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容》 001 火龙令 日将落,绯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夕阳下,一汪被习习晚风吹皱的无边的湖面映着天空中如棉絮般的云朵,在晚霞的衬托下泛着红色光芒,一直延向天边,悠静而祥和。 忽的,湖水被劈开,扬起数丈高的水墙。 “好强劲的剑气!”随着声音,一个浅粉色的身影被水墙团团围住,未几,浅粉色身影飞身而起,水墙瞬间陷落,一位如出水芙蓉的女子显身,手中长鞭一挥,大叫道:“呆子,你真想要我命不成?” 被唤作呆子的人立于水面,灰色长袍,乌黑的长发,俊朗的面容,却面无表情,淡然道:“白薇小姐再不肯交出火龙令,林慕只能下杀手了。” “是吗?你杀了我,怎么跟你家主子交待?难不成你拿回了火龙令他就会饶了你?” 慕容白薇斜着眼睛看着这个永远只有一副表情的林慕,继续道:“小伙子,不要总是这么一根筋,回去跟你家主子说没追上我不就行了吗?再说了,这火龙令我哥哥费尽心思差点得手却被你家主子不劳而获,这东西本就是哥哥的,我只不过拿回应得的东西!” 林慕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慕容白薇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的一番开导起了作用,但又一想,这人总一副表情哪里懂他在想什么,于是试探道:“呆子,我走了,你不要再追我,想要火龙令叫你家主子找我哥哥要去,看他好不好意思。” 林慕依然没有半点表情:“请白薇小姐将火龙令留下。”。 慕容白薇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这呆子怎么不开窍呢?想要火龙令是吧,先打败我再说!”说完啪的一声长鞭一甩,便挥向林慕。 林慕一跃而起躲开长鞭,眼前忽然一片白雾,呛得他直想呕吐,眼泪也随着夺出眼眶。连忙运起轻功,身影浮动,逃出这片白雾,可此时眼前早没了那粉红的身影,再一看,那身影已是湖另一头的一点粉红。 林慕立即飞身追去,天边却想起一声尖锐的鹰啸,是世子在召他回去。 来不及多想,林慕一个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去。 此地是北国与夷国的交界处,北国与夷国同为当朝属国,同为属国的还有凉国与南国。当朝号瑄朝,瑄朝元帝十六年间,当朝太辅因谏言君主而被五马分尸。太辅之子为瑄朝属国凉国重臣,太傅之女是凉国王妃。凉国闻信后举国悲恸,一月后发兵直指瑄都璟城。各国在元帝的暴政下早就苦不堪言,于是皆举旗响应,元帝被迫退位,幼子瑄衍继位,年号康玺,史称康玺之变。 瑄衍继位时不过十岁,朝政被凉王玉灵龙把持,凉国逐渐坐大,并发动小规模战争,夺取邻国城池。邻国不敌凉,即从弱于己之国夺城池,瑄朝自此开始战乱不断。 北国王宫。 已入夜,华灯初上,禁军列队巡逻、内侍匆匆而行也没打破这片夜幕下的静谧。北王族冠东方姓,是与开朝皇帝一同打天下的义弟东方浔后人。 王宫北面坐落着承乐宫,通体墨墙,若不是宫内点着灯,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高高跷起的墙垣,似要连入空中。这便是北国王位继承人世子东方飞云的宫殿。 宫殿中,灰色长袍的林慕单脚跪于地上,面对他坐着的正是东方飞云,墨色锦袍垂地,墨色发冠竖起一头长发,长眉入鬓,凤眼微扬,一张俊脸如美玉雕成,慵懒斜坐于同色的椅上,犹如画中人。 “给白薇那小丫头抢走了?”东方飞云脸上挂着雍闲的浅笑。 “属下无能,请世子降罪。” “急什么?她自会乖乖还回来。”东方飞云起身,长身玉立,犹如脚踏红云,姿态悠闲,犹如清风拂香。 “还是本世子亲自去要吧。”他无意说着,不紧不慢的声音中透着高贵优雅,清朗而纯明。 夷国慕容府内。 慕容白薇这位号称天下第二美的女子正扬手挥汗,大迈步走进花厅,喊着:“哥哥!哥哥!快出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并未见哥哥慕容苍耳身影,青衣侍者一路小跑过来道:“二小姐,公子在书房。” 慕容白薇一溜烟便往书房跑去。 推开书房门,哥哥慕容苍耳背着她立于窗前,碧色织锦袍,一头黑发如小瀑布般垂至腰下,腰间一根同色织锦带,带上配着一块精致的白玉,就这样静静立着,仿佛有星辰笼罩,彷佛有暗香浮动,仿佛天人降于人间,这样的背影,相于男子,多几分柔美;相于女子,多几分刚毅。 “哥哥,你看!” 慕容苍耳听到声音转过身,一张脸清淡如水,淡淡的眉、淡淡的眼眸,如出水清莲,让人无比舒心。 乌黑的瞳孔在看到慕容白薇手中的火龙令时忽的闪亮一下,瞬间又归于平静,啪的一声,手中折扇合起。 “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面对天下人都想得到的火龙令,慕容苍耳却没有兴趣。 慕容白薇被泼了冷水,心中不快,却仍想劝说慕容苍耳,“哥哥,有了火龙令就能号令火龙军,就不怕南国了!” “薇儿,将它送回去。”慕容苍耳没有看她,径直走向一侧的书桌,执起玉笔。 慕容白薇看着自己的哥哥,乌黑发丝倾泄而下,挡住半张清朗的脸,周身是浓浓的书卷气,这样的人,是从书中走出来的。然而这个人却丝毫没有书生那样柔软的心肠,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她知道兄长的脾气,再多说也是无益,可是想到自己为这东西吃了那么多苦,甚至差点被林慕杀掉就气得直跺脚,望着兄长用力哼一声表示抗议,转身欲走出书房。 “慢着。”慕容苍耳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眼神清澈如同早晨的清光。 慕容白薇听到哥哥叫住她,一阵欣喜,以为慕容苍耳改了心意,倏得跳到兄长身旁,笑道:“就知道哥哥舍不得。” “影奴。”慕容苍耳静静唤道,还未完全落音,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兄妹俩面前,“你去送。” “尊令。”影奴抱拳应道。 002 表忠心 明明还是那眼,还是那脸,却有冷而淡的感觉,连带着“给他”二字也冷淡,且不容反驳。 影奴双手呈于慕容白薇身前,慕容白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中的火龙令藏于身后,一副你要是敢抢走我就跟你拼命的表情。 慕容苍耳瞥见这一情景,眉梢微微蹙起,一张淡如轻烟的脸因有了情绪而浮出些许生动。 书房里的气氛开始僵持,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公子,东方世子前来拜访。” 慕容苍耳顿了顿,心道:“这么快。”心中有些疑虑,但也仅仅一瞬而过,东方飞云竟亲自来了。 “让世子在花厅稍候片刻。” 接着便挥笔在未写完的纸上笔走如龙,又将写好的信折叠好递给影奴:“送给林雄将军。” 影奴接过信后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并未出现般。 慕容苍耳向慕容白薇伸出手,看也不看那一双此时正带着乞求眼神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慕容白薇只得依依不舍得将火龙令交给慕容苍耳。 深红泛紫的火龙令落在玉一般的掌心更显厚重,一朵火龙翻腾于令中间,上面“火龙神军”四字赫然欲一跃而出。慕容苍耳低眉看一眼这枚令牌,径直走出书房。 花厅中东方飞云如在自家一样,慵懒斜卧于宽大的座椅中,一只脚则跨在椅缘上,随意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果子在手中把玩。本是玉一般的翩翩佳公子此时却一副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模样,只是比普通富家子弟多一分潇洒。 慕容苍耳信步而来,发丝微扬,如伴着春风;面带微笑,如月光和煦;衣袂飘飘,如清莲临风。东方飞云看着越走越近的浅碧色身影,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苍耳见过世子。”慕容苍耳走路带风,行至东方飞云面前,握扇抱拳行礼,声音温润如玉,气质高雅,玉树临风。 “苍耳公子,一别经月,可还安好?”东方飞云仍然半卧在椅子里,微微眯着他那双招牌丹凤眼,嘴角含笑。 “承世子福泽,在下安然无恙。” 东方飞云起身,一眨眼墨色身影已掠至慕容苍耳面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凑近,近到可以看清眼上小扇子般的睫毛,“是么?”言语中竟有丝丝戏虐语气。 慕容苍耳较于东方飞云要瘦削许多,身形被压制气势却没有败,只抬起头对上那双墨色眼眸,冷声道:“世子前来可是为了火龙令?” 东方飞云看着慕容苍耳,想从这张清淡的脸上找到些许痕迹,却是什么也没有,只好微微往后欠身,“若本世子说星夜前来仅为配合苍耳公子将这戏做足,你信是不信?” 慕容苍耳并未注意到此时东方飞云诚恳的眼神,却也没有多问,淡淡道:“苍耳谢过世子。”说着便将火龙令呈上。 东方飞云心中叹息,他慕容苍耳怎会相信自己前来真是为了他的计划能万无一失,他心底,真是希望他能度过这一关。没有 东方飞云接过火龙令,“如苍耳公子所愿,南王定会因这火龙令落到我北国而放弃攻打夷国业城的计划,可是,届时我北国该如何自处?” 慕容苍耳早就料到东方飞云会知道火龙令是自己刻意给他的,也知道他会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自家业城之危。 但仍然把火龙令给他了,慕容苍耳知道,东方飞云会接受。 “这不是世子想要的么?南国举兵,北国自卫,南国不敌,和则割城,不和则夺城,再将火龙令献于衍帝,既得名声又得城池,一举两得。” 短短几句话,却一时间如金石遇上烈火,看似平静,其实早已波涛暗涌,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俊俏公子暗暗博弈,棋子便是这天下。 东方飞云看着慕容苍耳,一张脸愈来愈邪魅,“苍耳公子竟觉得我军必胜?” “世子秘密练兵五载,又将南国情况摸了个透,不就是为这一天么?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苍耳正好送来这一阵东风。”言语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娓娓道来。 听到自己数年计划被如此轻松道出,东方飞云并不惊讶也未生气,狭长的凤眼眯得更深,嘴角扬得更高,竟笑出来了,一张俊脸也因这笑变得炫目。 “苍耳公子还知道多少?”东方飞云再一次凑近慕容苍耳,脸上的笑容也未褪去。 慕容苍耳轻摇折扇,“苍耳不敢,若世子有平乱世济天下苍生之心,苍耳愿助一臂之力。” “条件呢?” “夷国不受战乱之苦,虞王室得以保留,且地位尊荣不变。” 东方飞云笑意更浓,“你如何知道本世子会答应?” 慕容苍耳也笑了,对上墨色眼眸,“世子需要我这样的盟友。” 东方飞云看着眼前这人,清淡面容,清淡笑容,一举一动都清淡得不似食人间烟火之人,能得他许诺本该高兴,却不知为何胸口有丝丝烦扰。 慕容苍耳也看着眼前的人,知他雄图不是一两日,亦知他非善类,奈何今日天下之局势已非己能左右,与他结盟,实属无奈之举。 似有微弱太息声萦绕两人周围。 “苍耳已传信给业城守将林雄将军,世子可差人将北国战服秘密运入业城。” “苍耳公子果然心思缜密。”东方飞云弯着嘴角笑:“苍耳公子佐以背后阻击,南军腹背受敌,定会有来无回。”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这是苍耳对结盟的诚意。” 东方飞云斜起嘴角,“如此,请苍耳公子静候佳音。” 说罢意味深长看着慕容苍耳,似乎有什么想说。 但慕容苍耳却径直道:“那世子就早些回去布防吧!” 东方飞云欲言又止,看慕容苍耳清冷的表情,只好跟他道别。 望着远去的深色背影,慕容苍耳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低头轻抚手中折扇上的流苏,眉头轻拧,似乎有几不可闻的声音:“但愿这一步没有走错。” 夷国王宫,听风亭内。 年近四旬的夷王朱秦正被内侍与美人簇拥着,若不是听到夷王高亢的笑声,定不知他此时正在其中。 一名内侍用尖细的声音在人群外通报:“右辅大人求见——”。 众人的嬉笑声瞬间散去,只有夷王依旧笑着,“快传。” 众人望过去,看到那一抹浅碧色身影似塌花而来,说不出的出凡脱俗,不自觉已让出一条道,这时才看到夷王的身影。 003 倚蓝公主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人群顿时紧张起来,本来嬉笑的人也都不自觉收起了笑容,不动声色退到旁边。 慕容苍耳走近,提起长袍,单膝下跪行礼,“微臣参见大王。” 夷王满脸笑容:“爱卿快平身,过来看看孤刚得的宝贝。” 白玉砌成的石桌上站着一只五彩羽毛的鸟儿,高高跷起的五彩尾巴,尖尖微弯的嘴,圆圆的小眼睛炯炯有神,亮丽的羽毛在阳光下有如涂了一层油彩。 “孤见过世上所有的鸟儿,却没见过这般美的。”言语间,表情中,尽是赞叹。 “恭喜王上得此佳物。” 这样的情景已不是第一次,慕容苍耳此时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声音在大家眼里是在责备他们又同王上在此玩物丧志。 未等他出声,围在夷王身边的人均怕慕容苍耳责怪,怯生生道:“臣等告退。”不消一会儿就各自散去。 夷王见此情景有些不悦,却也没有生气,一边继续逗鸟儿一边说道:“孤知道爱卿有要事禀报,可孤不是说过了吗?大小事务你拿主意就好,有文武双全的苍耳在,孤注定可以当一个高枕无忧的王。” “王上。”慕容苍耳忽然跪下。 “怎么了?”夷王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容苍耳,虽然他并未说什么,但周身的气息已让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 “起来再说。”说着便伸手去扶慕容苍耳。 慕容苍耳并没有起来的意思,抬起眼,长而密集的睫毛在眼窝上投下一片阴影,碧波一样的眼眸清澈见底。 在夷国,他的地位毋庸置疑,这些年在他雷厉风行而的举措下,朝纲也算是清明正气。但他也知道,因为自己的一些政令动摇了达官贵族的利益,肯定有些暗地里对他有意见的,只是他如今如日中天,他们不敢跟他对着干而已。 可如今有外患,他不可能像之前有那么多心思放在朝堂上,万一那些人趁机对王上进谗言,他岂不是要后院起火? 今日他进宫,便是为了防止此事发生。 慕容苍耳跪在地上,没有直入话题,而是说道:“王上,如今凉国日渐强大,凉王狂傲,吞并他国之心日趋明显,王当早日做打算。” 夷王松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见慕容苍耳仍然一脸凝重,只好宽慰他:“有爱卿辅佐,孤放心的很,若有朝一日真亡了国,那便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 慕容苍耳知他会这么回答,夷王朱秦一直是个没有进取心,只想过好自己荣华富贵日子的王。这么多年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引导也无济于事。 但凡王上心思多放一些在朝堂上,夷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羸弱。 “微臣必会拼尽全力护夷国周全,护王室无忧。”慕容苍耳虽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还是说道:“天下之势必会大变,臣已有所谋划,然一言两语道不清,臣此来是向王立誓,定会誓死效忠夷王,绝无二心。” 语气虽不重,却字字入心,夷王动容,“爱卿的忠心孤岂会不知?孤定会信你。” 慕容苍耳又道:“无论臣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皆是为了夷国,为了王上,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慕容家定当生死追随王。” 他字字铿锵有力。虽然王是个不成器的王,但他的使命仍在,无论如何都要拼尽自己所有力气保全夷王,保全夷国。 为何要如此? 彼时他年幼,已不记得发生何事,只知父亲母亲皆对夷王忠心不二,他从小便随父母立志辅佐夷王。想到这里,慕容苍耳继续道:“父亲在时,时常训导微臣,慕容家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夷国王室,臣时刻谨记在心。日后形势臣无法掌握,但臣相信只要君臣一心,必定金石可摧。” 慕容苍耳知道此后的道路必定布满荆棘,他不怕自己会遇到什么,却担心毫无心机的夷王会被小人蒙蔽而使得君臣二人心生猜忌,马上要前线迎敌,必先稳住后方。 夷王这些年不知道多感谢她的王妃,若不是王妃救了慕容一家,他哪还会有这样的能人辅佐?没想到当初偶发善心时并不知竟有如此大收获,这些年,若没有慕容家,自己这个王位怕是早就丢了,对于慕容苍耳,他此时自是深信不疑。然而日后所生之事,回想起来,若没有今日的相跪起誓,他还真是会疑心慕容苍耳。 夷王朱秦点点头,“爱卿放心。” 慕容苍耳这才起身。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事臣要禀报陛下,臣已与北国达成一致,虽然北国不是什么善类,可眼下别无他法……” 他还没说完,夷王便打断他:“孤相信你,这些事情全部交由你处理。” 慕容苍耳心里有些怅然,王上对他如此信任自然是好事,可这样不问政事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早晨的阳光洒在君臣二人身上,繁复的衣裳渡上金色光芒,碧色身影还是继续有条不紊向夷王说着朝中政事,王一边听一边逗着鸟儿,也不知是否听进去,远远看着听风亭里的人,一人潇洒,一人脱俗,甚是养眼。 慕容苍耳出宫时已近午时,仍刻意绕一小段路经过花园,此时入春已有一段时日,春季该开的花都已盛开,处处姹紫嫣红、繁花似景,夷王喜爱花草,园中之景在他亲自搬弄下更是美不胜收。 慕容苍耳虽不像夷王那样醉心花鸟鱼虫,但也是风雅之士。忙碌之余,也想看看美景。 春息如兰,繁花似锦,慕容苍耳最喜欢最想念的就是王宫花园中的杏花,他每年都会来看这粉白如团云,伴着馥郁馨香的杏花林。 他的母亲极爱杏花,这片杏花林是母亲逝世时,夷王妃为她所种。 因是王妃亲种,这杏花林一直有专人看管,长得极好。也正是这些小细节,才换来了慕容家世代忠心不二。慕容苍耳看着如图彩霞一般的杏花团,眼神飘忽,正飘远,身后传来吴侬细语,“右辅大人。” 慕容苍耳回过神,转身一看,一袭浅蓝色长裙,梳着时下流行的朝天发髻,发髻上一只镶着浅蓝色珠宝的玉簪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柳眉若画,美目流转,面若桃花。 是夷王的女儿倚蓝公主。 慕容苍耳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大人不必多礼。”倚蓝迈着莲步走近,“听闻大人今日入宫,倚蓝想着此处定能遇到大人。” “何事让公主特地在此等候微臣?” 他有些疑惑,这位深宫里的公主慕容苍耳除去每年除夕中秋宴会上见过外,其他时候并无交集,但公主容貌秀丽性格温和却是众所周知的。 倚蓝公主并没有回答,望着园中的春景,神色凄凉道:“大人,这春花再灿烂终究会凋谢,不过一春的韶华。” 慕容苍耳微笑:“竟是这春色让公主困扰了。” 他想着公主特地在这儿等他,不会只是向他感慨下春日易逝吧。 正想着,倚蓝公主转脸继续说道:“父王说女儿家就如这春花一样,过了美好的年龄便不会再这般灿烂,该在最美的年龄找到一位疼惜自己的夫君……” 慕容苍耳心中不禁一笑,原来是为了终身大事,不过想来公主今年已满十五岁,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也难怪夷王会跟她提及婚事。 慕容苍耳自然之道公主话里的意思,女儿家要自己说出来似乎有些羞赧,便问道,“公主是否有中意人选,抑或是大王已替公主相中?” 听到这话,倚蓝柳眉拧做一团,“父王跟我说了好几个,甚至还说大人你最适合……” 慕容苍耳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咯噔一声响,他千算万算却是没算到这个。不过很快便镇定了,倚蓝若心中有他,必不会说这番话。只是公主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可是倚蓝一直将大人当作神仙一般的人,心中半分儿女私情也没有。” 慕容苍耳总算有些明白了,女儿家的心思总要绕十八弯,果然不假。公主是有了心上人,却又怕父王不同意,于是来寻求他的帮助。 他虽与倚蓝公主不熟,但她是王上的女儿,遇到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推脱。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看来公主已心有所属,不知哪家公子有这样的福气?” 若他识得此人,而刚好这人又不错,那去劝说王上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还能解他之围。 王上没有儿子,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为了她的终身幸福,硬要把她托付给他,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苍耳有自己的小算盘,而此时的倚蓝脸上早已泛起红晕,匆匆低下头,一片羞涩,似乎很不好意思开口。 只是不消片刻,倚蓝公主忽又抬起头,眼神带着光,央求似得看着慕容苍耳,“我告诉大人,大人定要帮我。” 004 公主之意 慕容苍耳见了,微微一笑:“微臣自当尽力。” 倚蓝咬咬嘴唇,慢吞吞,踌躇许久后吐出四个字:“东方飞云。” 慕容苍耳听到这个名字,手中的折扇差点掉到地上,怎么会是他?且不说他的人品如何,单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不止一次想着,哪个女孩嫁给他,肯定是倒了八辈子霉。 慕容苍耳原以为公主看上的应该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凡人家的公子,哪想到会是东方飞云!他脑子里快速闪过一千句劝说公主的话,可是他此时怎能跟公主说他的坏话?公主定然不信,就算信了,从此他与公主也会心生嫌隙。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他现在不能乱说话。 慕容苍耳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说,只得叹息一声:“公主可想好了,东方飞云并不是什么好人。” 并不是什么好人,这一句话已足够。 “况且……”慕容苍耳忍不住想要说一些东方飞云的事情给倚蓝公主听,可他还是理智地停住了,心上人在彼此心中都是完美的,他说这些又有何用? 东方飞云长得俊美,又懂得讨女孩子欢心,一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自然很容易被他欺骗,可他与东方飞云打交道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花天酒地,身边英环燕绕?公主要是嫁给他肯定受苦啊! 可谁料他正一筹莫展之际,倚蓝公主平静说道:“我知道,若他心仪我,我嫁过去还有些宠爱;若他不喜欢我,嫁过去如进冷宫无疑。” 慕容苍耳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公主是涉世未深,被蒙蔽了双目,但是既然有这么清醒的想法,怎会不知道东方飞云的真面目? 倚蓝看着苍耳,柔声道:“可我还是想试试,即使最后遍体鳞伤也好过日日后悔当初为何不勇敢踏出这一步。” 慕容苍耳微微一怔,看到倚蓝公主如星辰一般美目中满是坚定,他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公主,只要她愿意迁就,放下所谓的爱情,嫁一个名门子弟,将一世富贵,且受人宠爱。可是她要赌,用一世荣华去赌那个男人是否会爱上她。赢了自然好,可输了…… 过久了宫廷生活,或许真的很想为自己活一次吧。 只是慕容苍耳想不通,堂堂一国公主,什么样的优秀青年没见过?那东方飞云虽说长得还可以,但还有比他更俊美的呀!其他方面,论才华、论武功,他也没什么突出之处,怎么公主就偏偏看上他了呢? 可无论怎样,倚蓝公主勇敢追求爱情的信念还是让人尊重。 原本她在苍耳眼里是弱小的,不会武功,不知人心险恶,若不是有王室庇佑,只怕生存都困难。然而此时站在面前的倚蓝却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勇敢和坚决,慕容苍耳心里起了涟漪,因这个看似弱小,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女子。他知道,自己帮与不帮,都已成定局。若拒绝她,她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若帮她,至少能让她高兴一些。 慕容苍耳看着倚蓝道:“公主若是认定了他,微臣会想办法相助。” 此时他压根没考虑东方飞云愿不愿意,因为在他眼里,东方飞云能娶到倚蓝公主这样的妻子,已经是行大运了。 “真的吗?”倚蓝喜上眉梢。 慕容苍耳点点头,忽而又道:“只是微臣还是希望公主能多加观察和考虑。”说完又加上一句:“不论何时,公主都可以改变主意。”他内心还是不想倚蓝公主和那人在一起。 倚蓝摇摇头,“我不会改变。” 她脸上已经露出无法抑制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向慕容苍耳道谢,连说几声谢谢才离开。 若说这世上能让人失了头脑,忘了疼痛,也只有爱情了罢。慕容苍耳看着倚蓝远去的背影,再想起东方飞云平时的作风,和一张似乎时刻都在算计的脸,不由皱起了眉头。 回到府中已是午膳时间,刚进门就有下人禀告二小姐不肯进食。 这个任性的丫头,想必还在为昨日火龙令之事生气,慕容苍耳知道她的性格,两日后便没事,但他心疼自己妹妹,怎会任她两日不吃不喝? 他转身往妹妹的住处去。 此时慕容白薇手枕着脑袋趴在窗前,从背后看去不知她是在睡觉还是在看风景。慕容苍耳轻声唤道:“薇儿。” 窈窕的背影微微动了下,却不回头。 慕容苍耳走向前,手轻轻一摆,本在屋中间的一张凳子蓦的飞到身边,他安然坐下,手抚上妹妹乌黑的发丝,“还在生气?” 慕容白薇愤愤侧过身道:“哥哥可知道我为了那火龙令差点回不来?” “这天下竟还有人敢把侠义天下第一武功天下无二的慕容白薇怎样?”慕容苍耳笑着宠溺地看着妹妹,“若真把你怎么了,天涯海角哥哥都不会放过他。” “那好,哥哥明日就去将东方飞云身边的林慕杀了给我泄恨。” 慕容苍耳满口应下:“好,你吃一碗银耳莲子羹哥哥便去。”说着向早已等候在门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青衣侍者立刻端着一个青花碗飞奔进来,慕容苍耳接过满满的一碗银耳莲子羹递给慕容白薇。 许是见慕容苍耳应允了她没那么生气了,又或许是饿得太久,慕容白薇看到碗里得燕窝两眼泛光,端过碗便埋头痛吃。 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抬头挥袖一抹嘴,笑嘻嘻得看着慕容苍耳。慕容苍耳满意一笑道:“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和哥哥一起吃可好?” 看着哥哥没了平日的冷言冷语,慕容白薇气已消得差不多,饿意更加明显,一起身,便听到肚子咕噜一声响。 慕容苍耳笑笑,牵起妹妹的手,“走吧。” 他的妹妹,他自然懂,每次生气只要他一哄,就怒气全消。 饭桌上,慕容白薇大快朵颐,边吃边问道:“哥哥,那火龙令你为何要给东方飞云?他可是我们的敌人。” 慕容苍耳慢条斯理地吃着精美的菜肴,一碟形似牡丹的面点,一碗浮着片片白色花瓣的浓汤。一樽片得薄薄的牛肉,他边吃边回道:“哪会有永远的敌人?只会有永远的利益。” “可惜了火龙令呀!”慕容白薇还是心念念着那东西。 “那是个烫手山芋,且不说它是否真的能号令得动火龙军,就是能,在号令前也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 “所以哥哥是故意给东方飞云的?”慕容白薇歪着头问道。 慕容苍耳看着嘴上还沾着油印的妹妹,不由眉头一皱,“薇儿,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你该做的是……” “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对吧?”她百无聊赖,“可是我想替哥哥分忧。” 慕容苍耳不语,这样的对话已不知多少次了,他始终劝不动这个妹妹。 这时白薇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去将那林慕杀了?” 还记着这事,慕容苍耳自然没想过真的要杀林慕,他只是得罪了白薇,又不是罪大恶极,刚才也只是为了哄哄白薇而已。 他故意沉了沉脸,道:“如今东方飞云已不是我们的敌人,若杀了他的心腹只怕会惹许多麻烦。” 只是说这话时,又想起影卫前些时候的汇报,心中又起了些许不安。自己的妹妹喜欢乱跑,又喜欢闯祸,所以他派了影卫保护她,同时也会问起妹妹的去向以及做了什么。 虽然跟踪白薇看起来有点儿见不得光,可他觉得这是对妹妹的保护。 而影卫每次关于白薇的汇报都与林慕有关。 慕容白薇听了泄一口气,嘟着嘴想说什么,见慕容苍耳面有愁容,瞬间不想让哥哥忧心了。况且刚才还说要替哥哥分担,这就要惹麻烦,还是不好,只好退一步恨恨道:“那就让他再活一段时间。” 兄妹正说着,一个黑影闪过,是影奴。 慕容苍耳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丝绢,轻拭嘴唇,轻声道:“到书房来。” 白薇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继续吃自己的。 慕容苍耳和影奴主仆二人悄无声息进了书房。 “公子,林雄将军擅自离了职守,正往这边来。”说着递上一封信。 “是吗?”慕容苍耳淡淡道:“边关现下情势如何?” “南国军队忽然屯兵凤城,因火龙令在凤城出现。” 凤城是北国的边关之城,这个自然在他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林雄竟然擅离职守。 慕容苍耳修长的手指拆着信件,低头道:“知道了,你即刻返回业城,切莫让业城有变。” “是。” 音落则影失。 慕容苍耳拆了信封,阅读里面的内容。信中说的是目前南国的动向,这些都在他与东方飞云的计划中。 南国虽然比夷国和北国都富足,但领地少,兵力不足。这些年,南王一直想尽办法增加兵力,但成效并不是很好,如果有火龙神军相助,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哪怕花再大的代价,他都想得到火龙令。 可于公于私,慕容苍耳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读完信,慕容苍耳随手端起一旁的香茶,甘甜味随茶水入了喉,清香四溢,然而却隐约响起长长叹息。林雄这次前来,他定然要让他死心塌地沙场报国,夷国可用将才不多,林雄是其中之一,但林雄上有老下有小且是家中独子,若战死沙场一家老小便没了依靠,可战事在即,怎可无将? 005 成名之战 北国边关凤城。 东方飞云正神态悠闲一边听曲一边享用美酒,顺便听到部下禀报南国钱大将军已领兵五万讨伐凤城。 “南国钱大将军的先锋大军不日便要兵临城下。”凤城守将宁琼看着不为所动的东方飞云有些着急,不知他究竟是无应对之策还是自信。 见东方飞云没出声,宁琼又说道:“南国钱将军经历过大小战役十余次,从未吃过败战……”说着抬眼悄悄看东方飞云的反应。 东方飞云仍不为所动,喝完酒又开始津津有味吃点心,仿佛并未听到宁将军的话,一旁的将士也只有干着急的份,难道制止世子享用美酒佳肴不成? 好在东方飞云举手投足间都有王族应有的贵气,又长得英俊,即便是用膳,也让人赏心悦目。不然就是一个胡吃海喝得登徒子。 “凤城守兵不到一万,面对南国五万大军,末将不才,实在想不出退敌之策。”说着又抬眼瞧了瞧东方飞云,他忽然面色凝重,“末将虽无退敌之策,但一定拼死守卫凤城,誓与凤城共存亡!” 宁琼以抱拳立正姿态站着,他在凤城这么多年,虽没有大功,但一直相安无事,哪知世子几日前忽然携火龙令到凤城,将凤城置于风口浪尖上,他原本以为世子既然这样做定有应对之策,谁料这几日将士们做的事情除了扎稻草人还是扎稻草人,连他这个守城大将都扎了上百个。稻草人难道能打仗?兵临城下时稻草人能活过来不成? 正想着世子到底是无能还是有妙计时,众将士眼前的这尊大佛终于吃完了。 东方飞云姿势优雅地拿着绢帕擦了擦嘴,接过身旁侍女手中的茶杯,微微吹口气,再哚一口茶,从容不迫,盖上杯盖,自有侍女接过。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将目光投到宁琼身上,“你刚才说南国前将军的先锋什么时候到?” “回世子,最迟明日午时能到。” 东方飞云起身慢慢走到宁琼身旁,围着他走一圈,慢条斯理打量他一圈,宁琼只觉得此时世子身上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气息汇聚成强大的气流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大气都不敢出。 “你刚才还说愿与凤城共存亡?”面上似嘲非嘲,言语间似认真又似玩笑,无论是表情还是言语都让人捉摸不透。 宁琼也无暇揣测,只大声应道:“是!” “好,本世子就给你这个机会!”面上带着轻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明日就由你领兵一千出城迎敌。” “一千?”宁琼不可置信,一千对五万,不是鸡蛋碰卵石吗?只是后面想说的:“这不是让末将去送死吗?”在看到东方飞云清冷的目光时没敢说出来。 “怎么?怕了?”东方飞云拍拍宁琼的肩膀,“刚才谁说的誓与凤城共存亡?” 宁琼苦恼,他说这话是为了表决心,又不是真的想去送死。只是此刻也不知道如何辩解。 东方飞云敲了敲他脑袋:“战场上需要勇,战场下需要谋,平时多用点脑子,宁将军。” “你领兵一千正面迎敌,只需在城门上叫嚣即可,不必出战。再取三千稻草人,穿上战服,放置到城墙上,定要放得满满当当。” 说完看向守城左副将张意与右副将张兴,“左副将与右副将分别领兵两千今夜埋伏于城北与城南山头,每位战士身上背一个稻草人。以本世子的苍鹰庞煜为令,见鹰后两翼同时往中间包抄。” 东方飞云字字铿锵,一气呵成,此时的他有一股让人敬畏的威仪。将士们明白了,他们的世子只是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是有大智慧! 在场的无不悄悄松了口气。 “你们要做的不仅是出战,更重要的是在气势上压到敌军!” 众将士认真听着,原来世子早有打算,而且还胸有成竹。这跟传闻中不一样啊!传闻世子只喜欢吃喝玩乐,没个正形。 东方飞云交待完后说道:“下去准备吧,丑时点兵,寅时出发。” “遵令!” 将士们一一退下。 北国兵力虽然不及凉国,但真要和南国打起来也是不怕的。南国之所以敢来,是算准了时间差,觉得北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准备。 但南国想错了。 墨黑的身影移步到用沙土与草屑堆起来的地图旁,淡淡道:“林慕,你看这儿。” 林慕走近,看向东方飞云手指之处,上面“铜牛湾”三字笔迹模糊,若有若无。 “这铜牛湾便是五万南军的葬身之处。”薄薄的淡粉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在这气定神闲中已将敌军算计得一干二净。 说完侧脸看向林慕。“你可有信心一举击毙南国的钱将军?” 他已想好到时将钱将军引出来,然后派人将他一举击毙。 “属下定不辱使命!”对于东方飞云下达的任务,他便是死也要完成。 东方飞云若有所思,“以你的武功对付他是绰绰有余的。”清亮的眼眸渐渐变得狠厉,“这一战将是本世子的成名之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东方飞云向来不在意什么成不成名,怎么这次却有这样的想法?林慕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了句:“世子怎么忽然想成名了?” 东方飞云若有所思,随后悠悠叹了口气:“我们都慢慢长大了,谁都喜欢功成名就、有胆识有能力的人吧?” 林慕从小陪伴东方飞云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世子说的这个人是谁,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 东方飞云又说道:“这些年总是找借口找缘由去接近她,可没什么用,倒觉得她越来越看我不顺眼了……” 以前无所谓,现在他们都进入了适婚年龄,或多或少会考虑未来的另一半,他可不能再失去机会了。 东方飞云开了一下小差,视线又回到地图上,继续说起这次战役,“此次出征的钱将军战无不胜,是敌军的核心,若钱将军被擒或是被杀,必定引得敌军慌乱,此时南北两翼的将士们抱团而出,再加上以假乱真的稻草人,我军看起来并不少,这情形定会让群龙无首的南国军队军心大乱,轻则退军,重则四处落逃,而他们退军的必经之路便是那铜牛湾。” 刚才的深情与柔情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 铜牛湾易守难攻,届时慕容苍耳又有精兵从旁协助,只要设下埋伏,就如一张大网将欲退兵的南军网住。 东方飞云筹谋着,默默看着地图,像是急切想得到某样东西,而它即将到来时又有些紧张与彷徨,眸光慢慢落向窗外,飘忽而又茫然,“若此时迎战的是他,又会是怎样心情?”想到那个人,原本轻悬的心像是有了依靠,慢慢变暖;原本清冷的脸也现出微笑,柔软而温和,“这一次,我们并肩而战。” 林慕站在一旁,这样的世子平时不多见,也只有说起那个人才会有。只是想想这些年那人的态度,他不得不为世子担心。 那人清冷的性子加上对世子的误会,恐怕世子做再多,她也只会觉得世子另有所图吧。 可林慕不敢说这些话,怕世子伤心。 他眼里的世子恣意人生,潇洒得意,从来都是自由自在、无所畏惧地活着。可自从认识那个人之后,就变了样,如果世子会伤心,会失落,那肯定是为了那人。那人是世子外人不知的唯一的软肋。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匹黑马驮着一个人绝尘而来,举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夷国都城。 此人便是夷国业城守将林雄,他马不停蹄由边关往王都赶,原本可以派人来,但在他看来此事非同小可,怎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不相信自己敬仰的苍耳公子会勾结外敌,他一定要去问清楚! 下人禀报林雄求见时已是深夜,慕容苍耳并未入睡,因他知道林将军今夜会到,所以特地在等着。 慕容苍耳看着风尘仆仆的林雄,粗犷的身材,黑黑的一字眉,标准的国字脸,一脸正气,一看便知是身负武力的将士之才。 他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三言两语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慕容苍耳听后神态自若,语气淡然:“林将军连夜赶路,一刻也没休息,一点东西也没吃,先吃点东西吧。”说着扬手指了指一旁桌上的点心与菜肴。 林雄哪还吃得下东西?他看也没看桌子,径直道:“末将不饿也不累,只希望大人给末将一个说法。” 即便对着夷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慕容苍耳,他说话丝毫不客气。换作别人可能早已生气,但慕容苍耳没有,他知林雄是个直性子,所以没有在意,只是淡淡道:“既然怀疑在下勾结北军,何不直接向陛下禀报?”慕容苍耳不紧不慢摇着手中折扇,双眼炯炯看着林雄。 慕容苍耳这些年一直想培养几个得力将军,无奈夷国多年散漫的生活方式以及崇文不崇武的环境,让他连这样的苗子都难找,只能在已有的将士中挑选栽培。 006 李听南 慕容苍耳这样淡定,林雄倒有些紧张,想解释自己并非怀疑右辅大人,可是自己明明就是怀疑了,不知如何表达,心一横只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说出:“末将一直敬仰公子,将公子视作上天体恤夷国,送来拯救夷国百姓的天人,末将实在无法相信公子会做出对不起夷国百姓之事。” 因语气太快,一口气说得太多,林雄有些喘不过气,微微停顿一下又继续道:“那东方飞云三番五次夺我夷国珍宝,对业城亦虎视眈眈,曾当着末将的面说若不是有右辅大人在,早就破城而入!他觊觎我国已不是一两日之事,此次南国攻打凤城,末将本来得看两狗相争不知有多痛快,怎知公子却送信来让末将帮助东方飞云围堵南军,末将实在想不明白!” 慕容苍耳知他一定要说出心里的这些话心里才痛快。所以即便他没有上下级还有的礼节,甚至说话有些冲,也没有责怪他,而是耐心听他说完,这些话只怕这几日一直堵在胸口,不能与外人道,又想不通,真难为了这五大三粗的将军。这人的确是个忠于夷国的人,否则慕容苍耳也不敢将边关重城业城交与他。 但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 “林将军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事?”慕容苍耳抬眼看向林雄,目光清而冷,“你可知一城守将没有调令,扔下将士与百姓弃城而来,谓之逃兵,按夷国律法该当何罪?” 林雄一脸凛然,“末将甘愿领罪,只是,即便是死,也不愿做背信弃义之徒!” 慕容苍耳摇着手中折扇走近,“难道弃百姓于水火中就是忠肝义胆?”慕容苍耳起身,“你有领兵之才,且有一身好武艺,对王上又忠心耿耿,本公子这才将业城交与你,未曾想竟错了!” “大人……”林雄欲言又止。 “空有一腔热血,目光短浅又有何用?” 像林雄这样的将才在凉国北国很多,在夷国却寥寥无几,慕容苍耳有心栽培他。他问林雄将军,“若此次南国攻打的是业城,将军有几层把握能守住?” 林雄不好意思埋下了头,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小声道:“一成。” 只有一成的把握,这才是一城守将的痛处。 慕容苍耳冷冷一笑:“南军攻破业城,林将军以身殉城,成就自己英烈之名。”他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紧不慢,“接下来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而这些将军都看不到。” 每个将军的使命都是保家卫国,虽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荣耀,但也是最后的选择。 夜深人静,两人一站一跪,慕容苍耳慢慢说道,林雄默然不语,似在思索。 过了一会,林雄又道:“可是大人,乱世之中战争是难免的,躲过今日,躲不过明日。” “船到桥头自然直。”慕容苍耳叹气,“我国兵少将寡,粮食短缺,一旦起了战事,国将不国。” 将军只想着打仗,但作为一个谋士,更多的是为大局着想。 “那也不能帮助东方飞云啊,要知道他对我们一直都虎视眈眈。” 这些年东方飞云经常视夷国防守于无物,横冲直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点让作为将军的林雄很是气愤,对东方飞云恨之入骨。 慕容苍耳慢慢说道:“与其说帮他,不如说是帮自己。” 他知道林雄在担心什么,所谓养虎为患不过如此,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凉国自大不屑与他国结盟,南国与夷国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势必水火不相容,目前稍微能相信的也只有北国了。 东方飞云虽然奸诈,但大事面前决不含糊,他也应该知道目前的局势北国也只有跟夷国结盟才是最佳出路。 因为夷国若是被吞并了,下一个便到他北国,这就是所谓的唇亡齿寒。 只是万事都有不确定因素。 因为东方飞云阴晴不定,慕容苍耳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干嘛。 淡淡的眉轻拧,若这一步对了,夷国安好;若这一步错了,他将成千古罪人,但目前情况再不做选择就是坐以待毙,只能赌一把。慕容苍耳低头看到手中折扇上“一世长安”四个字仓健有力,他这一世恐怕无法长安了,唯愿夷国长安。 他抬起头道:“林将军,你可知道,夷国二十位将军中,本公子期望最高的是你。” 林雄低下头,方正的国字脸微红,原本的凛然正气此刻消散不少,声音也低了下来,“末将一介莽夫,只知上场杀敌,未曾想到大人另有深算,此次恣意妄为,甘愿领罪。” “论罪……”慕容苍耳定定看着他,“可是死罪。” 林雄深深低下头:“末将的确是死罪。” “将军是家中独子,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你若死了他们怎么办?” 林雄默然不语。 “苍耳敬重将军,今日之事可当作没发生过。”夜空下凉风习习,树影婆娑,慕容苍耳静静道:“天下将会大变,战争在所难免,将军既是独子,若战场失利,留下一家老小无所依靠,苍耳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雄看着眼前的右辅大人,上朝时有过数面之缘,每次却也只是点头而过,自己对他的了解多是通过世人的传闻,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有着傲人天资的他应该是高冷而骄傲的,与他对话自己应该是自卑且胆怯的,可此时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说对自己给予厚望,他担心自己一家老小,自己不过一个边关守将,却能让苍耳公子记挂在心。 慕容苍耳继续道:“既然将军已归来,想免于战乱,卸甲归田,安度余年苍耳可替将军安排。” 林雄心惊,才感动的心瞬间冷了,他是武将,武将就该该驰骋沙场,戎马一生,于是急忙说道:“末将非贪生怕死之徒!” “将军英勇夷国上下皆知,然时局已不如从前,继续守在边关,凶多吉少。” “末将甘愿为国捐躯!”林雄蓦的抱拳,满脸坚定。 “将军不必急于回答,今夜你且回去与家人团聚,明日再来回复于我。” 林雄还想说什么,看到慕容苍耳清亮的眼神,刚张开的嘴慢慢合上,慢慢答道:“是。” 看着林雄离开,慕容苍耳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 夜已深,慕容苍耳回到房间,还没坐下,一个声音传来:“你知他定会回到边关继续为国效力。” 慕容苍耳闻声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笑容,蓦然转身,水晶帘后白色身影缓缓走出。 “听南,你回来了!”声音不似平时的淡如水,竟是有些开心与温柔。 帘后白衣男子长身而立,容貌似璞玉面世般炫目,目光流转间光华四射,摄人心魄,左鬓一缕青丝遮不住俊美容颜,配上白色衣裳,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明艳。此人与慕容苍耳一样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只是苍耳美在清雅,他则美在惊艳。 若瑄朝也评个天下第一美男,那李听南必定当选。 只是他是慕容苍耳的谋士,一直身处幕后,除了夷国的一些权贵,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但见过的肯定会过目不忘。 他比慕容苍耳大两岁,从记事开始,他就跟着慕容苍耳一起识字习武,从小一起长大。 慕容苍耳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李听南微笑着,一张俊美的脸如点上了夜明珠,更加夺目,“今次后,林雄定会效忠于你,有你栽培,非一代名将也会是一名良将。” 007 凤城大捷 慕容苍耳叹息道:“若有可用之人,我定不会选这样的家中顶梁柱。” 李听南眉头微皱,“苍耳,你若始终这样心善,不愿利用他人,不愿伤人性命,战事一起,必定会吃亏。” 慕容苍耳默然,未几话锋一转,问道:“此行可有收获?” 他仍然记得这次李听南出去的任务。 “进里屋再谈。”李听南忽而面色凝重。 慕容苍耳此刻正端起茶杯,杯中茶水早已冷去,只得放下。 下人们知道主子未睡,里屋中一直点着烛火,明亮的烛火摇曳着映得一室温暖,也准备着热茶点心。 春夜仍然有些寒冷,两人坐下后,不知不觉同时倒了杯热茶。慕容苍耳捧一杯热茶捧在手心,李听南抿一口茶放下茶杯,看着慕容苍耳,眼神中是从未见过的严肃,慕容苍耳心惊:“何事能让你这样?” 李听南向来洒脱,遇事沉稳,再大的事情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能让他困扰之事少之又少。 “之前重在调查凉国,竟忽略了更重要的对手。” 还有比凉国更强大的对手?慕容苍耳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与李听南都极其细致,能在他们眼下韬光养晦的人几乎没有,若真有这样的能力,一定不是寻常人。 四个字“瑄朝衍帝”从李听南口中生冷冒出,慕容苍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是瑄朝表面上的主人,但谁都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慕容苍耳多的是需要操心的事情,所以没有将精力和心思放到瑄朝皇帝身上。连一年仅有的两三次朝贡他也没有去过,只是夷王带着几个大臣去而已。 坊间传闻瑄朝衍帝长相英俊但内向且懦弱,朝政皆由舅父玉麒麟与太后玉兰华主持,他继位后,慕容苍耳亦派人特地调查过他,也没有任何疑点。加上这些年外忧内患,的确也没时间再留意这皇帝。 可现在看来,是他疏忽了。 按理来说,即便只是一个傀儡,也应该多放些心思的。 李听南继续说道:“我偶然在凉国边境发现一具凉国密探的尸首,从他身上的伤痕来看并不像平常手法,顺着查下去竟然查到衍帝秘密培养了两千死士。” 慕容苍耳目光越来越深邃,捧着茶杯的手因力度过大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两千……”要知道他这么多年也只培养了五百死士。 “不仅如此,朝中重要职务虽仍由国舅把握,但近年来衍帝已经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入朝,只是职务不高且不明显所以并未察觉,但他在朝中的力量已日渐雄厚。” 慕容苍耳低眉,本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凉王玉麒麟,这些年几乎所有对策都是围绕他展开,现在看来,竟是徒劳了,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李听南看满面愁容的慕容苍耳,怕他担心,转而语气轻松,好似并没什么大不了,“所幸发现得早,还来得及。” “他比凉王厉害几倍不止,我们对付凉王已经吃力,更何况他。”并不是没有信心,只是面对现实。 现在的形势更加复杂,有劲敌凉国,还有虎视眈眈的南国,北国也不能全然放心,这三国的事情还没处理得当,又冒出一个更厉害的衍帝。 乱世之中,越是羸弱,遇到的敌人就会越多,夹缝中生存的难度可想而知。 李听南不语,静夜中,只听见晚风轻拂,只看见月色朦胧,两人心里都清楚,瑄衍是皇帝,他既有这样的能力,定是志在统一天下,结束藩王割据,又岂会放过夷国,又岂会留王族血脉于世? “我回来途中已得知你与东方飞云结盟。”气氛太过沉重,李听南打破这静谧。 “我记得你一直有这样的想法。” “若在之前,还会迟疑,以为除了结盟还有其他出路,但现在的局面,唯有与他结盟了。” 虽然他对东方飞云也没什么好感,但公私分明他还是懂。 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静,这一次李听南也陷入沉思,没有再打破沉寂。屋中除了烛火跳跃声,二人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多年筹谋,多年鞠躬尽瘁,慕容苍耳从记事开始,还未参与朝政时,他得抓紧一切时间读书习武,学习很多别人不具备的技能;参与朝政后,他除了读书习武还要处理朝政,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能安稳入睡,睡到自然醒的时间几乎屈指可数。 他没有欢乐的童年,只有努力与汗水。 所以他才这么希望给自己妹妹白薇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不希望妹妹也跟他一样。 良久,慕容苍耳忽然望向这个放下一切陪伴自己十年的人,这十年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长大,相互依靠,没有承诺,却都知道对方是最重要的人,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兄弟血亲。 他轻叹一声,问道:“你累吗?” 李听南摇摇头。 他不希望悲观的情绪笼罩慕容苍耳,更何况这些年虽然苦,可他们相互陪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苦。 “可我觉得累了,有时真的好想休息,好想放下一切去看看这大好河山。”眉眼处皆是淡淡的无奈。 没有人不想过自由自在,悠闲自在的生活。 “你又怎么可能放得下?”李听南也无奈得笑了,此时这样柔弱的的苍耳公子也只有他能看到,等到短暂的负面情绪一过,明日又是世人口中无所不能的慕容苍耳,他只是偶尔倍感压力需要排解而已。 慕容苍耳悠悠说道:“等战事结束了,若你我还在,我们一起。携手江湖,看尽人间美景。” 后来想起这句话,恐怕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承诺。 李听南看着慕容苍耳,心中有一丝愉悦,他坚定地点点头:“无论那时你是谁,身在何处都要记得,我们说好的浪迹江湖。” 慕容苍耳也点了点头,只是他脸上已满脸疲惫,全是倦意,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神态。 李听南在时还能帮他分担一些,他出去了,这段日子所有事务都是慕容苍耳独自承担。 他自然能承担,但也会有倦意,但这倦意只有李听南看得到。 李听南见他这模样,不由皱眉,“我不在这段时间你都没睡好么?” “时好时不好。” 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说睡得香那是不可能的。 虽得到这样不好的消息,但听南回来了。有听南在,他总是可以放心,放宽心后累积已久的疲惫便出来了。 李听南起身,“走,去睡吧。” 慕容苍耳摇头,“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一阵,不必陪我。” 这些年为采集信息,东奔西走,风餐露宿,李听南已养成大地为炉、夜空为衾的习惯,在哪都可以睡,又怎会有休息之说。 “你旁边的那张太妃椅,是最能让我安稳入睡的地方。”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不就是为了早日回到这里? 慕容苍耳的床旁长年累月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贵妃椅,慕容府的人都知道是李公子的,整个夷国都知二人的事情,坊间也有不少流言,但因为慕容苍耳位高权重,即使有传言也不敢疯传,久而久之,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家就都习以为常了。 李听南看着渐渐沉睡的慕容苍耳,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气息,一只手依旧如往常一样牵着他的衣袖。以前练武累极时曾同榻而眠,却也极少。直至近些年,慕容苍耳肩负着慕容家荣耀,肩负着夷国希望,压力渐大,时常睡不好,只有他在旁边才能安然入睡。 而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反而对慕容苍耳的依赖渐感开心你。 他和衣而睡,侧脸看着慕容苍耳。就在他们入睡之时,东方飞云的捷报已在路上。 没想到这么快,东方飞云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厉害,南国亦没有他之前设想的那般强大。 南国战无不胜的钱将军被击毙,南国五万军队退军时在铜牛湾遇伏,被歼三万五,俘一万,逃五千,北军首战大获全胜。但这个胜利东方飞云还不满足,在捷报中提到,南国军队已落荒而逃,他欲取道夷国,能拦阻他们,乘胜追击,再取南国一城。 慕容苍耳淡淡一笑,这人还真是狼子野心,不依不饶。 次日清晨接到东方飞云的捷报时,林雄已经到访慕容府。 “林将军觉得该如何应对?”慕容苍耳将信件递与林雄。 林雄看过后道:“末将以为不可轻易借道给北军,但因有盟约在亦不可拒绝。不如让东方飞云将兵权交出,末将愿领北国军队赴边关,由末将率兵夺城,如此军功也有我们夷国的份。” 两人想法一致,慕容苍耳点点头:“你先回业城等待消息。” 林雄随后便表明心迹,已与家中老小商量好,原本还有些放心不下,既得家中支持,必一心为国决不后退。 慕容苍耳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多加劝说,只是叮嘱林雄万事小心。 008 借道夷国 北国与南国没有接壤,要进攻南国,必须借道夷国。 而且南军已逃,如果借道夷国,还能在南军逃回国之前截住他们。 原本是件好事,但慕容苍耳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信不过东方飞云。 其实下定决心与东方飞云结盟时慕容苍耳就想到这里,肯定会有打开国门给北国大军进来的一天,只是这件事情来得太快。 若是让北国借道,等于向天下宣布两国结盟了,无论是南国还是凉国,还是瑄朝,都会引起注意。况且一旦借道就必须开战且一定要挫南国元气,因这次后就真正与南国敌对,也就不再有安稳日子,慕容苍耳还没做好准备,更没有想这么快就将夷国置于风口浪尖上。 正踌躇莫展之际,李听南来了,慕容苍耳跟他说了北国想要借道夷国的事情。 以为他最先想到的会是夷国的处境,没想到他先考虑的是衍帝。 “北国夷国结盟的消息一出,最着急的一定是衍帝,他肯定会有大动作。”听南眉头微皱,“这会逼着他将计划提前,也是好事。” “可夷国同时也暴露了,甚至要逼得与南国正面对峙。” 李听南笑笑,“南国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暴露不暴露都无所谓,我们夷国本来就若,跟他国结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想必他国谋士也早已想到这一点。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跟东方飞云谈条件。” 说到这里,慕容苍耳忽然想起一事,他刚才想着,即便给东方飞云行方便,也必须有人监督他才行,这个人他都没多想,肯定得是李听南,因为其他人镇不住东方飞云。 慕容苍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听南,东方飞云狡颉多变,恐怕得你亲自去会他。” 他看着俊美的李听南,一张脸棱角分明,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就会觉得自己有后盾,什么都不怕;有他在,什么困难都能解决。李听南是他得定海神针,现在形势复杂,他肯定是希望听南留在自己身边的。而且他盼了那么久才把他盼回来,现在又得出门,可是他不去,又怎能放心? 李听南一听,立刻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苍耳,我昨天才回来,今天又出去?” 他上次出去了两个月,两个月里,没有一天不希望早日回来。 可现在才回来,又要出去,心里自然不情愿。 慕容苍耳叹了叹气,“我也希望你休息一段时间,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皱着眉,虽然不忍心,但很清楚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 “罢了,现在辛苦一点,好早一点结束这乱世,和苍耳浪迹天涯。”李听南苦笑,他有时觉得自己很了解慕容苍耳,有时又觉得自己还没有看懂他。 他不知眼前这人到底怎么能做到,明明依赖他,却可以不用经常见着他;明明有他在自己能放空一切,仍然不肯稍事休息;说他心冷狠厉,却是个小动物都不忍伤害的好人;说他薄情,他对自己爱的人豁出性命都是可以的。这么多年,要李听南来评价慕容苍耳,或许也就是两个字——隐忍。他可以隐忍自己的任性,从懂事开始几乎不用长辈操心;可以隐忍自己的感情,为了家国大事放弃一切。 他有时也会埋怨他的理智,也会因为他的执着而神伤。 可除了陪着他,帮他完成心愿,又能怎样。 他随便收拾了下,与慕容苍耳道了别,便起身去北国了。 李听南到达北军营地时已是深夜,东方飞云正听着小曲,似睡非睡,仍旧一身墨黑,除了脸就跟夜空的颜色一样。 见到听南进来,挥挥手,歌女会意停了歌,微微行礼便退下。东方飞云睁开眼,细长的凤眼精光乍现,轻启嘴唇,“李听南,好久不见。”言语不冷不淡,此刻心中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东方世子,别来无恙。”听南回他,语气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来人,赐坐。”东方飞云没有回答,看一眼他便冷了眼。 李听南对这种态度早已习以为常,每次见到这人,他不都是这副表情么,自己也曾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他,这样多几次也就不放心上了。 侍卫奉上茶,李听南也不自找没趣,端起茶慢慢品尝。 东方飞云看着这个明艳的男人,每次看到他就能看到慕容苍耳,而每次看到慕容苍耳看他的眼神,就没来由得厌恶他。 可谁叫人家长这么好呢?放在人堆里也是最耀眼的那个。 “慕容苍耳叫你来的?”两人默默对峙良久,东方飞云才没好气得问道,马上又羽斜起嘴角笑:“他不相信我?派你来监督我?” 李听南对东方飞云也没什么好眼色,平日里给慕容苍耳制造麻烦的他通通不喜欢。他也不辩解,淡淡回答:“只能说世子平时行事风格让人不放心。” “也行,你就日夜陪在本世子身边吧,也让本世子看看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让慕容苍耳那般欢喜你。” 李听南听到这话,心里曾经有过的想法又冒了出来。虽不明显,却的确有酸意,难不成东方飞云对慕容苍耳有其他意思? 这些年这个东方飞云总是时不时去找苍耳,时不时制造些闹剧,刚开始也觉得他是贪玩,可时间一长,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再后来看他对慕容苍耳的态度,和一些细节,更是坐实了心中所想。 好在苍耳根本没往哪方面想。 他之所以会往这方面想,是因为东方飞云是仅有的知道慕容苍耳就是慕容家大小姐慕容白薇的几个人之一。 李听南心一紧,本来想趁机问东方飞云到底有什么心思,却无法问出口,因为他们都十分避讳说出苍耳是女儿身这件事情。 只能作罢。 想罢,抬头一看一看,墨色身影已经弃了他,自顾自走了。这是东方飞云对他的一贯态度,他也不计较,立刻起身跟上。 009 慕容白芷 每年四月十七,都是慕容府最忙碌的一天。因这天,长年在西苑养病的大小姐会出来,与二小姐一道去祭奠逝世的老爷与夫人。 说起慕容府的大小姐慕容白芷,即便是慕容府的下人,也觉得是传说一般的存在。都说她是当朝第一美女,可却身体抱恙,长年在深闺疗养,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但名声在外,别人就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一眼,作为慕容府的人,既然有机会,那肯定不能放过,而且每年又只得看这么一眼,当然要好好把握了。 所以还没到这一天,慕容府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来是为祭奠做准备,二来也是为了得见大小姐一面。 因老爷夫人墓地距离慕容府有一段距离,马车需行半日,下人们早早就开始准备出行的马车、路上的点心、各种备用物品以及祭奠用的奠纸、供品、香烛等。 慕容府的慕容苍耳随和、慕容白薇随意,慕容白芷几乎不出现,所以府中事务不多,下人们更是清闲。只有这天,大家都鼓足了劲做事,因为即可以一睹大小姐天下第一的芳容,如果大小姐满意,苍耳公子也会大加赏赐。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祭奠都没有公子的身影。然而忙碌和大小姐的姿色已经全然盖过了这个问题。 他们并不知道,慕容苍耳与慕容白芷其实是一个人,他们这天如果看到慕容苍耳,那也只是个替身。 大家正各自忙着手中的活,不知谁轻轻说了一声:“大小姐出来了……”声音虽轻,却散落开,落进了大家耳中。 众人抬头,只见素白色的身影由侍女扶着,娉娉婷婷移步而来,风华绝代,容貌倾国,如果一道靓丽的光芒从九天之外落入了凡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见长年的病态,见到的是如雪的凝脂,无可挑剔的脸庞,眉目流转间,蓬荜生辉;一身素白的衣裳嵌着白薇的花纹,同色腰带竖起细腰,不堪盈盈一握;宽大的裙摆着地,远远看着,如盛开的白莲,而这人便似盛开在白莲上的仙女。时间仿佛凝滞,下人们看着忘记了手中的活,几乎不相信这样的人是活在人间。 直到慕容白薇跳跃着进来,“姐姐!”众人才回过神,想起手中的活,继续忙起来。 “我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同样素白的身影,相似的身材,站到一起,似要抢尽此刻所有的光。都是绝美的容颜,都是曼妙的身姿,都是出尘的气质。只是大小姐出尘气息更甚,二小姐更接地气一些而已。 也难怪世人羡慕夷国慕容家,三个俊俏青年,哥哥有才又有貌,两个妹妹又风华绝代。 慕容白薇看看左右,问道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管家,一切可准备停当?” 青衣管家小跑过来,“二位小姐马上就好。” 慕容白薇拖起慕容白芷的手,嬉笑着道:“姐姐走吧。”两个白色身影移开步子,似清风而过,让人神清气爽。 慕容白芷出来后一直没用说话,只是面带微笑。 这会儿便和妹妹一起被簇拥着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 直至走出门,众人仍沉浸在刚才的美景中,良久,响起一声叹息:“真是可惜了这副容貌,若是没有病痛就好了……” 只是话才刚说,便有人斥责他,“胡说些什么!公子神通广大,大小姐的病肯定能治好!” 其余人听了也附和:“就是!你没看到大小姐气色越来越好了吗?说不定很快就能出来了!” 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直到管家走进来喝道:“都在说些什么?赶紧干活去!” 大伙这才都散了去。 那边,华丽的马车穿梭于青翠的林中,马车上粉白色帘幕被吹起,在风中飞舞。马车前后皆有青衣侍卫,领头的侍卫骑着骏马,举着一面火红旗帜,旗上黑色隶体“慕容”二字无比抢眼。 夷国慕容家低调,每月的这天是唯一一次高调。慕容苍耳之所以这样,一来让世人记得曾为夷国付出一切的父母。二来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若慕容白芷从不出现,世人终究会好奇,最后产生怀疑。 一路到处都是初春的气息,伴着鸟语、伴着花香、伴着泥土味道,让人心旷神怡。久不出门的慕容白芷纤指撩开马车幕布,肆意看着春色,此时的她不必再伪装,不必审时度势,不必细致观察思考每一个细节,也只有这天,她不是慕容苍耳,而是慕容白芷。 习惯了男儿身,换回女儿身,虽说有些不自然,但不用时时紧绷神经,也还比较舒心。 慕容白薇与姐姐白芷一同坐在马车中,刚开始还陪着姐姐闲聊,但由于车马颠簸,没过多久,就睡意袭来,脑袋搁在姐姐肩膀上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妹妹,慕容白芷不由露出笑容。 想着妹妹虽然任性,但她的任性也是自己惯出来的,她不想妹妹活得跟她一样,希望她有另一种人生。如果让妹妹快意人生、肆意妄为的能力都没,她还做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白薇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过上有亲人相伴有爱人呵护的生活。 想到这儿,慕容白芷不由想起了一个人,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这个人就是东方飞云身边的影卫林慕,她安排在白薇身边的暗卫已经好几次暗示她,二小姐跟林慕之间不一般。 如果这人是个平凡人慕容白芷还能接受,她并不看重家室,只希望能真心待白薇,能让白薇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但一个影卫怎么给白薇安稳生活? 这段时间又太多事情,她无暇去调查林慕和白薇,想着一得空定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车队行进一会儿后,领队的华青来报:“小姐,前面有车队,是明奕侯的。” 明奕侯是夷王的弟弟,为人张扬跋扈,慕容苍耳对他一直很反感,但他毕竟是王室,此刻狭路相逢,慕容白芷不想横生事端,自然避开他。 “可有其他路?” “有是有,只是偏僻难行。” “无妨。” 于是车队转了方向,走上另一条路。 这条路更为坎坷,但沿途风景却更为秀丽。 满眼都是苍翠色,风疏疏而过,隔着车帘也能感受到盛春的气息。 此时的慕容白芷并不知道,就是这条路,改变了他的一生,甚至也改变了瑄朝的历史。 马车在这条小路上才走不到一刻钟。慕容白芷忽然感觉到有一队人马正在靠近,虽然离的远,但的确是朝这个方向来的,若不是内力深厚,不会这么早察觉。慕容白芷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外面是茂密的竹林,她闭眼运功,细细听这由远及近的声音。哒哒的马蹄声比一般的要沉稳并且快,明显训练有素,却不像夷国的人。 因为每个国家训练士兵的方式手段各有不同,这些一直伪装成慕容苍耳的慕容白薇再清楚不过,她不会看错,来的人的确不是夷国人。 她摇醒了睡着的慕容白薇,示意她也听听这声音。 慕容白薇警觉起来,马上发现这队人马不寻常,她起身道:“姐,我去看看。” 慕容白芷轻启贝齿,柔和的声音若黄鹂流转,清澈悦耳,“让花青去吧。” 她叫醒白薇,是想着万一来者不善,她们也好有个准备。 花青是慕容府第一侍卫,慕容白芷在外人眼中不会武功,每次出门都带着他。 慕容白薇摇头:“他不能离开姐姐,我去看看就回。”说着又要起身。 慕容白芷拉住她,“等等。” 马蹄声越来越近,风驰电掣般,慕容白芷再次撩起帘布,远远就看到清一色的乌色战袍,马上个个皆是高手中的高手,这样的人不会是老老实实通过城门进来的。 她再定睛一看,战袍和武器似乎都是南国的,心下便腾出一股气,南国人竟然这么不把夷国放眼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样名目张胆闯进来。 慕容白芷没有多想,沉声道:“白薇,让花青拦住他们。” 总不能让这帮人在慕容府的马车前浩浩荡荡过去吧? 这样也太没面子了! 得到姐姐命令,慕容白薇闪电一般出了马车,一路在马车中百无聊赖,终于有好事情做。一出马车就把就近马上的一名侍卫挤开,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马匹就被征用了。再用力一扯缰绳,骏马朝天一声嘶叫停了下来,前面的花青见状立刻掉头过来。 “拦住前面的人!”慕容白薇柳眉倒竖,执鞭的手指向已经近在咫尺的乌色人群。这才看到一干人等全部戴着金色面具,看不到面容。 慕容白薇与花青拦在路中央,对面的人马不得不停下来。 风声与俊马的嘶鸣声同时响起,原本静谧的竹林刹那间热闹起来。 这队乌衣人齐刷刷停下,为首的一名乌衣人朗声道:“可是慕容府的人吗?在下有要是在身,不得不冒昧借路,还望白薇小姐见谅。” 010 留下人质 慕容白薇年少无知,性格单纯,一看这些人竟知道她就是慕容白薇,想着自己还是有点名声的,不禁偷乐,又一想怎可失态?于是挺起身板正色道:“可有入城文书?” 入城文书定是没有的。 藩邦割据之下,几国之间经常有影卫出入,他们不可能每次都先求得文书,一般都是偷偷入境。 但这次偏偏碰上了慕容家的车队。 在慕容白薇看来,这帮人入夷国如入无人之境,她肯定得管,于是喝问道:“你们这些人不仅走偏路,还戴着面具,是来做见不得人的事?” 为首的乌衣人急忙解释:“事发突然,小的来不及办理入城文书,但仅是路过夷国,绝对没有半点不轨之事!” 这话搁谁谁都不信。 素白的身影慵懒伏于马背上,睥睨着说话的乌影道:“你说没有就没有?跟本小姐去官府查过才知有没有不轨之事!” “小的以为,白薇小姐这区区几十人留不住我们……”这人声音不大,这句话却是明显的挑衅,末了可能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又道:“小的们不想与慕容府结怨,还请小姐放行,日后定当登门谢罪。” 马车中的慕容白芷将二人的对话听得真真的,此人内力深厚,处事沉稳,不像是小小士兵,他们来夷国意欲何为?此时虽然人数比他们多,但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自己又不能动武。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让他们走,虽然知道阻拦不了他们,但事情还是得做,不然传出去还以为夷国如此好欺负。 妹妹慕容白薇天真烂漫,没有心机,哪里知道对手的厉害,只知千万不能让这些人在自己面前横行霸道。 马车外又传来妹妹的声音:“既然不想结怨,那就乖乖卸甲跟本小姐回去!” 乌衣人不以为然:“恕难从命。” 看来是看出即便是慕容府的人,也只是些许普通侍卫和车夫,车上坐着的也只是家眷,不是慕容苍耳,所以才敢如此嚣张吧。 慕容白薇一张俏丽的脸被气得通红,握鞭的手因运功渐渐指节分明,一时间剑拔弩张。 马车内忽然传出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白薇,稍安勿躁。”这声音如同黄鹂清转,有着有让人说不出的愉悦舒心,又有让人道不明的斐然心动。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同样一个素白的身影自马车中出来,一朵素白的花簪将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束着,洋洋洒洒垂至腰下,一张脸绝美的脸如盛开的千年雪莲,素白的衣裙随风摇曳,由侍女扶着,踩着莲步,袅袅亭亭而至。 似乎呼吸都漏掉了半拍,这群乌衣人本在看到慕容白薇时就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再看到慕容白芷时已不知如何形容这样的人,就觉得世上最美的词用在她身上也不能道出她的美。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想得到眼前的美女是何许人。 慕容白芷行至白薇身旁,“各位既是从他国而来,想必人生地不熟,不如让我们带路可好?”美目流转间,犹如刹那芳华,冻住了时间。 似乎都还沉浸在美好中,四周都没有声音,只听见春风簌簌声。 见没有回应,慕容白芷黛眉微扬,又问道:“诸位以为如何?”一缕青丝被微风吹起,随风起舞,清雅的身姿忽而多出几分妩媚,众人又看呆了。 为首的乌衣人回过神,胯下马,一个箭步向前,接着行礼,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爽朗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慕容白芷了,素闻小姐养在深闺,目睹小姐芳容的人少之又少,今日我等竟是三生有幸了!”说完爽朗笑了一声。 隔着面具看不到此人的面容,却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神以及浑厚的气息,此人在世上的对手不超过十人。 慕容白芷一下马就已开始偷偷观察这群人,装着柔弱清渺的样子,实则是在找时间看清这些人,却又不能太明显,只一扫而过。 即便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仍然注意到了队伍左侧最末的人。 为首的乌衣人并非其中武功最强的,这个人才是,慕容白芷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这群人个个武功高强,可以一敌百,而且队形还安排得如此怪异,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为何会出现在此? 思绪飞掠而过,嘴上却轻描淡写,“世人谬赞了。” 她随意看着这些人,隐隐约约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但又想不出最近夷国能有什么事让这么多高手出动? 难道是提前知道了夷国与北国结盟,特来打探虚实? 可打探虚实也不该是这种阵仗,多少个别暗影悄悄打探。 这时,为首的乌衣人说道:“两位小姐请放心,我们是要去南国,为了赶时间才借道此处,还望慕容府的两位小姐行个方便。” “是么?”慕容白芷微微仰头,“如阁下所言,我等大多都是妇孺之辈,不可能阻挡得了你们,但这里毕竟是夷国境内,你们这样随意出入似乎不太好……”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想来诸位对夷国也不是很熟,不如这样,让慕容府的人给你们带路可好?” 大家都心知肚明,说是带路,其实是监视他们,不让他们随意行走。 “有美同行,何乐而不为?”乌衣人回头一望,身后的人便附和着笑了起来。虽不明显,这人目光微顿在队尾那人身上时仍落入了慕容白芷眼中。 是在向那人请示。 这更笃定了她的猜想,那人才是这个队伍的领袖。慕容白芷微微颔首,脑海中想着如何应对这群人,但在其他人看来这仅是美女的娇羞而已,不一会又抬头道:“小女子久病缠身恐无法与诸位同行,不过府中的侍卫倒是可以。” 众人哑然,不待他们有所反应,慕容白芷又接着说道:“还有,诸位不请自来,坏了邦交规矩,为证清白,不如留下姓名与信物,查证后好给两国一个交代。” 乌衣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这是双重保险。都说慕容白芷虽然是个大美女,但久病缠身,不问世事,可现在看来这个慕容白芷并非一般美女,就算有什么病痛,也不耽搁她成为一个心思缜密且聪慧的人。 只是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乌衣人冷言道:“我等执行的是密令,不方便留下任何东西。” “是么?”慕容白芷忽而提袖掩嘴而笑,就在这一颦一笑中,世间万物似乎都因这笑容失去了光泽,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沉醉,“诸位恐怕没有选择。” 她故意一笑,不过借助掩袖的动作好仔细瞧一眼那个人,确认自己没看错。只是一瞬的眼对眼,她看见他深邃不见底的瞳孔,他看见她无意扫过的含笑美目,她感受到他身上瑟瑟逼人的气息,这种气息。有点熟悉却又似未曾见过,若能留下一人,必定留他! “与小女子随行的护卫虽比不上在场的诸位却也不那么好打发,况且早已派人去通知哥哥,想必此刻已在路上。” 当然没有派人去送信,这样说不过是吓唬他们,给她时间的不多,因她察觉到乌衣人已开始不耐烦。 听到慕容白芷说已经派人通知慕容苍耳时,乌衣人明显有了些许紧张。 慕容白芷微微一笑:“诸位若不方便留下信物,不如留下一个人?”她终于正色看向那个人,“留下他如何?”玉指轻轻指向队尾的他,“就留下那个队尾的小兄弟吧,想必也不会对你们的计划造成多大影响,我们只是想留下点什么,给夷国一个交代,不会对他如何。” 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息变紧张,慕容白芷不以为然,眼神纯澈,像是在告诉他们,她只是留下了他们之中最弱的一个。余光又瞥见为首的乌衣人请示的眼神,许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演技再好也露出了蛛丝马迹, 不一会儿,乌衣人道:“可以,他就留在这里当人质。” 慕容白芷点头,转身欲回马车,转身的那一刻向慕容白薇使了个眼色,慕容白薇会意。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挥手道:“那个人,你过来。” 队尾的人下马,款款走过来,身材高大匀称,即使一身乌衣也掩不住透出威严气息。 因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慕容白芷还是看了一眼他,就这么一眼,便看见深邃不见底的眼眸。 这人肯定不平凡,她回去定要好好查查他。 但这次,不便暴露太多,她现在只是病弱的慕容家大小姐。 慕容白芷转身回马车。 “把它吃了。”慕容白薇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这东西只是让你暂时失去内力,无法运功,并无其他害处。” 乌衣人接过一口吞下。 “来人,把他绑起来。”几个护卫应声七手八脚将乌衣人绑起,慕容白薇回了马车,车内慕容白芷道:“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不快些恐怕今日回不去了。” 011 已故父母 慕容白芷让花青领一队人马带这伙乌衣人穿过这片林子去南国。 话还没说完,慕容白薇就向她说道:“姐姐,我不放心,这些人都不是好应付之辈,我不去祭奠爹爹和娘亲了,带一队人马引他们出去,其他人和姐姐去吧。” 其实慕容白薇的内心和白芷不一样,她从小见到父母对姐姐的苛刻,搞不懂姐姐为何承受得了,若是她恐怕早就逆反了,所以并不像慕容白芷那般对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每年这天雷打不动坚持祭奠父母。 慕容白芷想了想,她深知妹妹的性格,如果不让她去,这一路恐怕她都不安生,也会找机会自己去,不如爽快答应,让她去历练历练,于是点了点头:“这帮人个个武功高强,你要小心,实在不行就放他们走,你的安全最重要。” 慕容白薇脸上绽开笑容,“知道了姐姐。”原本还以为姐姐会坚持要她去祭奠父母,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慕容白芷还是不放心,又道:“人你都带上,留下车夫和倩倩就行了。”倩倩是随行的侍女。 知道妹妹担心什么,未等她开口,慕容白芷又道:“不过是一个乌衣人,我还应付得了,倒是你那边,一定要小心,有情况立刻发信号给我。” 白薇已长大,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嫁为人妇,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让她多一些江湖经验反而是好事,这也是自己这两年愿意让她出去闯荡的原因。 慕容白薇一阵欣喜,立刻似一个小将军一样在外面调兵遣将,安排侍卫将那群乌衣人前后左右围起来,安排妥当后气喘吁吁得回来:“姐姐,我都安排好了,薇儿这次一定不让姐姐失望!” 慕容白芷习惯性摸摸慕容白薇的脑袋,微笑着道:“你从未让姐姐失望过,一切当心,那些人若是不见了不要去追,你们都回来就好。” 慕容白薇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白薇小将军”昂首挺胸,气势恢宏,扬手挥鞭出发。 他们出发后,车夫将那绑好的乌衣人押上马车。 白芷看了看前方,白薇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出发了。 她放下车帘,心知妹妹不会有多少危险,因为那群乌衣人肯定有事在身,不会因小失大,况且对慕容府的人下手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透过马车帘幕,她看见五花大绑的乌衣人与车夫坐在一起,肩背挺拔。长发用一个乌色发冠束起。 “阿福,给他松绑。” 车夫阿福有些疑惑,回头问了问:“小姐,给他松绑不好吧?” “无妨。” 车夫阿福只得松了乌衣人的绳子。 “你进来。” 乌衣人应声进了马车。 “你们到底是哪里人,想来干什么?”这人正襟危坐,金色面具遮住一切表情,只留一双乌黑的眼睛,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愣。慕容白芷冷冷道,“你不像是一个小小影卫,不必再装了。” “请恕在下无可奉告。”一个十分好听的男性声音,浑厚带着磁性,语气坚决,似乎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虽然知道这人说真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慕容白芷还是没有放弃,又继续问:“你们穿着南国的衣服,带着南国的武器,却是要去南国,应该不是南国人吧?” 乌衣人正襟危坐,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凉国人吧?” 在慕容白芷眼里,能有这么多高手,又这么训练有素,多半是凉国人。 乌衣人还是没有说话。 但慕容白芷这次猜错了,这群乌衣人并不是凉国人。 慕容白芷这次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乌衣人肯定不会说真话。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但其实也害不会对夷国造成多大影响,她能做的也只能是静观其变。 随着马车行进,离墓地越来越近,入了山后,马车也越来越颠簸,不能运功护心肺,慕容白芷被颠得有些难受,微微皱了眉,随即又松开,却都落入了乌衣人眼中。 “我去驾车如何?”忽的冒出一句话,想到自己还是人质,又道:“若小姐信得过在下的话。” 慕容白芷看了看他,这人内力深厚,先不说刚才的药对他有没有作用,即便有可能也持续不了多久。他想要跑的话,除非自己用武,不然阻止不了,之所以留下他,是因为对这人感兴趣,同时也抱了一丝侥幸,希望能获得一些线索。 慕容白芷点了点头。 战乱年代,这些影卫穿梭于各国之间怎可能通过官府,只是不巧今天碰到她们,惹来这么多麻烦。也不知是慕容白芷倒霉偏偏遇上他们,还是他们倒霉,偏偏遇上慕容白芷。 乌衣人出了车厢,与车夫换了位置,车夫则给他指路。 他说出去驾车这句话的时候,慕容白芷只以为他坐在车厢里觉得尴尬,所以才想着出去。 驾了一段路后,才发现,他在遇到颠簸之地时竟以内力护住马车,于是马车平稳不少。慕容白芷惊讶,这马车不小,再加上车上的四个人,要耗费不少内力,这个人怎么会愿意? 难道是因为她看起来柔弱,乌衣人为了让她舒服一点才这样? 慕容白芷不禁想笑,难道美女真的有特殊待遇? 不过这样看来,那药真的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可是又不能怎样,因为这样运功平常人是感受不出来的,慕容白芷只得装作不知情。 马车驶入一片杏花林,开始只是一些稀落落的花儿,越往里走越多,慢慢变成一大片连着大一片,粉白的杏花团团地绕在树枝上,远看如朦朦胧胧的团云起伏于山岭间,瑰丽万状,灿烂无比。近看着一朵朵花蕊,薄而滑的花瓣,吹弹可破,似急不可耐的从树枝里钻出来,像刚睡醒的婴孩噘着粉嘟嘟的小嘴,煞是好看。 这片杏林,有如花海,有如仙境,慕容白芷的父母便长眠于此。 进了杏林,慕容白芷不由慢慢陷入伤心的回忆中。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她的脑海里不再是乌衣人的事情,而是慢慢被已故父母所占据。 到了墓地,侍女倩倩扶着慕容白芷下马车。乌衣人则被绑在一棵杏树上。 他靠着一棵杏树,远远看着那个素白的身影静静立于坟前,春风浮荡,万枝摇曳,游蜂舞蝶,上下翻飞。白色粉色的杏花围着亭亭的身姿,遥不可及,望而心动,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美人,有谁能不心动?他,的确心动了。 他自问见过无数美女,但能让他动心的少之又少。 而这人偏偏是慕容府的人。 面具下的脸冷冷没有表情,心想着,她刚才还猜他们是凉国人,殊不知,他们是来刺杀凉王的。她此时还不知道,只因知道她今日会在此祭奠父母,有人为一睹芳容,千里迢迢赶来,而这一睹芳容的代价就是性命。 一切都还在他的把握之中,在这儿呆一会儿还没有多大影响。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立在坟前的人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眼眶渐红,思绪飞远。 慕容家无男,父亲母亲从小将她当儿子教养,她也从小接受,从不怪父母,从不问为什么,每日只认真读书习武,为父母报答夷王恩情。 后来越长越大,渐渐知道女儿身行事诸多不便,而父母也早有用心,且已安排好。 他们不是普通人,是水灵族人。跟普通人的体质不一样,所以她可以用体内一种特殊的力量让自己改变容貌,而不是简单的易容术。 慕容白芷想起之前父亲看着自己容貌渐渐生得像女孩而担心的目光,想起母亲恨自己无子而自责的眼神,她从不觉得父母不可理喻,也从不气恼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她知道,父母均有严重内伤,寿命不过几年,她也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在他们有生之年让他们看到自己不比男儿差,可是上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直到偶然发现她身上的这种力量,父母终于喜笑颜开,放下心里负担。 慕容白芷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午后,太阳火辣辣的,她在园中练功,汗水湿透整个身子,仍倔强得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父亲站在身后看着她许久也不出声,直到她不堪忍受烈日晕了过去。 醒来时,睁开眼就看到苍老的父母,慕容白芷坐起身,看到周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是一个冰窖,到处都是冰,然而她却不觉得冷,父母的嘴唇却已冻得发紫。她焦急地喊着:“爹,娘,这是哪儿?我们快出去!” 他们却不答应,父亲嘶哑着声音说道:“白芷,为父对不起你,从没让你有过开心的一天。”声音羸弱快似不行了。 即便她的童年到少年时期都过得很苦,可她理解父母希望她成才的愿望和想夷王报恩的心思,因此从未怪过父母。 慕容白芷拼命摇头,“我很开心,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爹娘喜欢的样子。” 012 回忆 父亲微弱的声音传来:“你没有一天不是爹娘喜欢的样子。” 母亲抚摸着慕容白芷的脸,眼中尽是怜爱,“是爹娘对不起你,可是这是我们慕容家的宿命。” 她深知父母的执着与忠诚。 慕容白芷从小就知道为何活着就是读书习武报恩。她从父母那儿听到过水灵族的事情,族人貌美而聪慧,个个皆是天之骄子。族人长年影藏于深山,过着清闲日子,因与世无争便弃了武艺。不想一日族人偷偷出了村子被南王打猎发现,族人貌美,南国为得到美貌女子差点灭了全族。 为活命,父母带着她和妹妹逃下山,途中遭到追杀,是夷国王妃救了他们一家。族中有规矩,若受救于人,定要报恩。从那一天起,他们的命就是夷国的。 父亲有气无力说了许多话,慕容白芷知道父母已经油尽灯枯,而她无论多努力,也赶不上时间,父母还是无缘看到她成才的那一天,而父母走后,她就得担起慕容家的一切,但她才十二岁。 父亲说他又何尝不想与世无争,又何尝不想给女儿一个快乐的童年,然而从被灭族那天起,从被夷王救下那天起,与世无争就与慕容家无缘了。 “我们水灵族是有特殊灵力的,可一旦练习灵力就会反噬身体,老得也快很多,为父已经练了,这身子本也撑不了几年,况且,练就灵力还能使内力倍增。” 慕容白芷惊讶得张开嘴,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老得很快,明明每日都勤加练武,可身体却总是越来越弱,原来如此。 只是她也练了灵力,为何没有长得飞快或是老得更快? 可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思问这些,“爹爹,你为何要这样?只有活着才有更多机会不是吗?” 父亲摇头:“我们开始修炼灵力的时间太晚了,已经不是最佳时机,但我们可以成就你,为你省去许多修炼灵力的时间。” 慕容白芷目瞪口呆,她知道父母报恩心切,可却没有想到他们会用牺牲的方式来报恩。 “为父早有打算,将一身内力传与你,由你替父亲完成没有完成的使命。”父亲宽厚的手掌抚上慕容白芷瘦小的背,“我们水灵族人,生死都有天命,若得他人救助,那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天命,你的天命就是夷王。” 听着父亲的声音,慕容白芷第一次觉得无力,为什么身为水灵族人要这样,如果不是这天命,如果不是一门私信心思报恩,父母也不会变成这样。 似乎猜到了女儿的心思,父亲正欲渡功的手停住,忽然正言道:“白芷,你起誓,誓要守护夷王,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放弃夷王,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慕容白芷睁着大大的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让她立这样的誓言,小小年纪的她,只觉得这是父母的忠心,也是自己的使命,她不能让父母死不瞑目,她缓缓举起小手,一字一句道:“女儿慕容白芷愿誓死效忠夷王,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父亲这才放心,接着将一身功力传给了她。 没有内力的支撑,不消片刻父亲便倒在自己怀中,而母亲在将自己的内力传给她后,递给她一本泛黄的书,随后用一把匕首刺穿了自己随着父亲去了。 就这么一瞬间,她失去了两个至亲,而父母是她这些年不喊苦不喊累不抱怨的力量之源。 可他们就这么去了。 慕容白芷抱着渐冷的身体失声大哭,空洞的冰窖哭声一声连着一声回音,然而爹爹与娘庆都听不到,也不愿意醒来。 她一下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人。 从此,她再也没有父母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撒过一次娇,还没有抱着他们睡过一次觉,还没有同他们一起逛过一次庙会,所有父母与子女的天伦之乐都还没有过。 她也没来得及让父母骄傲,没来得及尽孝,她的父母就这样离她而去了,临终前还将一身内力传给了她。她的父母穷其一生是为了报恩,而她,穷其一生则是为了完成父母遗愿,为了实现父母遗愿,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然而,她并不后悔,她一直觉得,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 虽然不理解父母的执拗,但她必须完成他们的遗愿。 她的独立便是从十二岁开始。 好在她还有妹妹,还有李听南。因为不想妹妹吃苦,父母去世后,她没有再逼妹妹习武。 但作为长女,她必须独当一面。从此日日开始以男儿相貌示人,好在这些年的努力和付出并没有白费,她渐渐锋芒毕露,成名于少年。 思绪已远,身后忽然传来轻轻一声闷响,慕容白芷知道是那乌衣人有所行动了,但她并未回头,想来他也不过是将车夫打晕然后逃走,她还犯不着为了他暴露自己有武功。 况且,她现在真的无法马上从无边的悲痛中缓过神。 她猜的没错,此时乌衣人果然是将车夫打晕,一溜烟便没了踪影,他要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刺杀凉王。 太阳快西落时,侍女倩倩发现阿福不省人事倒在地上。乌衣人已不见了踪影,赶紧告诉小姐。 慕容白芷已经慢慢从往事中回首,慢慢恢复情绪,她并无惊讶,只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无关紧要。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回去吧。” 此时的她又是一身的昂扬斗志,每年都坚持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让自己时刻铭记父母的遗愿,这么久她早就累了,有时也想放弃,一想起父母,便又有继续坚持的信念。 而此刻她的妹妹慕容白薇正倚着树睡得香甜,她梦见姐姐与李听南正一个劲夸她,梦外都笑出声,却有人搅了她的美梦,她不耐烦得摆手,睁开稀松的眼睛,看看周围,护卫们正围着一个圈看着她。 “二小姐,那群乌衣人不见了……” 慕容白薇缓了缓睁开眼,蓦然想起自己是专门带队来送那群人出城的,怎么把人丢了?她一咕噜从地上跳起,“那还不去找?“ “可是大小姐说,如果人不见了就回去……”一旁的花青知道自己失责,此时很不好意思。 “不行,这多丢脸!” “那些人个个武艺高强,恐怕早就逃远了……”一名护卫低着头,轻轻道。 另一名侍卫也说道:“公子昨天特地交代过属下,若有情况,必须以两位主子安全为上,二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慕容白薇这时想起之前姐姐叮嘱她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他们都不见了不要去追,你们回来就好。” 她心有不甘,可又不敢胡来,因为她心里也没底。慕容白薇想来想去,敲敲脑袋,“好吧,打道回府。” 已经祭奠完父母的慕容白芷踏上归程,马车在林中一路驰骋。 因为路上有所耽搁,天色渐晚,为赶路,车夫加快了速度。这时没了那乌衣人,可以运功护住心肺,倒也不难么难受。 可是马车刚下山,便看见山脚下站着一群人,个个火红军马,银色盔甲,富丽堂皇,这样华丽的装束,凉国才有。 跟刚才的乌衣人并不一样,但慕容白芷只觉得那些乌衣人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这一伙凉国人,竟然连掩人耳目都省去了。 马车外传来声音:“敢问车中可是慕容白芷姑娘?” 车夫没有见过这样戎装的场面,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可否请姑娘出来一见?” 013 刺杀凉王 慕容白芷有些心烦,以前出来什么事情都没有,怎么这次多了这么多事?她不想面对这些人,可是此刻没有护卫,就只有一个车夫一个侍女,这些人又是特地在此等候她,不出去竟是不行。于是掀了帘子下了马。 下马一看,是凉王玉麒麟,他怎会在此?慕容白芷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之前一直视凉王为最重要的敌人,所以跟着夷王见过他,还有过数面之缘。但又一想,自己此刻是慕容白芷,她是没有见过凉王的。她一下马车脑子只想着怎么应对这凉王,而凉王此刻却是心花怒放。 凉王此前遭遇过暗杀,这些年不轻易出来,这次竟然悄悄来夷国,还特地在这儿等她,究竟是为何事? 她自然不知道凉王就是冲她而来。 男人有了权势后想要的不过就是荣华富贵和美女,凉王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慕容白芷是慕容家的人,她的哥哥慕容苍耳又不好对付,他才迟迟没有出手。 现在想着夷国内忧外患,慕容苍耳没那么多精力顾家里,这才又打起了主意。 凉王见过无数美女,却唯独没见过这天下第一美人,为了见着她,偷偷从凉国过来,费了不少心思,遇了不少波折,也冒了不少险,在见着美人的这一刻,倒是觉得这曲折的一路都值得了。 眼前这女子纤腰微步,眸含春水,脸如凝脂,粉腻酥融,娇艳欲滴,身着白色拖地素裙,头戴素白簪,粉黛未施却清艳入骨,让人心醉。 关键是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不是一般美女能有的。 就这样看着竟忘了言语,直到这女子轻声问道:“诸位可有什么事么?”若夜莺流转,听到这声音,骨头都软了三分。 凉王身旁的近卫问道:“你就是慕容白芷?“ “正是。” “这是凉王,还不快行礼?” 慕容白芷看一眼说话的人,长得不错,只是语气傲慢,也难怪,跟着凉王的人不都这般么? 慕容白芷并没有行礼,这是在夷国境内,他们不请自来,还想要她以礼相待? 此时,金色铠甲的凉王摆摆手,示意近卫停下,接着走到慕容白芷身前。 “素闻姑娘美貌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话粗犷大声,中气十足,以为自己展现出来的是威严之气,殊不知在慕容白芷眼里跟绿林大汉没有区别。 而且又是这样的话,慕容白芷只得照样回答:“世人谬赞了。” 凉王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慕容白芷,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可愿随本王去凉国?本王封你为上妃,仅次于王后。” 慕容白芷不禁在心底里冷笑,他以为他是谁?又以为自己和一般女子一样,会对一个妃位感兴趣? 凉王已年过四旬,方正的脸满是骄傲,粗浓的眉毛因这骄傲而扬起,衬得一张脸很是张扬跋扈。 慕容白芷素来不喜欢这人,平日装成慕容苍耳的时候,因邦交,因凉国强大,不得不对他毕恭毕敬,不敢得罪。 此时,又寡不敌众,也不能得罪,只得答道:“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上没有聘书,亦没知会哥哥,小女子怎能就这样跟着去了?” 凉王闻言哈哈大笑,“只怕你那哥哥不会愿意让你嫁给本王,本王思美心切,只好这样来请姑娘了。” 说的倒也是实诚话。所以他此行竟是为了来抢她的? 慕容白薇已经开始思量如何逃走。她垂下头,轻声道了句:“那就更不妥了。”心想难怪好几次这凉王见到慕容苍耳时都无意提到过自己,还问及是否定亲,原来早有此心,可叹自己当时一心装着国事,根本没多想,今日碰上,又不能动武,如何能脱身? “有何不妥?你只需跟着本王回去,你那苍耳兄长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能从王宫抢走你吧?”凉王略显激动,“况且,日后孤登基为帝,封你哥哥做宰相,他也就不会在意今日的事情了。”说着便伸手想要将慕容白芷牵走。 慕容白芷后退一步,“未得哥哥允许,小女子绝不能跟王上走。” 凉王不耐烦,他本就是冒着危险来的,只想速战速决,快点将人带走,于是招手道:“来人,带走!”身后侍卫应声,箭步过来。 当真是要强取豪夺啊! 慕容白芷握紧拳头,若他们要强来,自己到底出手还是不出手呢?正在迟疑间,忽然一直乌箭穿过,劲道十足,快如流星,竟有这样的箭法! 一时间炸开了锅,银色盔甲的士兵抽刀拔剑大声喊着:“保护王上!保护王上!” 又是几箭自树林中飞驰而出,每箭必中,几名银衣侍卫应声倒地。 “盾!”银色护盾立刻由夷王为中心,围城一个钟状。 乌衣人忽然从天而降,长剑飞舞,银光乍现,一片乌色一片银色瞬间像染料一样融为一体,撕斗起来。 慕容白芷见状,也顾不得许多,管他怎么回事,自己先跑要紧!她立刻提起裙摆,向不远处的阿福与倩倩喊道:“我们快走!” 只是凉王是特地来抢她的,怎会让她轻易逃跑? 慕容白芷的话刚落音,便听见凉王洪钟一般的声音:“不要让慕容白芷跑了!” 两名侍卫闻声立刻飞身过来,将三人围住,两人一左一右将刀架到她脖子上,身旁的阿福与倩倩被吓得不轻,跌到了地上。 慕容白芷自然不惧怕,她看了看前方厮杀的人群,看出这伙乌衣人就是之前她碰到的那伙。 说什么是去南国,其实是早就收到了风声,今日凉王会在此地出现,特意来蹲候的吧? 慕容白芷此刻很清楚,她不过是一个瘦弱女子,能怎样?所以他们两虎相争,是死是活都跟她无关,最好是乌衣人得逞,这样她就少了一个大敌。 此刻脖子被刀架着,她不能跑,想了想,故意用柔弱的声音试探着说道:“两位壮士,我一个弱女子不必你们一起守,我看你们还是去一个保护你们王上吧。” 此刻的战况他们都看得出,是凉王这边落了下风。两侍卫自然也懂,他们相视一下点点头,右边的纵身一跃回到战场,左边那个一边架着花无痕,一边紧张地观战。 慕容白芷悄悄拉起倩倩的手,在她手心写道“走”。倩倩会意,很快摇摇头,慕容白芷瞪一眼她,又写道“公子”,倩倩明白过来,点点头,拉起阿福,踉踉跄跄跑开。 守着慕容白芷的侍卫见状,想去追,又想起自己逃走了慕容白芷怎么办,再想想只是两个下人,于是就算了,急忙拽紧慕容白芷,不能再让她跑了,但眼睛却认真观战。 慕容白芷松了口气,他们俩脱险自己也好脱身,正想着要如何脱身时,战场一幕让她惊了眼,一名乌衣人一剑刺中了凉王,凉王倒地。再仔细一看,此人正是自己先前留住的乌衣人,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从身段和气息上看,正是那人无疑。 她又看了一眼凉王,只见他胸口已经冒出大量鲜血,步履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剑刚好中了凉王心脏。 乌衣人一看已经得手,大喊一声:“撤!”其他乌衣人得到命令,皆解决掉手中的敌人,跃身上马。 刺死凉王的乌衣人一跃而起,驾马呼啸朝着慕容白芷而来,身旁看守她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便倒了地,是那乌衣人用飞镖打中了他,他伸手将慕容白芷拉到马上。 马背上,慕容白芷听到身后传来如雷的声音:“快放箭,不要让他们跑了!” 凉王虽死,随行却仍有不少。 本来他就怕再遇刺,所以即便偷偷来夷国也带够了足够的人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些乌衣人虽然个个厉害,都是万一挑一的高手,可是仍然寡不敌众。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今日能不能刺杀成功还得另算。 黑色的箭如雨线一般袭来,身后的人回首挥剑挡箭,慕容白芷回头,看到乌衣人脖子上的细密的汗珠,而且这人内力深厚,不在她之下,然而年龄并不比她大多少,他这一身内力如何而来? 几乎没有人能练就一身这样的内力,就连慕容白芷,之所以内力强大,都是因为他父亲渡给她的。难道这人也是和自己一样有人渡给他的? 思忖间,一支箭如漏网之鱼飞向她的脸,慕容白芷心一惊,正欲运功将箭劈开,眼前乌黑的肩膀用力往上一提,遮住了箭,黑箭入了他的肩。乌衣人闷哼一声回过头,仍戴着面具,只露出乌黑的瞳孔,由于离得近,这次看到了他长长的睫毛,密密麻麻,上面沾着汗水,这双眼睛甚是好看,深深看一眼慕容白芷,确认她没事后又掉转了头。 耳边风呼啸而过,慕容白芷能听见乌衣人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他内力虽强,可经过这么久的打斗已然体力不支。 014 乌衣人 而且这人还在关键时刻以血肉之躯替她挡了一箭!慕容白芷愕然,听到自己心脏漏掉了半拍,旋即回过神来,脑海里迅速想着如何摆脱眼下困境,她看了看四周,大声道:“弃马,往左!” 乌衣人愣了一下,可是很快便拦腰抱紧慕容白芷,跃身下马,旁边是一个山坡,两人顺着山坡往下滚,山上皆是乱世硬土,再加上速度快,皮肉之躯定是痛得不浅,然而慕容白芷却除了感觉到飞速翻滚外并没有多少痛意,她被乌衣人紧紧圈在怀里,保护得很好。 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她保护别人,即使和听南在一起,因她武功高于他,有危险时,也是她保护听南多一些,这样被人护着还是第一次。虽然还不知道乌衣人究竟是何身份,可单就他能这样救一个初相识的人就知道这人至少是善良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早已将计划周密,若不是她从中阻挠,这群乌衣人早已布好陷阱,等待凉王出现,但因为中间出了那么多事情,一切都来不及。 若不是改了路线,她不会遇见这群乌衣人,不会遇见凉王被刺,一切都会如平常一样,祭完父母,回府。唯一不同的是,回府后会收到凉王在夷国境内遇刺身亡的消息。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 常常会因为一个细小微末之处改变命运的方向。 他们一直滚到山脚下才停下来。慕容白芷从乌衣人的怀里出来,这人一身乌色的衣服因箭伤和滚落山坡的伤已经血肉模糊,甚是可怖,箭伤周围的血发黑,竟有毒! 这人救了她一命,她也不能放他不管。 慕容白芷扶起乌衣人,“跟我来。”毕竟在夷国,她有时路过这一带,对地形还是懂一些的,这山叫做龟灵山,因形状似龟而得名。而这乌衣人毕竟杀了凉王,此时凉国人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很快也会追来,他们只能跑远一些,暂时避开他们。 若能用武,她此时可以背着此人逃过一劫。可是现下的状况,已不是暗影的问题,而是凉王被刺,刺客和自己在一起,而自己又不知这刺客究竟是谁,这许多问题混在一起,若是暴露了武功只怕会引来更多麻烦,甚至泄露自己多年的经营。 乌衣人因为中毒和刚才滚落山头受的伤,此刻不知是昏迷还是没有一丝气力,总之是一动也不动了。 于是慕容白芷只得像一个落难千金带着伤重少年逃亡,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受伤的人,深一脚浅一脚移动。她慕容白芷自习武以来,可还未曾这样委屈过。 没走多远,慕容白芷原本白璧无瑕的脸上又是土又是泥又是汗,一副落魄相。走着走着,乌衣人不知是终于有了气力,还是苏醒过来了,附在慕容白芷身上有气无力道:“这样走不行,他们会循着血迹过来,你还是放下我先走吧,我的同伴自会来寻我。” 慕容白芷倒是希望自己真能放下她一走了之,可疑点还没弄清楚,而且这么走了也不道义。 “你怎么知道会是你的同伙先找到你,也不是凉国人先找到你?” …… 乌衣人没有出声。 “再说你刚才救了我,我也不能这么冷血无情吧?” 只是天色渐晚,他们一个重伤,一个累极。 不能用内功,又扶着个重伤,慕容白芷真的走不动了,她慢慢停了下来,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必须先找个落脚处。 “先把箭拔了止住血,否则他们一定会循着血迹找来。”乌衣人说着就要去拔箭。 慕容白芷赶紧制止他,他中了毒,若匆忙把箭拔了只会让毒素蔓延更快,“等等,我有办法。” 说完弯腰从乌衣人靴子旁抽出一把匕首,她知道,这样的人身上都会带着些东西。然后撩起衣袖,雪白如藕节的手臂露出来,让人眼神一亮,可是下一秒如玉的手臂忽然就血流如注,慕容白芷竟自己用匕首划伤了手臂,没等乌衣人说什么,将他放在地上,“你在这等我一下。” 乌衣人看着这个素白的身影一路小跑着边走边甩着手臂,刻意让上面的血撒到地上,不禁皱了皱眉,他刚才看到慕容白芷用匕首扎自己手臂时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不像是一个弱女子能做到的呀!世人都说这慕容白芷自幼多病,养在深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回想起之前遇到她时,她沉着冷静不慌不忙的样子,忽然觉得她不仅不是一个病人,甚至是一个处事沉着冷静,性格果敢,头脑清晰的女子。 这种临危不乱的处事风格和技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即使会学求生技能,没有经验,也做不到冷静沉着,应对自如。 这个慕容家有一个慕容苍耳已经让他甚是头疼,现在又多了一个慕容白芷,偏偏还是一个让他心动又总想保护的女子,即便受了重伤,他还是悠悠叹口气。 慕容白芷回来时手中拖着一块树枝,“天黑了,用这树枝除去我们的脚印,他们不仔细应该看不出来,况且还有那条血印误导。” 乌衣人看看慕容白芷,她手臂上多了一条白布,做完该做的事情,她已经将伤口包扎好,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姐? 慕容白芷再次扶起乌衣人,受伤的手拖着树枝。 乌衣人看她这样,伸手道:“把树枝给我。” “我来吧,你伤得不轻。” “你也受伤了。”乌衣人看了看她包扎好的手臂。 慕容白芷也看看自己缠着白布的手臂,“我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乌衣人没有说话,从她手里夺过树枝,问道:“朝哪边走?” “我也不知道,只知那条路是下山的,但今日不可能下山了。” 乌衣人虽然被慕容白芷扶着,可他仍然用尽力气自己走,想给她减轻一点负担。 “你真的是慕容家的大小姐吗?” 乌衣人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慕容白芷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让他察觉到了什么。 她装作不经意道:“当然是了!我们慕容家的人,就算天生有恙,但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得会。” 说完觉得自己不能说太多,立即避开话题,“你还是操心操心怎么度过今晚吧!” 就算下山,等待他们的只怕也是凉国军队。她现在盼望的是慕容府得知她们没有按时回去,会派人来寻他们。可同时也担心,自己这么久没出现,慕容府会不会乱了阵脚。 慕容白芷叹气,眼下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只求不被那些凉国人发现。 因为如果被发现,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暴露武功还是束手就擒。 乌衣人说了句:“那就朝相反方向走吧。” 于是两人又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在山中跋涉。慕容白芷看着乌衣人脸色越来越惨白,再不快点这人中毒可能会越来越深。 才想着,忽而看到一处似山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得到。两人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处山洞,慕容白芷松口气,总算有落脚点了。 他们走进山洞,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正准备摸黑找来些干柴生火,忽然眼前慢慢亮了,山洞里泛出盈绿光芒,淡淡的刚好照亮自己周边。慕容白芷扭头一看,乌衣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颗夜明珠,摊在手心里。 慕容白芷见过很多珍宝,可这样的夜明珠还是第一次见,比平常的要小一些,却更璀璨夺目,更晶莹剔透,既方便携带又有足够光亮,是稀有珍品,这样东西,不像平常影卫所有。她心里的疑问更深,受了这么多苦,一定得搞清楚这人到底是谁才行。 她扶乌衣人坐下,去周围找了一些干柴,生了一堆火。 本来应该抓紧时间帮乌衣人拔箭去毒,可还不懂这人身份,万一救了个敌人呢? 慕容白芷开门见山问道:“阁下可以告知真实身份么?” 乌衣人微微一顿,将手中光滑圆润的夜明珠放到地上,随后摘下脸上的金色面具。即使脸上血迹斑斑,也能隐约看到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五官如雕刻分明,杏子形状的眼睛隐隐流露出精光,黑发浓密,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因中毒,红得有些异常,也挡不住这人英俊的气息,虽没有李听南的惊艳,亦没有东方飞云的潇洒不羁,到底是个十分好看的人。 若是常人,见了这样的面容肯定是惊叹不已,只是慕容白芷身边有绝色如李听南,自然在她看来其他男人都是普通容貌了。 容貌怎样无所谓,慕容白芷想知道的是她的身份。 乌衣人摘了面具,以为慕容白芷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到他的面容便会露出赞叹神情,但慕容白芷并没有,心里竟有些失落,不过想想也正常,人家是个绝色美女,哥哥长得也不比他差,怎么会因为他的容貌惊奇呢?他没有持续失落,继续说道:“如姑娘所见,我是来刺杀凉王的。” 015 王二 慕容白芷又问:“谁派你来的?” “不便告知。” 他们刺杀凉王,那肯定不是凉国人,难道真是南国人? 慕容白芷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在夜明珠的衬托下略微柔和了一些,但也是个坚忍的人,知道他不会轻易说到底谁派他来的,但慕容白芷还是不死心,她威胁道:“你不说,我不可能救你,你只能在这里等死。” 乌衣人嘴唇紧闭,依然不说。哪个影卫不是宁死也要守护住秘密呢。她看他惨白布满血迹的脸,又有些不忍,即便是敌人,今日他是为了她负的伤,她也不可能扔下他不管,不知道身份也好,如果知道身份了,到时又得纠结是不是救他。 “那我叫你什么?” “王二。” “王二?”慕容白芷不由吃一惊,即使要骗她,也没必要用这么敷衍的名字吧!显然是在敷衍她。但纠结他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名字对影卫来说只是代号而已。 想到这里,慕容白芷也不再纠结,想着救他一命就不欠他了。可还是忍不住白他一眼,“好吧,王二,我现在帮你把箭取出来,你忍着点。” 边说边从裙上撕下两块布条,她作为慕容苍耳时也经常行走江湖,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自是信手拈来。 这么熟稔的动作,慕容白芷知道王二心里会有疑惑,不等他问便道:“我自幼多病,是懂些医术的,你不必担心。”说完伸手去解他衣服。 王二身体立一个激灵,急忙抓紧术住衣服的腰带,“你要干什么?” 看到他这么紧张,慕容白芷无语,泄了口气道:“不把衣服脱了怎么好把箭拔出来?直接拔,你想痛死么?” 她自幼与男孩儿一样长大,与听南一起出去,每每李听南受了伤,帮他疗伤时也不避讳,这样的事情在他人看来或许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慕容白芷看来则再平常不过。 按理来说,一个暗影行走江湖多年,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扭捏的,但王二不知怎的,脸竟微微红了,盯着慕容白芷半晌道出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慕容白芷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想笑,这个人不以自己性命为重,这个时候还关心男女授受不亲? 况且是在她面前,她可是天下第一美,多少男人梦寐以求与之有肌肤之亲?他竟以为自己要吃他豆腐?不禁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难不成你觉得我看了你的身体是你吃亏了?” 既然他自己想死,也怪不得他她了。慕容白芷冷冷说道:“随便你,你就等着毒素流入五脏六腑吧。” 音还未落,就看到王二忽然手伸向了肩上的箭,下一刻,随着这人的一声闷哼,箭刹那间拔了出来,黑色血液喷涌而出,原本已经满是血迹的衣服上又添上了新迹。 慕容白芷倒吸一口凉气,“你……”她看到眼前的王二,脸色更为难看,因剧痛,乌黑的剑眉拧作了一团,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紫红的嘴唇红得更加鲜艳。 慕容白芷看着他肩上的伤口,紫红发黑的血液正缓缓流出,急忙拿着手中的布条替他堵上伤口。 “你这是何苦呢?”慕容白芷叹息:“非要这样。” 王二微微低着头,估计极痛,已讲不出话。 慕容白芷手中的布条很快就被紫黑色的鲜血染成了暗黑色,手上也满是血,而且还不停流着。 这样不是办法,一定要迅速把毒血清除再止住血。 慕容白芷看了一眼这扭捏的王二,也不征求他同意,俯身凑上伤口,用嘴唇吸出一口血液,然后吐出来。她明显感受到王二的不情愿,一把按住他,抬头吐掉口中的血液,“别逞强了,难道你还吃亏了不成?” 王二低下头,慢慢放松了身体,轻轻道一声:“谢谢。” 慕容白芷则低头继续替他将毒素吸出来。 温润的唇附上结实的肩膀,轻轻吮吸间,王二感觉自己身体都麻了,伴着如兰鼻息,伴着悠悠体香,他只觉得腹下渐渐火热,他有过的女人不少,这样让他紧张,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还是第一个。 看着慕容白芷一次又一次为他吸出毒血,他有些恍然。 看着这么柔弱又矜持的女子,竟然做起事情来如此果断决绝。 慕容白芷一口一口吸出毒液,直至看到王二伤口的血液变成正常的红色才停住,接着从裙子上撕下几根布条,替他包扎伤口,“可能还有点毒素遗留,也不知这毒厉不厉害,等你回去了,再找大夫好好看看。” 她抬头看到王二一张脸已经通红,她不禁笑了笑,抬手擦了擦自己唇上的血迹,“你是不好意思吗?竟然有这么害羞的暗卫,你知不知道光凭这一点你就不是个合格的暗卫。” 王二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你救了我,我理应救你,这才互不相欠。” 看他似乎还介意,慕容白芷又说道:“你只要想想,若不这样,你毒素入体,不死也废了,不就行了?”明明是他占了自己便宜,还要安慰他,她很无奈,但想想,这样自己也就不欠他什么了,也就不再介意。又感觉到自己唇角似乎遗留有血液,于是抬手轻拭一下。 “这里还有。”王二用自己的手指着自己唇告诉慕容白芷。 慕容白芷见了又抬手随意擦拭一下。 “是这里。” 没擦到?慕容白芷只得再次抬手。因两人面对面,王二指的又是自己这边,慕容白芷分不清左还是右。 “不对。”王二忽然伸手,修长的手指拂过唇,在嘴角微微用力,拭尽了遗留的血液。 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 不知为何,慕容白芷心忽然扑通一下,速度快了一些,声音重了一些。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虽不像平常女子那样忸怩拘束,可这样的动作对她也还是第一次。 王二似乎知道自己唐突了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马上又抬起头:“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娶姑娘为妻。” 慕容白芷大吃一惊,一双美目瞪得圆圆,自己没听错吧?他要娶她?她看着王二认真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她忍住笑意,“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还要娶我?”她堂堂天下第一美女,今日为了救他才与他有肌肤之亲,但也仅仅止乎于礼,本来觉着他该万分感谢自己,哪知不但没有感谢反而还要她以身相许?这是什么逻辑? 这人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王二不以为然,认真看着慕容白芷:“你以后会知道的。” “是吗?”慕容白芷饶有意思得看着这人,“谁知还有没有缘分再见呢。” 她忽然想逗一下他。 这个人莫不是以为所有女子都是有了肌肤之亲就定要以身相许吧?这样的心智,倒是很实诚。 自成为影卫后,日夜都是训练,平日也就是完成分配下来的任务,哪懂世事,这也是影卫的悲哀。 她正心生怜意,王二却认真说道:“一定会再相见。” 慕容白芷又笑了笑歪着脑袋问:“你就这么有把握能离开这儿?再说你打算怎么找到我?” “我……” 王二欲言又止。 慕容白芷掩袖一笑:“你还真是单纯,到底是谁,会培养出这样的暗卫?” 王二又默默低下了头。 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慕容白芷觉得这个时候还嘲笑别人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你放心,我不需要你负责任,当然,也不会嫁给你。” 一抹若若有似无的神伤在王二脸上一闪而过,慕容白芷看着他,心情慢慢变沉重,影卫一般都是身在平常家中,因为家穷或者战乱才做了影卫,从此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活在阴暗处,不知世间哀乐。 这也是慕容白芷不愿意培养过多影卫、死士的原因。现眼前的王二只怕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做了影卫,他应该是一个纯真善良的人。 他估计从小跟她一样,日夜不停苦练,只知听命行事,所以没有什么心眼,也不知如何正常与人交流,而她却还嘲笑他。 王二愣愣看着慕容白芷,几次欲言又止。 慕容白芷没有多想,起身道:“我出去找点水和吃的来。” “外面已经黑了,你一个弱……”王二本来想说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出去不太安全,可一想她看起来并不像弱女子,于是收口道:“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慕容白芷朝他眨眨眼:“天黑才好行事呢。” 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天黑不易被发觉,可王二却又低下了头。 看来又误解了。 慕容白芷无奈摇摇头,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 可没有那王二,她反而觉得更自在,因为可以用内力了。 凭借内力,即使外面一片漆黑,对她来说也犹如白天。 她找了些野果,又找了条小溪,装了些水。 正准备回去,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鹰啸,尖锐悠长,慕容白芷认得这声音,她暗道一声,“不好,看来被发现了。” 016 生死攸关 这鹰不是普通的鹰,是特地圈养训练的苍鹰,因敏锐异常且能在夜幕下发现猎物,各国但凡有条件都会养一些,凉国自然也有。 慕容白芷没想自己趁着天黑出来都能被发现,她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自己跑了,那待会儿苍鹰找到王二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发现那只苍鹰已经飞向山洞,在山洞上空徘徊嘶鸣。 王二也被发现了! 慕容白芷慌忙拿着东西跑回山洞。 “王二!我们被发现了!” 王二似乎刚睡着,被她这么一喊一下惊坐起来。 既然苍鹰已经发出信号,此刻外面肯定重重围守,出了山洞也逃不了;不出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凭一身武功杀出重围,可这个重伤的王二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在这人面前显露身手吗? 慕容白芷看看王二,她其实非常想一跑了之,不过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她没必要为他冒险。 而王二此刻也看着她,即便脸上依旧血迹斑斑,但仍看得到一双杏花眼犹如含着一汪春水,温柔至极。 这一刻,慕容白芷有些恍惚。 这人心思单纯,她就这么扔下他跑了,真的过意得去吗?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际,王二又忽然将她拉了过去,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枚小小的戒指,晶莹剔透的血玉,火红火红,摊开手,戒指静静躺在满是血迹的手掌中。 “这是?” “我娘亲说,如果遇上了心爱的女子,就将这个给她。”王二牵起慕容白芷的手,小小的玉戒指套上了她的尾指。 慕容白芷大吃一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摘下戒指:“不,我不能收这个戒指!”她也知当世有以戒指做定情信物的习俗。 这什么人啊!就算他们现在是患难之交,共同经历过生死,也不能就这么订了终身吧? 况且她可是慕容白芷,慕容白芷是这么随便就嫁了的人吗? 可王二却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将戒指取下。他厚实的手掌因用力而渗出了汗,掌间一片湿热。 “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乌黑得杏眼坚定地看着她。 慕容白芷又有一刻恍惚,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你是不是有病?你不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这样?” “我……我当然你知道你是谁……” 不知是紧张还是犹豫,王二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将所有力气都集中在拽住慕容白芷的手上。 慕容白芷不用内力就没办法挣脱,可现在时间又非常紧迫,他们必须马上逃出去。 何必跟他争一时之气呢,一个戒指能代表什么? 她只好先妥协,放弃了挣扎。 王二见状竟露出了笑容,“你戴上了我的戒指就是我的妻子了。”他又加大了手的力度。 “胡说!”慕容白芷气急,她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让人强行认作妻子? 不行!还是不能这样!可是手被握得紧紧的,自己一点办法也没,于是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王二嘶的一声,表情极痛苦,手却没有松。慕容白芷抬头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受伤的眼神,忽然又有点儿不忍。 她松开了嘴,与此同时王二也松开了拽住她的手,慕容白芷正欲取下戒指,不想却被二点了穴道。 “放开我!”却没有声音,慕容白芷急了,这个王二到底想干嘛? 他给自己点的穴手法极怪,连她都不懂这是什么手法。 她一动也不能动,连话都说不了,只能睁大眼睛瞪他。 王二满眼温柔看着慕容白芷,想起初见时的温和如风的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无声息地让他的心掀起涟漪,杏花树下美轮美奂的她遗世而独立,像极了花中仙子,本以为只是生得美,救她也只是因为是个男人都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舍弃这样女子,然而后来果敢的她,不拘一格的她,无不让他刮目相看,让他心动。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个人走进了他心里,以致于现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他第一反应就是不想她受到伤害,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她。 从不让自己置于险境的他,现在竟情愿为她冒险。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瞪得浑圆的眼睛,她此刻定是在气他硬要给戒指她吧,但这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她能活着就好。 爱情就是这么奇妙,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间,就认定了这个人,在艰难险阻面前,宁愿自己去冒险也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他忍不住抱住了她,也不知他的援军到没有,如果没有到,或许这是他们的诀别了呢。 他将所有情感倾注在这一拥抱里面,慕容白芷却想着,若他有不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运功冲破穴道再说。 哪知王二只是拥着她,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丈夫应该保护好妻子。”轻若无闻的声音,但慕容白芷还是听见了。 她又是一阵恍惚,内心似乎有一道弦被拨动。 未几,王二放开慕容白芷,四目相对,慕容白芷看到他眼中有不舍、有决绝、有柔情、有疼惜、似乎有许多种感情,末了消失不见,举起一只手,道出一句话:“这是离魂天丹,吃下去会闭气十二个时辰,如死去一般,十二个时辰后会醒来,那时,你哥哥肯定已经找到你了。” 慕容白芷看到二手中褐色的丹药,不由又睁大了双眼,他竟有这样的神药!这是已退隐的崔神医所炼制,世上所存不超过五颗。 战乱年代,这样的丹药可在战场中蒙混过关,存留一命。于是各国争相抢夺,凉国曾因这样一颗丹药屠了一座城。 先不说王二怎么会有,即使有,他自己不用,竟然给她服用?这个人,对她竟是真心的。 她内心不由为之一动。 她想拒绝,可是说不出话,连摇头都不行,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王二表达自己不愿意。王二自然知道,却仍然义无反顾把丹药塞进了慕容白芷嘴里。 慕容白芷第一反应就是吐出来,然而唇却被堵住。 唇瓣相贴,柔软温热,鼻翼相接,气息如兰,只感觉到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慕容白芷呆住,美目瞪得更大,自己已被温热的气息包围。 她不能动,也无法拒绝,无法反抗,只得任他吻着,吻到几乎窒息,丹药不得不任它滑入喉间。 知道丹药已经吞了下去,吻她的人仍旧流连着不愿意离开,似要将自己的柔情全部附在这一吻中。 直到差点儿窒息才依依不舍放开,慕容白芷听到他沉重的呼吸以及略微嘶哑的声音,“白芷,如果有幸活下来,我一定回来娶你,如果我死了,我们来生再做夫妻,你一定要记得我……” 这样的关头,这些情感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看着他漆黑的双眼,慕容白芷不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她见过很多生离死别,可此时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这就是爱情。 他把最后的救命药给她,自己却只身涉险,她一阵心痛,这个人竟这般朴实吗?在她看来这么小的事情他却这么认真,认真到愿意为她不要性命了。 她想告诉王二自己会武功,可以一起闯出去,可是说不出话;她想冲破穴道,可身上的药已经起作用,根本无法运功,她渐渐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她看到他眼里的深情与不舍,看到他怜惜得抚摸着自己鬓边得黑发,然后抱起她,再轻轻放到一处更舒服的位置,脱下衣服盖到她身上…… 慕容白芷泪如雨下。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她之前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抛弃他一走了之,可他却事事为自己考虑,把最后的救命之物给了她。 接下来他肯定是独自跑出去引开凉军,她则留在这儿等待慕容府的救援。 她又看到他微笑着替自己拭去眼角的泪水,看到他起身走出山洞,看到他坚忍挺拔的背影……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一片漆黑,失去知觉,睡了过去。 她此刻悔不当初,担心暴露武功,对他心存戒备。可这人却是全心全意待她。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 慕容白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王二正和不同的人厮杀,杀了一批又有另一批,放佛永远没有休止。他的脸上身上全部是血,可她仍然能看到他温暖神情的眼神,他一直在说:“白芷,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她想过去帮忙,想告诉他,“王二,我武功很高,我可以帮你!”可是他什么也听不到。她想冲过去,但他们之间似乎有看不见的结界,怎么也过不去,她嘶声力竭,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群吞噬…… 017 获救 再睁开眼时看见一张慵懒闲适的脸,满眼含笑看着她,“终于醒了,这药当真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是东方飞云。 慕容白芷还没彻底清醒,看着他却想起梦境,想起王二,猛然坐起身看看周围。 端庄典雅的屏风,雅致精美的案几,是自己府中西苑,她竟回府了,再看看东方飞云,是他没错,于是问道:“你救了我?” “不然还有谁?”东方飞云伸出食指勾起慕容白芷的下巴,“白芷姑娘,为了救你,本世子放弃了攻打南国得大好时机,你要怎么报答我?” “什么?谁让你私自做这样的决定?!” 攻打南国是何等重要之事?她只不过身陷囹圄,肯定有办法脱身! 可攻打南国的机会放弃一次就少一次! 她指着东方飞云:“你把我们的结盟当作什么?你说打就打,不打就不打?” 东方飞云愕然,他当然知道慕容白芷会生气,可是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吗?况且他还不是为了救她? 他翻了个白眼:“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你算算看,自从本世子认识你后,救了你多少次?你哪一次好好感谢过我?” “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把李听南和林雄都派了出去,又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掉? 东方飞云泄了口气,“好啦,也没有说不打,已经屯兵在南国边界,就等一个时机。” 慕容白芷松了口气。 东方飞云又说道:“可我为了救你可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真不打算谢我?” 慕容白芷没好气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夷国夺走的珍宝够换我多少条命了?” 东方飞云咧嘴一笑,细长的凤眼弯成一个好看弧度,“只怕用你夷国所有珍宝来换你一条命,夷王也是愿意的吧?” 慕容白芷瞪他一眼,“你救我的时候可发现山上有其他人?” “你说的是那个叫王二的吧?”东方飞云手里不知怎的多了一颗夜明珠,就是慕容白芷与王二在山洞里用的那颗。 “他还活着吗?”慕容白芷立即直起身子。 “死了。”东方飞云淡淡回答,有意无意玩弄手里的夜明珠,在白天,它只是比普通珠子更好看一些,莹莹的似碧玉。 “你骗我?”慕容白芷不可置信。 东方飞云抬头,脸上没了刚才的嬉笑,定定看着慕容白芷,“刺杀凉王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一阵无力感袭来,他不是说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吗?她还真的抱了一丝希望,希望他能逃过此劫。 慕容白芷悠悠垂下头,也是,执行这样的任务怎么可能活命呢? 即使有幸活下来,他的主人也会杀了他吧,她竟然天真地以为他真的能活命。 虽然只是一个暗卫,可而这个人就算死了也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吧。 东方飞云没有继续说话,静静看着慕容白芷,从回来就嘴里就一直喊着王二的名字,每喊一声他就恼火一回,可现在人醒了,刚才的气也就消失了。屋内静静的,直到侍女端药过来,东方飞云接过,递到慕容白芷面前:“喝药吧。” 慕容白芷看一眼黑得发亮的汤药,皱皱眉将头扭过一边:“不喝。” “那我来喂。”东方飞云斜起嘴角,露出一个让慕容白芷心惊的笑容。 慕容白芷刹那间就想起以前东方飞云用嘴强喂她药的情景,这个无耻狂徒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她不由打了个激灵,连忙接过药碗,闭上眼睛,捏住鼻子,像赴刑场一样一口闷掉碗里的药。 东方飞云看到她手上的戒指,红艳的血玉在白皙的手指上异常显眼,眼眸蒙上一层失落。 慕容白芷将碗放下,伸手递到东方飞云面前,东方飞云则变戏法一样变出两颗梅子,放到她手上。两人动作熟练,显然这样的情景不止一两次,如东方飞云所言,他救过慕容白芷很多次。 “你和那王二定终生了?”东方飞云看着那枚玉戒指笑盈盈得问道,“只可惜啊!刚订了终身,人就没了。” 慕容白芷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手上的尾戒,心中一痛,嘴上却没好气得说道:“要你管。” 东方飞云笑得更深:“本世子救你那么多次你连句谢谢都没有,他救你一次你就以身相许?” 明明是笑着,心里却痛得厉害。 慕容白芷没理会他的话,慢慢嚼着口中的梅子问道:“听南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走了一个王二,又来一个李听南,他东方飞云似乎永远不会让这人放心上,盈盈浅笑的脸有些无奈,只好用更深的笑容掩饰,“你那情郎用兵如神,自然是留在前线了。” 屯兵于南国边境,战事一触即发。偏偏这个时候收到慕容白芷遇险的消息。李听南第一时间要回来,只是东方飞云对慕容白芷的担心怎么会比李听南少,肯定想自己来,于是硬让李听南留在前线。李听南打不过他,身边又只有一个林雄,不得不从了他。 东方飞云忽而欺近慕容白芷,两张脸几乎相贴,“倒是我,听到你有危险,可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生怕你有个好歹,要不是我冒死上山找你,说不定你已经曝尸荒野了。”细长的凤眼满是可怜,一张俊脸像是做了好事的学生等待夫子的表扬。 慕容白芷不由后仰,“你东方飞云会做赔钱的买卖?你不是让听南在前线给你卖命吗?自己过来救我,这样前方也没事,又让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才不相信东方飞云这么狡黠的人会这么好心无缘无故救她。 “女人,你可真没良心。”东方飞云喳喳嘴摇着头说道。 “说吧,目前是什么情况?” 凉王被刺可不是小事,慕容白芷急于知道她睡过去的十二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方飞云直起身,讪讪道:“原本想对南国进军,但因为你耽搁了,现在又发生凉王遇刺的事情,更加不能轻易出兵了。” 边说边低眉看看手中的夜明珠,慕容白芷关心的是国事战事,可他满脑子只有她的事,“看你紧紧拽着这珠子,以为有什么特别,并没什么呀。”说着将手中的珠子扔了出去。 慕容白芷见状,立刻似一道剑一样从床上飞身出去,总算在珠子落地前接住。 东方飞云眯了眯细长的丹凤眼,不过是一颗夜明珠,就这样紧张,若是那人活过来,她会怎样? 忽然又后悔起来,她身上有伤,本不宜用武,可是心中那股不知如何腾起的气让他就是无法忍受关于那个王二的一切,也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在乎那个人。 现在知道了,可是又能如何?不禁苦笑起自己的幼稚。 再看看眼前的慕容白芷,差点把他吓一跳,她竟在刹那间变成了慕容苍耳。 已经许久没看到她着女装的样子,每次看到的都是淡淡的,低防着他的慕容苍耳。好不容易见着一次,也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又变回了苍耳,而且这人每次变回慕容白芷的时候,也总是一副你甭想骗我的表情。 “那接下来怎么办?”慕容苍耳将夜明珠悄悄藏进袖子问道。 东方飞云知道接下来他们之间只有公事可谈,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回答道:“静观其变。” “凉国现在什么情况?” “自然是誓死要查出主谋将其五马分尸。” 慕容白芷冷笑,“能杀了凉王自然不一般,凉国没了凉王,那些草包凭他们的一腔怒气就能报仇不成?” 两人商量着国事,一问一答,都将心中所思遮盖起来。 东方飞云此刻很介意那个王二的事情的,却无法问出口;慕容白芷此刻是很想知道王小五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吗?却不能问。她心中其实正为王二的死伤心不已,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你也属于他们的复仇对象呢。”东方飞云又恢复了脸上特有的慵懒笑容,“他们凉王可是因为你才遇刺的,只怕过不了多久凉国使臣就会到夷国来要你交出慕容白芷,到时,我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分身之术?” 已经变回慕容苍耳的慕容白芷翻了个白眼:“这关我何事?我又未曾引诱他过来,是他自己色迷了心窍,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东方飞云听了笑而不语,定定看着慕容苍耳,像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来。 他现在就是一个男人,除了身上的气质跟慕容白芷有一点神似外,其余根本看不出有白芷的影子。 慕容苍耳对上东方飞云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你用用美人计,这仗就不用打了。” 慕容苍耳听了又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个个都跟凉王一样好色吗?你不就不吃美人计这一套么?” 虽然知道东方飞云爱好吃喝玩乐,喜欢美女左右环绕,但大事面前,他还分得清。 018 联姻 东方飞云笑得更深:“你又没对我用美人计,怎么知道我不吃?” 慕容苍耳此时满脑子都是与南国开战的事情,他沉声道:“别没个正形,正事要紧,说说接下来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真是没趣……不知道那个王二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后悔。”东方飞云小声嘀咕着。 只是声音再小,慕容苍耳还是听得到东方飞云便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变冷,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可再一看,他又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虽看不出伤心,他却知道,他此时很伤心,他无心一句话蹙动了他的心弦。 他正想着怎样开导他,却听到他像没事一样问道:“知道刺客是谁派的吗?” 东方飞云原本以为他比自己更清楚刺客,现在看来他也不知道多少。却又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去,怕他又勾起对王二的回忆,于是道:“看刺客特征是南国的,但南国目前的情况,不太可能行刺,线索在那群乌衣人身上断了,也无从查起。” 说到乌衣人,东方飞云偷偷看一看慕容苍耳,想着又勾起他的伤心事了,然而慕容苍耳并无其他,只微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凉王遇刺,最大的嫌疑人恐怕就是东方世子了。”慕容苍耳眨眨眼睛,意味深长看着东方飞云。 东方飞云也不回避,迎上他的眼神,“你知道不是我。” 他人在南国边境,怎么分身去刺杀凉王? 再说他要是想行刺,早就下手了,怎会等到现在? “我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知道,大家都会想,夷国羸弱,且与世无争,不会刺凉也没有能力;南国与凉国向来友好,南王也时时向凉王示弱;倒是你北国势头正劲,极有可能故意装作南国人,刺杀凉王然后嫁祸于南国。” 东方飞云从慕容苍耳的身上放佛看到了那个不紧不慢说着话,缓缓摇着折扇的花无痕,时不时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慕容苍耳,咬咬牙道:“苍耳公子分析的在理。” “届时,南国与凉国联手,世子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东方飞云淡淡一笑:“不还有苍耳公子在么?莫不是苍耳公子这么快就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当然没忘,可是口说无凭,再者世子平日行事着实让在下不放心。” 东方飞云早就知道慕容白芷一直提防他,也知道他并非墙头草,不会因为有点困难就放弃结盟,这样说肯定是有什么条件,于是说道:“想要什么,说吧。” “世子果然直爽。”慕容白芷随手将遮住脸颊的黑发撩至肩后,正眼看向东方飞云,“世子可知两国结盟最可靠的纽带是什么?” 东方飞云知道他早已经想好条件,就等着他同意,他摇头,“还请苍耳公子直言。”他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世子年少得志,又俊美非凡,至今未娶。”慕容苍耳信口道来,“正好,我国倚蓝公主,貌美如花,德行出众,与世子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东方飞云僵住一张俊脸,冷冷道:“你慕容苍耳再怎么一手遮天也不敢定夺公主的终身大事吧?” 他怎么也没想到慕容苍耳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公主是为国出嫁,世子定要善待于她。”慕容苍耳俊目含笑,慢慢道:“再者说来,公主生的美,性格温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世子定会喜欢……” 东方飞云不等他说完,“我是绝不可能娶什么倚蓝公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慕容苍耳不紧不慢,“那你要我,要夷国怎么信任你?再说凉王在夷国遇刺,只要我想,定可以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 “你非要做这种对大家都无益的事情,我也没办法。” 慕容苍耳侧过脸,淡淡看着东方飞云,“世子该知道,古往今来,只有联姻才能让两国盟约稳固。” 这是事实,如果他没有心上人,娶倚蓝也没什么,可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也看着慕容苍耳,气得牙痒痒。 慕容苍耳继续说道:“只要我们之间有了保障,凉王的事情一过,便可出兵南国,凉王已死,凉国一时间群龙无首,自己都顾不过来。”他半眯着眼睛,语气温和,“世子可要想清楚,这样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 东方飞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忍心倚蓝公主嫁过去独守空房吗?” 慕容苍耳不由愣住了,微微张着嘴,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有心上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过短暂的惊讶后,他肯定就释然,“不知道世子的心上人是谁?” 什么心上人,有不有还不一定,就算有,解决一个女子有什么难度? 东方飞云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她不就危险了?” 慕容苍耳扯着嘴角一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还用得着他想?他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东方飞云定定看着慕容苍耳,看他还要怎么样。 慕容苍耳也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不是可信。 不知他已有了心上人,如果这样,倚蓝公主还会愿意吗?可不管倚蓝公主愿不愿意,他这么拒绝这门亲事,就是对夷国对王室的侮辱。 两人相视许久,最后慕容苍耳道:“即便有了心上人又如何?难道世子愿意为了她不要江山?” “愿意。” 回答得如此干脆,慕容苍耳又是一愣,为了拒绝这门亲事,东方飞云可是下了狠心。 他沉下脸,“既然如此,世子还想什么江山,还想着千秋大业,守着你的心上人过一辈子算了!” 东方飞云沉默,他也想啊,可那人不愿意啊! 慕容苍耳轻蔑看了一眼东方飞云,“总之你看着办吧,要江山还是要你的美人,不联姻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 这回轮到东方飞云愣住了,他没想到他对联姻这件事情会这么执着,竟然威胁他不联姻就不结盟。 但他很清楚,如果这时候告诉他,他喜欢的人就是慕容白芷,别说结盟了,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这些年他很清楚慕容苍耳对自己身份的重视程度,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局面。 东方飞云忽然转变思维,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现在跟他强硬,只会更让他逼自己答应下来。那个倚蓝公主自己也见过几次,不像是个愿意放下尊严委屈自己的人。 他忽然眯眯眼,“好吧,我答应你。”脸上不着痕迹,心中却已恨不得撕了这人,这个世上,除了他慕容苍耳,还有谁敢这样威胁他?! 慕容苍耳心下更看不起东方飞云,刚才那么硬气,最后还不是为了江山低头,男人就是如此,在江山面前,心上人算什么。只是他也没计较,只是点点头,“还望世子以正妃之礼迎娶公主。” “这个自然。”东方飞云弯起嘴角,这个世上敢威胁他东方飞云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吧? 慕容苍耳此时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觉得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后来起了那么多波澜。 他女扮男装这么久,自以为已经摸透了男人的心思,娶得一位如花似玉又才华横溢还貌美如花的女子做老婆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名动天下的公主。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慕容白薇的声音:”姐姐,姐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粉嫩的身影风一样的闯进来,走近了眼泪汪汪的:“姐姐,我守了你一整天你都没醒,刚去睡会你就醒了。”擦擦眼泪又道:“给妹妹看看,可还好么?” 慕容苍耳笑笑回答道:“没事了。”拍拍她脑袋,“别叫姐姐了,现在是哥哥。” 慕容白薇仍然左看看右看看,捏捏脸又捏捏手,确定没事了又抱住慕容苍耳,“姐姐你吓死我了……” 慕容苍耳摸摸慕容白薇的脑袋,安慰她,“不会有下次了。” 慕容白薇伏在慕容苍耳胸前,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含了一汪泉水,“姐姐,凉军包围了整个龟灵山,不准人上去,我们都没办法,是东方世子带人上去,将阻挠的凉军都杀了才救了姐姐。” 慕容苍耳听了微微一动,他这样做岂不是告诉世人,他跟这次行刺脱不了干系?东方飞云怎么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不可置信得看看东方飞云,东方飞云也正好看着他。 难道,他的确有诚意结盟,自己对他过度提防了?刚才对他步步紧逼看来是过火了。 东方飞云默然,知道慕容白芷出事,顾不得一触即发的战事,只想回来救她,救了她,却听到她睡梦中不停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好在那个人已死,对他已经构不成威胁,慕容白芷伤心一阵子也就会过去了。 “多谢东方世子。”慕容苍耳此刻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谢他。 东方飞云只微微一笑。倒是慕容白薇此刻见慕容苍耳无碍,便恢复了平时的任意妄为,离开了慕容苍耳怀抱,俏脸向东方飞云一横,“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姐姐,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可记得,你多少次差点要了我的命?” 019 争吵 东方飞云看一眼这个在他眼里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本世子可从来没有想要你的命。” “那个林慕不是你的人?要不是我武功还可以,早就死在他手里了!”慕容白薇嘟嘴,说完还白了一眼东方飞云。 “可是,据我所知,林慕要是想杀哪个人,从没有失手过呢。”东方飞云眯着他的招牌丹凤眼,故意不以为然得说道。 慕容白薇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就急了,提高了声调喊道:“你的意思是我根本打不过他,是他让我了?” “我可没说。” “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慕容苍耳一阵头疼,这两人每次碰到一起就要上演这么一出,白薇年幼不懂事,东方飞云也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她计较,劝了几次没有效果后,他便由着他们去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回几次后,慕容白薇气呼呼得道:“你把林慕叫来,我要跟他好好比试一番。” 说归说,怎么还认真起来了,慕容苍耳正欲制止,东方飞云已经喊道:“林慕!” 灰色身影蓦的出现,吓了慕容白薇一跳。 “白薇姑娘说要跟你比试呢。”东方飞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桌旁,翘着二郎腿,许是跟慕容白薇争的口渴了,一手端起茶杯哚了口茶。 林慕瞧一眼慕容白薇,淡淡道:“二小姐,请。” 慕容白薇衣袖一甩,道:“出去打。” 慕容白芷看着两人背影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拦着?”东方飞云用手撑着脑袋。歪着头问慕容苍耳。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你倒是很纵容她,怎么对自己这么苛刻?”言语间似乎有怜惜的味道,却被吊儿郎当的表情遮掩得一干二净。 慕容苍耳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继续说联姻的事情,“事情先这么定了,如果有什么变动我再通知你。” 他还没问过倚蓝公主,之所以非要东方飞云现在答应下来,是因为觉得他不答应,会让公主甚至夷国没面子。 但是如果倚蓝公主知道他已经有喜欢的人而拒绝他的话,主动权就掌握在他们手里,跟东方飞云主动拒绝完全不一样。 东方飞云笑笑没有说话,过一会儿问道:“那凉王的事情怎么处理?” “先静观其变吧,跟我慕容白芷有关,少不了啰嗦,但啰嗦归啰嗦,不可能改变局势。”慕容苍耳瞥一眼东方飞云,“你不是在凉国安插了眼线?让他们把矛头指向慕容白芷,要夷国给个交待,这样你北国就安全了。” 东方飞云有些吃惊,“你竟然愿意拿慕容白芷的身份出来冒险?” “不出来才是冒险呢,出了这么大件事情,若慕容白芷仍然像之前那样锁在深闺更会引起外界怀疑。” 东方飞云微笑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一副讨好的样子。 慕容苍耳并不吃他这套。 “我出去了,这么久没现身,不知道我的替身还定不定得住。” 她得做回慕容苍耳了,她的替身一直在里间等着她。 东方飞云看看已是平常模样的慕容苍耳,万年不变的浅碧色长袍,淡淡眉眼,淡淡表情。 他忍不住问道:“我说你到底怎么变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独门秘术,不可外传。” 为了自己的形象和名声。慕容苍耳总是一副平淡高冷样,说完自顾自走了出去,东方飞云则后脚跟上,慕容苍耳忽然回头,淡淡道:“世子还不回去准备迎娶倚蓝公主?” 变成慕容苍耳后,又开始这样骄傲,东方飞云泄一口气,“好吧,我走了。” “苍耳恭送世子。“刚说完,慕容苍耳忽然想起了林慕,又道:“把林慕带回去,不要再让他欺负白薇,不然本公子可顾不得什么风度,照样出手教训他。” 东方飞云已经扭转过去的身子听了这话立刻回头,“你要分清楚,到底是谁欺负谁?哪次不是你那个宝贝妹妹欺负林慕?” “那为什么每次白薇碰到他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东方飞云翻了个白眼,他怎么知道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林慕每次碰到慕容白薇回来后都怀着深深内疚的心情跪在他面前。想到这,不由得气恼,“你不管好你那个任性的妹妹,却想来约束我手下?” 林慕跟随他多年,他什么性格自己很清楚,不可能欺负得了慕容白薇那个任性的大小姐。他们虽是盟友,可这么对自己的亲信,也没到连自己亲信都维护不了的程度吧? 慕容苍耳其实是希望东方飞云让林慕离自己妹妹远一点,但不好直接说出口,只能用这种方式,他淡淡看一眼东方飞云,“难道世子想因为一个林慕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东方飞云被气得差点一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情谊”出口,又怕慕容苍耳生气不搭理他,于是硬生生咽了下去这句话,咬着牙齿说道:“当然不会。” 慕容苍耳倒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并不想约束东方飞云的人,只是觉得妹妹不应该再和林慕有过多接触,毕竟,两人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东方飞云显然不悦,慕容苍耳看了看他,“你我之间,以后肯定是你得益多,若你我真能功成名就,以后我见了你可是要下跪行大礼的,何必计较现在一时的得失。” 亏他还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很是过分,东方飞云冷哼一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说这些,再说就算有那么一天,你慕容苍耳就会对本世子卑躬屈膝了?” 别的不敢肯定,可无论什么时候,要他对自己毕恭毕敬那是绝对不可能。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的确言之过早,不过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一定呢。” 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需要她卑躬屈膝,希望的是另一个场景。 慕容苍耳一边笑,一边摇着扇子走了,走之前说道:“世子快些回去干正事吧,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东方飞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摇头。 真是怕了这人。 书房里,花青已跪候多时,见慕容苍耳进来,立刻叩首,“公子,属下保护小姐不力,请公子严惩。”他已在书房跪了一天一夜,小姐被救回来后公子一直守候在西苑,没有出来,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慕容苍耳手摇着折扇信步走到书桌旁坐下。“起来吧,不怪你。”他坐在这里,在做了两天慕容白芷后,头一回觉得做回慕容苍耳还轻松些。 花青仍跪着不愿意起来。慕容苍耳道:“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请公子吩咐,花青这次一定不辱使命。” “你暗中盯住东方世子,看他近日有没有什么异常行动。”本来这件事并不一定要做,慕容苍耳只是想花青不那么内疚而已。 花青叩首,答道:“是!” “你小心行事,切莫让他发现,若是被发现便大方告诉东方世子是本公子派你去的。”想必知道是他的人,东方飞云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花青应声退出了书房。 虽然东方飞云答应了联姻,可慕容苍耳始终觉得里面有蹊跷,以他的性格,不像是会乖乖就范的人,肯定有后招。 慕容苍耳慢悠悠摇着手中的折扇,眼神空澈,半晌,仰身轻轻靠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王二满含深情依依不舍的眼神,又浮现他走出山洞时的乌色背影,伴着一阵心痛。上天好不容易才给了他一次心动的机会,却这么快就收了回去……眼角似乎有眼泪流出,他轻轻拭去,睁开眼睛,仍旧是安静平和的书房,深呼吸一口,然后起身走出书房。 盛春时节,日光温软,天空是沉沉的碧色,微风吹在身上使人舒畅,绿树吐了嫩芽,河道的冰也早已溶了,化作平静的水涓涓流着,没了冬天的素净,到处生机黯然,春天的气息席卷大地。 本事重生的季节,瑄朝大地却由这个春天开始变故连连,直至三年后再次统一。慕容苍耳在经历短暂的刻骨铭心后又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作为夷国右辅的他又继续经世济国,忧君忧民。 回来三天后,慕容苍耳求见夷王正妃娄氏。王妃对慕容府似乎有着比常人更重的关怀。为慕容苍耳母亲在宫中种下大片杏林不说,平日有了好东西也总是赏赐给花家。慕容苍耳对她心存感激,王妃也总有意亲近他,可不知为何,他对着王妃总无法放开怀,仿佛两人之间总有无形的压力。 好在平时觐见王妃的机会不多,一年也不过五六次,若不是为了倚蓝公主的婚事,这次觐见也是不必的。然,婚姻并非儿戏,总不能瞒着公主双亲。 她还是得先把情况告诉王上和王妃,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 毕竟不能什么事情都随着倚蓝公主的性格来,不然万一日后她后悔,自己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020 王妃娄氏 午后,娄氏华容殿中。 华容殿是夷国王宫中最为奢华的宫殿。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花无痕看到着紫红色丝绸宫袍的王妃正襟危坐,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袍尾露出点缀有琉璃小珠的软鞋鞋尖,黑发盘成一个流云髻,发髻上戴着金色步摇、红色宝珠,雍荣华贵,虽年近四旬却保养得当,皮肤白皙胜雪,妆容精致,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花无痕下跪行礼,“微臣见过王妃。” 娄氏含笑,“无痕公子请起。”并吩咐内侍看座。 花无痕坐下,立刻有内侍奉上清茶,室内焚着清香,沁人心脾。 王妃娄氏摆摆繁重的衣袖,姿势优雅,体态婀娜,轻启红唇:“无痕公子又清减了些,为夷国,你辛苦了。” “都是微臣分内之事。”花无痕微微垂头,将目光放在金红的牡丹花上。 娄氏目光纯然,“本宫替王上和夷国百姓谢谢你。” 花无痕立刻起身,微微躬身行礼:“王妃言重了,无痕受王恩,领国命,理应鞠躬尽瘁。” “公子不必拘谨,请落坐。”娄氏拂拂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客套一番后,娄氏才将话语引入正题,“无痕公子甚少来本宫这儿,今次来想必是为了倚蓝的事情。” 原来王妃已经知道了,他本来准备了好几种方式怎样说出才能让她释怀些,现下都不必要了。 “倚蓝的心意,本宫自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竟找上公子,让公子费心了。”言语客气得让花无痕不适应甚至紧张,她是正宫娘娘,对一个大臣,本不必要这样客气。而且,这件事情上花无痕本就心虚。他没有向王上王妃禀报就擅自跟东方飞云定了和亲之事。 两人每次的对话是这般,虽已经很多次,花无痕仍旧不习惯,一言一语都十分谨慎,“这件事情,无痕逾越了。” “又怎能怪你。”娄氏悠悠,“她那性子,本宫也阻拦不了。” 花无痕不语,娄氏又道:“以公子对东方世子的了解,他可会真心待倚蓝?” “无痕不知,但以礼相待是肯定的。” “仅是以礼相待么?”娄氏微微扬头,她希望的是女儿能得到他的爱,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子女得到最好的。女儿爱上一个这样的人,身为母亲心里应该很苦吧,担心她受苦又无法阻止,任她嫁了担心她不得夫君怜爱;不让她嫁,担心她心生怨恨。无痕看着王妃,有点后悔,亦有点内疚。若他那日对着倚蓝时没有心软,今日的事情甚至以后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吧。奈何,自己答应了,且即便反悔,倚蓝又不会想其他法子么?他能做的仅仅是为她多争取一些筹码。 王妃倾了倾身子,张口欲说什么,又有些犹豫,最终似乎下定决心,道:“无痕公子能无所保留跟本宫说说心中所想吗?” 他今日觐见王妃,早已想好把这件事的利弊都与她道出,只是生怕自己做的决定会让王妃不高兴,想在说之前看清王妃心中所思,未想王妃倒径直问起了。即便答应帮倚蓝,花无痕事后也想了许多。如今天下,与公主相配的人不多,南国自是不必考虑,凉国世子已娶,倚蓝过去只能是个侧妃,虽世子下面有一弟与倚蓝年岁差不多,然世子与弟弟不睦,他日登基,其弟处境堪忧;再加上前几日凉王在夷国遇刺身亡,两国结亲已是不可能。反观北国东方世子,虽狡猾多变,但品性不差,无论相貌才情都配得上公主,况且凉王死后,凉国将大不如前,北国亦会伺机而起,公主嫁去北国却是比嫁去其他国好一些。 花无痕将这些同王妃都说了,却不想王妃才等他说完便道:“无痕公子没把自己算进去?”说完又轻轻一笑,“我与王上都中意于你。” 无痕愕然,无奈一笑:“无痕配不上公主。” 王妃听罢也不强求,许是听闻了他与李听南的事情,许是知道他的性格,不想勉强他。 “如此一来,倚蓝倒歪打正着了。” “并非如此,我国有许多爱慕公主之士,才能人品皆上乘,只是身份没有公主尊贵,委屈了公主。”战乱年代,公主下嫁夷国人才是最安稳的。 “若她愿意,本宫与王上不知多高兴。”王妃叹气,“说了许多,她还是不肯动摇。” 爱上一个人后会因为爱变得更有力量,什么事情在爱情面前只怕都得让道。花无痕此时虽没有热烈爱过一个人,但这个定律却是懂的。 花无痕没有再说话,他想说的王妃都已想过,若多说,反而会让王妃为难,因为此时的他,站在公主那边。 静默良久,王妃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后都没说出口,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起了身,旁边的侍女见状立刻伸出双手,王妃搭上她的手,两人缓缓走向花无痕。 花无痕亦起身。 王妃走到无痕身前停下,站定后轻轻弯下腰,“倚蓝的事,劳请公子多费心。” 花无痕心惊,王妃竟向他行礼,哪有君向臣行礼的道理?他慌忙垂下头弯膝欲跪下,却被王妃拦住。 “你父母去世得早,本宫有意将你们兄妹当作自己孩子看待,奈何你年少有为,竟不需要长辈庇护,倒是现在,有能力凭一己之力撑起一片江山,更有能力庇护自己的妹妹。” 想不到王妃对他有这样高的评价,花无痕心中欣喜却又隐隐别扭,欣喜的是他的能力得到认可,别扭的是王妃对他始终有着过分的客气。 “王妃过誉了。” 娄氏握住花无痕的手,双眼看着他,“请无痕公子也将倚蓝当作妹妹看,无论我与王上是否健在,都保她平安,可好?” 021 食言 慕容苍耳将这些同王妃都说了,却不想王妃才等他说完便道:“其实我与夷王都是心仪于你的,无奈倚蓝心意已决。” 慕容苍耳愕然,无奈一笑:“苍耳配不上公主。” 王妃听罢也不强求,许是听闻了他与李听南的事情,许是知道他的性格,不想勉强他。 “如此一来,倚蓝倒歪打正着了。”说着似乎松了一口气。 但慕容苍耳却说道:“并非如此,我国有许多爱慕公主之士,才能人品皆上乘,只是身份没有公主尊贵,委屈了公主。”战乱年代,公主下嫁夷国人才最安稳,什么天之骄子、未来之王都是虚的,只有真心待公主才是最实际的。 “若她愿意,本宫与王上不知多高兴。”王妃叹气,“说了许多,她还是不肯动摇。” 慕容苍耳这才知道原来不是王妃也看上了东方飞云,而是倚蓝公主已经认定了他。 爱上一个人后会因为爱变得更有力量,什么事情在爱情面前只怕都得让道。慕容苍耳此时虽没有热烈爱过一个人,但这个定律却是懂的。 慕容苍耳没有再劝说,他想说的王妃都已想过,若多说,反而会让王妃为难,因为此时的她,心底里也和公主一样,认定了东方飞云。 他这才说起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微臣已与东方飞云达成一致,北国与夷国联姻,如果倚蓝公主非东方飞云不嫁,联姻最好不过。” 王妃面露喜色,欣喜道:“苍耳公子竟为倚蓝考虑得如此周全!真是太好了!”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公主的事微臣不敢怠慢,只是不知这样是不是真的好,毕竟,这是终身大事,所以臣还没有跟公主提及此事,而是先告知王妃,请王妃再做考虑。” “能联姻是最好不过的。”王妃沉浸在喜悦中。 慕容苍耳顿了顿,“还有一事,微臣想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必须告诉王妃。” “何事?” “东方飞云或许已有心仪之人,倚蓝公主嫁过去可能会受到冷落。” 王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微微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话。 正沉默之际,一个声音传来:“女儿不担心会受冷落。” 慕容苍耳回头一看,是倚蓝公主来了。 倚蓝公主踩着莲步,袅袅婷婷而来,她朝慕容苍耳微微一笑。 慕容苍耳向他行了一礼。 “苍耳公子说的事情倚蓝也想过,但倚蓝不怕,少时情窦初开,有喜欢的人不足为奇,倚蓝想要的是天长地久。” 她似乎很有自信,觉得东方飞云的心上人不过是少时的心动,不会长久。 慕容苍耳没有经历过爱情,在这个方面他没有发言权,他看了看王妃。 王妃向倚蓝公主招了招手,“蓝儿莫急,此事还是再思量思量。” 倚蓝明显不悦,但碍于慕容苍耳在场,不好多说什么。 慕容苍耳识趣,起身告退。 见他要走,王妃自榻上走了下来。 站在慕容苍耳面前静默良久,王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后都没说出口,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弯下腰,“倚蓝的事,劳请公子多费心。” 慕容苍耳心惊,王妃竟向他行礼,哪有君向臣行礼的道理?他慌忙垂下头弯膝欲跪下,却被王妃拦住。 “你父母去世得早,本宫有意将你们兄妹当作自己孩子看待,奈何你年少有为,竟不需要长辈庇护,倒是现在,有能力凭一己之力撑起一片江山,更有能力庇护自己的妹妹。” 想不到王妃对他有这样高的评价,慕容苍耳心中欣喜却又隐隐别扭,欣喜的是他的能力得到认可,别扭的是王妃对他始终有着过分的客气。 “王妃过誉了。” 娄氏握住慕容苍耳的手,双眼看着他,“请苍耳公子也将倚蓝当作妹妹看,无论我与王上是否健在,都保她平安,可好?” 慕容苍耳点头,“微臣早已将王上王妃当作一家人看,即使王妃不说,苍耳也会尽力保护好公主。” 夷王将整个夷国拜托给他,王妃将女儿拜托给他,他似乎成了这个国这个家的守护者,不说似乎,而是,他慕容苍耳实实在在是为了守护夷国而生。 这件事情基本上定了,慕容苍耳知道,即使公主和王妃知道东方飞云已经有心上人,也还是会选择他。 这或许就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的魅力所在吧。 她们看好他,觉得他会是未来之王,那么倚蓝公主以后就是王后。 这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心上人,等事情都定了,心上人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慕容苍耳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他并没有把倚蓝公主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对他来说,现在与南国的战事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一回府就召来了从南国边境回来的亲信,问他前线如何。 这时他才知道,东方飞云从这儿走后,并没有去南国边境,而是回了北国。 他连边境都没去,说明他根本没有继续跟南国开战的打算。 啪的一声,慕容苍耳用力合上手中的折扇。 这个东方飞云!竟然骗他! 很明显他这次食言是在对他威胁他联姻的报复。 可是他们再怎么争,也不能拿正事开玩笑吧? 慕容苍耳起身,“备马,我现在就去找他!” “东方世子去瑾都了。” “他去瑾都干嘛?” 亲信支支吾吾回答:“向衍帝敬献火龙令……” 慕容苍耳目瞪口呆,他竟然真的要把火龙令献给衍帝?献也可以,但是它的价值还没有利用完,为什么要这么快就送出去? 他这是跟他在斗气! 慕容苍耳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场联姻,他迟早要娶妻,倚蓝公主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哪一样配不上他?他居然做出这么不理智不经过大脑的事情?这样一来凤城击败南军就仅仅是一次胜仗而已,没有其他任何收益。 按照慕容苍耳的计划,这次胜利后一鼓作气,一定要将南国打压下去,让北国强大起来,这样以后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可谁知,东方飞云竟因为一次还没有实际行动的联姻而放弃这些! 022 求亲 慕容苍耳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握着扇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分明,半晌,他才恢复平静,问道:“听南知道了吗?” “李公子知道了,他让属下来请示公子,是不是即使东方世子不在,我们也放手一搏?” 慕容苍耳摇摇头,“这样风险太高了。” 没有北国的援军,他们贸然出兵,胜算机会很小。 他叹气,“让听南回来吧。” 失去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有。 他只有派暗卫去瑄朝都城瑾都请东方飞云回来,告诉他,凡事都还有得商量,不要意气用事。 希望还来得及。 只是派出去的暗卫还没有回来,慕容苍耳就收到了北国传来的国书,欲与夷国联姻。 慕容苍耳愈发觉得东方飞云不是个合格的盟友,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这样的结盟,真的有意义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有见到他才知道。 与许多次的不请自来不同,这次东方飞云光明正大,为邦交而来,慕容苍耳代表夷王出城相迎,车队到时已落日西垂。 慕容苍耳远远看到马背上的那个身影,白色的马,墨黑的裳,颜色对比强烈,看起来却很顺眼,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余晖洒下,看起来一切都暖洋洋的,那个男子英俊潇洒,像是骑着马带着阳光走过来,这是个美好的傍晚,多年后每每想起这个情景,总是不觉心中一暖。 东方飞云看到着一身浅碧色华服的慕容苍耳骑着白马在城楼下等他,一如平常那样静谧温和,青色背景的城楼在他身后巍峨成山。认识他不过五载,却像是过了很久,看着他由青涩慢慢蜕变成如今的淡雅如菊,在他眼里,他一直都是那个倔强的小童。 而如今这个小童竟妄想主宰他的婚事。 彼时他十五岁,师父看上了夷国的琉璃珠,想偷来玩耍。于是他与师父潜入夷国。 他国视为珍物的琉璃珠,夷国却极多,然而最好的却只有那几颗,两颗在王宫中,一颗在侯府,一颗在慕容府,师父和他自然选择最好下手的慕容府。 到了才知道这里正在办白事,本想离开,可师父思物心切,思忖再三,最后还是一边说着多有得罪一边入府行窃,过程很顺利,本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 一个小童,虽然慕容苍耳后来一直不认同他个叫法,可那时东方飞云就觉得是个小童,瘦削身材,头上扎着白布,身穿一身缟衣,冷冷出现在他们面前,冷冷道:“把东西放下。” 东方飞云看到一张倔强的小脸,看着他们的眼神满是不屑,是不屑他们的行为,还是不屑他们的身手。 东方飞云当时以为是对小偷的不屑,后来才知道,那是对他们身手的不屑,因为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小童,身手不是一般好,内力不是一般雄厚。 最后这次行窃自然没有成功。 回去后师父为此恼火了很多天,他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以至于为什么那小童小小年纪就有有雄厚内力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被他们遗忘。 就是他眼里的这个小童,现在逼他娶亲,娶的是连点头之交都没有的公主。 东方飞云看着慕容苍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风度翩翩,俊雅不凡,不由笑了一下,天下又有几人知道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竟是个美人呢? “苍耳恭迎世子。”落日中,温和的笑容,清朗的声音,映出霞光纷飞。 “苍耳公子,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慕容苍耳内心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慕容苍耳开门见山,“听说世子不打算攻打南国,还把火龙令献给衍帝了。” 东方飞云咧开嘴笑了笑,“本世子不是要娶亲了吗?这么好的日子实在不宜起战事,给衍帝献礼更是为了让本世子的姻缘能得当今圣上祝福。” 说得冠冕堂皇,之前还不肯联姻,现在却要为联姻做这么多? 慕容苍耳显然不信,“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东方飞云凤眼含笑。 “可世子因为联姻要对我们的计划做出这么大的改变,是不是应该事先跟苍耳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你也不会答应不是?”东方飞云斜眼看着他,“可本世子的婚姻岂是儿戏?岂能建立在交换和鲜血的基础上?” 慕容苍耳无言以为。 他冷哼一声,转身往城内走去。 东方飞云笑了笑,拔腿跟上去。 他们肩并肩走着,一人慕安荣温和,一人笑容暖洋洋,似乎相见甚欢。可是内心呢,一人恨不得将对方撕碎,一人恨不得将对方脑门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宫中,夷王已为东方飞云备下宴席,东方飞云在行宫短暂休息后便赴宴。 由于夷王喜好奇珍异宝,夷国王宫虽算不上富丽堂皇,却也精致典雅,且有许多珍宝点缀。 东方飞云向夷王行跪拜大礼,又将带来的珍宝悉数奉上,最后递上求亲帖。 夷王一直笑吟吟的,直到东方飞云递了求亲帖才收敛了笑容。 他希望女儿嫁的是慕容苍耳,一直都是,奈何拗不过王妃与自己女儿。 接过玄黄的求亲帖,夷王顺手翻开。 似乎有些吃惊,竟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本来忐忑的心一下放松,然后爽朗大笑起来,接着唤道:“苍耳!” 慕容苍耳正疑惑王上为何这般,闻声即刻挺直身板应道:“臣在。” “孤几乎忘了,你还有两个妹妹,皆是绝色。” 慕容苍耳握着折扇的手一抖,垂下眼回道:“是。”再看向东方飞云,他静静立着,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 “孤没记错的话,你的妹妹慕容白芷比你小一岁,今年十七,也到了可出嫁的年龄。” 慕容白芷一张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仍旧垂着眼,回道:“是。” 夷王却不以为然,他很开心,整张脸笑成了花,自己女儿不用远嫁了,他当然开心。 “东方世子爱慕你的妹妹慕容白芷多年,特来提亲。“ 殿中所有人脸色都暗了下来,只有夷王笑声依旧。 023 咄咄逼人 王妃娄氏优雅的脸瞬间绷住,倚蓝公主美艳的脸瞬间恸然。 慕容苍耳起身,走至殿中央,一字一句道:“王上,舍妹体弱多病,不宜远嫁。” 身前就是东方飞云,两人距离不过三尺,若不是在王殿中,慕容苍耳只怕早就使出十层功力劈了他。 东方飞云回头,“苍耳公子不必担心,崔神医此刻正在北国,他已答应在下为白芷姑娘医治。” 不等苍耳说话,夷王先发话了,“崔神医早已退隐,现竟愿意出山?” 有他出山,什么疑难杂症都不是问题啊! 东方飞云自信满满,“飞云不敢在夷王面前妄言,崔神医的确应下了。” 慕容苍耳看向东方飞云,那人弯着细长的凤眼,笑容无害,东方飞云也不回避他的目光,抱拳道:“飞云可向苍耳公子保证,定视白芷姑娘为珍宝,穷尽一生,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穷尽一生,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东方飞云的确这样做了。 后来的慕容苍耳才知道,这是世上最美的情话。 他俩长身而立,玄黑的大理石底板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嬉笑着的眼眸下是坚定与诚恳,东方飞云此刻莫名紧张,他多希望他能相信,幻想着他会点头,然而这都是奢望,那人怎么会信? 果然,慕容苍耳只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向夷王。 东方飞云垂下手,回转身,脸上的落寞只一闪而过。早就知道结果如此,为何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这般伤心? “王上,可否容臣问过舍妹再议此事?”身后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将愤怒掩饰得一干二净。 夷王这才合上求亲帖,道:“也好,最好是两情相悦。” 慕容苍耳与东方飞云回席,丝竹声响起,舞女似游龙而入。 东方飞云端起酒樽向夷王敬酒,慕容苍耳看向坐在对面一直无言的倚蓝公主。 为见东方飞云她特地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吹弹可破的肌肤,精致的脸庞,华丽的裙裳,为给心上人一个美好的初见,想必费了不少心思,然而这些都无用。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慕容苍耳只看到美丽的脸,看不清表情。 此刻他已内疚至极,他之前已经将联姻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当时肯定很开心,也觉得和东方飞云的亲事应该十拿九稳了。 哪知道东方飞云狡如此诈,为逃避和倚蓝公主的婚事,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让他变主动为被动,慕容苍耳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已入手的酒樽,美酒飘香,醉人心扉,不知倚蓝此时如何作想? 宏伟的宫殿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透洁的光泽,熠熠发光。眼前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相互交错,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祥和安乐。 慕容苍耳看着相谈甚欢,淋漓畅饮的东方飞云与夷王,再看看脸上满是疑惑的王妃,又看看一直微微低着头的倚蓝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国宴持续到午夜方休,慕容苍耳并未送东方飞云回行宫,反而去了公主宫中,为掩人耳目,还是偷偷摸摸的。 倚蓝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玉手慢慢取下头上的饰品,面无表情,自铜镜中看到慕容苍耳时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苦涩而牵强。 对着这样的倚蓝公主,纵是身为女子的慕容苍耳,也不由一阵心疼。 “公主,苍耳让你失望了。”慕容苍耳此刻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只能道歉。 倚蓝公主又笑了笑,“公子早就说过,他不是良人,又狡诈,怎么能怪你呢。” “公主若还是钟情于东方世子,微臣还有办法的,只是,他如此,公主还愿意嫁吗?”他还是有些不忍心,也不舍得让公主失望,还有就是他有他的骄傲,已经答应的事情,想进办法也要办成。 倚蓝美丽的脸有一刹那的兴奋,却瞬间又失落,“只怕我要被世人笑话了。” 即使没有从表情中知道她的心意,她的言语也很明显了。东方飞云当着她的面说钟情于另一个女子,而她仍然一厢情愿、热烈得喜欢着他。究竟有一颗多么执着的心才能做到这样? 此时的慕容苍耳并不知道,因为自己不忍倚蓝公主受伤,作出的这个决定对他的一生产生多了多大影响。 他叹了叹气,“世间男儿千万,比东方飞云好的也有许多,公主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多认识些男儿再做决定?” “世上有男儿千万,东方飞云却只有一个。” 慕容苍耳心中一颤。 他看向倚蓝公主,房间里的烛火跳跃着,微弱的光在她美丽的脸上似正在凋落的美丽的花瓣,美丽的桃眼似耀眼的珍珠,熠熠夺目。 若世间没有执着的倚蓝公主,亦没有为了成全这份执着的慕容苍耳,他们的人生,可能都会简单许多。 慕容苍耳定定立于倚蓝面前,半晌,倾了倾身子道:”微臣知晓了。” 倚蓝公主欲言又止,慕容苍耳道:“公主有何顾虑不妨直说。” “东方世子是真的爱慕公子的妹妹吗?” 话才问出,脸已绯红,小女儿姿态尽显。 “怎么会?”慕容苍耳微笑着说道:“他不过是找个借口不和亲。” 这时的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东方飞云是为了不娶倚蓝公主故意这么说。 倚蓝公主听罢像是放下一块重重的石头,“如此甚好,不然倚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放心,即便他有心,我妹妹也无意。” 他的心怎会给那样一个人?狡黠多变、心机深沉、还处处留情,与他认识这么久,就从来没看他顺眼过。 辞了公主,慕容苍耳没有回府,径直去了给东方飞云准备的行宫。 东方飞云的车队由宫殿外徐徐出了宫门,叮铃铃的马车声在宫墙内外回响。车内,墨黑衣裳的人手托脑袋半卧着,慵懒洒脱的身姿,冷冷的表情,眼睛静静看着前方,许久都没动。 直到车夫停了车,车帘外传来林慕的声音,“世子,到了。” 东方飞云回过神,揉揉已经僵了的臂膀,起了身。 行宫内,慕容苍耳已经在等他。 东方飞云推开房门,看到浅碧色身影背着他,黑发如瀑,身姿清朗。微微向身后的林慕侧了侧身,林慕应意转身消失。 024 劝说 行宫内,慕容苍耳已经在等他。 东方飞云推开房门,看到浅碧色身影背着他,黑发如瀑,身姿清朗。微微向身后的林慕侧了侧身,林慕应意转身消失。 “为什么?”慕容苍耳转过身,夜色如水,凉意微侵。 “我不想娶不喜欢的人。”东方飞云冷冷道,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伸手递给慕容苍耳。 慕容苍耳却没有接,东方也不觉得无趣,收回手将茶杯递到嘴边自己饮一口。“你不想娶公主可直接拒绝我,难道我会硬逼你不成?” 东方飞云冷笑一声,“你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我非娶她不可,即便到了这一步,你还在想怎样让我收回求亲帖,再递上一份。” 慕容苍耳抬起清亮的眼眸看向东方飞云。 东方飞云又一笑,“不是么?” 慕容苍耳盯着他,“难道你还有选择余地不成?” 他的这些举动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底线,找一个不愿意合作、任意妄为的盟友还不如不找。 东方飞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却没有放下茶杯,握在手里把玩着,手指触及杯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纹路。 他不以为然看着慕容苍耳,他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让步,唯独这件不行。 “东方世子这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挑衅我的底线,如果按计划行事,现在我们已经是另一片天地。这就算了,世子居然还将我逼上梁山?!” 他有些怒了。 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么挑衅他。 他斜眼冷冷看着东方飞云,“东方世子不要以为我只能找到你一个盟友。” 东方飞云点头,“你当然可以找到其他盟友,但我有我的原则,本世子绝不会用自己的姻缘来换取利益。” 慕容苍耳有些无奈,在他眼里,这不是交换,只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么多有一些私心在里面,可这点私心在大事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古往今来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没有要求你娶了倚蓝公主就专注她一人,若你有心爱之人还是可以白头偕老,只是对正妻仍要有该有的尊重。” 东方飞云有些惊讶,他做了这些年的男人,就真的把男人该有的不该有的思想都有了? 他侧过脸,坚定道:“那是你的想法,我的爱人就是我的唯一,我绝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更何况是跟别人分享我的爱。” 慕容苍耳冷笑,“这么说世子还是个重情重义的痴情男儿?难道这些年本公子看到的你与数不尽的美女眉来眼去、谈笑风生,搂搂抱抱都是我眼花了?” 东方飞云一时语塞。 他那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他想辩解,可慕容苍耳转过脸没有给他机会,“世子再好好想想吧,倚蓝公主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否则你我之间别说什么盟友了,就连陌生人都不是。” 东方飞云没想到慕容苍耳真的会这样做,不顾大局,即便撕破脸也硬要将倚蓝公主塞给他? “就算本世子娶了倚蓝公主,你就不怕她嫁过来后我迁怒于她?” 慕容苍耳想起那日在杏花树下满脸坚定的倚蓝公主,即便知道这人不想娶她,仍旧不顾一切想嫁给他,即便知道也许会粉身碎骨,仍旧奋不顾身。 他深深看一眼东方飞云道:“倚蓝公主对你,用情很深。” 东方飞云微微张嘴,难道这就是他硬要自己娶倚蓝公主的原因?为了夷国思前想后不够,连王室的婚姻也得操心?他慕容苍耳还真是夷国的管家呀。 “这世上对本世子用情很深的人多了,难道都得娶了?”东方飞云扬着细长的眉,细长的凤眼,满脸骄傲。 慕容苍耳瞪他一眼,“该说的我都说了,如何选择是世子的事情,但愿世子不要因小失大。” 语气中不乏有威胁他的意思,说完躬了躬身子,作告辞状。 东方飞云道:“慢着。” 慕容苍耳停住脚步。 “你似乎忘了一个人。”东方飞云挪了挪脚,与慕容苍耳面对面:“李听南不是正领兵屯于南国边境吗?” 慕容苍耳眸中露出寒意。 他已经命人让听南回来,按理来说昨日就应该到了,但一直没有见人,也没派人传消息来。他以为是有事耽搁了,现在看来并不是。 “你可以不顾大局放弃与北国结盟,那李听南呢?也不要了么?他现在可是在本世子军中。” 慕容苍耳双眼似要结成冰,迎上东方飞云的眼,“你要是敢动他一毫,我让你生不如死。”凛冽的眼神,冷冷的语言,将东方飞云的心迅速冻成了冰。 东方飞云不后退,也冷冷道:“就许你威胁我,我不能威胁你吗?” 看慕容苍耳严肃的表情,他知道他认真了,怕他生气,东方飞云又说道:“本世子也不想至此,只有一要求,不娶倚蓝公主。”他目光慢慢变柔和,“只要你不逼我娶亲,我们仍是盟友,天下间有我便有你,即便得了天下,也而已让给你。” 他目光诚挚,两人隔得很近,气息缠绕间东方飞云也看不懂慕容苍耳的心思。 慕容苍耳也不明白东方飞云,一个貌美如花、贵为公主的人他为何不想要。换作谁,既能充实自己力量,又能得一如花美眷,高兴还来不及,可他却千方百计想拒绝。难道在他眼里,爱情竟比天下还重要? 他垂下头轻叹一声:“这件事情我做得虽然有点过,但其本质是好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倚蓝公主,抑或是对现在的局势,联姻都是好事。倚蓝公主对你有情,你们成亲后定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你非我,又岂知我心?” 即使把心掏出来,放在他面前,此刻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东方飞云不禁冷笑。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徘徊,他竟然没有一点点意识到自己的心思。 如果不是喜欢,谁愿意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时时看他脸色,听他冷言冷语?他为什么就一点都察觉不到呢? “男人的一生无非就是江山、美人。”慕容苍耳怅然,“我竟不知,这样的好事送上门,还有人会拒绝。” 025 下定决心 东方飞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该从何说起?从认识开始,这个人就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一次,从来都是把他当作一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世子看待,即便成了盟友,也未曾有变。 是自己为了接近他做了太多让他反感的事情,以至于现在百口莫辩,想说也说不清楚。 “东方世子若想用听南来威胁我,多半是不成的,这点我有把握。而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娶倚蓝公主,日后你自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你们也会感谢我。” 还感谢他? 东方飞云忍不住苦笑。他真把自己当所有人的救世主了?夷国人把他当救世主,他可从来没有。 但他知道慕容苍耳的性格,再说下去只会让他恼火,对他误解更多,他没有再说话。 慕容苍耳拍拍他肩膀,“希望世子三思,苍耳先行告辞,世子可明日再答复于我。” 淡雅的身影出了房间,里面却仍有他留下的清香,东方飞云垂下眉,嘴角都是苦笑。 过了许久,一个声音传来:“世子。” 东方飞云抬头,是林慕。 林慕站在门口,嘴张开了又合上,又再张开,似有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有什么就直说吧。” 林慕这才说道:“世子,凉国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认定是您暗杀了凉王。” “知道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查不出到底是谁杀了凉王,总要找个人出来顶罪。 林慕又到:“世子,为何不告诉慕容公子,您是为了救他才被凉国人怀疑?这样或许他就不会这么逼迫您了。” 若自己安心坐守在南虞边境,凉王遇刺的事情与他也不会有直接联系,即使凉国要向他起兵,没有理由,也得思虑再三。 但他那天带人冲上龟灵山救慕容白芷的时候,许多人凉国人都看到,那么他就脱不了干系了。他救她的时候没有想过后果,也不会因为救了她而跟慕容苍耳谈条件。 就算他知道自己为了救他被凉国人怀疑,他也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吧。 哎…… 见东方飞云没有出声,林慕又道:“世子为何不告诉他,你喜欢的人是他?” 为何不告诉他? 他的心意连林慕都看出来了,慕容苍耳却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都懒得追问他的心上人是谁。 东方飞云沉默着,林慕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属下说错话了,请世子责罚。” “你何错之有?错的是本世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从前以为他对他的冷漠和决绝是因为不了解他,他们相识多年,总还是有些情分的。现在看来,他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棋子。 即便是普通朋友,也不会因为要完成任务想也不想就利用朋友,他在他眼里,可能连个普通朋友都不如。 东方飞云仰起头,英俊的脸上是心酸、是无奈、是落寞、是凄凉、是悲伤…… 未几他朝林慕说道:“你去回复慕容苍耳,他想怎样就怎样,本世子绝不可能娶倚蓝公主。” 他不能就这么让慕容苍耳逼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他如果一定要这样,那么掰就掰吧,他就不信,以夷国现在的情况,他以后不会有求于他。 慕容苍耳一回到府中,立刻召来影奴,“你带上一百死士,去南国边境东方飞云的军队中把李听南带回来,务必要带回来,带不回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他这时才知道,自己把李听南看得有多重。 以至于想到他有可能会死的时候身体反佛失去了支撑,他扶着桌沿坐下,头轻轻靠到了暗棕色的桌上。父母去世后,他的亲人只剩下白薇和听南,他不想再经历那么无助和无能为力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他曾告诉过自己,那样的情形不会再出现。 他才刚稳住情绪,林慕就来了。 看到他,慕容苍耳知道是东方飞云已经做了决定。 林慕将东方飞云的话一字不差通传给慕容苍耳。 慕容苍耳有点儿不敢相信,他与东方飞云相识的这些年,他虽然时时与自己作对,可到了关键时候,让步的总是他,可这一次…… 看到他脸色的疑云,林慕说了一句:“世子的用心苍耳公子日后定会明白。” 他能有什么用心?是摆明了想让自己下不了台阶吧。 慕容苍耳想起倚蓝公主说到东方飞云的时候,眼里的光和脸上的执着,心中无限惆怅。 原本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却闹成这样。 这得让倚蓝公主多伤心?一想到那个柔弱又坚强的少女,慕容苍耳更是内疚。 现在到他做选择的时候了,他所说的那样放弃与东方飞云结盟,那几乎不可能,他可以说说来吓唬东方飞云,但不可能真的这样做。感情用事,置夷国利益不顾不是他的初衷。 可放弃倚蓝公主,她如何面对那样一个坚韧深情的女子? 但他从这事上知道了东方飞云也不是会任由他摆布的人,甚至不是一个值得完全相信的盟友,他可能随时会感情用事。 事已至此,他只能秋后算账,东方飞云做的这些,以后再慢慢跟他算。 翌日清晨,慕容苍耳一早便入了宫,倚蓝公主刚梳妆完毕,仍是平日貌美如花的公主。内侍告诉她苍耳公子在殿外等候,一出殿门,就看到跪着的慕容苍耳,她急忙小跑过去扶慕容苍耳,慕容苍耳却不愿意起来。 “右辅大人,不要这样,倚蓝担当不起。” 慕容苍耳微微低下头,他很少这样心虚,只有这样掩饰自己。 “微臣愧对公主。” 紧握慕容苍耳手臂的手停住,倚蓝是聪明人,她立刻就猜到慕容苍耳为何要这样,定是东方飞云拒绝娶她。 握住他手臂的手缓缓垂下,轻若罔闻的声音响起:“连右辅大人也没有办法,我与他真的不可能吗?”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如果微臣与南国联手,东方飞云将四面楚歌,届时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割舍与南国的深仇大恨,握手言和,共同对付北国,或许还有一丝让东方飞云改变主意的可能。 026 送别 南国是灭他全族的仇人,慕容苍耳无法保证自己真的能为倚蓝公主放弃这份仇恨,但他现在只能这么说,至少让倚蓝公主看到自己的诚意,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尽力。 是他先给了倚蓝公主希望,又一次次破灭她的希望,他得为此负责。 空气渐渐凝固起来,周围静静的,听不到一丝响动。 许久,他头顶倚蓝轻轻的声音传来,“我又怎能自私到这种程度?为了自己,让整个夷国的战略作出改变,就算我愿意,父王也不愿意吧。” 慕容苍耳没有出声。 这件事情他有很大的责任,太自负以至于早早就答应了倚蓝公主。他心存内疚,真的不敢再多言。 倚蓝公主笑了笑:“再说我又怎舍得他落入这样的困境?” 她不可能让让东方飞云自己陷入危机。 “公子是不是觉得倚蓝很傻?” 慕容苍耳摇头。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就像东方飞云一样,他愿意为心上人背弃他们之间的盟约,倚蓝公主也愿意为了东方飞云放弃自己的坚持。 “我想和东方飞云单独见一面,公子可以为倚蓝安排吗?” 慕容苍耳点头。 这是小事,大事已经解决,他总算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错在他看轻了一个人对爱情的坚持。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慕容苍耳向夷王回禀妹妹不愿意远嫁,而东方飞云也没有坚持,只道缘分未到,两国联姻告一段落。 与来时一样,离去时也是落日时分,这次不是迎宾,而是送客。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哒哒马蹄声、吱吱车轮声混入微风,如血夕阳染红半边天。 “东方飞云,我是不是要对你刮目相看?没想到你是这么痴情的人。” 东方飞云笑笑,侧过脸看向慕容苍耳,“本世子一直这么痴情啊!只是你现在才知道罢了。” 慕容苍耳没有接他的话。 东方飞云看着他,忽然说道:“怎么?是不是很羡慕我爱上的人?有没有觉得她很幸福?” 慕容苍耳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羡慕的?让我知道是谁,或许连夜都会去宰了她。” 可见这件事情让他栽了大跟头,让他记恨了。 “那我绝对不能告诉你我爱的人是谁。”东方飞云又是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你只要祝福我们就好啦!”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这是建立在倚蓝公主的痛苦之上,我绝不可能祝福你们。” 东方飞云笑着,只要他不逼自己娶倚蓝,什么都好说。 他偷偷看着慕容苍耳,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他递上求亲帖,求的是慕容白芷,虽然知道几乎不可能,可还是抱了一丝丝希望。 这个人每天想的都是国事天下事,好不容易想了一次家事,却是为了王室公主。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看得到自己?才能察觉到他的心? 他看到慕容苍耳弯着嘴角笑,英俊的脸庞配上明媚的笑容的确很好看呢。即使是他这张男人的脸,也还是能让他的心小鹿乱撞。 他悄悄回过脸,不想让慕容苍耳察觉到什么。 身旁慕容苍耳继续说着:“如此让公主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再到彻底失望,她的心只怕是伤透了,你这么做让我亏欠倚蓝公主太多,我都不知怎么还她。” 东方飞云扬起长眉,又似平时那般张扬跋扈,“顶多就是帮不上她,怎到了亏欠的地步。”他揽过慕容苍耳的肩膀,“放心吧,就算要偿还,也有本世子跟你一起偿还。” 慕容苍耳半眯着眼看了看他,他不会以为自己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吧? 他们和平常一样,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懂。 他慕容苍耳要是信了东方飞云,那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了。 “听说凉国向衍帝告状,说是你暗杀了凉王,你打算怎么处理?” 东方飞云斜起嘴角一笑,“告就告呗,你当我火龙令是白献的?衍帝他现在肯定相信我,再说以他现在的情况,知道凉王死了说不定偷着乐呢。” 说到衍帝,慕容苍耳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正色道:“衍帝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你我都要多留心一点。” “不会吧?这么多年在凉王的把控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能成长成什么厉害角色?” “一切都说不定,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知道啦!”东方飞云眯着眼睛笑了笑。 车队已到城外,按照往常,此时慕容苍耳已经要折回去了。 但他这一次却坚持要再送一段。 马车继续前行,驶入一片竹林,簌簌竹声摇曳,郁郁竹子遮住阳光,只从缝隙透出些许光线。 一匹深棕色的马车静静停在路中间,浅蓝色的车帘飘荡在微风中。 东方飞云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马车上的是倚蓝公主。”慕容苍耳侧过头看向东方飞云,“苍耳就送到这里,还望世子不要再让公主伤心。” 知道他不想掺和两人的事情,特地带他到这儿,便要走了的。 只是才转身,他忽然回头道:“我已派人去接李听南,还望世子不要强留他。” “只怕我也留不住。” 派了一百死士过去,不是自己能留得住的呢。慕容苍耳对李听南,当真上心的很。 看着浅碧色的身影如一片云彩在竹林中穿梭,慢慢变小,最后消失。茫茫林中,他忽然有点儿惆怅。身在乱世,他们没办法独善其身,慕容苍耳他更是要为了夷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考虑儿女私情呢? 所以他除了等,没别的办法。 东方飞云回过身,看向对面的马车。马车里的公主为什么要对他这种人动心呢?要知道他的名声向来不好,哎。 此时倚蓝公主已出了马车,站在竹林中亭亭玉立。 浅蓝色的长裙在竹林中甚是抢眼,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高贵气息。 东方飞云苦笑,胯下马,快步走过去,双手抱拳行礼,“东方飞云见过倚蓝公主。” 027 心碎 动作娴熟,云淡风轻,气度翩翩,且不论他人品如何,单就长相和气质,也是许多人没法比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入得了倚蓝公主的眼。 倚蓝公主轻轻一笑,娇艳如早晨沾了露水的花,没有什么客套话,却问道:“东方世子可知道这是你我第几次见面?” 东方飞云略微思索,他以世子身份来北国也就三次,其他时候都是便装,而且偷偷来的。想来倚蓝公主也只见过他三次吧,于是回答:“第三次。” 倚蓝公主眼波流转,“是世子的第三次,倚蓝却是第四次。” “哦?” 东方飞云也没觉得惊讶,她说几次就几次吧,见过几次难道还有什么特殊含义不成? 他凤眼含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留下了情。 看着眼前的公主,东方飞云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公主难道即使知道自己不想娶她,还是坚持要跟自己来表白一次? 倚蓝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仰起头,“倚蓝知道,此生和世子不会再有可能,今日在此等候不过是为了给这份感情一个交代。” 东方飞云听了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样就太好了,解决了一件棘手事。 倚蓝眼神飘远,“第一次见世子的时候,是前年的这个时候。” 东方飞云稍一回想,就想起前年,他带人从夷国皇宫偷走了他们的镇殿之宝大云寺佛舍利套函。 他从夷国偷的宝物不少,这是最珍贵的。东方飞云想起那三个盒子组成的舍利子套函,他父王身体不好,长年吃斋念佛,以此来养身体。他偷这东西一来是为了给父王一个惊喜,二来是彼时慕容苍耳在四国中名声正盛,他想刹刹他的威风。 只是毕竟东西不是正规途径来的,偷回去后父王并不开心,反而总要他还回去。 但这次盗窃废了他不少心思,尤其是慕容苍耳当时暴跳如雷,能惹他生气,东方飞云更加不想还回去,那盒子至今仍在他宫中。 若他当初知道因为这套舍利子,让他与慕容苍耳的一生那般艰难,他绝对不会去偷这个东西。 难道就是这一次,让倚蓝公主对自己有了印象,而且爱上了他?那个晚上漆黑不见五指,他还穿着夜行服,能看出什么?早知道会让倚蓝公主记住他,他还去偷什么舍利子呀! 倚蓝公主继续说道:“那个夜晚,宫中侍卫手中的火把映红了半边天,我看见你时,你就在那半红的空中,黑袍黑发,似从天而降的神将一般,我那时并不知道你是一个小偷,后来知道了,也总不相信会有那样的小偷,直到后来才知道是北国的东方世子。”她凄凉笑着,让东方飞云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他也是服了,倚蓝公主当时在想什么,怎么会对一个小偷印象深刻,还情根深种? 他不知道,这个场景埋在她心中许久,这些话她曾幻想过无数个说给他听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是被拒绝后的场景。 在倚蓝心中,他在夜空中翻腾的身影,睥睨天下的神情,嚣张的话语依然历历在目;他在宫殿与父王中央把酒言欢,与苍耳公子相斗于无形中,他眼神曾在很多人身上停留过,却唯独没有多看她一刻。他初次出现时就让自己刻骨铭心,她曾设想过无数次他与她相见时的情景,却没有想到两人连四目对望的机会没有。 心痛了,心碎了。 可她是公主,是夷国的骄傲,怎么可以让别人看到她的伤痛与不堪? 手指将掌心抠出了血才止住泪水。 她欺骗了苍耳公子,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奋不顾身告诉他,公子,那就让他四面楚歌吧,至少我仍有一丝希望。可是不能,她是夷国公主,怎么可以不顾国家百姓安危,就算她愿意,父王呢,母妃呢,夷国百姓呢? 她也欺骗了东方飞云,她来相见,并不是想对这份感情有所交代,不过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美貌如她,有几个男人会不喜欢?他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对他的爱慕,想让他记住她,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这样深切得爱着他。 许久,东方飞云终于憋出一句话:“这世上也会有人对公主一见钟情。” “可那人不会是东方世子。” 她几乎要哭出来。 不是你我都不要。 东方飞云默然。 她别过脸,强忍住眼泪。 转回来时微微一笑:“世子是有了心上人吗?”倚蓝公主望向那双凤眼,“是白芷姐姐吗?” 东方飞云心中一动,犹豫片刻,回道:“不是。” 他不想因为这事给慕容苍耳制造麻烦。 可倚蓝公主却从他眼中得到了答案。忽然觉得被什么钝器狠狠腕出了心,鲜血淋漓,却不痛。 几乎每个女人都很敏感,而且有超强的第六感,她都感觉不会错,东方飞云喜欢的的确是慕容白芷。 传闻慕容白芷因身患疾病,一直被她兄长养在深闺,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可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是个美人,即使见过的人再少,也阻止不了她名动天下。 她输给了慕容白芷,一个她以前觉得只是活在传闻里的人。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东方世子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联姻。 他特地前来,只不过想赌一把,看看苍耳公子是否愿意将妹妹嫁给他而已。 他竟然丝毫没想过这么做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从始至终他都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可叹自己知道他愿意联姻那么开心。 东方飞云不顾家国安危,不顾她的颜面,即便知道会被拒绝还是义无反顾前来。她之前以为是他得性格让他不屑于联姻,现在想想,他并不是不愿意联姻,只是不愿意跟她联姻。 倚蓝公主忽然很想哭,但是不能哭,指甲又深深掐进了肉里。 她忽然笑了,“那倚蓝祝世子早日遇到一心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她还是不能放下,却只能假装放下,不然日后就算有机会相见,只怕东方飞云也会避之不见。 028 着手调查 东方飞云当然不知道倚蓝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自己的表达已经很清楚了。而倚蓝公主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知道自己没有心仪于她,也不会死缠烂打,求之不得便也就算了。 可他没有想到,若世间情爱皆如此,又怎会思之不得,寤寐思服;又怎么会由爱生恨,一生难以摆脱执念? 他目送倚蓝公主回马车,偷偷吁了一口长气。只是他不知道看似心结已经解开,云淡风轻离去的倚蓝公主在转身的瞬间就泪如雨下,她的手心被扣出了血,狠狠咬着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李听南在南国边境耽搁了一点时间,回来时,已是春末,天气渐渐炎热,暑气渐起。这个时节的花开得更艳,只是杏花已开始凋零。慕容苍耳站在窗前,闭眼感受暖和的夏风。 睁开眼睛时,李听南就在眼前。 慕容苍耳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确认眼前真是李听南时,一阵欣喜,“听南!你终于回来了!” 李听南温和一笑。 眼前的李听南还是那么俊美无双,长年的风餐露宿也没洗掉他身上出尘的气质,反而让他多了些沉稳。 欣喜过后,慕容苍耳眼底露出后悔神色,“对不起听南,这次让你涉险了。” 李听南仍然笑着,“东方飞云也就嘴上说说,他断不可能对我下手。” 想起东方飞云这些天的一系列行径,慕容苍耳沉下脸,“他那种人,心里想什么别人永远猜不到,还是小心为上。” 即使在边境,李听南也听说了最近的事情,他知道东方飞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此刻并不想说这件事情。 他转而说起龟灵山上的事情。 “听说你这次去祭奠伯父伯母时遇到了危险,没受伤吧?” “好在有惊无险。” 最近因为和东方飞云联姻的事情,都没时间去好好调查凉王被杀事件,更别提自己遇到危险的事情了。 “现在形势愈发复杂,就连在夷国境内也有人敢向慕容府下手,以后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没事,只是个小插曲。”慕容苍耳自豪地说道:“以我的武功,世上能杀我的人恐怕还没有。” 忽然王二的脸又浮现,慕容苍耳摇摇脑袋,甩开那张脸。 李听南眉头微皱,“万一碰见奸诈小人,武功再高也没用。” 慕容苍耳应声,“你就放心吧。”说着拉李听南进屋。 “这次刺杀凉王是大事,你着手调查没有?” 慕容苍耳挠挠头,“还没有……” 李听南皱眉,“倚蓝公主的终身大事再大能有刺杀凉王的事情大?怎么你竟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了?” 其实并不是犯糊涂,如果追查,势必得从王二身上下手,但他迟迟不敢面对王二的死。确切地说,是王二的死给他带来的伤痛还没消除,他一直在回避追查,因为怕揭露自己的伤疤。 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这样的软肋。 见慕容苍耳沉默,李听南方觉自己说话有些急了。 “不好意思,苍耳,我只是觉得这次刺凉可能是衍帝所为,所以有些急切。” 慕容苍耳眼神中有一丝慌乱,他怎么就没想到会是衍帝? 李听南这么一点醒,他瞬间明白,衍帝这样做,虽然冒险,但一举击杀凉王解除心头大患,同时嫁祸于北国。 凉国或许会因此与南国结盟,好对付北国与夷国结盟,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隐于暗处不暴露自己,又能一箭三雕,当真是可怕! 李听南继续说道:“如果真是衍帝,那说明他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次凉王被杀,凉国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矛头指向北国,北国又与我们夷国结盟。若开战,凉国为提高战胜的可能性,定会与南国结盟。这样四国都陷于战乱中,等打得差不多时,他以皇帝名义派兵结束战役,顺便整顿四国,届时削藩实势在必行。” 如果他是瑄衍,或许也会这么做。 慕容苍耳脑海迅速转动,决不能让衍帝得逞,他必须阻止这场战争。 慕容苍耳忽然想到一点,问道,“这些事情的前提,必须是凉王确为东方飞云派人所杀,若让世人知道,杀凉王的另有其人呢?” 李听南摇头,“衍帝既然决定行刺凉王嫁祸于东方飞云,自然做好了充足准备,刺客的身份和所有证据一定会指向东方飞云。”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抹掉一切痕迹,一定可以找出蛛丝马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并不一定,慕容苍耳想起了王二,他说话习惯和武功招式,都不是凉国人。 这个王二必定是刺凉事件的关键所在。 凭王二的身手,如果他是瑄衍的人,肯定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定跟普通影卫不同。 慕容苍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即使不想去揭这个伤疤,可是大事面前,别说揭伤疤了,就是捅伤疤他也必须干! “听南,我马上派人去查,一定会有结果,你一路辛苦,先好好休息一下。” 自从东方飞云拿听南威胁他之后,他才略有醒悟,这些年,自己是有多亏待听南,一直让他在外奔波,他说不累自己就信了,可事实怎会像他说得那么轻松?谁人不想一身轻松,过清闲日子? 他对妹妹慕容白薇爱护有加,对听南却这般随意,难道就是因为他是男子,应该更多责任?可他的责任并没有帮他共图天下这一项。 侍者来报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请李听南去沐浴更衣。 这件事情一下也急不来,见慕容苍耳已有警觉和行动,李听南也略微放心了些,便先行去沐浴更衣了。 慕容苍耳回到书房。 他看着书桌上的小锦盒,暗红色加以金线修饰的盒子非常精致,里面装着一颗碧玉色的夜明珠,一颗血红的戒指,是王二给他的。 他知道,如果从这两样东西上查起,一定会有所收获。 他想起王二满是血渍却目光清亮的脸,想起他依依不舍的眼神,想起他笨拙的话语……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影卫,那他或许会成为自己心里唯一柔软的地方。 可他不是。 所以即便是死了,也要被利用完最后一点价值。 029 争吵 慕容苍耳伸手抚上夜明珠,细长的手指触及碧玉的珠子,指尖有丝丝凉意,凉透了心。 他有他的无可奈何,他不能因为这种虚伪飘渺的感情就将家国大事置于不顾。 慕容苍耳收回眼神,唤了声,“花青。” 未几,花青出现。 “你去把金包银先生请来。” 金包银,爱好收藏天下珍宝,号称识得世间所有珍宝。 这夜明珠和尾戒的材料虽然稀少,但毕竟有实物在,想必金包银先生懂得。 安排人去请金包银后,慕容苍耳又派人再去龟灵山以及祭奠父母的那条路,再去调查看有没有遗漏什么线索。 处理完这一切,李听南也已经沐浴完。 回到家,到底是心里有着落了,他看起来又是精神焕发的翩翩公子。 晚膳是三人一起吃的,平日慕容苍耳忙,经常没有按时用膳,所以久而久之,慕容白薇和他都是自己吃自己的,一家三口一起用膳的时间少之又少。 本来是件喜庆的事情,刚开始三人像过年一样,慕容白薇更是笑得像花儿一样,她已很久没看到李听南。 可是席间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慕容苍耳问起慕容白薇上次和林慕比试的事情,慕容白薇一听就来气了。 “哥哥是不是不让林慕和我走近?他现在一看到我掉头就走。” 先不说白薇最近都不怎么出去了,前几天东方飞云来夷国提亲时自然带着林慕,但他们即使见面也没说过半句话。 慕容苍耳对这样的情形是比较满意的,谁知白薇竟会跟他闹起来。 他慢慢嚼着口中食物,看也不看妹妹。 白薇气呼呼甩下筷子,“不吃了!” 李听南急忙打圆场,“刚才不还开开心心的吗?怎么忽然这样?” 他使眼色给慕容苍耳,要他好好说话。 “他是影卫,你怎么能跟一个影卫走得太近?” 妹妹每次出去,慕容白芷其实都暗中派了人保护,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可后来却知道了其他事情。 慕容白薇昂起脸:“我只是想打赢他。” “你现在还赢不了他。“ “哥哥是瞧不起我的武功,还是瞧不起他?” 他们一母同胞,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多少会知道一点。 慕容苍耳没有回答,仍慢慢吃着饭。 其实,早已食之无味,他没想到白薇会因为林慕跟他起争执。 因为妹妹虽然任性,但对他还是言听计从,即使有时不想听他的话,也只是嘟囔几句,但最后还是听他的。之前是觉得妹妹还不懂事,他只要稍加干预,两人没什么交集,时间一久,也就忘了。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或许他在国事面前能应对如流,但在感情的事情上面,真的非常欠缺。 妹妹还在生气。 李听南看着两人这样,只好继续圆场,“今日的菜都好,唯独这道明炉烤黄鱼不好,烤得太老了。”这道菜是白薇最喜欢的。 白薇到底年少无知,立即被这话引走了兴趣。 “怎么会?明明很鲜嫩,黄师傅做的烤黄鱼是天下最好吃的了。“ “是吗?也许我久不吃,吃不出来了。”李听南微微笑着,“我要多吃几块看看。”一边给自己夹鱼,又一边夹几片海笋放到白薇碗中:“这个是时令菜,比较新鲜,多吃点。” 慕容白薇的气才渐渐消了去,又继续大快朵颐。 没有李听南在,今天两兄妹还不知如何收场。 许是和慕容苍耳有了言语冲突,生哥哥的气,吃饭完慕容白薇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白薇一走,李听南便道:“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怎么这样和她说话。” 慕容苍耳也来气,“难道我连这样跟她说话都不行?”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他现在对自己妹妹小心翼翼,逆来顺受是个什么事? 李听南拍了拍他肩膀,“心平气和些,她这任性的脾气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慕容苍耳气结,却不好说什么,李听南说的也没错,妹妹的性格跟他平日什么事情都依她有很大关系。 既然说到了白薇和林慕的事情,李听南不免多说了几句,“那林慕我也是见过的,而且打过交道,是个踏实人,白薇跟他在一起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吧?” 他话音还没落,慕容苍耳便大声道:“我绝对不会允许她和一个影卫在一起!” 今日从慕容白薇的态度上也知道,林慕对她来说已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他之前的猜测和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只是他这么激动一句话把李听南都差点吓了一跳。 他不由皱了皱眉,俊美的脸上乌云密布,“你什么时候这样专制了?白薇喜欢什么人是她的自由,你从中干预只会让她反感,甚至恨你。” 慕容苍耳或许被自己妹妹气到了,又或许是面对亲人没有收敛情绪,他直接说道:“她恨我也罢,和一个影卫在一起,只会成日担惊受怕,她是我慕容苍耳的妹妹,我视她为掌上明珠,怎么能让她过这种日子?!” 以前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可经历了王二的事情,他愈发觉得,影卫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更是不能让他和王二的诀别场景在白薇身上重演。 面对如此专制,不顾别人感受的慕容苍耳,李听南也有些生气了,他冷冷道:“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白薇自己的选择,与养在华丽笼子里吃着精美鸟食的金丝雀相比,她说不定更喜欢自由自在。” 慕容苍耳淡淡的眸色转浓,看着李听南,眼前的人还是与他心有灵犀、与他生死与共的人吗?他淡淡说道:“我就是饲养人吗?” 李听南不退步,“如果你继续这样限制白薇,你就是。” 他额前的一缕青丝随着微风轻轻扬起,俊美的脸庞一览无遗,乌黑的眸,灵动的眼,如雪的肤,淡红的唇,美艳无双。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熟悉的一个人,他觉得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现在竟然也误解他,还站在了他的对面。 030 和解 习惯了李听南事事跟他统一战线,慕容苍耳从没想过有一天听南会这么看他。两人相视,慕容苍耳袖子里的手因愤怒握成了拳,指节分明,关节发白。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 气氛渐渐尴尬起来,爆发前慕容苍耳拂袖而去。 他不知,在李听南的心里,他何尝不是他的影卫,他和慕容苍耳,于林慕和白薇,是一样的。是不是,他也危险,也不值得托付。 入夜,月亮在云堆里露出一角,白色的月光从云隙中透出,清清冷冷洒在地上,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样,透过窗户泻到房间里,如披上了银色缎带。 慕容苍耳坐在窗前看着这月色,太多愁绪,都隐藏在这月色中。 黯光入我室,愁思附你身。 月色如斯柔和,心情却如此沉重。慕容白薇气恼的话语、李听南责备的神情、王二离去的背影交替出现,如洪水猛兽般厮打着他的心。 是否人始终逃不过命运的齿轮,最终都要被现实打败。 如倚蓝公主那样求不得,如妹妹白薇那样不能求,如他这样无路求。与谁相遇、与谁纠缠、与谁分别,最终留在身边的人都是由命运安排,所以命运才有好坏。 他忽然觉得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喜欢的人正好喜欢自己,而且,这个人还是对的人。 可白薇的这个人呢,就算他们相互喜欢,可林慕是错的人,注定不能给白薇幸福,他能护白薇一时,也不可能护她一世,最后守在白薇身边的,肯定是她的夫君。难道明知如此,还眼睁睁看着她错下去吗? 绝对不行。 慕容苍耳轻摇折扇的手停住,然后慢慢将扇子合上。 他在赏月,也在思考怎样处理林慕。 此时的李听南也在赏月。 这是他第一次对慕容苍耳说这么苛刻的话,在两人朝夕相对十五载后。 一直以来,他对慕容苍耳都是温和、亲善,从未指责过他。即使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是事后再慢慢开导,从未像今天这般面红耳赤过。 不知今日,为何说出那些话。 是与林慕的惺惺相惜吗?他四岁就被买来做慕容苍耳的侍童,虽然慕容苍耳从未将他当侍童看,可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他与慕容苍耳之间,比朋友多一份爱,却又没有爱人的感觉,像是手足,却比手足多一份心动。 他弄不清楚自己对慕容苍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更不懂慕容苍耳对他又是怎样一种感情。难道两人就这样一直相濡以沫、相互扶持下去,不能更进一步吗? 慕容苍耳对林慕的态度,很大一定程度也代表着他对他的态度,在他心里,影卫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到底是不能和平常人一样拥有爱情。 夜深静,人已寐。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所有思绪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李听南紧紧包围住,动弹不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笼罩上了这月色,它们有的模糊,有的空幻,有的浓郁,心,却空空如也。 “还不睡么?” 背后传来温和的声音,李听南转身,看到温柔的目光。这一刻,所有的阴云都刹那间散开,冰冷的月色也随之温柔起来。 “你不也没睡?”李听南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心悦起来,他很开心,又不得不掩藏这份开心。 慕容苍耳站在他身前,轻声说着:“听南,对不起,今天我说的话太过了。” 李听南为他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却从来没有怨言。他还对他冷言相向,这得让人多寒心?他也是为了白薇好,自己不该生他的气。 李听南俊美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你我之间还说对不起做什么。” 慕容苍耳还是有些难受,微微低下头,李听南于心不忍,走了过去。 他相较之前又瘦了些,整个夷国的压力还有慕容府的日常事务都压在他身上,而他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再清楚不过,他怎么还对他那样? “苍耳,若你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我已足够保护你,肯定不像现在,总是你保护我。” 虽然他为他做了很多,可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苍耳护着他, 慕容苍耳抬起头,看到李听南有些疼惜的眼神,不由偷笑,“我保护你不好么,你长这么美,就该让人保护。” 李听南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是男人。” 慕容苍耳见他心情低落,有意向让他开心,于是眨眨眼,玩笑似的道:“当然,听南是天底下最美的男人。” 他平时也经常拿他的外貌开玩笑,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事实。 李听南无奈地摇摇头。 慕容苍耳深知李听南的性情,这么看来,他并没有生气。即使生气,他示弱认个错,他也就不会介意了。 他抬头看看月色,“你今天刚回,这段时间都在外奔波,早点休息。” 不等李听南接话,他又说道:“我吩咐下人将你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还点上了安神香,你今晚好好睡一觉。” 李听南愕然,他这是不需要他陪在身边一起入睡?他微微垂下头。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只是给你先休息几天,我房间的贵妃椅还放在那儿呢。” 他知道听南担心什么,担心他因为这事和他生了嫌隙。 李听南也微微一笑,纵然此时的慕容苍耳是个男人,眉目间小女子的柔情依然不减,他看着他,斐然心动,却又不得不悄悄掩藏这份心动。 很多话,即使不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么多年,他们相识相知,相互依靠,彼此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是友情和亲情能涵盖,只是还没有撕破中间那层纸。 夜,静谧而绵长。 许久没有在慕容府独自入睡的李听南辗转反侧,想起东方飞云的非分之想,想起瑄衍的威胁,他觉得他和慕容苍耳即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困难。 但愿一切顺利,他们能完成使命,然后携手天涯。 031 凉国使臣 不日,慕容苍耳收到信息,凉国派了使臣来夷国,为的是凉国先王玉麒麟的事情。 此时,凉国世子玉锦书已继位。 玉锦书没有玉麒麟英勇,却比其父王阴险狡诈许多,相较于玉麒麟,更加难打交道。 这次来使是凉国中书令容昊,玉锦书继位前他还是一个五品御林军首领,后来连跳三级,当上正二品中书令,可见他是玉锦书对他的重视程度。 但人以群分,既然是玉锦书的人,行事作风自然跟玉锦书一样。 一个正二品中书令是还不到慕容苍耳迎接的品阶,慕容苍耳看见他时是在觐见仪式上,容昊三十出头,长相俊雅,举止合宜,看起来是个饱读诗书之士。 他转达新继位的凉王玉锦书对夷王的问候,呈上国书,请求夷国助凉国查出真凶。一切都如两国邦交那样合乎程序,却在最后转了话锋,道出此行真正目的。 “先王为求夷国美人慕容白芷才遇刺身亡,新王的意思是,望夷王将慕容白芷交由凉国,殉葬于先王,以慰先王在天之灵。” 这话一出,整个夷国朝堂都沉默了。 若是普通女子,为了两国和谐,可能还会考虑交出去殉葬,可这是慕容苍耳的亲妹妹啊! 先凉王为了见美人没有经过正常邦交流程而冒险进入他国,最后遇刺身亡,本是难以启齿的事情,现在这个容昊却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的王是为了什么正义之事牺牲的。 慕容苍耳此刻只有一个想法,玉锦书的人这样厚颜无耻么?玉麒麟遇刺后,两国就这般了?不集中精力查找真凶,却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夷王看了看慕容苍耳,轻轻咳嗽一声:“凉王仙逝,孤也觉得悲恸,只是慕容白芷一介女流养在深闺,不得已才与才与此事牵扯上,如果就因为这个,就要被殉葬,实在不公平。” 容昊冷冷道:“先王因她而死,这就是瓜葛。” 既然有备而来,借口肯定是已经找好了的。慕容苍耳心中冷笑,凉国人当自己还是有玉麒麟的凉国吗?没了玉麒麟,凉国他根本不惧怕,没有好好审视天下形势,就大言不惭来要人,玉锦书除了阴险估计也无一是处了。 夷王道:“此事还需孤同大臣们商议后再做决定。” “不必商议了,苍耳公子不也在这儿吗?只需苍耳公子告诉在下交还是不交出慕容白芷即可。” 容昊也不是那么好忽悠,他知道这事肯定是慕容苍耳说了算,可这不是不加掩饰的逼迫吗?慕容苍耳不知到底是什么给了玉锦书自信,更不知是什么让这个容昊这般有自信。 人不可貌相,看着俊雅,实则身上流着的都是凉国张扬跋扈的血脉。 慕容苍耳自排成长列的大臣头排中侧身,微微弯了弯身子,“如王上所言,苍耳的妹妹慕容白芷在此事上没有任何过错,若这么贸然交给凉国殉葬似乎太不合情理。” 容昊看着清冷的慕容苍耳,肆意笑道:“都说夷国大小事由慕容苍耳做主,今日看来是不错了。” 言下之意便是夷王受制于他,没有主权。 慕容苍耳冷冷得看着他,“大人问在下的意思,在下当然如实告知。”顿了顿又道:“在下与王上,不是你能离间得了的,还望大人自重,莫自取其辱。” “如此一来,夷国是不打算交出慕容白芷了?” 慕容苍耳转身回夷王:“一切由王上做主。” 夷王也没让他失望,随后便道:“夷国虽弱,但也不可能卑躬屈膝到这种程度,以一女子抵罪,不是大丈夫所为。” 朝堂上因为争论交不交出慕容白芷的事情不欢而散,得知夷国决定不交出慕容白芷时,容昊未多作停留,启程回了凉国。 这件事情看似把夷国把慕容府卷入了凉王之死中,但实际上是慕容苍耳有意为之。这样做,东方飞云那边就没那么大压力,才有更多精力去对付南国。 但慕容苍耳也知道,必须尽早找到证据,不然夷国就得背上杀害凉王这个罪名,况且,真正的幕后主谋可能是衍帝,他必须早日查清。 又过了两日,花青将金包银带到了慕容苍耳的面前,慕容苍耳将那颗夜明珠与戒指拿给他看。 金包银看了眼睛一亮,“这戒指看似是血玉,其实却是难得的宝物,称为鲛人泪,鲛人眼泪万金难求,世间不超过三颗。”金包银侧脸眯着眼睛细细审度,“且都在皇宫。” 慕容苍耳露出喜色,这么一来,就证明刺客是皇宫中的人了! “不过,当朝太后喜爱先凉王的孙子玉满堂,常年将其养在宫中,鄙人近日得到消息,这珠子由太后赏赐给了小世子,所以凉国也有一枚鲛人泪。更为不巧的是,前些日子凉国的鲛人泪被盗走,不知苍耳公子从何而得?” 衍帝怎么会露出这么明显的失误,果然早有安排。 “从刺杀先凉王的刺客身上而得。”慕容苍耳并不隐瞒,看着那枚夜明珠问道:“那这夜明珠呢?” “这夜明珠倒没有鲛人泪那么稀罕,皇宫和凉国都有许多。” 慕容苍耳听了并不泄气,能有这样的收获已让他开心,毕竟能证明,刺客和皇宫以及凉国都有牵连。 送走金包银,慕容苍耳看着那枚鲛人泪发呆,王二究竟是谁?即使再信任,也不可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他。 他隐隐约约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王二就是瑄衍? 可是又不敢相信,这么危险的事情瑄衍怎么敢亲自去做?而且当年他派人试探过瑄衍,他只会一些防身术而已。在凉王玉麒麟的监视下,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学那么高强的武功。 所以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过多停留。就在这时,影奴带来了东方飞云那边的消息。 南国夷国边境岌岌可危,南国似有凉国外援,随时都可能兵戎相见。 这倒神奇了,刚吃败战的南国竟然想先发制人? 不管这个消息的真假,慕容苍耳都决定亲自去趟凉国,只有到了那边,才知道真正情况如何。 032 赴凉 他只带了十名死士伪装成随从,快马加鞭去了凉国都城。 慕容苍耳没有隐瞒行程,通报后见到了玉锦书。作为凉国世子,两人见过数次面,所以知道他是个阴险小人。 当上一国之王后,除了服饰上的变化外,其他都无变化,一个人的气度是由内而外的,他身上那股心机深沉、事事都想胜之不武的气质掩盖不了,不是当了王就能改变,这是慕容苍耳见到他后的第一感觉。 玉锦书居高临下,他向来看这个慕容苍耳不顺眼,这个人比他还小几岁,就这么锋芒毕露、出尽风头,放眼瑄朝,说起年轻才俊,都是他在前面,凭什么? 他扬着下巴,双眼下垂,“苍耳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慕容苍耳当然不会因玉锦书的傲慢而心有芥蒂,仍然温和回应:“在下得知凉先王在虞境内遇刺后十分悲恸,亦十分愤怒,于是派人严查真凶,现下有了些进展,特来向王上禀报。” 玉锦书听了并不惊讶,淡淡道:“是吗?”玉锦书看看慕容苍耳,“那凶手是谁呀?” “凶手还不确定,但与皇宫、凉国有所牵连。” “胡说!”玉锦书愤怒,“你的意思是说是凉国自己人杀了先王?” 若不是知道幕后黑手是瑄衍的可能比较大,就凭他这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心中有鬼,跟自己父王的死脱不了干系。 慕容苍耳不紧不慢:“有这可能。” 他明明知道是刺客盗走了鲛人戒故意混淆视听,但此刻最关键的就是缓兵之计。 南国之所以那么有底气,明明车马劳顿不适宜继续举兵,现在却想先发制人,不就是凉国给的底气吗? 但以现在的情况,慕容苍耳和东方飞云还没有十足把握能打赢凉国与南国的联军,所以只能暂时让事情混乱些,不让此刻起战事。 玉锦书生气之后,还是耐住了性子。 “证据呢?”玉锦书虽然跋扈,但也知道,若无确切证据,慕容苍耳不敢这样说,“若有确切证据,孤抓到凶手,不论是凉国的谁,都要将他五马分尸!” 慕容苍耳从袖中掏出那枚鲛人戒,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即刻呈上玉锦书。 “王上可识得此物?” 玉锦书自然知道,这是他儿子的爱物,也就是太后喜爱的玉满堂的爱物,儿子经常把玩,前些时候却莫名失踪,找遍整个王宫都不见。 “你从何得此物?” “刺客的身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容苍耳有一刻心痛,王二是他心中纯净所在,但现在不得不把他亮出来。 玉锦书将鲛人戒放回原处,似笑非笑道:“孤定会严查,找出是谁盗了这枚戒指。”末了却笑着道:“不过苍耳公子千万别觉得孤会因此放过你的妹妹。” 慕容苍耳当然没觉得他会就此放过自己,也不奢望如此,只是希望战事稍缓,给他和东方飞云谋划的时间。 “苍耳也希望找出真凶,解我妹妹之围,舍妹自幼病弱,一介女流之辈,绝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还望王上明察。”表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不然还以为他慕容苍耳不顾妹妹生死。 玉锦书冷哼,“可事情因她而起,所谓红颜祸水,莫过于此。” 男人无能才会把过错加到女人身上,慕容苍耳此刻内心已经鄙视了玉锦书一千回,奈何不能表露。 玉锦书坐在高堂上,慢悠悠说道:“苍耳公子就暂且在凉国住下吧,等孤查明是谁偷盗了鲛人泪,好给公子一个交代。” 这便是把他留下当人质,玉锦书,果然是个小人。 不过区区凉国皇宫怎么困得住他,慕容苍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既然他要把他留下,那就顺了他的意,正好可以了解一下凉国现况。毕竟凉国刚刚改朝换代,很多事情都有了变化,这可是第一手情报。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苍耳既然来了凉国,一切就都听从凉王的。” 既来之,则安之。 玉锦书哪知道慕容苍耳的想法,只觉得他是畏惧于自己的王权,哈哈大笑道:“苍耳公子果然识时务。”他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孤也不想为难你,不想为难你妹妹,无奈,朝中有大臣提议不能让先王抱憾而亡。” 人都死了,还在意这么些身后事。 慕容苍耳也随之露出为难表情,“只是妹妹着实与此事无关,她不该背上这罪名。” 玉锦书换了个坐姿,继续说道:“苍耳公子何必这么较真呢?要知道在这事上让一步,以后凉国与夷国关系可就不一般了。” 这是要他牺牲妹妹来换取夷国的前程啊! 他慕容苍耳还没到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换取夷国利益的时候。 他冷冷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玉锦书呵呵一笑,“既然如此,也怪不得孤没给你机会了。”他甩了甩长袖,“想必你也知道,不管凶手是谁,为了父王在天之灵安息,你妹妹必须随父王而去。” 这句话有隐藏的意思,就在告诉慕容苍耳,如果他不交出慕容白芷,就要与夷国兵戎相见。 难怪会派兵增援南国。 慕容苍耳不紧不慢:“苍耳有一事想告知凉王。”虽然以玉锦书眼界笑,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使劲心机的性格,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可他还是得说,多多少少给他一些提醒,毕竟在削藩统一天下这件事情上,他们是一边的。 “只怕凉王遇刺与皇宫有脱不开的干系,或许有人正等着四国开战,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皇宫里会干这种事情的除了衍帝还有谁?只有衍帝才希望四国大战,他好趁机收复王权,统一天下。 他言尽于此,四国之间积怨已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放下仇恨握手言和,共同抗击衍帝的。 况且他对衍帝的这些计划还仅仅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但玉锦书仍旧固执己见,还是要联合南国来对付夷国,他和东方飞云也只有迎战。 玉锦书听了笑笑,皇宫中?整个皇宫都在表姑的掌握中,斧王是表姑的亲哥哥,又有谁这么大胆敢杀他的父王?接着他想起一个人,却又觉得不可能,他那个表弟瑄衍,不问世事,对外界一无所知,怎么会有能力刺杀父王? 033 太后玉兰华 慕容苍耳知道此时玉锦书已经想到衍帝,看他神情,似乎不太相信,不过只要他有这个疑虑就行了。 不一会儿,玉锦书昂起下巴,半眯着眼问道:“苍耳公子不会是想离间孤与衍帝吧?” “怎会?我只是善意提醒。” 玉锦书盯着他,慢慢道出一句:“此事孤会再做考虑。” 看他这样,是不相信。 慕容苍耳没有确切证据也不能说什么。 凉王玉锦书软禁了他,慕容苍耳既来之,则安之,安心在凉国王宫住下。 不过慕容苍耳的话多多少少起了点作用,他来凉国的当天,玉锦书就派人进了宫,告知太后慕容苍耳带来的消息,要太后多留个心眼。 太后玉兰华是先凉王玉麒麟的亲妹妹,与玉麒麟感情很好,她能做上太后,也都是玉麒麟的功劳,所以兄妹俩里应外合,把瑄朝朝政都把我在手里。她已年近五旬,保养得十分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仍旧风姿绰约,犹见当年的秀美。 但近期因为玉麒麟与此声望,思虑过多,不觉有了许多白发,好在不多,每日可由侍女细细藏入黑发中,几乎看不出来。 她听了凉国影卫的禀报后,几乎不敢相信,原本就忧心于玉麒麟逝世后凉国会日渐衰败,现在一听这消息,不由谨慎起来,可是想想又不应该,皇帝瑄衍虽不是她亲生,却也是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只喜欢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对她敬重有加,平日话不多,只有说起诗词书画时才会口若悬河,无论后宫事务,还是前朝大事,都是一句话:“但凭母后做主。” 她一直觉得这孩子不适合做帝王,只适合做文人,无奈身在帝王家,由不得他。瑄朝皇室已经摇摇欲坠,即使不是兄长玉麒麟,也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所以兄长在跟她暗示想黄袍加身后,她也赞同。与其做着没有权利只是个傀儡的皇帝,不如改朝换代。 但她早就有所思量,即使有朝一日政变,这孩子她也是要保住的,一定会许他一世荣华。 可如今却收到消息说这孩子很有可能故意避其锋芒,养精蓄锐,甚至,兄长的死都跟他有关,那个外甥玉锦书还要她将皇帝软禁起来,以防万一。 她不禁心凉、冒冷汗,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她心生疑窦,因为她那外甥玉锦书生性狡猾,有些小聪明,但都上不得台面。她并不喜欢他,甚至跟兄长说过是不是另立世子。可兄长只有两个儿子,二儿子虽然心善,但过于善良,优柔寡断,也不是世子之选,所以世子这事才这么定下了。 她甚至怀疑,玉锦书是不是像兄长那样有野心,想取瑄衍而代之。 可那玉锦书哪里有兄长的魄力,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兄长之前也还只是有想法,但没这么快行动,他一继位就有动作。 玉兰华不由紧锁着眉头,软禁瑄衍这件事情她不做,会破坏与新任凉王的关系;做了又将自己推入了火坑,她思索良久,半晌才道:“来人。” 内侍弯腰快步走进来。 “皇帝在哪?” 内侍迟疑了一下,回道:“陛下此刻应该在文清殿吧。” 陛下平时除了上朝,多数时间都在文清殿。 预览华起身道:“摆驾文清殿。” 如内侍猜测,衍帝此刻正在文清殿听歌赏舞。 丝竹悦耳,清香微醺。 瑄衍一身明黄色长袍,上面绣着沧海龙腾图案,袍角辅以汹涌波涛图案。紫金色腰带上配以琳琅玉饰。半卧在金灿灿的御椅上,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几乎及地。 玉兰华站在殿门口,看着瑄衍,他一如平日那般温顺。玉兰华忽然觉得自己的猜测不会错,瑄衍在她眼皮底下这么多年,他在想什么,做什么,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次多半是她那外甥想早日坐上龙椅,故意说出这样的话。 瑄衍似乎已经睡着,并不知道太后的到来,直到身旁内侍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才睁开眼睛。 看到是玉兰华,他急忙从御椅上起身,自高高在上的御台上走下来。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女们停了舞步。 “太后来了,怎么没派人事先通知儿臣,儿臣怠慢了。” 温顺的声音,恭敬的态度,从幼时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从未变过。 “太后请。”瑄衍扶住她的衣袖,微微弯腰。 玉兰华应着他的步伐,走到殿中,内侍搬来宽大的座椅,瑄衍扶她坐下,又有内侍七手八脚搬来小桌,捧来香茶、水果、点心。 宫殿里忙碌起来,內侍们知道皇帝对太后的重视程度,生怕怠慢了太后。 玉兰华侧脸看着瑄衍,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乌黑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衍帝英俊是天下皆认可的。 若生在繁荣盛世,他想必能坐稳龙椅,只可惜了生不逢时。她也曾多次心生怜意,可那又怎样?命运如此。 瑄衍随口问道:“太后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望儿臣?” “哀家有几日不见皇帝了。”玉兰华如平日一般温和笑着。 瑄衍答:“太后思念儿臣,差人来请儿臣就行了。”稍停一下又道:“天气日渐炎热,太后要注意身体才是。” 他对太后尽孝,平日对她的身体状况十分关心,许多事情都亲口过问。因此近在宫中,远到朝堂,莫不道当朝皇帝孝顺。 玉兰华点点头,“皇儿总是纵情于诗书歌舞,也该多关心政事才对。如今,你舅舅去世了,朝堂上无人辅佐,你该独当一面才对。” 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瞥过瑄衍的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无所收获。但他还如平常那样,提到朝政时并不上心。 瑄衍面露悲伤,“突闻舅舅噩耗,儿臣万分悲痛,真不知没了舅舅该如何是好。” 脸上的伤心之情看不出一点伪装痕迹,失去左膀右臂的不知所措亦无半点虚假。 034 玉青书 说起玉麒麟的死,玉兰华心里也难受。 她说着:“哀家听说皇儿下令以国葬之礼为你舅舅下葬。” 瑄衍微低着头,回道:“舅舅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理应有这等待遇。” 玉兰华想起以前的种种,无论何事,皇帝从不逆兄长与她的意,即使兄长当着群臣的面让他下不来台阶,他气归气,也只是稍加微词。朝臣谏言凉王欺君罔上,把持朝政,他也不以为意,总是说,凉王是朕的亲舅舅,难道会害朕不成?在她面前,也总说,把朝政大事交给舅舅,他很放心。这样一只乖顺的小猫,怎么会突然发难? 她不能听信一面之辞就如外甥说的那样将皇帝软禁起来。一来兄长身亡,他不相信外甥的能力,万一篡位不成,自己将万劫不复。二来一旦软禁就会伤害母子之间的情谊,若日后查出杀害兄长的另有其人,她也不好面对皇帝。 没了兄长,她那外甥又靠不住,今时不同往日,她要想稳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还得倚靠瑄衍。 只能先观察一段时间。 殊不知这一心软便错过了最佳时机,日后后悔却却已来不及。 玉兰华象征性与瑄衍又闲聊了一会,便回宫了。 年轻的衍帝看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一锁,再一看,却什么也看不见,面容仍然温润如玉。 从太后踏进文清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太后想干什么。现在他最大的威胁已除,太后想软禁他已经不可能,本来大可不必不必像之前那么畏手畏脚,但时机未到,一切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但玉锦书这个人不能多留,一个小人把控了凉国,现在又开始怀疑他,他万一发难,凭凉国的实力还是会给他带来威胁。 瑄衍站在殿中,远眺殿外。 对凉国,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能除掉一个凉国,也能再除掉一个,只有将凉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才有更大的把握。 在凉国皇宫住下的慕容苍耳很快就将这里的情形摸了个透。 玉麒麟去世后,凉国上下自然激愤,虽然凉王跋扈,但对国中大臣、尤其是武将都好得很,因此凉国才会有那么多愿意为他效忠的大臣和将士。而这些将士无一不想为玉麒麟报仇,所以才会如此之快派兵支援南国,然而玉锦书似乎并不心急, 追查凶手以及派兵出征都是走过场,以平息凉国众怒,他真正在意的是他的王位。 玉麒麟有两子三女,三女均已出嫁,长女更是当朝皇后,也就是衍帝的正宫。两子便是玉锦书、玉青书。玉锦书乃正妃所生,顺其自然继承王位;二子玉青书为侧妃所生,今年十六岁。别的世子十六岁早已封侯,但由于玉锦书小气善妒,加上玉青书生性柔弱,所以到现在还是个贝勒,且是没有权力没有地位的贝勒。 即便如此,玉锦书仍然欲杀之而后快。 所以此时的玉青书即便不争,就算想做个平民百姓也做不到,以玉锦书的性格,他可不会让后背的这根刺一直扎在那儿。 即便被玉锦书软禁的凉国王宫中,他仍然知道凉王派人入宫的事情,甚至知道密信中的内容,玉锦书要他的姑母软禁瑄衍。 他没想到,玉锦书表面上不信他的话,但实际上已经有所行动。只是他这行动太过迅速偏激,如果衍帝真的只是个傀儡还好,如果不是,他这么做,只会加速自己灭亡。 试想,瑄衍好不容易除掉玉麒麟,怎么还会允许凉国又出现一个跟他作对的人? 慕容苍耳不禁讪笑,衍帝知道这个刚继位的凉国想软禁他,他会怎么做呢? 瑄衍好不容易杀出荆棘,前面就是宽敞大道,可偏偏冒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拦路贼,冲他喊“此路是我开,是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这样一个讨厌的人,阴魂不散,挡住了自己的路。 慕容苍耳想着,如果他是衍帝,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这个拦路贼,免得他耽误自己的进程。 正思索着,看见庭院对面湖边一群人步履匆匆,领头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白衣玉冠,少年老成。 慕容苍耳问一旁的内侍,“那是你们的贝勒吗?” 内侍点头。 慕容苍耳再看向他时,发现他也正看过这边,细长的眉微蹙,不苟言笑,面色压抑。他似乎看到了慕容苍耳,微微向他点了点头,慕容苍耳微笑回应他。 两人只是相视点了点头,他没有停留,匆匆而去。 玉青书是侧妃所生,从小就在兄长的压迫下长大,想必日子不好过,以前还有玉麒麟在前面挡着,玉锦书不敢放肆,如今兄长继位,他的日子可能也到了尽头。 慕容苍耳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他的心思此刻都在衍帝身上,他到底会怎样走下一步棋?他又该如何应对? 只是刚才路过的玉青书提醒了他。 如果他是衍帝,定然容不得玉锦书这样的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再加上玉青书的存在,最方便简单的莫过于借玉青书之手除去玉锦书。 届时世人皆认为是兄弟相残,玉锦书咄咄相逼,玉青书不得已反抗,最后以玉青书胜利告终。世人怎会想到是瑄衍在中间挑拨?其实也算不得是挑拨,他只需将玉青书的处境说出来,玉青书为自保,或许真会铤而走险。 对于一个对自己从来没有兄弟情谊的哥哥,玉青书想必也不会心软。 这样的招数他能想到,瑄衍不可能想不到。 慕容苍耳觉得自己应该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已经来不及,因为当晚,凉国便发生了兵变。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晚迷迷糊糊中听到刀枪声与厮杀声,心中暗道不好,披上衣服便出去了。他讨厌玉锦书,原本想着不会帮任何一个人,也知道这场兵变的赢家肯定是玉青书,他想知道的只是衍帝他到底有多厉害,隐藏得有多深。 可是后来的情形让他改变了主意。 035 凉国宫变 慕容苍耳飞身上了城墙,又借力城墙上了宫缘,找了一处好位置,战场尽收眼底。 很明显,银色盔甲的凉国御林军不敌黑衣夜行军。慕容苍耳看着那群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皆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他们应该是与玉青书里应外合进来的,突然出手,御林军都来不及调集,更何况是王城守军。而玉青书这么多年都仰玉锦书鼻息生存,而且还那么年幼,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实力?想都不用想这些人肯定不是他的,肯定是瑄衍的。 那么衍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暗中培养了这么多杀手!若他日真要与他面对面交战,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 他们的敌对是毋庸置疑的,一个要保全夷国,一个要统一天下,水火不相容。 瑄衍不仅心机深沉,且杀伐果断。 这样的帝王,有了凉国的兵力后只会更强,他和东方飞云真的是他的对手吗? 不行!他不能让玉锦书死! 即使他也讨厌玉锦书,但如果玉锦书死了,凉国彻底落入瑄衍手中,这对其他三国来说是噩耗。 慕容苍耳细看,看到白衣玉冠的玉青书手持长剑,杀红了眼,一袭白衣血迹斑斑。 玉锦书始终没有露面,这个小人,也就耍耍小心机而已吧,真的遇上困难,只怕躲得比谁都快。 正想着,一个金色盔甲的人从殿中飞驰而出,速度快如骏马,持着长枪,直指玉青书。慕容苍耳定睛一看,竟是玉锦书! 长枪逼近,玉青书长剑一横挡住长枪,身子因受力一路后退,一直向后滑行几丈远方停住,持剑的双手狠狠用力,将长枪推开,长枪下一刻又劈了下来,玉青书只能再次挡住。两人对峙几招,玉青书皆是退守,慕容苍耳没想到,玉锦书竟功夫不错。 似乎觉得这一战胜负有点难分了。 慕容苍耳正想跳下去帮忙,至少先将玉锦书就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一招便将玉锦书击退。 慕容苍耳瞪大双眼,这身影,怎的这般熟悉? 他愣住了,有那么一刻忘记自己要干嘛。 黑衣人连发数招,玉锦书很快便败下阵来。 慕容苍耳双眼渐渐朦胧,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个黑衣人是王二吗?为何他们的身手这般相似? 可是王二确定已死于龟灵山上,这件事情他事后也查证过。 可是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将玉锦书救出去! 慕容苍耳身影一动,瞬间都到了玉锦书面前,掌间运气真气,一掌将黑衣人从玉锦书面前击退。 玉锦书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慕容苍耳拉住往外跑。慕容苍耳一面厮杀敌人,一面寻找突破。 忽然身后黑影袭来,慕容苍耳不得不抽身对付黑衣人。这个黑衣人无论武功招式还是内力都跟王二一模一样,这让慕容苍耳有些分心。 但他毕竟武功高强,即使分心也还是能对付黑衣人,只是很快,又出现了两人,一男一女,身手了得,三个人一同将慕容苍耳缠住。 他可以对付黑衣人,但又来两个高手,这让他无暇顾及玉锦书。 新加入战斗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将慕容苍耳围住,切断了他和玉锦书。 慕容苍耳的目的是救玉锦书,所以就在云锦书被切开的瞬间,他急忙回头想再次拉住他。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黑衣人身影攒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托起玉青书的持剑的手,长剑如一道闪电倏的没入玉锦书胸膛。 “啊!” 慕容苍耳惊呼出声,声音却被厮杀声淹没。 他目光紧盯黑衣人,只见他看玉锦书已毙命,立即掩身人群,一路向东,慕容苍耳飞身跟上他。 这样的手法跟当时刺杀凉王玉麒麟一模一样,他凭一己之力难以救玉锦书,但一定要弄清楚这黑衣人是谁! 黑衣人轻功了得,越过一道道城墙,很快便出了宫门。 慕容苍耳屏住呼吸一路尾随。 黑衣人在黑夜中一路驰行,很快便进入一处小巷。 小巷易于藏身,便于偷袭,慕容苍耳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可是他不得不跟着进去,他不能放弃这一线索。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慕容苍耳细听每一个声音,一步一步慢慢挪动,看不清,但他可凭声音追寻那人。 忽然身后空气变得异常凛冽,慕容苍耳一个侧身躲过,一旁的石墙却被内力击出了一道深深的坑。 黑衣人在他眼前以擒虎式防守着。 慕容苍耳瞳孔慢慢收缩,手中折扇啪的合上,直指黑衣人眉心。 他要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王二。 高手过招,片刻便知自己能不能赢对方。 黑衣人知道慕容苍耳武功高强后不想与他缠斗,只想快些脱身,奈何慕容苍耳不给他这个机会。 慕容苍耳几次想扯下他蒙住脸的黑布,但那人却不没给他得逞。 黑色身影和浅碧色身影在夜空中如两道风,相互缠绕,不分伯仲。 又过了一会,黑衣人手中忽然掷出一物,慕容苍耳以为是暗器,慌忙躲过,却不想是烟雾弹,白色烟尘将她视线挡住。 慕容苍耳闭上眼睛,用耳朵听声音,分辨黑衣人的遁逃方向。 只听到左前方空气又异动,急忙飞身朝那方向而去。 黑衣人看着那个浅碧色身影,乌黑的眸中露出得逞的笑意。 下一刻,便往那身影相反的方向而去,他并没有朝那个方向去,只是用内力误导慕容苍耳往了错误的方向。 慕容苍耳自然很快知道自己追错了方向,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黑衣人逃脱。 自己败走麦城,心中失落不言而喻。 瑄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培养了多少武功高强的影卫?这个黑衣人又是谁?如果不是王二,这样的影卫不是说培养就培养得出来,即使日夜苦练也难达到这种境界;若是王二,为何他不让自己知道他没死?若不是,世上难道真有这么相似的人?难道他们是双生子? 036 五岁凉王 可惜自己没能抓住这个人一问究竟。 但瑄衍的行动力和魄力让他再一次惊觉,这么多年各国虽然各有各的心思,都在打别国的主意,但没有哪一国有这样的速度,他如果还是之前的行事速度,肯定会被衍帝越拉越远,越来越追不上他。 没有抓到人,慕容苍耳只得折回凉国王宫,宫中厮杀已经结束,台阶上血流如注,到处都是伤兵的哀嚎声和哭声。为了尽快恢复宫中原貌,已有內侍开始冲洗台阶,收拾残局。史书上记载的朝代,几乎都发生过宫变,场面自然悲壮凄惨,然而书中是书中,亲身经历更加震撼人心。 因为权势因为王位,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此丧命,无数将士牺牲,无数父母失去孩儿,无数妻子失去丈夫,无数孩子失去父亲。 看过这种惊心动魄和哀鸿遍野的场面,慕容苍耳曾经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夷国也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无法改变历史、无法改变天下,只能尽力保住夷国王室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但他更清楚,战乱年代,只能通过战争才能换来安宁,如果为了避免战争,一谓委曲求全,只会越来越被动,最后王室还是得以身殉国,百姓还是会流离失所。只有一国领军者有能力有实力才能稳住封地,稳住世代积累下来的荣耀。 慕容苍耳步入正殿,看到白衣玉冠的玉青书坐在王座上,只是白衣已经被染成了血衣,玉冠上也满是血渍,他脸色的血渍也还没来得及清洗,就这么静静坐在那儿,看见慕容苍耳进来,问道:“你就是苍耳公子?” “正是在下。” 慕容苍耳这次是近距离看到玉青书,这个少年只比他小一岁,但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比自己小几岁,再加上脸上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有种故作成熟的感觉。 “你走吧。”玉青书淡淡道,“此事与你无关。” 他看起来并不高兴,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更加没有登上王位的欣喜,想必为了保全自己而让凉国王宫血流成河也不说他的初衷吧。 慕容苍耳却没有动,看着玉青书道:“苍耳走之前,想奉劝贝勒一句。” “你说。” “那人今日助你夺位,说不定他日又会助他人夺位,贝勒该早作打算才好。” 他以为这样说会让玉青书与衍帝之间有所嫌隙,没想到玉青书却不为所动,依旧淡淡道:“不劳苍耳公子担心,我并没有当王的想法,接下来继承凉国王位的是我的小侄子玉满堂。” 慕容苍耳心惊,随即又想到,扶持一个小孩坐上王位,不是能更好控制凉国吗?这样既能除去心腹之患,又能让凉国群臣心服口服,因为王位没有外传。这么多好处瑄衍怎么可能没有想到? 他不禁笑自己的笨拙,没有跟上衍帝的思维。 以玉青书的性格,他虽然听衍帝的话杀了玉锦书,夺了他的王位,可他内心还是觉得对不起玉锦书,所以才会将王位给玉锦书尚未成年的幼子玉满堂。 本想问玉青书刚才助他击杀玉锦书的是谁,但慕容苍耳没有问出口,他知道,玉青书肯定不会说,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只有日后慢慢查探。 慕容苍耳微微欠一欠身:“原来是苍耳多虑了。” 玉青书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方才打斗时,似乎看到苍耳公子想救兄长?” 慕容苍耳顿了顿,他心想,既然做了这事肯定是会被看到的,也没什么好掩饰。 于是答道:“苍耳来凉国毕竟是客,看到主人有难,客人当然第一时间想救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玉青书点头:“我知道,有那么一刻,我是希望你能救他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玉青书虽然痛下决心,但到底骨肉相连,不是万不得已肯定不会下狠手。 当时想救玉锦书,是他的私心,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作了作样子,说道:“是在下无能,未能救下凉王。” 玉青书坐在那儿,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少年只怕也是被逼无奈,身在乱世中的贵族,不得不拿起兵器,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看他的表情,此刻心里肯定不好过。 只是接下来,一个五岁小童继位,凉国落入衍帝之手,他再伺机拉拢南国,慕容苍耳与东方飞云处境将会十分艰难。 一定不能让凉国成为衍帝的附庸,可是眼下该如何破解这状况? 玉青书这种性格不适合结盟,而且他多半也不愿意卷入其中。一直藏于暗处的衍帝忽然之间如日中天,果断解决了最强大的凉国,慕容苍耳始料未及,接下来必须把大部分精力放到衍帝身上才行。 凉国兵变已经落下帷幕,他再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于是深夜离开充满血腥味的王宫,马不停蹄回了夷国。 瑄衍行事速度比她想象中快很多,他必须赶快与听南商量出应对之法。 一回到慕容府,便和听南说了他在凉国中经历的事情。 “衍帝还是太心急了。” 这是李听南听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这么认为。”慕容苍耳觉得,衍帝隐藏这么深、这么久,不可能最后关头放松警惕,“他这样做风险大,但收获也大,玉麒麟玉锦书一死,他的威胁消失,接下来就可以一心一意统一四国。” “那你有何打算?” 慕容苍耳眉头紧锁,原以为削弱凉国就能暂时安稳,以图后进,可现下容不得他这样了。 “要么证明衍帝是杀玉麒麟玉锦书的人;要么掌握凉国军队大权。” 衍帝最忌惮的就是凉国军队,他之所以想控制凉国,最主要的也就是凉国兵强马壮,不为自己所用将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而这两条路都是难上加难,刺杀凉王的人的确留下了证据,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东方飞云;王二的那枚戒指顶多让刺客身份可疑,也不能直接证明就是衍帝。如果衍帝真留下了别的证据,只怕早就给慕容苍耳找到了,不至于拖这么久。 037 灭族之仇 凉国两任王上相继死去,凉国必将大乱,即使大乱,将士们平时训练有素,再加上忠于凉王,想要重新在凉国军中找出一个取代凉王的人再加以利用也是难上加难。 衍帝是玉麒麟的亲外甥,平时对玉麒麟又毕恭毕敬,对待文武百官也仁厚,这个时候他如果出来主持凉国大局,凉国上下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李听南道:“这两个办法都不太容易。” 慕容苍耳忽然道:“还有个办法,与南国结盟。” 是啊,三国结盟,即使衍帝有凉国,真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 李听南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世界上只怕没有人比慕容苍耳更憎恨南国,他们这些年与南国交恶,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慕容苍耳与难过的仇恨。 可现在他却愿意为了夷国大势放下仇恨? 李听南没有说这事,只说道:“我们刚准备联合东方飞云去抢他城池,现在却说要与他结盟,只怕南国不会愿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以衍帝的气势跟速度,南国现在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慕容苍耳说道:“我打算这两天就亲自到南国去一趟,拜见南王,谋求结盟。” “南王心思狭窄,且变化无常,我们之前对他那样,现在却说要跟他结盟,他恐怕不会信。” 对于慕容苍耳去南国一事,李听南担心的还不止这一点,以他们平时对南国的敌对,慕容苍耳这一去,南王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他走。 古往今来,使臣都有有去无回的可能,尤其是在战乱年代,尤其是一直有冲突的敌对国,说不定一生气就将使臣杀了。慕容苍耳当然会想到这里,只是,他如果不去,怎么能显示出夷国的诚意?只有他去了,南王才会相信结盟一事是真的,至于结不结盟只能等谈过之后才知道。 但李听南不愿意让慕容苍耳冒险,他说道:“让我去吧。” 他之所有这些担心,是因为南王是慕容苍耳的灭族仇人。 水灵族已经被南国灭掉,别人不知世上还有水灵族后人,可李听南知道,慕容苍耳便是。 这些年南王曾多次想与夷国修好,但夷国都没搭理他,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慕容苍耳不愿意。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虽然他答应了父母,报效夷王在先,复仇在后。可这仇恨始终没有放下,如果不是因为南国灭了水灵族,他的父母也不可能英年早逝,慕容苍耳曾经多次想杀南王复仇。 但南王毕竟是一个王,没那么容易杀,即使有机会,也要考虑很多因素。 只是如今,大仇未报,为了大局,还得放下身段,求仇人与自己合作。这对慕容苍耳来说,要承受多少压力?李听南担心慕容苍耳控制不了情绪,即使控制住了心中也是十分难受。 他们二人一直心有灵犀,李听南想什么,慕容苍耳自然知道,也知道李听南的担心,他安慰道:“你放心,我分得清。” 本来以为,与东方飞云合作吞并南国,既能保夷国无忧,又能报了自己的灭族之仇。大仇未报,却要先与仇人合作。 李听南又问道:“那此事要不要先跟东方世子商量?” 说到东方飞云,慕容苍耳的气还未消。因为联姻的事情不仅让他颜面尽是,更让倚蓝公主心神俱伤。 他做事情之前不跟他商量,他为什么又要跟他商量,而且跟他商量还需要时间,慕容苍耳心里着急,怕慢瑄衍一步,就又落后一段。 他摇头:“事情还没着落,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先不说吧。” 李听南点点头,随后又问:“必须得你亲自去吗?” 慕容苍耳点头。 关乎夷国未来,他必须亲自去。 从凉国回来后,慕容苍耳只在家中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便又出发去南国。 南国与夷国不同,四季气候明显,夷国初夏还十分凉快的时候,南国已经开始炎热。 因为南国与他之间的家仇国恨,慕容苍耳对南国了如指掌,夷国南国关系虽然不好,慕容苍耳也极少正是觐见南王,但他曾多次偷偷潜入过南国王宫,见过南王数次。 南王月怀瑾已年过五旬,虽然不是四国中最老的一位王,但已经算是岁数大的了。可他保养得当,鹤发童颜、身强体健。 其实除了慕容苍耳与南王的家仇,夷王与南王也有矛盾,这才导致两国之间一直有嫌隙。 夷国与南国的矛盾便是由南王继位开始,还未做南王的月怀瑾非长子,也非王位继承人,但才能、品性皆优于世子,渐渐南国有传闻王上欲立贤不立长的说法。 彼时夷王朱秦还是世子,一日正在南国宫中做客,本来这等事情南国不会拿出来说,但那日众人都喝高了,月怀瑾酒后将心中烦恼吐了出来,朱秦一听当即就反对立贤不立长,说乱了祖制不说,也坏了兄弟间的情谊。 夷王朱秦是无意之词,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月怀瑾却记下了。虽然他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当上了南国的王,但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当时年轻气盛,锱铢必较,三番五次派兵攻打夷国,夷国虽弱小,却也没让他捡到便宜,因此南王对夷王的气一直都没解过,反而越积越深。 这是两国表面上的矛盾,世人以为南国与夷国水火不容是因为这事,但更深的原因却是,南王乃慕容苍耳的仇人。 慕容苍耳虽不记得水灵族被灭的情景,但父母反复跟他提及,给他灌输南王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忘记灭族之仇,没有报仇只因时候未到。 即使这一次结盟成功,想必衍帝一倒,慕容苍耳也即使背上骂名,也会对南王倒戈相向。 他想着大丈夫,胯下之辱都能忍,这一次,为了夷国,为了夷王,他也能暂时忍下家仇。 殊不知,他为夷国、为夷王所做的一切,到后来,都是一场错误。 038 月姬公主 两日的马不停蹄,终于到达南国。 迎接慕容苍耳的是南国的月姬公主。南王无子,公主又是他最爱的王妃所生,更因王妃早逝,南王便将所有爱都放在了月姬公主身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怕掉了。有南王的宠溺,月姬公主从小便与其他公主不同,好武且性格泼辣,放荡不羁,经常女扮男装混于市井之中,又好打抱不平,许多南国恶少都在她手里吃过苦头,一说起月姬公主都无不噤声。月姬公主刚满十五岁,却是人小鬼大,日日以一副小将军模样示人。 而月姬公主爱慕慕容苍耳的事情也是天下皆知的秘密。 从第一眼看到慕容苍耳开始,她便向天下宣告她喜欢慕容苍耳。 明明慕容苍耳与南国有矛盾,但她根本不管这些,想什么就说什么。南王知道后无数次劝说,但都无济于事。但南王也知道慕容苍耳是何许人也,即使自己女儿有意,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他女儿,最后也只是给月姬年少无知一个教训。 一身银色软甲的月姬公主率大批人马出城迎接慕容苍耳,这样的迎宾阵势,南国很少,尤其是对一个敌对国的使臣。 可月姬公主仰慕慕容苍耳,即使他是敌国大臣,即使他是父王仇恨的人,她也照旧我行我素,她说父王是父王,我是我,上一辈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下一辈。 看到竟是公主的仪仗,慕容苍耳老远就下了马,信步走过去。 “苍耳见过月姬公主。” 对于这个公主,他虽然无感,但也知她是性情中人,性格跟白薇有些相似,所以顶多将她当妹妹看,不可能产生儿女事情。 慕容苍耳见过的美人很多,月姬公主虽算不上绝世美人,但她五官立体、轮廓分明,且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英气,这是许多美人身上都没有的。 “苍耳公子,好久不见!” 老远就看到她欢呼雀跃,到了跟前,却有些害羞了。这样随性的女子,见了慕容苍耳脸上竟飘起了红云。慕容苍耳却不以为意,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年少不知的暗恋。 月姬公主说着:“知道你要来,我都高兴坏了!”她看慕容苍耳时眼睛里都有光,慕容苍耳只是微微一笑,他习惯了女扮男装,久而久之便觉得自己真是个男人,对女子的热情也不觉得尴尬。 他随着月姬公主进城,再进宫,一路上,月姬公主一直在找话题,可慕容苍耳为了不引起误会,一直不冷不热,所以他俩只能用一句话形容: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与一般使臣不同的是,慕容苍耳没有住进南国专门为来往使臣设的行宫,而是直接住进了南国王宫内的文轩阁,这是月姬的公主的安排。但是,到达的当天他却没有得到南王的觐见。 时间不等人,慕容苍耳心想,如果明日还得不到觐见,只能硬闯。 然而却没有如愿,第二日月姬公主一大早便来了他住的文轩阁,称父王抱恙,不便见客,国事交由她打理,公子有什么事情可直接跟她说。 明显是南王不想见他的托词。 慕容苍耳看着这个公主,她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决策?公主不懂政事,他一说还得解释老半天,想了想只好作罢,只能晚些时候去探探南王是否真的病了。 月姬一整日在文轩阁陪他,慕容苍耳只想着她快点离开,自己好脱身,而且此刻心中全是如何劝动南王,如何应对衍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怎么会还有心思去照顾月姬公主的儿女私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月姬公主,慕容苍耳想着如何找机会去探南王,可身旁却有一男一女两个内侍形影不离,他尝试着在他们面前消失一阵,人还未出文轩阁,整个文轩阁就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住,他根本没有丝毫机会。 如果只是不想见他,大可不必这样兴师动众把他困住 慕容苍耳有不详的预感,这次来南国,或许真如李听南所料,他不止寸步难行,甚至有危险。 他并不担心自己,担心的是不能促成三国结盟。 但南王推脱着不见自己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不见打发他走就是了,见的话就爽快点不行吗?若是他强行见南王会惹怒他,不见又不能一直干等。 思前想后,慕容苍耳想到了月姬公主。 他不说来这里的目的是跟南王商讨结盟之事,只说衍帝有阴谋,所以来见南王共商大事,这样月姬应该会想办法让他见南王吧。 于是慕容苍耳连夜求见月公主。 到了月姬公主居住的秋霜殿时已月上眉梢。没了白日的炎热,夜里清凉惬意,时而有微风拂过,凉丝丝的风像是轻纱一样,让人感觉更加凉爽。深蓝色的天空上,群星闪烁,像璀璨钻石洒落,倾出万点银灰。 又有虫鸣蛙叫,这夜里也不寂寥,却有些欢快。 他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公主才请他进去,想必是已经就寝,听到他来又起身,他这么晚到来的确唐突,但也顾不了那么多。 他不知道,公主只是为了见他挑了好久衣裳又特地装扮了一番。 此时的公主换上了女装,一身鹅黄,她肤色较白,在鹅黄色的衬托下更显肌肤白皙,再加上淡妆相抹,少了些许平日的英气,多了几分女子柔情。 女为悦己者容。 然而慕容苍耳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庄重行礼又满含歉意,“苍耳冒昧,打扰公主休息了。” 月姬公主咧嘴一笑,“无妨,无妨。”露出两颗兔牙,煞是可爱。 看到这般可爱的笑容,慕容苍耳也跟着笑了笑:“苍耳前来是想向公主禀报一些事情,本来想等南王痊愈再禀报,可这件事情有些紧急。 月色下的慕容苍耳又有另一种儒雅气息,月姬愣愣看着温和如清风的翩翩公子,似乎根本没听见慕容苍耳在说什么。 慕容苍耳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公子刚才说什么?” 慕容苍耳暗暗叹一口气,只得重复一遍:“苍耳有要事向公主禀报。” 她不好意思得笑了笑,“公子请说。” 就站在这里说?慕容苍耳惊讶,他虽不拘小节,但也从没有过就这样站在夜空下禀告事情。不过既然公主不介意,他也不好说什么。 039 有求于公主 “此事非同小可。”慕容苍耳故作紧张,看看左右道:“公主可否让身边的内侍暂且退下?”在慕容苍耳看来是很平常的请求,月姬公主听后脸却一片绯红,不过很快就挥挥手,示意内侍们回避。 “月姬公主可知凉国两位王上相继被杀之事?” “知道,一位被暗杀,一位遭宫变。” 这么大件事肯定传得相当快,更何况是王公贵族之中。 慕容苍耳悄悄道:“那公主可知这两起事情都是由一人背后操纵所为。” 月姬公主惊呼:“是谁这么大胆?敢杀凉王?”凉国在四国中处于霸主位置,向来只有他欺负人家,没有别人欺负他。而且凉国将多兵广,先王玉麒麟武功高强,能杀他的人几乎没有。他的儿子玉锦书虽然没有他父王那样的能力,但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轻易被杀。 慕容苍耳沉声道:“当朝天子。” 月姬一双眼睛睁得更大,“怎么可能!” 她是见过皇帝的,皇帝温和儒雅,让人如沐春风,无论是对待臣子还是对待他们这些王族,都亲善和睦,根本不像会做出暗杀亲舅和亲友的人。 “苍耳现在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相信能找出,只是需要时间。” 月姬公主还是不相信,她问道:“可是皇上为何要这样?” “他想结束割据,一统天下,先是凉国,接下来就是夷国、北国、南国,一个都逃不掉。” 对皇帝来说,这是他的霸业,对各个王国来说,却是灭亡。每个朝代,分久必合,这是历史的趋势,但哪个王国又想顺从历史?因这顺从的代价不仅仅是个人性命,更是一个王族的生命。 身为王族的月姬公主自然知晓这一点,她似乎有点儿信了。 月姬公主微微仰着头,明亮如珍珠的眼睛看着慕容苍耳,“所以公子此来是为了联合南国,对抗皇上?” 她悄然垂下眼,果然让父王猜中了,自己还为此跟父王争论许久。月姬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慕容苍耳看着她,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他照常说道:“还望公主将此事告知南国,请王上早作……” 话还没说完,月姬忽然握住他的手,“公子,天下之势不是你一人能改变的。” 这句话包含了不少意思,敏感的慕容苍耳隐隐约约觉得,南国说不定已知晓此事,南王也早有打算,或许早就做出了选择。他来南国后,南王迟迟不肯接见,怕是早就猜到他来的目的,不想给他游说的余地。而自己此来说不定结盟不成,还会送羊入虎口。 他低估衍帝了。 衍帝已经想到他的后招,所以对南国这边也有了对应的谋略,慕容苍耳心里不由叹了声气。 月姬看着慕容苍耳的脸从开始的浅笑变得面无表情再到淡淡的伤感,有些不忍心,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静静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慕容苍耳问道:“所以,南王已经选择了衍帝?” 月姬欲言又止,父王叮嘱过她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慕容苍耳,可是又不忍心。 慕容苍耳看出她的为难,也知道军国大事南王不会随便告诉月姬公主,就算说了也会叮嘱她不要说出去。 “苍耳想见一见南王,公主可以代为引荐吗?”他仍想试一试,即使希望微乎其微。 月姬想都没想就点了头。他的父王本就没有抱恙,只是找个借口不见慕容苍耳而已。她不想他因为这事伤感,能帮到的必定要竭尽所能。 次日,月姬公主领慕容苍耳去见南王,到达殿门口时却被拦住。 侍卫持刀抱拳道:“公主,王上吩咐过,不见慕容苍耳。” “你们大胆,没看到是本公主要见父王吗?” “可是慕容苍耳跟着。”侍卫看到公主生气,有些胆怯。 “所有责任,本公主担着,你们让开就是。” 侍卫仍然没有动。 月姬公主柳眉倒竖,“难道要本公主动手不成?” 侍卫低下头,但仍不动。 月姬拉着慕容苍耳走上前,侍卫退后一步,再上前,侍卫又后退一步,一直退到门口,再前进就要进入宫殿了,这一次侍卫们没有再退。月姬公主放开慕容苍耳,双手去推侍卫,却推不动。 看这些侍卫这般强硬,月姬公主竟一手拔出了侍卫手中的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不让本公主进去?” 慕容苍耳从她身上看到了慕容白薇的影子,和白薇一样的性格,只是吓唬他们,并不会真正伤到自己,但他仍然轻呼一声:“公主,刀剑无眼!”想要制止她,却被月姬一手拦住。 眼前的侍卫却慌了,他们知道王上最疼的就是这位公主,一旦伤着公主,他们都不好交代。他们只是奉命守住殿门不让慕容苍耳进入,可没有想到公主会带慕容苍耳来,更没想到公主为以自残来要挟,他们可是宁可自己死都不能伤了公主,但王命又不可违。 同样都是大罪,他们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纠缠间,殿门开了。一位内侍出来。 “哎哟喂!我的公主,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千万别伤了自己!” 是一位白发太监,与南王差不多年纪,身材略胖,声音尖细。 月姬公主嘟着嘴跟他撒娇,“木公公,我想见父王。”这才将刀从脖子上放下,背到身后。 “不是公主想见,是苍耳公子想见吧?”木公公斜眼看看慕容苍耳,一脸不屑。 慕容苍耳当做没看见。 “木公公就让我们进去吧。”月姬公主继续撒娇。 慕容苍耳心里很感激这位公主,与自己不过数面之缘,对他客气有加又愿意什么都不问就帮他这么大的忙。 “进来吧!”木公公对着慕容苍耳没好气得冷哼一声。 月姬回头冲慕容苍耳开心一笑,慕容苍耳投以感激的回笑。他内心有些愧疚,月姬公主愿意这么帮他,是因为对他有意,可自己不可能在儿女私情上报答她,但为了达到目的又不得不接受她的帮助, 040 觐见南王 朱红色的殿门徐徐敞开,日光倾泻进去,照出纷纷扬扬的细小灰尘。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神秘而安静。 他跟着木公公穿过前殿,来到后殿。 “王上,苍耳公子来了。” 木公公话音未落,月姬公主人已经一边唤着父王一边走近了内厅。 这里是南王的寝宫,眼前,银色罗帐如月光倾泻,笼罩住宽大的沉香木阔床,帐边绣着繁复的花纹,风起罗帐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南王坐于榻上,背后垫着金丝软枕。月姬在他身边坐下,耳语几句,慕容苍耳依稀听到南王对月姬稍加责备,月姬低头认错。 但他此刻心思却不在他们的父女情上。一来南王是他的灭族仇人,他能放下仇恨来见他,甚至是抱着握手言和的目的而来,这已经相当不易。二来,他一想到南王或许已经跟衍帝有过接触,就十分忐忑,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他甚至想到如果南王真的跟瑄衍达成了一致,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这里杀了南王,以报自己的血海深仇。 他报仇心切,可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慕容苍耳深呼吸一口,向南王行大礼:“夷国右辅慕容苍耳参见南王,愿南王福寿无疆,长乐安康。” 南王一改刚才和月姬说话时温和的语气,生冷道:“慕容苍耳,你胆子还真大,明知道孤恨透了你,你还敢单枪匹马4来南国。” 慕容苍耳跪在地上,淡然回应:“苍耳此次前来不但是为了挽救四国,更是为了南国基业的千秋万载,相信南王不会为难苍耳。” 床上的人听了忽然大笑,“慕容苍耳,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来不是为了篡夺皇上的天下吗?” 玄色的大理石冰凉沁骨,凉意由膝盖传遍全身,瑄衍已经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现在他所想的联合四国,在他眼里不过是觊觎天下。 慕容苍耳镇定道:“苍耳不敢,苍耳只想四国和平共处,共尊陛下。” “那你和东方飞云联合打我南国的主意怎么解释呢?”说到这里,卧于榻上的南王中气十足,根本不像生病的人,“也是为了四国和平共处吗?” 慕容苍耳知道南王最介意的就是这件事情,其实原本是南王先犯夷国边境,夷国只是保卫领土,这才有了后来的火云令时间。但事后借道给北国的确存在私心,也的确是为了削弱南国。然而这些都不能说,况且联合北国的事实摆在眼前,再多解释也是无济于事,只会越说越乱。 “过去的事情还望南王放它们过去,苍耳会拿出该有的诚意。”慕容苍耳一直跪着,微微低下头,以示对南王的尊重。 “再者,这天下本就是陛下所有,苍耳不敢亦没有资格觊觎,苍耳只想保住夷国,如南王一样,只希望南国立足于世。” “过去的事情都可以不算,那以后的事情呢?” 这么说还有一丝希望?慕容苍耳不由心中一动,立即道:“南王有什么要求尽可提,苍耳一定尽力。” “苍耳公子真是爽快。” 倒是省去了许多解释和铺垫,两人都是开门见山。 慕容苍耳看不清楚南王的面容,从他的语气中并不能分辨出南王此刻到底作何设想,罗帐里的人又继续说道:“首先,你得做孤的驸马;其次,你得让夷王朱秦禅位;这第三嘛……”南王微微一顿,接着一字一句道:“杀了东方飞云。” 这三个条件他没有一个能答应,很显然,南王根本没有给他机会的意思,只是在为难他。慕容苍耳感觉到深深的绝望,绝望过后是冷静,他仍然不愿意放弃:“夷王当年酒后无心之失,让王上有所困扰,但王上乃天命所归,并非夷王一句话能改变。至于东方飞云,他也是盟友,若是没了他,我们并无十足的把握。” 南王没有说别的,却问道:“这么说,东方飞云对圣上的威胁比你的威胁更大?” 慕容苍耳感觉到这句话有些异样,稍加思索答道:“这没有可比性,东方飞云可相当于十万大军,有他我们多了十万精兵。” “他真这么厉害?” 慕容苍耳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还请南王三思。” 他不可能杀东方飞云,更不可能让夷王退位,若南国不愿意改条件,只能想其他办法。本以为南王是个心眼狭窄的人,没有宏图大志,只想报一己私仇,现在看来他不止想报一己私仇更是贪得无厌,这样的条件提出来,足以看清这人恨不得一口气解决掉所有碍眼之物。 罗帐内又传来南王中气十足的声音:“所以三个条件你只答应第一个?” 第一个条件是什么?慕容苍耳一想,才想起来,不由得局促不安,几乎脱口而出:“苍耳配不上公主!” 公主已满十五岁,的确到了婚配的年龄。一直以来,各国公主也大多早早定了亲,几乎都是为稳固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但这些年来,因为几国间的争斗增多,也因为王室凋零,各国的世子公主都十分宝贝,这种联姻的事情就渐渐少了,以南王对月姬公主的疼爱程度,她不至于为政事牺牲。 慕容苍耳的回答是当时情境下的应激反应,根本没经过思索。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南王身旁的月姬公主唰得起身,生气得跺了跺脚,随后转身跑出了寝宫。寝宫似乎有后门,她并未从慕容苍耳身边经过,然而,慕容苍耳无心一句话看来是真伤了公主。 慕容苍耳无所适从,他一直以来都是国事为重,男女之事他知之甚少。 月姬公主待他好,他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是因为心属意于他,他内心没把自己当男儿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慢了半拍,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南王的脸黑了下来,他沉声道:“慕容苍耳,你真是不识好歹,本王的女儿难道配不上你?” 041 情急之下 他听到南王的声音变得愤怒而生硬,心想这下糟了,他所提的三个条件自己一个都不答应,早知先答应第一个,慢慢再想对策,然而他还是冲动了,他内心还是记得自己是个女子,女子怎可娶公主?可是后悔已来不及。 “来人!将这个夷国使者慕容苍耳押入大牢!” 南王发号施令,侍卫鱼贯而入。 伴着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南王道:“慕容苍耳,孤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这里是南国,你再厉害,就算能长出一双翅膀,孤也能把你射下来,劝你莫做无谓挣扎。” 慕容苍耳心里冷笑,他难道还担心这种情况下,他会以武抗争不成?即使他想,也不是现在,现在只能束手就擒,他任侍卫捉住他双手双脚,五花大绑还不够,又拿来铁链。 南王继续吩咐侍卫:“派御林军把守大牢,不能放一只蟑螂出来,不能让一只苍蝇飞进去,否则,提头来见。” 自幼族人被灭,后来父母双亡,有记忆开始就是勤学苦练,再是少年时挥斥方遒,他慕容苍耳目前的一生算是大落大起,可就算再艰难,也未有过牢狱之灾。 在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种这次来南国的结果,南王不答应结盟,他无功而返;南王记恨他,要杀了他;拘禁自己换取夷国珍宝或者城池等等。 如之前在凉国一样,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困扰,此次结盟不成,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逃出去,逃出去后又该怎么办? 无论怎样,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进大牢,南王既然囚禁他,就肯定会滴水不漏,自己即使想逃,也要花大心思,而且成功的几率很低。 心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王上,苍耳愿意娶公主。” 可是南王却不以为然,淡淡道:“现在答应已经晚了。” “王上未曾问过公主,怎知就晚了。”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帐内有一阵沉默,接着里面的人加重语气说道:“慕容苍耳,孤警告你,不要耍花样,若敢伤了月姬,孤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苍耳不敢。” 若不是为了女儿,南王肯定不会对他这么仁慈,他这一趟能安然无恙回去,都是月姬公主的功劳。 慕容苍耳松了口气,暂时不用进大牢了,南王这里,再试探一次,看他究竟愿不愿意结盟,若还是不愿,他只能想办法脱身,不然在这里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你们先将慕容苍耳送回文轩阁,加派人手看着。” 囚禁在文轩阁总比囚禁在大牢好。 回到文轩阁的慕容苍耳终于冷静下来。 他在世人面前是男儿,一个年少有为、文武皆备、俊雅非凡的男子。 这样的男子,放眼天下,有多少闺中少女暗许芳心?这些年他满身心都在夷国,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之前夷王希望他做他的驸马时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今日南王又想招他为驸马,他不得不想起他是个才貌双全的翩翩公子这件事情了。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不禁失笑,古有美人计,今有他的美男计? 如果他真是男儿身,不妨用用这美男计,可他偏偏不是真男儿。 慕容苍耳招来内侍,问道:“你们公主在哪儿?可否领我去见她?” 内侍犹豫片刻后,答道:“公子请稍等。” 应该是去请示南王。过一会儿便回来了,领着慕容苍耳去月姬公主那儿。 月姬公主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只是不小心喜欢上了女扮男装的慕容苍耳。慕容苍耳不想伤害她,换做其他时候,肯定不会去招惹她,可是现在是非常时候。 慕容苍耳跟着内侍,穿过几座宫殿,又穿过花园,再穿过长廊,景色越来越好,郁郁葱葱,炽热的阳光透过绿树仅仅洒下星星点点的圆形光珠,既没有热量,又让所到之处皆光亮如新。树影婆娑,光珠亦随着摇动,再加上绿树的香气,让人倍感清爽。 再走一会儿,就看到一片湖,日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撒上了一大片耀眼的钻石。慕容苍耳看到月姬公主坐在湖边,双脚浸于湖水中百无聊赖得踢着水,水花起落,湿了裙襟。身旁是一颗参天大树,巨大的树枝挡住了所有日光,所以这样的白日坐在湖边也不会觉得热。 倒是个好地方。 “苍耳参见公主。” 应该是之前被慕容苍耳拒绝,现在还是生气。月姬公主没有回头,慕容苍耳只好静静站着。 直到玩累了,公主才起身,左右内侍替她整理裙角。 月姬公主走近,慕容苍耳微垂着头,看到她赤着脚,因为走动,内侍刻意替她用裙摆遮住的脚露了出来,白皙的脚踝在青绿的石板上格外耀眼。 “公子一定没见过这样的公主吧?”月姬言语中有讽刺之意,“这样没有礼数。” “苍耳觉得礼数并不是约束自己,而且不是每个姑娘都该为繁重的礼数所累。” “是吗?” 内侍已拿来月姬公主的鞋子,碧玉的鞋面,镂空绣着图案,夏天穿这样的鞋子很凉快。月姬公主边穿鞋子边问道:“难道公子不喜欢温柔如水、识大体、懂礼数的女子?” 慕容苍耳还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即使他常日女扮男装,可是男女之情还是正常的。但又不可能告诉她事情真相,只得回道:“苍耳喜欢真性情的女子。” 他明显感觉到月姬脸上有喜悦一闪而过。若他这两日能多花一些心思观察月姬的表情,也许早就知道她的情意,只可惜当时满脑都是国事。 他之前竟不明白,他来南国能达到目的的唯一途径是月姬公主,他根本没想到一个父亲能为女儿付出多少。他的父母为了他武功高强一点连命都可以不要,而南王为了女儿的幸福自然也能放弃与衍帝的盟约。 慕容苍耳想着,难道他真的要为了北国、夷国、南国结盟的事情豁出一切娶了月姬公主? 他在思索中,忽而听到公主问他:“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042 欺骗公主 月姬公主与性格直爽,竟是心中想什么就问什么。 “慕容苍耳身担夷国重任,心中所想脑中所思无不是国事,没有时间去考虑儿女私情。”他得先跟公主解释清楚为什么拒绝做驸马,才好有下一步动作。 他看一眼月姬公主,继续说道:“公主才刚满十五岁,在苍耳眼里,还是个小孩子,苍耳从未有过别的想法。”他说的是事实,虽然各国公主大多早婚,几乎十五岁左右便定好人家,倚蓝公主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即便如此,慕容苍耳还是觉得这年纪太小,并非个个都如他这样经历过生死,心思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况且这个女孩,无论是性格和表情都与慕容白薇相似,若在平时,他不可能对这样天真善良的人用计。 此刻的他无异于一个负心汉,负心也就算了,还要欺骗一个痴情的女子,慕容苍耳在内心已将自己骂了个遍。 月姬公主却动了容。 “月姬也知道这样很突然,可是月姬没有别的办法。”清丽的脸上已经露出痛苦神情,几乎要哭出来,“我与父王打赌,你会愿意娶我,是我想嫁给你,不然你根本没办法进南国。” 原来如此。 因南王的防备,加上之前两国几乎交战,慕容苍耳担心影卫安全,已将安插在南国的影卫全部召回,所以这段时间南国情况并不清楚。来的时候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作调查,这样看来,这段时间的南国发生了不少事情,而他,急于求成,都疏忽了。 “那么,公主赢了。”慕容苍耳微微一笑,心里却紧张的很,若是月姬公主知道他骗了她,会怎样?承受得了吗? 月姬面露喜色,问道:“这么说公子愿意为月姬留在南国?” 做了驸马,自然要留在南国,可是慕容苍耳怎么可能放得下夷国,这一点并非不能说。 “苍耳放不下夷国。”慕容苍耳装出难为情的样子,他知道,只要稍微懂世故的人都看得出,他此时的虚情假意,他甚至暗暗祈祷公主能看出来。 可是公主没有,她轻轻回着:“我早就知道的,你不可能留在南国。” “不过苍耳答应公主,只要夷国安好,夷王安好,天下安定后,一定回来娶公主。” 这样虚伪的承诺,这样虚假的表情,这样令人恶心的负心汉,慕容苍耳平日不知多瞧不起这样的人,可今日,他在扮着这样的人。他此刻倒真希望自己是个男子,这样他至少不会负了月姬公主,天下安定后,也会履行承诺。 可惜他是女儿身。 “夷国安好,天下安定,会有这么一天吗?” 公主果然已经上当,被慕容苍耳套出了话。 她说着:“父王无子,他本就没想过南国继续立于四国之林,皇上又许他即使天下统一,南国也能保有现在的封地,只是无兵权,尊号降为候而已。” 原来衍帝已与南王有约在先,所以南王根本不会考虑他,亏得他还带着火云令千里迢迢赶来。衍帝兼并凉国,拉拢南国,再对付已结盟的北国和夷国,轻松得很!枉自己之前想着,与东方飞云结盟削弱南国,共抗凉国,以图安稳;即使再进一步,也是助东方飞云得凉国与南国,分一杯羹,赌一把,与北国共立于世。却没想到,这些都是他以为是,他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衍帝,一个要夺回自己江山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不是月姬公主爱慕着自己,他这次来南国,只怕只有死路一条!即使南王容得下他,衍帝也不可能容下他,他说不定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除去他,夷国将飘摇欲倒,东方飞云亦失去左膀右臂。 他不禁冒冷汗。 他心有所思,月姬公主继续说着:“公子只有做南国驸马,才能保命。” 慕容苍耳被这句话震撼,目光回到月姬公主身上。她说的不错,自己如果拒绝当驸马,对南王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他不过看在女儿爱慕他才留着他。他如果成了南国驸马,衍帝即使再容不得他,也得看南王的面子,留他一命。 他来之前,知道自己在南国处境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艰难到这种地步,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天下会有像南王这样的一国之主,没有一丝野心,竟然愿意将整个王国双手奉给衍帝。 衍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让南王如此? 见慕容苍耳不出声,月姬轻轻唤他:“公子……” “苍耳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说的是天下局势,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衍帝面前败得这样快,这样惨。他还想着天下动荡,自己力挽狂澜,拯救夷国于危难中,完成自己的使命,以报夷王之恩。还想着自己多么高尚,愿意放下私仇,成全大义,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他以为自己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奇人,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却没想到,在衍帝面前他只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叛军。 月姬却以为他说的是驸马之事。 她低下头,轻咬住嘴唇,忽然道:“我知道这令公子为难,所以早就做好了决定,如果公子不愿意,月姬也不会让父王杀了公子。” 慕容苍耳看向月姬公主,她微垂着脸看不清表情,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此刻周身都环绕着女子特有的柔情,深刻让人动容,温润让人不忍。 慕容苍耳再不济,也不能让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他身担罪名。她何错之有,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错的人。 “公主万万不可这样,苍耳的生死事关国事,你不要牵扯进来。”他本来想从她身上套得信息,再借她之力逃走。终究做不出这样不齿的事情,慕容苍耳叹自己的无能,无能不说还不够心狠手辣。 “我不能看着公子去死。” “生死各有天命。”慕容苍耳微笑,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但这得靠自己,也不是靠对自己有好感的月姬公主。 043 南王妃 月姬公主还想说什么,却被苍耳拦住,“公主平日是住这里吗?”这里与上次见公主时并非同一地方。 “这是母妃身前所住之处。” 慕容苍耳想起南国的王妃,知道这个人的时候,她已去世,后人都说她是个奇女子。因南王在纳他为妃前没有子嗣,在她死后也没有再纳妃,因此南王只有月姬一个女儿。无论臣子如何规劝,南王始终没有动摇,真正做到了此生只有她一个心上人。南国王妃在世时人们对她的事情知道的甚少,过世后,因南王迟迟不纳新妃,才有越来越多关于她的传闻,可是传闻终归是传闻,并不知道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若南国对王妃真的用情至深,那么,自己是否可以从这上面下手? “世人皆道你的母妃是个奇女子,苍耳听说过很多她的故事。” “世人传闻的怎可当真?” 日头渐大,即使站在树下,也感到炎热,慕容苍耳道:“苍耳倒想知道王妃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可否向公主讨一杯清茶,听公主细细道来。” 看到慕容苍耳不再愁眉,又是平时那般温润如玉,月姬公主也随着微笑:“当然可以。” 两人这才从参天古树下离开。 月姬公主命人奉上清茶,又捧上水果、点心。 两人喝了茶,又吃了些水果。 月姬公主一边咬着一个香梨,一边说道:“母妃去世得早,她的事情父王讳莫如深,我也是从木公公那里知道的,更不敢和别人说。” 慕容苍耳放下手中的茶杯,道:“那公主可要想好能不能同苍耳说。” “月姬希望公子他日出了南国,帮月姬查清此事。” “若此次苍耳全身而退,定当尽力。” 月姬点点头,道:“母妃是异族人,听木公公说是水灵族人,这件事情只有父王和木公公知道,公子千万不可告诉他人。” 慕容苍耳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抖。父母曾告诉他,因南王贪图族人美色才发兵攻打隐居的水灵族,自己也因此族破家亡。后来他猜想过南王在灭族时得到美人,所以派人调查过南国王妃,但王妃去世得早,他派人调查时已去世有十余年之久,只查到王妃貌美,谦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想到竟真的是他的族人。 “木公公说母妃是父王打猎所救,但母妃入宫后经常噩梦连连,食不下咽,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尤其是告诉自己女儿,为了得到美人,自己不惜发兵灭了人家全族。 “公主希望苍耳替你查清王妃的真实身份?” “对。”月姬认真说道:“我查阅了许多资料,都没有对水灵族的记载,我想知道世上究竟有没有水灵族,母亲到底是不是水灵族人。” 慕容苍耳猜想,为掩人耳目,南王灭水灵族后,已将与水灵族有关的事物都毁灭至尽,公主当然查不到。南王也不会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是被逼做上南国王妃,噩梦连连茶饭不思也是因为目睹全族被灭却还要伺候着仇人。 他也知南王是他的仇人,但答应过父母全心全意辅佐夷王,所以这些年一心扑在国事上,即使有复仇之心,却没有付诸行动,此时听到月姬公主说起这些事情,心中不禁怒火中烧。 可是这些事情现在都不能告诉月姬公主。 慕容苍耳掩饰起波涛汹涌的内心,应下了月姬公主帮她调查母妃之事。 “公子请在这儿等我一下。” 月姬公主起身进了内殿,未几便出来了,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形状如同四叶草,却不是四月草的绿色,而是透明的乳白色。 “这是父王给我的东西,他说是母妃的。”她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慕容苍耳,“我把它给公子,公子可由它查起。 慕容苍耳起身接过,指尖却没有玉质的冰凉与滑润,竟有些烫。 “它能生热,冬天放被窝里,被窝一下就热了。” “竟有这么奇妙的东西。”慕容苍耳仔细瞧着它,有熟悉的感觉,努力想回忆起什么,脑中有画面闪过,颜色鲜艳混沌,忽然头脑一阵钝痛,突如其来,慕容苍耳扶住头。 身旁月姬公主焦急得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眼神有一刻漆黑,身子被月姬扶住才没倒下。慕容苍耳晃晃脑袋,眼前很快恢复,刚才的漆黑像是没出现过。 “可能是这几日太操劳了。” 先是在凉国目睹玉锦书被杀,凉国一片狼藉;后是马不停蹄来南国,他没有好好休息过,即使休息,心中也有许多事。 月姬担心他的身体,立即唤来内侍,“快去请太医来。” 慕容苍耳拦住她,“无碍,休息一下便好。” 说完向月姬公主道谢并告辞。 许是听月姬公主说起王妃的事情,勾起了他的仇恨,才会这样,慕容苍耳对他刚才脑中出现的画面并没有放心上。手轻轻摩挲着月姬给他的东西,觉得很亲切,这么多年,除了父母留给他的水灵族书,这是唯一一件与水灵族有关的东西。 “就叫它水灵石吧。”慕容苍耳轻轻道。 他此行未能说服南王,也恐怕无法全身而退,如果来的目的都没有达到,他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南王,既能让衍帝少一个盟友,又能族人报仇。 温润的眼睛里闪过冰冷的杀意。 夏日的气候总是多变,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却飘起了轻雨。 慕容苍耳将整个文轩阁的人都点了穴。 侍卫交班也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之前没有这样,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两个时辰无法完成。但这次不一样。 他如隐身于夜色中一样,避过值夜守卫,避过巡逻禁军,到了南王寝宫。 南王此刻已经入睡。 慕容苍耳轻轻走近,隔着罗帐,他与南国仅一尺之距离。他完全可以像衍帝那样,杀了碍眼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仇人。 他掀开罗帐,抬起手,只要这手一下去,南王就要毙命。 可是他想起了月姬公主,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她已经没了母亲,很快又会没有父亲,而且父亲还死在她深爱的人的手上,这对她是个多大的打击? 044 下不了手 南王此时只是一个花甲老人,他怎么下得了手? 但他不死,自己这趟白来了不说,以后的处境就会更难,他要保夷国,要对抗衍帝,就必须杀了他! 慕容苍耳闭上眼睛,不去看南王已经发青的脸庞,他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快下手,快下手!” 可最后还是下不了手,而是慢慢松了手。 南王跌落到地上,大口大口吸气。 慕容苍耳淡淡看他一眼,一个转身,碧色身影浮动,瞬间消失。 夜空中仍飘着细雨,凄凄如诉,细雨将衣裳打湿,黑发湿嗒嗒贴在背上,慕容苍耳用最快速度逃离南国王宫。 一路驰行,一直没有追兵,不知是南王没有下令追他,还是月姬公主保护了他。不知跑了多久,慕容苍耳终于停下,呆呆靠着一颗枯树,已经干枯的枝干上满是沟壑,似他此刻纷乱的内心。 他抬起头,任细雨飘洒到脸上。 就差这么一步,他为何就是做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容苍耳心中呐喊着:不管南王是不是灭族仇人,他不肯结盟,只有死才是最合适的啊!他为何会就是不能像衍帝那般杀伐决断? 失了这次机会,再要行刺南王,已是不可能。 他漫无目的在雨中行走,碰上了东方飞云派来找寻她的人,那人立刻向东方飞云发出信号,不一会,东方飞云便出现了。 墨色衣裳,颀长身影,撑一把油纸伞,替慕容苍耳挡住丝丝细雨。 细雨中飘着温柔怜惜的声音:“进了南国,一直没有你消息,我只好过来了。” 在南国不过三日,加上路程总共是五日。本不算久,只是东方飞云担心他在南国有危险而已,坐立不安,还不如来寻他。 慕容苍耳此刻累极,目光呆滞看着东方飞云,凄然道:“我们该怎么办?” 东方飞云一阵心痛,伸手替慕容苍耳擦拭他脸上的水珠,轻声安慰他:“一切有我。”他想伸手揽住他,可他不敢,这人好不容易在他面前显示出柔弱一面,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触动了他,这点柔弱姬会立即消失。 慕容苍耳垂下头,他的仇恨、他的使命,就在自己的不忍中被抹杀干净。 “先回去吧。”东方飞云拉起他的手,冰凉的手指让他又一阵心痛。 无论你在何处,无论你正在经历什么,我都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你永远不会一个人。 两人并肩而行,夜寂静,漆黑的夜空看不见雨丝,只听见细雨落地声和轻轻的脚步声。 南王一直以慕容苍耳离去时的姿态跌坐在地上,他没有唤侍卫追逐慕容苍耳,如果立即下令,紧闭城门,再展开搜索,他不一定逃得出南国。 可他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忌惮慕容苍耳,只因慕容苍耳与红儿一样,是水灵族人,可能是仅剩的水灵族人了。 他没有答应慕容苍耳结盟的事情,并不是因为自己要信守承诺。而是,他知道,慕容苍耳对他不一定下得手,但衍帝对他一定下得了手。 他就赌慕容苍耳狠不下心,结果他赢了。 那个慕容苍耳啊,南王忽然笑了,他根本不适合这样的乱世。 他又想起了红儿,她美丽的脸,她痛苦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想起一次便心痛一次。然而,这种心痛也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即使不会跟慕容苍耳结盟,他仍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只因他是红儿的族人。原本他不赞成女儿嫁给他,因为他对夷国一直有怨念,慕容苍耳是夷国的人,又多次让他吃苦头。若不是女儿说服他,夷国是夷国,慕容苍耳是慕容苍耳,两者要分清。再说,慕容苍耳除了效忠夷王这一点外,其他方面的确具有好驸马的条件。 现在却更加要慎重了,如果慕容苍耳真是水灵族人,女儿身上有水灵族的血脉,说不定与慕容苍耳是近亲。近亲结合,古往今来都是禁忌。 皇宫内。 玄黑的宫殿气势恢宏,明黄色龙袍的瑄衍立于殿中央,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黑色身影的影卫向他汇报:“慕容苍耳逃脱,南王无恙。” 他早就猜到会如此,挥挥手让影卫退下。 偌大的宫殿中,他的身躯尤显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浑厚带磁性的声音响起:“流年。” 一个手执白色拂尘的年轻公公应声出现,与衍帝年龄相当,长得极为清秀。 衍帝背对着他,吩咐道:“拟旨宣东方飞云、慕容苍耳觐见。” 是时候会会他最大的敌人了。 东方飞云和慕容苍耳在回国的路上接到皇上的圣旨。 读完圣旨,东方飞云将它递给慕容苍耳,嘴角轻扬,凤眼含笑,“你最怕的衍帝要见你。” 慕容苍耳瞪他一眼,接过圣旨。 看完后,歪着脑袋问道:“世子不是说一切有你吗?现在如何是好?” “见就是了。” 云淡风轻,仿佛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慕容苍耳故作紧张,故作惊慌道:“你不怕此行是鸿门宴?”以衍帝的行事风格,很可能设鸿门宴,请君入瓮,然后杀之后而后快。 东方飞云点点头,仍然微笑着配合慕容苍耳:“也对,杀了我们俩,他就后顾无忧了。”他忽然一改语气,惊恐得看着慕容苍耳道:“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苍耳懒得理他,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扭过头不说话。 东方飞云只好作罢,纤长的手指缕了缕如墨的黑发,白皙手指在黑发中若隐若现,煞是好看,一边谦虚问道:“以苍耳公子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慕容苍耳听了扭过头,郑重其事道:“皇命不可违,我们必须去,但如果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东方飞云斜着眼睛看他,道:“慕容苍耳不是从来不说废话的吗?” 慕容苍耳并没有生气,手中折扇缓缓摇着,“但如果世子大婚,邀请圣上,圣上一定会来,他到了你的地盘,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还在想着这件事情,东方飞云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本世子宁愿进宫面圣,你胆子小,可以不去。” 慕容苍耳亦看着他,笑得十分温和:“只是做戏,并非真的。” 044 假意成亲 东方飞云听后翻了个白眼:“做戏也不行。” 慕容苍耳笑得更加温和,慢悠悠说着:“除非世子想出更好的办法,否则,这件事还真得这么定了。” 他们俩都清楚瑄衍这个敏感时候召见十有八九是鸿门宴,搞不好他们就会丢盔卸甲,命丧皇宫。 “可是本世子早不成亲晚不成亲,偏偏陛下召见的时候成亲,这不是摆明了不想入宫吗?” 慕容苍耳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总好过去冒险。” 东方飞云斜着身子倚靠在马车上,手指圈着一缕青丝打圈圈,他看着慕容苍耳,闲笑着道:“也行,不过得是你嫁过来,本世子才愿意。” “胡闹!”慕容苍耳收起笑容,一脸冷峻。 他所说的成亲一直是东方飞云和倚蓝公主,没想过其他人。 东方飞云直起身,头枕到慕容苍耳肩上,眨着明亮的双眼:“怎么是胡闹,与你假成婚可比倚蓝假结婚容易得多,这种事情也有一定危险,你难道想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受到伤害?” 慕容苍耳略微一思索,东方飞云说的没错,先不说假成亲会不会让公主刚放下的希望又死灰复燃,再者如果成亲当天有危险,将公主置于危险中他如何跟夷王和王妃交待?如果必须以一场大婚来推脱面见衍帝,他们俩成婚是最稳妥的。他略微一思索,云淡风轻般说道:“成婚后,慕容白芷因水土不服暴毙,这样一来,也是妥当的。” 东方飞云一听,脑袋一个不稳,在慕容苍耳肩上落了空,“慕容苍耳,你就这么咒自己?” “本公子什么时候咒过自己,只是在为未来之事做计划。”慕容苍耳有意无意说着:“是时候冷静下来,以这件事情吸引世人目光,然后休养生息,好好应对衍帝了。” 只是不知道瑄衍会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东方飞云却没想这些,只睁着细长的凤眼,定定看着慕容苍耳问道:“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做慕容苍耳?” “说不定以后也没慕容苍耳了呢,等天下大定,我也打算隐姓埋名了。” 东方飞云定定看着他,“我说你答应跟我成亲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东方飞云还是有点儿吃惊,没想到自己之前千方百计他都不愿意,还因此让两人之间有了些嫌隙,他愣愣的,差点从马车的座位上跌下来,微微张着嘴,如一只木偶。 慕容苍耳看着他,问道:“你猜你我成亲之时,衍帝是会亲自前来还是派人来?” 东方飞云压根没听近去这句话,之前日思夜想的事情,他一直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居然这么容易,这么轻巧就实现了!虽然知道只是一场戏,但他还是心花怒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一把抱住了慕容苍耳,欣喜又语无伦次道:“太好了!太好了!” 慕容苍耳一把推开他,皱眉道:“我还没说完。”看着喜上眉梢的东方飞云,慕容苍耳觉得奇怪,一颗心急速下降,冷冷问道:“东方飞云,你不会真对本公子有非分之想吧?” 东方飞云一愣,想到刚才的举动,自己竟然高兴得忘了形,不好意思得挠挠头,旋即又故作稳重,“怎么会?本世子只是……只是觉得不用在天下人面前丢脸了,之前特地去求亲,遭到了拒绝,肯定会被耻笑。” 慕容苍耳没有多想,继续道:“如果衍帝真亲自前来,我们要不要在成亲典礼上行刺他?” “慕容苍耳,你可真大胆!” 这么大件事情他想都不敢想,慕容苍耳现在却云淡风轻般说出口,他好像是在想杀一个无名之士一样杀当朝皇帝。 “衍帝可以行刺凉王,可以借刀杀人,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东方飞云有些着急,“你可别急于求成,他刺杀凉王那是天时地利人和,你刺杀他,什么条件都不成熟,是极大的冒险!” 他们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衍帝收复了凉国,又招安了南国,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别说刺杀他,就算对他不敬都得三思。东方飞云又道:“你又不知他武功如何,又不知到时带多少暗卫,如果刺杀不成,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岂有不成之理?”慕容苍耳挑着眉说道:“天下还没有我慕容苍耳杀不了的人,再说他到了你我的地盘,就不再是皇宫那样的铜墙铁壁。”他满心自负,自认为所有事情的症结都是瑄衍,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解决他,他决不能放弃。 “那南王呢?”东方飞云丝毫不避讳,也不怕说到慕容苍耳痛处,“你是有能力杀他,可以你的性格,到时候肯定下不去手,这方法太冒险。” 慕容苍耳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如果瑄衍真的来,他肯定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他们最好能成功杀了他,不然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他们俩。 东方飞云见慕容苍耳有些生气,赔笑道:“你想啊,瑄衍可比凉王精明一百倍不止,他怎么可能轻易被刺杀。再说衍帝一死,天下必将大乱,这也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到时候他们就是开启兵荒马乱战乱时代的罪魁祸首。 “那你说如何是好?” 慕容苍耳被现下的情况逼急了,只想快刀斩乱麻,衍帝可以这样,他为什么不可以? 东方飞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凑近慕容苍耳耳边道:“如果衍帝真的敢来,你我他谈条件,只要他愿意继续保留夷国,夷国一切不变,我们便不再与他对抗。” 慕容苍耳猛得抬起头,看着东方飞云,不可置信得眨了眨眼,问道:“那你呢?” 东方飞云不以为然,随意回答:“解甲归田,携你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慕容苍耳轻轻拍打着已经在手中合上的折扇,定定看着东方飞云道:“你该知道,只要你一日不死,衍帝一日不会安心。”他没有去计较东方飞云说的什么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045 引蛇出洞 其实东方飞云起初并没有夺天下之心,之所以在慕容苍耳面前表露此意,不过是因为想让他刮目相看,让他们之间有共同话题,相互牵扯,说到底是因为慕容苍耳希望他夺天下而已。 他仍然不以为然道:“所以我们得找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能躲到哪里?”慕容苍耳的话语中有轻微凉意,“帝王都担心后患无穷,他既然有这宏图大志,就肯定会斩草除根,且不说他容不下夷王,你是绝不可能容得下,我们除了抗争,还能怎样?” 东方飞云默然,低眉看着手中的佩玉,慕容苍耳看着前方,轻轻道:“他现在只是占了上风而已,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此时的慕容苍耳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在意瑄衍的动作,不仅是为了夷国,也是为了东方飞云。如果在衍帝眼里还有对手,一定是他和东方飞云。而东方飞云有王族血脉,他才是衍帝除去凉王后最大的隐患。 东方飞云忽而问道:“慕容苍耳,你究竟是怕他,还是急于赢他?”东方飞云深深看着慕容苍耳,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怕他,有我在;你若是想赢他,便不要这么心急。” 他与慕容苍耳相识这么久,何时见他这样惊慌过,何时见他这样草率过。这次,是因为担心自己斗不过衍帝,即使冒这么大的险也要杀了他吗? 慕容苍耳侧目躲过东方飞云的眼神,他刚才的确想过,如果一有机会,即使豁出性命,也要除掉衍帝,有他一日,自己终归无法安心。马车外如画的风景匆匆掠过,他听到东方飞云轻柔的声音:“一切有我,你不必犯险。” 略微泥泞的路上马车飞驰而过,在路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车轮印,除了辘轳车轮声,再无其他声音。 衍帝十年,瑄朝在一场暗杀和一场宫变后改变了格局。凉国两位王上相继被杀后,幼小的顺位继承人玉满堂继位,最为强大的凉国被衍帝控制;北国夷国结成联盟,实力不输有凉国做后盾的衍帝;南国此时最弱,虽然表面上站在瑄朝衍帝那边,但其实却保持中立态度,三足之势已具雏形。 慕容苍耳去南国的消息并没有大肆传扬,慕容苍耳不明白南王为什么没有追究这件事。而答应月姬公主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他现在的心思都在衍帝身上。派出一批又一批人去调查监视衍帝,可是都无功而返。 回到夷国的慕容苍耳先是向夷王禀报了最近各国的动向,又向王妃及倚蓝公主解释将妹妹嫁给东方飞云的原因,他担心王妃及公主介怀这件事情。好在她们都能理解,知道只是做戏,便都一笑而过。 春天过去,入夏时节,各国接到喜帖,北国世子东方飞云与夷国右辅慕容苍耳之妹慕容白芷大婚。 世人无不唏嘘,感叹最终是东方世子有福,抱得美人归。 皇宫中的衍帝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不单是消息,甚至有喜帖。知道事情经过的人自然明白这只是慕容苍耳和东方飞云不想入宫面圣而想出来的计谋。 皇宫内。 鲜红烫金的喜帖握在手中渐渐发烫,一角已拧出褶皱,最终整张喜帖被揉成一团扔到一角。 愠怒的声音响起:“流年,立刻叫来青龙、白虎,随朕去夷国!” 身旁这个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听罢急忙跪下:“陛下,一切还未安排妥当,凉国事件后,太后也起了疑心,陛下现在出宫只怕不妥。” 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帅气的脸庞尊贵坚毅,衍帝看也不看流年,冷冷道:“什么时候由你来安排朕了?”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通知青龙、白虎。” 流年说的不错,可他此刻已经等顾不了那么多。太后那里,能蒙混过关就蒙混过关,实在不行,她现在也奈何不了他。 他看看墙角已经作一团的喜帖,走过去,捡起,然后摊开,又看了一遍,然后走到烛台旁,将喜帖点燃。 脑海里浮现龟灵山上白色身影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的情景,明亮的眼神看着他的情景,帮他吸出毒素疗伤的情景…… “他们俩,怎么能成亲?” 轻轻的声音,几欲不闻。 夷国的慕容府已经开始张罗喜事,虽然是做戏,但做戏也得做得有模有样。 这日慕容苍耳像往常一样从王宫中回来后,还未进府,下人便向他禀报,“有客人求见。” 慕容苍耳惊讶,来见他的人大部分都是国中臣子,且来时都会先知会他一声,怎的这次有人一声不吭就来了? 他看了看下人,下人明白他的意思,侧脸轻声道:“那人说他是当今圣上,却又不让下人们去禀报,说是微服而来。” 慕容苍耳心中一惊,请帖才刚发出去,就算衍帝要来也不说这个时候,他这样便装而来,是有什么事情?他心中有许多疑惑,长眉微皱,冒出丝丝不安,却也不敢怠慢,拂拂衣袖,未作休息便去了花厅。 未进花厅,便看到深紫长袍的人背对着他立于花厅中一座巨大的盆景旁,似乎在观赏盆景,盆中是一株绣线球。 绣线球生于南方,喜湿热,南国才有。 无数小花聚集而长,形成一个雪白圆形的球,远远看着犹如一个个圆滚滚的雪球,近看,则看到细小精致的小花,散发着清香。 白薇喜欢这花,花了许多心思才移种过来。 越走越近,慕容苍耳脚步慢慢放缓,心跳渐渐加速。 这个背影,像极了王二。 而刚才下人说的是,这个人自己说他是当今圣上。 他内心却没有半分惊喜,只有忐忑和不安。 因为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传回来的消息让他感觉王二的身份绝不是影卫那么简单,他和瑄衍绝对有很亲密的关系,只是所有证据和线索串不成线,没办法坐实他心中所想。 深紫身影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转过身。 046 王二重现 慕容苍耳的心似乎有一刹那停止了跳动,接着似乎跳到了嗓子眼,他呆呆站住,花厅里等他的人,就是王二! 时间仿佛停止,空气仿佛凝固,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王二和他咚咚咚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他愣住,却没有重逢的惊喜,一颗心跌落冰冷的深渊,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王二不是和瑄衍关系亲密,原来他就是瑄衍! 这个曾经唯一让他心动过的人,怎么会是他最大的敌人?他的心里有几百种情感像细碎的雨滴一样纷纷落下,心里早已波涛汹涌,可面上还是一如平常那样淡然优雅。 像是被人重重一击,还要硬生生接住伤害,更要装作若无其事,化作内伤。 慕容苍耳只是略微加快步伐,向那人走去。 隔着不远的距离,深紫身影的人并未看到慕容苍耳脸色表情的变化,只看到他加快步伐走过来。于是他也起了步伐迎上去,微微欠身道:“苍耳公子,久仰大名。” 慕容苍耳亦下跪行大礼,“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垂下头,几乎掉下眼泪,内心再怎样汹涌,此刻都之能以平淡代替,再抬头,又是温润如玉的慕容苍耳。 瑄衍温和笑着,“你怎么这么笃定朕真的是当今圣上?我们好像之前都是耳闻,未曾谋面。” 帝王的气质和举止,如果不是刻意,是隐藏不了的。 “也没人闲来无事到慕容府来冒出陛下吧,这可是欺君大罪。” 说话间,慕容苍耳请瑄衍回厅坐下,又请他品茶。 他知道瑄衍来的目的是为了慕容白芷,想必他是听说白芷要成亲,坐不住连夜来了。 两人客套后,瑄衍开门见山:“朕来是想见见慕容公子的妹妹慕容白芷。” “舍妹体弱,不便见客。”慕容苍耳没有看他,低头饮茶。 王二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段素色衣料,递给慕容苍耳:“在下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她见了这个,想必会愿意见在下。” 他当然不知道慕容苍耳就是慕容白芷,只以为他们真的是兄妹,要见白芷必须经过慕容苍耳。 瑄衍手里的衣料是那日他替他包扎时从裙上扯下来的,已经被洗尽,没有一丝血迹。慕容苍耳自然知道这的确是那日他去祭拜父母时穿的衣服,却没有接过,淡淡道:“陛下就是在龟灵山上救我妹妹的人?” 瑄衍点了点头。 他竟然这么坦白,要知道他这么一承认,就跟刺杀凉王脱不了干系,这个消息一旦爆出来,那不仅凉国会大乱,天下也会大乱。 慕容苍耳看着他,“这么说陛下就是刺杀凉王的人?” 瑄衍没有答话。 慕容苍耳微微一笑:“凉王玉麒麟在夷国遇刺,在下一直追查,可线索一直没有连上,现在陛下却……”他盯着瑄衍,“难道陛下不怕功亏一篑吗?” 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到底是有备无患,还是迫不得已? “朕知道。”瑄衍仍笑着,未几,浑厚的声音中略带苦涩,“可是再不来,她就要嫁作他人妻了。” 他只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才能阻止这场亲事。 慕容苍耳心一抖,王二那日说的话仍在耳边:“若我有幸存活,定来娶你。”他以为他死了,可是没有,现在出现,让他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再起涟漪,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慕容白芷必须嫁,即使他出现,也改变不了。 慕容苍耳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脸:“你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呢?您是当今圣上,我妹妹只是一介凡夫俗女,高攀不上。” “也怪朕之前太多顾虑,没有及时告诉白芷朕的身份,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嫁人了……”话语间有些落寞。 他不知道此刻的慕容苍耳心里脑海里在盘算什么,他所在意的是慕容苍耳对他的看法,在意的是白芷知道他没死会不会改变心意。 可慕容苍耳想的却是,衍帝微服而来,即使带了影卫,也不多,这是绝好的机会。 可他就是王二,怎么说也是救过自己的人,他下得了手吗? 见他不说话,瑄衍又说道:“朕知道因为阵营不同,你对朕或许颇有芥蒂,但这一切都可以改变,朕可以对天起誓,对令妹的确一片真心。”他身上帝王的尊贵气息不减,但却说出这种话来,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微笑看着慕容苍耳,“朕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慕容苍耳挥手示意一旁侍应的下人退下。 只剩下他与衍帝,那人温润带磁性的声音又响起:“朕与你谈个条件可好?” 慕容苍耳点头。 “朕许你不攻夷国,夷王保留封号,你可愿意不再参与天下之事?” 短短数语说得极慢,像是在斟酌如何说,又像是在给时间慕容苍耳回过神。他看得出,此刻的慕容苍耳魂魄离了身体。 这么多年,慕容苍耳遇到过无数凶险,也遇到过无数出乎意料的事情,他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无法把控自己的思想,可他始终记着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却还是经受不住王二真实身份的打击,好在至少表面上能保持镇定。 他在心里默念,你要忘了他曾经舍命救过你,要忘了你曾经对他心动过,要记得,他是你最大的敌人,衍帝是衍帝,王二是王二,那个他认识的王二早就死了!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敌不过要打败瑄衍的心。 慕容苍耳紧紧握着手中的折扇,问道:“皇上当真会放过夷王?” 瑄衍一字一句:“君无戏言。” 慕容苍耳忽然想笑,他这么多年呕心沥血,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保夷国、保夷王,没想到,现在却仅仅是皇帝的一句话而已。他当然知道衍帝这样的做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慕容白芷,也是为了孤立东方飞云。 于是问道:“那东方飞云呢?” “东方飞云必须死。”语气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047 重逢 慕容苍耳知道,衍帝是觉得夷王没有争天下的野心,亦没有争天下的能力,只要他放下刀,夷王没有任何威胁。然而东方飞云不同,他有争天下的野心,也有争天下的能力,又正值青年,以后有无限可能,所以无论他降与不降,只要还在世上,对皇帝都是个威胁。 无论哪个帝王,对于这样的人都会斩草除根,衍帝也不例外。 “朕知道,你与他相识于少年,情谊深厚,要你眼睁睁看着他死,几乎不可能。” 皇上有备而来,想说什么,该说什么,慕容苍耳会想什么,会怎么做似乎都已经考虑过。 慕容苍耳也不忌惮他,淡淡道:“皇上既然知道,何必还说这些。” 瑄衍看着淡如轻烟的慕容苍耳,这人对他的厌恶倒是一点都不加以掩饰。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苍耳公子该知道,夷国和东方飞云你只能选一个。” 也只有瑄衍才敢说出这样的话吧!这样自信这场战争他必胜,所以现在才敢站在这里逼他做出选择。 慕容苍耳冷冷一笑,道:“那日南王宁死也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人,今日苍耳亦是如此。”南王不愿意背弃他的事情,想必他已经知道。 慕容苍耳理了理思绪,别的什么也不用想,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对王二的情义在知道他是瑄衍的那一刻就应该戛然而止,从此他的世界里只有瑄衍,没有王二。东方飞云再如何不好,与他相识数年,从未在险境中放弃过他,他又岂能做出背弃他的事情。 瑄衍并没有因为慕容苍耳拒绝他的条件而生气,他明白慕容苍耳这句话的分量,他与东方飞云结盟,又将妹妹许给他,意境说明了一切。他只微低下头:“所以,白芷她,是非东方飞云不嫁了?” 慕容苍耳看着瑄衍,他的脸与王二的脸忽然重叠,让他一阵心酸,那日龟灵山上,他对自己的情意不会是假的,可现在他是瑄衍更是事实,他们终归是敌人。 “舍妹慕容白芷与他亦是自小的情谊,他们成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慕容苍耳看着瑄衍,他的脸与王二的脸忽然重叠,让他一阵心酸,那日龟灵山上,他对自己的情意不会是假的,可现在他是瑄衍更是事实,他们终归是敌人。 “舍妹慕容白芷与他亦是自小的情谊,他们成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句话每说出一个字,他就看见自己与王二隔开一段距离。 瑄衍原本笑着的脸忽然阴沉下来,“如此,朕想见白芷姑娘一面,龟灵山上,与她还有些话未说完。” 慕容苍耳想都没想,又拒绝瑄衍:“事已至此,望陛下莫做强求。” 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而瑄衍,果然震怒,提高了声调:“慕容苍耳,这是做臣子该有的态度吗?” 慕容苍耳虚情假意跪下。 瑄衍低头看着慕容苍耳,他很清楚,没有他的首肯,慕容白芷就算心里愿意,也不会跟他走。 可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慕容白芷,越是离得近,越想见,这么久的思念,终于到了这个地方,偏偏还是被阻止。 他深吸一口气,“朕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你,让慕容白芷面圣。” 从到慕容府的那一刻,他就恨不得可以马上看见慕容白芷,问她是不是忘了龟灵山上的承诺,为何不愿意等他一下?是以为他死了么?那他现在完好无损站到她面前,她是不是就会不嫁了?又担心她出嫁完全是慕容苍耳的意思,于是又耐着性子与他说这么许多。放下帝王身段,提出这么好的条件,他和东方飞云虽然厉害,可他也有大白他们的把握,如果不是因为白芷,他大可不必这样。冒险前来只是为了让他不要把她嫁给东方飞云,可是这人却丝毫不领情,甚至在他提出见白芷时还触怒圣颜。 这一切,只因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慕容白芷。 后来他知道后,想起这日的场景,原来,在他看来是挽救他们之前情意的事情,其实是断送了他们之间的情意。 若这一日,他没有这样出现,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慕容苍耳将几乎埋到地面的头抬起来,眼神澄明,“请陛下随臣来。” 她不想见衍帝,是因为不想麻烦,可衍帝却必须要见她。 他领着瑄衍,往府中园林走去, 很快,便看到一座亭子,位于湖中央,偏偏然坐于湖面,一条木桥平铺于水面,连着它与岸边。 慕容苍耳指着亭子,淡淡道:“请陛下在亭中稍等片刻。” 这个地方是行刺瑄衍的绝佳位置,因为湖心亭小,藏不下人,四周又都是水,也不好藏身,他带来的影卫只能在岸上守着。 慕容苍耳进了西苑,叫来替身,自己变回了慕容白芷,一切平静又迅速。 她踏着碎步,急匆匆走向湖心亭。 双脚踏在水面的木桥上,湖水透过木桥将裙角微微浸湿。慕容白芷提起裙摆,稍稍又提快了脚步。 瑄衍看到踩着微步的慕容白芷犹如一阵清风一样飘来,浅绿的长裙微微扬起,如一片绿色的云彩,倒映在湖面上,盈盈让人心动。 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白芷!”他开心得迎上去,想拥住她。 慕容白芷微微后退,躬身行礼,“小女慕容白芷拜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瑄衍双手尴尬得停在半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丝丝凉风,将他的心吹冷,他知道慕容苍耳肯定已经跟她说了他的身份,可能还说了其他事情。他听到慕容白芷轻轻说着:“白芷谢陛下救命之恩。那日龟灵山中不知是陛下,多有得罪。” 瑄衍的心一下空了,他抛开沉稳,抛开顾忌,甚至没有想过退路,为了见她一面甚至不惜暴露刺杀凉王的事情,就这样前来,为了告诉她,他还活着,他想,她见到他那一刻,应该很开心,会说原来你还活着!然后,会跟她哥哥说,我不要嫁给东方飞云了……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妄自揣测而已。慕容白芷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是皇帝,自然要有他的颜面,强装的笑脸显而易见,“听说你要成亲了,我来……朕来看看你。” 048 刺杀瑄衍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还记得我们在龟灵山上的约定吗?或许朕来晚了一点,但你可不可以再考虑考虑?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知道自己这句话是自讨没趣。 他看见慕容白芷看向别处,轻轻说了句:“谢谢。” 两人都避开了曾经说过的,如果我没死,定回来娶你这句话。 一阵静默,几乎能听见风吹动湖水的声音。 “你爱他吗?”瑄衍看着低垂着头的慕容白芷,白皙的脖子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细碎的青丝如水墨画一般附在如雪的肌肤上。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日思夜想,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都会想起她,孤独寂静的夜里她总能给自己带来温暖,只可惜,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慕容白芷抬头,绝美的面容、清澈的眼眸,只一眼,便让人沉醉其中,她轻启朱唇,却又闭上,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对朕,可曾有一点点心动?” 他还是不死心。 慕容白芷看着瑄衍的眼睛,那日龟灵山上,他也曾是这样的眼神,沉痛而满含深情。她曾经以为,如果这个人能活过来,自己一定会爱上他,一定会嫁给他的。他现在真的活过来了,可他却成了瑄衍,她怎么能爱上瑄衍,怎么能?!心像是在被一针又一针得扎着,她几乎能感觉到它在流血,可是又如何,这个人是瑄衍!她最大的敌人,她最憎恨最讨厌的人。 她无声摇头。 四周静静的,只听到细微的风吹起湖水,掀起涟漪的声音,慕容白芷这一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胸口好压抑好沉痛,她强迫自己去想待会儿要怎么出手。 忽然,一阵风袭来,瑄衍如一道闪电般拉她入怀,慕容白芷措手不及,宽大的胸膛将她紧紧包围,她想挣脱,却越来越紧。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你骗朕,你一定在骗朕,一定是你兄长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即使她伤透了他的心,他也想拥她入怀,向她诉说这段时间的思念,“你不知道,朕有多想你,朕有多想告诉你,朕没死,朕一定会回来娶你!” 慕容白芷忽然停止挣扎,耳边又想起那句话,“若有幸存活,我一定回来娶你。” 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淡淡道:“陛下想娶,亦要问问小女子是否想嫁。” 冰冷的语言,向千年寒冰蹭蹭入了瑄衍的心。她不知道,为了她,将多年的计划提前,本来再稳一段时间就可以十拿九稳,再稳一段时间,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可是他迫不及待想稳定江山,好早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多年匍匐,也许就因为这一个忍不住而前功尽弃,可是他做出那样决定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可现在却听见了她说不想嫁,那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听见自己也学着她用冰冷的语言说道:“朕是天子,你不想嫁也得嫁。” “是吗?”慕容白芷抬起头,清澈的瞳孔慢慢变空灵,衣袂瞬间翻飞,瑄衍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强大的气流弹开,慕容白芷运出了五层功力。 如果不是棋逢对手,就这一下,瑄衍五脏六腑都会被震碎。 慕容白芷一跃而起,如一只青鸟飞向空中,湖心亭刹那间崩塌。瑄衍紫色身影在湖面连连后退,湖水被划出一道深深的透明沟壑。她知道瑄衍内力深厚,却没想到到了这种程度,受了她五层内力却仍然屹立不倒。 慕容白芷玉手一扬,腰间软剑刺啦一声呼啸而出,在日光下闪出耀眼光芒。翠绿身影极速下降,接着脚尖轻点,稳稳立于湖面。 剑影浮动,似乎分化做无数长剑悬挂在眼前,形成一面剑墙。慕容白芷轻轻一弹,整面剑墙化作一只巨大的剑直指瑄衍,到他面前时,又分作无数小剑,如一张网将他整个人包围住。 并没有真正的剑,而是强大的剑气。 慕容白芷冷冷看着被剑气困住的紫色身影,如一条紫色缎带在飞跃翻滚。她身上有父亲给他的灵力,加上自己的内力练成的飞雪剑法,还没有人能接住。 所以她一直有自信能杀了瑄衍。 然而这自信很快就被打击掉。 她眼看着自己的剑气在瑄衍身前再次汇成一面墙,然后轰然倾倒,像一支箭羽刺破空气射向她。 瑄衍反击了。 她双手一合,将长剑横向胸前,阻挡狠厉的剑气,身体仍然受到震撼,顺势后退,湖面如刚才那般被划出一道深深的透明的沟壑。 慕容白芷翻身而起,身体旋转成一个卷轴,豁的冲向瑄衍,速度之快犹如流星坠落一般,上一秒还在湖的另一头,下一秒已经在瑄衍面前。 长剑呼啸,直指瑄衍眉心,他身影一闪,轻巧躲过。 这时才有一瞬的时间可待他反应。 她原来会武功,她现在要杀他。 是她哥哥要他这样,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原本以为再见时是互诉相思,互诉衷肠的情景,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杀机。 瑄衍已经来不及多想,狠厉的剑气又一次袭来,他一个转身,长剑如虹,誓要穿过他的身体。他看到她冷艳的面容,决绝的眼眸,想起那日她痛惜与不舍的眼前,恍如隔世。 慕容白芷此刻除了一心想杀瑄衍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只管使出最厉害的招式,只想取瑄衍性命。 瑄衍挥舞广袖,紫色袖袍将长剑包裹住,再一拉扯,慕容白芷内力重心集中在剑上,此时受力后一个重心不稳,身体轻轻一晃,只能随着那个力度的方向略微一倾。却没有倒下去,在瑄衍身旁顺势一个侧身绕到他身后,青丝拂过他的脸颊,清凉透骨。 蓦的忽然背后受了一掌,瑄衍顿时觉得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喉间传来腥甜味,鲜血喷涌而出,落入湖水中,又瞬间被湖水冲淡。 踉踉跄跄转身,却只看见银光一闪,长剑没入胸膛,他目光从长剑处移开看向慕容白芷。 049 功败垂成 依然是冷艳的面容,决绝的眼眸。即使死在她手里,她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吗? 长剑拔出,剑尖鲜血泪泪而流,瑄衍闭上眼睛,落入湖中,溅起大串水珠。 慕容白芷看着紫色身影倒下,溅起的湖水溅湿她的衣襟。 他即便内力再深厚,武功再高,终究不是她的对手。 终于如愿杀了他。怎么心里没有丝毫轻松,却有痛意袭来? 就连瑄衍的暗卫出现也未察觉。 两名黑衣暗卫一左一右出现,慕容白芷仍旧一动不动立在湖面上,直到一名黑衣人将瑄衍从湖中捞出,她才有所反应,却已经来不及。 另一人手中明晃晃的枪刺向她,她来不及应招,只能回防,纵身一跃,身影立刻升到几丈外。 长枪却软如黑蛇,缠上她的身体,如一条绳子将她捆住。 她看着黑衣人盈盈一笑,那人愣住。接着,长枪忽然嘭的一声被震开,碎成几段,黑衣人也被内力弹开。 被震开的同时,手中却撒出什么东西,却看不见。 慕容白芷看见时,已近至眼前,是无数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针。她急忙运功挡住,仍有细针却穿过她的气墙。 很轻微的痛,几乎没有感觉,但慕容白芷知道,她中了暗器。 头脑有一阵晕眩,眼前的黑衣人身影像几个人重叠在一起。 她举起长剑,嘴中轻念“飞雪剑法”。强大的剑气又汇成一面墙,化作无数长剑如千军万马般飞向黑衣人。 黑衣人极速后退,却快不过剑气,身体被剑气击中,黑衣被撕裂,现出鲜血淋淋的伤口。 慕容白芷趁势一剑刺中他心口。 黑衣人倒入湖中。 “白虎!” 慕容白芷寻声看去,另一名黑衣人已经背着瑄衍回到岸边。 她忽然醒悟,刚才可能还不足将瑄衍一剑毙命,如果他被就走,后患无穷。于是想也不想飞身去追,头脑又一阵晕眩,身体绵绵无力,就要跌入湖中。忽然一条白绫飞过来,绻住她的腰,她立刻借助白绫从湖面回到岸边。 翠绿的身姿犹如天女下凡尘,曼妙世无双。 李听南扶住她,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听南,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黑一紫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慕容白芷运起轻功去追。 青龙驮着瑄衍双脚几乎没有离地,周围树木不停后退,耳边只有风声和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知道主子武功高强,从未逢敌手,所以每次出去他与白虎几乎都不用出手,然而这次却……主子只身去湖心亭时他就已有不祥之感,湖面宽阔,他们无法藏身,只能藏在几丈远的树上,以至于后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现身救助主子。 更意想不到的是,他没想到刺客身手这么好,十招以内就能击败主子,两招就能杀了白虎,即使中了千机针也还能运功。 这个女子他见过,就是在龟灵山上的人,那时明明没有武功,现在武功缺这样高强。 然而眼下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带主子逃走,不管主子还有没有救,他都必须带他走。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飞奔。 忽然脚步渐渐放缓,翠绿身影在他瞳孔中越来越大,最后占据他整个眼眶。 慕容白芷静静站在他面前,他想换个方向,才一转身又是这个身影。 他只得停下。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青龙背着瑄衍跌坐在地。 旋即抬头看着慕容白芷,“请小姐看在主子救过你的份上放他一马。” 慕容白芷听了轻笑:“你觉得我会吗?” 青龙绝望得看着她,这个人很好得印证了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这时,虚弱的不知是生是死的瑄衍说话了,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杀的人是我,放了他。” 慕容白芷目光一闪,落到瑄衍身上,淡淡道:“原来你还没死。” 瑄衍伏在青龙背上,鲜血染红了他背上一整片的衣服,因为是黑色,却看不出来,只是黑色的衣服变得更黑,他气若游丝,“就看在朕救你一命的份上,放了他。” 龟灵山上她有多善良纯净,现在就有多心狠手辣。 慕容白芷目光清冷,声音冰凉,整个人似乎从冰窖中出来一样:“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她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她不能像上次在南王那儿一样放弃,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失误。他如果不死,她不安生,夷国不安生,东方飞云也不安生,他如果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手起剑落,青龙几乎没看到剑影就已毙命,身子重重摔倒。 慕容白芷睁开眼,看到他圆瞪的双眼,鲜血自嘴中流出,触目惊心。 手中的剑几乎掉落,慕容白芷急忙紧紧握住,目光转向瑄衍。瑄衍此刻也正看着她,她的惊慌,她的无助全部落入他的眼中。 她故作镇定,一步一个脚印走向瑄衍。 手中的剑扬起,剑光在瑄衍脸上映出一个光圈。 她看到瑄衍面无表情看着她,脸上布满血渍,她不敢面对这个眼神,只好再一次闭上眼睛。 眼前却浮现王二的脸,他深情的眼神,他坚挺的背影,于是一阵心痛。只能不停在心里默念,他是瑄衍,你必须杀了他,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死无所谓,可是你背后的人呢?快下手吧! 剑光一闪,尖锐冰冷的剑抵住了瑄衍的脖子,皮肤与剑相交的部位已经渗出血迹,只要再用一点力就可以割断他的喉咙。 慕容白芷不停告诉自己,错了这次机会,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甚至下次相遇死的会是自己,你还在犹豫什么?可是手却像是有千金重以至于无法移动。 她睁开眼睛,持剑的手无力地垂下,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做了这么多年男人,她终究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果敢决断。 翠绿身影浮动,她转身离开,林中传来她的回声:“这次当我还你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050 听南搭救 李听南静静看着这一切,他是跟着慕容白芷出来的,虽然轻功没有她高,但也还是能跟上,他没有现身,只是因为到的时候刚好碰到她犹豫不决,他不想出现干扰她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瑄衍会是白芷的救命恩人,那日在龟灵山上救她的人竟是瑄衍。 恩人变成了敌人。 与她自幼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李听南再清楚不过,很能明白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和纠结,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宿敌,她肯定难以抉择。 确定慕容白芷走后他才出现在瑄衍面前。现在这人昏死,如果他就此离去,他就会死去;如果他现在救他,他还有生还的可能。 他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想必白芷会内疚一辈子吧? 李听南想了想,最终还是蹲下身子,替他止血,又渡功给他护住心脉,最后扶起了他。 他带着瑄衍到他小住的竹屋,有时独自外出,要是受了伤,不想白芷担心,他会在这里住下,等伤好再回去,因此,这里就连慕容白芷都不知道。 眼前的瑄衍关系着整个瑄朝的未来,也关系着整个苍生。李听南没有想过救他代表着什么,他只是觉得白芷还不想他死。 送佛送到西,他叫来平时替他诊治的大夫替为瑄衍疗伤。自己那点医术,要救活重伤的瑄衍还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李听南才知道,明明慕容白芷刺中的是他的心脏,这个位置是致命伤,几乎没人能活得下来,可瑄衍活下来了。大夫说因为瑄衍与常人不同,他的心脏不在胸腔左边,而是在右边。 所以那一剑并不是致命伤。 李听南无奈一笑,这都能逢凶化吉,看来天子有天子的命。 两个时辰后,瑄衍的伤口处理完毕,他醒了过来。 剑伤虽然没有伤到心肺,却流血过多,再加上内伤严重,要救回来也十分困难。 瑄衍睁开眼睛时,李听南总算松一口气。 瑄衍看到李听南时明显吃了一惊,纵然他是天子,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人。皮肤胜雪,唇红齿白,桃目灿若星辰,长发黑如墨染。 世间竟有这样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女子都自愧不如。 片刻失神后,瑄衍问道:“是你救了朕?” 李听南摇头:“是慕容白芷没有杀您。” 瑄衍听到这个名字,她漠然的表情一下就出现,不由心中一痛,皱下眉头,接着又问道:“听说慕容府中有一位长得十分明艳的幕僚,难道就是阁下?” 李听南微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说道:“还望陛下不要怪罪白芷,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最后还是没有对您夏狠手。” 瑄衍还没从刚才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忽然遭受慕容白芷的杀手,连原因都没来得及问。 瑄衍将视线移到窗外,回想刚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可这一切是真实的,即便不知道原因,慕容白芷想杀她的心是真的。 他默然叹气。即使醒来,他仍旧很虚弱,面容憔悴,唇色苍白,声音却仍旧浑厚带着磁性,他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没想到终于见面了,却是这样的情况。” 正好,大夫端药过来。李听南起身,一边接过药,一边说道:“她其实根本不想杀皇上,甚至不想杀任何一个人……”李听南刚开口却又停住,在瑄衍昏迷的时候他想了许久怎样替慕容白芷解释。 刺杀当今圣上是谋逆之罪,瑄衍要是追究起来,不仅白芷,就连整个夷国也难辞其咎。 他想着怎么劝说瑄衍让他别怪罪白芷,说不定瑄衍心一软会放过她。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却觉得,似乎没必要,瑄衍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放过那个人呢。 瑄衍却悠悠说道:“朕知道,放心,既然你救了朕,朕就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 听南将手中的药递给瑄衍,“她如果真杀了皇上,也会是自责一辈子。” 瑄衍捧着茶杯,手指细长、指节分明,他转过头:“她为什么宁愿一辈子无法安生都要杀了朕,是为了东方飞云吗?” 李听南怔住,美目所含情绪复杂,他此刻也不知为何回答。说慕容白芷会为了东方飞云杀自己的救命恩人似乎不可能,她下定决心杀瑄衍只是说明她在东方飞云与瑄衍的救命之恩之间,她选择了东方飞云而已。 李听南也不愿意相信,慕容白芷会为了东方飞云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他现在跟瑄衍谈论的都是慕容白芷,而瑄衍并不知道,杀他的其实是慕容苍耳,他根本不知道慕容白芷为何杀他。 于是李听南回答道:“她究竟为什么要杀你我还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不会是为了东方飞云。” 他看到瑄衍本来无神的眼眸忽然亮起来,原本靠在床上的背离了床沿,微微挺直,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却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不知为何他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只要慕容白芷和东方飞云感情没那么深,他就还有希望。 李听南意味深长看瑄衍一眼,道:“许大夫会在这里照顾你,我得回去了。” 其实刚才慕容白芷追过来的时候脸色就有点不对劲,他有点担心。而且已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时辰,不知那边情况如何他稍稍理了理衣裳,一起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连英俊如瑄衍都自叹不如。 瑄衍叫住他:“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李听南。”听南站定,回头答道。 原来真的是李听南,瑄衍看着窗外远去的背影,在调查慕容苍耳的时候就调查过他,是慕容苍耳的挚友兼左膀右臂。 他想着,一般这种人不会轻易出手,出手肯定是收到了指令。而这指令应该是慕容苍耳下的。 慕容白芷想杀他,慕容苍耳却派人救了他,这该如何解释得通? 如果他要是知道慕容白芷与慕容苍耳是同一个人,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惜他并不知道。 只是眼下的情况不容他多想,他扶着床将身子转换方向,手伸向窗外,袖子中飞出一个镖形物件,倏地飞向空中,过了好一会,空中响起巨大的嘭的一声。 发出了信号,自然马上会有人来接他,这里不安全,况且离开皇宫太久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得马上回去。 051 白芷中毒 李听南快马加鞭回慕容府,才到大门口,就感觉到异常,门卫增多了三倍,且个个神色谨慎,没有一丝懈怠。 他觉得奇怪,下马奔过去问道:“苍耳公子呢?” 话音才落,就看到慕容白薇火急火燎出来。 “听南哥哥,你去哪里了?姐姐昏迷不醒,换了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她边说边抹着眼泪。 什么?白芷出事了?慕容白薇见到他,哭得更伤心,肩膀一耸一耸,李听南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了?”慕容白薇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已经哭肿,离开两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忽然想起之前湖上慕容白芷有一刻摇摇欲坠,难不成…… 来不及多想,甚至不等白薇回答,李听南一个箭影往慕容白芷房中奔去。 千万不能有事啊!慕容白芷武功那么高,他总是担心她累着自己,总是担心她承受太多,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因为和别人打斗而受伤,甚至会昏迷不醒…… 西苑是花府最偏远的院子,可他从来没觉得它这样偏远过,恨不得可以一步就到达。 李听南气喘吁吁推开门,进了屋子里间,床幔轻飘飘垂着,隐约可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影。 他飞奔过去,撩开床幔。 床上的慕容白芷嘴唇已经紫得发黑,眼睛紧紧闭着,连他都只看见过一次的额间银色印记此刻已经完全显现,闪烁着莹莹光亮,一张脸白得不像常人。 她曾告诉过他,如果不是体力衰竭,她额上的印记不会轻易显现。 这么多年,她也没少受伤,但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瑄衍是皇帝,他微服来夷国,肯定带了人手,且带的肯定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慕容白芷即使能伤他,但也不太可能全身而退,现在就印证了这一点。 慕容白芷的症状,是中毒之状,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阅毒无数,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而且毒素蔓延和发迹的速度如此之快。 肯定不是什么容易解的毒。 他上前握住慕容白芷的手,轻声唤道:“白芷,我回来了。”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床上的人没有动,李听南用力摇她,哑着嗓子喊道:“白芷你怎么了?快醒醒!”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即使知道白芷中了毒,也知道这毒很厉害,可一时间也只有六神无主,别无他法。 仍然是一片寂静,李听南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这么短的时间,怎么白芷就变成了这个模样,如果早知如此,他一定不管瑄衍的死活也会跟着她回来。他怎么就没想到她也会受伤呢?怎么就没想到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全身而退呢? 他不安地看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方才走得急,慕容白薇没能跟上。他想问清楚究白芷刚才毒发时是什么状态,以便寻找解药。他急忙起身,一转身便看到白薇进来。 “听南哥哥……”她泣不成声,“我听说姐姐出去,于是去找她,找到她时她已经昏迷,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请来大夫,大夫说是中毒,可是不知道怎么解……听南哥哥,那日到底怎么回事?姐姐怎么会中毒?” 李听南问起白薇见到姐姐时她是什么样子,后面怎么变成这样。 慕容白薇都一一细说了。 李听南听完后,知道这毒十有八九跟瑄衍有关。白芷是和瑄衍打斗,如果是瑄衍下的毒,那么他那儿一定有解药,他得赶紧回竹屋去! 李听南握住慕容白薇双肩,认真说道:“我现在去找解药,你在这里照顾好姐姐,如果有人来找苍耳公子,就说他不便见客,千万不能暴露姐姐的身份。”这个时候,不能后屋起火。 慕容白薇拼命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找不见你,我只好求助东方世子,他已经知道姐姐中毒了,此刻正赶来……” 李听南知道,白薇当时肯定急得乱了阵脚,找不见他,只有找东方飞云帮忙。 东方飞云知道了并无不妥,但是夷王那边不能知道,于是问道:“王上知道了吗?” 白薇摇头,“我不敢告诉王上,怕王上知道后一定要见哥哥。” 李听南替白薇擦擦眼泪,安慰她:“白薇一定要坚强,姐姐会没事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又不在身边,白薇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她从小到大有慕容白芷护着,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他和白芷在前面,从未经历这样手足无措的事情。 稍稍安抚白薇,李听南急急忙忙出了门,不消一炷香时间,又回到了刚才的竹屋。 却已经人去屋空。 李听南喊到:“许大夫!” 无人应答,他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还有余温,桌上的茶杯也还冒着热气,可是已经没了人影。他立刻出去,又跨上马,也许还来得及。 一路飞驰,没有任何线索和痕迹,他忽然嘲笑自己的幼稚,还想着瑄衍会安心在这里养伤,却不想想精明如瑄衍,怎么会安心待在这危险之地? 既然想离开,又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与沮丧中。 如果当时,他出现在慕容白芷面前,只用说几句话,他知道,白芷一定会听他的。即使不杀瑄衍,他也能及时发现白芷中毒,不至于放走瑄衍,没了解药。如果杀了瑄衍,至少白芷中毒有些意义。现在的情况却是,瑄衍没死,白芷却中了毒,且危在旦夕。 可他当时只想着默默为白芷做一件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却没想到仅仅两个时辰而已,就发生这么大件事。 李听南不知道如何回的慕容府。 此时的夷国也已进入夏季,热浪袭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他走进慕容白芷的房间,白薇蹲坐在床边,看着慕容白芷眼睛一眨也不眨。听到有响动,立刻回头,看到是李听南,立刻欣喜得问道:“听南哥哥,拿到解药了吗?” 看到李听南的神情,她知道是没拿到解药,性情娇气的白薇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马上又伸手擦干净,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她知道,李听南不会不比她急,她不能这么脆弱让听南哥哥更着急。 052 千机毒 李听南走到慕容白芷旁边,床上的人仍旧如他走时那边一动不动,乌黑的长发洋洋洒洒倾覆在床沿,即使中毒昏迷不醒,也美得不像话。 若不是他能凭内力感受到她微弱的气息,一定以为她已经去了。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往事历历在目。每一次遇到危险,都是她挡在前面;每一次他受伤,都是她替他处理伤口,悉心照顾;他一直觉得她那么强大,自己怕是永远没有机会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她。 那些时光让他莫名有了些自卑,总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更不敢袒露自己的情感,总觉得这辈子可能都要活在她的羽翼下。 他总分不清楚自己对白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似乎更像手足之情,直到现在面临生死,才知道他对她的是爱。 他想,如果她就此离去,自己也会跟着去。他的世界如果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听南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道:“白芷,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慕容白薇听到李听南的话,知道他要再次去找解药,于是问道:“听南哥哥,你要去哪里找解药?是谁下的毒?” “去瑾都,是衍帝的毒。” 他要去都城找瑄衍,他是皇帝,朝中不可以没有他,无论他去哪,始终都会回宫。 瑄朝以瑾城为都,夷国到瑾都需要三日路程,以他的速度,两日可到。 希望还来得及。 他嘱咐白薇好好照顾白芷,想着东方飞云马上会到,他去能稍微放心一点去瑾都。 屋中又只剩下慕容白薇,她再一次替慕容白芷封住血脉和穴位,以免毒素扩散。近年来她行走江湖,别的没学会,下毒、用暗器倒是懂了不少,她平日总是鼓吹这些旁门左道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是如今对姐姐中的毒怎么就束手无策了呢? “姐姐,你一定不要有事,你不喜欢我跟林慕走得太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一定好好学习女红刺绣,好好学习琴棋书画……” 她之前才跟白芷吵过架,现在后悔不已,想跟她道歉,想请她谅解,这番话在这两个时辰里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多希望姐姐能听见,能挺住,能等到解药……可是她似乎始终没有听到。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二小姐,东方世子来了。” 东方飞云来了,她立刻起身。 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墨黑的身影一溜烟就到了眼前。 每次见到东方飞云,都觉得他很讨厌,这一次,却觉得见到了救星。她知道无论他再怎么讨厌,对姐姐还是极好的。 一进来,东方飞云就问道:“怎么回事?”问着话,人已经到了床边。 接到慕容白薇的飞鹰传书时他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收到白薇的信,李听南呢?那人不是寸步不离慕容白芷,怎么会让她受伤? 慕容白薇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因为他看到了犹如鬼魅的慕容白芷。 额间有诡异的印记,皮肤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所有的颜色都聚集到了唇上,紫黑艳丽的唇如同被染上颜色。 他见到过身受重伤的慕容白芷,即使再重的伤,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已经不像人,像是躺在床上的艳丽的鬼。 连东方飞云都被惊吓到,看到慕容白芷这副模样既心惊又心疼。 跟在后面的崔神医没有他步伐快,但此刻也到了,没等东方飞云开口,他便替慕容白芷把脉。 崔神医保养得宜,虽已年近花甲,看起来却不到四十岁,身材中等微胖,面色红润。 慕容白薇在信中说白芷可能是中毒。他想着慕容白芷那么好的身手,绝不会轻易中毒,如果中毒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下。 刚好崔神医在王宫中,他连哄带骗把崔神医带了过来。 只见崔神医诊脉的手忽然微微一抖,脸上的红润渐渐退却,眉头皱了起来。 东方飞云焦急问道:“崔先生,怎么样?” 崔神医放下慕容白芷的手道:“古书中有记载,天机子生于苦寒之地,千年成形,有万年寿命,谓之神兽,其唾液含剧毒,寻常花草一触碰到便毙命,一小滴唾液能毒死方圆百里生物。慕容小姐中的就是这天机子的毒。” 不等他说完,东方飞云忙问道:“可有解药?” “慕容小姐身上并无外伤,看来近年来传闻天机针之事是真的。有传闻将天机子唾液淬于金针上,两者溶和后金针变透明,其毒性强出数十倍。” “啊!”慕容白薇听罢惊呼出声,走上前,紧紧拽住崔神医的衣袖,“神医你一定要救救姐姐,无论用什么办法,请一定要救姐姐!” 崔神医看了看东方飞云,“老夫受世子之托,一定尽力。” 既然神医这样说,就是有解决办法,东方飞云又道:“先谢过先生。”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带了崔神医过来,不然一般的大夫可能连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 “世子先别言谢,老夫自当尽力,但并无十足把握。现在只能先将毒素聚集,压制到体内一角,要根除毒性,必须找到解药,而这解药就在天机子身上,可天机子是古兽,几乎无人见过。” “就请先生先替慕容小姐将毒素聚集,我一定想尽办法找到天机子。” 慕容白薇这几日的担忧终于在这一刻稍微缓解了一下,东方飞云紧张的神色也有了松弛,好在有崔神医,好在还有获救希望。 即使天机子再难找,既然有用它的唾液做的毒针,天机子就一定还在世,他就有把握找到它,慕容白芷也就有获救的希望了。 就在他们以为可以松懈的时候,崔神医又道:“聚集毒素的方法十分危险,但又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慕容白薇立刻问道:“是什么方法?” “二小姐可有听说过噬心蛊?” 这三个字一冒出来,白薇和东方飞云皆黑下了脸,他们都知道噬心蛊是极凶残的蛊虫,一旦入体内就开始食心,且入了人体后极难引出来,中了此蛊的人必死无疑。 慕容白薇口直心快,“你要对姐姐用噬心蛊?这怎么行?不相当于饮鸩止渴吗?” 053 种蛊 东方飞云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打断神医的话。 崔神医继续道:“世人皆以为噬心蛊喜好食人心脏,却不知噬心蛊更喜天机子的毒素,噬心蛊入体内后,会先吸食毒素,这样花小姐体内的毒才会聚集到噬心蛊身上,毒素完全聚集后如果还不能将它引出,才会吸食心脏。” 原来如此,慕容白薇长吁一口气,未几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可是我好像听说从未有人能将噬心蛊引出体内。” “此法凶险就在于此,老夫能将噬心蛊引出来的把握只有两成。”虽然他是神医,但也不是神医,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崔神医郑重其事得看着东方飞云道:“且噬心蛊是活物,种进体内后随时都有可能不听使唤,所以在体内一刻就有一刻危险,世子要尽早找到天机子,否则慕容小姐不因天机针而死也会因噬心蛊而死。” 慕容白薇又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东方飞云拦住。 东方飞云向崔神医恭恭敬敬鞠了躬,“我既然将先生请来,就信得过先生,如果先生都救不了她,只怕天下没有人救得了。” 他本来还担心心高气傲的崔神医不会施以援手,没想到他来了这儿能这么尽心尽力,所以一向说话没有分寸的东方飞云这时客气不已。 其实只因他现在还不知道崔神医与慕容白芷的水灵族有一定关联,他刚才一进来看到慕容白芷额间的印记,就知道慕容白芷是水灵族人。所以就算东方飞云不求他,他也会尽自己所能救慕容白芷。 崔神医面上仍然紧绷,却勉强露出了沉稳的笑容:“世子客气了,此事老夫并无十足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慕容白薇再也没办法忍住,甩开东方飞云的手,说道:“这方法太过于冒险,我们还是等听南哥哥的解药吧?” 崔神医摇摇头:“来不及了,慕容小姐曾在中毒后强自运功,若不是她内力奇特,此刻早已没命,即便如此,接下来也撑不了多久,毒素一入五脏六腑,回天乏力。” 也就是说除了用噬心蛊别无他法? 慕容白薇着急得直跺脚,怎么办才好,如果种蛊,姐姐有可能因引不出噬心蛊而死;如果不种,就会因天机子而死。 她手足无措看看东方飞云,东方飞云此刻正看着躺在床上的慕容白芷,她已经看不出一丝生气,仿佛一具死尸,东方飞云知道除了崔神医说的种噬心蛊已别无他法,他心一横,扭过头,正色道:“请先生为白芷种蛊。” 即使只有两成把握,也好过束手无策,他就赌一赌这两成把握。 他扭头对慕容白薇说道:“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必须试一试。” 白薇咬着嘴唇,眼睛布满血丝,看看东方飞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姐姐,如此来回看了几次后,终于点了点头。 接着,崔神医要替慕容白芷种噬心蛊,慕容白薇与东方飞云都退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东方飞云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姐姐怎么会中这么罕见的毒?” 慕容白薇将今日的事情说给东方飞云听。那日她正在自己院中练武,有下人来报说有人闯入,见到身影神似姐姐的人和那些人打斗,她出去看时已经不见姐姐踪影,于是出去寻找,寻到时姐姐倒在林中,昏迷不醒。 “那李听南呢?”这么大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见他,他不是总以慕容白芷的护花使者和守护神姿态出现吗? “我当时找不见听南哥哥,后来他却自己回来了,回来后得知姐姐中毒,他去找解药了。” 东方飞云轻蔑一笑,“他去哪儿找解药?”解药是古兽天机子,他一人一马如何去找? 慕容白薇有些看不懂东方飞云这笑容的意思,他不知东方飞云对李听南一直怀恨在心,此刻也没问,只回道:“听南哥哥说下毒的是衍帝,他去瑾都找衍帝了。” “什么?!”东方飞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原本还计划对瑄衍下手,还没下手,他却捷足先登了? 东方飞云很快想到是怎么回事,肯定是瑄衍来慕容府,慕容苍耳觉得时机难得,所以冒险行刺他,结果不仅失手,还中了剧毒。 慕容白薇以为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立刻替他拍拍背,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世子怎么了?” “这么说衍帝昨日在慕容府出现?他来干什么?” 慕容白薇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我也不知道闯入的人究竟是不是衍帝,但照听南哥哥的话来看,应该是他。” 东方飞云拍拍自己的脑袋,那日在马车上,慕容白芷就有行刺瑄衍的想法,甚至愿意和他成婚来制造机会,现在瑄衍不请自来,她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可瑄衍是何等人?怎么会轻易让人行刺?他明明知道慕容白芷不可能得逞,却没有尽力打消她的念头,还想着等他们成婚后再好好劝说她。 他想着,成婚后,有他在,慕容白芷想动手也不至于孤单无援,至少他不会让她受伤。 可他没想到,还没成婚,瑄衍就出现了,出现在独自一人的慕容白芷身前。 而慕容白芷,仗着自己武功高,怎么会把别人放眼里?他觉得只要自己想,就没有杀不了的人。 然而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天机子。 东方飞云唤道:“林慕。” 灰色身影立刻出现,站在慕容白薇和东方飞云的面前。 慕容白薇立刻转开脑袋看往别处,装作若无其事,掩饰自己的心慌。 “你立刻召集所有影卫到瑾都集结,等候命令。”如果下毒的是瑄衍,那么天机子十有八九在他那里,最好听南能拿到解药,不能拿到的话,他必须出手。 灰色身影浮动,如一阵轻烟一样消失。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慕容白薇看着那人刚才站定地方有一刹那失神,直到东方飞云叫她:“白薇,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054 脉脉心语 东方飞云看得出慕容白薇很疲惫,想必从白芷出事到他来,这期间她一直提心吊胆一刻也没休息。 白薇自然不放心,“等崔神医种完噬心蛊再说。” 东方飞云抱着双臂,身子微微后仰,将慕容白薇从头到尾大量一番道:“瞧你这样,眼睛像兔子眼,头发蓬松,衣裳乱糟糟,你姐姐醒来的时候换你倒下?” 慕容白薇擤了擤鼻子不说话,脸上坚定的表情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东方飞云知道她不会愿意去休息,白芷没有脱离危险,即使回房也是放心不下,于是不再劝说。 两人静静站在门外等着,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心思却全在屋里的白芷身上。 直到入夜,崔神医才请他们进去。 慕容白芷仍在昏迷当中,仍然苍白,但看得出有了些血色,嘴唇也没有刚才那般艳丽,面色有好转的迹象。 两人松了口气。 慕容白芷暂时安全了。 崔神医全身衣服已经湿透,脸上、颈上都是汗水,看得出极其疲惫,见到东方飞云和慕容白薇进来时时欣慰一笑:“老夫幸不辱使命,噬心蛊种进去了,尚无异常。”说着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东方飞云,说道:“这是有利于她身体恢复的方子,可命人立刻煎来服用。” 东方飞云再次谢过崔神医,这才问起最重要的问题:“我们有多少时间去找天机子?” 崔神医似乎耗尽了心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具体时间要看慕容小姐的恢复速度,毒素聚集得越快时间越少。” 东方飞云立刻唤来下人,要他们去煎药。 慕容白薇问道:“姐姐什么时候能醒来?” “快的话,明日午时,慢的话,三日。” 东方飞云命人带崔神医去休息,又吩咐人去外面守着,严防消息走漏。再让侍女将窗户都打开通风,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慕容府的男主人。 慕容白薇此刻所有心思都在姐姐身上,坐在床沿握着慕容白芷的手,其他一切都由着东方飞云忙活。 安排妥当后,东方飞云这才将注意力移到慕容白薇身上:“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姐姐还未醒来。”白薇眼睛像长在白芷身上一样,从进来到现在就没有移开过一刻。 东方飞云看看憔悴得不像话的白薇,心想如果慕容白芷醒来看到妹妹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以她的性格,只怕又怪到他头上,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白薇做错的时候。 她昏迷了,他就得帮她照顾好这个宝贝妹妹。 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只得耐心劝说:“崔神医不是说了,最快也要明日午时。”他冲慕容白薇眨眨眼,狭长的凤眼媚相众生,“如果你姐姐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会多难受。” “我怎么了?”慕容白薇终于松开手,上下左右摸自己的脸蛋。 “脸瘦了一圈,眼睛肿得跟鸡蛋一样,像被人揍了两拳,你自己去看看。”说着推白薇走到铜镜面前。 慕容白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邋遢,这两日她没睡一刻,没吃一口东西,浑浑噩噩不知怎么过来的。看完自己又转头看看东方飞云,再看看床上的姐姐,垂下手,“好吧,我去睡一下,姐姐如果醒来,立刻叫我。” 东方飞云笑笑,每次慕容白芷出事,他和慕容白薇的最后一次对话都是这样。 送慕容白薇出去,东方飞云回到床前。 床上的人静静躺着,气息虽微弱,却可闻。 东方飞云将她露在外头的手放进被子里,天气虽热,她却一直冰凉。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白芷,这个时候的慕容白芷安安静静得躺在自己的面前,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一颗心悬着,好害怕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说话。 虽然她时刻提防着他,从来都觉得他是个小人,即使他做的再多,在她看来都是别有所图。 刚认识时,自己嫉妒他的才能,想要超越他,所以事事与他作对,时不时算计他,以此来证明世上最厉害的人不是慕容苍耳,而是东方飞云。 那个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样子,所以每次看到他着急、看到他生气自己就开心,因为至少这个时候他把他放在眼里了。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总是想见着他,看到他有一丝笑容自己也会开心好几天,惹他不开心也能心思雀跃。 只要是他的事情,他都会关心,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刻,他都记得。 后来慢慢他慢慢意识到这是喜欢上慕容苍耳了。他以为自己变态,喜欢上了男人,直到发现他竟是女儿身。 他甚至想过,如果他真是男人,他会不会违背伦理依旧喜欢上他?所幸,他是女儿身,自己不至于做出有违纲常之事。 凤目微垂,墨发微倾,东方飞云看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得看着她,才能毫无掩饰自己情感得看着她。 平时,他总担心一不小心流露了情感,她一气之下便不再理他。以她的性格,这极有可能。 越是在乎,就越害怕失去。 相识六载,这六载慕容白芷几乎是他的全部,他所做的所想的不过是希望她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于是不断让自己强大,不能成为盟友,也要成为他惧怕的敌人。 他向她暗示自己有争天下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她曾经一句不经意的话,若你能统一天下就好了。 他抢夷国的东西,不过是因为久不见她,想个法子来见见她。 慕容白芷出现前,他从未有过争霸天下的想法,他只不过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他都陪着,仅此而已,可她并不知道。 多希望有一日,能与他携手退隐,看尽世间美景,历尽人间百态。 他不知道,慕容白芷也有与他一样的想法,只是这个人不是他而已。 “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我的心,会如何?” 时间静静流走,夜,悄无声息,悠悠的叹息声似有千斤之力震动了周遭空气,沉重而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