来找大哥帮忙的——大哥你也知道,父亲一向主意坚定,小辈里也就你的话他能听进一二了。” 李子松闻言,连忙劝道:“父亲对兄弟们一向是一视同仁的……” 李子桢笑着打断李子松的话,道:“大哥放心,我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父亲爱护、兄弟齐心,这些我都知道的!” 李子松点点头。 李子桢便接着说道:“可是,我想帮张澜、帮英国公府,却不仅仅是为了娘子。 “兄长也知道,当初父亲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英国公府是与大齐同立的唯一的开国功勋,历来深得君王的信任和倚重,若是能与他家结亲,咱们家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可既然是姻亲,那不就不能只想着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还得尽姻亲应尽的责任。如今英国公府正是需要咱们家帮助的时候,咱们家却避之唯恐不及,这让英国公府、让天下人怎么看? “——如今,可不是当初马上打天下的时候了,好声望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和军功同样重要。 “再者说了,英国公府背后站着的是谁?那可是陛下!咱们家以为的两不相帮,在陛下眼里可就是自私自利、不尽心于王事……” “陛下责怪了?”李子松连忙坐直身子,打断了李子桢的话。 李子桢叹息一声,道:“陛下虽未明说,然近来已极少传唤我,更不曾如往日一般信重……” 李子松的两道墨眉顿时紧皱起来,问道:“这些事情,你同父亲说了吗?” 李子桢点点头,道:“说了。可大哥也知道父亲的性子,如今张首辅当权,臣强主弱,他自然不愿意为了英国公府强出头,得罪张圭。 “我知道父亲是担忧张首辅像对待不听话的英国公府一样对咱们家打击报复,可是父亲也不想一想,只要张首辅不谋逆,这天下终究有一天是要全部都交到陛下手中的;如果张首辅谋逆,我们家自然是要率领辽东军平叛护驾的。 “此时一味退缩自保,无视陛下的需求,那到时候,咱们家又如何自处。” 皇帝不是汉献帝,张圭也不是董卓,在如今的情势下,李家为皇帝分忧是不用犹豫的选择。 李家迟疑至今,不过是因为父亲一贯的利己主张在作祟罢了。 李子松以前从未深想过这些问题,如今听李子桢细细地分析清楚,顿时觉得十分有理。 沉吟半晌,李子松拿定了主意,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同父亲言明利害,劝说父亲为陛下分忧!” 李子桢闻言松了口气,郑重施礼道:“多谢大哥!” 不管成与不成,总得努力一下不是。 “都是为了自家,不必如此。”李子松挥手道。 心里装着事,这酒菜该怎么能吃得香? 因此兄弟二人吃了几盅酒,便回去了。 李子桢回了自己院中,将李子松的允诺告知张溪,免得她焦心担忧。 李子松则去上房寻父亲李总兵,父子二人去了书房议事。 李子松将李子桢之言如实相告,劝说道:“父亲,我觉得三弟所言甚是有理,还请父亲尽早下定决心,为陛下分忧。” 李总兵气得直瞪眼,拍桌子骂道:“这小子没能劝动我,就去鼓动你了?下次是不是还要背着我游说家里的其他人?我看他这是有了岳家,就不顾自家了!” 李子松连忙劝说道:“三弟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家……” 毕竟是亲自用心培养的接班人,李总兵对于长子的话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李子松说好说歹,总算是把李总兵给暂时安抚了下来。 看着朝气蓬勃、肖似自己的长子,听着他忠君爱国的慷慨之词,李总兵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你以为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吗?我是不敢得罪张圭啊……” 李子松闻言一愣,连忙问道:“为何?难不成,张圭拿捏住了咱家的把柄?” 李总兵叹息道:“把柄算什么?他拿捏的可是咱们的命门!” 第256章 左右逢源 / 李子松被吓了一跳。 李总兵叹息一声,拍了拍李子松的肩膀,沉声道:“这个家早晚都要交到你的手里的,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 李总兵说完,便踱到书架旁,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几本账簿来,递给满脸不解的李子松,道:“你看看这些,就明白我为何不敢助英国公府了。” 李子松双手接了过来,慢慢翻看,眉头也越皱越紧。 李总兵见了,叹息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与张圭翻脸了吧?这些账簿,张圭那里也有一份。” 什么虚报兵丁、瞒报屯田、夸大军功、行贿弄权……随便哪一样,都足以让李家跌入尘埃。 “父亲,您怎么能……”李子松话说了一半,又抿唇止住了。 子不言父过。 李总兵叹道:“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攀上了张圭,你以为这几年咱们家能这么快就壮大到与英国公府比肩吗?” 李子松震惊了,问道:“所以说,大齐两大边军,张圭偏偏盯上了英国公府和西北军并不是偶然,而是辽东军早就被他拿捏住了?” 李总兵叹气点头。 自从张圭当政以来,真正放在心上时时防备的,只有西北军,这也是他当初坚决反对出战高昌的原因之一——若是西北军再立下不世战功,那他将更难钳制。 李子松默然不语。 良久,就在李总兵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李子松蓦地开口道:“父亲,孩儿觉得这恰恰是个机会,一个在陛下面前摆脱罪名,让李家、让辽东军光明正大地现在人前的机会!” 李总兵愕然看向一脸坚定的长子,没有如往常一般急着拒绝,而是想了想,坐了下来,预备长谈。 …… 第二天早朝,当张圭一方再次提及论罪张澜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总兵站了出来,支持皇帝“特事特办”的决议。 李总兵的站队,让本来僵持的局面被打破,形势逐渐向有利于皇帝的一方倾斜。 张圭心底冷哼,准备下朝后好好教训李总兵应该怎么做人。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见面后,李总兵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叠账簿,诚恳道:“不劳首辅大人费心,下官这就亲自去向陛下请罪。” 说罢,抱着账簿,就要往御书房行去。 好在张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若是摆到皇帝的案头,不仅李家在劫难逃,他亦难辞其咎——文臣勾结武将,在军中玩弄权术、中饱私囊,这罪名可比张澜上书为被俘的叛降将官说情还要严重。 到时候,别说问罪张澜、打压英国公府了,只怕他自己都不好脱身。 这些当兵的大老粗和文臣可不一样,最难驯服,若是此事被挑破,他还怎么凭借个人威望和权势在军中推行新政? 李总兵叹息一声,哀声道:“首辅大人您也知道,下官和英国公结为亲家,犬子娶了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如今张澜有难,英国公府受到牵连,若是此时我们李家不站出来替他们说句话,今后该怎么在勋贵之间立足呢? “只怕将来子孙的婚嫁都成问题!祸及子孙,将来我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呢? “倒不如自己早早请罪,就当是为子孙后代积福了!” 李总兵说得诚恳,张圭却毫不动容,冷笑道:“李总兵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下官不敢。”李总兵连忙拱手应道,“首辅大人对下官的提携之恩,下官铭记在心,因此这账簿中只有下官的罪责,与首辅大人并无任何干系。” 说罢,李总兵拱手将账簿奉上。 张圭也不客气,随便抽了一本,翻了几页,果然并未牵连到他。 张圭神色稍缓,问道:“你是打算拿这些向陛下投诚吗?” 李总兵抬头,义正辞严道:“下官本就是陛下的臣子,忠心不二,谈何投诚?还请首辅大人明鉴。” 张圭听到前一句的时候,眉峰紧蹙,等听到“首辅大人明鉴”一句时,神色又渐渐地松懈下来。 既然李总兵是为了姻亲之义,又特地将账簿中与他有关的内容都删去了,那他就姑且相信他这一回吧。 毕竟李太后再三派人向他说情,他也不好再揪着张澜不放。 为了顺利在军中推行新政,李总兵暂时还不能翻脸。 “既然如此,那这些东西也不必呈送到陛下面前了。”张圭瞥了李总兵一眼,道。 李总兵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恭敬地应道:“是。” 张圭还有政务先处理,便先离去了。 李总兵恭敬目送。 等张圭走远了,李总兵将账簿揣回袖间,哼着小曲儿回去了。 儿子到底还是太嫩啊,竟然想彻底投效皇帝、与张圭决裂,真是幼稚。 左右逢源难道不好吗? …… 正月底,僵持了近两个月的张澜上书事件终于得到了解决。 祁钰坚持“特事特办”的原则,派了张维前去调查——这是张圭退步的前提。 于是苦哈哈的张维不得不踏上西去之路。 半个月之后,张维回京禀复,同行的还有张澜这个当事人,以及被俘的叛降官员代表柳氏父子,并柳莺儿。 一行人尚未到京城,就引起了极大的动荡。 …… 英国公府正院,英国公气得直捶桌子,怒喝道:“这个不孝子,为了她惹出多大的祸事来,这次回京,把柳氏父子推作被俘的叛降将官的代表也就罢了,竟然把她也带了回来,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吗?!” 英国公夫人也生气,觉得张澜被美色迷了眼睛,做事情完全没有章法了! 张潭勉强劝道:“或许,澜弟有别的苦衷呢?” 可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英国公府阴云密布,坤宁宫内祁钰亦蹙眉不满道:“这个张澜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了,他却把柳家三口带回了京城,难不成真是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了?这柳氏女也不知道是何等国色天香!” 第257章 各自安好 黄宜安对于祁钰的话不置可否。 私心里,她还是觉得张澜不会是一个被美色迷惑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出征在即,就主动拖延请婚的日期了——对于自己的容貌,黄宜安还是有自信的,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是上乘之姿。 祁钰却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等召见柳氏父子的时候,顺便把柳莺儿也宣进了宫中,嘱托黄宜安代为招待、考察。 对于祁钰的特意安排,黄宜安只能无奈接受。 张溪得到消息,也递了帖子进宫,并且先柳莺儿一步到了坤宁宫。 “澜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把人带回京城的事都干出来了!父亲和母亲都气坏了!我今日倒要瞧瞧,这柳氏女到底何等美艳风流,竟然将澜弟迷得连爹娘都不顾了!” 张溪一进坤宁宫内殿,便一面脱去斗篷,一面抱怨道。 如今的坤宁宫已经被黄宜安清理得七七八八了,至少内殿是绝对安全的,说话也不必担心传了出去。 黄宜安笑道:“你呀你,就是个急脾气,等人到了不就知道了?何必把自己气得够呛?” 说罢,黄宜安吩咐阿梅:“还不给三少夫人看茶。” 黄宜安私下里一向称呼张溪为“张姐姐”的,如今含笑称呼一句“三少夫人”乃是打趣她都出嫁了,这急脾气却半点未改的意思。 女人婚后还能和婚前一样恣意,可见是得夫婿爱重、生活顺心如意。 黄宜安心中羡慕又欢喜。 张溪瞋了黄宜安一眼,回怼道:“皇后娘娘也风采不减当年!” 黄宜安闻言愣了愣。 与前世相比,今生她在宫中生活确实“恣意”许多,但是这“恣意”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黄宜安一直很清楚,所以也从未奢望如进宫前一般随心自在。 可是张溪竟然觉得她与入宫前并未大变…… 黄宜安心中震动,连忙借由喝茶的动作遮掩了过去。 张溪正满肚子的怨气,也没有察觉到黄宜安的这点异常,只是絮絮叨叨将这两日家里人对张澜的痛责和张澜的执迷不悟都吐了出来。 黄宜安越听越惊讶,好不容易寻了个张溪抱怨地间隙,连忙问道:“武德将军真的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张溪没有好气地答道:“可不是嘛!当初……” 说到这里,张溪话头猛地一转,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含糊道:“他远赴西北,坚执留下,谁啊曾料到会有这件事情?早知如此,当初父亲和兄长们就是绑也得给他绑回来!” 虽说内殿绝对安全,但是那件往事却是绝对不能提起的。 她今日之所以吐槽张澜,一则确实很生气,要对好友倾诉;二则也是暗示黄宜安,张澜已经放下了,她也不必再对张澜心存内疚了。 黄宜安想了想,才发现那个亲自来寻她延后请媒的真诚阳光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片剪影。 这样多好,余生互不相关,各自过好生活。 两人正说着话,红珠在帘外禀报道:“娘娘,柳姑娘来了。” 两人遂止住话题。 “让她进来吧。”黄宜安扬声道,双眼盯着帘外看。 红珠应了声“是”。 紧接着,便见一个杏色裙袄、梳双螺髻的姑娘垂首恭顺地进得内殿,身姿纤弱、莲步轻移,很有几分弱风扶柳的韵味。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柳莺儿压着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叩拜请安。 父兄能够脱罪,她能够跟随张澜回京,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里想得到竟然还能入宫,朝拜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皇后娘娘! “起来吧。”黄宜安笑道,又吩咐红珠,“给柳姑娘赐座。” 柳莺儿连忙叩首谢恩:“谢皇后娘娘。” 红珠便搀起柳莺儿,扶她在下首坐下。 黄宜安打量柳莺儿一眼,只见柳眉凤眼桃腮樱唇,倒真是个美人儿,更兼眉目柔弱,楚楚可怜,愈发娇美惹人怜爱了。 怪不得能迷倒张澜。 张溪却看也不看柳莺儿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 柳莺儿吓得缩了缩,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认得张溪,那个在她刚在馆舍里坐下,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凶神恶煞地闯进来的年轻妇人——张澜的嫡姐。 张溪那日没有骂她,因为张溪只来得及上上下下地审视了她一番,就被闻讯赶来的张澜半求半拉地请了出去。 事后,张澜还特地为此跟她道歉,并且坦诚地告诉她,因为上书一事,他的家人对她都很不满。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执意跟着我吗?”张澜直直地看着她,问道。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一颗心欢喜地都要跳出来了。 她一直以为,张澜不知道或是知道了却完全不在乎她的心意的,哪怕她为他挡过刀、在天使面前请过罪…… 可是张澜终究回应了她! “只要将军不厌弃我,不撵我走,我情愿一辈子服侍将军左右!”她坚定地说道。 这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垂怜,哪怕从此后一辈子都被英国公府的人嫌弃,她也不会松手的! …… “柳姑娘?柳姑娘!” 耳边陡然响起张溪不满的喊声,柳莺儿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 “三少夫人。”柳莺儿恭敬而客气地应道,并没有仗着张澜的庇护而逾矩。 张溪皱起的眉头微微送了送,清声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柳莺儿连忙起身施礼告罪道:“民女生平头一次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心中惶恐,应对不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黄宜安笑道:“柳姑娘不必惶恐,且安坐吧。” 柳莺儿施礼谢了恩,方才虚坐下来。 黄宜安观柳莺儿言行举止虽不说落落大方,却也恭顺有礼,遂笑问道:“听闻柳家诗书传家,不知柳姑娘都读过些什么书?” 张溪闻言皱眉,觉得黄宜安实在是太抬举柳莺儿了。一个罪臣之女,如今好不容易才脱了罪,怎么值得皇后娘娘如此屈尊相问? 黄宜安当然也没有闲心打听柳莺儿的日常,实在是祁钰临走之前给她布置了任务,她这才不得不努力完成…… 她哪里知道,前世寡言少语的祁钰,今生竟然变得如此八卦! 第258章 只你一人 等祁钰从前朝回来,问:“那柳氏来过了?你看着怎么样?” 黄宜安一面服侍他更衣,一面嗔他道:“陛下倒是着急。” 祁钰哈哈大笑,抬手捏了捏黄宜安的两颊,低声调侃道:“你吃醋了?” 黄宜安白了他一眼,扯腰带的手微微用了力。 祁钰朗声大笑,捉住黄宜安的手,坦率而诚挚地说道:“你放心,除了你,朕谁都看不进眼里!” 黄宜安抿抿唇,半真半假地娇羞一笑,却并不敢当真。 因为祁钰和张圭在西北军中角力一事,原本拟定的及笄礼被推迟到了三月初六。等她及笄礼一过,两宫太后就要着手给祁钰选妃了。 虽说今生郑氏大概是无缘进宫了,但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邓氏、李氏之类的独得圣心之人呢? 黄宜安有心避开这个话题,客套地谢了圣恩,便开口道:“臣妾观那柳氏姿容出众、进退谦恭,但也不错。只是匆匆一面,也看不出品性如何。” 又顺势问道:“陛下召见柳氏父子,觉得如何?” 祁钰叹道:“倒都是心念故国之人,父子俩一名桑梓之梓,一名望乡,时刻不忘恢复之志。只可惜哈密卫失陷之后,朝廷一味固守,倒让他们这些心怀故国、志存恢复的遗民遭了罪……” 黄宜安想了想,帮张澜说了句话:“如此说来,武德将军所奏倒是不假。” 祁钰点头赞道:“是啊。当初朕只怪他胡闹,为了美色便不顾家国,如今才知道,他这是一腔忠直正义啊!朕决定,明天早朝时宣布对他的嘉奖,以为众臣表率!” 黄宜安笑道:“陛下英明。” 却并未挑破祁钰表彰张澜倒是其次,只怕借机表达对张圭的不满和反抗才是真。 说话间,更衣毕,帝后二人便携手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其间少不得说起接见柳家三人之事,两宫太后亦颇多唏嘘感慨。 只是李太后在听说祁钰准备明日早朝时给予张澜嘉奖时,眉头一一皱,颇不赞同。 “就算是张澜做得对,可他这回终究是行事却欠妥当,才引得朝廷纷乱不止,陛下不罚他便是龙恩浩荡了,何必还要急着嘉奖?”李太后反驳道。 更重要的是,张圭这次能够退一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祁钰得了胜利却还要当众把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一踩,张圭怎么会甘心? 到时候,只怕又是好一场君臣相争。 祁钰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 黄宜安一看,暗呼“不好”,生怕祁钰又疑心李太后偏帮张圭,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子关系会再次降到冰点。 黄宜安正要从中劝说,就见祁钰缓和了脸色,叹声问道:“母后是担心孩儿这么做了,元辅会生气吗?” 竟然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殿内众人俱是一惊,立刻想起上次祁钰质问李太后他和张圭到底谁更重要的话来,不由地敛气屏息,惴惴地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李太后亦眉头深蹙。 第259章 太反常了 当着李太后的面,黄宜安自然不能妄议朝政,一时也无法从中转圜。 就在大家以为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母子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候,李太后缓缓地开了口:“看来,陛下也知道此事会让元辅的不乐,那为何却还要一意孤行?” 没有生气地训斥,而是平静地发问。 祁钰和黄宜安都不由地一愣。 这样的李太后,以前可没有过。难道是关系缓和了,这处事的方式便也跟着改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李太后的这种改变,祁钰和黄宜安都很乐见其成。 “自然是张澜值得这份嘉奖!”祁钰正义凛然地答道,“他能顶着元辅反对的巨大压力,不畏生死,一心忠于王事,这样忠正耿介的臣子不嘉奖,难道要嘉奖那些见风使舵、中饱私囊者吗?” 李太后不说话,只是看着祁钰,神情是看穿一切的了然和平静。 祁钰正义凛然的神色渐渐变得窘迫和尴尬起来,最终躲开眼神,小声嘟囔道:“当然了,我也想借机让元辅知道,我长大了,可以真正亲政了……” 祁钰的退让和窘迫,让李太后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只要儿子还愿意跟她交心就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完全亲政了,那么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就会把这笔仇记到你的身上。到时候,面对旧臣权贵的反对与制衡,你打算怎么办?能如元辅一般压制住他们,控制住局面吗?”李太后正色教导道。 这是李太后第一次同祁钰说这样的话,往常她都是教导祁钰尊敬张圭、听从张圭的。 祁钰既惊讶,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黄宜安也很惊讶,不过不是惊讶李太后对张圭的利用——毕竟前世张圭死后被祁钰清算,差点绝了后嗣,而李太后并未真正出面劝阻求情便可见一斑。 黄宜安惊讶的是这样的密语,李太后竟然没有如往常一样避开她! 李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对她这么“信任”?今生可不是前世,她和李太后的关系远没有那么亲近。就在这之前,李太后还一与祁钰商议政事就把她给支出去呢! 今日的李太后,实在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反常。 黄宜安垂首不语,心里却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同庆嬷嬷打听清楚事情的原委。 祁钰沉吟片刻,迟疑道:“可是,就这样把一切都推到元辅身上,是不是不太好。” 黄宜安对于祁钰的这种犹豫和歉疚完全能够理解,毕竟此时的祁钰虽然日渐不满张圭的专权,但心里还是感念张圭的辅佐与教育之功的,对张圭也依旧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之心。 往常总是维护张圭的李太后,这回却继续一反常态地劝说祁钰:“话也不能这么说。亲自推行新政,开创中兴盛世本就是元辅一直以来的心愿,为新政而付出牺牲,对于元辅来说,那是恰得其所。你们师生各取所需、互为表里,谈不上谁为谁背锅。” 第260章 换个方式 祁钰愣愣地看着李太后。 作为一位辅政太后,李太后当然计谋深沉、杀伐果断,对于朝臣自然也是收拢利用从不在话下,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张圭。 李太后对于张圭一向是尊敬有加、十分信从的,这样直白切中的利用之语,祁钰从未从李太后口中听到过。 好半晌,祁钰才回过神来,试探道:“母后这话,若是元辅知道了……” 祁钰尚未说完,李太后便笑着打断道:“元辅如何会知道?是陛下会对元辅说,还是皇后和庆嬷嬷会走露风声?” 这话说得,仿佛眼前三人都是她极为信任的人一般。 祁钰心中激动万分。 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权衡,能得李太后如此信任,他都十分高兴。 因此祁钰亦坦诚问道:“那即便是孩儿适时退让,又如何能够保证元辅不会借由推行新政之机,独揽朝纲、无视君上呢?” 李太后深深地看了祁钰一眼,心道:原来祁钰对张圭已经猜忌如此之深了…… 幸而她及时想明白了,试探地走出了第一步,否则只怕下一个被祁钰如此猜忌防备的就是她这个亲生母亲了吧。 “陛下,哀家说句你大约不爱听的话,元辅或许喜爱擅权,但尚无不臣之心,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竭心尽力地教导陛下为君之道了。陛下试想一想,哀家说得对与不对?”李太后按捺下心底的后怕与凉意,循循善诱。 祁钰听罢,静坐深思片刻,脑中回想起往日的师生情谊,明白张圭在教导他上确实十分用心,致力于要将他培养成开创大齐中兴盛世的明君圣主。 李太后观祁钰神色,便知他想明白了这一点,这才接着说道:“当然,元辅以陛下年幼、新政艰难为由,迟迟不肯放权也是真的。” 祁钰深以为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只听李太后接着说道:“往日里哀家总是劝陛下凡事多听从元辅的意见,并不是要纵容元辅独断朝纲,而是想着元辅见识深远于国有利,而君臣相契朝堂才能安稳,大齐也才能国富民殷、四海朝服。 “陛下如今也成了亲了,又同皇后亦夫妻情睦,陛下且试想一想,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难道不会如哀家一般时时督导、为计深远吗? “更何况,皇家的一举一动皆关系天下,哀家自然待陛下比寻常的母亲对待儿子更加严厉了。” 祁钰从未听过李太后如此的剖白和坦诚,一时既震惊又激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黄宜安心中亦惊诧不已。 前世直到去世,李太后都未对祁钰说过这些软和话,怎么今生却如此不同? 好半晌,祁钰才恭声应道:“多谢母后教导,孩儿受益匪浅。” 这恭敬比起往日的客套,多了几分激动难以自已的真诚。 李太后点点头,笑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哀家也不多留你们了,陛下回去且认真想一想,若是觉得哀家的话有道理,那明日咱们娘俩儿在细细讨论此事当如何施行。” “咱们娘俩儿”这个词,祁钰还是第一次从李太后口中听闻,心中既新奇又激动,连忙施礼告退,愈发恭敬孺慕了。 黄宜安亦起身施礼告辞。 庆嬷嬷含笑相送。 等送了帝后二人归来,李太后见庆嬷嬷神色欢喜,便笑叹道:“往常陛下虽然也孝顺,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与哀家亲近……果然,你说的是对的!” 庆嬷嬷不敢居功,连忙笑应道:“这都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母子情深,才能冰释前嫌,奴婢可不敢当这功劳。” 李太后笑嗔道:“好了,你也不必过分自谦。若不是你那句‘陈太后软语慈爱,因此深得陛下敬爱’,哀家还想不到这一桩。”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用心绸缪十年将他推上皇位,又尽心辅佐至今,却跟她远远不如和嫡母亲近,这让她怎么能够甘心呢? 所以庆嬷嬷劝说几次之后,她便下定决心试着改一改,将儿子的心挽回来,免得到头来辛辛苦苦的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庆嬷嬷笑道:“奴婢也是见太后娘娘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又是却体会不到娘娘的苦心,所以才大胆建言一句的。太后娘娘不怪奴婢僭越,奴婢就铭感在心了。” 她也是见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近日关系缓和了一些,因此才敢大着胆子劝说一回的,否则自然是秉承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原则,以求个安稳终老了。 李太后拉着庆嬷嬷的手,感叹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一直陪在哀家的身边!” 庆嬷嬷亦动情道:“能伺候太后娘娘,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主仆二人少不得一番感慨唏嘘。 …… 且说祁钰和黄宜安一路回到坤宁宫,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感叹。 等晚上歇了,四下无人,帘帐内,祁钰一面下意识地拨弄黄宜安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一面低声迟疑道:“你说,母后今日这般和软慈爱,到底是为何?” 黄宜安被祁钰拨弄得心烦,一把将青丝从祁钰手中夺过,笼在脑后。 祁钰也没有在意,眉间依旧深沉未展。 黄宜安这才应道:“自然是慈母爱子了,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可为何母后突然间就‘慈母爱子’了呢?往常她可不是这样的。”祁钰眉头未舒,揣测道:“你说,母后会不会担心我为了封赏张澜一事,和元辅闹僵了,所以才故意拿这番话来安抚我的?” 黄宜安听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来祁钰果然是对李太后信重张圭不满已久,不然也不会在刚刚感受完来自李太后的慈母的关爱,还没等激动完,就开始怀疑李太后的用心了。 黄宜安觉得,她有必要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和祁钰好好地说道说道,尽早解开他对李太后的心结和误会,这样对谁都有利。 “陛下,”黄宜安起身,看着祁钰,正色道,“母后如何想的,臣妾不敢妄自揣测,不过,母后有句话说得很对。等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一定会对他(她)严格要求,以保他(她)一生顺遂的!” 第261章 绝不同意 前世她只有轩瑛一个女儿,倾尽心力地爱护、教养,千挑万选给她选了个好夫婿,夫妻和美、一生顺遂。因此作为母亲,她远比祁钰更能懂得李太后的苦心和不易。 祁钰看着一脸认真的黄宜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一些黄宜安照养孩子的画面,似乎是曾经发生过的,又似乎是他臆想出来的,这让他一时有些迷茫又怅然,双手下意识地握紧黄宜安手,话也不受抑制地冒了出来。 “你放心,今生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倾尽心力照顾咱们的孩子的,我会同你一起,爱护他们的!”祁钰眼神略带迷茫,然而语气却很坚定。 黄宜安心里一惊。 祁钰这话听起来,似乎他也知前世之事似的。 黄宜安没敢应声。 很快,祁钰眼神突然清明起来,自己也愣了愣,方才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我定会同你一起照养教育咱们的孩子,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的!” 这话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了李太后的不易。 一个娘家无甚权势的寡母,在自恃功高的众臣面前,想要辅佐儿子坐稳皇位,何其艰难。所以李太后向张圭示好和服软,只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黄宜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竟然劝服了一向对李太后执拗地抱有偏见的祁钰,听祁钰这么说,想的却是前世祁钰对于女儿轩瑛的喜爱和宠溺——祁钰虽然对她无甚私情,但是对于他们的女儿却是十分温和爱护,甚至比起对郑氏所出的子女亦无半分逊色。 “好!”黄宜安想到此处,抬头冲起疑信任温柔地笑道,“臣妾相信陛下!” 前世尚且如此,没道理今生两人关系改进了,祁钰却不尽心爱护他们的子女了。 是的,子女。 作为皇后,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单有皇帝的宠爱可不够,必须要有自己的子嗣——继承江山的太子。 黄宜安眼底的坚信如同一只鼓槌重重地砸在祁钰的心上,不知前世之事的他,只觉得黄宜安这份全然的信任是无上的殊荣,值得他用一生去呵护。 “等三月初六你及笄礼一过,咱们就要孩子,属于咱们俩的孩子!”祁钰心头火热。 黄宜安被祁钰激动的情绪感染,竟然难得羞涩地点点头,算是应下。 …… 祁钰的见好就收,让张圭很是满意。 “看来陛下还是知晓轻重的。”张圭同张维说道,“若是给张澜封赏,继续抬举英国公府的话,那么在军中推行新政将更为艰难。” 张维适时地应道:“陛下虽然宠信英国公府,但是更希望通过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开创中兴盛世,彪炳青史。” 张圭深以为然,捻须点了点头,又道:“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收服的那几个将官虽然不是身居高位,但都还能中得上用,而且还不打眼。等此次新政推行开去,该给予封赏就给予封赏吧!” 张维连忙应道:“是。” 张圭自以为胜券在握,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张维已经将收买的西北军中的那几个将官的名单先一步报给了祁钰。 祁钰对此乐见其成,道:“如此,可保新政顺利施行。不过,等事成之后,这些人是赏是罚,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新政想要军中完全推行开去,那至少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张圭年纪渐大,他也逐步成长,朝堂掌握在谁的手里还尚未可知呢! 那些人若是堪用,那他便继续任用;若是心怀不轨,那自然是要早早清除为妙的。 张圭曾经教导过他,朝堂上并不是只能有耿直忠君这一类臣子,作为帝王要广罗人才,善加利用。正如鸡鸣狗盗之徒,人皆不耻,可当初若是没有他们,孟尝君也未必能够顺利从秦国脱险一样。 这也是帝王权术的一种。 于是在张维的左右逢源之下,在李太后的坦诚教导之下,祁钰和张圭这对暗中较量的君臣,竟然难得地和谐共处起来。 而新政也在这个和谐的氛围中开始在军中逐步推行。 阻碍自然是有的,除了朝堂上的吵嚷,甚至有些地方还发生了小范围的哗变。然而尽管波折不断,新政还是坚定地推行了下去。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件平顺容易的事情,流血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而张澜也终于从君臣相争的漩涡中脱身,开始准备他的亲事。 柳莺儿以为当张澜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只是准备把她收在身边做个通房丫鬟而已,最多也不过是个姨娘,毕竟因为她才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连累了张澜个整个英国公府,就连张溪这个外嫁女听说她进京了,也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要教训她……虽然因为张澜的劝阻,张溪并未达成所愿。 而且她和张澜的身份又是这样地天差地别…… 但是让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张澜竟然是打算聘娶她做正室妻子的! “你愿意嫁与我为妻,生儿育女、一生相守吗?”张澜定睛看着因他的话而惊愕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的柳莺儿,诚恳而直接地问道。 柳莺儿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因此她流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澜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你就只管安心备嫁,别的事情,都由我去安排。” 柳莺儿除了流泪点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张澜安慰过柳莺儿,便告辞归家去了。 一回到家中,张澜便去正院向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禀明要聘娶柳莺儿为妻一事。 英国公夫妇闻言大怒。 英国公更是气得直接跳脚,冲到张澜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逆子,先前为了她闹得满朝风雨,全家人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不容易事情落定了,你竟然又要聘娶她为妻子! “我不答应!决不答应!” 这样的祸害要是娶进门,那还得了? 张澜试图辩解道:“父亲,孩儿先前上书,并不是为了柳姑娘一个人,是为了所有当初哈密卫失陷的百姓将官,就算是没有柳姑娘,孩儿也会上书的。这是您教孩儿的,做人要心怀侠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第262章 认清内心 / 回应张澜的是一只茶盏撞地破碎的声音。 张澜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英国公,抿紧嘴巴,求助地看向英国公夫人。 如果说家中有谁能够劝住英国公的怒火的话,首推英国公夫人,其次便是张溪。 可是英国公夫人只是冲张澜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张澜无奈,只得在承受英国公的一番怒斥之后,告辞退出。 …… 李府,张溪正在学做针线。 上次她以向大嫂林氏学习针线为由,伺机寻求长兄李子松的帮助,虽说后来李子桢替她出面解决了,但是张溪做事一向周全,更兼感激李子桢,所以这衣服还是要做出来的。 这刚走了没几针,兰心就来禀报说:“四公子来了,如今正在上房给夫人请安,一会儿就过来了。” 李总兵并李子松等子侄,在替张澜说情之后,便启程赶往辽东了——实在是担心突然“反水”,张圭一气之下会在辽东军中动手脚。 张溪一分心,手下的一针便扎在了指尖儿上,殷红的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张溪吸了口气,连忙一面用嘴去嘬血珠,一面急声问道:“澜弟?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兰心摇摇头,回道:“奴婢不知。四公子一来,便直接去上房拜见夫人去了。是他身边的小厮来传的信,奴婢问了,他也说不明白。” 张溪便收了针线,起身整衣,道:“走,咱们去上房看看去。” 张澜上奏一时能够尽早解决,多亏了关键的时候,公公李总兵在朝堂上的相帮。张澜此次来府,应该是为了致谢——帮忙的公公和长兄不在,那向婆婆李夫人表达也是一样的。 既然是为了答谢,那她这个姐姐兼媳妇也就不好不出面一起致谢了。毕竟,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李家肯帮忙,都是因为她嫁给了李子桢的缘故。 兰心立刻上前服侍。 然而主仆二人刚走到半路上,就碰到了疾步走来的张澜。 “阿姐!”张澜笑着迎上去见礼。 张溪一把拉起他,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 张澜嘿嘿笑道:“咱们进去说吧。” 张溪一想也对,李总兵出面相助一事的内情,确实不好在外面说,便转身同张澜回了院子。 姐弟二人在花厅坐下。 “姐夫不在家吗?”张澜左右不见李子桢在,便笑问道。 张溪瞪了他一眼,抬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你以为你姐夫一天天跟一般闲得没事儿干,净去闯祸了?他如今在陛下面前当差,忙得很呢!” 随着李子桢日渐受皇帝的重用,就连她在这府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虽说比不得长嫂林氏,但是并不比其他丈夫军功卓越的妯娌差。 天子近臣嘛,有时候一句话,就抵得许多军功呢! 说起来,这都要感谢黄宜安当初的提点和举荐…… 张溪想着想着,目光便又落回了张澜身上。 只可惜…… 张溪摇摇头,赶走内心的那些遗憾,问张澜:“你这么突然上门,可是为了道谢?那应该提前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好跟着你一起去上房的,也显得我们……” 张溪话未说完,就被张澜满脸的愕然给拦住了。 看样子,张澜并不是来道谢的。 张溪眉头一皱,问:“看来是我猜错了。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张澜又一向黏她,他心里想什么,张溪不说一看就知,至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从张澜窘迫的神情来看,只怕是有事才来的。 张溪顿时急了,不待张澜回答,立刻急声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张澜叹息一声,耷拉下肩膀,低声应道:“也算是吧,我被父亲训斥赶了出来……” 可怜兮兮的样子,倒让张溪不忍心再加责问了。 张溪遂放缓了语气,问:“父亲为何训斥你?” 张澜见问,飞快地看了张溪一眼,立即起身,抱拳深施一礼,恳请道:“为了聘娶柳姑娘为妻一事。还请阿姐帮我!” 张溪被气得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张澜问道:“又是为了这个柳姑娘!她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的灾祸,你竟然还想聘娶她为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说是父亲生气了,她听了都气得恨不能立刻将魅惑得张澜晕晕乎乎的柳莺儿给立刻撵出京城去才好! “阿姐,你先别忙着生气,柳姑娘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张澜急声辩解道,“你至少先听我说一说,再决定啊!柳姑娘她……” 兰心早就在姐弟两个起争执地时候退出了花厅,将闲散人等全部远远地打发走,亲自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张溪看着张澜着急忙慌地替柳莺儿辩解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刺目,不待张澜说完,她便冷冷地打断道:“这个柳姑娘到底有多好,我不管。我只问你,当初宫里钦点安妹妹为后,怎么不见你也如这般跳出来争取?” 张澜哑口无言。 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一直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却原来并不是这样。当张溪质问他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辩驳,而是心疼,窒息地疼,虽然那疼痛并未纠缠他许久。 张澜无力地垂下双肩,问:“阿姐,你以为当时我有争取的余地吗?我不只是我自己,还是英国公府的一分子,若是我……那家里怎么办?” 张溪不答反问:“那你为了柳莺儿便不管不顾地替其父兄求情,连累家人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为了家人,听从父亲的劝阻?” “我那是为了公义……”张澜张口辩驳,却在张溪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渐至不闻。 张溪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突然让张澜明白过来,他虽然是为了公义才上的书,却未必没有私心。 也许在柳莺儿第一次出来替他解围种植长绒,又或者是在柳莺儿月下替他挡刀,也可能是在柳莺儿面对朝廷的诘问恳请他屈服自保时……那个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姑娘,就已经一点一点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所以他才会在离开时,问柳莺儿愿不愿意跟他走,在张维让他推荐被俘叛降将官的代表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柳氏父子——柳氏父子来京,柳莺儿的跟从才名正言顺,也才有可能长久地随父兄留在京城…… 张澜抬起头来,轻声而认真地答道:“阿姐,我想明白了,她固然很好,我也曾经很喜欢,希望与之白首偕老。 “可那种喜欢大约就像是年少轻狂时的如烟春景,绚丽夺目,却又一拂而过,让人怅然。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遇到这样的春景时,还会勾起我心中的涟漪,却并不会干扰我的生活。 “而柳姑娘则像是家中的那口井水,日复一日地陪伴我、滋润我,她或许在你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我的骨血。 “所以,我不曾为了留住那片如烟春景而努力,却愿意为了陪伴、浸润我的井水而争取! “阿姐,我想要与柳姑娘相守一生、生儿育女、白首偕老!不管父亲母亲是否同意,我都愿意为之一直努力!” 第263章 坚执不改 张溪看着张澜,良久未语。 沉默在花厅里逐渐凝沉。 张澜面色不改,神态坚定。 张溪见状,知道他是拿定了主意,叹息一声,道:“你可想好了。因你上书一事,家里人对柳姑娘都很有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是嫁进来,以后可有得委屈受。 “你能保证时日渐久,柳姑娘不会不堪重负,抑郁难解,甚或是决然离开吗?若是将来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又打算怎么做?” 就如她一般,虽然和李子桢夫妻情悦,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府中诸人诸事。柳莺儿在这般情况下嫁给张澜,婚后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我相信时日久了,大家了解了她的为人,就不会再埋怨她了!”张澜很是自信地说道。 张溪闻言摇了摇头,叹道:“我听你这话,便知你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你要知道,两情相悦和成亲生活可不是一件事情。远的不说,单说父亲和母亲,一生和睦恩爱,可是在母亲掌家之前,不一样要在祖母面前立规矩,在妯娌面前做表率,竭尽心力应付府中诸人诸事? “你要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我劝你还是和柳姑娘说清楚、商量定,免得将来互生怨怼,连如今的这点情义都消磨得一干二净。” 张溪不说,张澜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闻言他不由地愁眉紧锁、抿唇不语。 张溪见状,知道他听进去了,遂道:“你与其在我这里干耗时间,倒不如先回去想清楚了,与柳姑娘商议拿定了主意,再来考虑说服我们接受柳姑娘入府这件事情。” 张澜起身,深施一礼,辞别道:“多谢阿姐。”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改日再来叨扰。” 张溪一听这话,便明白是还要坚持娶柳莺儿的意思,心中虽然不满,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亲自送张澜出去。 等送走了张澜,李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通禀,说是李夫人有传。 张溪立刻又脚不沾地地去了上房。 李夫人一见张溪便问:“怎么不留澜哥儿午饭?” 张溪笑着敷衍道:“他许久未曾回京,很多亲朋好友还未曾拜会,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李夫人笑着点头道:“也是。你父亲他们每次回京,也甚少在家里吃饭的。” 又问道:“对了,你父亲何时启程回西北?” 张溪推脱道:“儿媳亦多日不曾回家,是以也不知道父亲的打算。” 如果张澜坚执要同柳莺儿成亲的话,只怕父亲一时半会的还走不了。不过此事倒不必对李夫人言明。 婆媳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话,李夫人便放张溪离去了。 …… 且说张澜出了李府,便直奔驿馆而去。 柳莺儿见张澜去而复返,知道定是已经同家人商量过了,而且已经有了结果,不由地十分紧张,给张澜奉茶之后,便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捏着衣角,等着最后的宣判。 张澜想着张溪的话,也没有刻意隐瞒或是纡回,直言问道:“我家人并不赞同咱们的亲事……” 柳莺儿听了这句话,把头一垂,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紧接着便又听张澜继续说道:“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柳莺儿蓦地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却顾不得去擦,只是直直地盯着张澜,眼神里有惊愕、欢喜、难解……十分复杂。 张澜见状,先递了块帕子给她,这才缓缓说道:“所以嫁给我这条路只怕颇为艰难,将来成亲之后,你或许还会受委屈……就算是这样,你依旧愿意伴我同行吗?” 柳莺儿激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表明自己亦坚定不渝。 张澜凝愁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第一次不避嫌猜地主动握住柳莺儿的手,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只要你主意坚定,我就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等成亲后,你要是实在住不惯京城,咱们就去边关,过自己的小日子去,远离这些纷纷扰扰!” 柳莺儿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又连忙哽咽道:“不,贵府因我而差点遭了难,他们生我的气、不愿意接纳我也是应该的。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躲开去一个人清净,否则你夹在中间该有多为难伤心?” 张澜听了柳莺儿这番话,心中十分感动,握紧她的手,郑重立誓许诺道:“你放心,我今生绝不负你!” 割舍家人,当然是痛苦的,柳莺儿能理解他的难处,愿意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这样的温柔体贴的姑娘,要去哪里寻? 他有幸遇到了,就绝不会再错过! …… 接下来一段时间,张澜软磨硬泡。 英国公等人也由一开始的愤然坚定地拒绝,变得麻木不理会。 张澜却一直孜孜不倦、不肯放弃。 消息传到了宫里,祁钰笑赞道:“没想到张澜倒是个难得的痴情人,都这样了还不肯放弃。” 黄宜安笑了笑,没有答话。 张澜能有自己的幸福,她很为他开心。 阿梅却撇撇嘴,私下里跟黄宜安抱怨道:“当初怎么没见他……” 话未说完,就被黄宜安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当初的事情,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却也是她有负张澜在先,因此也一直心中愧疚;如今张澜能够走出那段年少懵懂的好感,有了自己坚定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只会替他高兴,又怎会心生怨怼? 要不是顾忌英国公府众人的心情,黄宜安都想撺掇祁钰下旨赐婚成全张澜了。 …… 祁钰倒是不曾赐婚,但是英国公夫人却先被张澜缠得头疼,只得在张澜不知道第多少次恳求时,直接扔下一句“你三哥还没有定亲呢,你着什么急?”想要堵住张澜的嘴。 谁知张澜却顺杆爬,连忙问道:“是不是三哥定了亲,母亲就不拦着我了?” 英国公夫人想到张池那心性不定、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想着只怕一年半载的亲事肯定是定不下来的,如今先拿这个做借口敷衍了张澜,说不定到时候张澜自己就先放弃了。 少年人嘛,有时候你越是反对,他们就越是坚定。倒不如暂且先退一步,再徐徐图之。 第264章 张池婚事 自以为成算在胸的英国公夫人点头应道:“等你三哥的亲事定了,再来说你的事。” 张澜欢喜感谢道:“多谢母亲!” 英国公夫人被他这没头脑的欢喜弄懵了,直觉自己可能被骗了,却又不敢确定。 然而等几天后,一向爽直的张池期期艾艾地恳请她去徐家提亲时,英国公夫人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己被张澜骗了! 英国公夫人十分生气,连张池终于愿意娶妻成家安定下来喜悦都来不及享受,立刻皱眉喝问道:“这件事情先放一放,我且问你,你是几时看上的徐家小姐?澜哥儿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张池红着脸,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时常想起她,四弟还说我做梦时喊了人家姑娘……多亏四弟点醒我,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的;也是这几天四弟鼓励我,我才敢来跟母亲说的……” 英国公夫人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被张澜给“算计”了!这小子早就知道张池心悦徐家小姐,这才故意顺着她的话讨了那么个允诺的! 可叹她自诩精明周全,竟然被这个臭小子摆了一道。 可是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没用了。 英国公夫人瞪了张池一眼,骂道:“你喜欢不喜欢人家自己不清楚,竟还要别人点醒,真是愚笨到家了!” 气归气,骂归骂,事情总还是要办的。 不管怎么说,一直相亲不顺的儿子,终于有了看上的姑娘,想要成亲了,总算是了了她这个当母亲的一桩心事。 “你看上人家徐小姐什么了?”英国公夫人压住脾气问。 张池一听这话,便知这亲事有谱,也顾不上无辜被骂的委屈了,慌忙答道:“徐小姐温柔大方、机敏聪慧、品貌端方、家世清白、贤惠柔善……” 在英国公夫人的注视下,张池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继续夸下去的底气,最后只得放弃,小声嘟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就是觉得她好,想跟她成亲……” 英国公夫人无奈扶额。 这一个二个怎么都不给她省心呢! 还得她这个当娘的亲自出面。 “你心悦徐小姐这件事情,还有别人知道吗?徐家或是申家有没有看出什么来?”英国公夫人喝了口茶,压下心底的火气,问道。 徐家乃申侍郎的养父之家,虽说后来申侍郎高中状元之后,在徐老太爷的坚持下改回了本姓,但是一直未曾忘恩,因此和徐家关系极为亲密。 徐小姐因和申小姐年龄相近又极为投缘,因此也不时在申府小住。 直到去年申小姐定了亲事,徐小姐也及笄了,徐家才在京城置了宅院,由徐夫人伴着徐小姐几个孩子暂住。想来,也是为了给徐小姐说门称心的婚事。 而申家和徐家的关系,徐小姐的婚事申家是一定会过问的。 张池听了连忙摇头答道:“没有没有!除了四弟,我就只禀明了母亲!” 此事事关徐小姐的清誉,他当然得慎之又慎。 英国公夫人闻言,神色微霁,总算还知道轻重。 “那徐小姐也来过家中几次,端庄大方、进退得宜,还曾在缃姐儿落水那次与黄二小姐一同替你解了围,可见是个机敏周全的。若是此事能成,倒也能管束管束你这放纵无拘的性子!”英国公夫人道。 徐老太爷能够视申侍郎如己出,教养他长大,而在申侍郎高中状元之后,能够坚持让他认祖归宗,而不是趁机挟恩求报,可见徐家家风清正。 而徐小姐能得申府看重,不时小住,品性肯定也是不错的。 英国公府荣宠已极,她不求张池娶个高门显贵之女来锦上添花,只希望他能够觅得贤妻,替她在今后的日子管束帮扶着他。 “母亲这是同意了?”张池惊喜万分,立刻施礼道谢,“多谢母亲!多谢母亲!” 生怕说完了一步,英国公夫人就会反悔似的。 英国公夫人见了他这副猴急的样子,哭笑不得,笑骂了几句,倒是将先前的郁气散去了不少。 …… 张溪翌日听到这个消息,惊得瞪大了眼睛了。 “什么?三哥竟然自己悄悄看中了徐妹妹?”张溪愕然问道,犹自不敢相信。 徐小姐也同申小姐来英国公府做客许多次了,她怎么就半分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呢? 英国公夫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得知竟然是张澜最先发现端倪,继而为了聘娶柳莺儿才从中推动的,张溪一时心情复杂。 良久,张溪才叹道:“看来澜弟主意已定,母亲还是要早做决断的好。” 英国公夫人叹道:“所以我才让你回来商量嘛。总之,先把池哥儿和徐小姐的亲事定下来,至于柳家那里,且先再看看吧。” 张溪听英国公夫人话里有松动之意,想到张澜多日来的恳求,心中不忍,便开口劝道:“母亲,说句实话,我倒不觉得澜弟上书全然是为了柳姑娘,否则他完全可以只为柳氏父子说情,不及其余。以咱们家在西北军中的实力,不拘安排个什么理由出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柳氏父子。 “澜弟完全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更不必一力坚持到最后。” 英国公夫人静默半晌,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可惜,到底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又因她一直闹到现在,所以要想接受她成为咱们家的一份子,难呐……” 张溪见状,也不再多劝。 只要亲自经历过那段惶恐的人,都无法做到遗忘甚或是原谅。 …… 张池的婚事,就这么被意外地提上了议程。 英国公夫人郑重地托了申夫人打探徐家的意思。 徐夫人进京,本就是为了替徐小姐寻一门好亲事,听闻英国公夫人有意替嫡幼子求娶徐小姐,欢喜之余也十分意外。 徐夫人不免对申夫人迟疑道:“嫂子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英国公府门第太高,三公子又是嫡子且官居五品,徐家只是普通乡绅,我只怕馨姐儿嫁过去后会受委屈。” 她虽然希望女儿能够嫁得高门、富贵荣华,但是更愿意她婚后美满、一生顺遂。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65章 毛头小子 申夫人听了,赞佩道:“你想得很对。虽然是英国公夫人亲自来请我上门探问的,说是她见过馨姐儿几次,对于她的品貌都十分满意,这才起了结亲的意思的。 “可是齐大非偶,还是要慎重一些,毕竟事关馨姐儿的终身呢!” 说到这里,申夫人叹息一声,不无怨恨地倾诉道:“想当初慧姐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他父亲誓要践行与丁家当初的约定,就被迫嫁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见几回面……” 申夫人说着,就禁不住拿帕子印了印眼睛。 徐夫人见状,连忙劝说道:“嫂子不用担心,那丁家姑爷听说是个读书的苗子,十三四岁便中了秀才,丁家虽然一时沉寂,但终将在姑爷身上恢复往日的荣光。听说今年乡试丁家姑爷是要下场的。等丁家姑爷中了举人,今年底或是明年开春来京参加春闱,慧姐儿肯定是要跟随的。到时候,就能一家团聚了。” 申夫人闻言,眼泪渐收,眼底也有了一点笑意,叹道:“对啊。我如今就数着日子,盼着这一天呢! “当初老爷非要让慧姐儿远嫁去丁家,我就说了,若要我同意,将来姑爷来京科考、做官,或是将来外放到地方攒政绩、熬资历,慧姐儿都要跟随的,绝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太婆婆、婆婆手底下立规矩、受磋磨!” 徐夫人笑道:“听说丁家家风清正良善,慧姐儿又是个机敏周全的,想来在丁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不过,小两口能搬出来单独住,自己当家作主,自然是更好了!” 申夫人听徐夫人这么说,眼底的那点子笑意便又化开了些。 “哎呀,本来是来馨姐儿的婚事的,怎么净说慧姐儿了!都怪我!”申夫人想到来意,不禁笑着道歉,又问徐夫人,“你觉得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怎么样?” 徐夫人笑道:“既然是英国公夫人主动提出的,那直接推拒了肯定不好,不如就先相看吧。” 申夫人一听徐夫人这话,立刻惊异道:“怎么,难道你不看好这门亲事吗?” 不然为何会说出“直接推拒了肯定不好”的话来? 徐夫人叹息一声,道:“嫂子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你了。你也知道英国公府的四公子为了个女人上书,闹得沸沸扬扬一事吧。高门显贵、衣食无忧的自然是好,但是也要担惊受怕啊……徐家家底薄,万一要是将来英国公府出了点儿什么事,可护不住馨姐儿。” 申夫人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可真是白担心了。” 申夫人说罢,左右看了看。 丫鬟婆子会意,都退了出去。 申夫人这才小声跟徐夫人说道:“张四公子之所以敢上书闹腾,那是因为上面有人。你看,这件事情从开始到如今结束,张四公子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训责,可还受到了其他惩处?非但受到任何惩处,听说最近陛下倒是常常召见他……” 徐夫人恍然大悟。 张澜上书,原来是在替皇帝办事啊! 英国公府世代深沐皇恩,由此可见一斑! “多谢嫂子提点。”徐夫人感激道,“像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只看到此事的凶险,却看不到底下的暗潮汹涌。” 申夫人笑道:“我哪里懂这些。别说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了,就怕朝堂上的那些人也未必个个都看得明白。” 就连内阁首辅张圭,虽然生气皇帝跟他骄矜儿,但不也觉得皇帝只是和张澜一样少年莽撞吗? 当然了,这些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看得懂的,都是身为吏部侍郎的老爷怕她外出交际闹出了风波,悄悄提醒她的。 …… 正在御书房议事的祁钰和张澜君臣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田义连忙重新斟了热茶奉上。 祁钰接过了,自呷了一口气,又去让张澜,笑道:“想来是近日天气乍暖还寒的,一时着了风了,且喝杯茶热驱驱寒。” 张澜拱手谢过了,饮罢一盏茶,方才说道:“这两年冬日倒是越来越长了,雪多寒冷,陛下要多多保重龙体。” 祁钰笑着点了点头,说回了正事。 “名单上的这几人,你可了解?”祁钰正色问道。 张澜将那几人又看了一遍,见都是西北军中的人,不由地郑重起来,坦诚回道:“都是几个不起眼的副官,知道,但是谈不上了解。不知陛下怎么知道他们的?” 祁钰笑道:“这次张末辅去西北查彻哈密卫失陷将官一事,曾经密切接触过这几个人。朕以为,此事非同小可,故而特地派人查明了。” 张澜闻言一愣。 内阁末辅张维? 那可是内阁首辅张圭的人! 张维特地接触这几个人,莫不是要代张圭在西北军中安插细作? 张澜神色顿时沉肃下来。 祁钰见状,遂叹道:“看来,你也明白朕之担心所在了。” 张澜连忙拱手回道:“陛下放心,臣回家立刻禀明父亲,让他彻查这些人。若是有问题,便及早清除。” “不。”祁钰摆摆手,道,“此事暂时不宜告知别人,包括国公爷。” 张澜想了想,也对,如此隐秘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臣遵命。臣定严守此事,绝不外泄!”张澜立誓道。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几人身份不高,日常也没什么机会见国公爷这个统帅,若是由国公爷出面去查,未免打草惊蛇。因此朕准备将此事交予你来办。你年轻有为,与底下的将官多多来往,并不会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是,经过上书一事,张澜在世人眼中是个不知轻重、只凭一腔热血做事的毛头小子,他要是露了什么马脚,只怕也不会立即引起张圭的警觉。 张澜起身,行礼领命道:“臣,遵命!”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想到张澜近日的困境,遂好意道:“听说你最近为了与柳姑娘的婚事,惹了国公爷不悦。若是有难处,你只管对朕言明。实在不行,朕给你们赐婚!” 第266章 独一无二 / 天子赐婚,到时候就算是英国公府对此事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接受。 祁钰当然并不愿意这样做,毕竟他信重英国公,完全不想强逼他接受柳家这个姻亲。他之所说出这个话出来,一则是表达对张澜的器重,二来也要借此观察张澜的品性。 好在张澜顺利通过了祁钰的考验。 “多谢陛下。”张澜俯身施礼,婉辞道,“不过,此乃家常儿女小事,不敢劳动陛下费心。” 如果皇帝赐婚,他固然可以迎娶柳莺儿,但是那样一来,柳莺儿和他的家人之间就大约一生都难以和解了。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也不愿意家人为此伤心一世。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如此,若是有需要的话,你尽管同朕说。” “是,臣铭感陛下隆恩。”张澜规规矩矩地深施一礼。 稍晚些时候,祁钰回到坤宁宫,将张澜婉拒赐婚一事同黄宜安说了,道:“人人都说张澜为了个罪臣之女便不顾家人生死,实乃纨绔中的纨绔,依朕看来却未必。他今日能婉辞赐婚,可见是个顾念家人、有情有义的人! “可见世人眼拙,人云亦云呐!” 黄宜安笑道:“有情有义,才不愧是英国公府的子弟,也不愧为陛下看重的臣子。” 前世张澜就是同辈中的出类拔萃者,今生看来依旧如此。 祁钰被黄宜安夸赞得非常高兴,得意地点点头,笑道:“眼下,就看他怎么劝服英国公,迎娶心上人了。” …… 张澜虽然婉拒了祁钰的赐婚,但是回府之后,却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夫妇。 英国公夫妇听完,看张澜的目光便在恼怒之外多了怜惜与无奈。 张澜见状,恳求道:“父亲、母亲,孩儿不敢奢求二老欢欢喜喜地接受柳姑娘,可至少给她一个面见自陈的机会吧。孩儿之所以婉拒了陛下的赐婚,一则是不想二老伤心,二来也想给柳姑娘一个自证的机会。还请父亲和母亲成全。” 张澜说着,伏地叩首。 事已至此,英国公夫妇二人也不好再一味地强横拒绝。 英国公夫人看向英国公,目光里有恳求之意。 英国公思忖半晌,终于吐口道:“看来你今日婉辞赐婚的份儿上,姑且就答应你这一回。等你三哥的亲事定下来,就以为柳家父子洗尘庆贺的名义,也请柳姑娘过府一叙吧。” 张澜喜出望外,连连叩首道:“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看着张澜那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英国公夫妇二人相视一叹,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失落。 孩子大了,终究是要离开父母的庇护,成长为庇护妻儿的存在的。 …… 张池的亲事,最终在三月三的上巳节相看之后定了下来。 而柳家三口也在三月初四这日接受英国公世子之邀,入府做客。 宴罢,张澜亲自送客归家。 第二日,英国公夫人便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张澜自然是喜不自胜,整日里都喜气洋洋的。 英国公夫人私下里跟英国公叹道:“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初……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当初帝后大婚,张澜远避西北,她还担心张澜会自此大伤,无意于婚娶呢。谁曾想张澜如今竟为了柳莺儿四处游说、再三恳求,势要娶她为妻。 英国公亦叹息道:“孩子们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也左右不了了。幸而我观那柳氏父子品性清正,倒也是个稳妥的人家。” 英国公夫人点头道:“那柳姑娘也不错,温柔良顺的……就是,澜哥儿原本配得上更好的的……” 所以才让人意难平。 英国公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再好的也比不上可意的。你看潭哥儿他们兄妹几个就知道了。 “再说了,朝廷既然给柳氏父子免了罪,那就还会有后续的安排。到时候咱们再私下里使个力,替他们谋个不大不小的体面的差事,既让澜哥儿免了岳家的拖累,咱们家也能韬光养晦……” 英国公夫人闻言,叹息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三月初六,是黄宜安的及笄礼。 因帝后大婚已近一年,因此这次的及笄办得并不盛大,却也隆重,不说那些繁琐的礼节,至少各家的赠礼都非常地丰厚。 及笄礼罢,黄宜安看阿梅和红珠几人清点礼物,不时地惊叹一声。 各家的礼物几乎都比前世的要贵重许多。 看来,独宠后宫的收益还是非常可观的嘛! 黄宜安兴致勃勃地挑些趁手的珍品随意地把玩。 祁钰进殿后,看到的就是黄宜安跟着小财迷似的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礼物中穿梭,拿拿这个、看看那个,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个俗物算什么?你快进来,朕有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要送给你!”祁钰朗声大笑,招呼黄宜安。 黄宜安看向手中空无一物的祁钰,不禁心生期待。 前世祁钰送她的也是被他鄙弃的“俗物”,只不过比眼前的这些更值钱、更罕见一些。 今生祁钰竟要送她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不知道会是什么。 “你们好好地清点入册,不要记错弄混了。”黄宜安吩咐阿梅和红珠等人。 阿梅等人笑应了,施礼目送黄宜安伴着祁钰去了内殿。 待帝后一走,几个人便挤眉弄眼的,脸上全是欢悦。 陛下一如既往地宠爱皇后娘娘,这真是太好了! 且说黄宜安一路随祁钰到了内殿,四下里搜寻一圈,并不见任何异常,便好奇地问:“陛下,您送给臣妾的独一无二、清雅脱俗的及笄贺礼呢?” 祁钰看着黄宜安探头探脑四处搜寻的好奇模样,禁不住大笑起来。 他总觉得,黄宜安近来在他面前越来越有十几岁少女的天真了呢! 寿阳说这是因为黄宜安越来越信任他、亲近他,才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性情…… 祁钰爽朗的笑声逐渐变得温柔低沉起来,看向黄宜安的目光也如蒙上了一层星光,他缓缓开口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267章 皇帝用心 黄宜安闻言愕然。 皇帝陛下您究竟是如何说出这么无赖又自负的话的? 您难道比外头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更加独一无二、惹人喜爱吗? 祁钰看着黄宜安惊愕的小模样,愈发开心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却故意板着脸问:“怎么,朕不算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礼物吗?” 黄宜安心念一动,柔声笑叹道:“陛下当然是了……只是,陛下当真愿意把自己送给臣妾,独属于臣妾一人吗?” 祁钰闻言一怔。 黄宜安这是在向他讨允诺吗? 看来,及笄后即选妃这件事情,到底是让她忧心了啊。虽然她面上都笑着应和说“一切都听从母后的安排”,但是却一直都放在心上了啊! 这样的认知让祁钰十分激动。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努力地抵抗两宫太后催他选妃的逼迫,却原来黄宜安一直以来都是同他站在一起的! “当然!只要你愿意!”祁钰声音低沉,却震得黄宜安心头发麻。 这不是往常祁钰偶尔的表白或是戏笑之语,而是对于她的恳求的郑重地回应。照祁钰的性格,既然答应了,那就会努力做到。 “陛下……”黄宜安看向祁钰,目光中隐隐有激动之色泛出。 这样的隐忍以及克制不住的真情流露,更加打动了祁钰。 “你放心,即便是我不能说服母后放弃选妃,至少不会忘记今日的允诺和誓言!”祁钰发誓道。 任他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黄宜安扑进祁钰怀里,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做戏还是真心诚意地说道:“陛下,这个礼物,臣妾很喜欢!” 祁钰也禁不住紧紧地回抱住她。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良久都未曾说话。 一室温情美好。 许久,祁钰笑道:“除了我,还有其他礼物呢,你要不要看看?” 黄宜安略略松开祁钰,仰头笑道:“要!” 这样的坦诚与娇憨,让祁钰眼底的笑容禁不住愈发深沉了。 “来,我带你去看看。”祁钰牵起黄宜安的手,温声笑道。 黄宜安一如既往地柔顺地点点头,面上却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祁钰看了,握着黄宜安的手紧了紧,温柔地将人带到了寝殿。 寝殿的窗下,有一只大卷缸,平时都零散地放着几幅黄宜安喜欢的画,这会儿却堆放得满满的。 “呶,这就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独一无二、清雅脱俗的及笄礼物。”祁钰笑道,“你自己去打开来看看。” 黄宜安不解地看向祁钰。 祁钰却并不解释,只是笑着催促道:“你自己去瞧瞧。” 黄宜安实则已经猜到了祁钰只怕是自作了画送给她,毕竟“挥翰客”对于书画的喜爱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改变过。但是她仍旧装作好奇的模样,一脸期待地小跑过去,将卷缸里的画轴一只只抽出来观看。 看着看着,黄宜安脸上的讶然之色变得真诚起来。 祁钰竟然将两人的每一次相逢都画了下来! 从英国公府后花园叠翠轩下的意外,到陶然居的意外“相逢”,到五丈风后院的言语交锋,到英国公府的正式相见,到放灯河边的元宵佳节,到南海子的伴驾春游,到大婚时的普天同庆……一直到今年及笄礼上盛装打扮的她,一次都没有落下。 画卷上的图画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黄宜安吸了吸鼻子,一时感慨万千。 祁钰作画并没有什么好令人惊讶的,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细心地记下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又用丹青一一绘出。这份体贴和用心,即便是前世的郑氏,都没有得到过。 就在眼泪即将低落在画卷上时,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黄宜安吸了吸鼻子,接过来,拭干净了眼泪。 “多谢陛下。臣妾很欢喜。”黄宜安带着鼻音,哑声致谢。 祁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亦低声笑应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黄宜安仰头,红着眼睛笑道:“那我要把这些统统都放进藏宝阁里收起来!等将来百年了,也要一起带着下葬!” “嘘——”祁钰食指点住黄宜安的唇,笑道,“我们都还好年轻呢,未来有大好的时光,可不许说什么‘百年’之类的丧气话!” 黄宜安笑眯眯地点点头,杏眼弯成了月牙。 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自己的欢喜到底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 …… 及笄礼第二天,祁钰和黄宜安照旧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时,不可避免地被问及选妃之事。 陈太后那里还好说,她一向是不大管事的,更兼有李太后在前面顶着,她更加不愿意催逼得太紧,惹得这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不高兴了。 李太后那里原本以为没有那么好敷衍,谁知李太后竟像是转了性似的,在选妃一事遭到祁钰以“政事繁忙”为借口的婉拒之后,竟然罕见地没有再坚持,而是顺势笑道:“既是如此,那选妃一事可以私下里筹备着,等到时机成熟再宣告天下也未为不可。” 祁钰和黄宜安闻言心中均是一愣,都没有想到李太后这回竟然这么好说话,又好奇李太后所谓的时机成熟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过还没有等两人问,李太后就自己笑着揭了密。 “不过,既然皇后已经及笄了,那就应该让御医请个脉,若是一切安好,便该考虑子嗣问题了。中宫诞下嫡长子,这后宫才能更加安稳。陛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李太后笑道。 祁钰和黄宜安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李太后说的时机成熟,便是黄宜安承孕之时。 那这个时间就可长可短了。 到底是从黄宜安诊出喜脉算起,还是从黄宜安平安诞下嫡长子算起,可都是要看李太后怎么说了。 黄宜安默不作声,等着祁钰的回答。 祁钰倒是爽快,笑应道:“母后考虑得很是,正该等皇后平安诞下皇长子之后,再行选妃一事。” 一下子就把原本由李太后做主的事情给敲定了。 第268章 选妃风波 李太后目光锐利地看向祁钰,猜测祁钰到底是没有听懂她的话,还是故意装作不懂,拿她的话来堵她,好将选妃一事往后推延。 祁钰坦然相应,目光温和,却并没有丝毫的窘迫与慌乱。 李太后从祁钰温和但坚定的神色中明白,祁钰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并没有体谅她作为母亲的退让,而是坚决地选择了长期延后选妃这一条路。 李太后转头看向黄宜安,目光变得幽深而审视。 黄宜安是她亲自选中的皇后不假,但是当初她可没有料到黄宜安竟会将祁钰收服得如此妥帖。 上一次她没有避开黄宜安与祁钰商讨政事,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希望能够借忧黄宜安进一步缓和与祁钰之间的母子关系。 然而今天见了祁钰对黄宜安的诸多维护,她顿时有些怀疑自己做的到底对与不对。 有个对皇帝影响至深的皇后,可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在李太后看来,作为一朝皇后,必须得先把皇帝看作驯服服从的对象,其次才能将皇帝看作是自己的丈夫——并且仅限于帝后二人私下里相处之时,就如陈太后与先帝以及很多帝后一般。 像黄宜安这样使得皇帝处处为她打算的人,不说是祸国妖后,但是也不远了。 李太后目光沉了沉,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问道:“陛下与皇后大婚已近一年,当初虽说碍于皇后年幼,一早便定下及笄后圆房的规矩,但是却并未祥论过选妃一事。 “陛下当初以体恤边疆将士为由,未曾依照祖制点选二妃随皇后入宫伺候,已经引得朝臣议论纷纷了。如今又一再拖延选妃之事,只怕朝廷上下会心思不定、暗自揣度啊。 “时日久了,只怕于皇后名声亦有关碍。” “陛下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李太后忧心忡忡,话语间满是对祁钰和黄宜安的关切,倒是让人听不出她自己的不满来。 若不是祁钰和黄宜安早就知道李太后对选妃的坚定态度,只怕会真的信以为真。 黄宜安听闻李太后只问祁钰如何应对,却不提她,便知在李太后面前,她并没有对选妃一事发表意见的权力,遂只能暂且垂首不语。 祁钰佯装听不懂李太后的话,笑着耍赖道:“那到时候就有劳母后从中帮忙转圜了。” 李太后难得见祁钰在她面前耍赖撒娇,每每祁钰如此做,就是有事情要坑她呢,上一次是为了张池张澜兄弟两个驰援西北一事,这一次则是为了独宠黄宜安…… 李太后不想跟祁钰起了冲突,再将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子关系弄僵了,遂将目光转向黄宜安,慈爱地问道:“关于选妃一事,皇后是怎么想的?” 黄宜安心知李太后这是见祁钰那条路走不通,便捡她这个“软柿子”来捏了,顿时打起精神来,按照一贯的贤良温顺,回道:“此等大事,臣妾不敢有议,唯听陛下与母后安排。” 李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悦,然而黄宜安答得也不错——她一向是如此贤良温顺的,她也不好当着祁钰的面训责黄宜安,只得垂下眼睑,端茶来饮不说话,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爱文学网 祁钰却很高兴黄宜安能站在她这一边,因此对于推拒选妃一事愈发尽心了,做出一副思虑深远的模样,沉声道:“中宫无子便广选嫔妃,孩儿实在是担心宫中人心浮动不安、伺机生事,反而于皇嗣绵衍不利。历朝历代这样的教训还少吗?” 祁钰微微前倾,看向李太后。 这是专心等待对方回答的姿态。 但是李太后却依旧低头专心喝茶,并不接话。 祁钰见状,锲而不舍,继续劝说道:“况且,母后既然知道朝臣会因为选妃一事的延迟而议论不满,那想来也知晓,那些人当中有多少是真心忧虑皇嗣、江山传承,又是多少渴望借机送女入宫,一朝承孕,甚或是荣登大宝,阖族鸡犬升天的。 “若真是在此时广选妃嫔,将怀有这样心思的人纳入宫中,只怕是后患无穷啊……” 李太后抓住祁钰的话头,趁机道:“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恰可借后宫恩宠平衡前朝,又有何不可呢?” 这也是很多皇帝的选择。 祁钰闻言眉头一皱,凛然道:“母后此话孩儿颇不赞同。 “从孩儿登基那日起,元辅便教导孩儿要做一个贤明强悍、励精图治的君主,开创大齐的中兴盛世。孩儿一直铭记在心,半刻都不敢忘记,又怎么会甘愿用女人来拉拢朝臣,受他人掣肘呢? “况且若真是如此,那妃嫔必然得出身名门。有了得力的娘家的支持,自己又野心勃勃,那尚无子嗣且出身平凡的皇后如何能够辖制得住她们呢? “到时候后宫无宁日,前朝又怎么风平浪静?孩儿与元辅致力于开创的中兴盛世只怕也要化为泡影了!” 祁钰正义凛然,深思远虑。 李太后纵然知道他这话里真真假假的,还是为了维护黄宜安,却也不好直接反驳。 母子两个打嘴仗最终以谁也不服谁而告终。 祁钰担心李太后还有后招,便先一步找上张圭,想要趁早了结此事。 这日下朝后,恰逢张圭值讲,祁钰便将自己的苦恼如数告知。 张圭在祁钰面前一向直来直往、毫无顾忌地惯了,闻言便直接问道:“陛下是担心有人借机送女入宫,祸乱朝政,还是为了专宠皇后娘娘,不愿意选妃?” 祁钰早就料到张圭有此一问,因为张圭从来都不像别人一般敬畏着他这个皇帝,甚至都不如李太后这母亲委婉含蓄。 祁钰也没有打算隐瞒张圭,在精明如张圭的面前,撒谎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哪怕他是皇帝——因为张圭从来都不会因为顾忌他这个皇帝的尊严,而不戳破他的谎言。 “不敢隐瞒元辅,朕既是担心有人借机送女入宫、霍乱朝政——毕竟皇后尚无子嗣且出身平凡,难免有人野心勃勃,妄想取而代之;也是担心皇后被前朝后宫联手欺负……” 祁钰坦诚而忧虑。 第269章 君臣较量 祁钰的态度很好地取悦了张圭。 张圭想了想,道:“臣以为,陛下忧虑得很是。 “然臣以为中宫无子,未必不能选妃,只需妃嫔不在皇后娘娘之前诞下皇长子即可。毕竟,皇后娘娘才刚及笄,黄家子嗣亦不丰饶,陛下如何能够保证皇后娘娘会很快有孕,并且诞下嫡长子呢? “就这么毫无理由地推迟选妃,只怕会人心浮动,于皇后娘娘亦大有不利啊!还请陛下三思。” 祁钰早就料到张圭不会轻易地站在他这一边的,哪怕去岁大婚时,张圭还觉得他年纪尚小,不宜过早地立后选妃行敦伦之礼。 谁让他刚因张澜上书一事,惹得张圭不悦呢。 祁钰忍下脾气,面露担忧道:“元辅说得固然有理,可是要做充实后宫后却不让妃嫔在皇后之前诞育皇子到却并不容易,只恐到时候更惹是非。况且” 祁钰说到这里,面露羞窘,吞吞吐吐道:“况且新政已经全面推行开来,虽然有元辅坐镇,然朕依旧时时觉得力不从心,若是选妃,只恐也是摆设” 祁钰说到这里,羞红着脸,窘迫地垂下头去。 张圭闻言愕然。 谁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更何况他现在依旧美姬侍婢环绕,当然一听就明白祁钰这是什么意思他根本就应付不来那么多妃嫔! 张圭完全没有想到祁钰会有此隐疾,而且竟然会对他袒露隐疾,欣慰的同时,也十分担忧。 皇帝的身体可是关系到子嗣传承、江山稳固的,万万轻忽不得。 怕加重祁钰的心理负担,张圭遂缓声劝慰道:“或许是最近政务繁忙,陛下一时力有不逮。不知,陛下可有请御医调养过。” 祁钰连忙道:“这倒不必。眼下,还不必” 言下之意,等广选了妃嫔,说不定这身体就顶不住了。 张圭明白祁钰的担忧,若是请御医诊治,将之记录在案,万一要是流传了出去,那可就不仅仅是皇帝面子的问题了,说不得就会引得宗亲子弟觊觎这至尊之位,闹得天下大乱。 唉,他早就说过帝后年龄太小,不宜过早成亲,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却偏偏不听谏言,这才有了今日的之忧。 祁钰见张圭皱眉,生怕自己这戏演得太过火了,连忙又补救道:“元辅不必过于担心,朕虽然不时觉得疲累,倒也应付得来。只是想到当初大婚之时元辅的教导,不敢不保养身体。 “二位母后急切于选妃,都是为了子嗣绵衍,朕担心到时候急则生乱,又不好对两位母后明言,所以才特地请元辅来商量此事的。” 张圭点头表示明白。 既然两宫太后急于选妃是为了皇嗣绵衍,那等选妃事了,少不得继续催促祁钰雨露均沾,好早日抱孙。可眼下祁钰这身体状况,到时候妃嫔怀不怀得上不知道,祁钰肯定会先累坏了的。 “陛下放心,此事臣自会同两宫太后商议。陛下今年才十七岁,正应锐意进取、专心政事,选妃一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张圭温声道。 祁钰得了张圭的保证,顿时松了口气,诚恳致谢道:“那就有劳元辅了。还请元辅到底万务对二位母后实言相告,以免她二位悬忧。” “这个臣自然省得。”张圭笑道。 祁钰亦回以真切一笑。 自从祁钰大婚之后,君臣二人倒是难得这般融洽。 然而这融洽不过持续了一瞬,便又被张圭打破了。 “不过,既然陛下近来觉得吃力,那不如便以专心修养为要务,不要过于劳累。政事,臣自会为陛下分忧的。”张圭鞠躬尽瘁地说道。 祁钰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虽然张圭日常就是这么做的,但是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心中愤愤不平。 祁钰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和不悦。 张圭对此也并不意外。 近来少年天子频频要与他争权,若是听了他这话却依旧面带微笑,他才要担忧呢。 “另外,陛下自大婚后便在坤宁宫与皇后娘娘同起同宿,这陛下调理身体之事,还需皇后娘娘多多费心。”张圭意有所指。 你不是为了皇后不愿意选妃,需要我做说客吗? 那就先退一步吧! 十七岁的孩子妄想在他面前玩弄手段,请他帮忙,却一点代价都不付出,简直是痴人说梦。 祁钰抿紧嘴巴,不说话。 虽然张圭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个允诺如果给出去的话,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君臣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良久,祁钰似受不住张圭目光的胁迫,无奈收回目光,叹道:“多谢元辅关心。往后新政一事,就有劳元辅多多用心了。” 张圭听到祁钰将他说的“政事”换成“新政”,倒也并未在意。 反正现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新政的推行了,只怕祁钰答应不在这方面掣肘于他就行了! “臣遵命。”张圭正色应道。 祁钰少不得照例说几句“元辅辛苦”的客套话,心里想的却是李太后对他的劝道:“新政推行,必然会得罪许多权贵。既然元辅愿意专擅此事,那陛下不防朝后躲一躲,不要直面权贵们的反对与抗衡。” 祁钰当然不愿意做一个事事躲在别人身后的胆小鬼,哪一个青史留名的帝王不曾是披荆斩棘、荣光与污蔑加身的? 但是眼下看来,张圭并不愿意给他这个并肩战斗的机会。 既然如此,他就暂且先退一步吧。 不管怎么说,先把选妃这一关糊弄过去再说。 等到傍晚回到坤宁宫时,祁钰将此事对黄宜安说了。 黄宜安想了想,问:“陛下是为了臣妾,才不得不放手新政的吗?” 祁钰坦诚笑道:“是,但并不全是。你是知道的,其实有没有我这句话,新政之事,元辅都不乐意让我插手的,以防再出现张澜上书之事,阻挠了新政的进程,也妨碍他放手施为。既然如此,倒不如借此机会,谋点于自己有利的事情。” 第270章 生个娃吧 黄宜安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固然,祁钰给不给这个允诺,都不会影响到张圭专擅权力,可是以祁钰的性子和今生过早觉醒的对于张圭的敌意与防备,若不是为了拉拢张圭站在他这一边拒绝选妃,根本就不会做出这样的承诺,抛弃为人君者的尊严。 黄宜安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此事,客套似乎太虚伪,而真心感谢又似乎为时过早——她虽然早就下定决心今生恣意一回,抢了郑氏宠妃的路子来走,也一直在这么做,然后对于前世的介怀却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全部都消散的。 说起来,近来她似乎总不时地有这般为难。 黄宜安暗自稳了稳心神,也分不清是真感动还是做戏了,柔声应道:“虽然陛下这么说,但是臣妾明白,这都是陛下爱护臣妾,才暂且退让的。臣妾无以为报,唯有日后越发尽心伺候陪伴陛下……” 祁钰哈哈笑,故意调侃她道:“谁说你无以为报了?你可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堵住那些人的嘴,免得他们总以皇嗣为借口,催逼选妃,以谋求私利!” 黄宜安知道祁钰这是宽慰调笑之语,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应道:“陛下说的甚是有理,臣妾定会努力的!” 只有她诞下皇子,才能在独宠后宫的路上更进一步! 祁钰没有想到他随口一说,黄宜安竟然会如此郑重应答,大笑之余,又忍不住想起此事的可行性来。 越想,竟然越是觉得有理。 祁钰遂低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努力?” 黄宜安郑重地点头应道:“好!” 说罢,二人目光相接,相视片刻,突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有人像他们这般一本正经地商讨生孩子“报恩”这样的事情的? 传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私下里,却也不妨作为闺房情趣。 自此后,祁钰自然是更加努力耕耘不提。 …… 且说李太后自那日提及选妃一事,在祁钰和黄宜安面前碰了钉子,接下来几日虽然没有再提起此事,然而心中总是怏怏不乐又焦急不安,便与陈太后商议。 陈太后见李太后都碰了钉子,自然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下强出头,惹了祁钰不悦,跟自己的安稳日子过不去。 “陛下一向信服张首辅,不妨请张首辅试着劝一劝。”陈太后推脱道。 她虽然知道祁钰近来渐渐地不如往常听张圭的话,但是并不清楚这对君臣已经到了表面上师生和睦,实则确实互相防备猜忌,更不知道李太后事先已经跟祁钰明说了要如何“利用”张圭。 李太后闻言是有苦难言,却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遂顺势道:“那不如姐姐现在就派个人去知会元辅一声?免得夜长梦多。 “选妃一事,攸关皇嗣,不能再拖下去了。” 陈太后闻言,心中暗自讶然。 李太后和张圭一向走得近,如非必要,她从不曾越过李太后和张圭联系。 李太后今日突然这么说,不知有何深意? 第271章 出错主意 陈太后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看着李太后一脸奉她为尊,凡事不敢擅专的模样,作为先帝元后,她又不好再开口推脱。 催促皇帝广选秀女充实后宫以绵延子嗣、稳固江山,对于她来说,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太后无奈,只得派了心腹太监亲自去传张圭。 张圭听闻陈太后有诏,心中讶然。 陈太后不比李太后信重他,一向甚少传召,这次派人宣召,不知所为何事。 张圭不敢怠慢。 陈太后虽然不掌权,却是先帝元后、皇帝嫡母,身份比李太后更尊贵一层。 更重要的是,他和陈太后的关系一向不甚亲厚,自然也不能像在李太后面前那般随意。 张圭当即便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随来人去了慈庆宫。 到了慈庆宫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给祁钰选妃一事。 张圭也没有多想,毕竟作为嫡母,陈太后操心此事也不为过。 不过,妇人家就是见识短浅,眼下新政已经全面推行,所面临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她们不想着如何平稳朝堂、推进新政,倒是跟普通民妇似的,成日里净想着怎么给皇帝选妃,好早日抱孙子。 张圭心中暗叹,口中却恭敬道:“二位太后心忧皇嗣,臣十分理解。然眼下朝政纷涌,新政推行更是倍受阻碍,陛下刚刚亲政,如今尚且力有不逮,若是广选妃嫔充实后宫,只怕不合适……” 两宫太后没有想到张圭竟然会反驳,不免面面相觑。 陈太后在场,李太后不好越过她先发言,但是想到陈太后对于政事的想当然,李太后就担心她顺着张圭的话头,一时不慎说错了话。 果然不出李太后所料,陈太后接着张圭的话就说道:“新政推行之所以受到那些人的反对,乃是因为有损他们的利益。既然如此,那正好可以借助选妃之机,纳他们的女儿孙女入宫为妃为嫔,以安他们的心,平息纷争……” 李太后一听这话,顿时暗叫“不好”。 陈太后说的本没有错,历朝历代也不乏利用后宫来牵制前朝的,但是说话的对象是张圭,那这招可就非但不管用,反而适得其反了。 张圭要的不是朝堂平静,而是彪炳青史的丰功伟绩,是力压全朝,完全掩盖他人的光芒。因此对于不听话的,张圭一向是摁死了事的,比如与冯永亭联手撵走事事压他一头的前内阁首辅高珙,再比如拿已经致仕的恩师徐阁老开到,以推行土地新政…… 这样强硬的张圭,又怎肯接受陈太后的怀柔之策? 只怕陈太后此话一出,更加坚定了张圭反对给祁钰选妃的主意。 李太后后悔不已。 早知道她就不该顾忌什么尊卑,抢在陈太后之前开口,也免得落到如今的境地。 李太后忧心懊恼,陈太后却丝毫不知自己出错了主意,只看向张圭,等待他的回复。 这也不能怪陈太后,毕竟自从祁钰登基,李太后辅政,她便自觉地退居慈庆宫,与朝臣甚少接触,对于张圭的性情远不如李太后那么了解。 第272章 一双慧眼 张圭自然不会与陈太后翻脸,他甚至都没有反驳,只是恭敬却敷衍地说了句“臣知道了,内阁会慎重考虑此事”便把陈太后应付了过去。 陈太后也不傻,自然看出了张圭的敷衍,心中虽然不悦,却也没有追究。 毕竟,比起尚有皇帝儿子可以傍身撑腰的李太后,她可就只剩下皇帝嫡女的尊荣和这点“能屈能伸”的好性子了。 陈太后心中暗哂,敷衍几句,便把张圭给打发了。 李太后有心同张圭再说一句,努力劝得他回心转意,便也起身告辞了。 陈太后看着李太后和张圭一前一后出了殿门,冷笑一声,吩咐陈嬷嬷:“之前的话本还没有读完,接着讲,那抚养庶子的老太太后来怎么样了?” 陈嬷嬷心知陈太后这是被张圭给气到了,连忙赔笑道:“那庶子是个有出息的,上京赶考,中了状元,点了官,便立刻给老太太请了封……” 陈太后心中叹息,这正如当初先帝吞丹意外崩殂,她以皇后的身份将祁钰推上皇位,祁钰便尊她为仁圣皇太后一般。 只是与故事中不同的是,祁钰还为生母李贵妃加封为慈圣皇太后…… 罢了罢了,谁让她膝下无子呢? 且放下那些无谓的意气之争,好好消磨这余生的太平日子吧。 “唉……” 陈太后长叹一声,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似乎又被抽去了一分。 陈嬷嬷见了,心中一酸,愈发捡了些喜庆的故事讲给陈太后听,想要逗她开心。 大殿内,一时只有陈嬷嬷的娓娓道来和无声的叹息,在这如烟的春日,竟然显得格外寂寥。 …… 祁钰和黄宜安知道两宫太后寻张圭,想要劝服张圭支持选妃,都不由地忧心起来。 不过很快便又得知两宫太后被张圭搪塞了过去。 再后来,探得张圭坚定反对选妃的原因竟然是被陈太后一语点醒,担心反对新政的朝臣会趁机送女入宫,妄图以后宫牵制前朝,增强反对新政的势力。 祁钰叹道:“可见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如果是陈太后,肯定不会出这个主意,因为她深知张圭做事必要“斩草除根”的个性。 因又叹道:“我当初要是用这招以进为退,也不必被元辅胁迫,允诺不插手新政了。” 黄宜安听了,道:“这话由陛下说出来,可没有两位母后的份量大,只怕会给张首辅将计就计,损失更加惨重呢!” 祁钰无奈失笑,伸手捏了捏黄宜安的脸颊,佯作生气道:“朕乃九五至尊,这宫中人人奉承都唯恐不及,也就只有你敢如此打趣朕了!你就不怕朕治你的不敬之罪?” 黄宜安不答反问:“那陛下希望臣妾像其他人一样奉承您吗?” 祁钰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又故意板着脸道:“你倒是学会打趣朕了!看来果然是朕最近太放纵你了,竟然让你这般放肆!” 说罢,话锋一转,凑到黄宜安耳边,低声调xiao道:“等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温热的气息喷到耳后,黄宜安忍不住微微颤了颤,红霞立刻从耳后蔓延至脸颊和脖子,那些羞人的画面也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里…… 自从决议早日孕嗣开始,祁钰的花样倒是越来越多了,精力也越来越充沛。 照这样下去,黄宜安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 在黄宜安的好消息到来之前,张溪倒是先来给她报喜讯了。 黄宜安围着张溪转了两圈,惊奇地看着身着剪裁合度的春衫的张溪尚且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张溪看着黄宜安惊异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她们也说像我这样完全不显怀并不多见。” 说话间,张溪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想来是我一直练武不辍,身体康健,所以才这般吧。”张溪笑道。 “什么?”黄宜安惊呼,颇不赞同地说道,“这妇人怀孕头三个月最要精细,你竟然还敢舞枪弄棒的?得亏是没事!李夫人她们就没有劝阻过你?” 言语之间对于李夫人这个婆婆的失职颇为不满。 黄宜安的维护让张溪笑容愈发灿烂了,她连忙说道:“这件事情和我婆婆没有关系,我也是近日才知道自己有身孕的。” 这下轮到黄宜安惊讶了。 “你怎么会怀孕快三个月了才知晓?”黄宜安扶着张溪坐下,责备道,“你这也太不经心了!” 张溪拉着黄宜安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笑道:“我月信偶尔也有不准的时候,而且我怀了孕除了口味有些变化,不呕不吐的跟平常一样,因此才没有留意。 “后来还是李子桢觉察我胃口变得太好,口味又和先前不同,这才请了大夫把脉,得知喜讯的。 “我婆婆也高兴坏了,说是头三个月不稳当,越瞒孩子薛健康,所以我才没有立刻进宫告知你的。” 主要是那段时间她为张澜上书一事忧心,也就没有心思关注别的事情了,否则也不至于孩子都俩个多月了才被查知。 不过,这事就没必要跟黄宜安说了。 如今黄宜安和祁钰夫妻和睦,祁钰为了她一再推拒选妃;而张澜也认定了柳莺儿,两人近日就要定亲。 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黄宜安听得心情起伏,不住地庆幸道:“幸好你们母子平安,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张溪听了既感动又不禁好笑,问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怀的是儿子不是女儿呢?” 黄宜安扬眉笑道:“那当然!谁让我长了一双慧眼呢!” 一双重生的慧眼,让她在有前世经验的同时,也发现越来越多与前世不同的地方,比如李太后,比如祁钰…… 黄宜安一直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因此对于李太后和祁钰与前世不同的地方就不免多想了一些。 譬如李太后虽然行事与前世有所不同,但是帮助祁钰稳定江山的心是不变的;祁钰虽然没有前世听从张圭,但是夺回君权的目的是一样的…… 那么,祁钰之所以待她与前世不同,又是因为坚持着什么不变呢? 第273章 寻求外援 张溪哈哈大笑,道:“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夸自己的。可见是这宫里的水养人,竟将皇后娘娘养得越发自信有气度了。” 张溪本是打趣玩笑的意思,黄宜安听了却忍不住暗自心想,今生她在这皇宫里确实过得越来越自得舒适,这其中有她自己的努力,当然也少不了祁钰的维护 黄宜安收回心思,笑叹道:“只是这自信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二位母后最近一心一意地琢磨选妃呢” 张溪听了,脸上笑容收敛,劝慰道:“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也不用担心,只要陛下的心在你这里,那就是再多的妃嫔都不怕。” 张溪的劝慰之辞在黄宜安的意料之中。 历朝历代,也就本朝出了个独宠张皇后一人的孝宗皇帝,所谓不选妃,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在别人看来都是妄想。 可黄宜安却想把这妄想变成现实,因此她必须要寻求更多人的支持。 黄宜安想了想,笑叹道:“张姐姐说的固然有理,可若是没有那些妃嫔,岂不是更高枕无忧?” 张溪被黄宜安的话惊到了,好半晌才讷讷开口道:“你,你是说真的?” 不让皇帝选妃,一生只与她一人相守,这想法简直太惊世骇俗了!想当初孝宗皇帝为了张皇后,也为了避免后宫倾轧而拒绝选妃,可是闹了好多年,直到张皇后诞下皇子,这才慢慢平息的。 念及此处,张溪目光投向黄宜安的小腹。 黄宜安看在眼里,笑道:“当然是真的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用来开玩笑呢?” 稍有不慎可就要被口诛笔伐的。 张溪抿紧嘴巴,眼底风云变幻。 作为好友,她当然希望黄宜安可以与祁钰一生相守、幸福美满了。可是两人不是普通夫妻,而是大齐的皇帝和皇后,真要是这样做,黄宜安的处境可想而知。 良久,张溪抬头问道:“陛下怎么说?” 如果这只是黄宜安的一厢情愿的话,那结果可想而知,她一定要在悲剧酿成之前阻止这件事情。 如果这也是祁钰的想法的话,作为朋友,她自然是要义不容辞地站在黄宜安这一边了。 黄宜安笑道:“自然是陛下如此想,我才敢这么想的。” 虽然事实是她先起的念头,又努力把这个想法传给了祁钰,不过这就不必跟张溪一一说清楚了,免得吓到了她。 张溪听罢,长吐了一口气,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放心,我回去就先跟母亲通个气,争取劝得家中支持。至于李家,我只能先试试,却不敢保证什么。至于别的官眷,我也会在合适的时机试探一下的。” 黄宜安听罢十分感动,一颗心也放了一半。 作为英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辽东李家的三少夫人,张溪在京城的贵眷之间地位超然,接人待物更是游刃有余,因此说话很有分量。 有了张溪帮忙,此事会顺利许多。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起身,诚恳致谢。 第274章 此生不负 张溪笑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说罢,张溪看了一眼黄宜安的小腹,又叹道:“不过,要想效仿孝宗皇帝的张皇后,你还是要早日诞下皇子才更稳妥啊……” 有了皇子,江山后继有人,那些人着急选妃的人就不好再拿子嗣一事来做文章了。 黄宜安点头笑道:“张姐姐说得很对,我最近也一直都在努力呢。御医说我身体很好,怀孕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前世她因年纪过小有孕,身体受不住,小产损了元气,这才养了四五年才有了唯一的女儿轩瑛。 今生早早地有了准备,好生调养了一年余,就连御医都说她身体康健、孕嗣无忧了,且宫中只有她一人,也无须担心后宫倾轧,若是她再有孕事,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的! “那就好!”张溪吁了口气,又催促道,“不过,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还是应该拜拜送子观音,让御医开助孕的方子,早日有好消息才好!” “张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黄宜安笑道,“如今朝中忙着推行新政,纷争不息,一时之间也腾不出手来专办选妃一事。我想着,正好趁这段时间,若是能诞下皇子,再好不过了。” 张溪深以为然。 两人便又顺着话题讨论起生养孩子的事情来。 等到祁钰傍晚归来,黄宜安便将这件事情同他说了。 祁钰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若是能争取得英国公府和李家的支持,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 说罢,又叹息一声,握住黄宜安的手,歉然道:“都怪我,让你也跟着操心了……” 若他大权在握,不必掣肘于人,又何必连选妃不选妃这样的私事都要受人拿捏? 看来,权力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 黄宜安粲然一笑,柔声劝解道:“陛下是为了臣妾才甘冒风险、甘受非议的,臣妾自然也不能安然端坐,让陛下一个人奔走。能和陛下一起为了咱们的将来而努力,臣妾很开心。” 总比她先前一个人费心绸缪得要好。 祁钰听罢十分感动。 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固然不想靠着妻子成事,可是如果妻子愿意与他同担风雨、共享晴岚,他当然也很开心! 夫妻,本就要互相扶持、一路相伴嘛! “你放心,此生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祁钰将黄宜安的双手放在心窝,认真地说道。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祁钰忍不住一个激灵,只觉得这句话不是一时感动而发,而是原本就幽藏在他的内心深处、镌刻入他的骨血,只是如今才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一般。 “一定!”祁钰目光坚定,重重地立誓道。 黄宜安自然感觉到了祁钰前后两句话语气的差异,也看到了祁钰一瞬间的晃神后无比的坚定,她不明白祁钰这变化背后的缘由,却很高兴。 这高兴除了因为在“后宫独宠”的路上又进了一步,好像还有一点真心的欢娱。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275章 心生不满 两宫太后等了几天不见张圭关于选妃一事有动作,反而加快了新政的推行,使得朝堂上一时都是关于新政的纷嚷,选妃的议论却被压了下去,便明白张圭的意思了。 陈太后虽然不悦,但是一贯的谨小慎微、安分守己让她没有动怒质问,只是私下里同陈嬷嬷抱怨了几句,便丢开不管了。 作为太后,她当然关心皇嗣孕育、江山传承,可是前头有个李太后顶着呢,她就不去出这个头了,且安安静静地在慈庆宫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毕竟,祁钰自己不愿意选妃,大权在握的张圭她又指挥不动,何必去自讨苦吃呢? 李太后作为祁钰的生母和辅政太后,倒是有几分资本同祁钰和张圭君臣角力,她且稳坐高台,等着看结果就行了。 慈宁宫里,李太后砸了一套茶盏犹自不解气,气哼哼地坐在那里,脸色黑沉得能滴出水来。 庆嬷嬷使了个眼色,将一殿的宫人遣出去,亲自收拾一地的狼藉。 李太后看着庆嬷嬷将破碎四溅散落满地的碎瓷片清扫干净,怒气也慢慢地压了下去。 相伴二十多年,庆嬷嬷对于李太后的情绪变化拿捏得很清楚,见状遂净了手,奉了杯茶给李太后,轻声劝说道:“太后娘娘,心里有再大的气都要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这话还是您以前教给奴婢的。奴婢谨记在心、受益无穷。太后娘娘且先喝杯茶,缓一缓,再想办法解决眼前的事情。” 李太后闻言想起随先帝在潜邸时的岁月,叹息一声,接过茶盏,冲庆嬷嬷叹道:“幸好有你伴在哀家身边,否则哀家在这深宫里,真不知道找谁说说心里话了……” 庆嬷嬷谦恭而认真地笑应道:“只要太后娘娘不嫌弃,奴婢就一直伺候您!” 李太后点点头,满脸欣慰。 等一盏茶过,李太后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遂跟庆嬷嬷叹道:“哀家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也越来越看不懂元辅了……他们君臣两个人,一向表面和睦,暗地里却较劲不服,怎么这次却会在选妃这件事情上出奇地一致呢?” 庆嬷嬷迟疑道:“或许是陈太后那日的话,意外触动了首辅大人呢?” 李太后想了想,道:“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元辅虽然擅权,却一向以国家为重,应该不会为了权力就延迟选妃,不顾江山承继才对……” 庆嬷嬷见状,遂接着揣测道:“那或许是首辅大人觉得陛下年纪尚小,应该专注于政事,不宜因大选妃嫔、充实后宫而分心呢?太后娘娘难道忘了?前次帝后大婚,首辅大人择定日期时,不是将婚期推到年后五月间了吗?” 李太后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皱眉叹道:“那不知得等到陛下长到多少岁,元辅才觉得他是个大人,可以选妃,可以亲政了呢?” 庆嬷嬷听出李太后话里对张圭的不满,因涉及政事皇权,她不敢贸然回答,遂从旁劝解道:“不管首辅大人如何打算,陛下如今确实越来越信从太后娘娘,这不就够了吗?” 第276章 清查外戚 李太后一想也是,比如在新政一事上,祁钰就听从了她的意见,隐藏在张圭身后,既省去了君臣矛盾,又加快了新政的进程。 对于张圭和祁钰的约定毫不知情的李太后,被庆嬷嬷的这番话给安抚了下来。 “且再等等看吧。”李太后叹道,“如今哀家瞧着,要从陛下和元辅两边下手是不可能了。” 李太后想了想,沉吟道:“要不,从皇后那边试试?” 祁钰一向爱重黄宜安,这才不愿选妃的,如果让黄宜安去劝说祁钰选妃的话,说不定会有用——一来黄宜安在祁钰心中地位重要;一来祁钰若是被黄宜安此举伤了心,说不定会松口选妃。 庆嬷嬷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如常一般恭谨说道:“既然太后娘娘有问,那奴婢就斗胆一答。奴婢觉得,问皇后娘娘,只怕是没用。” 李太后闻言眉峰骤得一敛,语气不悦地说道:“怎么,哀家劝不动陛下和元辅也就罢了,难道连皇后也支使不动了吗?” 庆嬷嬷见状,神色愈发恭谨了,屈膝请罪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太后没有答话,凝眉端坐不动。 庆嬷嬷伺候李太后多年,明白李太后这是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遂接着说道:“皇后娘娘侍奉太后娘娘十分恭谨,若是太后娘娘有命,皇后娘娘自然不敢不从。可同样的,皇后娘娘侍奉陛下亦恭顺有加,从不敢反驳,若要让皇后娘娘违背陛下的意思,只怕她也是不敢的。” 庆嬷嬷见李太后神色稍解,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遂接着说道:“太后娘娘也知道的,皇后娘娘出身低微,黄大人如今也只是个千户,没有娘家倚仗,皇后娘娘可不得事事谨小慎微、处处顺从恭谨嘛!就像当初咱们在潜邸时一般。” 李太后被庆嬷嬷最后一句话勾起了回忆,心中怒气顿解,笑骂道:“照你这么说,哀家要吩咐皇后支持选妃,还得先提拔黄家了?” 庆嬷嬷见李太后虽是责骂,却并没有真的生气,遂放下心来,笑应道:“那哪儿能呢!太后娘娘吩咐皇后娘娘是天经地义的,何须条件?” 李太后也笑了起来。 笑罢,李太后正色道:“说笑归说笑,但黄家的封赏是不能再拖了……” 帝后大婚近一年,皇后的娘家却没有封爵,只有一个千户的恩赏,怎么都说不过去。别人若是因此而轻视黄家、怠慢皇后,那将来大选妃嫔充实后宫后,这日子可就不安宁了。 说到这里,李太后语气一顿,又皱眉道:“不过,眼下元辅正忙着推行新政、清查权贵,只怕不会同意此事,且从长计议吧……” 庆嬷嬷连忙附和道:“太后娘娘所虑甚是。听说近些日子,首辅大人正着人清查外戚呢……” 这个时候给黄家封赏,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太后则想到李家人为此惶惶不安,已经多次入宫寻求她的庇护,心中不定,一时也就顾不上别的事情了。 第277章 点选驸马 黄宜安得知张圭清查外戚时,笑道:“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亏当初陛下没有在大婚前照例封赏黄家,否则我这会儿也该如两位母后一般着急了。” 有了爵位,就会有人巴结奉承,若是一个意志不坚定,那可就要招了灾秧了。 阿梅笑道:“就算是陛下曾照例封赏,老爷也绝不会触犯律法的。” 黄伟和黄伦兄弟二人一向安分守己,便是自己出了个皇后也没有骄矜自大,一如既往地谦逊低调。这样的人,即便是有官爵,也不会犯下大错的。 黄宜安却不以为然,道:“封赏的是黄家,可不止是父亲。即便是父亲和二叔持身端正,又如何保证族中无人狐假虎威、私下行事?” 如今陈太后和李太后着急摆平娘家的祸端,可不全都是陈、李两家的嫡枝惹出来的。 想到这里,黄宜安正色吩咐阿梅:“你这两日回趟家,跟父亲说如今新政正当施行,张首辅对于京城权贵盯得都很紧,黄家作为外戚,不论是否有封爵,族中子弟都要奉公守法、严于自律,万不可闹出什么事端来。” 阿梅闻言凛然,郑重应下。 隔了几日,陈、李两家被惩处了几个人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面对确凿的证据,两宫太后当然不会维护,各自将陈李两家的家主传到宫中,申饬了一番。 虽然被惩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被伤了面子,两宫太后自然心里不痛快,便以身体欠安为由,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 寿阳公主来坤宁宫蹭吃蹭喝时,说起此时,叹道:“拿陈李两家开刀,张首辅也真是敢。听说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赞他一心为公、不畏强权呢!” 黄宜安笑了笑,心中却颇不认同。 一来,张圭并不敢真正地动陈李两家,惩处的那几个人也不过都是陈李两家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谁让张圭的权力,最早是李太后养大的呢?张圭饮水思源,也不会对李家痛下杀手的。 至于陈家,陈太后是先帝元后、今上嫡母,张圭那么精于算计的人,又怎么会放过了李家,却又转过头来对付陈家? 二来,这大齐权柄最重的就是张圭,连皇帝都得靠边儿站,赞颂张圭不畏强权,说笑呢? “前朝的事情,自有诸公烦忧,你倒是先说说,对于驸马的人选,你择定了没有?”黄宜安笑问道。 寿阳公主八月及笄,今春两宫太后就已经着手为她选驸马了。如果不是选妃一事耽搁了,只怕已经定下人选了。 说起自己的婚事,寿阳公主禁不住红了脸,撒娇道:“皇嫂,哪里有问女儿家这个问题的?羞死人了……” 黄宜安忍住笑,轻轻拍了拍寿阳公主的手,劝道:“你如今倒是害羞了。若是我不问,只任由母后或是陛下给你点选驸马,我看你到时候急不急!” 寿阳公主嘿嘿笑了,挽住黄宜安的胳膊,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我知道皇嫂都是为了我好呢!” 第278章 宿世因缘 寿阳公主前世的驸马是侯拱辰,两人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可惜的是寿阳公主福寿不永,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只留下驸马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儿女过活…… 黄宜安念及此处,话锋一转,正色问道:“你近日有没有坚持锻炼?” 入宫后,与寿阳公主又如前世一般姑嫂和洽之后,黄宜安为避免前世寿阳公主不幸早亡的悲剧,便开始督促寿阳公主同女官学些拳脚,强身健体,有备无患。 她最近为选妃一事烦心,也没顾得上检查寿阳公主的功课了,也不知道她懈怠没有,是以有此一问。 “那当然了!”寿阳公主说些,撸起袖子,给黄宜安展示她锻炼得越发结实有力的胳膊。 黄宜安忍俊不禁,连忙一面将寿阳公主的衣袖扯下来,一面笑道:“好了好了,动不动就撸袖子像什么样子?快放下来吧!” 侯拱辰可是斯文俊秀的,寿阳公主如今被她督促得如此健美豪爽,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让他一见倾心、恩爱相伴…… “选驸马一事,虽说有母后和陛下做主,但这毕竟攸关你一生的幸福,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不能一切都听从别人的安排。”黄宜安想到正事,谆谆劝导道。 前世侯拱辰就是寿阳公主自己从一堆待选画像里挑中了,又私下看了真人,这才定下来的。 寿阳公主笑道:“多谢皇嫂!您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委屈自己的!” 皇兄自己都不愿意用选妃来换取朝臣的支持,自然更加不会拿她的亲事作为政治筹码了,因此她完全都不担心。 黄宜安闻言爱怜地摸了摸寿阳公主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 寿阳公主窝在黄宜安怀里撒娇,口中却嘟囔道:“明明皇嫂比我也大不了几个月,却像母后似的爱碎碎念、爱操心,难不成这人一成了亲就都变了样了? “我将来成了亲,才不要如此劳神费思呢!” 黄宜安听了,目光越发慈爱了,笑道:“好好好,我们寿阳才不操心呢!只管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若真能如此,那真是老天庇佑了。 前世寿阳公主早逝,未必没有忧虑国事、担心她在后宫的处境,思虑过重的原因。而侯拱辰作为驸马,本是挂着闲职、优游无忧,却在立储一事上现在她和皇长子这边,坚决反对立郑氏之子为皇太子,也未必不是受了寿阳公主的影响。 …… 过了几日,寿阳公主果然又去前世一般,从一堆待选画像中再次挑中了侯拱辰。 能进待选名册的,那都是两宫太后和祁钰斟酌之后选定的,见寿阳公主满意,他们自然也是赞成的。 祁钰便借由政事召见了侯拱辰,让寿阳公主躲在屏风后悄悄观察。 寿阳公主害羞,便拉着黄宜安陪同。 等侯拱辰应命觐见、谦逊有度地应答,黄宜安看着身旁羞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朝外偷觑的寿阳公主,微微一笑。 这桩前世的姻缘,稳了! 希望今生这两人能够携手相伴、恩爱白首! 第279章 结党营私 因张圭的支持,两宫太后出于各自的心思,近来没有再催逼祁钰选妃。 李太后私下里跟庆嬷嬷感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听话呢,还是该说他不听话。要说他听吧,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忧心子嗣,却偏偏于选妃一事上推三阻四;要说他不听话吧,却又在新政这样的大事上,愿意退一步,听从我的教诲” 庆嬷嬷听到“这孩子”三个字,便知晓李太后并没有真的生气。对于李太后来说,政治权利上的退让,当然比选妃重要得多了。 庆嬷嬷遂笑应道:“陛下自然是敬爱孝顺太后娘娘您的。只是这孩子在自己母亲面前,难免娇纵,所以大事上顺从,小事上却总想自己拿主意,闹个别扭什么的。这正说明陛下亲近太后娘娘呢!” 李太后本来就没有生气,再听庆嬷嬷这么说,愈发觉得暂且推迟选妃一事算不上什么大事了,遂笑叹道:“唉,罢了罢了,既然他不乐意,且看他眼下年岁尚小的份儿上,就再等一等吧。” 听说皇后最近已经在积极准备承孕了,或许下个月就会有好消息。只要皇后诞下皇长子,江山后继有人,选妃开枝散叶、制衡朝臣之类的事情,暂且往后押一押也没有什么。 庆嬷嬷得了李太后的话,自去悄悄告知黄宜安,让她不必为选妃一事担忧,尽管调养身体、安心备孕就成了。 而慈庆宫里,陈太后见李太后迟迟没有动作,自然也不会冒这个头去惹得祁钰不悦,遂继续装聋作哑。 一直被两宫太后催逼得头疼的黄宜安,终于松了口气,开始认真盘算起正事来。 经过去年的实验,发现西北的土质和气候都很适宜种植棉花,今年不仅黄宜安和张溪,就连英国公府也投入人力物力,利用驻守西北的便宜,大力种植长绒棉。种子不够的,就用普通的了此事,原本也打算以李家的名义参一股的,可是想到西北是英国公府的地盘,李家贸然插一脚实在是不合适,便又放弃了。 不过李子桢对于张溪投资西北种棉一事却很支持,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都交到张溪手里,任由她支配。 还惹得张溪感动之余,又怨他上交太迟,没有一成亲就立刻双手奉上 黄宜安只当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并未在意。 黄宜安想的是,衣食住行,衣食为先,这人不能只穿暖,首要还得吃饱。 西北虽然适合种植棉花,却因土质和降水等问题,粮食产粮却一直不丰。 而李家镇守的辽东就完全不一样了。那里水草丰茂,想来应该也适宜其他作物成长。只是长期以来被游牧民族所占据,开垦的农田极少,尚未得到验证。 黄宜安琢磨,是不是应该跟张溪通个气,让她借由身份之便,派人去实地考察一下。 不过,还没等黄宜安和张溪商议此事,朝堂上就因为结党营私一事闹翻了天。 第280章 敢利用朕 事情的起因是张圭麾下的官员上书弹劾反对新政的几人结党营私,把他们私下里的聚会、谋划,以及犯过的案底等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证据确凿。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可被弹劾的那几人不愿意束手就擒,已经查明的罪行纷纷承认,但是对于结党营私的罪名却坚决不认。 几人坚称同僚之间聚会本是正常,跟结党营私根本就没有关系! 张圭一派的人则纷纷指责他们几人巧言令色,妄图脱罪云云。 原本这只是一件小事,朝堂上的攻讦纷嚷本就属正常。 可是随着争吵的继续,事情便渐渐脱离了张圭的掌控。 等到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纷纷站出来指责那几人时,张圭看着那几人脸色苍白、茫然无助,却又坚决不肯屈从认罪的模样,就像是汪洋大海、暴风骤雨下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的几只小舟,突然明白过来。 他中计了! 眼下这情形看起来,不是那几人结党营私,分明是他张圭独揽朝纲,打压异己! 到底是谁结党营私,显而易见。 张圭看向御座上一身明黄龙袍、已经初现帝王威仪的祁钰,果然见少年天子面色不豫,目光暗沉。 张圭见祁钰动了怒,反而松了口气。 他不怕祁钰生气,只怕祁钰生了气却不表露出来。 帝王的心思不用费心揣测,对于臣子来说,是件幸事。 张圭没有出面制止这场风波,一来以他如今的权势,这几人“倒打一耙”的计策根本就不足为惧,所以他也懒得为此费心;二来他要是真的出面制止,自己一方的人定然会退后一步,令行禁止,这不更坐实了他结党营私、权倾朝野、打压异己的事情了吗? 朋党倾轧,历来为帝王所忌讳! 张圭袖手旁观。 直到御座上的祁钰忍无可忍,宣布此事容后再议,张圭才顺势示意己方之人暂退一步。 …… 黄宜安见祁钰接连几日都为此事头疼,便记在了心里,着人一直在殿外关注着此事,因此很快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等到祁钰晚间愤愤然同她提起此事时,黄宜安早有准备,遂温声劝慰道:“即便是那几人不如此行事,陛下难道就不知首辅大人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吗?既然早知此事,陛下又何必如此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的。” 祁钰长叹一声,道:“你说的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真撞上了,还是忍不住气愤不平。” 黄宜安觉得无谓的生气愤怒除了损毁身体,没有任何益处,遂转了话题,问道:“那陛下如今打算怎么办?” 祁钰应道:“自然是依律问罪。这几人结不结党的不清楚,但是其他罪行证据确凿,不容宽恕!” 顿了顿,祁钰冷哼一声,道:“况且他们竟然妄想以朋党倾轧的借口,利用我给自己脱罪,实在是恶劣!此风不杀,日后还得了?” 第281章 不敢翻脸 黄宜安看着倨傲的祁钰,蓦地想起前世张圭去世之后,逐渐掌权的祁钰渐渐地掌控了平衡朝臣的窍门,除却一心一意地宠爱郑氏、坚持立郑氏之子为皇太子之外,祁钰很善于利用党争来掌控朝堂,后来他二十多年不上朝却还能将权力稳稳地握在手里,这绝对是助力之一。 黄宜安说不出来这好还是不好。 私心里来说,这和选妃一样,也是平衡各方势力的一种手段,如果能因此免去选妃,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这党争若是闹大了,有朝一日脱离了祁钰的掌控,那祸患可就大了。 黄宜安今生虽然打算独宠后宫,过得恣意安稳一些,却也没忘记,自己是皇后。 因此听祁钰如此说,她想了想,义愤填膺道:“陛下说得对,您乃九五至尊,驾驭百官,又岂是他们想利用就利用的?” 黄宜安同仇敌忾的附和让祁钰心头大快,一扫先前的愤怒与阴霾,笑了起来。 黄宜安见祁钰心情好,遂接着往下说道:“况且有人拿结党营私弹劾他们,他们便诉委屈、装可怜,以党争做筏子,实在是太可恶了!且不说他们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本就是罪证确凿,单说他们妄图以党争为祸挑动朝堂,就罪不可恕!历来党争祸乱朝纲的教训还少吗?” 祁钰非但不觉得黄宜安“妄议朝政”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觉得黄宜安很有见地,点头应道:“你说得很对!如今元辅独揽朝纲,不就是因为满朝几乎都附为他的党羽吗?” 自从李太后坦诚“利用”张圭之后,祁钰在坤宁宫说话便也大胆了些。况且这里是内室,黄宜安自会打点得安全无虞,因此祁钰才会放心地畅所欲言。 黄宜安不知道自己的进言到底有没有用,却也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因此便又劝了祁钰两句,将话题引到今日的晚膳上。 祁钰很喜欢跟黄宜安说这些家常,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觉得所有的朝堂纷扰都暂且退去,仿佛他和黄宜安就是一对寻常夫妻,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着日子,就连争论鱼汤里应不应该放醋,都让祁钰觉得甚为愉快。 这大概就是“烟火气”,就是生活。 …… 第二天,祁钰处置了那几人,除了“结党营私”一项,其余证据确凿的罪行俱都严惩不贷。 那几人自然是没了好下场,可张圭这里同样不痛快。 “你说,陛下此举到底是何意?”张圭拈须沉吟,问侍立的张维。 他虽然不满离京扶桑归乡那段时间张维的表现,也依旧对冯永亭的落马存疑,但是看在张维最近听话且办事勤勉,尤其是在西北军中安插眼线一事的份儿上,也依旧重用着他。 张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罪证确凿,陛下就是想保他们也保不住。况且,他们敢算计陛下,就得承担后果。” 朝堂上的情形,大家都看得分,那几人妄想以党争来挑动祁钰的怒火,以为自己脱罪,实在是太天真了。他们也不看看,如今的祁钰敢不敢同张圭翻脸。 就是他自己处于如今尴尬的境地,说到底不也是因为主弱臣强,不得已而为之吗? :。: 第282章 早做打算 张圭捻须,深以为然。 比起他这个首辅兼恩师,祁钰当然更加容不得别人利用他这个皇帝。 “虽是如此,但是陛下不治他们的结党营私之罪,可见他们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往后再行事,可要谨慎些了,免得有人有样学样,宁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拉我们下水。”张圭想得长远,吩咐道。 他虽然擅权,可那是为了顺利推行新政,为了自己的胸怀抱负,为了大齐的中兴盛世,可没有半点不臣之心。若是折在这上面了,那可就太亏了。 张维拱手应诺。 而接下来果如张圭所料,有人见祁钰没有惩治这几人的结党营私之罪,猜测是这几人以党争倾轧对付张圭一派的法子起了作用,果然动了心思。 接连便又连续发生了几次类似事件之后。 祁钰先前并未在意,可是两次三次的,也渐渐地品出了味儿,不由地心生不满与厌烦,少不得同黄宜安抱怨几句。 黄宜安便趁机劝说祁钰道:“可见党争遗祸无穷!陛下万万小心,别被这些人搅乱了朝堂。” 前世祁钰二十多年不上朝,虽然靠着平衡各党派的关系维持住了朝堂的平衡,可是事情将来会怎么发展,谁也不知道。万一要是将来继承皇位的人没有祁钰的这份手段,那党争之祸可就要从此埋下了。 她今生是要做后宫独宠的皇后的,只要顺利诞下皇子,这江山未来可就是她儿子的,不论是私心还是公心,她都得早作打算。 祁钰听罢,深以为然,按着眉心叹道:“还有督察院的那些御史们,个个风闻奏议,像是恨不得将局面搅得更乱一般!朝廷出俸禄养着他们,是了监察百官、肃清朝野,可不是让他们闲着没事拉帮结派打嘴仗的!” 黄宜安听到此话,不由地心中一动。 说起来,前世她能在祁钰偏宠郑氏母子的情况下,依旧坐稳皇后之位,除了李太后的维护,这些风闻奏议的御史们也帮了不少的忙。正是因为他们敢违圣意的大胆劝谏,才使得郑氏母子的帝王之梦最终破灭。 按理说,她应该感谢这些御史们的。 可是今生不同于前世,祁钰身边至今只有她一个皇后,未来也可能不会再有其他人,作为与祁钰荣辱与共的妻子,黄宜安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也与前世不一样了。 祁钰前世没能得偿所愿,在李太后和群臣的联手施压之下,不得不将原本属意的皇太子人选郑氏长子封福王,后来更是不得不将人又打发去了封地,这恰恰说明群臣对君权的辖制。 诚然,这样的辖制是必须的。 可是这样的辖制,又意味着她后宫独宠之路的艰难。 黄宜安既然不打算今生再委屈自己,那自然要早早地做打算。 想到自己的打算,黄宜安灵机一动,道:“既然这些人个个自诩热心国事、忠君不渝,那陛下不如派他们去做攸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好了!也显得陛下器重。” 第283章 给个差事 / 御史本就有巡视之责,黄宜安这么说也不错。 祁钰听罢,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否则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一茬。 黄宜安见祁钰没有生气,遂嘻嘻一笑,吹捧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祁钰难得见到黄宜安这般撒娇奉承的小模样,不由地哈哈大笑,一扫先前的不快。 “你且说来听听,是什么好主意?”祁钰故作正色道,“若是说得合理,朕重重有赏!” 黄宜安乐得陪祁钰唱戏,遂故作臣下的恭敬,施礼回道:“听说辽东水草丰美,土壤肥沃,或许适宜种粮。陛下不妨派这些闲得没事干的御史去巡查辽东,实测此事。若是可行,别的不说,至少辽东军的粮草能够自给自足,不需朝廷再费心。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祁钰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拍手夸张赞道:“果然是个好主意!” 可是黄宜安从他眼底的笑意就分辨得出来,祁钰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不过是逗她玩儿的。 黄宜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了。 上次计划在西北种植长绒棉时,她还不曾料到自己会入宫,所以难免有私心,想借此给自家攒些银子,以便将来黄栋读书、黄伟升迁等花用,因此才托黄伦出面办理此事的。 可如今她入了宫,做了皇后,并且预知将来会因为冬日逐渐变长变寒而带来粮食减产的问题,那当然要借助祁钰之力,垦植沃土,提前屯粮了。 这可比她自己小打小闹的有成效多了。 黄宜安打定主意,遂装作没有看出祁钰的打趣之喜,欢喜道:“陛下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吧!” 祁钰见黄宜安神情激动,不似玩笑,这才收起嬉笑,问道:“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先前张姐姐来时,闲谈时提起辽东土壤肥沃,有百姓垦植丰收一事,臣妾便觉得此事可行。 “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民以食为天……可见粮食关系国本。 “眼下虽然国库仓粟充实,可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前儿个钦天监给寿阳择期,还说近两年天气反常,冬日又冷又长,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若真是天气一直不能好转,陛下可得早作准备。” 虽然这些话是她当时引着钦天监的人说的,但这都是前世真正发生而今生又正在进行的事情,早做防备总是没错的。 否则她重生一世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总不能心底只想着君王的那点宠爱。 祁钰见黄宜安说得认真,便也郑重起来。 “朕虽然不谙稼穑之道,但也知道天气对粮食丰收与否影响极大。若果真如此,那不就不仅是去辽东垦荒,别处粮食丰饶之地也得早做打算。还有各处常平仓的储备情况,也得早作清点、调配,以供不时之需……”祁钰沉吟道。 黄宜安见她一个提议,就让祁钰罗列出这许多屯粮之事,自然是喜出望外。 只要祁钰重视此事,那不论去不去辽东垦荒,屯粮问题都会比前世更要更有效地解决的。 第284章 出乎意外 事情交给了祁钰,黄宜安便不再操心了。 即便她有着前世的经验,可到底是深居后宫的妇人,如何施政,祁钰当然比她谙熟。 祁钰思索几日,便先挑了个跟张圭不大对付的御史洪涛开刀,夸赞对方一番勤勉之后,命他为钦差,巡视辽东。 祁钰这么做的本意,是减轻来自张圭的压力,毕竟皇帝帮忙把碍眼的人远远打发出京,有谁会不乐意呢? 但是祁钰并不知道张圭和镇守辽东的李总兵私下里早有“买卖”。虽说上次因为张澜说话,李家惹了张圭不悦,但是看在那封没有呈奏上去的把他完全摘出去的认罪书的份儿上,也为了在辽东军中多年的苦心经营,张圭并没有与李家撕破脸面。至少表面上还是一切照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所以一听祁钰打算把跟他作对的御史洪涛派去巡视辽东,张圭立刻心生警觉。 皇帝该不会察觉了他和辽东军私下的往来,借机派人前去刺探吧? 张圭当机立断,上前驳回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祁钰讶然。 当事人还没有说话,怎么张圭反倒先出言反对? 正在郁闷被被打发去辽东的御史洪涛也被张圭这一声给惊住了。 首辅大人为什么帮他这个政敌说话? 要知道,在张圭的滔天权势下,都察院敢于直言反对他的御史可不多了。而张圭也一向是谁敢冒头出声就毫不容情地出手收拾,直到把人打压屈服或是赶出朝堂为止。 这回张圭怎么转性了? 祁钰也不解,所以他问道:“元辅有何话说?” 张圭从容不迫地应道:“如今正在军中推行新政,西北军和辽东军都是重点,洪御史一向反对新政,若是派遣他去巡视辽东,只怕他会借机以权谋私,破坏新政。”书屋 洪涛正义凛然,驳斥道:“臣一向不是反对新法,而是反对有人借新法之机大肆牟利!首辅大人不要含血喷人!” 这话就只差指着张圭的鼻子骂他借新法之机大肆敛夺、打压异己了。 张圭历仕三朝,踩着无数前辈和同僚的走到今日,又怎么会被区区两句话就激怒。 “本官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张圭轻飘飘地扔出一句,看也不看洪涛一眼。 这样轻蔑的态度,反而激怒了洪涛。 他本来不想去的,不过既然张圭不愿意他去,那他肯定要去的! “陛下信任臣,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洪涛跪领皇命。 可朝廷之事,一向不是祁钰一个人说行就行的。 张圭一个眼神下去,自有嘴皮子利索的御史替他骂洪涛。 可洪涛也不是吃素的。 御史本来就是靠嘴巴吃饭的,愤怒的洪涛更是将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到了极致,历数张圭从小到大的黑历史,舌战群臣,骂不绝口。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祁钰头疼。 他有点后悔,早知张圭会如此反对,那他当初倒不如挑一个对张圭言听计从的御史去巡视辽东了。 可是,真要是对张圭言听计从,那他还能打听到他想要的消息吗? 祁钰心中沉沉。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正文 第285章 心生疑窦 吵来吵去,事情自然没有定论。 等晚间回了坤宁宫,黄宜安见祁钰眉间沉沉,奉了杯热茶给他,顺势问道:“陛下为何事烦扰?可是朝堂又有什么纷扰?” 如今祁钰待她坦诚,有些问题她已经不需要斟酌再三才委婉地问出口了。 祁钰叹息一声,将朝堂上的纷争简略跟黄宜安提了提,末了眉间沉沉地问道:“你说,元辅担忧洪御史巡视辽东会耽误在辽东军中推行新政的说法有几分可信?” 黄宜安想了想,不答反问:“如今各处都在推行新政,辽东亦如此。首辅大人为何独独只提辽东军?” 前世,在黄宜安看来,张圭虽然擅权,对祁钰要求极为严苛,个人作风有些荒唐恣肆……但总体来说,还是为了祁钰好,为了大齐好——当然,也为了他自己青史留名。所以大婚之初,她还曾想像对待李太后一样,帮助张圭和祁钰这对君臣的关系也趋向缓和的,以免将来张圭去世后,祁钰如前世一般偏激阴鸷。 然而不知为何,今生祁钰早早地便对张圭心生不满和戒备,不再如前世一般信赖顺从张圭,而相应的,张圭对祁钰的严苛教导较之前世便多了一分打压的意味。 面对这样的情势,黄宜安肯定是站在祁钰这一边的。所以她有什么想法,便也直接说了。 祁钰闻言拍案恍然道:“正是如此!我总觉得此事怪异,先前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听你这么一说才明白,辽东正在全面推行新政,为何元辅反对时却独独只提辽东军?” 自然是因为辽东军对于张圭来说意义重大,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说出来。 当然,也不一定是下意识说出来的。或许在张圭看来,如今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说什么、怎么说,他都无需在意。 祁钰握紧拳头。 辽东军和西北军一样,是大齐的两大柱石,张圭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却先是在西北军中安插钉子,后是忌惮政敌接触辽东军……这其中的深意,让身为皇帝的祁钰不寒而栗。 “你说,辽东军会不会已经……”祁钰面色发白,喃喃自语。 “陛下不要自己吓自己。”黄宜安截断祁钰的话,柔声劝道,“您是大齐的皇帝!” 说着话,在祁钰身边蹲下,趴在他的膝头,用力握紧祁钰的双手。 感受到手间的温暖,祁钰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然而神情依旧凝肃,沉声道:“不管是与不是,此事都一定要彻查清楚!” 见祁钰并没有被自己猜想吓慌了神,已经想着如何去查证就,黄宜安禁不住心中感叹。 前世的祁钰此时还事事顺从李太后和张圭,几乎都不敢自己拿主意,如今却已经临危不乱,镇定安排了。 黄宜安想了想,建议道:“陛下若要查,不如先从李大公子入手。听张姐姐说,此人耿介忠直,又是李家宗子,前番李总兵之所以出来帮张澜说情,也是被李大公子劝动的。想来由他入手,会容易许多。” 正文 第286章 皇后有喜 当然了,黄宜安向祁钰举荐李子松而不是其父辽东总兵李梁,并不是因为李子松劝服李梁帮张澜和英国公府说了话,而是因为前世祁钰对李子松格外的依赖和信重。 想当初倭寇侵犯属国朝鲜,情势危急,边关防线岌岌可危。 朝鲜国王向朝廷求救,满朝文武纷纷请战或是举荐,祁钰却一律都压了下了,迟迟不任命主帅。 直到李子松对战瓦剌得胜归来,祁钰直接任命他做援朝抗倭的主帅,军队调拨、粮草辎重一切听任其所需。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祁钰不是犹豫不决主帅的人选,而是早有定论,单等李子松归来。 而李子松也果然没有辜负祁钰的期望,纵横驰骋,率众将倭寇打回海上、上表求饶。 以黄宜安对祁钰的了解,李子松能深得祁钰的信重,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会打仗这么简单。 而如今辽东军是其父总兵李梁做主,而张圭又很怕政敌洪御史巡视辽东,那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值得琢磨了。 祁钰想到黄宜安和张溪情谊深厚,闻言倒也没有多想,沉吟片刻,道:“也好,总算是个法子。不过,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让元辅同意洪涛巡视辽东。” 这就不是黄宜安能够插手的了。 不过,李太后倒是可以管一管。 黄宜安笑道:“天大的事都等用过晚膳再想。今日母后特地着人送了两例菜色,说都是陛下幼时爱吃的。陛下趁着新鲜尝一尝,也不辜负了母后的心意。” 李太后的一番心意,祁钰当然不能不恭敬领受、前去感恩。到时候母子相谈,少不得说起此事,以李太后如今的立场,自然会替祁钰解忧。 …… 几日后,御史洪涛为钦差,奉命巡视辽东。 同行的副使,则是同为御史的刘进——张圭的心腹喉舌。 黄宜安听到这个安排,就可以想见此行的刀光剑影。 但是她并没有精力去思索这个问题,因为她被诊出了喜脉。 其实当她一向准时的小日子推迟时,她就意识到可能是有孕了,却不敢肯定。 对于前世那个无缘的孩子,她至今都未能释怀。 直到御医来请平安脉,叩首恭贺时,黄宜安依旧觉得不真实,一瞬间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 直到祁钰闻讯赶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怀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期待和忐忑时,黄宜安才渐渐地稳住心神。 今生不是前世,因为前世祁钰虽然喜悦,却没有这般期待与忐忑。 “陛下,我们有孩子了!”黄宜安伸手环住祁钰的腰,将头埋在祁钰胸前,轻声但坚定地呢喃道,“这一次,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 一心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的祁钰并没有注意到黄宜安话里的“这一次”,他不住地点头道:“当然了!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康健俊秀的!” 如果是男孩,那他会是大齐英明聪俊的储君;如果是女孩,那她将是大齐最尊贵幸福的公主! 正文 第287章 境况不同 皇后有喜的消息,第一时间被送到了两宫太后那里。 两宫太后十分高兴,不仅给了流水似的赏赐,还立刻相携来坤宁宫探望黄宜安,絮絮叨叨地叮嘱各种注意事项,就差长住坤宁宫亲自“伺候”黄宜安了。 对于两宫太后的心意,黄宜安十分感恩地道谢。 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肚子里的皇嗣,她都很感激前世今生两宫太后对她的照应。 然而这感激的话才刚落音,李太后就趁势更加体贴地说道:“既然你如今有了身孕,那伺候陛下自然是不方便了。陛下自大婚后便长住坤宁宫,身边也没有别的妥帖人。不如,趁此机会,广选妃嫔以充实后宫吧。正好也能帮你分担一些,让你能够安心养胎。” 黄宜安早就料到李太后,或者说是两宫太后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给祁钰选妃的打算,但是她没有料到,李太后竟然会如此迫不及待地立刻提出来。 黄宜安愣了愣,一时没有答话。 两宫太后相视一眼,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 任谁跟丈夫亲昵厮守了一年多,都不会愿意再来一个人横插在两人之间的。 不过,她们本来也不是要黄宜安同意的。在这件事上,其实根本就没有黄宜安置喙的余地。一个娘家家世低微的皇后,在她们面前只能顺从。最多也不过是像往常一样,装作温良谦恭的模样,把皮球踢给祁钰。 若真是如此,那她们面对祁钰的推拒也有话说。比如:你如此爱重她,为了她不惜忤逆母亲,与祖宗法制、文武群臣为敌,可她呢?有事情只管踢给你,自己安心躲在你的庇荫下悠游自在。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如此费心费力地维护吗? 之前她们面对祁钰拒绝选妃的时候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但那时黄宜安尚未有身孕,更兼有张圭从中阻挠,只能暂时退让一步。 但现在不一样了,黄宜安已经有了身孕,更重要的是张圭因为祁钰近来的叛逆,尤其是坚持派遣御史洪涛巡视辽东一事,也有意将自己人送入宫。 两宫太后对于张圭的意图并不在意,毕竟陈太后先前就曾经说过后宫可以牵制平衡前朝的话。 她们在意的是,如今选妃最大的阻碍已经消除,祁钰的借口也将不复存在,眼下正是充实后宫的好时机。 两宫太后见黄宜安不答话,也不催促,也不着急,就那么含笑坐着,等待着意料之中的答案。 黄宜安看见她们这副模样,突然明白过来,今生与前世境况不同,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对她的维护也不复存在。 ——前世,她这个皇后是李太后对付郑氏母子,维护立嫡立长的祖宗法制的最有力的武器,所以李太后宁愿与祁钰母子关系破裂,也要维护她这个皇后的地位和尊严。 而今生,没有了郑氏母子,没有了争奇斗艳的莺莺燕燕,她一人后宫独宠,却成了两宫太后维护祖宗法制、平衡前朝后宫的绊脚石。如此情形之下,别说是维护她了,若是她坚持与祁钰站在一起,只怕两宫太后会第一个动手铲除她。 正文 第288章 夫妻同心 想明白的那一瞬间,黄宜安心底一片酸楚悲凉,又觉得有些矫情。前世她不是早就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吗?只不过是因为郑氏母子的存在,才使得她和李太后的关系密不可分。 黄宜安想明白之后,人也冷静下来。 固然,她可以像往常一样将事情都推给祁钰。但是眼下,她不想,也不能够。 两宫太后已然将她推到了对立面,她要想把后宫独宠之路走下去,唯一依靠的只有祁钰。 黄宜安抿了抿唇,恭顺可怜地哀求道:“母后之前答应过,要等儿臣诞下皇长子才选妃的……” 黄宜安的反抗出乎两宫太后的预料,惊讶过后,两人都沉下脸来。 看来真是这一年多以来祁钰的纵容,让黄宜安这个没有任何根基的皇后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了。 原本,两宫太后还对一向恭顺温善的黄宜安心存怜悯,想着即便是日后广选妃嫔,她们也一定会维护黄宜安的中宫之位不动摇……毕竟中宫地位稳固,后宫才能平静安宁。 不过,从眼下的情形看来,她们应该先给表面恭顺实则狂悖无礼的黄宜安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这后宫中谁才能当家做主才行。 陈太后看了李太后一眼。 这种事情,李太后这个亲婆婆比她这个嫡婆婆更适合开口。 李太后知道陈太后一贯不肯做恶人,心中虽然有气,但是想到黄宜安的狂悖无礼,也只能暂且忍下。 李太后冷下脸来,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缓缓道:“你这话,是在指斥哀家出尔反尔了?” 黄宜安连忙跪下请罪,惶恐不安道:“儿臣不敢……” 其他宫人见状,也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阿梅趁此机会,跪在黄宜安身边,随时准备伺候。 娘娘才刚怀了身孕,两宫太后就如此逼迫教训,这万一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啊? “你不敢?”李太后冷哼一声,非但没有顾念黄宜安初怀身孕让她起来,反而继续训斥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忤逆长辈……” 不论李太后如何训斥,黄宜安都只管恭顺叩首、惶惧不安地听着,然后选个合适的时机,突然抱住小腹,倒在地上,痛苦地皱眉闭眼,咬唇呼吸急促。 阿梅一见不对,立刻扑了上去,将黄宜安抱在怀里,大声哭喊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心神俱裂的惊恐之下,声音都劈裂了。 两宫太后唬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训斥,连忙大声命人将黄宜安抱到榻上,速速去请御医。 黄宜安这胎要是保不住,别说是劝说祁钰选妃了,只怕母子从此就要彻底离心了! 而皇长子被她们折腾没了,这话要是传出去的话,她们该如何自处?陈李两家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 坤宁宫上下顿时忙成一团。 自有机灵的宫人趁乱悄悄去禀报祁钰。 御书房里,祁钰正在因洪涛巡视辽东一事和张圭打太极,听闻此事顿时心头一震,哪里还坐得住,匆匆交代田义伺候张圭,便立刻飞奔而去。 正文 第289章 别撕破脸 一般而言,未过三月胎儿不稳,是不会对外宣扬的,但是张圭并不在这个一般之列。 皇后有孕这是好事,万一诞下皇长子,江山后继有人,也能少去许多事端。 而他也可以顺从两宫太后的意思,劝说皇帝选妃,趁机在后宫安插自己的人手——毕竟后宫真正的主人——两宫太后是非常信重他的,他的人在后宫自然吃不了亏。 届时前朝后宫联手,将那些反对他和新政的人彻底碾压,避免再次出现洪涛巡视辽东这样猝不及防、濒临危险的事件。 可谁知他刚获悉皇后有孕的好消息,紧接着就得知皇后晕倒了! 张圭心中烦乱,着急知道最新的消息,又不方便无诏去后宫,只能在御书房一盏茶接着一盏茶地喝。 田义恭顺伺候。 …… 且说祁钰一路上已经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脸色黒沉难看,吩咐前来通传的内侍小喜:“一会儿若是太后问起,你就说是朕吩咐你随时将皇后的事情通传的!” 省得两宫太后又疑心到黄宜安的身上,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呢! 选妃一事她们不好直接逼迫他这个皇帝,便拿黄宜安这个娘家低微的皇后开刀了。 小喜快步跟上步辇,恭声应诺。 他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前去通风报信也是自作主张要帮皇后娘娘度过眼前的危机,以报答万一。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都这么说,那他自然要给皇后娘娘省一点事了。 祁钰到达坤宁宫时,御医已经给黄宜安诊了脉,又开了养胎安神的药方。 阿梅亲自去煎药。 宫人禀报说“陛下驾到”时,两宫太后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躺在床上阖目休息的黄宜安。 这是什么时候派人去搬的救兵?她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样看来,只怕刚才的昏倒也是作假…… 两宫太后歉疚的神色渐渐敛去,只剩下虚浮的关心忧切。 禀报声落,祁钰人就已经冲到了寝殿,一屋子的宫人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恭声请安。 祁钰直接冲到床边,来不及向两宫太后请安,就连忙按住要起身请安的黄宜安,着急道:“你快躺下歇着!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被忽略的两宫太后见状,面上挂着的忧切又淡了一分。 黄宜安连忙答道:“陛下不用忧心,臣妾好多了。多亏有二位母后在,否则臣妾真的被吓慌了手脚了!” 说话间,黄宜安用力握了握祁钰的手。 既然有人去找祁钰,那祁钰肯定早就知晓事情的缘由了,这会儿心里肯定对两宫太后存着气呢!从他一进来看都不看两宫太后,便先问她的情况便可见一般。 黄宜安心里当然也是满满的失望,但是眼下的祁钰还离不开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的支持。若是为了她受了委屈就与两宫太后闹翻,那祁钰想要亲政就更难了。若是将来祁钰受制于人,就是再想护她都护不住。 而祁钰自己也会倍受艰难,甚或一生郁郁。 正文 第290章 合力对外 感受到手下的力度,祁钰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绪,转身冲两宫太后致谢:“多谢二位母后!要不然皇后和孩子……” 话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仿佛连想都不敢想那状况。 两宫太后见状,神色微霁。 看来,皇帝未必是早知情由而对她们心存怨恨,或许是第一次做父亲,又跟黄宜安夫妻情笃,所以才会一时忧急惶恐而失了礼数。 不过,也还未确定…… 两宫太后正在犹疑之间,就见祁钰紧接着说道:“小喜在殿外伺候,听得里头喧嚷,母后又高声让请御医,这孩子一时失了主张。想起孩儿早前的吩咐,便飞奔报信去了……万幸有两位母后坐镇,这才没有出意外!” 两宫太后听祁钰如此说,便顺着朝下看去,这才发现随侍祁钰的不是田义,而是一个面生的小内侍,年约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见祁钰说得诚恳,两宫太后便也不再揪住不放,只责备小喜道:“知道你是听话机灵的,对陛下忠心耿耿。不过,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毛毛躁躁的了,看把陛下惊的!” 小喜连忙跪下请罪。 祁钰少不得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分辩小喜也是听命行事。 两宫太后当然不会跟一个听话的小内侍计较,训诫了两句,便揭过不提了。 “怎么没见田义跟着伺候?”李太后问。 祁钰连忙答道:“元辅还在御书房,孩儿留田义在那里伺候。” 李太后一听,皱眉道:“既然元辅还在等着陛下议事,那陛下快快回去吧,不可让元辅久等。” 黄宜安是真晕还是假晕还不清楚呢,更何况眼下看来并无大碍,怎么能因此而耽误朝政国事。 “可是……”祁钰拉着黄宜安,一脸担忧不舍。 黄宜安虚弱一笑,劝勉道:“臣妾无事,陛下且去忙吧,不要耽误了国之大事。更何况,还有二位母后在此坐镇呢,陛下尽管放心!” 黄宜安说着,冲两宫太后投去感激信任的一笑。 两宫太后见黄宜安如此知情识趣,自然不会为难她惹得祁钰不快,遂笑着催促道:“正是呢!有我们在,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快去吧!别让元辅久等!” 祁钰心想,正是有你们二位在我才不放心呢! 然而这个话却不能说出来。非但不能说出来,他还得满脸真诚地向两宫太后表达感激之情。 祁钰明白黄宜安的委屈和苦心,见两宫太后一再催促他,只能握住黄宜安的手嘱咐了几句,又吩咐阿梅等人尽心伺候着,这才依依不舍地辞别两宫太后而去。 待祁钰离开,李太后意味深长地对黄宜安说道:“陛下对你情深义重,你也要多多为陛下考虑才是。” 黄宜安明白李太后是在说选妃一事,不过既然因为先前那一出,李太后有所顾忌没有明说,那她自然不会主动挑明,只是像往常一样恭顺应道:“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定事事以陛下为先。” 正文 第291章 理解不易 李太后瞥了黄宜安一眼,念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没有再追究她的言语狡猾。 反正不管黄宜安说什么、诚不诚心,最后做决定的都不可能是她。 两宫太后又待了片刻,见黄宜安再无不适,便叮嘱阿梅等人尽心伺候,相携离去了。 待一行人出了坤宁宫,行得远了,黄宜安才吩咐阿梅将寝殿的人都遣了出去。 阿梅以黄宜安需要休息为由,将众人都遣了出去,吩咐红珠在外间守着,又放下了帘子。 阿梅这才敢流露真情,奔到床边,担心地问道:“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刚才吓坏奴婢了!” 黄宜安小声笑劝道:“你别担心,我刚才是装的。” 阿梅长吐一口气,后怕地拍拍心口,一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她也猜到了一些,但是不听皇后娘娘亲口说,总觉得不放心。 “不过,能装一次,却不能装第二次……”黄宜安叹息一声,道,“往后少不得要正面对上……” 到那时候,不知道她和祁钰有没有资格对两宫太后和张圭的安排说“不”…… 阿梅也满面愁容,小声道:“是吧,两宫太后那么精明,能骗过一次,未必能骗过第二次……” 黄宜安笑叹道:“傻丫头,何止如此,便是这一次也没有骗倒她们。不过是小喜机灵,陛下来得及时,两位母后顾及陛下的面子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才装糊涂的。” 阿梅眉头皱得更紧了,喃喃道:“可是陛下未必每次都能来得这么及时啊,要是陛下不来,娘娘您岂不是得生受着了?” 黄宜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就算祁钰每次都来得及时,就算两宫太后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未必次次都能如这般侥幸逃脱,因为祁钰现在根本就没有跟两宫太后和群臣叫板的资本。 她现在渐渐地能够理解前世为何祁钰如此执着于权力了,因为没有权利的皇帝,事事都要顺从别人的安排。 比如听从私生活奢华无度的张圭的严苛教导,生活必须节俭,宴游一回就得写罪己诏;再比如宠爱谁,跟不跟皇后有夫妻生活,也得受李太后和群臣的指责要挟…… 前世她觉得自己不容易,对祁钰充满怨恨的时候,祁钰是不是也在不能自主的生活里,抓住一切能够证明自己是帝王,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事——比如郑氏母子,绝不放手呢? 黄宜安轻叹一声。 前世之事已不可究查,也无关紧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和祁钰同心协力,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 御书房里,张圭问过黄宜安的情况,得知没有大碍,便也放了心,顺势劝道:“皇后娘娘一人操持后宫诸务,又要照料陛下饮食起居,难免辛苦。如今又身怀皇嗣,更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陛下不如趁此机会选拔妃嫔,帮皇后娘娘分担一些,正好让皇后娘娘安心养胎,顺利诞下皇嗣,以固国本。” 正文 第292章 各怀心思 祁钰看着张圭,没有立刻回答。 张圭从容不迫,一副“老臣忠心为国”的模样,毫不退缩。 半晌,祁钰苦笑一声,叹道:“元辅也要像两位母后一样逼迫我吗?我以为,之前我们之间就达成协议了的……” 祁钰说的“之前就达成协议”指的是上次他以退出新政为条件,换取张圭在黄宜安诞下皇长子之前,支持他拒绝选妃一事。 张圭见祁钰挑破了约定,索性也不再半含半露,回道:“陛下原来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老臣以为,洪涛巡视辽东一事,便是此事作废的开端呢。” 他老当益壮,还不至于记不得自己数月前的许诺,只是洪涛巡视辽东一事,对他实在是个大大的警醒——少年天子已经不如以前那般听话了。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来确保自己的地位,确保新政在他的指挥下继续顺利推进。 祁钰闻言大惊,失声问道:“洪涛巡视辽东跟我与元辅之间的约定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我派去正常巡视,顺便替我看看辽东是否真的适宜种粮的!” 这话祁钰之前跟张圭解释过,但是张圭当时正在气头上,只以为这是托词,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眼下看祁钰信誓旦旦的模样,张圭又觉得这话未必全不可信。 因为当时祁钰说这是黄宜安一时兴起的主意。以祁钰如今对黄宜安的看重,他未必忍心拿黄宜安作为政治博弈的借口。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还有待查证。 张圭道:“既是如此,那陛下且给老臣一些时间,容老臣仔细考量此事应该怎么处理,免得伤了两宫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 算起来,辽东那边也快来信了,等信到了,他再做决定也不迟。 祁钰听张圭说得冠冕堂皇,心中暗哂:已经挑破了的交易,实在没有再粉饰的必要。不过眼下,他还不能和张圭闹翻。 祁钰拱手恳请道:“如此,此事就全赖元辅周旋了。” 反正洪涛那里他完全都不担心,毕竟他交给洪涛的任务就同跟张圭说得一模一样,即便是张圭派了心腹做副使,也查问不出什么来。 真正的关键在于李子松,那个敢于违逆父亲李梁的决定,并且成功劝服李梁在风口浪尖站出来替张澜和英国公府说话的年轻人! 君臣二人各怀心思,等待远方的消息。 …… 等回了坤宁宫,祁钰少不得对黄宜安进行一番从头到脚的关怀和担忧,生怕她有一点不适,肚子里的孩子有一点闪失。 黄宜安笑着将自己装晕的事情告诉了祁钰,安抚他道:“陛下不用担心,臣妾和孩子都好着呢!” 祁钰这才长舒一口气,赞道:“你做得很对!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干脆都装身体不适,直接躲开好了!自有我替你们娘俩儿周旋!” 一旁伺候的阿梅见状,心底感慨万千:果然如皇后娘娘预料的一般,陛下得知此事后完全没有生气呢! 可见陛下对娘娘的爱重! 正文 第293章 宣告天下 黄宜安虽然对于祁钰的态度早有预料,但是听祁钰亲口说出来,内心还是不免触动,她感激又温顺地说道:“臣妾记住了!多谢陛下。” 并没有像面对阿梅时一样,将心中担忧、未来坎坷一一明明道来。 祁钰本就在前朝被张圭辖制,如今又遇到两宫太后逼迫,心里肯定正烦着呢,她还是不要拿未来的麻烦去烦扰现在的他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 因为黄宜安这一晕,两宫太后近日也没有催得太紧。 张圭盼着的来自辽东的书信也终于来了。 一共两封,一封是副使刘进写的,主要讲了正使洪涛一路上以及初到辽东的所作所为——果如祁钰所说,不过是正常巡视,并且主要查看稼穑一项;一封是辽东总兵李梁写的,告知他辽东军一切如常,洪涛自接风宴后便不再踏足军营。 张圭未必信得过李梁,毕竟对方是个悍不畏死的杀将,远在边关,虽然依附他,却非必须依附他,况且文臣武将也自古很难投契。 但是对于前程富贵都系在他身上,且同出一脉的刘进,张圭却十分信任。 因此张圭沉思半晌,决定继续和祁钰之间的盟约。 不管怎么说,只有祁钰这个皇帝全力支持,新政才能在重重阻碍之下顺利推行。 …… 黄宜安便在这种情况下,安心养胎月余。 这日又是冬雪飘飞,御医照例请了平安脉后,松了口气,躬身启禀道:“皇后娘娘脉象平稳有力,母子康健。” 这一胎,算是稳了。 黄宜安笑着道了句“辛苦”,然而等御医一出去,她立刻就红了眼圈。 阿梅等人吓坏了,连忙问候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红珠拔腿就要去喊御医。 黄宜安连忙劝阻安抚众人道:“你们不必惊慌,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 前世她没能护住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更兼导致之后子嗣艰难、命途多舛;今生她努力调养锻炼,为晚孕而绞尽脑汁地跟两宫太后周旋,如今总算是有了善果。 怎么能不高兴激动、喜极而泣呢? 阿梅等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也都感慨欣喜不已。 虽然有皇帝独宠,但若是没有子嗣伴身,在这深宫内终非长久之计。 …… 等两宫太后掐着日子,从御医处得知黄宜安孕相康泰,便对外宣布了皇后有喜这一喜讯。 黄家自然最先得到了消息。 黄伟欢喜地说了几声“好”,便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王氏亦欢喜得直抹眼泪。 虽然帝后大婚前,李太后特地派人来说黄宜安年纪尚小,可等来年及笄后再行圆房诞育皇嗣,但是谁都不敢把这种场面话当真。 因此王氏一面担心黄宜安年纪尚小就过早有孕会损伤身体,一面又担心黄宜安迟迟没有身孕会被两宫太后厌弃,被他人议论指摘…… 战战兢兢地熬了一年多,终于得知黄宜安有孕的消息,王氏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能够放下去了! 正文 第294章 为夫说话 只有黄栋最开心,拍着手欢笑道:“我要当舅舅了!我要当舅舅了!” 黄伟红着眼圈,忍笑教训道:“这话在自己家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出去炫耀!” 那可是皇家,需得万分谨慎,免得一不小心就给宫里的黄宜安招了灾秧。 王氏抹着眼泪笑道:“这孩子是高兴傻了!” 黄栋嘿嘿笑,直挠脑袋。 他如今可不是那个毫不知事的懵懂孩童了,自从黄宜安被册立为皇后之后,在家人的教导和耳濡目染之下,黄栋快速长大了,知道作为皇后的弟弟应该如何约束自己的言行,才能不给姐姐和家人惹麻烦。 黄伟点头笑道:“对对对!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大事情!今儿晚上加几个菜,整两壶好酒,咱们自己关起门来好好庆祝庆祝!” 王氏抿唇一笑,口中却嗔道:“什么庆祝?依我看啊,你就是自己馋酒了!” 黄伟憨笑两声,并不辩驳。 高兴是真的高兴,但馋酒也是真的馋酒——自从当上了国丈,他便时时处处谨言慎行,为免酒后出错,就连在家里他都极少纵怀畅饮。 是夜,黄伟难得喝了个大醉。 但醉中黄伟也不忘絮絮叨叨地催促王氏往宫里递帖子探望黄宜安,又口齿不清地吩咐王氏准备这准备那的,烦得王氏对他又是好一番“怨怼”。 …… 第二天,王氏着人往宫里递了帖子求见。 张溪也直接持帖进了宫。 下人回来禀报王氏,王氏笑道:“三少夫人出身英国公府,开国功勋、世袭罔替,身份本就贵重,早前也常在慈庆、慈宁两宫行走甚或小住。后来又嫁入了李家,公公威震辽东,夫婿亦深得盛宠,她能够凭帖子随时进宫,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黄家,原不过是九品微末之官,虽然黄宜安做了中宫之主,且深得圣眷,但是黄家却未借此封爵,她如今按制递帖子求见,也是理所应当。 王氏并未因此不平。 然而等第二日进宫,还是将此事悄悄和黄宜安说了。 黄宜安连忙解释道:“非是陛下不愿意给父亲封爵,实在是上头有张首辅压着,陛下为无可奈何。 “况且眼下新政正如火如荼,此时乍得富贵未必是好事……” 黄宜安说着说着,见王氏只抿唇看着她笑,便说不下去了,遂止住话,不好意思地笑了。 王氏这才揽着她笑道:“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件事,是为家里鸣不平,找你讨赏来了?” 黄宜安嘻嘻笑了,抱着王氏腰撒娇:“才不是呢!我只是担心母亲被下人蒙蔽……” “你啊!”王氏拿手指轻轻点了点黄宜安的额头,笑道,“我是那么容易就被底下人几句话就糊弄住的人吗?我看啊,你担心我被下人蒙蔽是假,怕给陛下招了怨尤才是真!”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黄宜安心中一动,暗下一想,她方才忙着跟王氏解释,除了怕王氏心里难过,好似确有替祁钰分辩的意思…… 正文 第295章 等好消息 黄宜安很快收拾好心绪,抱着王氏的腰撒娇道:“我和陛下好好的,您和父亲才能放心嘛!” 王氏笑着摇了摇头,抬手轻抚黄宜安的乌发,低叹道:“你说得对!你和陛下好好的,我们在宫外才能安心呢。 “我特意跟你提这件事情,就是要让你小心有人拿这件事情挑拨你和陛下的关系。咱们家门头低,又无贵亲相助,你在这宫中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陛下了。” 至于两宫太后,如果皇帝都不待见黄宜安的话,她们又怎肯为黄宜安出头? 婆婆和媳妇,到底不如夫妻亲近。 “咱们家不需要靠着女儿求取荣华富贵,那什么爵位你爹和我们也都不稀罕!你不必为此费心,否则我们纵然跻身勋贵,也心中难安!”王氏正色劝导道。 这样的话,前世黄宜安也听过;今生再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世上真正能够不计回报地为她着想的,也就只有爹娘家人了吧!尤其是在看到今生李太后对她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之后,黄宜安对此感触更深了。 “多谢爹娘!”黄宜安深深地埋首在王氏怀里,声音闷闷地答道,“我记住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王氏就是不看,也知道黄宜安正藏在她怀里偷偷抹眼泪呢。 轻叹一声,王氏抱住黄宜安,双手轻抚她的后背无声安慰。 阿梅守在帘外,不让人靠近,容她们母子二人默然相拥。 …… 祁钰知晓今日王氏进宫探望,本打算早些回来问候一声的,谁知却被事情绊住了脚。 洪涛来信说,他已经借由接风宴,将密信交给了李子松。 祁钰算着时间,李子松若是有意,这几天就会派人回信了。 不知道李子松会做何答复呢? …… 辽东军大营,总兵李梁正在帅帐内同副将们商议冬日御寇之计。 每年冬天,瓦剌缺衣少食,总会频频侵扰劫掠,哪怕李梁威名在外,也依旧阻挡不了。 毕竟,犯边劫掠只是可能碰到李梁,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可缩在家里,却只能忍饥受冻,最终必然走向死亡。 两相权衡,自然是要冒险挣一条生路了。 “将军?将军!” 耳边有人呼唤,李子松蓦地回神,便见众人都盯着他看。 李子松一时有些茫然。 李梁见状,皱起眉头,脸上不悦更甚。 有人想要悄声提醒李子松李梁方才的问题,却被李梁抢先一步截断了。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恍恍惚惚的!”李梁不悦地质问道。 李子松立刻抱拳请罪:“末将失职,请总兵大人责罚。” 却并没有回答李梁方才的问题。 李梁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己这个长子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而他也果真聪敏俊秀、英武果敢,不负长辈和将士们的期望。 只是不知为何,近期却频频失神,好几次还差点就出了错。 要知道,在战场上,主帅一点点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 正文 第296章 太不寻常 李梁觉得李子松最近有些不对劲。 不过,眼下大帐中还有其他人,不是追问的好时机。 于是李梁训诫了李子松两句,便顺着诸将的劝说,暂时放过了他。 等诸事安排妥当,李梁留下李子松,不悦地训斥道:“你近日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 李子松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不可能越过李梁,遂看了亲随一眼。 亲随会意,退了出去。 李梁见状,知道事情紧密不可外泄,便将帐内的人都遣了出去,又吩咐亲随在帐外看紧。 “这回可以说了吧?”李梁在主位坐定,问道。 李子松抱拳,不答反问:“不知父亲可还记得,早前张澜上书请求重新厘定被俘的叛降将官之罪,闹得满朝风雨时,孩儿问过您一句话,李家是投靠张首辅,还是效忠陛下?” 李梁闻言,倏忽变了脸色,腾地站起来,一面疾步往下走去,一面警惕地四下打量。 虽然他自信将辽东军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主帐内更是严密得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但是这种大逆不道掉脑袋的话,怎能这么大剌剌地就说出来? 简直是不要命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梁走近李子松,压低声音怒气冲冲,目瞪眉锁。 李子松躬身应道:“父亲治军严厉,孩儿相信主帐内外,绝不可能有任何耳目。” 这么多一吹捧,李梁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怒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这种性命攸关之事,更是马虎不得。 李梁冷哼一声,没有再追究李子松的失言之罪,接着追问道:“你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声音比先前低,语气也更加凝重。 李子松没有答话,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自从接风宴上由洪涛手中接过这封信,李子松便一直贴身收藏着,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偷窥了去,惹下大祸——比如给张圭通风报信,再比如借此离间他们父子…… 李梁不解,皱眉接了过来。 信封上面一片空白。 李梁捻开封口,抽出信件,目光刚触及上面的字,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是皇帝的笔迹! 皇帝什么时候给李子松写的亲笔信? 联系李子松刚才那一问,李梁只觉得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整个人禁不住打了哆嗦。 那信竟是不敢看下去了。 李子松见了,劝慰并解释道:“陛下心系辽东军,因此特地着钦差洪涛带来了这封亲笔信。信虽是写给孩儿的,但是父亲是亲长,更是辽东军的主帅,孩儿以为,当先禀明父亲,才可报闻陛下。” 李梁见李子松言语缓和,面色也不见惶恐忧急,这才渐渐镇定下来,点点头,低头去看信件。 信上的内容很寻常,不过是作为皇帝对臣子的关心,以及对治下的询问。 不寻常的是皇帝竟然给李子松写了这样一封信,而不是主帅李梁。 更不寻常的是,这样寻常的一封书信,皇帝竟然会避开所有人,命洪涛悄悄地交给李子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