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国记》 第一章 上谏高翅 穷奇大陆,虹国首都,位于明洲的高翅城,一队特殊的使团大张旗鼓地进入了王宫——玄景宫。这队使团来自四面八方,身着五颜六色的官服,傲视着王宫的一切,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纤细柔嫩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琴弦,如玉珠走盘般的音色流淌在逸洋宫中。少女抱着琵琶坐在宫中的凉亭之上,闭目演奏,尽情沉浸在自己喜欢的音律之中。 几名侍女犹如等身玩偶,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旁。她们严格遵守着在主人拨琴之际决不能发出任何声响的准则,而不敢轻易动弹。只有眼珠在眼眶中随着外物转动,追寻着不断从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不过因为寒冷想要动一动被冻得生疼手脚的意愿,却已经完全显现在脸上了。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虹国明苍二十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十一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雪花从沙粒般大小逐渐变成鹅毛大雪,琴音也随着四周的银装素裹奔向了高潮。被旋律裹在其中的人们也追随音律走向调拨着心弦,在脑海中织画出一幅幅影像,有些飘然翻飞。 没人会想到一直顺畅自然的音旋,会在琴弦崩断发出不和谐的一声之后戛然而止。一直沉浸在想要让自己暖和一些,而悄悄活动自己手指和脚趾的侍女,也立即绷紧了身体,睁大眼睛,将视线集中到了主人身上。 不知是否因为户外的寒冷而使琴弦收缩断裂,总之将琴弦弹断这种事,几不可能发生在这个有着极高演奏天赋的竹映公主身上。 她是虹国的小公主虹瑰羽,字珍昂。 侍女们全都屏住了呼吸,不管因为何种原因而使琴弦断裂,她们主人此时的心情都会极为不悦。但以往马上会出现的抱怨声,并没有立刻出现。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少女皱着眉头,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 “吵死了!” 不满的声音终于在慢了半拍之后发了出来,但侍女们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们确认自己并没有发出声响影响主人弹琴,不由得相互望了彼此一眼。如果要说有杂音,那就只有四周雪花飘落的“簌簌”声了。 “你们都聋了吗?”看着众人的茫然不解,瑰羽再次皱起眉头。她能确定这扰人的声响来自于前宫区,或许是自己对声音极为敏感,就算是极微小的声音她也会觉得吵闹,“算了。” 叹了口气之后,她将手中的琵琶交给了身旁的侍女,自己则朝着朝着宫门走去,她要亲自去探明这扰了她抚琴心智的噪音源头。 披上淡蓝色的狐裘披风,瑰羽出了逸洋宫。玄景宫之大,从后宫区到前宫区徒步要花费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但这位虹国十三岁的小公主不喜欢撵轿,在宫中活动只靠双脚,且健步如飞。完全凭心情增加的速度,可以称得上是小跑了。刚开始跟随的她的侍女随从全都叫苦不迭,但日子一久,也都如练就一身轻功般,抬脚便可提速。 由于速度过快,一名侍女一下撞在了突然停下来的瑰羽后背上。她轻呼一声,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偷偷窥视主人背影,生怕主人突然回头对她怒视而向。但瑰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后背这一撞,她的眼睛正盯着前方。 她们已经来到了玄景宫的前宫区,用于议政议事的瑞扩殿,瑰羽的视线正聚拢在一个武将身上。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人有些阴郁不展的脸,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愉悦。因为看到他的出现就等于能见到自己的姐姐,虹国先王明苍王的长女虹玖羽,封号竹旸,也是掌管明洲的洲侯。 早英是竹旸公主的贴身侍卫,他出现在此,也就说明姐姐玖羽已经回宫。瑰羽一脸兴奋地奔到了早英跟前,问道:“姐姐人呢?” 听到声音,早英微微转身面向瑰羽,抱拳回道:“明侯大人现在正在瑞扩殿中议事。” 对于小公主这种不拘小节的突然发问,早英早已习以为常,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 玖羽现在并不住在玄景宫中,自从一年前盛承王后将明洲交给她治理之后,她便搬离了玄景宫,住进了明侯府。因政务繁忙,如果不是例行入宫议事或是盛承王后召见,玖羽几乎是不回玄景宫的。 没有马上见到玖羽,瑰羽有些失落,但姐姐能够回宫她还是十分开心。 “那我就在这里等姐姐下朝好了。” 瑰羽正独自嘟囔着,这才发现瑞扩殿外聚集了大批官员与勋贵世家,他们三五成群,不时地交头接耳、低声交谈,面上都笼罩着一层不安与焦虑,聒噪不堪。 “殿下!竹映殿下!” 正当瑰羽向瑞扩殿的侧门迈出脚步时,几名气喘呼呼地大臣跑了过来。他们相互搀扶,眼神中竟是焦虑还残存着一丝期盼。由于跑的过快过急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示意瑰羽留步。 瑰羽虽不情愿但还是停下了脚步,一脸冷漠地望着不断朝她伸手,拼命挽留她的大臣。 “殿下,匡洲的那些家伙已经来逼宫了,现在还来得及!只要殿下同意,我们这些人都是殿下的后盾。只要……” 大臣的话还没说完,瑰羽的脸上就露出了比发怒还恐怖的笑容,让见到的人都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的声音却还保持着公主的矜持与高贵。 “哦,原来是匡洲来的家伙搅了本宫抚琴。” “不光是匡洲,还有由洲、亘洲、奎洲,还有……”大臣的话还没说完,瑰羽已经转身离开了,“殿下!” 大臣们惊慌失措,还想要追上去,但瑰羽的侍卫已经将他们拦了下来。 “如果殿下和竹旸公主都不考虑王位的话,那么不管太后如何坚持都是无济于事。上谏团已经来了,这次如再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的话,恐怕会……” 大臣焦急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恐怕是被侍卫们动了手。虽然瑰羽表面上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内心的波澜已被激起。 王位,虽然正如那些大臣所说,瑰羽确实对于拥有它没有兴趣,但这并不等于她不关心王位的归属。 十二年前她的父亲明苍王用生命攘除外患,换来虹国的和平,而今却因虹国内部的权利纷争,而让国家再次动摇,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这么想着,瑰羽沿着瑞扩殿外围走着,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上谏团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瑰羽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去世的第五年初,以匡洲为首的上谏团气势汹汹地来到玄景宫,要求母亲盛承王后立即决定王位继承人的情形。 匡侯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本是虹国王室血脉三个分支当中的一支,洲侯世袭,拥有军政独立权。经几代匡侯的励精图治,匡洲的实力已经跃居虹国之首。实力的增长也促使野心的膨胀,对于一直空缺的王位自然是垂涎欲滴。 虹国是穷奇大陆上的大国,而这个大国又分为二十个洲,当年匡洲的上谏没有成功,是因围在王室直辖的明洲周围的邈洲、权洲、岁洲、郁洲、庄洲,这五洲的大力支持。 除了郁洲外,其他四洲洲侯都是明苍王即位后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这五洲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联合起来,匡洲上谏的目的自然也就化为了泡影。 虽说那时匡洲的使团没有达到目的,悻悻而归,但他们并没有放弃王位的争夺。明苍王离世时只留下了玖羽与瑰羽两个年幼的公主,而虹国的法令是明确规定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 不管朝中的大臣是支持竹旸公主的“玖派”,还是支持竹映公主的“瑰派”,只要虹国法律一天不改,公主即位都缺少根基和有力的舆论支持,当然更没有惯例可寻。 而这次时隔七年匡洲再次上谏,一定是势在必得。匡洲这些年来的实力膨胀令人胆寒,他不仅私自招兵买马、屯养军队,更是把他两侧的荣洲和业洲吞并规划。 越来越多的洲也纷纷开始效仿,屯兵造器并开始倒向匡洲,暗中联手,对王室的政令唯唯诺诺,敷衍了事。圈地施政,形成了自己的小王国。而虹国王室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无力阻止。 倒向匡洲的那些洲的理由,是无法容忍王后的把持朝政、独断专权,这个理由在瑰羽听来是那样的刺耳。每每想起,都会让她那对儿俊俏的细眉打起褶来。她知道这个冠冕堂皇理由的背后,是那些洲的洲侯想要永远坐在洲侯的位置上,想要将那个洲变为自己的私有物。而给予他们这个承诺和支持的人,就是匡侯匡聚。 竹映公主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一干侍从侍女也终于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观察着他们的主人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瑰羽从瑞扩殿的侧门走了进去,守门的侍卫赶忙行礼退让。在殿中左穿右行地一阵之后,噪杂的人声传到了瑰羽的耳中,那似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威胁的高亢声音,让瑰羽再次皱起了眉头。 第二章 唇枪舌战 “王后想要我们虹国一直无主的状态持续下去吗?” 撩开通往瑞扩殿前殿的门帘,瑰羽看到一名身着鸭青色地方官服的男子,正跨前一步向着殿中正座之上的盛承王后说着什么,紧接着又有几名同样装束的男子走上前去,也说出了相同意思的话语。 和上次的上谏毫无两样,瑰羽板着脸,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移动自己的视线,直到姐姐玖羽那头红橙色的长发映入眼帘,她的表情才变得柔和起来。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姐姐的瑰羽,心中立即涌起了一阵小激动。 “难道王后是想要竹旸殿下即位不成?要知道我们虹国的王位,是只有男性才有资格继承的。” 听到这句话,瑰羽的脸上瞬间罩上一层阴影,透过门帘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说出这句话的那名男子。姐姐玖羽虽然年纪尚轻,但不管是学识还是人品性情,都是王位的不二人选,她不明白为何母后不帮扶玖羽坐上王位。 唯一让她觉得母后认同姐姐的,就是一年前把明洲交给玖羽治理。今年玖羽已至及笄之年,世人都认为这是王后想要扶持玖羽上位的铺垫。那下一步就必须着手修改法律,让王室女性也有权利即位,但是亿竹却并没有这么做。 “虹国并不是王后您的王国!” 带着明显指责与讽刺的声音将瑰羽的意识拉了回来。 “放肆!王后面前,岂容你如此大放厥词!” 说话的是中书令旬北耀,这个王后的心腹怒不可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瞪视着说话的男子。但对方似乎把他当成空气一样不予理会,相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在大殿中。 旬北耀,字南照,这个略显单薄的中年男子也总是被瑰羽所无视,但她此时却十分感激地望着他。面对上谏团的谴责与逼问,此时也只有他还敢挺身而出,护着盛承王后了。 “我虹国乃是穷奇大陆上最强的大国,但如今那个曾经不起眼的尭国,实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他们在吞并了北面的肃国和直国之后,国土面积也超过了我们。” 那名男子又如陈述般讲述了起来,瑰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这段尭国的壮大史,她不知从宫廷教师的口中听过了多少次,耳朵早已生茧。 在相继吞并了穷奇大陆上的28个小国之后,才有了尭国今天可以和虹国相抗衡的版图,而瑰羽的父亲明苍王也是在和尭国的战争中去世的。 “我们虹国代代君主都向往和平,从不和他国相争,但为何会和尭国发生战争?臣认为王后比我们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 听到这句话,瑰羽微微睁大了玉色的眼睛,她将视线从那个男子身上移到了母后身上,但盛承王后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视线又转移到一旁的姐姐玖羽身上,她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瑰羽不由一惊,玖羽是个沉稳之人,不会轻易受到外界影响。虽然她现在和母后一样表情没有变化,但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却出卖了她。 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原因?瑰羽正想着,她想要的答案已经传了过来。 “听说上任鼎侯与肃国丞相立群是姻亲关系,而肃国正是被尭国所灭。而肃国丞相夫人晏芹也就是王后的姨母,也在战火中丧生”,说着男子紧盯着盛承的眼睛,“王后敢说自己从未在先王陛下耳边说过,要为自己姨母报仇的事吗?” 玖羽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母后那张依旧平静的脸。 盛承王后本名鼎亿竹,字筠亦,是第上任鼎洲洲侯鼎烈权之女。年轻时的鼎亿竹是个有着一头橙色秀发的标志美女,一双冰蓝色的月牙眼总是摄人心魄,让人过目不忘。 如今已过四旬的亿竹,满头银丝隐现,即便化妆也难掩容颜的沧桑。但惟独那双眼睛却越发精亮,仿佛一眼就能贯穿人心,令人畏惧。 玖羽望着母亲却无法洞察她心中所想,突然母后的一掌重重地击在了镀金座椅的扶手上。 “你们是在侮辱先王吗?”盛承冰蓝色的眼睛像是射出针一般,刺向了上谏团的一干人,大殿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先王乃是一代贤王,你们难道想说你们引以为傲的明苍王,是个不明是非,只会听取女人枕边风而行动的君王吗? 尭国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国家,在吞并了穷奇大陆上的28个国家之后,胃口也急速膨胀,觊觎我们虹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算我们极力避免战争,他们也早晚会向我们张开獠牙。我们虹国是个向往和平的国家,但是如果有人侵犯我们,难道我们为了避免战火,毫不反抗就敞开自己国家的大门吗?” “王后是想说先王的死是不可避免的吗?” 声音一出立即招来了盛承那如针刺般的视线,她狠狠地盯着那个身穿鸭青色官服的男子,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不可避免的是战争。” 对于盛承的讽刺,匡洲的代表也不甘示弱抬起了头,迎接着端坐大殿之上的王后犀利的视线:“战争不可避免,先王战死不可避免,那么虹国政权旁落、无主也是不可避免的吗?” 此话一出,殿中的赞同声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刚刚度过危机的场面,似乎又朝着对王室不利的方向伸展。 玖羽的脸色持续苍白,她无言以对,她也想知道为何母后一直不肯决定继承人。她曾直接问过,但盛承却什么都不肯说。玖羽看着殿中众人,她除了焦急,却无力解围。 瑞扩殿中的人似乎全都成为了他们的敌人,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玖羽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就连自己也无法为母后说一句话。 冷笑声再次从盛承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伴随着大殿中的议论声,不禁让玖羽打了个冷颤。她再次把视线转向了母后,盛承正用鄙夷的目光扫视着大殿中那些发出赞同声音的人。 “先王会死是因为你们这群部下的无能!当年尭国大军进犯我们虹国,派出迎战的各洲军队,哪个不是被打得体无完肤,狼狈溃散而归,不得已先王才亲自披挂上阵。而你们问洲居然在打了一次败仗之后,就开始上表说要讲和,哀家说的是不是?” 盛承带刺的视线,戳在了一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男子身上。上谏团中的问洲官员不由得面红耳赤,赶紧低下了头去。 “你们问洲虽是王族血脉分支,但你们怕风怯雨,畏首畏尾,虹国怎么能交给你们这种贪生怕死之徒的手里?” 说着盛承又把视线转到了由洲人的身上,对方似乎预感到这股令他窒息的视线,早已把头低了下去。 “问洲好歹还跟尭国人打了一仗才想求饶,但你们由洲可是一仗都未打,就嚷着打不过要讲和,真是让人笑话。” 盛承的鄙夷简直到了极点,让对方憋着的红脸猛地抬了起来:“我们由洲可是派出了五十万大军,只不过、只不过……” “好一个五十万大军,哀家可是没在战场上看到半个由洲士兵。” “不!不是的!那是因为我家洲侯突发疾病,不得已、不得已返回了由洲……”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就引来盛承一阵嘲笑,道:“突发疾病?哪个人不知道你们那个已经归了西的上任由侯是个好色之徒,上阵杀敌也不忘带着一打女人在身边伺候,行军路上更是不忘和女人消遣。结果怎样,还没到达战场就把身体搞垮了不是。” 这种不光彩的事被盛承搬出,由洲官员想要反驳,但他知道只能越抹越黑。而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儿,盛承已把视线移到了匡洲官员的身上。 “作为王族血脉的分支,问洲和由洲好歹还有所行动,但是你们匡洲又如何呢?真是稳如泰山一点都不动啊!” 盛承用比看问洲和由洲更加鄙夷的目光,注视着身着鸭青色的匡洲官员,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匡洲官员,眼神开始游离。 “外敌入侵都不为所动,哀家倒想问问你们匡洲到底是何居心?不会是和尭国暗通,想要内毁虹国吧?” 盛承的反问一出,匡洲官员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他极力反驳的同时,也招来了其他洲的质疑之色。本是被胁迫的一方,但现在王后却占了上风。 看着这一切,瑰羽不禁在心中为母亲叫了声好。而同时王室也终于招来了支援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在我们虹国处于战争的水深火热当中时,只有匡洲没有出兵,这的确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侍中昆蚩廉,字尤广,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官员,侍奉过虹国三代君王。他此时发声极具号召力,马上就引来了一片赞成声。 “抗敌时不作为,这时却跑来争王位。你们匡侯还真是不吃亏。” 旬北耀也不忘再揣上一脚,暗中观看的瑰羽顿觉解气地哼笑了一声。不觉声音有些大的她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并马上朝四周望了一下。 突然她的视线扫到了对面一角,瞥见了一个男人矗立在阴暗处的身影,一头墨绿色的头发是那样的显眼。 瑰羽想要再看看那名男子的面容,此时大殿中又传了争执声。被声音吸引过去的瑰羽转了一下头,而当她再次移回视线时,那名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错觉吗?” 瑰羽没有多想,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大殿上。 “我们现在说的是王位继承之事,王后这么拖下去又是何居心?不管怎么说,今天一定要在匡洲、问洲和由洲这三洲当中,选出最适合的王位继承人。” “这个范围恐怕不行了吧”,昆蚩廉摇着头,捋了捋已经完全变白的胡须,“由洲上任洲侯由陆交去世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而他又是一根独苗。他膝下只有一个养子,想在由洲找到具有王室血缘的人恐怕很难了。而问洲也差不多面临同样的问题,五年前刚接手的问候突然暴毙,现在实际掌管问洲的是他的舅父。” “我家洲侯可是个相当精明能干之人,不过五年就将问洲治理得井井有条。” 身着藏青官服的问洲官员的话,立刻招来了昆蚩廉的摇头,道:“再精明能干,外戚出身这着实不是一个理想的人选。而且上任问候为何会突然暴毙,你们到现在还未查出原因,着实是匪夷所思啊。” 浓密的白眉几乎将老官员的眼睛完全遮住,但却挡不住他犀利的视线。问洲官员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但他却没有做声去反驳。 “现在唯一有资格坐上王位的就只剩下匡洲了”,老臣将视线转向了匡洲官员身上,不禁叹了口气,“如果当年匡侯出兵来支援的话,先王也就不会因为兵少而陷入苦战。如果先王手中有和尭王同样多的兵力,那么失去君王的可能就要换作尭国了……” 像是想起了往事,引得昆蚩廉连连叹气:“先王是难得的贤君,如此英年早逝实是虹国之痛、百姓之哀。作为一国之君,他本可避免这场危机,但先王却选择身先士卒。或许就是有些人深知先王这种性格,才会想要见死不救的吧。” 最后一句话像是老官员的自言自语,但让听到的人都不由感到一股恶寒。 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质疑视线越来越多,匡洲官员终于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我们上谏团今天不是来这里讨论十二年前与尭国之战得失的,我们匡洲、由洲、问洲、亘洲、维洲、炚洲、奎洲、多洲八洲,今天到此就是要王后陛下的一个答复。毕竟这是虹氏一族的国家,不是鼎姓人耀武扬威的地方。” 机具挑衅的话又激怒了中书令,当他刚想张口,其他的付和声已经传了过来。 “没错,鼎洲也是和匡洲、由洲、问洲具有同样特权的世袭洲。原本鼎洲就是从北方的冽国分裂出来的一个小国,到了王后祖父那代才归顺我们虹国。先王已经仙逝十二年,敢问王后手握大权想要到何时?难道是想要将国姓“虹”改为“鼎”吗?” 如此露骨的质问,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盛承身上,而这位虹国的王后依旧一脸风轻云淡。她慢慢地站起了身,以高傲的眼神俯视着大殿中的众人。 “虹国永远都是虹氏的国家,是只有虹姓之人才能继承的。十五天,哀家十五天之后一定会给众卿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三章 妖林绿海 在虹国的问洲、炚洲与尭国的囚牛洲之间,有一处原始森林。 它三面环山、树海摇曳、幽绿深邃、云雾缭绕,被称为妖林的它尽管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但却让渴望探访这里的人们望而却步。 不是因为世界上最阴毒的植物都汇集于此,而是因为传说中的恶兽之一穷奇就寄居于此的传闻。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传闻,让妖林成为了让世人不敢涉足的世外桃园。 从北面高山上涌下纵贯妖林的灭河,在林中中心位置形成了一处有着百米深的深潭——仟潭,宝石蓝色的潭水仿佛妖林的眼睛一样,让整个林子充满了生机与灵气。 鱼儿时常蹿出水面,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愉悦,而它们的举动也会招来猎食的飞禽与猛兽。 但当一位特殊的猎食者出现在这里时,其他的捕食者都会急流勇退,遁逃无形,生怕乾坤颠倒,自己也会成为他的猎物。 一缕缕的白烟袅袅升起,紧接着鱼肉的鲜香就开始四处飘逸。在灭河的河滩上,一个梳着马尾辫的绿发少年,正扇动着巨大的扇叶,将那团烤着他刚从河中抓到的鱼的火扇旺。 插在用树枝搭成的支架上的鱼,发出“滋滋”响声,引诱着馋虫涌动。 少年拿起其中一枝一口咬下,鱼的鲜美顿时溢满口唇。 正当他一脸满足时,从身后的灌木林中传来轻微声响。少年下意识地用嘴叼住鱼,如猫妖般纵身一跃,从他的烤鱼架旁消失了。 “果然……” 一个文弱的少年声从灌木丛中传了过来,一头过肩青发的少年,背着一个箩筐走了出来。 他来到还在冒着热气的鱼架旁,用水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架上还在蒸烤的食物,不禁皱了下眉头,道:“别躲了,玹羽哥。我又不是苾子,不会向父亲告你的状的。” 话音刚落,绿色的马尾辫就从旁边的一棵树上垂了下来,名为玹羽的少年嘴中依旧叼着鱼,双腿钩在树杈上,倒挂着身子一直在向灌木丛的方向张望着。 似乎确认了青发少年所言为真之后,玹羽使劲晃动了几下身子,一个空翻便跳下树来。而此时他嘴中的鱼,也被吃得只剩下了鱼骨,少年挥了下胳膊将鱼骨丢进了河中。 “我才不担心你呢,就怕苾子又偷偷跟着你跑来,那我才惨了呢。那丫头一定会去告状。” “谁让你老是捉弄她,她不找机会报复你才怪呢”,看着玹羽战战兢兢的样子,青发少年突然将头转向一侧,大叫一声:“啊!苾子你怎么来了?!” “苾子?” 听到叫声的玹羽又如惊弓之鸟一般,一下子蹿上了树,但是他并没有听到妹妹的声音,而是听到了弟弟的笑声。 “好啊枔子,你居然敢捉弄我!”气急败坏的玹羽一下跃下树来,扑到枔子身边开始扯弄起他的头发,“你这柔软的头发要是梳成苾子那样的两个小辫,一定比她更可爱,更像个女孩儿。” 枔子面部线条柔和,拥有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浓密的长睫毛配在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上,更显温婉动人。 这个青发少年,的确长着一张比女孩还美的脸蛋和纤细的身材,也难怪他的兄弟玹羽会时常拿他这点开涮,但枔子本人是十分厌恶自己被当成女孩的。 兄弟俩打闹了一会儿,为了安抚弟弟受挫的心灵,玹羽将一条烤好的鱼塞进了枔子口中。但做弟弟的似乎还是心情不悦,背对着玹羽,整理着自己被弄得一团糟的头发。 “啊!”枔子的突然发声让玹羽打了一个机灵,他不明所以的看向枔子,后者则扶起了被他俩刚打翻的箩筐,“糟了!糟了!我刚采的药草都被你弄掉了!” 一边抱怨着,枔子一边在草丛中找寻着,但散落在外的药草早被践踏得惨不忍睹,还未发挥他们真正的作用就已奄奄一息。 终于枔子转过了身,一脸怒容地瞪视着还在吃着鱼的玹羽。 “这下可惨了,不光是你要挨骂,我也要跟着挨骂了。” “我为什么要挨骂啊,你不是说不会向父亲告状的吗?” 玹羽没有抬头迎接弟弟不满的视线,依旧吃着,腮帮子鼓鼓的塞满了鱼肉。 “你采的药草呢?” “我的箩筐都丢了,还有什么药草啊。” 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像是放弃似的枔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爹要你把他指定的那几样药草采来,可你倒好,连筐都丢了。除非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做,我看你今天休想逃得这顿骂了!” “骂就骂吧,反正我早就被骂习惯了。” 玹羽也是一脸放弃的样子,拿起插着鱼的树枝递到了枔子手中。 枔子没有拒绝,兄弟俩一起吃起了烤鱼,因为吃东西的确是一种能够减压的好办法。 “不过这两天爹似乎对你格外严格,我看他今天早上还把你叫到他书房去了呢。” 枔子说着望着哥哥,似乎在等待着答案。 “是啊,你知道爹他要我做什么吗?他居然让我在一周之内,把那本《百草图鉴》都背下来”,说着,玹羽做出了一个恶心要吐的动作,“要知道那本书可是有两千多页,一周的时间别说背下来了,就是彻夜通宵全看一遍也来不及啊。” 枔子向玹羽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但也只是一瞬,道:“谁叫你以前不努力,要是之前一天背个一两页的,也早就记住了。《百草图鉴》可是爹所著医书中最基础的一本了,你连那里面记录的植物都记不住,也难怪爹不能放过你了。” “问题是我之前不是一直这个样子嘛,爹也没说什么,怎么这几天突然针对起我来了。” “还有脸说呢,爹什么时候不是针对你啊?不管是我还是苾子可都有好好念书的,别说《百草图鉴》了,就是像《万药集》还有《毒鉴》那种书,我们都背下来了。” 玹羽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就算他再不用功,也知道刚才枔子所说的那两本书有多难懂。如果不是完全吃透,是绝不可能背下来的。 “要不要我来帮你?” 就在玹羽想着心事,枔子屁股不离地,蹭到了他的旁边问道。 “怎么帮?” 玹羽一脸苦色地瞟了一眼身边的弟弟。 “要记住那些植物并不难,只要看到实物就好理解了。” “说得倒轻巧,书中记载了上千种植物,一周时间别说看,找都找不过来。” 玹羽没有回应枔子那一脸的兴奋,因为这个弟弟是完全继承了他们父亲的喜好,研究起花花草草来没完没了,而他对此事则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的。 想到早上在书房,父亲将那本厚厚的大书摆在他面前的情形,还在让他不寒而栗。 像是要赶走那段恐怖的记忆般,玹羽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鱼肉,并在嘴里将其撕碎。但早上父亲那充满复杂表情的脸又掠过脑际,除了一贯的怒视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哀伤。 “爹今天心情好像很不好。” 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发问,玹羽没有焦点的视线伸向了灭河河面。 “你老惹他生气当然不会好了,本来爹就很少笑嘛。” “我除了没有好好念书外,实在想不出最近做了什么忍爹生气的事……”玹羽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接着一脸疑惑地转向了枔子,“你不觉得娘最近也怪怪的吗?总是莫名其妙地一直盯着我看,有时候眼圈还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什么?!你把娘弄哭了!”枔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们的母亲在教育子女上,恐怕要比他们的父亲苛严得多,很难想像那样坚强的母亲会流泪,“玹羽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就是因为想不起来才问你的吗!我最怕女人哭了……” “你是不是又欺负苾子了?” “我欺负她?是她欺负我好不好!”这回轮到玹羽睁大了玉色的眼睛,“你知道吗,那丫头上回又调配了新的香料,非要撒到我身上,味儿倒不难闻。就是我一出门,不管是飞虫还是爬虫全都踪到了我身上,咬了我一身包啊。要是弄不好再招来俩毒虫,我小命儿可都不保了。” 枔子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是心疼你吧?” “还说呢,娘看见我那个惨像比你笑得还凶,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 说着,玹羽伸手掐了一下还在乐着的枔子的脸蛋。 “我知道了,你准是又当着爹的面,杀了野鸡或野兔之类了吧?” 玹羽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怎么可能,我每次去打猎爹都知道,他不可能在我回来之后去厨房的。就算闻到像现在周围这样的血腥味,爹都会不高兴,更不用说……” 正说着,玹羽再次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枔子,而枔子也是一脸紧绷。 “血腥味?” 异口同声发出声音的兄弟俩,倏地站起了身。 虽然微弱但的确是令人不快的味道,尤其是在这样的原始森林中。 人血的味道。 立志成为医师的枔子一脸僵硬,玹羽也皱起了眉头,妖林的可怕不知让多少想要探访这里的人丧命。 他们不知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人了,虽然每次都施以援手,但能够活着离开妖林的人数,至今还不到十人。 “要是看到又有人死在这里,爹肯定又要不开心了。” 说完这句话,玹羽从枔子的面前消失了。耳边传来了一阵气流的摩擦声之后,枔子转过身,看到玹羽已站在了不远处山丘上,一棵高大的望天树上。不由分说,枔子也跟了过去。 放眼望去,在满是绿色的视野之中,一团白色与灰色正在交缠,而它们之间便产生了不规则的红色。血腥味已经开始向四周迅速蔓延。 第四章 访客突至 不断有飞马和人从空中跌落下来,玖羽也不例外。她的飞马被人斩断了一侧的翅膀,但由于是训练有素的王家坐骑,就算在如此逆境之中,它还是拼命将背上的主人尽可能安全地送回到地面上。 玖羽看着那纯白色的飞马背上,缺失的部分已是血肉模糊。 不知是恐惧还是心痛,或许是一切的感知都已超越极限,让她变得有些神经麻木。 她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现在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不能死在这里。 耳边的厮杀声已持续了三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四周都是不知名的苍天大树,还有长相怪异从未见过的植物,这里真的就是母后所说的妖林? 从明洲出发已过了五天,在这期间他们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躲避追杀。 盛承对上谏团所说的十五天期限只剩下十天,早已没了退路,他们只能继续向前。 不知是不是跌落下来时撞倒了头部,想要站起来的玖羽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了下来。 此时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这才发现她的小腿已经折断。 “殿下!您没事吧?”一名侍卫发现了玖羽,跑了过来。 “早英呢?” 玖羽定了定神问道,这些追杀他们的人已经纠缠了三天。她慢慢体查到,他们并不是为了劫财,而是要不择手段地将她和她所带的这一百名侍卫全部杀死。 “队长还在……” 侍卫刚刚抬起头就感到一股杀气迎面扑来,两名追杀者举着手中大刀,朝他们砍了过来。 玖羽猛地闭上眼睛,只感到有温热液体打到她脸上。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死,便迅速睁开了眼,只见刚才那名侍卫将手中长剑刺进一名追杀者体内,而他的身体也同样被对方刺穿,刀尖已从他的后背处冒了出来。 “……殿下快逃!” 愣了两秒钟之后,玖羽才反应过来,不马上离开一定会没命! 玖羽的身体早已先于她的思维动了起来,但却忘记了那条已经折断的小腿。才刚挪离了半步,她整个人就朝前跌了出去。 而她刚落地的那一瞬,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也砍落在她头部一侧的草丛中。 怎么办?我一定躲不开接下来的那一刀了!玖羽心中想着。可我真的还不能死!母后交代的任务还未完成,那是关系到虹国未来的大事。 必须要找到那个人才行! “我还不能死!” 玖羽不知不觉间大叫了出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伴随着男人的惨叫,让玖羽睁大了眼睛。 一个浑身是血的追杀者重重砸在了他的同伴身上,两人都不再动弹,似乎已经断气。 惊魂未定的玖羽抬起头,看到她的侍卫队长早英正骑在飞马背上,在空中看着她。他那惊恐的表情也是玖羽从未见过的。 早英想要赶到他的主人身边,但显然空中的敌人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新一轮的打斗又展开了。 已经精疲力竭的玖羽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一名少妇怀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行走在绿色的漩涡之中。 她的身后一团黑影化作各种形态,如同鬼魅魍魉般发出瘆人的声音。 平步走渐渐成为了小跑,但身后的阴影却依旧穷追不舍。 少妇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终于来到了绿色世界中的一栋小楼前。 门前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妇,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少妇流着泪亲吻了婴儿的额头一下,便交给了那对夫妇。等她转过身来时,刚才的悲伤与怯弱已经荡然无存,脸上充满了坚毅与自信。 她远离了那片绿色的海洋,毅然走进了阴暗的嘈杂之中。 “去妖林把你哥哥接回来。” 当年的少妇已成为今天坐鼎虹国的掌权人,她能微笑着对付眼前的所有敌人,但却对接回自己亲生儿子这件事感到畏惧。 “他刚出生十天我就把他送到妖林中去了,虽说是为了保护他才这么做。但毕竟是因为我的怯弱,生了他却没有养他。我怕他会恨我不肯回来。” 离开瑞扩殿的盛承就像被人抽了魂、扒了筋一样,完全没有了在大殿之上的气势。提起这个被她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儿子,她也只能用眼泪来表达心中的无尽思念与痛苦。 在儿子降生的那个夜晚,盛承并没有像其他初为人母的女人那样,感到喜悦和幸福。 虽然贵为一国之母,但她深知自己正在受到威胁,确切地说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正在受到威胁。 作为虹国未来的继承人,打他一出生就将成为众人的焦点,但盛承并不想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直觉告诉她,要想保住孩子的命只有暂时抹杀他的存在,直到危险过去必要之时,才让他恢复本来的身份。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暂时竟会这么久。 如果先王还活着的话,盛承绝不会认为现在是接回这个孩子的最好时机,但现在的她别无选择。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了自己在虹国的地位,把握住了虹国的大权。但是否能够平安地交给儿子,她没有自信。 “只有十五天时间,但如果那孩子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勉强他,那样只会害死他。” 盛承望着窗外,背对着女儿。 玖羽想要知道为何母亲要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如此惧怕,不惜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分离,但盛承却不愿多说什么。 没有时间了,所有想要知道的,还是等到将人接回来再说吧。 抱着这样的心情,玖羽上了路,但心中的沉重感却与日俱增。 夜晚,玖羽带着百人的队伍悄悄地离开了高翅城,向着妖林出发了。 机密的行动,就连跟随玖羽的侍卫队也不知他们此行的目的。但是在途中遇到的追杀者却似乎十分清楚。 沉重感进一步加重,玖羽也朦胧地体会到,母亲心中的那份恐惧。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仿佛有人拽着她的身体,让她无法浮出水面一般的窒息感…… 玖羽奋力向前伸出手臂,周围的黑暗突然在一念之间现出形体的轮廓。 她看到自己的一只手臂向上伸出,从这条手臂的方向投过来一丝光线。 周围的物体压得她不能喘气,她挣扎着向那丝光线的方向挪动身体。 终于空气变得流通起来,能够让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当大脑经过补氧又可以重新思考之际,玖羽的神经又因恐惧而紧绷到了极点,就连发出声音的应激反应都被恐惧所剥夺。 一身灰色的皮毛,两只尖耳,裸露的獠牙。在视线的正前方,一只野狼正在撕咬着什么。 玖羽无法动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正在进食的狼,脑中已经一片混乱。 突然一声惨叫将她的视线转移了过去,一名侍卫已被几只狼扑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叫声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玖羽现在才发觉四周浓重的血腥味,不是从刚才那名被撕裂的侍卫发出的,而是来自自己四周的。 玖羽战战兢兢地移动着自己的视线,当她看清一直压着自己快要窒息的东西是何物时,只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她下意识地又挣扎起来,想要赶快离开这个死人堆,但那条折断的小腿根本指望不上。 她用两只胳膊想让自己爬出几乎将她活埋的尸体堆,但失去生命的物体却是那样的沉重不堪。 蓦地,一股腥臊味直扑过来,玖羽转过脸去,一只野狼已经向她露出獠牙、发出低吼,下一秒就朝她扑了过来。 危险的信号还未传遍全身,那只欲袭击她的野狼,就在眼前被一个闯进视线中的黑影踢飞了出去。 惨嚎声立刻响起,同时招来了其他野狼的低吼声。刚才那个黑影在落地之后形成人的轮廓,出现在玖羽视线中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绿发少年。 七八只野狼一同向少年扑了过去,玖羽恐惧得闭上了眼睛,但耳边传来的不是人的惨叫,而是野兽的悲鸣。 再次睁开眼,她看到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野狼,此刻都如被人抽了筋儿一样倒在地上哀嚎挣扎着,而那个绿发少年则毫发无损,仍旧警惕着四周。 正当玖羽想要发声,一条绳子一样的东西从视线中飞快闪过,紧接着就是一声野兽的哀嚎。 定睛一看,那是一条绿色的藤鞭,正在马不停蹄地将一只只的野狼打飞,而操作长鞭的似乎是个纤细的女孩。 “你还好吧?” 就当玖羽盯着那条仍在空中飞舞的长鞭和它的主人时,刚才的绿发少年走了过来,将压着她的几具尸体挪开。 玖羽这才发现,身边这些尸体都是她的亲兵。他们在她失去意识这段时间,将她紧紧围在中间保护她。 狼群的撕咬已让这些尸体面目全非,玖羽的心似乎被人狠狠地捅了一下。 “玹羽哥,这群狼的数量太多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正在搬挪尸体的绿发少年站直了身子,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满道:“还不是这里死人太多招来的嘛,弄不好还会把那个大家伙引来的。” 说着,少年使劲挥出了手臂,一只飞扑过来的野狼被哀嚎着打飞了出去。 “喂……” 少年突然一个趔趄,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看到被埋在尸体堆中的玖羽正拽着他的衣角,那双和自己有着同样瞳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在看到他的脸时,那双眼睛睁得更大了。 “危险!” 人声与野兽的哀嚎几乎同时响起,三只野狼在扑到两人前的那一刹那间,被藤鞭抽飞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少年满脸怒气地质问着,但玖羽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责备的问话,仍旧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藤鞭的主人气喘呼呼地跑来,一脸担心地看着两人。 “你叫玹羽?” 看着满脸怒容没有回应她的少年,玖羽焦急地大声喊道,“请回答我!” 少年的怒容瞬间化作了疑虑,他不明白为何眼前浑身血污的女孩会对自己的名字这么感兴趣。 他疑惑地点了下头。 “……找到你了!” 玖羽的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一行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我的哥哥,下任虹王的继承人!” 第五章 姑母朵昈 那是什么植物的叶子?那又是什么植物的花朵?视线范围之内总是会有绿植的影像,幽幽的花香飘溢在四周。 玖羽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她很放松,犹如一名不存在的旁观者在窥视着这个世界。 “啊,你醒了!” 突然闯入的声音如敲门声一样,让玖羽的感官重又运转起来。 一个有着桃色头发,梳着两个小刷子的女孩进入了视线。 女孩看上去十三、四岁,和瑰羽差不多年纪,身着一身淡紫色的短褂和短裙正朝着她微笑。 “姐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女孩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望着玖羽,等待着答复,但突然她又站起身来,“哦对了,娘说等你醒了之后要先喝些水才行。” 看着女孩转身提起一旁小桌上的水壶,玖羽伸出手去,拽住了她的衣角。 “这里是哪儿?”玖羽的声音有些发涩,“你是谁?” “荆清阁,妖林的荆清阁。我是苾子。” 女孩说完,扶起玖羽,将倒满水的茶杯递到玖羽手中。 “荆清阁、妖林……” 接过水的玖羽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而下一秒她手中的茶杯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她惊恐地看着同样吃惊的苾子。 “那些野狼……我的部下,还有、还有玹羽……” 玖羽一边说一边慌张地想要下地,她这才发现自己那条断掉的小腿,已经被固定在了夹板上。失去平衡的玖羽被苾子扶住了。 “姐姐你冷静点,三天前你被玹羽哥救了回来,你的那些部下有六人得救,现在我爹正在给他们疗伤。” “三天?!我居然在这里躺了三天!”,玖羽在苾子的劝服下重又回到了床上,但脸上的表情却阴郁不堪,“……玹羽,我现在可不可以见他?” “玹羽哥吗?”苾子收拾完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之后,又倒了一杯水,“他去打猎了,家里出现了这么多伤员,不多弄点肉来吃,伤口不爱好的。” 听到‘哥’这个字眼儿,玖羽抬起头看着女孩天然率真的脸庞,在脑中不断搜索着临行前母亲跟她交代的事情,但并没有找到与眼前这个女孩相关的信息。 注视着女孩那头桃色的头发,玖羽觉察到了什么。她刚要张口,房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娘!”见到进来的人后,苾子走了过去,“你看,姐姐已经醒了。” 就算苾子不喊那声“娘”,也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对母女。 来人那头粉色的秀发,让玖羽的视线久久无法离开。 “去厨房看看,做些吃的拿过来,要清淡些。” 听到母亲的吩咐,女孩顺从地走了出去。 看到房门再次关闭,来人坐到玖羽的病床前,冲着从她一进门就开始盯着她看的玖羽点了一下头。 玖羽开始挪动自己的身体想要下地,但被对方拦住了。 “姑母,玖羽还没有给您行礼呢。” 玖羽一脸歉疚,她的那条断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要乱动,现在尽快养好伤,比给我行礼要重要得多。” 玖羽看着姑母那双和自己有着同样颜色的玉色眼睛,心中感慨万千,直到母亲和她说起继承人的事,她才第一次听说自己还有一个姑母。 这位明苍王唯一的妹妹虹昔庭,字暮深,封号朵昈的人,就像从玄景宫中消失了一样。在玖羽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从任何宫人之口听说过她的事。 而这位大长公主存在的唯一迹象,恐怕就是挂在明苍王书房中的那副画像了。 年幼时的玖羽曾经询问过那副画像到底画的是谁,但一向疼爱女儿的明苍王听到这个问题,脸色也会马上阴沉下来。 知道得不到回答的玖羽便不再问了,但画像中的人那一头美丽的粉色秀发却让她难以忘怀。 如今画像中的人就坐在眼前,玖羽心中万千问题,却又难以开口了。 从母亲口中玖羽得知,朵昈大长公主是因为逃婚而出走,但她为何会住在这世人难以接近的妖林之中,盛承并没有多说。 但想起父亲被人提起自己妹妹的事而脸色大变的情形,玖羽不难想象是父亲将姑母卷进了政治婚姻之中,但姑母并没有屈从,而是选择了反抗。 那副画像应该是朵昈年轻之时所画,而现在的她却和画像上的容貌相差无几,依旧明眸皓齿、风姿卓越。虽然衣着朴素身无配饰,但举手投足之间都尽显优雅雍容,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玖羽不由心中起敬,对于身在王室之中的女子敢于抵抗命运,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至少玖羽知道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苾子是昔庭的女儿,这让玖羽的敬意更加深了一步。这位姑母不仅挣脱了王室的束缚,还敢于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么能和这样的女性成婚的那个人,又是怎样的一个人?玖羽感觉昔庭身上充满了谜团。 虽然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但玖羽现在心中最为着急的,还是母亲交给她的任务。 看出玖羽心思的昔庭露出了微笑。 “我已经收到你母亲的信了,所以这些天一直在等你来,但没想到你们会遇到狼群。” “那么、那么玹羽的事……” 看着侄女那有些焦急的眼神,昔庭点了下头,道:“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动身返回明洲了呢?” 昔庭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玖羽看得出来那不是肯定的回应。 “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很困难。” 玖羽望着自己那条伤腿,不禁又想起三天前,自己从在高空中飞行的飞马身上跌落那惊险的一幕。 她的面部有些扭曲,使劲闭了一下眼:“我就是爬也要将哥哥送回玄景宫去,母后还在等着,上谏团在等着,虹国也在等着。” “我知道了,等玹羽回来后,我会让他来看你。在那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狼群总不能去袭击一群骑着飞马,在空中行进的人吧。” 一心只想着玹羽的玖羽,这才想起了她的侍卫队,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再次激起了她心中的恶寒。 “我们在途中遇到了袭击,但他们不是想要劫财的强盗。他们想要的是命,是我们这些要到妖林来的所有人的命。” 昔庭思忖片刻问道:“你母后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有谁在场?” “母后只对我和瑰羽说了这件事……”玖羽睁大了眼睛看着昔庭,“姑母是说有人泄露了风声?” 看到昔庭点头,玖羽又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就连跟着我到这里来的侍卫队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又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得这么清楚,会派杀手在半途中等着我们?就算被人偷听了去,母后交代完这件事后的当天夜里,我就出发了,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安排人手的……” 玖羽虽然嘴里一直在否定,但她越否定就越觉得这种事是可能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有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一定是匡洲人干的!”玖羽脑中一边搜寻上谏团中的面孔一边说着,“现在最有可能争夺王位的只有他们,如果让他们知道王室还有一个有资格承袭王位的男丁……” “不,不在上谏团名单中的洲也有嫌疑。” 昔庭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睛望向了窗外,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 顺着姑母的话,玖羽罗列着没有参与上谏的洲名,涞洲、赜洲、多洲、鼎洲,只有这四洲没有参与这次上谏。 当脑海中只有这四洲时,玖羽自然就把视线放在了鼎洲上面。 她并不是怀疑什么,只是鼎洲是母亲亿竹的出身地。既然是母洲,鼎洲又怎可会对母亲的孩子做什么?正当玖羽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可笑时,昔庭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知道,你母后为何会把你哥哥送到我这里抚养吗?” “母后说宫中有人想要伤害哥哥,所以才会将他送到姑母这里来”,玖羽看着昔庭的脸有些茫然,“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不,确实是因为这个。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一个母亲又怎么可能舍得和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分离。更何况我那个固执的哥哥也不会答应。” 固执的哥哥……玖羽知道这个固执的哥哥就是她的父亲,被虹国人所敬仰的明苍王。恐怕也只有姑母能这样评价这位贤王了。 “那么姑母是不是知道那个足够的理由?” 玖羽试探性问着这个她母亲并没有告诉她的原由,但没想到昔庭的反应和盛承正相反,马上给了她肯定的回应。 “如果不问清原因的话,我是不会答应抚养玹羽的。这是我跟你母亲提的最基本的条件。玹羽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虹王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我是不能轻易收养他。但你母亲却不想作为一个王室成员与我交谈,而是作为一名普通的母亲。孩子的身份、未来对那时的她来说,已全都不再重要,她只想保住孩子的命。” “保住?我哥哥他身体不好吗?” 看着昔庭那一脸严肃,玖羽心中不免一阵担心,以现在的状况玹羽想要安稳坐上王位,没有一个健壮的体魄,恐怕会更加困难。 但她想起那日玹羽向她伸出援手,与狼群搏斗的矫健身影,不觉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不过出乎她预料,昔庭点了点头。 “你哥哥的确不是个强壮的孩子,被抱来时虚弱得连奶水都喝不下。你母亲也是肝肠寸断,脸上一直挂着泪痕。她很自责,一直说是因为她的原因才让玹羽这般虚弱不堪。但那并不是你母亲的错,如果你母亲能够平安度过孕期,我确定玹羽一定会是个像他父亲一样强壮的孩子。” 听到这儿玖羽不禁点了点头,明苍的确是个伟岸强壮之人,而她母亲也是出身于北方的鼎洲,有着典型北方女性强健的身材,很难想像这对夫妇的儿子会是那般虚弱。 她和妹妹瑰羽自小都很少生病,和身体虚弱这种事毫不沾边。但她们的哥哥却并未继承这先天的优势。 玖羽皱了皱眉头,她似乎觉察到了母亲为何不愿向她说明,将玹羽送到妖林来的理由了。 “你母亲能够生下玹羽也算是个奇迹了”,昔庭说着又将视线放到了远方,“怀孕初期,你母亲接到她父亲,也就是你外祖父病危的消息。她不顾先王反对执意去了鼎洲探病,却在半途中遇到了刺客。 你母亲受了伤,但好在逃过一劫终于到达了鼎洲。但她到达时,鼎侯已经去世了。 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你母亲伤心欲绝,再加上受伤动了胎气,不得不留在鼎洲调养一阵子。但是过了十几天也不见好转,情况反而更糟。 绝望之下,你母亲开始拒绝一切治疗,也不再服用任何药物。想和这个她恐怕保不住的孩子同生共死,但没想到这么做,她的身体反而有了起色,孩子还顽强地在她腹中生长着。” 玖羽听着,眉头越皱越深,心头似乎生出了一团污秽之物,怎么也挥之不去。心中疑窦顿生的她将视线投向了昔庭。 “鼎洲……母后可是鼎洲人啊?”像是疑问又像是在感叹,玖羽的心沉重起来,“难怪我长这么大,都不曾听母后说起过鼎洲的事。” “这还没完,真正让你母亲怕起来的,是她决定马上动身离开鼎洲的前一晚。由于孕吐得厉害,你母亲那晚什么都没吃。或许是下人觉得将完全未动过的食物丢掉可惜,结果当天晚上吃了那食物的下人,七窍流血而亡。” 玖羽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平静的姑母,而她已经生出一身冷汗。 “你母亲自然是被吓得魂不守舍,就算平安回到了玄景宫,但有一阵子她几乎不敢吃任何东西。精神受到刺激,身体又受到伤害,这对一个孕妇来说绝不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就算生下了玹羽,但看到那样虚弱瘦小的孩子,你母亲的内心恐怕还是绝望的。” “母后为何不去彻查在鼎洲发生的那些事?揪出元凶不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吗?” 玖羽有些焦急,她无法想像那么强势的母亲,竟然会在这种事上忍气吞声。 “如果是别的洲,你母亲自然不会手软,但鼎洲是她的故乡。张扬出去,鼎洲一干官员可能都活不成了。” 玖羽顿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伤腿。谋害一国王后和她腹中的孩子,就算最后不是鼎洲人所为,但是事情发生在鼎洲,母亲在鼎洲的亲人朋友恐怕也难逃灭顶之灾。 “……就算母后放手,父王又怎么可能会放任鼎洲?” “你母亲没有告诉你父亲。” 玖羽再次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此大事母亲居然一个人在承受着,问道:“那么我父王又怎么会同意将我哥哥送到这里来?宫里有御医,只有留在宫中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听到这句问话,昔庭自然地微笑起来。 “那是你父亲知道,我这里有一位比所有御医都厉害的神医。” “神医?”玖羽困惑地歪了下头,“难道是……” 昔庭笑而不答继续说道:“你母亲的理由很充分,我接受了玹羽。但我又对你母亲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说着昔庭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玖羽:“我已经脱离了王室,所以绝不会按照王室的标准来教育玹羽,我能给予他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成长环境。他将来无论选择哪条路,我都不会插嘴。” 说罢,昔庭望着侄女,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几秒钟后,完全知悉姑母意思的玖羽,僵硬地点了下头。 第六章 坚执不从 对于昔庭两天前对自己所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玖羽起初并未太在意。 昔庭毕竟养育玹羽十七年,感情深如真正的母子。现在王室突然向她要人,心中自然有所不舍,这都是人之常情。 不过昔庭的话中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虽然她把玹羽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养育,但王室也没有放弃这个继承人。 而昔庭也不想干预这件事,玖羽想要见玹羽,昔庭也毫不犹豫地将玹羽带到了玖羽面前,并且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从不插嘴多说一句。 但是玖羽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她要担心的不应该是姑母会对这个养子紧抓不放,而应该是玹羽自身。 那天玹羽打猎回来后,就被昔庭叫到了玖羽的病榻前。 玖羽想说的,昔庭早已都告诉了玹羽。 整个谈话过程绿发少年都是一脸僵直,如果玖羽不问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但玖羽能够感觉到,玹羽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烦躁甚至是厌恶。 当被问及能否第二天就和她飞回玄景宫时,立刻招来少年冰冷的目光。 “公主殿下难道不想要自己的那条腿了吗?” 丢下这句同样冰冷的话后,少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玖羽的房间。 玹羽根本没有离开妖林的打算,那时玖羽才真正明白姑母为何要说那番话了。 就算玖羽想要寻求帮助,昔庭也是不会帮她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母后和朝臣们眼中优秀的代名词的玖羽,此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玖羽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她已在明侯的位子上坐了一年,懂得如何运用她手中的力量。 玹羽的事并不能单纯地从个人情感上来思量,因涉及虹国大局,玖羽的心不得不硬起来。 她现在手中只有六人,且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她没有把握强行带走玹羽是否可行。因为玹羽对付野狼时的不凡身手,玖羽全都看在了眼里。 就算这么做成功了,玹羽也未必会如他们所愿,坐上虹王的宝座。 说得再进一步,连他能否作为明苍王的太子,得到世人认可都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再因心中的不情愿,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 想到这儿,玖羽不禁一阵恶寒。 “如果那孩子不愿,我也不能强迫他,那样只会害死他。” 临行前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玹羽还未在世人面前暴露就已招来杀手,如果再强行带走他,让他不情不愿地暴露在世人面前…… 母亲的话没有错! 思考一番下来,玖羽早已眉头不展。 这两天玹羽更是对她避而不见,犹如瘟神一般。恨不得她的腿早些痊愈,速速离开。 眼看着时间已过去了三分之二,但还不知该如何行动的玖羽懊恼起来。 她架着双拐,烦躁地走出了荆清阁。她想出去走走透透风,冷静一下头脑。 心乱如麻的玖羽一瘸一拐地走在林中,四周植物的幽香洗沁着身心,让她的心情稍稍舒展了些。 自己在这里独自烦恼又有何用?不如去做点什么。 想到这儿,玖羽深深吸了一口妖林中饱含负氧离子的空气,准备往回走。 但她还未迈出一步就停下了,眼前没有路,而她也忘记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走到这里的了。 “真是前路渺茫!” 玖羽在心中自嘲一句,还是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不管前路是对是错,如果不前进,永远不会知道对错。 不知走了多久,还是没有看到荆清阁的影子。细小的汗珠从玖羽额头冒出,从伤腿处传来的疼痛不合时宜地缠恼着她,让她面部有些扭曲。 如果是十天前那个还未经历过妖林中一切的玖羽,现在的状态恐怕会让她寸步难行。而今她还能够理智地寻找出路,连她自己都颇为些吃惊。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并非自己发出的与地面植被的摩擦声。 玖羽下意识地朝身后一转头,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数百条线状的生物正跟在她的身后。 是蛇! 连吃惊的声音都还未发出,玖羽抓紧手中的拐杖,下意识地想要加快速度逃离。 但她发现自己前面也有数十条蛇在飞速爬行着,她已经被淹没在了蛇海中。 她想迈出脚步却无法动弹,低头一看,她的双腿已被蛇身紧紧缠住。 吐着信子的蛇头正朝她的上身爬来。 再也承受不住的玖羽,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不要动!” 耳边传来最近几天才熟识的声音,玖羽身体僵直地钉在了原地,闭上了眼。 耳边不断传来“咔咔”声,玖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伤着吧?” 当玖羽睁开眼,玹羽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缠在她腿上的蛇也已不见了踪影,她的四周刚才还如波浪般乱动的蛇群,现在则变成了一滩死水。 玖羽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止了蛇群的涌动,她心中的恐惧还在激荡着,无法平复。 突然她的眼睛再次睁大,玹羽身后出现一个巨大蛇头,张开大嘴,露出獠牙,深红的信子向着它的猎物前伸着。 仿佛身后长眼一般,玹羽仍旧面对玖羽,抬起握着匕首的右手。玖羽没有看清那只右手是如何运动,只看到了那条巨蛇身首异处的瞬间。 对着喷溅到身上的血迹,玹羽皱了下眉。 “没事的话就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这种外人能随便走动的地方。” 说完玹羽转过身,迈开脚步,一边甩了甩沾在匕首上的残血。 刚才玖羽一直在寻找的方向,此时也在眼前确定了,但她并没有跟着回去的意思,突然问道:“为何跟来?你不是一直在躲着我吗?” “跟来?”玹羽不屑地挑了一下眉,“是我娘叫我来找你的,腿脚不利索还到处乱走,请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望着少年的背影,玖羽心中憋着一口气:“如果你不一直躲着我,我肯定不会在这里乱转。不想回去的话就直接告诉我,也好让我给母后一个交代。” “好!” 背对着她的玹羽停顿了一下后应道,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亲妹妹。 “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想离开妖林。这里才是我的家,根本谈不上回不回去。” “不对!”玖羽摇了摇头,“你出生在明洲高翅城,玄景宫也是你的家,母后她一直都在盼着你回去。” “母后?” 少年眉头紧锁,露出一脸厌恶:“我只知道我娘是住在妖林中的!如果真的有人盼着我回去,那当初为何、为何……” 玹羽的胸脯起伏着,他攥紧了拳头压抑自己的情绪,继而转过了身去,“我的爹娘、弟妹都在这里,我也只想跟他们在这里安静的生活!” “母后并没有抛弃你!她只是想要保护你!” 玖羽说出了刚才玹羽没有说出口的话,但这让玹羽全身都颤抖起来。 “借口!”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让玖羽心中咯噔一下,“如果她真的是我亲娘,就应该把我留在身边,而不是把我送给别人。我在妖林中待了十七年,你口中的那个母后从未出现过在我的面前。而这次也只是她要利用我解决她的危机,这才想到来接走我。如果没有发生变故,她还是不会想到我、不会想见我,不是吗?” “不!不是的!” 玖羽狠命地摇着头,但玹羽像是没有听到继续说着。 “我是个有感情的人,不是别人可以随便呼来喝去的物品。离开妖林我会难过,我的家人也会难过,我是绝不会做让家人伤心的事的!” 说罢,玹羽继续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我也是你的家人,母后、瑰羽都是你的家人!你不回去,我们也会伤心的!” 玖羽焦急地向玹羽的背影伸出手去,但她马上就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身上的伤痛加上心中的哀伤,让坚强的玖羽流下了泪。 “国内的情势并不明朗,母后是怕你受到伤害才一直不来见你。但她心中一直都有你,虹国的王位一直为你保留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管你怎么想,但是你不能否定,我们这些家人的存在!” 玖羽倒在满是蛇的尸体的地面上,掩面而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悲伤。 作为明侯的她做事一向干练,很少感情用事。但现在的自己却完全暴露了软弱的一面,被眼前这个原本满心期待去迎接的哥哥的冷漠打倒了。 停下脚步的玹羽转过头,看着扑倒在地的玖羽,冷漠的目光也微微褪去了些颜色。 他来到玖羽身边,蹲下了身。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玖羽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此时玹羽将后背对着她,双臂向后微弯,示意她趴到背上来。 玖羽有些犹豫,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还是扶上了玹羽的背。 少年的背很温暖,却让玖羽心中无比惆怅。 或许没有上谏,母后就像玹羽所说,还是不会来接他。利用他解决危机这层意思,的确存在。 但不可能事事如人愿,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背起玖羽,玹羽慢慢站起身,开始朝着荆清阁的方向走去。 “回家吧,这么晚了我娘要担心了。我今天打到了一头鹿,晚上一起吃饭吧。” 玖羽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点了下头。 第七章 一狠二狠 当天晚上,玖羽第一次坐到了荆清阁餐厅的餐桌旁。 木制的圆形餐桌不大,但目测足够坐下十个人。 看到陆续坐到餐桌旁的枔子和苾子,玖羽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自小生长在王宫中的玖羽都是一个人吃饭,偶尔会跟妹妹瑰羽或是母后一起用餐。 尽管如此餐桌上的礼仪甚多,不管餐品再怎么丰盛诱人,对于玖羽来说吃饭只不过是个任务,毫无乐趣可言。 做了明侯以后,她吃饭都是在洲侯府。伺候的人虽多,但更是食不知味,有时忙得都忘记了吃饭。 看着枔子和苾子有说有笑地盛饭夹菜,玖羽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桌上摆的都是家常菜,跟宫中那些用精致餐具装盛、摆盘讲究的珍馐有着天壤之别,但却散发着浓浓的人情味。 “姐姐多吃点,伤才会好的快啊。” 苾子满脸带笑,将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放到了玖羽面前,看着那如一座冒尖小山般的米饭,玖羽不禁在心中苦笑,这恐怕是她一天的饭量了。 正当玖羽环视着四周,找寻着这个家庭另外三名成员时,苾子又端着一盘满是绿色蔬菜的盘子,来到了她的身旁。 “尝尝我做的菠菜。” 苾子说着开始往玖羽碗中夹菜,这时玖羽才注意到那盘菠菜的四周,摆放着一圈粉色的花瓣。 玖羽夹了些菠菜放入口中,虽然味道还说得过去,但那股奇特的花香着实违和。 如果旁边没人,玖羽一定会吐出来,但苾子那强烈寻求认同的炙热目光,让玖羽强忍着咀嚼了几下之后,硬咽了下去。 看到玖羽那恐怕是装出来的笑容,苾子还是满心欢喜,热情地又开始往玖羽碗中夹菜。 就当玖羽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保持微笑吃下这些菠菜又不会吐出来时,刚才还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那盘菠菜突然消失了。 “喂,那是我特地为玖羽姐姐做的,你不许抢!快点还我!” 苾子说着,追到了刚才一把夺走盘子的玹羽身前。 玹羽把盘子一举高,身高才到玹羽肩膀的苾子一下扑了个空。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蹦跳着想要夺回盘子,两个小刷子也跟着节奏摆动着。 不一会儿,兄妹俩开始沿着餐桌追逐起来。不过不管怎么追,苾子也没能追上玹羽。 玹羽不时冲着妹妹扒扒眼皮,吐吐舌头,挑衅着伴着鬼脸。 已忍至极限的苾子,最后停了下来不再追赶。她转身背对玹羽,小嘴撅得老高。 “喂,你的盘子。” 苾子怒目转身,接过玹羽还给她的盘子。可定睛一看,里面的菠菜已全被吃光。 “为什么全吃光了?我是特意给姐姐做的,才不是给你吃的!” 苾子气急败坏地踢出一脚,却被早有防范的玹羽躲过了。 不去理睬纠缠不清的妹妹,闹够的玹羽坐下来开始吃饭。 过一会儿才说道:“你那个菜要是病号吃,伤可能就永远好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招来一根筷子的攻击,玹羽一边低头吃饭,一边伸出左手夹住了那根筷子。不过这还没完,紧接着汤勺、木碗,甚至是锅盖都飞了过来。 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玹羽毫不在意一边接着一边气定神闲地吃饭。到最后一张人脸般大的面饼飞了过来,玹羽这才将视线转了过来。 “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浪费粮食的吗?” 接下面饼的玹羽咬了一口后,冲着还在生气的妹妹一番说教。 不过苾子并没有理他,又将一个馒头扔了过去,正好投进了玹羽张着的嘴里。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苾子没好气地回敬道。 兄妹间常见的打闹玖羽从未见过,既新鲜又觉得好笑。但一直被各种规矩和礼仪所束缚的她,还是强忍着没有乐出声。 她微微低下头,生怕自己会有所失态。此时她发现自己的碗中多了块肉,她转过头,看到了正朝他微笑的枔子。 面部线条柔和、身材纤细的枔子,一直被玖羽误认为是女孩。这也难怪,就连性格,枔子也比他妹妹苾子要柔软许多。 几天接触下来,玖羽深刻感受到,姑母虹昔庭绝对是个性格倔强之人。不管是玹羽还是苾子,恐怕都深受这位姑母的影响。 而枔子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硬气,性格温婉如女孩一般,医术一流,笑容也常挂脸上。玖羽认为枔子的性格一定是像他的父亲。 不过这位朵昈大长公主口中的神医,并不像玖羽所想象的那般温柔。 虽然为了疗伤,这位并不常露面的神医,也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玖羽面前为她诊脉。但每次见他,玖羽的神经都会高度紧张。 第一次见到这位姑父时,玖羽可以说被他的容貌深深吸引了。 那一头淡蓝如瀑布般的长发,以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和脸上略加哀伤的神色,让玖羽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的男子,而医术也绝不辱他神医之名。不知用了什么药,玖羽伤腿上的疼痛在一天之内完全消失。 玖羽对这位姑父充满好感,也在心中默默赞叹姑母的选择。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位姑父全身都散发着冷气,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的冷漠。 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总是带着哀怨,这让玖羽觉得,这似乎是他在向自己无声的抗议,抗议玖羽他们打搅了他妖林中的平静生活,或许也是在抗议她要带走玹羽。 除了问诊他不多说一句话,而玖羽也被这种气场所感染,别说主动提问,就是回应他的问题都感到胆怯。 他的手指总是那样冰凉,按在玖羽的脉搏上,仿佛能冻住她的筋脉,总是让她身体发僵,只希望检查能快些结束。 “尝尝这鹿肉,可是玹羽哥的手艺。” 枔子的声音将玖羽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只知道这个哥哥会打猎,而还会做饭倒是头一次听说。 玖羽好奇地夹起了肉块放入口中,瞬间滑嫩的肉块伴随着侵入的酱汁在口中融化,毫不费劲地咀嚼几下就下了肚,鲜美无比。又尝了几样其他的菜肴,可以说都十分美味。 玖羽望着餐桌上摆放着的菜肴,猜测着其中有几样是玹羽所做,不过却从枔子口中得知,今天这一桌子菜几乎全是玹羽一人的作品。 “爹和我还有栗叔现在要照顾伤员,娘和苾子还有栗婶要照顾药草还有农作物,所以这几天的饭都是玹羽哥一个人做的。” 枔子说着他家日常,完全没有注意到玖羽写满惊讶的脸,继续道:“对了,你要不要尝一尝蛇汤?” 说着枔子打开一个小锅的盖子,一股香气四溢开来:“这是今天玖羽哥带回来的,虽然是条毒蛇,不过肉很美味,蛇毒还能入药。” 听到这儿,玖羽立刻想起了那条已成为盘中餐的大蛇的出处。她顿时花容失色,赶紧摇了摇头。 这顿饭已经吃到一半,玖羽望着仍旧只有他们四人的餐桌,忍不住向旁边的枔子小声询问:“姑母和姑父他们不来用餐吗?” “爹这阵子正在研究吸血植物,很少跟我们一起吃。所以娘一直陪着他,不然爹肯定会忘记吃东西的。” 枔子虽然说得自然,但玖羽却无法完全相信,她总感觉她的那位漂亮姑父是在刻意避免与她接触。 想着,她将视线转向一直在埋头吃饭的玹羽,既然本人都已直接表明不愿离开妖林,那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 想到这儿玖羽也便释然了,她的思路已开始转向,要如何应对那些等待太后答复的上谏团了。 晚餐结束后,玖羽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拿起笔给盛承写信。盛承对于玹羽不肯回玄景宫早就有所预料,所以玖羽认为母亲也一定会对这种结果准备了相应对策。 自从明苍王去世后,作为先王遗孀的亿竹,不知跨越了多少常人无法逾越的艰难险阻、高山峻岭。这次玖羽也相信母亲能够跨过这道坎儿,而她自己也准备倾尽全力协助母亲。 信写好后,玖羽架着拐走出房间。她来到了荆清阁后院中,幸存的三匹飞马被安置在此。 一名受伤较轻的侍卫正在给飞马喂着饲料。侍卫队长早英也出现在视野中,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见到玖羽,早英和侍卫赶紧单膝跪地行礼,玖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起来。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到我母后手里。”玖羽对着那名侍卫说道。 接过信的侍卫点了下头,不过他下一秒就瞥了一眼旁边的早英。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玖羽也看向了早英。 “不,没有问题”,早英摆了下手,“只是我们刚才还在讨论,明天要去一趟遭到狼群袭击的地方。对那些牺牲的同伴放任不管,怎么也说不过去。” “……没错”玖羽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早英提醒,她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禁心中有些自责,“找个地方好好把他们安葬,等我回朝,再好好安排他们的后事”,说着玖羽转向那名侍卫,“你赶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 侍卫又行了一礼之后退下了,此时早英环顾着四周。 “怎么了?” “或许是我多心了,自从被人追袭之后,总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似的”,早英苦笑了一下对着玖羽,“殿下,您叫人送信,是不是那边同意回去了?” 这回轮到玖羽苦笑了,她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确拒绝我了。姑母更是第一次见面就告诉我,她不会帮我。而姑父从他的行动就能看出,他不喜欢我们的打扰。” “那么殿下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听到主人的话,早英的脸立刻变得紧绷起来。 “我想尽快回去帮助母后,你们明天先去埋葬那些牺牲的侍卫,完事之后我们就出发。” 说完玖羽转了个身,打算回屋去了,但早英伸手拦住了她。 “等等殿下!您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吗?您知不知道就这样回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少有表情的早英此时更是一脸阴郁,“没有继承人,匡洲一定会夺了王位。而到那时,王后和殿下的立场就会变得十分被动,那个匡侯据说生来性情暴虐,他成为洲侯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父亲的小妾残忍杀害,就连小妾所生,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妹也未放过。” 玖羽皱着眉头,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早英:“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主人这突来的一问,早英顿了一下,回道:“属下想说,如果那个匡聚成为了虹王,他是绝不会放过王后还有两位殿下的。” “我是绝不会让匡洲得逞的!”玖羽狠狠地抛下这句话,玉色的眼睛紧盯着早英,“我虽然对王位没有兴趣,但与其把虹国交给匡聚那种人,不如由我来做这个虹王,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够保护母后还有我妹妹的方法了。” 早英一时语塞,望着玖羽坚毅的眼神,不无担心:“……可是这很难。” “我知道,虹国虽然还未有允许女性即位的法令,但只要用点手段,这条法令就会诞生。必要时手段卑劣点也无妨。” 此时玖羽眼神透出一名从政弄权老手的敏锐,像极了他的母亲亿竹。 早英不由得吞咽了口口水,因为她所说的“卑劣点”,恐怕将是引起虹国之后一股血雨腥风的前奏。 “这些话殿下有没有对玹殿下说过?如果他知道,或许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听到这儿,玖羽眼神中的坚毅慢慢消退,一抹苦笑又出现在了脸上。 她转过身环视着四周,似乎在感受着妖林中的一切。 “你知道我哥哥在救我们时,是怎么对付那些野狼的吗?” 早英有些困惑,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他根本无暇注意这些。他只记得自己那时无论是杀人还是杀狼,都是毫不手软的。 像是猜到了早英的答案一样,玖羽背对着他接着说道:“他没有杀死一只狼,而是只将它们打晕。不只是我哥哥,枔子也是一样。对于这一家子来说,除了获取食物去打猎,他们是绝不会杀生的。” 说着玖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将气吐出去,妖林中那富含负氧离子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但也令玖羽感到另一种沉重。 “这一家子都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是不适合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的。和王室扯上关系对这一家来说,绝不会是好事。” 说罢,玖羽开始一瘸一卦地走出了后院,早英在向这个背影行了一礼后也跟着回去了。 当四下无人,只有微风掠过树丛发出的“沙沙”声之时,一个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后院最后方的一棵大树上。 少年绿色的头发也随风微微飘动,他双臂交叉放在脑后,靠在粗大的树枝上,有些空洞的玉色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月影婆娑,但耳边却回响着刚才那对主仆的对话。 少年的眉头皱紧了。 第八章 暗箭难防 玖羽带着的这百人侍卫队只剩下了六人,虽是幸存下来,但他们身上的伤都不轻。 早英作为队长身手自不必说,但当时他的状况是最糟的。 全身20多处刀伤,被野狼咬伤的左小臂已是血肉模糊,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活不下来了。 在这种荒郊野外的恐怖妖林,不仅缺医少药,就算勉强能活下来恐怕也得成为废人。 不过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里竟会住着一位恐怕是穷奇大陆上医术最高的人。 早英的伤,他只稍加看了看左小臂,除创之后给他涂上一种药膏,又开了几副汤剂便不再过问。 当时意识还算清楚的早英,以为这位容貌惊人的大夫是认为自己伤得太重,而放弃为他治疗。但没想到第二天,他身上的痛就减轻了一半。第三天除了左小臂还有些刺痛外,身上其他刀伤都在快速愈合着。 到了第四天已经可以下床活动,早英想要跟这位神医当面致谢,不过他却吃了闭门羹。 据枔子所说,是因为他父亲这阵子正在潜心研究吸血植物,不希望外人干扰。 “有才的人都是这么古怪吗?” 早英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其他获救的侍卫队员也都恢复迅速,只有他们的主人玖羽,因为骨折还需要卧床休养一阵子。 第二天天刚微亮,早英便带着仅有的四名部下出了门,妖林早晨的空气格外清爽,水汽也更加凝重,林中雾气弥漫宛如仙境一般,置身其中马上就会迷失方向。 出门前还自信满满的他,现在不得不庆幸身边有枔子和苾子的同行。 “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吗?” 苾子甩着头上的两个小刷子,突然凑到早英身旁问道。 “是的。” 早英礼仪性地向她躬了躬身答道。 “可是玖羽姐姐的腿伤还没好,贸然行动,弄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苾子!”枔子将妹妹拉到一边,示意她不要乱讲,“用爹的创伤药,就算在飞马上待上一周也没问题。况且公主殿下他们要赶路,也不会飞那么久的。” 早英此时感到身边这位外貌如女孩般清秀的少年,心思也如女孩般的细腻。顾及病患心情,也是治疗的一种手段。 “请问殿下今天还去打猎吗?” 早英口中的“殿下”自然是指玹羽。 犹豫了片刻,早英还是开了口,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利用这个机会,将昨天晚上和玖羽的对话告诉玹羽,事情会不会有所转机? 不过枔子的回答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玹羽哥天没亮就出门了,今天是去贡丘摘云果的日子。” “我昨天叫玹羽哥多摘些回来,今天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带走,云果非常好吃也很有营养。” 看着又突然蹦过来的苾子那一脸天真,早英不觉想到了同样鬼灵精怪的瑰羽,不禁苦笑了一下。 雾气似乎更重了,妖林深处一片水汽蒙蒙,走在前面的枔子停了下来。 早英有些诧异,虽然他完全不记得,他们在哪里遭到了狼群袭击,但他觉得肯定不是这里。 妖林毕竟是热带雨林,而那么多人和野狼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已超五天,不可能不腐烂。但这里完全没有闻到那种肉体腐败的刺鼻气味。 似乎看出了早英的疑惑,枔子指了指一棵大树的后方。早英走近一看,不禁全身一阵发冷,那的确是那天人与人,还有人与野狼之间恶战而留下的尸山。 四名侍卫队员都走上前,去找寻着自己的同伴,马上他们都啜泣了起来。 尸体没有腐烂,还跟那天他们离开时一样。早英望着躺在那里昔日自己的部下们,心中万分酸楚。 他感激地望了一眼枔子,知道一定是他们对这些尸体做了防腐处理,而这种技术恐怕也只有那位神医能掌握了。 “如果不做些处理的话,一定会招来野兽。” 枔子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开始将其中的液体洒向四周。 早英有些疑惑,而此时苾子已跑了过来,将手中拿着和她哥哥同样小瓶中的液体洒在他身上一些。 “是消痕香”,小姑娘说着朝他笑了一下,“妖林中野兽的鼻子灵得狠,被发现麻烦就大了。这种液体可以去除生物的气味,让你在野兽眼中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早英不禁在心中感叹,为了在这可以说是野兽之家的妖林中生活,这家人到底还准备了多少秘密武器。 防护措施做完之后,他们开始动手移动尸体。本只想让枔子和苾子兄妹俩带路,根本没想过要他们来帮忙做这种事。怎么说这两个孩子也是王族的人,处理尸体这种事他们是做不得的。 “妖林中一直会有那些想要冒险而殒命在此的人,我们做这种事早就习惯了。” 看着他们说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话,早英叹了口气。他双手合十祷告一番之后,用带来的草席将一具尸体包裹起来,移到了一侧,接着又开始了下一个目标。 苾子将一具看上去要比她重好几倍的尸体,拖到了一侧放好。她直起有些发酸的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 之前处理尸体也只不过一两具而已,最多一次不过十人出头的小团队。而像今天这差不多将近百人的量还真是头一次。 从枔子口中得知,这些人似乎是被人追杀至此丢了性命,而这追杀没有别的原因,定是为了玹羽而来。 一股厌恶之感由然升起,虽然她很喜欢玖羽那沉稳大方的气质,但一想到她从尘世带来的乌烟瘴气,以及想要夺走她哥哥玹羽的事实,苾子的脸就会变得阴郁不堪。 就算她的这位大哥经常逗弄她,常惹得她不开心。但她却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没有他苾子只会更加不开心。 想着,苾子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向了还在埋头工作的枔子身上。如果玹羽真的离开妖林,最寂寞的可就是枔子了,兄弟俩几乎整天黏在一起。 开完小差,苾子刚要收回视线,她的眼角却出现了一个刚才并没有的影像,影像渐成人形并在快速运动。 “哥哥,危险!” 苾子反应过来的同时,声音也冲出了喉咙。 听到声音的枔子,迅速向旁边扑倒,苾子好像听到了他在扑倒的同时,对她说了一句“躲开”,没有时间多想,她马上向旁边一侧身,也扑倒在地。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嗖嗖”声,苾子条件反射地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地面上,她知道那是暗器飞过的声音。 紧接着兵器相撞的声音又传了来,爬起身的苾子看到从附近窜出十来个身着黑衣,手持武器的男子,与早英他们厮打在了一起。而枔子也手握藤鞭,阻挡着黑衣人的进攻。他的左臂衣袖上印满血迹,刚才的暗器击中了他。 “快走,苾子!” 枔子快速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又赶紧挥动手中的藤鞭,将一群扑过来的黑衣人弹飞出去。 苾子很害怕,但她却无法挪动身体半步。她发现那些黑衣人似乎都是冲着枔子而去,不管早英他们如何阻挡,黑衣人就如闻到了花蜜的蚂蚁一样,将枔子团团围住。 枔子手中藤鞭的运幅越来越大,他不时回头示意苾子快逃,但苾子却选择留下。 她掏出一粒种子,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种子上。瞬间种子长成为一条开满粉色花朵的花鞭。 苾子将花鞭甩出,从后面拴住一个正向枔子挥刀的黑衣人脖颈,用力一甩将那人一下抛起,摔在了远处一棵树上。 没有停歇,苾子立刻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她的攻击已引起黑衣人的注意,花鞭刚刚套住一人,却马上被对方砍断逃脱。 苾子并未在意,因为她的视线中全是枔子被围攻的画面。 心急火燎的她再次挥舞花鞭,勒住了一名黑衣人手拿武器的手腕,刚想用力,却突如其来地被对方抢占了先机。只 见对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花鞭,苾子试图反抗,但却被对方强大的力道甩了出去。 摔在地上的苾子痛苦的从地面上抬起头,一股鲜血从她额头淌下。 摔到头的她视线有些模糊,但却清楚地感知到危险的降临。 视力还未恢复,强烈的金属摩擦声,在离苾子不足三尺的地方着实上演。 一名黑衣人朝她刺过来的剑,被一名赶来的侍卫挡了下来,但很快又有三四名黑衣人前仆后继地扑了过来,侍卫拼命挡在苾子身前抵抗着。 就在苾子的视力恢复之际,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那名侍卫倒下的瞬间。 惊恐之声冲出苾子喉咙,听到妹妹的声音,枔子猛力挥舞一下藤鞭,不顾一切飞奔到苾子身边。 他拉起妹妹的手,想要逃离黑衣人的追杀。但他就如吸铁石一般,又将这群杀手吸引过来。 他将妹妹护在身后,舞动藤鞭反抗,苾子的尖叫又传了过来。他回头望去,苾子已被两名黑衣人抓住胳膊。 枔子想要调整藤鞭方向,但他却发现自己也同样被两名黑衣人抓住肩膀,并向后拖出老远。 “哥哥!” 看着枔子那条已完全被血染红的胳膊,苾子大叫着,使劲转身一脚踢开一名抓着她不放的黑衣人。而另一名黑衣人则一下将她按压在地,并向她举起了砍刀。 苾子惊恐地紧闭起双眼,想象着将要到来的疼痛,但下一秒按住她的力道便消失不见。 睁开眼,她看到倒下去的黑衣人身后,出现比她还要惊恐的早英的脸。 早英手中那把刚刚杀了人的剑,依旧淌着血,但却像是点燃了什么似的。 他的眼神变了,那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一般的眼神。 接下来所发生的,只能让苾子浑身颤抖,跌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早英和他仅剩的两名部下与黑衣人疯狂地相互砍杀。 鲜血四溅,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倒下去,最后只剩下早英一人和两名黑衣人还在缠斗。 枔子哥呢?脑中一片空白的苾子终于反应过来,她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片已满是死尸的战场跑去。 在尸体堆中,她终于看到枔子青色的头发。她将那些沉重的尸体推来推去,终于将早已不省人事的枔子拽了出来。 苾子大声叫着,但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枔子的脸色白得可怕,左臂满是血迹。 苾子掀起他的左臂衣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被暗器刺伤的左臂,从伤口到手部已完全变成黑色,被侵蚀的部分还在继续向手臂上部蔓延着。 毒! 苾子脑中反应出这个词后也开始动起手来,她一把扯下一侧的头绳,系在枔子左臂伤口上方,俯下身开始用嘴吸允伤口,并迅速将吸出的毒血吐出。 父亲告诫过她,迫不得已决不能贸然如此,在不知是何毒的情况下,会危及自己性命。 而现在苾子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虽不能判断出是什么毒,但她知道这毒一旦散开,便会立即要了她哥哥的命。 她只有不停地吸允伤口,将枔子体内的毒素尽量减少,这样或许还能保住他的性命。 苾子在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事,周围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她甚至没有察觉到早英一直在背后拼死保护她,直到一把飞过来的匕首戳到躺在地上的枔子脸侧旁,才让苾子惊恐地回过头去。 此时浑身是血的早英,正将自己手中那把已经折断的剑,刺入一名黑衣人体内。 对方倒下后,早英也跟着跪坐在地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双眼充血看着苾子兄妹俩,仿佛在问询他们的状况。他的后背上还插着好几把匕首,血在不断冒出。 少女的尖叫声再次响起,惊得妖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四处逃窜。 刚刚倒地的那名黑衣人如诈尸般从地面上站起,像是复仇一样,将手中匕首刺入早英后背。接着越过早英,直扑苾子而来。 惊得一时无法动弹的苾子,很快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躺在地上的枔子。 就当要达到目的之时,黑衣人却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早英正拼尽全力抱住他的腿。 恼羞成怒的黑衣人,转过身来猛刺早英要他放手,但早英却始终没有撒手。 苾子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她想逃走,腿却不听使唤,何况她也不能丢下枔子不管。 血腥的一幕直到一个球状物飞过,砸在黑衣人头上才停止。 球状物被砸得爆浆开裂,芬香的气味溢出,才让苾子明白过来那是云果的香气。 “玹羽哥!” 苾子带着哭腔,看到玹羽背着装着满满一筐的云果,站在他们身前,一双玉色的眼睛充满了愤恨与惊恐。 第九章 去危就安 枔子身上的毒不仅让他的整条左臂全变成了黑色,就连左胸部以及脖颈和下颚也都变了色。 当玹羽将他们带回来时,荆清阁中众人脸色全都变了。 昔庭一脸无助地望向了一家之主的敬出,这位有着一头淡蓝色长发的医生,一袭白衣来到一手扛着枔子,另一手搀扶着苾子的玹羽跟前,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中的哀怨更加深重了。 “爹,救救枔子!” 玹羽压抑着心中恐惧与悲痛,向敬出求救着。 敬出没有做声,他抱起枔子,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昔庭走到苾子身边,检查着她头上的伤口。 “娘,我没事的,你去帮爹一把,枔子哥的脉搏我都摸不到了……” 小姑娘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昔庭望了玹羽一眼,看到玹羽点了下头之后,她便转身飞奔进屋了。 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昔庭不知已有多少年未曾有过了。如果身边没有敬出,自己也一定会像女儿那般哭泣。 昔庭虽然心中不安,但她却并不惊慌。只要敬出还如往常一样平静,那么就算枔子被所有人宣判死亡,也不会有事。 进入荆清阁一层中,一间专门为治疗而准备的房间,昔庭看到枔子已被安置在床上。此时的枔子脸色灰白,如同死人一般。 一旁的敬出解开系在枔子左臂上的那根发带,他拿起一小块白布,从伤口处沾了一点已经发黑的血液,转身涂在放在床头边,一盆有半人高全身生刺的植物上。 转眼间犹如嗅到食物香气一般,那盆植物两根枝干迅速伸长,一下子刺进枔子左臂的伤口处。 昔庭有些担心,走近了一步,她虽知道那是一盆吸血植物,但用它来疗伤,还是第一次。 “是促毒。” 敬出双眼紧紧盯着那两根伸入枔子伤口的枝干,如监督奴仆干活的监工,决不允许它们有一丝懈怠或是出格的举动。 一根在吸收枔子体内的毒素,而另一根则是将吸血植物中所含的解毒汁液,输送到枔子体中。 昔庭的脸色更加苍白,不由打了个寒噤:“促毒?那不是在数分钟之内就能要人命的……” “如果不是苾子一直用嘴吸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敬出说着,双眼仍旧死死盯着吸血植物,这是他第一次用它们来疗伤,对于吸血植物的危险性和难驾驭性,他十分清楚。稍有差池,不但无法治病,反而会让患者成为吸血植物的饵食。虽然危险,但是对于病情进展迅速的伤患,用吸血植物治疗却是最好的选择。 “没想到他们竟会做到这种程度……”昔庭难掩心中悲痛,她来到枔子床头,掏出手绢,擦拭着儿子那张仍旧灰白的脸,“对不起……” 昔庭眼圈泛红,她低下头,这句既是对枔子也是对敬出的道歉话语,让她心中万分难过。 敬出走过来轻轻拍拍了她的肩膀,昔庭看着敬出那温柔竟显的眼神,心中更加难过。她靠在敬出肩头,眼泪落了下来。 “已经没事了。” 听到敬出的话,昔庭猛地抬头,看到枔子刚才还是灰白的脸色,现在已褪去了灰色。 虽然还缺少血色,但毒素已开始消散。枔子的脉搏越发清晰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昔庭抓起了儿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心中还是难掩愧疚之情。 此刻在苾子房间,听完妹妹的讲述,玹羽的脸可以说是乌云密布、狂风电闪。 小姑娘显然是受到不小的惊吓,早英和那四名侍卫为了保护他们兄妹俩全都战死,还是那样的惨烈。 早英的身体几乎被戳烂,就是玹羽现在想起来,也不免毛骨悚然,更何况是苾子了。 “他们的目标是枔子哥,我看的很清楚,那些暗器全都朝着枔子哥飞过去了”,一直在掉眼泪的苾子抽泣着,“不止如此,那些家伙还一直在围攻枔子哥……” 苾子的话让玹羽的脸阴沉得可怕,攥成拳头的手发出了“咔咔”声。 他知道黑衣人真正的目标不是枔子,他们错将枔子认成了虹国王位的继承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自己。 这也是早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闯进妖林中的所有杀手全部杀死的原因。不斩草除根,妖林将来还会招来更多的杀手。 哭累了的苾子终于入了睡,玹羽将妹妹交给栗婶照顾,自己则站起身走向门口。 当他打开房门时,玖羽正低着头站在门口,看样子已在门外站了许久。 玖羽没有说话,而是快速转身,架着拐走开了。 虹国公主,明洲洲侯,现在身边已经一个侍卫不剩,孤身一人。 望着玖羽的背影,玹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心事重重的玹羽,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一层那间治疗室门前的。他相信只要有父亲在,枔子就一定会没事。但他还是有些胆怯,悬空在房门旁的手,已经抬起半天。当他刚要下决心敲下,房门从内测打开了。 敬出那张忧郁的脸出现在眼前,玹羽赶紧缩回了手。 敬出微微侧过身,玹羽看到屋内母亲正背对着他,守在枔子床前,枔子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进去看看枔子吗?” 听到问话的玹羽微微低下了头,道:“是我把枔子害成这样子的,是我不好……” 听到这句话,敬出的眉头深深锁住,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显得苍白。他走了出来,将房门带上。 “跟我到书房来,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说着敬出向二楼走去,玹羽也跟着上了楼。 去父亲书房,都是他做错事要被责骂的时候,每次都忐忑不已。但这次他觉得自己不去,才会更加难安。 二楼的这间书房摆满了各种医书和植物标本,小时候的玹羽经常会偷偷溜到这里,把玩父亲的植物标本,将标本弄得四分五裂更是家常便饭。但责罚他的不是敬出,而是昔庭。最后还是敬出来求情,昔庭才会放过玹羽。 虽然敬出也会责罚玹羽,但都因他不好好念书学习,对于玹羽其他的错误,敬出都是十分包容。但现在看父亲的背影,却显得有些可怕。 敬出坐在书桌旁的藤椅上,玹羽则坐在书桌另一侧。面对父亲深蓝色眼眸射出来的视线,玹羽有些承受不起,他低下了头。嘴欲张又阖,在狠狠咬了自己嘴唇一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打算去明洲,去玄景宫。” 说完这句话,玹羽感到整个书房中的空气像是凝结了,沉重又冰冷。 一直低着头的他,能感到父亲那股强烈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他身上。 敬出没有做声,他在等待玹羽接下来的说明。 玹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那些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却误伤了枔子,还让苾子也受了伤。早英他们也是因此而死……”,玹羽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他稍稍压制自己一下,“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不能把你们都卷到危险中来。” “这就是你的觉悟吗?” 一直盯着玹羽的敬出终于出了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斥着怒气。 敬出不爱笑,也不爱发火。只有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会对总是调皮捣蛋让他头疼的玹羽叹上两口气。但此时一上来就显怒意的情况还从未见过,这让玹羽浑身都紧绷起来。 “如果你就是因为这个要离开妖林,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出去吧!” 敬出眉头深锁,站起了身,来到窗下,背对玹羽。 “不是的!爹!” 玹羽焦急地一把拉开身下的藤椅,也站了起来。 “你是我的孩子,不管是何人想要你性命,我都会保护你。你根本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担心。” “不是的!”玹羽狠命地摇了摇头。 “回你的房间去!” 敬出微微提高了声音,向着玹羽一甩长袖,但却被玹羽抓住了。 敬出回过头来,玹羽拽着他的长袖已经跪了下来,眼里噙满泪水。 “在发生今天之事前,我就已经想过要去明洲了……”,玹羽吞咽一下,将溢出的情绪硬压回去,“如果我不回去,会给盛承王后还有玖羽她们姐妹带来杀身之祸。不仅是王室,还会波及整个虹国,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今天看到早英他们惨死,就像在我身上剜肉一样……是我害死他们的!” 玹羽仰望着敬出,早已是满脸泪水,继续道:“我不能逃避,我不能让盛承王后还有玖羽,我的两个妹妹也陷入如此险境,我有义务保护她们!” 听到最后一句话,敬出整个人都僵直了,他不知自己保持这个姿势看了玹羽多久。最后对玹羽说的那句“我知道了”也不知是何时说出口的,他不知他是如何结束这场谈话的,更不知玹羽是何时离开书房的。 他只知道四周的空气都变了味道,变得是那样苦涩,每吸一口都让他全身刺痛不已。 “你同意让玹羽走了吗?” 昔庭有些担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敬出一直将头靠在自己搭在窗口的左臂上,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窗外已是一片夕阳晚景。 “他的理由正当,我没有理由不让他走”,说着敬出又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忧郁,“我不能阻止他成为一名好兄长,他没有逃避而是选择积极面对。而对于选择逃避一切的我来说,是没有资格阻止他这么做的。” 听着敬出的话,一股哀伤也涌上昔庭心头。她一手环住敬出右臂,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并将头靠了上去,安抚着他。 “你永远都是玹羽的父亲,我们一家人还会团聚的,一定会团聚的……” 不管是说话的昔庭,还是听者的敬出,他们都是不相信这句话的。就像他们年轻时离开家,相信自己能够忘掉过去的一切,斩断和过去的一切联系。但此时他们才真正发现,有些东西他们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了的,或许他们还渴望唤醒禁封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 玹羽的离去,带给夫妇俩无尽思念,他们的想法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这也是之后悲剧的开始。 玖羽背上系着小布袋,架着拐吃力地走到后院中。她听到了飞马的嘶鸣声,抬头望去,少年绿色的发辫随风飘舞。 玖羽有些吃惊,但旋即又低下头去。 “你想要不告而别吗?”玹羽牵着一匹飞马,来到玖羽身边,“我不是说过吗,你一个人根本无法在妖林中随意走动,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我待在这里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飞到空中我总会找到方向的。” 玖羽皱着眉头,接过了玹羽递来的缰绳,但她拄着拐,根本连上马都做不到。 玹羽一把抱起妹妹,将她扶到马背上,道:“你太天真了!飞到空中也会迷路的,因为从空中看妖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我敢打赌,你会继续往南飞,一直飞到海面上去。” “才不会!” 从未有人敢如此揶揄玖羽,让她面颊不禁有些发红。但嘴上否定,心中却在担心玹羽说的话会成真。 玹羽露出坏笑,一把抢过玖羽身上背着的布袋,扛在自己肩上。不等玖羽反应,便已骑到另一匹飞马身上。 玖羽吃惊地望着他,嘴微微地张了开。 玹羽回头朝她一笑,道:“我来做你的护卫,一直护送到玄景宫。” 第十章 涟延伊始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玖羽骨折的腿,却在她回到玄景宫之后一个月内就完全好了。 不仅如此,她感觉左腿似乎比受伤前还要强健有力,根本没有太医口中所说的,一遇阴天下雨,受伤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的症状。 一群身着白色罩衣,围着玖羽团团转的太医们,甚至怀疑玖羽的腿根本就没断过。 为玖羽看诊的老太医一边号脉一边端详着玖羽面容,白里透红、丰容盛鬋,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重伤初愈之人。 脉象平稳,胃、神、根三点兼具。之前时常出现的迟脉、虚脉也不见了踪影。 老太医面露喜色,直叹公主身体比之前强健不少,不光不用服用任何药物,就连平时食用的补品都可省略。 但盛承还是担心女儿身体,迫不得已老太医还是开了几副补药,虽然他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 玖羽从妖林带回来的那小盒药膏,在涂了二十天之后也全部用完,玄景宫中的太医们想要研究一下都不可能了。 虽说有些失望,但他们一有机会,就会向玖羽问起妖林中那位大夫的事情,希望寻得他行医的蛛丝马迹。 不过,玖羽几乎缄口不谈,盛承告诫过她,最好不要对别人谈及那位姑父之事。毕竟敬出出身尭国,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值此多事之秋,制造出点事端来就不好办了。 而玖羽本身也不愿多谈,敬出那股对她隐隐地排斥感,也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玹羽在回到玄景宫的一个月之后登基,成为第22代虹王,年号涟延,其父前代虹王的“明苍”时代正式宣告结束。 表面看似风调雨顺的权利传承,背后却危机重重。 玖羽走在玄景宫幽深的回廊中,心中不断想着三天前登基大典的情形。 新王登基本该出席的各洲,只有邈洲、岁洲、权洲、庄洲、郁洲,这五洲洲侯赶来,再加上她这个明洲洲侯也不过区区六洲。 虹国二十洲中,虽然荣洲和业洲已被匡洲吞并,但其余十二洲洲侯均未前来,这无疑是对王室强烈的不满和抗议。 玹羽的出现虽然一时压住了上谏团,但却没有压住他们对王位的渴望。 虹玹羽这个被自己亲生母亲抹掉十七年之久的人,能不能在朝臣视野中站稳脚跟,得到虹国百姓认可,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新王登基,王位还未坐热,“妖林野种”这个不雅的称呼在朝野中就已不胫而走,并流进玖羽耳中。 第一次听到时,她将手中正在看的一份报告书狠狠摔在桌案上。 玖羽怒不可遏,马上派人去追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如此议论新王,并打算从严治罪,绝不饶赦。 刚揪出一些皮毛,收押了几名无足轻重的小官,就将已成为太后的盛承惊动了。太后出面,才制止了玖羽。 太后一脸风轻云淡,来到了明侯府,对着仍旧气愤不已的女儿说道:“除了上谏团,还能有谁会说出这种不堪的话来?” “他们在这高翅城中风言风语,到处乱传,这岂不是在侮辱我们王室!女儿一定要将那些乱说的家伙封了嘴!” 太后坐下,接过了女官奉上的茶水,望着女儿,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抓住他们打算怎么做?” “处死!”玖羽气焰难掩,眉头紧缩,“这种肮脏的词眼儿简直就是对王室的藐视,涟延王朝伊始,决不能助长他们这种气焰。” 太后泯了口茶,缓缓道:“那你就正中他们下怀了”,与女儿相反,太后声音平淡,“哀家在你父王去世后,一直手握大权不放,招惹了朝中不少人记恨,而这种记恨也会很自然地转到你哥哥那儿。他们本就对玹儿的出身抱持怀疑,如果你这么快就对他们下重手,朝中的人恐怕再难信任王室。失去朝中大臣的心,那些地方官员的心就更抓不住了。” 要抓住人心! 母亲的话再次在玖羽耳边响起,压制住怒火的玖羽也开始着手实施这件事。 她认为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让朝中大臣们都能接受并且喜欢上这位新王,如果玹羽能够像先王一样贤能出色,他们心中的疑问和不满自会慢慢消失。 但玹羽就如一张白纸,他的生命中只有在妖林,和姑父姑母一家度过的平凡日常,从未接触过处处机关算计,冷酷又无情的政治。未接触过虎穴龙潭、暗藏杀机的朝野。 想要玹羽改变,从一个平凡无奇的少年成为一个一呼百应、一统天下的君王,就必须要给他找来好的老师,让他尽快成长起来。 玖羽想着心事,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快,终于引起跟在她身后之人,也是她这次找来的老师——礼部尚书昙鹊的不满。 昙鹊,字齐悦,是六部尚书中唯一的女尚书。一身宽大的官服也难掩她成熟女性的魅力,她的脸上总是化着浓妆,浓重的唇彩让她的嘴唇显得分外妖娆。笑容是她一贯的表情,就算此时心生不满,笑意也并未完全消失。 “我说殿下,好歹也考虑一下我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吧?” 听到抱怨的玖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此时她和昙鹊之间已经拉开了些距离。 一丝惊讶袭到她的脸上,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走路是有多快。 “本宫刚才走得很快嘛?” 玖羽一脸困惑,等着赶上来的礼部尚书,俩人这次并排走在了一起。 “简直就是健步如飞。” 说着昙鹊抬起了宽大的袖口,擦拭了一下额头,但明显这是个假动作,她的额头根本没有一滴汗水。 看到她有些夸张的喘息和动作,玖羽露出了微笑,道:“昙大人你还年轻呐,怎么看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殿下今儿是怎么了,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太会说话了。” 不管玖羽的话是真是假,但对这位女尚书是十分受用,昙鹊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虽然她已经过了三十岁。 “不过看今天殿下不仅动作敏捷,脸色也十分红润,难怪那些太医在怀疑殿下的腿伤是真是假,连我也要怀疑了。” “……不信也罢,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想到母后的叮嘱,玖羽欲言又止。但昙鹊却对此十分感兴趣,她凑到玖羽耳边,继续问道:“那位大人如何?”看到玖羽疑惑的目光,昙鹊又加了一句,“朵昈大长公主的那位?” 玖羽会意,回道:“就像你看到的,他的医术精湛得令人不敢相信。” 听完这句话,昙鹊似乎还不满足,依旧睁着好奇的双眼盯着玖羽看,玖羽无奈地苦笑一下。 好在这位女尚书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坐上尚书的位子,并不属于朝中的任何阵营,也无意结党。玖羽和她私下关系不错,所以和她讲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也无妨,更何况这位女尚书一向喜欢八卦。 “美貌。” 一提到这位姑父,那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气就不觉让玖羽打了个寒颤,她除了用这个词来形容之外,其他的都不想说。 不过,一旁的昙鹊却像是接受了似的点了点头。 “看来是更胜一筹吧。” “什么更胜一筹?” 看着昙鹊那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容,玖羽又做出了困惑的表情。 “朵昈殿下的未婚夫啊。” 昙鹊说完接着迈开脚步向前走去,这回轮到玖羽去追赶她了。 “你是说我姑母逃婚的那个?” “是呀,那位大人也是相当优秀了,他可是咱们虹国首屈一指的画家。虽然我不知道殿下所说的那位医师大人的美貌是个什么程度,但是这位大人的样貌,可是让这玄景宫中所有女性还有朝堂之上的女官们都为之倾倒的。” 说着昙鹊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显然当年她也是那些迷妹当中的一员。 “那位大人性格沉稳又有政治头脑,先王陛下也十分器重他,可就是没能入得了大长公主殿下的法眼。所以我也只能说,妖林中的那位是更胜一筹了。” 听了昙鹊的话玖羽更加困惑,姑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到底哪点吸引了姑母? 她虽然没见过昔庭的未婚夫,但要她选,她也绝不会选择敬出。 “那么我姑母的未婚夫到底是谁?” 玖羽追上了女尚书,但对方并没急于回答她。 “看来太后并没有告诉殿下,下官是不是又多嘴了。” 就在玖羽追着昙鹊刨根问底之时,她们已经来到涟书殿。 这个作为虹王书房和办公处理政务的宫殿,在沉寂了十二年后,重又迎来了自己新的主人。 她们穿过黄琉璃瓦硬山顶式的前殿,来到后殿,悬挂于门屛之上的“丰茂德馨”木质金字匾额甚是显眼。 玖羽和昙鹊也马上从闲聊状态,恢复成了长公主和礼部尚书应有的样子。 不过刚一进入这后殿,玖羽就感到一股异样,本该有侍卫守护的地方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心头一紧的玖羽赶忙跑上台阶,一把推开隔扇门,屋中没有一点声响。 玖羽紧张地扫视着屋内,终于在书桌旁发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将驼色罩衣蒙在头上的少年,正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 第十一章 踢天弄井 玖羽脸上的细眉又开始打起褶来,她常常听到玹羽的老师们抱怨主上的顽劣。 盛承太后虽然担心,但似乎并不想在学业这方面过多管束玹羽,毕竟他们之间的母子情谊还过于单薄。 而一直身处明侯府的玖羽也是鞭长莫及,她只得尽量抽空进宫,替母后去监督这个哥哥了。 玖羽走到了书桌旁,桌上的笔墨纸砚以及成堆的书籍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文房四宝旁还放着一个茶壶及两个茶杯。 除了依旧沉睡不醒的学生外,应该坐在正堂授课的老师也不见了踪影。 玖羽使劲清了下一嗓子,但一旁的人却无动于衷,仍旧睡得香甜。 无奈,玖羽一把掀开了那件驼色罩衣,但自己却被吓了一跳,马上惊呼一声,向后退去。 “你是谁?!” 听到玖羽的惊恐之声,昙鹊和一干侍卫都奔了过来。他们注视着披散着一头青丹色长发的少年,正慵懒地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揉着惺忪的睡眼。 “醨乐!” 看到少年的正脸后,玖羽再次发出惊呼。 她打量着少年那身原本应该穿在虹王身上的华服,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玖羽开口,醨乐看到来人,混沌的头脑还未捋顺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就已先于思考动了起来。 先是一愣愣地立起身,下一秒就“噗通”跪了下去。 “陛下呢?” 玖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始四处走动找寻着。 “不、不知道……” 醨乐的声音有些颤抖,作为玹羽近侍的他,这些日子怕是被折磨得够呛。 “不知道?”玹羽顿时火气上涌,瞪着璃乐质问道,“本宫不是一直叮嘱你要好好看住陛下的吗?” 面对发火的竹旸长公主,璃乐不由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供出来:“殿下的话醨乐不敢忘,这几天一步也没离开过陛下。可就在刚才陛下沏了一壶茶,说是从妖林带出来的明目茶,要小的和户部尚书大人尝一尝。结果、结果……” “结果你就睡着了,还被换上了陛下的衣服”,昙鹊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陛下是穿着你的衣服逃出去了啊。就连这涟书殿中的侍卫都被支出去了吧。好一个偷梁换柱!偷天换日!” 像是遇到天大的喜事,昙鹊笑得十分开心,完全没趣理会玖羽愈发阴沉的脸色。 “那户部尚书人呢?” 玖羽再次来到醨乐身边,少年颤抖着,紧闭双眼将头碰触在地面上。 “醨乐喝完茶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到玖羽无语地立在原地,昙鹊一边笑着一边打发着侍卫们去寻主君下落。 “昙大人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玖羽一脸怒容,手掐着发紧生疼的眉心,“陛下这才刚继位,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别担心,户部尚书肯定也被陛下忽悠喝了茶,肯定离不开这涟书殿的,估计倒在哪儿,着了。” 昙鹊的话音刚落,从后殿的侧门外就传来了嘈杂声,很快户部尚书那干瘦的身影就出现了。 昌条慧,字若仑,这位尚书额骨突出又蜡黄的脸,就如火山要喷发一般,一双不大的眼睛正盯着玖羽,气呼呼地走了过来。 “竹旸殿下,您几次恳求老臣来教导陛下,说陛下十分渴望了解民生,悉知民间百态。我们户部是这六部中最忙的一个,这殿下肯定清楚。老臣随便抛出一个理由拒绝,都没人能说什么不是。但即使如此,老夫还是抽出时间来给陛下上课了,但陛下他真的有一点学习的意思吗?” 昌条慧说着瞟了一眼书桌上的茶壶,像是见到了仇人,脸色又是一沉:“老夫刚刚翻开书,陛下就让老臣喝那杯茶,说是看老臣平日公务辛苦,还要为他授课,心有不忍。说那茶可明目解乏。结果、结果就被陛下反锁在东净。” 户部尚书说着,蜡黄的脸有些泛白。而一旁的昙鹊又忍不住乐了起来,当然她没有出声,极力忍耐着。 她猜一定是条慧喝了茶之后闹了肚子,敢和这位一向严肃认真的户部尚书如此恶作剧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位新王了。 听到告状的玖羽,一脸尴尬,忙道:“昌大人,竹旸先替陛下给大人赔不是了。大人先等一下,竹旸这就叫人去把陛下找回来,让他当面给大人道歉。” “不必了!”昌条慧不容分说地摆了摆手,绕过玖羽向着前殿走去,“老臣还要回户部办公,今后还是请殿下找别人去教导陛下吧。” “昌大人!” 看着户部尚书怒气难平离去的身影,玖羽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不过一旁的昙鹊却还是满脸笑意。 “殿下,看样子昌大人是真的生气了。我看最好是另外找人来替代他吧,昌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昙鹊掀开了书桌上的茶壶盖,将鼻子凑近了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状。 “那是昙大人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户部尚书请来的。而且昌大人恐怕是丞相那边最好说话的一个人,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肯来给陛下教课的了。” “那么固执还好说话?”昙鹊放下了手中的茶壶,又看了看那两个茶杯之后,来到了唉声叹气的玖羽身边,而对方仍旧望着门口发呆,“怎么陛下和丞相处得不好吗?” “丞相一直称病,和陛下连面都没见过,真是糟透了。” 的确是糟透了,昙鹊心中这么想着。 丞相明璧沛,字环丰,被先王封为镇国公的他是三朝元老,在朝中根基深厚,势力庞大,连盛承太后都要礼让他三分。 他对于盛承在明苍王去世后把握虹国大权相当不满,和太后之间的不睦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他却对上谏团一事从不发表意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这或许也让王室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能够藉由玹羽的即位而缓和与丞相之间的关系,就势必能够得到朝中多数人的支持。 这样一来,玹羽这个王位也就坐踏实了。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容乐观。 “看来我今天也见不到陛下了吧?” 看着仍旧跪在地上颤抖着的醨乐,昙鹊抬起头,望着二月还有些阴冷的天空。 不过她这句不经意的话却让玖羽大惊失色。 “昙大人,你不会也生气了吧?” 昙鹊身为礼部尚书,既不是丞相阵营中之人也不站在王室这边。像她这样对朝中争斗冷眼旁观的人,朝中还有很多,玖羽自然是不会放过这部分人的支持。 不过玹羽的不配合,让她的苦心也打了水漂,要是因此再招来记恨就更得不偿失了。 玖羽焦虑地看着昙鹊,但下一秒这位女尚书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真会说笑,下官为何要生气?我可是越来越喜欢陛下了呢”,玖羽一脸疑惑看着昙鹊走到书桌前,拿起了一本册子,“这应该是陛下抄写的六部管理条例吧,字写得不错,比那些纨绔子弟的字不知要好多少,根本想像不出陛下是从妖林那种地方出来的。” 玖羽此时也走了过来,翻看那本册子。她不记得自己给过玹羽这些东西,但眼前确是玹羽的字迹。 “陛下是个有心人,虽然有些顽劣调皮,但该做的事却不会忘记”,昙鹊说着又拿起了那个茶壶还有茶杯,将空荡荡的内胆展现给玖羽看,“而且做事还很严谨,将自己的罪证全都消除了。” 玖羽苦笑着,能从这方面来看人的,也只有这位不拘小节的礼部尚书了。 “殿下也不用过于担心丞相那边了,太后那头可是在陛下回宫之前就开始运作了。” 看到玖羽满脸的疑虑,昙鹊会心的一笑:“要让陛下坐稳王位,太后怎么会撒手不管?最近这阵子,一直要下官帮她提供合适的人选呢。” “合适的人选?” “就是陛下的妃子。” “妃子?” “殿下不要那么惊讶,陛下年纪也不小了。先王像陛下这么大时,身边已经有很多女人了。” 玖羽听着不觉将手扶上了自己的额头,她怎么也不能将还不断在宫中进行恶作剧的玹羽,跟她那位贤能的父王进行比较。 简直是没法比较!玹羽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那么有合适的吗?” 过了许久,玖羽才张口询问。 “当然有喽,下官可是在吏部待过十年的,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京城和地方豪族的家室,下官可是清楚得很。出身门第相匹配的虽然不少,但最合适的还是那位京城的黑珍珠。” 黑珍珠,就是丞相的外孙女,禁军大将军暄章要的独生女暄诗安。 的确,以她的家世如果能够进宫成为正宫王后,比费尽心力去拉拢丞相要省事得多。 玖羽还未细想,侍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殿下,我们发现陛下正在膳食房……”,侍卫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正在膳食房做糕点。” 侍卫的话立即招来昙鹊的一阵大笑,她拉住了不知摆出何种表情的玖羽的手,道:“我们快去膳食房吧,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尝尝陛下的手艺了。” 第十二章 风雨花丁 “陛下!陛下!” 身后侍卫们的喊声一直没有停歇,而玹羽也没有停下束手就擒的意思。 他本想从玄景宫中溜出去,但碍于玄景宫之大,各个城门看守又多又严,他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玹羽并未放弃,决定绕到宫殿布局结构复杂的后宫区,再找机会溜出去。 幽深的走廊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玹羽奔跑了一会儿后,终于听不到身后侍卫的喊声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从中拿出一块枣糕塞进了嘴里。 “果然还是自己做的好吃,要是玖羽那家伙不来捣乱,我的麻球也做好了。” 玹羽边吃边自语着,在拐过一个九十度的折角后,走廊的前端突然出现了侍卫的身影,而此时身后又传来侍卫的呼喊声。 玹羽皱了一下眉头,快速将油纸包揣进怀中,叼着枣糕一个纵身跳上了屋檐。 很快两队人马相遇了,躲在屋顶上的玹羽正偷瞄着下面的动静。 “陛下!” 听到这个入宫以来一直在对他说教的声音,玹羽觉得全身都在发麻。 不远处的走廊上,玖羽带着一队人马正朝他这边奔来。 听到声音的侍卫们也都朝屋顶上望去,无处遁形的玹羽站起了身,朝他们翻了一个白眼儿,继续啃食手中的枣糕。 “不要跑了,陛下!今天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完全不去理会玖羽的话,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玹羽朝着妹妹做了个鬼脸,又开始狂奔起来,不过这次是在屋顶上。 “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看到玹羽向自己挑衅的样子,玖羽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她在心中抱怨着,自己到底为了谁在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玖羽侧了下头,近卫队长晤综斗那粗壮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刚刚巡逻回来的他,望着屋顶上越来蹦去的灵活身影,不觉嘴角微微上扬。 “殿下勿急,待属下将陛下追回来。” 说罢,晤综斗猛地跑到屋檐下,一个纵身窜了上去。虽然身躯庞大,但动作却不失灵活,速度也极快,一转眼他就跑出了老远。 此时玹羽也感知到了,这个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劲敌。虽然情况不妙,但却激起了他的斗志。 玹羽在进宫的第二天,就和这位玄景宫最强的武人过了招。在大战了五十个回合后,玹羽还是败下阵来,但他知道如果晤综斗认真起来,自己连三十招都撑不过。 虽然嘴上没说,但玹羽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时更是憋着一口气,想着决不能在速度和灵活度上输给这个近卫队长。 跑着跑着,一抹绿色出现在玹羽的视野中,一丝微笑也挂在了他脸上,那是玄景宫中的后花园。 虽然还是寒冷的二月,但花园中还是有众多全年枝叶繁茂的大树,这对生长在妖林中的玹羽来说,是最有利的藏身之地。 他一下轻跃,从屋顶上跳下,钻进了花园中。 花园之大也超越了玹羽的想像,但却感觉分外亲切。 他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快速穿梭着,如同回归自然的豹猫,享受着和这些植物亲密接触的瞬间。 不过原本前方只有绿植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上半身。 玹羽想放慢速度,但此时已来不及了。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玹羽,转过身刚露出惊讶之色,就和迎面飞奔而来的玹羽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玹羽整个人都趴在了对方身上,紧接着一股平淡的香水味幽幽钻进了鼻中,让玹羽立马立起了身来。 “对、对不起!” 还未看清对方的脸,玹羽就开始道歉,以为是撞到了个姑娘家。 但对方并没有理会他,仍旧坐在地上,侧着身看着地上的东西。 葡萄色的长发微微遮住了他的侧脸,虽然看不清,但能知道对方化了淡妆。而那股香水味也不像是男性所用,但看身材也不像女性。 有些困惑的玹羽将视线移向了地面,一盆倒地的花盆横在那里,周围还散落着许多鳞茎。 玹羽想要再次发声道歉,但对方却突然转过头来,乍看愤怒的眼神中却夹杂着一丝哀伤。 “陛下!陛下!”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又传来了侍卫的声音,玹羽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刚要张开的嘴。 他已经顾不得对方露出的惊讶,将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一纵身,窜到了旁边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正好将他完全遮住。 很快侍卫发现了这个刚被玹羽撞倒,满身泥土的人。 侍卫左右环顾一番,问道:“你是这儿的园丁吗?” 对方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泥土后才慢慢抬起头。 虽然化着淡妆让脸部的线条尽显阴柔,但还是不难看出,那是一张成熟男子的脸,却因为化妆看不出实际年龄。 “对啊,我是这里的园丁。”男子不紧不慢地答道。 “你有没有看到陛下来过这里?” “陛下?!”男子故作惊讶状,将手捂在了嘴上,“这位大哥真会说笑,像我这种身份低微的人,怎么可能会见过陛下呢?就是陛下来了也不认得啊。不过刚才倒是有一个绿头发的年轻人,从这边跑过去了,还把我撞倒,连刚栽种的花都压瘪了。” 说着,男子指了指地上那一片狼藉。 几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继续问道:“那么那个年轻人朝哪个方向跑了?” 男子将手挡在眼前,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花伤心,一边举起一只手指了指他的身后方。 侍卫们见状,一窝蜂地朝着那个根本不会找到玹羽的方向奔去了。 嘈杂声渐渐远去,直到没有声响,玹羽才从那棵树上跳了下来。 “刚才真是对不起了”,玹羽来到男子身边,骚了骚后脑勺,“还要谢谢你没揭穿我。” “陛下刚刚不是命令我不要出声吗,小的又怎敢乱讲话。” 说着男子双膝跪地正要行礼,玹羽忙伸出双手,一下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 “等等!等等!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行这种大礼了。” “可陛下是虹王啊,这宫里除了太后,不管是谁下跪都是理所当然。” “这些话我这些日子真是听够了,还是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吧”,玹羽露出一脸苦笑,“你不是园丁吗?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好好照顾这些花草要紧”,说着玹羽用力将男子拽了起来,“是我不好,把你这盆风雨花压坏了,不过还能补救。这些鳞茎都是要种在这里吗?” 玹羽说着已经蹲下身来,开始刨土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名男子脸上的惊讶。 看到玹羽麻利的动作,男子也蹲下身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陛下平时也喜欢种花吗?手法相当纯熟。” “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妖林那个地方到处都是植物。自打我记事儿起,周围就被花花草草包围,父母都喜欢栽种。不过这风雨花一直是我妹妹在种,她很喜欢。” “陛下的妹妹?明侯大人吗?还是竹映殿下?” “都不是……”,玹羽眉头微微皱起,似乎觉得很难解释,“妖林中的妹妹”,说完玹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指放在了唇边,“对了,这件事也要保密。虽然我觉得我在妖林中的事,朝中之人都应该有所耳闻了,但玖羽那家伙一直要我不要多说。” “明侯大人是不希望给他们带去麻烦。” “我知道,但……” 一抹哀伤掠上玹羽的脸庞,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继续低头刨起土来。 “陛下很想念他们吧”,男子说出了玹羽没有说出的话,而他的听者则重重地点了下头,“越是想念就越是想向人提起,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 玹羽侧过头去,男子的脸上又出现了刚才那一瞬间露出过的哀伤。 “你也想念家人了吗?” “我的妹妹也很喜欢风雨花,但她说,玄景宫中的花没有家乡的漂亮,所以这次我打算把从家乡带来的风雨花种到这里。” 玹羽看了看手中的鳞茎,道:“这是你从家乡带来的?你的家乡在哪儿?”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是郁洲人。” “那你妹妹也在郁洲吗?如果想她,可以把她接到高翅城来。” 男子没有说话,只觉得他脸上的哀伤更重了,过了半晌他才微微抬了下头,说道:“两个妹妹都已经不在了。” 玹羽这才意识到,他那隐藏在淡妆之下的哀伤是从何而来,不觉又道了声抱歉。捋了捋袖子,他开始码放鳞茎。 “栽种风雨花一定要确保排水良好,多施基肥。这种花很容易成活,最好是在春天播种,现在是二月,也还可以了。不过要是有父亲的特制肥料就更好了,不用等到六月就能看到花开。” 一抹微笑出现在男子脸上,他看着少年的目光中的好奇更加深了。 玹羽用行动安慰着他,不觉让他感到一丝暖意。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不知干了多久,所有的鳞茎都已栽入了土壤中。 玹羽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一旁的男子则拿起水壶在给这些新生儿添加水分。 玹羽望着男子那一头葡萄色的披肩长发,怎么也不觉得他像个园丁。 不过这个念头却一闪而过,他对待风雨花的认真态度绝不输给苾子。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稀渊。” 男子迟疑了一下答道。 玹羽眺望着花园,突然说道:“风雨花要成片才好看,而且这花的根茎还可以入药。稀渊,本王现在就准许你在这花园中扩大种植面积,你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迟迟没有听到答复的玹羽转过头去,有些困惑地看着稀渊那张惊讶的脸,问道:“怎么,难道我这个虹王连这个权利都没有吗?” 听到这句话,稀渊脸上的惊讶立即转变成了大笑,这让玹羽更加困惑了。 “失礼了”,稀渊收拾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拱手向玹羽行了一礼,“遵命!” “对了,这个送给你吃”,玹羽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塞进稀渊怀中。不明所以的稀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还在冒着热气的枣糕,“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甜食转换下心情。好了,不耽搁你做事了。” 玹羽说着,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欲转身离去,但被稀渊一下子拽住了衣角。 “陛下是打算出宫?” 玹羽迟疑地点了下头,觉得告诉眼前这个园丁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些困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稀渊露出了狡黠的笑,道:“作为谢礼,请将这件事交给稀渊。” 第十三章 布偶之家 玄景宫的东门慢慢打开,玹羽脱下他从醨乐身上换来的近侍服装,穿上一身青莲色的戎装,骑上一匹黑色骏马,和其他七名同样装束的侍卫走在一顶装饰华丽异常的轿子旁边。 坐在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刚刚认识的园丁稀渊。 稀渊掀开轿帘与守卫城门的侍卫打了声招呼后,所有城门的侍卫都毕恭毕敬地排列好队伍,目送着这一行人的离去。 青莲色是郁洲的代表色,能坐轿随意进出王宫的绝不会是个小人物。 玹羽虽然满腹狐疑,但他出宫心切,不觉向下拉了拉沉重的头盔,将他一头绿发完全遮住,生怕有人会认出他来。 他们很快就走进了市井当中,高翅城中所有的一切都让玹羽感到新鲜。 他很想离开这队人马去探险一番,但突然瞟见掀开轿帘的稀渊正朝他摇了下头。似乎看穿他心思一般在露出一个微笑之后,轿帘再次阖上。 玹羽撇了撇嘴一脸不满,但他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太过随意,本来偷出王宫就会让那边炸开锅,要是再擅自离开稀渊,恐怕也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他对这个自称园丁的人的真实身份也充满了好奇。 玹羽脑中正胡乱想着事情,这队人马已经停了下来。玹羽还在马上疑惑地环顾着四周,其他的侍卫都已经下了马。 “我们到了啊。” 此时稀渊也已下了轿,来到了玹羽的坐骑前。 “这是哪儿?” 玹羽也下了马,他们此时正处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并不宽敞的街道两旁,酒楼、茶坊、粮店、杂货铺鳞次栉比。 稀渊没有作答而是又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顺着他的视线,玹羽看到路边有一间和那顶轿子同样华丽的店铺。 与这条街上其他店铺那显得有些单调的灰色、白色、还有一点红色的砖墙相比,这间店铺就显得有些太过色彩丰富而极不协调了。 门窗都是大红色,整个墙面则是蓝粉相间。而屋顶上的瓦片更是夸张,在白底之上画着硕大的蝴蝶结和花朵图案,颜色自然更是丰富。 玹羽望着这间奇特的店铺许久,而门口摆放着一个有半人高的兔子布偶更是吸睛。 胖胖的兔子有两只下垂的长耳,一双用红色扣子做成的眼睛望着驻足门前的行人。 不时有年轻的女孩被吸引过来,抱着、摸着那只兔子布偶。无一例外她们都会进入店铺之中。 “我们进去吧,陛下。”稀渊对玹羽耳语道。 “这里?” 玹羽睁大了眼睛看了稀渊一眼,又看向了店铺。 还没有回应,他就被稀渊轻轻推了进去。 店里的装潢不用说,比它的外观更加色彩丰富。 基调都是粉色,屋顶则吊挂着各式彩带。墙面也和它的屋顶一样,涂着各种小女孩喜欢的小动物或是花朵的图案。 一面靠墙的足有六层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的布偶,兔子、小猫、小狗、牛、羊、锦鲤、小鸡,什么样的动物布偶都有。 玹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拿起了一个飞马布偶,而旁边则摆着一个做成士兵摸样的布偶。 正当他目不暇接时,旁边传来了一阵嬉笑。 玹羽转过脸,看到几个年轻女孩正看着自己窃窃私语着。 顿时,玹羽脸上一阵发热,他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布偶。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戎装,为了不再引起女孩们的注意,玹羽赶紧挪到店中一角。 心中的疑问不但没有减少一分,反而增加了五分。玹羽的视线转到了将他带到这儿来的稀渊身上。 对方正在和一名像是掌管这家店铺的老者说着话。而那名老者则对稀渊毕恭毕敬,像极了王宫东门前的那些侍卫。 突然感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顶到了自己的腰部,玹羽转过头去,看到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比她还要高的小猫布偶。 “对、对不起。” 看到玹羽那身闪着寒光的盔甲,女孩怯怯地说道。 意识到这身可怕装扮的玹羽赶紧摘下头盔,蹲下身来微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没关系,你的布偶很可爱。” “嗯,很可爱吧!”摘下头盔,玹羽就变回年轻帅气的小伙,引起女孩注目,也开心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可是专门拜托店主定做的呢。” 小女孩说完开始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玹羽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她伸出一只小手,一把抓住了玹羽垂落在身前的一小缕头发。 “乌龟!” 小女孩说完这两个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货架上摆放着的一个布偶,那是一个和玹羽头发颜色几乎一样的乌龟布偶。 玹羽的脸恐怕当时也变成了绿色,四周又传来许多奇怪的笑声,而其中一个笑声他肯定听过,就是今天刚认识的稀渊的笑声。 女孩的母亲向玹羽道了歉之后,拉着女儿走了。 玹羽一脸尴尬,朝着冲他摆手道别的小女孩挥了挥手之后站起了身,旋即一脸怒容地朝向仍旧笑着的稀渊。 刚要抱怨,他就被突然冲过来的稀渊一下捂住了嘴巴。 玹羽疑惑地看着刚才还一脸轻松嬉笑的稀渊,此时已变得面无表情,正警惕地注视着门口。 玹羽也将视线转向了那对母女刚刚离开的门前,此时几个衣着鲜亮的男子走进了店中。 “陛下,请跟我到后面来。” 稀渊轻轻对玹羽耳语后,仍是不等他回应,就将他拉到了店中的后房。 门关上之后,稀渊仍旧打开一条隙缝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当他转过身来时,玹羽那张皱着眉头的脸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外面怎么了?” 和玹羽那有些微怒的面容相反,稀渊还是一脸笑意。 “这家店本是面向女孩子们的,进来几个大男人真是煞风景。” “那你还把我带到这儿来,我也是男人啊。” 玹羽气鼓鼓地说着,也凑到门缝旁看着外面的情形,刚才进店的那几名男子正混在一群女孩子中挑选着布偶。 确实有些……不协调,太不协调了…… “陛下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不一样,长得如此可爱帅气,可是会给本店招揽生意的啊”,正说着,突然其中一名男子将脸转向了他们这边,稀渊赶紧将门关严,“陛下,那些男人可是东边那四洲的特使,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过陛下,但现在还是不要被他们看到为好。” “东边四洲?就是奎洲、由洲、征洲和佖洲?” “没错,这四洲可是上谏团的成员,也没有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可以说现在是和匡洲一个鼻孔出气的。但现在他们却没有离开京城,还在这里瞎转悠,不得不让人起疑。” 不知什么时候,稀渊手中多了一把折扇,他正用折扇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突然他感到一股视线正强烈地扫视着自己。 “是很起疑啊!”玹羽玉色的眼睛直视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自由出入玄景宫?又为何把我带到这布偶店来?还认识那些上谏团的特使?” 玹羽的表情严肃又充满警惕,但稀渊似乎并不在乎,依旧淡淡地一笑,但这却让玹羽有些发狂。 稀渊暗自在心中发笑,当他觉得将这个少年捉弄得差不多了才张口。 “我是稀渊,郁洲人。在玄景宫花园中种花可是得到过王室的许可,所以说是个园丁也不足为过。至于能自由出入玄景宫,当然也是得到过王室的许可。因为我是这家布偶店的店主,两位长公主可都是我的客人,奉诏入宫也是常有之事。” “真想不到那个玖羽也会喜欢布偶”,玹羽嘀咕着,仍旧一脸不相信,“外面那几个男人的身份你也是门儿清,又是怎么回事?不管是园丁还是布偶店店主,知道上谏团的团员并记住他们的长相,怎么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陛下问得好,作为商人,了解自己店中顾客的身份层次也是必须的,更何况我还有能够入宫的便利条件,要适时向达官贵人们推销一下自己的商品。不记住对方的身份长相,生意就不好做了。” 说着稀渊再次将门缝打开了一点,指着外面那群正在挑选布偶的女孩,道:“那个身穿绿纱裙的姑娘是户部侍郎的外甥女,而她旁边的女孩是大理寺卿的长女。那边穿白纱裙,个子很高的姑娘是玄景宫侍卫队长的妹妹。” “咦,是那个晤综斗的妹妹?”玹羽再次凑到门缝处,向外看着,“的确,那个个头……” “那边那个穿红色……” “好了好了!”稀渊想要接着说,但被玹羽拦了下来,“不管你说的是谁,我都不认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扯谎。” “陛下如果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她们,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不必了,作为一个男人出现在这种店里,不是自找没趣吗?”像是想起什么玹羽突然抬起头,对着比他高出半头的稀渊,“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应该有比这儿更好玩的地方吧?” “陛下这是信我了吗?” 稀渊依旧用折扇敲打着手心,面容随和,但眼神却异常犀利地看着玹羽。 “不信你我早就走了,就算被你骗,也比待在宫中好玩”,玹羽抿了抿嘴,将头转向了别处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总之我要在京城中转转,快点告诉我好玩的地方。” 玹羽那孩子般迫不及待的期待眼神,让稀渊又乐出了声,道:“所以我才带陛下到这里来啊,陛下身上那身装容可不适合去好玩的地方。” 还没等玹羽反应过来,稀渊就推着他进了更里间的屋子。 要穿什么好呢?我这里可是有很多给女孩子穿的可爱衣服,要是陛下是女孩就好了。 稀渊想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当然玹羽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十四章 向华繁市 望着身上这身比在宫中的服饰华丽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对襟有领金边大袖衫,玹羽心中真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他觉得从璃乐身上换来的那身暗色中长罩衫就已经相当好了,再来也不想引人注目,但现在身上这身衣服实在与他心思相悖。 不过稀渊似乎觉得只是服饰显贵还不够,非要玹羽再将头发束起,再配以镶玉鎏金冠及金簪固定。 一番折腾过后,玹羽那张原本孩子气十足的面容,瞬间增加了年龄的沉稳之色。 原本被发帘遮住的额头也完全暴露了出来,面部线条更显精致,玉色眼睛也更显活力。 年轻俊美与服饰增加的年龄稳重之感混合在一起,让走在高翅城繁华街上的玹羽不可避免地招来旁人的注目,尤其是年轻姑娘的目光。 玹羽虽然浑身不自在,但走在他身旁的稀渊却十分满意自己的这件作品。 “陛下很适合这身打扮。” 虽然现在是二月,但稀渊依旧不离手中那把折扇,一边把玩一边审视着玹羽。 不过玹羽却是反应冷淡,就连逛街的兴致都降低了大半。 他不喜欢被别人注视,不管走到哪里总会招来令人不自在的视线。 不仅他自己如此,他身旁的稀渊也是别人眼中的焦点。 这位自称玄景宫园丁,又拥有一间别具一格布偶店的男子,身穿一件蓝色银丝腾云祥纹长袍,身披白色鹤氅。腰间束着青莲色的祥云银边锦带,挂着一块水头极佳的碧玉。 脸上淡妆依旧,精心修饰过的细眉,微红的唇彩,葡萄色的长发并未束起,仍旧随意地披散着。 如果不是身高,光看那背影,还真以为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子。 玹羽本想随便逛逛走走,但他们刚走进一家小吃店,屁股还没坐热,就招来一群女孩的围观。 玹羽虽然不自在,但还是被这家并不大的专营甜品的小店中的吃食吸引住了。 芸豆糕、豌豆黄、糯米饼,青团子、杏仁豆腐、桂花糕、马蹄糕,这些对于喜欢甜食的玹羽来说,每样恨不得都要尝一尝。 “如果陛下喜欢的话,那我们就都点了吧。” 本以为是句玩笑话,谁知稀渊真的就按照玹羽想的,将所有他想尝吃的甜品全都叫了来。 甜咸相配,摆盘讲究地摆满了一整桌。 虽然觉得点的有些过了,但面对满桌的美食,玹羽心中还是一阵激动,开始大口地品尝起来。 玹羽很擅长做菜,制作甜品的手艺也不错,当然这些都得益于朵昈大长公主的真传。 在妖林时,他们一家子都喜欢甜品。所以在玹羽的意识里,并没有甜品是女性的特爱这种概念。 直到他感到周围那种视线的异样后,才发现这家店中的男性客人,只有他和身旁这个名叫稀渊的怪人。 而刚才一直坐在他身边的稀渊,此时却不在座位上。 玹羽环视着店内,终于在店门口找到了那头葡萄色的长发。 实在无法忍受旁人目光的玹羽,将还未动过的甜品全都打了包,出了店门,而稀渊还站在那里并未发觉。 顺着稀渊的视线,玹羽看到这家店的对面就是一栋红墙绿瓦的豪宅,但这边是这栋豪宅的背面,看不到正门,只有一扇紧闭的灰色后门。 稀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栋豪宅,虽然面无表情,但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甚至让人感到一丝寒气。 “那是谁家?” 看不出端倪的玹羽忍不住问道。 “是虹国除王室外,最有权势的人的住宅”,稀渊没有转头,仍旧望着那栋宅邸,声音也有些冷,让玹羽不禁颤抖一下。不过他马上就听到了稀渊如常的声音,“陛下吃好了吗?” 看到玹羽提着的小方盒,稀渊脸上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一扫刚才那股阴冷。 还没等玹羽回答,稀渊一把拉住玹羽胳膊,笑道:“陛下,稀渊再带您去个有趣的地方。” “喂,去哪里啊?我想去那边的药材街啊!” 不管玹羽如何抗议,稀渊都充耳不闻,拉着他就往街的另一头走去。 玹羽不禁觉得自己这个虹王当得实在憋屈,根本没有人会听他的诉求。 二月的天很短,当他们来到京城中的向华街时,已是夕阳垂暮,但这里却是一派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刻。 向华街很宽,街道两旁排列着一栋栋外表华丽的二层或三层小楼,偶有几栋更加奢华的楼宇矗立在这些小楼中间,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张灯结彩,满街的脂粉味四散飘逸。 几乎每栋小楼门前都站着两三名穿着得体的女子,她们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注视着街上的行人,只是会时不时地向过往的行人露出微笑。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街上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我也觉得奇怪呢。” 在玹羽前面走着的稀渊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在后面一直东张西望的玹羽则一下撞在了稀渊的后背上。 “奇怪什么?” 玹羽揉了揉额头,看到稀渊正在朝站在他前面的两名女子摆手,而对方则微笑着行了个福礼,那动作犹如深闺中大家小姐一般端庄。 这不觉让玹羽想起了宫中那些中规中矩的女官们,以及一直向他说教不停的玖羽。 自己今天偷跑出来的事,要是被这个妹妹知道了,不知又要受到什么责罚了。 “看来向华街的传闻是真的了。” 稀渊说着,再次迈开了脚步。 “什么传闻?” “陛下知道这是什么街吗?” 玹羽摇头,稀渊则用折扇遮住嘴,轻笑了一声,道:“柳如烟、花似锦、风拂帷、月照影、心所向、华之街,就指的是这向华街了。” 看到玹羽那一脸雾水的摸样,稀渊又轻笑了几声,继续向前走去。 他在一栋可以说是这向华街中最为华丽的三层楼阁门前停下脚步,玹羽仰头望去,写着“心月楼”的一块黑底金字牌匾,悬于正门之上。 门前的两名女子看到稀渊后,眼睛为之一亮。刚要张口,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压制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曲膝行了一礼之后,将二人迎入了门中。 一进门,玹羽马上被眼前的异彩缤纷内饰震慑住了,不管是大厅、走廊还是楼梯,都刷着彩色的油漆,八角彩灯混杂着屋内更加浓重的脂粉味,让人仿佛置身在梦境之中。 而刚才那两名宛如大家闺秀般的女子也褪去了外面的罩衫,露出了里面那身半隐轻纱,白嫩的肌肤随着她们肢体的摆动若隐若现。 玹羽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女性如此大胆的穿着,不由整个身体都僵直了。 他在后面看着,那两个刚才还一副温婉恭顺摸样的女子,此刻就像换了个人般,一左一右挽住了稀渊的胳膊,并不时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娇嗔着。 大厅面积不小,摆放着十来张可坐下十人左右的圆桌,每个圆桌上都已经坐满了人。 妖艳招展的女子围坐在这些圆桌之上,陪着各自的客人说笑推杯换盏,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玹羽的心“砰砰”地跳着,他已大致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但刚刚从妖林中走出来的他,并不清楚自己到这种烟花之地来能做什么。 他很好奇,但又有些畏惧,他想追上稀渊问个究竟,却不料撞到了人,而对方端着的酒壶被撞翻,酒也洒了玹羽一身。 “对、对不起!” 刚想道歉的玹羽却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抬眼望去,对方身材瘦小,穿着深蓝底色,暗粉牡丹花纹图样罩衫,乌黑的长发披散着。 一边道着歉,对方一边慌忙掏出手绢,擦拭着玹羽衣上的酒渍。 “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就好了”,玹羽也掏出了手绢开始擦拭,但对方的道歉却一直没有断过,“我也有错,竟顾着东张西望了,你不用在意的。” 听到玹羽的话,对方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玹羽抬头望去,看到一张化着淡妆稚嫩的脸。 脸蛋小而精致,惹人怜爱。但那不是少女的脸,而是一张十三、四岁少年的脸,正用一张充满感激的眼睛望着玹羽。 不过,少年稍显安心的眼神,马上就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破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撞了这位爷,还不赶紧赔不是!” 一个身穿黑色金纹罩衫的女人走了过来,虽然化着浓妆,但还是能够看到她脸上的皱纹。不过尚存一丝风韵,气质也不错。 见了玹羽,脸上立刻露出了对待贵客的笑容,同时也将这位从未见过的年轻客人迅速打量了一番。 “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心月楼吧?我是这儿的妈妈兰四姨。” 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她微微一笑,殷勤地掏出手绢擦拭着玹羽身上的酒迹。而下一秒她就惊呼了一声,有些为难的抬起头。 “公子的这件衣服名贵,现在却被我们弄脏了”,说着向一旁的少年一摆手,“今天这孩子就免费陪您了,算是给您赔不是了,可好?” 玹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看了看旁边的少年,又看了看兰四姨,抓了抓头,道:“不过是湿了衣裳,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公子是不满意这孩子吗?” 兰四姨微微眯起了眼睛,又打量了一番玹羽,似乎觉得像玹羽这样年轻的公子,不应有这种反应才对。 但她一望见玹羽头上那镶玉鎏金冠及金簪,眼睛立刻又变成了月牙状。 “虽然五儿是个男孩儿,但这脸蛋可是长得比女孩子还俊俏呢。” 兰四姨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五儿怯怯地抬起了头,望着玹羽。 那脸蛋的确俊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充满了恐惧。 玹羽不禁想起了弟弟枔子,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这却让五儿惧怕地再次低下了头。 第十五章 绮陌红楼 “五儿可是个新人,今天是第一次在楼中露面就和公子撞见了,也算有缘。公子也是第一次到我们这儿来,妈妈我也不知道公子喜好。要不你们先到暖房一述,妈妈一会儿再给公子挑几个姑娘来伺候?” “哎呀,没想到玹公子这么快就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了。” 一阵轻笑过后,稀渊的身影出现了。 玹羽像是找到救星一样,快速走到稀渊身旁,将他拉到了一旁。 “喂,你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来了?要是让玖羽那家伙知道,我就惨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好玩的地方啊,陛下要想了解这京城,向华街是必须要来一趟的。” 就在玹羽犹豫的那一瞬,他被稀渊推到了前面。 此时兰四姨、五儿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姑娘兰柳和兰菲,已全都站在了他的正前方,齐声道:“玹公子好!” “原来玹公子是时大人的熟人啊!刚才真是怠慢了”,说着兰四姨屈膝以示歉意,“既然玹公子第一次来,我们一定会选出让您满意的姑娘或小伙儿。” 说着她向玹羽微微一笑,但这微笑却让玹羽汗毛都竖了起来。 兰四姨开始招呼手下龟公为玹羽他们安排一间上等暖房,此时大厅中的音乐响起。 稀渊望向了大厅中高台之上,那名正在专心抚琴的女子。 “时大人是想在厅中先听曲儿吗?” 兰四姨审视着稀渊,轻声问道。 “兰凛姑娘的曲儿还是单独听有味道。” 说着,稀渊将一张纸条递到了兰四姨手中。 “明白。” 兰四姨说着,面部又露出了标准微笑,微微低了下头,招呼着稀渊往暖房的方向走。 玹羽跟着稀渊进入了二楼的一间暖房,屏蔽了大厅中的繁闹。 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沉香味,立刻让人静心宁神,心情愉悦。 正对门口就放着一张檀木圆桌,桌上已经摆好各色菜品,当然更少不了酒。 兰柳和兰菲连拉带拽,将玹羽和稀渊二人拉到圆桌旁坐了下来。 五儿也跟着玹羽进了屋,他蹑手蹑脚,羞涩又有些恐惧,但一直在努力着,只要玹羽朝向他就立即露出笑容。 “时大人您上次来可是五年前了吧?”兰柳一边倒酒一边朝着稀渊妩媚地一笑,“这么久都不想着来瞧瞧我们,我们这心月楼可是寂寞着呢。” “都五年了吗?”稀渊一脸惊讶状,“好,这么久没来是我不好,罚酒一杯。” 说着他接过了女子递过来的酒杯,一仰头将酒全都灌进了肚中。 “时大人净忙着做生意了,明明答应过我们要时常来的,没想到这个‘时常’竟然是五年!” 一杯酒又递到了稀渊眼前,没有犹豫,他笑着一把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酒喝完了还不够,两名女子一左一右拉扯着稀渊嬉笑着。 “五年过去了,这心月楼也变了不少,不过这儿的人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说着,稀渊用折扇挑了一下兰柳的下颚。 对方先是妩媚地一把推开,旋即整个身子又粘了过去。 兰菲也没闲着,她直接倒在稀渊怀中,将酒杯送到他嘴边,而稀渊也就势将整杯酒吞进肚中。 “时大人的酒量还是那么好!” 两名女子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也吞咽着稀渊给她们倒的酒,稀渊每喝一杯她们也陪着喝一杯。 从未见过这种暧昧缱绻场景的玹羽,只觉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在他眼中,只有像他养父养母那样相敬如宾的男女相处方式才是正常的。 虽然有些厌烦想要溜走,但折腾了一天有些饥肠辘辘。玹羽打算关闭五感中的视觉和听觉,只保留嗅觉和味觉就好。 他拿起筷子,准备对圆桌上的饭菜发起攻击,却发现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五儿已经开始往他的碗中夹菜了。 发现玹羽在注视自己,五儿赶紧停了手,怯声道:“玹公子吃菜。” “哦。” 玹羽僵硬地点了下头。自从进了玄景宫,玹羽的衣食住行无时无刻都有一干人伺候着,近侍醨乐更是一刻不离他的身旁。 眼前的五儿看着也和醨乐一般年纪,年纪虽小,但似乎很会照顾人。 “你有弟弟或妹妹吗?” 对玹羽的突然提问五儿有些吃惊,他抬了下头但很快又低下,道:“有一个哥哥还有三个弟弟。” “难怪,看你的动作就知道你很会照顾人。” 玹羽说着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觉得味道还不错,再加上肚子的确饿了,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嘴里的东西还未嚼完,他就直接用手拿起一大块卷饼塞进了嘴中,那风卷残云的模样就好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五儿和两名女子都看得目瞪口呆,但玹羽却并不以为然。直到稀渊乐出了声,他才抬起头来。 “玹公子这是饿了吧?来尝尝这个酱肘子,可是我们心月楼的招牌菜呢。” 女子被眼前的年轻人吸引了注意力,她们争着开始给玹羽夹菜。 一旁的稀渊乐得合不拢嘴,但也不忘给自己斟酒喝。 “饿了,这么吃东西才痛快。我娘说过,真饿了就大口吃饭,没必要吃得那么斯文,这才是人的本性。” “哦,玹公子的母亲还说过这样的话。” 稀渊审视着玹羽,他的嘴边粘着几粒米,但玹羽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稀渊不禁又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却和刚才有所不同。 “我觉得我娘说得很对啊,吃个饭都要绷着劲儿不觉得累吗?别说吃不饱,就算吃饱了也会消化不良。” 两名女子都被玹羽的话逗笑了,就连五儿也稍稍放松了点,露出了笑。屋内霎时转换成了一种欢乐的气氛。 “这些日子简直憋死我了,吃饭都吃不痛快。反正这里也不是玄景……” “宫”字刚要说出口,玹羽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立刻闭了嘴,但却被食物呛个正着,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五儿慌了手脚,赶紧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 接过杯子的玹羽将杯中液体直接倒入口中。一股辛辣味顿时扑散开,上窜鼻腔,下滑喉咙,让他咳得更加剧烈,脸也涨了个通红。 他表情痛苦地看着手中空杯,这才发现他喝的是酒。 五儿慌乱地赶紧去倒了杯清水,再次递给玹羽,同时开始为他顺背。 “玹公子这是第一次喝酒吗?” 兰菲饶有兴趣地将双肘支在桌子上,看着似乎还未缓过劲儿来的玹羽问道。 当看到玹羽点了下头后,她双眼一亮马上又倒了一杯酒,道:“五儿,你的第一次亮相就遇到了一位不错的客人,正好你也可以借此练练酒量”,说着把酒杯举到五儿面前,“客人已经喝了,这杯你也一定要喝。” 五儿一脸怯弱,但还是接过了酒杯,看着杯中液体的他脸色决不能说得上好,不过他还是痛快地将整杯酒都咽了下去。 虽然没像玹羽那般咳嗽,但表情还是有些扭曲。 两名女子再次拍手叫好,因为她们知道在这之前,五儿根本是连酒味都闻不得的。 “这心月楼还真是变了,之前可是根本见不到像五儿这样可爱的男孩儿呢。” 稀渊喝完一杯酒后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看着对面五儿想要挑战第二杯酒的样子。 “那是当然了,时大人您五年不在京城,自然不会知道这变化”,兰柳说着又给稀渊斟满了一杯酒,“现在的明侯可是竹旸长公主殿下,做起事情来可是一板一眼,认真得不得了。向华街这种地方在那位殿下看来,就像眼中进了沙子一样膈应难捱,恨不得将整条街都拆了才痛快。但这里毕竟还有官妓,那可是财政收入的一大笔。就算竹旸殿下再怎么清高,太后也是不会答应放弃这块肥肉的。” 兰柳说着,将酒杯推到了稀渊嘴边。稀渊微微仰起头,让女子将酒倒进他的口中。此时兰菲也倒了杯酒。 “太后还真是喜欢钱。” 稀渊说完,又将兰菲手中的酒喝了下去。 “掌握大权的女人手中没钱怎么能行。先王去世不知有多少人反对太后掌权执政,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百官,就连这市井之中反对声也没断过。对付这些人,太后手中没有兵又怎么行呢?” “你是说太后用这些钱都去养兵了?” “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来这里喝酒的官员大老爷们都是这么说的”,说着兰柳乐了起来,“那些反对太后的老爷们还没意识到,他们自己就在花钱帮着太后呢。” “现在这世道儿并不太平,就算新王已经即位,但各地反对王室的种子已经播撒开了,所以太后还在不断敛财呢,这也就意味着说不定以后会打仗的。” 听到这里的玹羽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过了五儿递过来的第二杯酒。 稀渊突然一乐,端着酒杯打趣道:“所以你们就被扭不过太后的明侯大人勒令,在门口迎客像个宫中女官似的?” “哎呀那位殿下可真是的,这不换汤不换药吗?进了屋来不还是这样热情吗?” 说着,两名女子向下拉了拉身上那件半透明的轻纱,露出了雪白的香肩勾住了稀渊的脖子。一左一右更加活力四射,又开始喂她们这位客人吃酒。 觉得画面有些猛烈,为了转移视线,玹羽将手中的酒灌了进去。 他强忍着那股辛辣看向了稀渊,不明白为何他喝酒就像喝水一样平静无事。 第十六章 博施济众 稀渊正与那两名女子闹得正欢,玖羽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四五杯酒,殊不知他旁边的五儿也在陪他一起喝。 此时五儿的脸已经红得像个苹果,但他还是坚持陪着玹羽。 “既然竹旸殿下反对,那又为何会出现像五儿这样的男孩呢?” 稀渊看着对面似乎是在锻炼酒量的两人,又笑了起来。 “当然还是太后了,现在得到太后大力支持,朝中的女性官员越来越多。为了让女性得到和男性同等的权利,这向华街自然也就跟着起了变化不是。” 稀渊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道:“的确是,男人可以出来找女人,女人自然就可以出来找男人”,说着又看向了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当然男找男、女找女也挺有趣的。” “可不,太后这招儿厉害,不仅赚了个盆满钵满,还大大提高了女性的社会地位。不过不管怎样我们也很高兴,能有机会和地位高的女性客人接触,真是受益匪浅呢。这也催生了像五儿这样的男孩出现。” 此时屋外大厅中的琴音,在经过了一阵激烈的高潮之后戈然而止,紧接着鼓掌声和叫好声爆发出来。 大厅中的客人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伸长脖子看着高台之上的那名女子,期望她再次驱动手指弹奏出美妙的音符。 不过,站起身来的女子只是轻轻地朝观众做了个福礼,便毫无眷恋地转身离开了,但这并不影响那些狂热客人的热情。 他们仍旧大声叫嚷着女子的名字,出手阔绰,不断朝高台上扔着金币或是珠宝首饰,更有甚者直接跳到桌上开始叫嚷。 离开的女子仿佛走进了另一个空间,对旁声充耳不闻。作为心月楼头牌的她,自然不会去理会那些举止粗俗的客人,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客也很难一睹她的芳容。 今日大厅中的弹奏是在妈妈兰四姨的强烈要求下,她才勉强出来露了个脸,而且也只弹了一支曲子便返了回来。 如果大厅中有女子看中的客人,她便会将发钗遣人送到那位客人手上,招他来自己厢房相谈。 不过今日坐在高台演奏的她,根本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那种冷漠只是把她那些狂热的客人当成空气一般。 女子来到楼梯口想要上楼回自己房中,此时兰四姨的声音已经从走廊另一头传了过来。 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柳叶眉微微皱起。虽然有些不高兴,但那种不悦的美还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妈妈还有什么吩咐?我已弹奏一曲,今日已是极限。” 兰四姨笑而不语,只是把那张纸条塞到了女子手中。 “游旧园,触目伤怀。追往事,空惨愁颜。忆故人,唯怅哀思。闻琴音,摒戾消忧。” 看完字条,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热泪便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玹羽一边夹着菜,一边听着稀渊和兰柳兰菲两人的对话,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在妖林时,虽然也从玖羽与早英的对话中听出虹国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但当他到了玄景宫中之后,耳边却并没有听到这些让人精神紧张的内容。 玹羽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学习,所有政事还是由太后和玖羽在打理。 时间一久,在妖林中自由惯了的玹羽,自然会对宫中生活感到厌烦,而今天会这样溜出宫也正因为如此。 但此时听到这些时事,玹羽多少受到了些冲击。 宫中的老师只会对他讲一些呆板的东西,不管是玖羽还是朝中的大臣也只是避重就轻地对他讲话,这让他感到自己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自己来到明洲的初衷,明明是要帮助太后和两个妹妹度过危机,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这让他感到有些懊恼。 玹羽的眉头不自觉地又皱了起来,他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下子咽了下去。 刚才还感到辛辣无比的液体,此时却让他觉得清爽。 五儿赶紧将玹羽的空酒杯倒满,他不知为何他的客人会突然心情变坏,很在意是否是自己惹了客人不高兴。 正当五儿绞尽脑汁在想,说点什么能让玹羽高兴的话时,窗外的嘈杂又传了来,一下子搅乱了他的思路。 他很在意地朝窗口望去,想要起身又恐会招来玹羽的不快。 倒是玹羽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起了身朝窗外望去。只见心月楼门口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似乎是在要吃的。 “又是那几个孩子啊”,兰柳也来到了窗前,望着外面,“玹公子不必在意,高翅城最近几年乞讨的人也多了起来,都是别洲逃荒过来的。” “逃荒?都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玹羽望着窗外,那几个孩子个个身形消瘦,不是胳膊就是腿从破烂不堪的衣服中裸露出来,在这样的冬天里瑟瑟发抖。 “很多地方,像荣洲和业洲不是被匡洲吞并了吗?两洲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都逃了出来,但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现在匡洲为了留住两洲的人口,是严格控制外逃百姓的。听那些侥幸逃出来的人说,如果被发现逃走,再抓回来肯定要被处死。” “匡洲吞并荣洲和业洲也是王室认可的吗?” “怎么会呢!”不知何时稀渊也来到了窗前,“匡洲为了夺取王位,早就不把王室放在眼里了,而且现任匡侯做事残暴也是出了名的。” “幸好涟延王即了位,否则那个匡侯成了虹王才叫人毛骨悚然呢。” 说着,兰菲做了个恐惧状。 “也别高兴太早,涟延王是个什么样的君王,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呢”,兰柳说着看窗外,“除了荣洲和业洲,还有一些从维洲来的难民。那个维洲也是内部纷争不断,据说是前任维侯过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在争权。不过从维洲逃过来的是少数,他们一般都被邻接的权洲和庄洲吸收了。那些孩子都是从涞洲过来的,而且都是一些没有父母的小孩。” “给他们些钱吧。” 玹羽突然说道,开始在身上找钱袋,但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偷跑出来,身上根本没钱。 他想到了头上的金簪,刚要伸手去摘,又想起那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觉朝稀渊望去。 “哎呀,玹公子难道忘了你的钱袋放到我这里了吗?”稀渊笑着将一个墨紫色的钱袋放到玹羽手中,接着又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钱袋,“这个是我的,全拿去吧。” “……对,我都忘了”,接过钱袋的玹羽,向稀渊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五儿,去把这些钱给那些孩子吧。” 看着满满两袋子钱的五儿,眼睛睁得老大,充满感激的朝玹羽和稀渊鞠了一躬后,小跑出了屋。 “玹公子你人真好,出手这么大方”,兰柳发自内心地笑着,一下子挽住了玹羽的手臂,“来我们这里的客人不是地位显赫就是腰缠万贯,但见到那些流浪的小孩能够真正伸出援手的却没有几个,更不要说拿出那么多钱给他们。” 兰柳和兰菲看着玹羽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敬意,但玹羽对钱的多少并没有什么概念。 如果是自己的东西,他刚才一定会把自己头上的金簪和镶玉鎏金都拿下来,送给那些孩子。 “时大人也是好人,不过虽然他们拿了这些钱,能过上一段不挨饿的日子,但之后又要怎么办呢?总不能都像五儿那样吧?” 两名女子说着面露难色,玹羽没有听懂刚要张口问,此时五儿已经回了来。 看他气喘吁吁地样子,恐怕是跑着回来的,估计是怕让自己的客人久等。但是他脸上却带着明显的泪痕,见了玹羽想要装出笑,却怎么也做不到。 “发生了什么事?” 在玹羽的再三追问下,五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个孩子刚才给玹公子还有时大人磕了头,他非常感谢两位大人。昨天夜里他弟弟死了,正不知该如何安葬。有了那些钱,他弟弟就能下葬,另一个弟弟也不用再挨饿了。” 五儿说着突然泪如雨下,看不过去的兰柳赶紧将五儿拉到了一边,朝皱着眉头的玹羽说道:“真是抱歉玹公子,五儿也是出身涞洲,和那些孩子有相同的经历,不免情绪有些失控。请玹公子不要怪罪,兰柳这就叫妈妈再去给您换个人伺候。” “五儿也是出身涞洲?” 玹羽像是没有听到兰柳的后半程话,看着哭成泪人的五儿,不免心痛起来。 “是啊,他三个弟弟不是病死就是饿死。走投无路才把自己卖到了这心月楼来。” “那你哥哥呢?” 玹羽将五儿拉到了座椅上,用袖口擦了擦他的眼泪。 五儿被玹羽这般温柔对待,有些惶恐,赶紧压制了余暇情绪:“我哥哥在涞洲被抓去充军,已经战死了。” 玹羽的眉头紧锁:“充军?” “涞洲现在是各地暴动,乱的很呐”,稀渊说着也回到了座位上,倒了杯酒拿在了手里,“难怪从涞洲逃出来的竟是男孩子,原来是在躲避充军。” 听了稀渊的话,玹羽的眼睛挣得更大了。他看着五儿那弱不经风的摸样,怎么可能上得了战场,更不用说比他还要小的孩童了。 “希望咱们的新王能够注意到这些事,不管一管真要乱套了。” 兰菲说着,将稀渊刚喝完的酒杯又斟满了。 兰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新王连自己还顾不上呢,涞洲那么远就更不用提了。” 稀渊抿着兰菲斟满的酒,看着对面的玹羽。 玹羽的脸色有些苍白,正用手抚摸着五儿的头,安抚着他。 他打开了一直放在脚边的那个提篮,从里面拿出了他从那家甜品店打包出来的点心,递给了五儿。 “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吃甜食,这样人就会快乐了。” 稀渊听到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第十七章 心月头牌 “时大人,我是兰凌。” 熟识而久违的声音飘了进来,稀渊放下手中酒杯,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披淡蓝色轻纱,有着曼妙身姿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妆容微淡,但却极好地衬托出她自然的清丽。步调轻律,让人听不到一丝杂音。面容平淡,但在看到稀渊时,笑容立即显现在脸上。 在注视了他几秒钟之后,女子才不情愿地将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并朝着玹羽做了个福礼。 兰柳和兰菲见到心月楼头牌到来,立即起身让出了位置。 她们坐到了玹羽两侧,而兰凌则径直来到稀渊身旁,朝他屈膝了一下之后便坐了下来。 “五年未见,时大人的气色看上去不错。” 兰凌的声音犹如银铃,和她的相貌一样让人着迷。自从坐下之后,她的视线就再没从稀渊身上移开过,脸上虽然挂着云轻风淡的浅笑,但那双眼睛却是炙热。 “兰凌姑娘也是,不仅风华依旧,琴技也越发精湛了。刚才时某在大厅中听到姑娘琴声,就不免想要见姑娘一面了。一经五年光景,不知是否打扰到姑娘。” “时大人为何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兰凌倒了杯酒拿在手中,声音中不免有些哀伤,“只要大人不嫌弃,肯赏光来心月楼,兰凌随时奉陪。” 说罢,兰凌将酒杯送到稀渊嘴边。对方接过酒后,她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犹如老友般,旁若无人地对饮起来。 “一等就是五年啊,兰凌姐姐也真是辛苦”,兰柳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对面的两人,她突然发现玹羽正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她,“兰凌姐姐不仅是我们心月楼的头牌,也是这向华街的头牌,客人想见到她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只有时大人这位客人特殊,不仅想见随时能见,这次还让兰凌姐姐一下子等了这么久,完全是颠倒了。” “头牌可是有资格挑选客人的,但这五年,兰凌姐姐可是一直在等这位客人呐。” 兰菲也凑了过来,两名女子都是一脸羡慕,望着对面对饮甚欢的两人。 “兰凌姑娘喜欢稀渊吗?” 对于这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问题,兰柳和兰菲都笑了,她们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玹羽这样单纯的客人,不由看向玹羽的目光又变得柔和了些。 当然就像她们所想的那样,玹羽不管在哪方面都还是一张白纸。 “其实时大人有提出过要替兰凌姐姐赎身的,但被拒绝了。” 玹羽一头雾水地歪了下头,一旁的五儿也是一脸困惑。 对于这些堕入风尘之中的人来说,如果能有人为自己赎身,离开这烟花之地开始新的生活,是再好不过的事,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中意的人。 但兰凌的确是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我们也不清楚,但有一次兰凌姐姐喝醉了说过,如果她被赎身出去,以后就很难再见到时大人了这样的话。所以我们觉得时大人要替兰凌姐姐赎身,不是为了将她娶进家门,而是要给她真正的自由”,兰柳说着喝了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稀渊,“时大人是个君子。” “是啊,别看时大人一副轻佻的摸样,但的确是个对女性极其尊重的人,即便对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也一样。” “做时大人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不过他很少说自己的事,也不知道他成亲没有。所以才说兰凌姐姐很辛苦,时大人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我们这些外人完全看不出来。” 听着兰柳和兰菲的对话,玹羽也拿起了一块甜点塞进了嘴中。 突然他觉得自己对稀渊一无所知,就连他姓“时”,也是从这些青楼女子口中得知。 但就是这样,自己还和他在外面逛了一整天,不觉在心中苦笑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兰凌终于将视线转了过来,毕竟这里还有玹羽这位客人在。 “我们刚才在……在说涞洲的事呢”,兰柳赶快把话锋一转,朝向五儿望了一眼,“刚才又有几个和五儿同样是来自涞洲的孩子在门口乞讨,时大人和玹公子送了很多钱给他们,但这也不是能解决的办法。刚才听五儿说,涞洲那边在抓壮丁充军呢。” 兰凌也看向了五儿,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也同样认为像五儿那样弱小的少年,不可能上战场打仗。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出逃,现在的涞洲是不是已经全民皆兵了”,兰菲打趣道,“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涞洲就要无人了。” “这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虽然新王继了位,但各洲大都还不服气呢。就是这京城之内的京官持反对意见的人也多了去了,很多客人一到这里就开始抱怨……” 兰柳说着,压低了声音,“那天有位官爷悄悄跟我说,现在的新王根本就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是太后为了继续把持朝政、总揽大权才找来的一名傀儡。” 兰柳刚要继续说下去,一旁的兰菲赶紧伸出手遮住了她的嘴,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人听了去,小心掉脑袋。” “说这种话的人太多了,要是怕掉脑袋早就闭嘴了”,兰柳不以为意,继续道,“这种事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将近十七年太后都不曾向世人宣布自己有这个儿子。到了各洲争夺王位时,才将这个儿子搬出来不是很可疑吗?再说新王继位已经一月有余,到现在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切政务都是太后在做主。” “这件事我的客人也说过”,兰菲皱了下眉头,看向五儿,“真别指望涟延陛下去管涞洲的事了,这个王位能不能坐踏实还说不好呢。” 兰柳和兰菲说得正欢,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身旁玹羽的脸色,此时已是变得有些惨白。 稀渊默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地时不时抿着杯中的酒。 兰凌倒了杯酒,递到了玹羽面前。 玹羽似乎有些惊到了,他僵硬地接过了酒杯,脑中却还在想着刚才兰柳和兰菲的话。 这时,兰凌那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 “涞洲对现在的新王来说确实有些远了,京城发生的事,陛下恐怕都还没注意到吧。” 玹羽微微抬起头,看着兰凌那挂着淡淡笑容的脸。 虽然她是面向众人在说话,但玹羽能够感觉到,她不过是在向稀渊一个人诉说着。 “兵部尚书辞官之事,不知道陛下知道了没有?” “啊,是不是和那天在这里打架的那些个官爷有关?” 兰凌刚说完,兰柳就像发现了重大事件一样睁大了眼睛。 见兰凌点了下头,兰柳便转向了兰菲说道:“那位官爷是你的客人吧?”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兰菲脸色有些变白,似乎不太愿意想起那天的事,但她看到屋内的人都将视线转向了她,也只能无奈地开了口。 “也就是上周的事,那位客人来这里喝酒,一脸的不高兴。一问才知道他是明侯府的侍卫,因为敬爱的上司以及战友的战死而心情烦闷,然后我就坐下来陪他喝酒。 一会楼里又来了五六位客人,都是在兵部任职的老面孔了。 不知喝了几回酒,他们就聊到了明侯府正在挑选侍卫队员的事。因为这次迎接涟延王回宫,派去的全都是明侯府的侍卫,也就是竹旸长公主的人。 有人在传,这都是太后在试探竹旸殿下,因为太后没有把王位交给这位有为的公主,而是要交给一个她从未养过的儿子。 据说竹旸殿下为此很是懊恼,朝中支持竹旸殿下即位的大臣也不在少数。” “这话听得有点怪!”兰柳听着不禁插了进来,“如果竹旸殿下真有异心,那太后也绝不会冒险,只派明侯府的人去接新王吧?” “是呀,我的那位客人就是明侯府的侍卫,当时一听到他们的谈话就急了,立马跳起来就跑到他们那桌去理论了。” 兰菲继续说道:“说他们明侯府的侍卫为了新王的安危全部战死,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居然还遭到太后的猜忌,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叫他们兵部的人不要在管挑选新队员的事了,他们这些旧部不欢迎。 当然兵部的人也不示弱,说这都是太后的意思,谁也阻止不了。说如果不是明侯有异心,就是你们这些侍卫队员有非分之想,否则太后也不会这么做。 而且这次的新队员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也就是说太后把自己身边的人安插到了明侯府。” 兰柳听着,点了点头,道:“竹旸殿下也做了一年的洲侯,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太后这是想要控制殿下的一举一动?。” 玖羽心中到底对王位有没有兴趣,玹羽心中清楚。所以他对兰菲所说的明侯有异心的传闻,只是在心中一笑而过。 但是,后面所说有关太后挑选明侯府侍卫之事,却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 就算太后并未怀疑女儿,但借此机会将明侯府的侍卫换成自己的人,却是极有可能的。 第十八章 饮酒谈政 “两桌的客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吵不休,我们姐妹几个别说将他们拉开了,根本连插嘴都插不上”,说着,兰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像是想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的那位客人完全被激怒了,接着他们就动起手来,感觉整个心月楼都快要被他们拆了。” “是啊,当时所有的客人都被吓跑了,简直是一塌糊涂。” 兰柳也倒了杯酒拿在手里压惊,当时混乱又血腥的场面仿佛又在眼前展现,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兵部的人多,但他们大都是文官,而我的这位客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 气急败坏的他加上多喝了几杯,有些失去理智,抽出了腰间佩剑朝着那些兵部的人一通儿猛砍,有两个人当时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而兵部的人也丧失了理智,抄起一把椅子就朝我客人的脑袋上砸去……” 讲到这儿,兰菲又喝了一杯酒,她实在无法描述人的脑袋被砸开花的情形,那种人血和脑浆向外喷出的样子。 “因为这件事,明侯府和兵部都受到了处罚。” 兰凌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将稀渊空了的酒杯再次注满酒。 “这么说,兵部尚书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辞官的吗?”稀渊端起了酒杯看向了兰凌,“也是位前朝的老尚书了,太后一直想要拉拢的人。太后是不愿意失去这位尚书的,但如果本人坚持的话……” 稀渊说着摇了摇头。 “不过,这次太后可能真的要死心了。” 兰凌嫣而一笑,往稀渊的碗中夹了些菜,估计是看到他喝了太多酒,怕他伤到胃。 “哦,这话怎么讲?”稀渊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就算太后不愿意,但毕竟出了人命,必须要有人担这个责任。兵部尚书又以年老体弱为名还是退了下来,最后还举荐了一位接任者”,兰凌转向了稀渊,“时大人可能还未见过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吧?那位曲达大人。” 稀渊想了想,道:“那位透明侍郎?” “正是”,兰凌点了下头,“如果这位大人很出名,恐怕太后就不会这么大意了。曲达大人自出仕以来一直在兵部任职,从底层做起一直做到了侍郎的位子,但却像个透明人一样不起眼。 既然老尚书举荐,太后也不太好薄了他的面子。谁知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人竟是丞相的门生。” 兰凌说到这儿,稀渊拿着酒杯的手指明显抖动了一下。他还未开口,玹羽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兰凌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官场上的事情的?” 听到玹羽的问题,兰凌微微一笑,让见了这笑容的玹羽不禁全身一阵酥麻。 “这心月楼总是有各大官爷光顾的,很多他们不能说却又一直憋在心里的事,一到这里就会情不自禁全盘托出,就是不想听见都难啊。” “是啊,不仅是官场,各个领域的声音我们都听得到”,兰柳也露出了微笑看向了稀渊,“而我们的时大人是最喜欢听这些事的客人了。” 听了兰凌和兰柳的话,玹羽似乎明白稀渊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了。 稀渊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接着说道:“丞相的门生虽多,但想查一个人是不是门生还是很容易的,太后会在这件事上栽跟头还真是少见。” 兰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据说太后很是懊恼,怀疑这件事都是丞相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夺下兵部这块重镇。” “什么?!这些都是策划的?是丞相……” 兰菲睁大了眼睛,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天明侯府与兵部的人大打出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真的无法相信这是在别人的阴谋之下发生的事。 玹羽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眉头紧锁,狠命咬着自己的嘴唇,让一旁的五儿见了都觉得疼。 他虽然听说太后与丞相不和,但玖羽一直都说那只是谣传,不过今天看来这一切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所有的都只是猜测”,兰凌说着又倒了一杯酒,递到了面色不佳的玹羽面前。这次还是像刚才一样吓了玹羽一跳,他意识到兰凌是在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反应的,“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毫无疑问,那就是现在朝中官员对于王室的不信任。” 玹羽再次抬头看向了兰凌,而此时对方已经将视线转向了稀渊,而稀渊也向她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我前几天去了丞相府弹奏,为了给丞相寿辰助兴。朝中六部尚书皆到了场,御史台就更不用说,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其他数得上名号的重臣都前去道了贺。那场面的盛大除了太后的寿辰,在这京城之中也就是丞相能有了。” “六部尚书都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别人,稀渊说着,泯了口酒,“太后在京城中的较量并不占优。” “这些宾客除了来祝寿也是来抱怨的,他们对王室的不满,尤其是对太后的不满,已快喧宾夺主成为当日主题了。” 兰凌看到稀渊伸向酒壶的手,制止了他,示意他先吃些东西。 稀渊笑了一下,接受了这个建议。 “还真是胆大。” 兰柳说着,一旁的兰菲也跟着点头。 “不过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反对,太后突然将自己从未在世间亮过像的儿子推上王位,别说那些有重大利益牵扯的权贵,就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都难以接受。” “京城中尚且如此,各洲的意思就更加难以控制了。尤其是东边的四洲似乎与丞相来往甚密。” 兰凌说着,撩了一下从头上掉落下来的一绺秀发,“东边的奎洲、由洲、征洲和佖洲的特使都没有参加新王的继位大典,但也没有跟着上谏团离开京城,有可能就是为了给丞相祝寿才留下的。 虽然那天他们并没有像那些义愤填膺的京官那样说三道四,但所有的宾客走了之后他们却留了下来,单独和丞相见了面。” “我看他们不止见了那一面”,一直沉默的稀渊将后背靠在椅背上,看向了玹羽,“我今天还和玹公子看到那几洲特使在我店里挑选布偶呢,几个大男人会买布偶肯定是要送礼,而会收这种礼物的肯定是个小姑娘。正好丞相家中就有位被称为‘黑珍珠’的掌上明珠,想必礼物一定是送给那位小姐的。” 玹羽的眉头跳动了一下,那时他还被稀渊拉进了里屋中,并不时偷窥着那几名特使,想必那时稀渊就已经猜到他们来买布偶的意图了。 虽然稀渊嘴上说是身在生意场上的习惯,但此时的玹羽已不再相信这份说辞。 不过他的确想不明白,为何身为一名商贾的稀渊会对这些官场上的事如此在意。 “啊,对了!”兰柳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叫了一声,“那天有个客人一进心月楼的门,就大声嚷嚷着要见兰凌姐姐,说自己是在丞相府中听到了姐姐的琴声而追来的。 妈妈自然不会答应这么奇怪的客人,就为他选了其他几个姐妹伺候。 他说自己精通音律,还为我们抚琴了几曲。的确是不错,但是他的酒品太差,喝醉了就大声叫嚷,还说自己是由洲的公子,将来或许还能坐上王位什么的。” 兰柳说着皱了下眉头:“妈妈吓坏了,一直在劝他不要乱说话。但他反而变本加厉,又说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明侯府,和竹映长公主相会切磋琴技之类的浑话。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就应该是由洲的特使,不知道姐姐那天在丞相府中有没有见过那位客人?” 兰凌没有回答,看向了稀渊。 此时的稀渊神色空洞,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显然兰柳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丞相府中的人太多,我没有看清。不过前来祝寿的邈侯大人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句话,稀渊微微抬了下头,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邈侯不是太后的人吗?为什么会去丞相府?”兰柳发出了疑问。 “邈侯也是丞相的门生”,稀渊发出了声音,“只不过因为太后掌权之后,丞相变得不喜女性参政。太后也是借此机会将邈侯大人拉拢到自己阵营去的。” 这次不仅兰柳和兰菲,兰凌也露出了一脸惊讶。 不过,玹羽脸上出现的却是另一番意义的惊讶。 不管是作为玄景宫的园丁还是布偶店的老板,稀渊知道的都太多了,甚至比身在官场的人知道的都多。 玹羽正在打量着稀渊,此时兰凌站起了身。 “刚才时大人不是说要听兰凌抚琴吗?不管什么事,现在都不要去想了,兰凌希望时大人和玹公子都能在心月楼感到身心愉悦。” 说罢,兰凌走到了屋中摆置的一架古筝前坐了下来,很快悠扬如深潭落叶般的声音飘扬而起,徘徊屋中。 温婉柔美的音色扣人心弦,霎时阻断了人的脑回路,夺去了思想,仿佛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四周只有音乐相陪。 兰凌的琴音也如她本人般不是那么容易见到听到,此刻的玹羽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来到玄景宫之后,他很不解为何会有那么多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喜欢听音唱曲儿,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音律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和快乐。 虽然思绪万千,但这琴音却将万千烦恼丝都覆盖掉了。 第十九章 悲唱兰雀 屋内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优美的音色当中,仿佛刚才严肃的话题根本不存在。 玹羽轻轻闭上了眼,随着轻柔的音乐放松下来。 然而这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在这舒缓的音色之外出现了一丝杂音。 杂音范围迅速变大,最后全部音色都被遮盖掉了。 一直闭目抚琴的兰凌也无法摆脱地微微睁开了眼,当她将视线朝向屋门外杂音来源处时,“嘭”的一声,屋门被撞开了。 一个人影窜进了屋内,兰柳和兰菲吓得尖叫着站起身,躲到了也站起来的玹羽身后。 玹羽定睛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黑发女子倒在地上,虽然衣着鲜艳但却有些不整,左边衣袖撕开一条长口,似乎受了伤。 将门撞开的她马上站了起来,在看到屋内的一干人后,她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她想要离开,但刚转过身,兰四姨那张因气到极处而有些扭曲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还未反应过来,兰四姨就甩了女子一记耳光,让她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此时的兰四姨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麻花,她双手叉腰,瞪着被她掴在地上的女子。身后站着四名强壮的龟公,也都死死盯着那名女子。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老娘还没给你善完后,你就想溜啊?!你个小丫头片子!” 兰四姨瞪了一眼女子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发飙的地儿不对。抬眼看到屋内的稀渊和玹羽,不由一惊,但立马无缝衔接地换上了一副标准的笑脸,道:“一点家务事,打扰到两位大人听曲儿了。兰凌,已经没事了,你继续弹、继续弹吧。” 说着,兰四姨对着身后的龟公使了个眼色。 两名龟公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女子就要将她拖出门外。 “妈妈!妈妈!我求你放过我吧!”女子疯狂地挣扎着,她向前狠命地伸着手,终于抓住了兰四姨的衣摆,并就势往回一拉,另一只手一下抱住了兰四姨的大腿,“兰雀只想做个清倌,妈妈不是也答应过,等我攒够钱就放我出去的吗?” 女子带着哭腔仰着脸,看着兰四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迫切与渴望。而兰四姨眼中也出现了一丝无奈。 “妈妈我是答应过你,如果可能我也想遵守这个约定。但那个旦公子可是大理寺卿的公子,咱们可惹不起。他点名要找你,妈妈是拦不住的。 你上次在他的酒中下了药让他睡死过去,难道这回故技重施还会凑效吗? 他上次没有怪罪你,妈妈我就已经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你倒好,这次下药不成就变本加厉地直接拔刀相向。 不管你有十个还是二十个脑袋,还是我有一百个二百个脑袋都不够陪人家的!你知道吗?!” 女子仍旧抱着兰四姨的大腿不放,已是满脸泪水的她,眼神依旧坚毅不肯放弃,但换来的却是兰四姨冰冷的无奈。 “不是妈妈说你,你想要攒钱赎身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想要出这青楼就要有人肯为你出钱。 你的运气很好,现在旦公子对你很有兴趣,每次来这里他都要你伺候,从没点过别人。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讨他的欢心,让他肯为你掏钱赎身。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机会的,你知道吗?” 兰四姨说着扫了一眼旁边的兰柳和兰菲,两个人迅速垂下眼皮。 她们虽然同情兰雀,但是兰四姨说的确实是实情,因为她们也在等待有可能会为自己出钱赎身的客人出现。 “虽然那个旦公子脾气暴躁了些,但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家世显赫又有钱,况且人家公子还是个年轻人,又不是那种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的老头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妈妈,旦公子已经成亲了,并且妻妾成群。就算他肯出钱帮兰雀赎身,兰雀也不会接受的!” 女子一脸决绝,但她的话却让兰四姨火冒三丈,她一脚踢开了兰雀,脸色大变。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全当我刚才说的是放屁啊?你可真清高啊,还敢对肯为你赎身的客人挑三拣四! 你已经把旦公子划伤了。人家已经放话,只要你肯陪他一晚,今天的事全当没有发生。如果你不肯,他们就会把这心月楼拆了。 不仅如此,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大理寺是我们这种人能招惹的吗?!” 兰四姨气得脸色发青,“妈妈我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争取到了这个地步。你今天是死是活都得答应了,否则我这心月楼里一帮子人都得毁在你手里喽!” “妈妈,你让兰雀死了算了……” 兰雀大哭了起来。 “你现在就是死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赶快把她给我带走!” 兰四姨不再理睬女子的任何声音,指使着手下龟公,将满脸绝望的兰雀连拉带拽地拖到了门口。 “真是对不住两位爷了”,兰四姨转过身来,脸上虽然挂着笑,但因为情绪激动还是有些僵硬,“都怪我这儿的姑娘不懂事,搅了两位爷的雅兴。今天这里的费用全免,算是赔礼”,说着朝向了兰柳她们,“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 说罢,兰四姨欲转身离去,又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兰凌一眼,似乎心中还是十分不安,她不确定刚才发生的事会不会得罪这屋内的两位客人。 但在看到兰凌点了一下头之后,她安心了不少。她坚信心月楼的头牌姑娘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 但她刚转过身还未迈开步子,玹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吓得她赶紧又转过身去,但脸色已是煞白。 “请等一下!” 玹羽快速走到兰四姨面前,他不仅脸色苍白,眉头也紧皱不展。 “玹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兰四姨满脸堆笑,观察着脸色不佳的玹羽,但冷汗已经顺着她的后背流了下来。 此时,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玹羽身上。只见他绕过兰四姨径直走到了门口,看着被人拉扯着的兰雀,姑娘泪流满面,既绝望又恐惧。 玹羽的脸色越发难看。 “放开她!” 玹羽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明显的怒气,那四名龟公也不由吓了一跳。 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兰四姨。在得到后者的肯定后,他们才慢慢松开了手。 被释放的兰雀并没有一丝放松,她就如受惊的小鸟,一脸恐惧地望着向她伸出手的玹羽,跌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看到姑娘的反应,玹羽有些痛心。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再次面向兰四姨。 “这个姑娘多少钱?我买下了。” 一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直到一直坐在那里悠哉喝酒的稀渊发出笑声,众人才有了反应。 “玹公子您说的是真的吗?”兰四姨睁大眼睛,掏出手绢擦了擦顺着额头流下的冷汗,“这丫头刚才闯了大祸,您也听见了。多少钱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旦公子那边我必须得给个交代啊。否则别说这新月楼开不了了,就连这楼子里的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大理寺……” 玹羽口中念叨着,似乎是在权衡利弊。而兰四姨仍旧擦着头上的冷汗。 面前的玹羽怎么看都是个还未及弱冠的孩子。举止虽然有些拘谨,但完全没有来这烟花之地放纵的世家纨绔子弟的那种戾气。 凭着她多年的经验,兰四姨判定玹羽并非出身官宦之家。而且他又是稀渊带来的客人,多半应该是出身富商之邸。 除非他能用足够多的钱去摆平大理寺,否则他也只能放弃了。 不过,她刚刚作出这个判定,马上就被玹羽的话所推翻了。 “妈妈你不用担心,如果他们想要对心月楼动粗,你就告诉他们去明侯府要人。竹旸长公主想要的人,他们还敢去抢吗?” “明侯府?竹旸长公主?” 兰四姨霎时眼睛又睁大了两圈,看上去眼角要顺着鱼尾纹撕裂开一般。 她比刚才多倾注了成倍的注意力,再次打量了一番玹羽。但她常年积累的看人经验,此时却无法帮她认清眼前的年轻人。 就算面前的年轻公子能够凭借家族势力在明侯府中谋个一差半职,但在这京城中也没有哪个豪族大家能够随便拿明侯府的名号做挡箭牌的。 虽然心中怀疑,但她却不敢开口去问。万一眼前的公子真的是个可以纵横明侯府的人,要是问了得罪了他,就更不得了了。 “妈妈你就放心按玹公子说的去做吧,不会有问题的。” 稀渊如唠家常般的声音飘了过来,他仍旧悠闲地坐在餐桌前,此刻兰凌已走来帮他斟酒。 看到稀渊和兰凌那一副气定神闲,刚才还大张嘴巴,紧张得不得了的兰柳和兰菲也稍稍安心了些。 只有五儿还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目光充满畏惧地看着玹羽。 稀渊的话是极具分量的,他是心月楼的老主顾,也是兰凌唯一看上的客人。虽然他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富商。 布偶店不仅开在了京城,在虹国各洲各地都有他的分店。可谓富可敌国,黑白通吃。 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兰四姨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虽然无奈,但如果玹羽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依兰雀的性子,她这辈子恐怕真的要毁了。 当她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玹羽身上时,年轻人已经走到了兰雀身边,蹲下身来,掏出手绢,绑在了兰雀受伤的左小臂上。 “已经没事了。”玹羽露出了笑容。 战战兢兢想要抽回手臂的兰雀,看到那手绢被系成了蝴蝶结状,不由吃了一惊,抬头看向玹羽。 此刻,屋内又传来了兰凌那摄人心魄的琴音。 第二十章 初见五侯 “陛下还没准备好吗?” “是,陛下还在更衣。” 玖羽急匆匆地来到高广宫寝殿门口,向侍从问道。 听到侍从的回答后,她皱了皱眉头。 忽然屋内传来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屋门被粗暴地推开,从里面出来的正是玹羽。 虽然穿着正装华服,但一头绿色长发还凌乱地披散着。 “陛下!请等一下!您必须要束发,裝容不整,这个样子怎么能去见五洲洲侯?” 跟在他身后跑出来的是近侍璃乐,他一手拿着鎏金王冠,一手拿着梳子追着他的主子。 这对主仆在高广宫宽敞的院中追逐了不下十圈,璃乐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别说跑了,连站在原地都费劲。 但玹羽似乎是越跑越来劲儿,刚才还愁眉不展,在跑了几圈之后,忧愁不吹自散。 一直忍耐没有发作的玖羽已到了极限,她拦下了璃乐,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梳子和王冠。 “陛下,你要是再胡闹的话,我就叫五洲洲侯都回去。” 这句话一出口,已经蹿上树的玹羽一个跟头便跳到了玖羽身前。 玖羽盯着自己的哥哥,将手中的梳子伸向了他。因为他的上蹿下跳,披散的头发此时已经炸开了锅,更显奔放自由。 “梳个马尾就好了吧?”接过梳子梳了两下的玹羽,看着玖羽手中的王冠不觉皱起了眉头,“成天把头发梳成那个样子,我的头皮都快裂开了,不利于血液循环。弄不好再让我掉发秃顶,作为一国之君不是更碍观瞻吗?” “陛下刚才跑的那几圈就够一天循环的了,发量足够掉一辈子的,更不用担心。” 玖羽没好气地一一回敬,突然话锋一转:“陛下已经把户部尚书得罪了,这次要是再因为裝容之事把这五洲洲侯得罪了,就是母后也救不了你了!还有你上次带到明侯府的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没解释呢。 这个先不提,最应该说的是陛下居然独自跑到了宫外!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这里可不是妖林!” “啊对了,璃乐!我刚才跑得有些出汗,我要换件衣服。” 实在听不下去玖羽连珠炮似的唠叨,玹羽赶紧揪过璃乐进了屋。 但玖羽并没有因此而停嘴,追着玹羽后面不停地说,似乎想一鼓作气把他缺失十七年的宫廷教育全都补回来似的。 “不要跟来了!我要更衣!男女有别,公主慎重,请留步”,进了门的玹羽转过身冲着玖羽,“要是再耽搁下去,那五洲洲侯怨我轻怠他们,对我印象大打折扣,那可就不是我的原因了。” 玹羽说完还不忘对着妹妹做个鬼脸,玖羽的话一下子被憋了回去。 她无奈地望着已经关闭的屋门,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发紧的脑门。她觉得母后将玹羽这个新王交给她监督,简直比将明洲交给她治理还要让人头痛。 就在玖羽刚叹了口气,还未将气息捋顺,屋门突然一下子又打开了,惊得玖羽猛地抬起头,不觉有点缺氧。 玹羽仍旧披散着长发,但却一脸正经地看着她。 “明侯府的侍卫都选完了吗?”一改刚才的顽劣,现在的玹羽一脸严肃,判若两人。但玖羽却一时无法适应,她僵硬地点了下头作为回应,“是吗,那就好。那接替早英的人呢?” “早互,现在明侯府的侍卫队长。” 玖羽微微侧过身,离她身后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名瘦高的武人。 “他也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 玖羽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下头。 此时玹羽也点了下头,屋门再次关闭。 玖羽:“……” 望着紧闭的屋门,玖羽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为何玹羽会突然问及这件事,而她也不记得对他说过,这次的侍卫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 这一天还未正式开始,她就觉得力不从心,简直比在洲侯府批阅一天文件还要累。 虽然玹羽的更衣时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站在门外等待的玖羽就像是过了半个时辰。 她会如此心急,也的确是因为玹羽之前耽搁了不少时间。 看到终于穿戴整齐的虹王出来,玖羽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唠叨了起来。 “不要再碰王冠了,都弄歪了。” “可是真的勒得很痛啊!还有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把人包得跟个粽子似的,难受死了!” 看着兄妹俩互相抱怨着,走在后面的璃乐不禁叹了口气。 不管这对兄妹何时见面,总是会出现这种场面。 玹羽和玖羽带着一队侍卫和侍从在玄景宫中穿来转去,终于抵达了位于宫中中部的涟书殿。 此时,涟书殿外也聚集了大量身着银色铠甲的侍卫,已经将整个宫殿都包围了起来。 玹羽看着那些站在道路两侧,朝他行礼的侍卫不觉又皱起了眉头。 自从那天和稀渊偷跑出去之后回来,他就提出想要召见五洲洲侯。 太后本就有此意让他与洲侯接触,得知后便欣然同意,但玹羽没想到竟会如此兴师动众。 穿过前殿来到花厅,门口两旁各站着一排手持兵器的侍卫。 玹羽停下脚步,扫视着散发这冷肃气场的一众侍卫,眉头自从他进入涟书殿后一直就没舒展过。 “能不能让这些人撤到殿外去?本王和洲侯们只是想闲话家常,这些侍卫手中的武器太破坏气氛了。” 一直跟在玹羽身后的近卫队长晤综斗,立刻下令他的部下收起手中的武器,但他并未将人撤走,毕竟安排这么多侍卫守护是太后的意思。 玹羽也并未跟他计较,深知自己说话的分量还不够重。 随着小吏的传报,玹羽和玖羽走进花厅大门,正对面就是一张大圆桌。五位洲侯此时已经站在圆桌两侧,朝着玹羽拱手,躬身行礼。 这是玹羽第一次见到这五位一直支持王室的洲侯,不免心中有些紧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邈洲的茶色、岁洲的普蓝色、权洲的驼色、郁洲的青莲色、庄洲的紫黑色,玹羽按照五人身着洲侯官服的代表色进行了初步确认。 玹羽走到了圆桌的北侧上座坐了下来,他将刚才吸进的那口气慢慢吐出,道:“各位洲侯请坐。” “谢陛下。” 五洲洲侯应答后纷纷落座,玖羽也在玹羽右侧坐下。醨乐站在了玹羽身后,侍女们纷纷端上了茶水糕点。 玹羽逐一打量着这五个人,每个人都身着官服、佩戴管帽,一脸严肃,和他想要闲聊的初衷完全违背。 玹羽有些失望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进入了视线。 他不觉睁大了玉色的眼睛,声音也随即冲出了喉咙。 “稀渊!” 众人和玹羽一样吃惊的视线,一下子都落在了身着青莲色洲侯服的郁侯身上,而只有被看的郁侯还是一脸平淡。 几秒钟后,他那张依旧化着淡妆的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 “陛下,请允许臣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郁侯说着站起身,朝玹羽一拱手,“臣,郁洲洲侯,郁千崖,见过陛下。” “……郁洲洲侯?”玹羽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麻花,虽然他早就怀疑过稀渊的身份,猜测他绝对混迹过官场,但没想到他却是一洲的洲侯。 玹羽头皮再次发紧,问道:“你不是叫时稀渊吗?” “‘时’是臣在京城中任职时的旧姓,而‘稀渊’则是臣的字。” 玹羽表情复杂地看着郁侯,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似乎是在梳理那天和稀渊在一起时的所有细节。 “陛下认识郁侯?” 亲切的女声传了过来,说话的是邈侯邈七斓,字彩灿,她是虹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洲侯。 邈七斓年轻时拜在丞相明璧沛门下,因她的能力突出,再加之她的不懈努力,一直受到丞相的提携。 明苍王一直注重提高女性地位,大力选拔女性官员。 七斓以她绝不输给男性的魄力和女性特有的柔韧性在官场一路高升。 一年前,太后将明洲交给玖羽治理时,特意将七斓请来高翅城,让她手把手教导玖羽半年之久,可见太后对她的信任。 “……不认识……” 玹羽头痛,而郁侯还是一脸笑意。他挥了挥手,示意郁侯坐下说话。 “不认识,连郁侯旧姓都知道?” 看玹羽回答得支支吾吾,玖羽皱起了眉头,一脸怀疑地望着这两个人,对于郁侯的我行我素她是有所耳闻的。 “还不是前天本王在花园中遇到郁侯,那时他告诉我他叫稀渊,是玄景宫的园丁。难道都是骗本王的?” 听到“园丁”这个词,立即引起了一阵笑声,看来这几洲洲侯对郁侯会出现在宫廷花园中并不感到奇怪。而刚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也一下子被打破了。 “我说郁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说话做事能不能靠点谱儿啊?” “心态年轻点难道不好吗?哪像权侯你啊,天生一张童颜,看上去比陛下也大不了多少。” 权侯没想到郁侯会突然把话题抛向自己,而且还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枝头。 他刚想要对付过去,但已来不及了,玹羽好奇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权侯你今年多大?” “回陛下,臣今年三十有七了。” 权侯故作沉稳,想体现出他的年龄感,但玹羽那根本不相信的反应让他很是失落。 权侯权直古,字立今,这位洲侯虽在这五位洲侯之中年龄最小,但也要比玹羽大上一辈。 他那张令人艳羡的童颜却让他苦恼不已。他曾经为了增加自己的年龄感而蓄起了胡须,但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仍旧被周围人所笑,认为只是个小孩贴上了假胡须罢了。 太后每次见到留着胡须的权侯都会笑得无法将政事进行下去,于是便下令要他永远不要再续胡须。 无奈,权侯只得再次将脸颊清理干净,期待岁月能够眷顾,在他脸上留下些许痕迹。 但岁月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仍旧让他保持着外表与实际年龄不等的外貌。 “原来你两天前就进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庄侯凑到身旁的郁侯耳边,“那天太后可是召见咱们几个议政的,你居然没去。听说那天陛下也偷偷跑出宫了,难不成是被你拐跑带出去的?你们是不是去了心月楼?” 庄侯庄冠,字楚一,他和郁侯私下关系很好,两人每次到高翅城来都会结伴前往向华街,自然每次都会光顾心月楼。而想要见到兰凌,也必须要和郁侯一起才能见得到。 庄侯和郁侯一样,都十分尊重女性。他当年在京城刑部任职时对女性同僚大加协助,得到了太后的赏识。而他的政绩也让明苍王赞赏有加,据说当年全国的悬案、冤案在他手中都得到了圆满解决。 庄侯喜欢女人,庄侯府中住着他的十位娇妻,她们的地位没有高低之分、正侧之别,这在虹国是绝无仅有的。 此时的郁侯一脸平淡,自动过滤了庄侯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这不禁让庄侯咂了一下嘴。 “陛下,权侯可没有说谎,他的确已经三十七了。不过和他的相貌一样还有些小孩子气,刚才还和庄侯一起跟臣说,想要尝尝陛下的手艺。” 郁侯的话还未说完,就招来了两位同僚的瞪视,坐在他身旁的庄侯更是在圆桌下面,新仇旧恨地踹了他一脚。 但郁侯并不在意,他手持折扇,掩面而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做的枣糕还真是好吃。” 权侯和庄侯并不知道两天前郁侯和这位新王打过交道,他们对于这位新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郁侯的话对于处在君臣关系的他们来说很是失礼,两个人都不免紧张起来,脊背有些发凉。 谁知玹羽像是找到了知音,眼睛发亮:“好啊,不光枣糕,麻球我也做的很拿手。” 新王的回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与活力,不过却让这两位洲侯一时惊得语塞。 只有郁侯还在掩面而笑,仿佛早就猜到了玹羽的回答一样。 此时轮到玖羽在圆桌下踹了玹羽一脚,虽说安排这次会见是为了拉近新王与五洲侯之间的距离,并不限定谈话内容,但玖羽还是希望尽可能地说些时事政事。 但自从他们进了屋之后,还未说过一句正经话。而将谈话带偏的人正是坐在她正前方的郁侯,这位在五洲侯之中唯一一位不是被明苍王提拔坐上侯位的洲侯。 此时,玖羽才意识到郁侯的不同寻常。 第二十一章 聊以治学 “对了,郁侯并没有欺骗陛下,‘时稀渊’确实是郁侯之前的名字”,像是猜出了玖羽的心事,邈侯突然话锋一转,“只要是在京城中任职,都会被赐予以明洲的‘明’字所包含的‘日’和‘月’为偏旁的字作为姓氏。” “那么成为洲侯之后,姓氏也要更改?” 玹羽揉了揉被妹妹踹得生疼的小腿肚,转向了邈侯。 “是的”,邈侯点了点头,“在我们虹国不是每个人都有姓的,有姓的都是王公贵族和各级官吏以及他们的后人。 王族是以国姓“虹”为姓,洲侯则以洲名为姓。 在中央朝廷为官的,一般一品官可以被授予明洲的“明”姓,其他各级官吏则以“明”当中的“日”和“月”两个部分为偏旁的字作为,如“昆”、“旬”、“昌”、“旭”等。 同理,各洲的洲官则以洲名当中包含的字作为部首来确定“姓”,如邈洲就以“辶”为部首,“连”、“边”、“达”、“过”等字,都是在邈洲洲官中常见的姓氏。” 看到邈侯成功地将话题拉回正轨,玖羽在心中一阵感激,此刻她发现玹羽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明侯府侍卫队长的‘早’姓是固定的吗?这次的队长也姓‘早’。” “不是”,看到玹羽那难得认真起来的表情,玖羽不免有些吃惊,“要说到官职的固定姓氏,在这京城当中也只有丞相的‘明’姓了。这次的队长早互,是我特意赐‘早’姓给他”。 玖羽说着,脸色有些暗沉,“各位可能也听说了,前不久明侯府和刑部发生了冲突,明侯府的侍卫们一直不肯接受从禁军挑选出来的新队员。 我把‘早’姓给了新队长,也是希望他们能尽快融入到新环境。对于老队员来说,他们心中也会好过点。” 玹羽望着妹妹的侧脸,对于参政已经一年的玖羽,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意图。但对于她来说,维持明侯府的和睦要比猜忌更重要。 “刑部那些家伙脾气还是那么火爆!”在刑部待过多年的庄侯不禁皱了下眉头,“不过殿下,比起这件事,三公集体辞职的事才更叫人头疼吧?” 被这样一问,玖羽苦笑了一下,道:“当初是叫人很头痛,三公虽无实权,但毕竟是陛下的指导老师。他们如此直白的行动就是在公然反对新王,在朝中造成的影响非常不好。 但母后并不这样想,三公都是保守派,父王在世期间就坚决反对女性参政。别说母后,就连我对他们也没有一点好感。” “原来如此”,邈侯露出了会心一笑,“看来太后想藉由此事大做文章,我看不久就会下懿旨,鼓励女性入仕参政的。” “不是懿旨,而是以新王的名义”,说着玖羽看向了自己的哥哥,“这样不光朝中,全国各地支持陛下的女性官吏就会增多,陛下以为如何?” 三公辞职之事玹羽是有所耳闻,但这之后的事玹羽还是头一次听说。 与其说玖羽现在是在听取他的意见,不如说这对儿母女是将早已商定好的事情告知他一下而已。 玹羽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机械地点了下头,但心中却有一丝不快。 “不过听说丞相也不喜欢女性参政,这样一来陛下和丞相不就更对立了吗?” 权侯抱着双臂一脸严肃,看来他也听说了丞相一直抱病,不肯进宫接受新王召见的事,“丞相在朝中势力强大,陛下还是要多注意一点。” 玹羽点了点作为回应,他很快将视线转到邈侯身上。 如果兰凌说的是真的,那么邈侯一定是去参加了丞相的寿宴。也就是说丞相根本没有生病,不肯奉召进宫就是赤裸裸地反对他。 即便邈侯是丞相的门生,但在这种敏感时期还去参加寿宴,不能不令人心生疑窦。 还有丞相与东面四洲会面之事,邈侯又知道不知道呢? 玹羽微蹙了一下眉头,他发现对面的郁侯也在观察着邈侯。 “会有办法的。” 玹羽正在想事情,突然被从未听过的重低音男声吓了一跳。 他转身侧目,这声音确实出自岁侯之口。 这位洲侯留着浓密的一字胡,身材精壮挺拔,一直正襟危坐。容貌抢眼,但因为不苟言笑,常被人所遗忘。 岁侯岁茫天,字遥漠,是唯一一位出身军旅的洲侯。这位洲侯最感兴趣的就是研究排军布阵、钻研武器开发,对其他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此时他发声,只能说明这其中有可能牵扯到了军务范畴。 玹羽当然不了解这位洲侯。但他发现郁侯的视线已经转向岁侯,旋即露出了会意的一笑。 众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岁侯的话,他们注意力还集中在京城之中,但玹羽却想了解明洲之外的事。 难得看到玹羽有学习的欲望,玖羽赶紧命人拿来一张虹国地图摊在圆桌之上。 虹国位于穷奇大陆东侧,分为二十洲。王室所在的明洲位于最中间,与明洲接壤的是位于北面的邈洲,东面的岁洲、郁洲,南面的多洲,西边的权洲和庄洲。 鼎洲位于虹国最北端,匡洲则在最南端,东西两侧的荣洲和业洲已经被它所吞并。 最西边有赜洲、维洲、问洲、炚洲。最东边有奎洲、由洲、征洲、佖洲。涞洲位于西北侧。 这张地图玹羽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但此时与洲侯们会面,他还是希望能将他们一一对号入座,只可惜现在身边只有五位。 这也让玹羽切身体会到,虹国因为内部的纷争,王室实际掌控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围绕在明洲四周的这五洲了。 “多洲这次是否也在上谏团之中?” 玹羽看着地图问道,与明洲接壤的只有这一洲不在王室阵营之中。 玖羽摇头:“没有。” “哦?”权侯仍旧抱着双臂一脸不解,“臣记得第一次上谏团来时,这个多洲是仅次于匡洲的嚣张啊。” “谁让他也挨着匡洲呢,没有像荣洲和业洲那样被吞并已算是幸运了”,说话的庄侯一脸厌恶,“这个多洲之前经常骚扰我们庄洲边境,刚开始只是抢抢百姓的粮食,到后来变本加厉开始杀人放火了。 我们庄洲奏报太后打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军队臣都抽调好了,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太后的批准。 臣忍无可忍,打算先发兵再向太后请罪,但没想到就在这时,臣接到了多侯暴毙的消息,而之后多洲也再未骚扰过我们庄洲。” 庄侯说着,露出一脸疑惑:“臣本以为多洲的继任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或许还会接受王室的招抚,也试着派细作去打探。 但除了打听到现任多侯是个三岁稚子外,其他的一律不得而知,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将消息封锁得这么彻底的。” 说完,庄侯望了眼身旁的郁侯,作为也和多洲接壤的郁洲,似乎也面临了同庄洲同样的问题。 而郁侯此时又开始把玩他手中的折扇,只是不发一语。 “一个稚子能做什么,一定是有个高人在背后驱使他。”权侯插嘴道。 “我当然知道,但就是查不出这个人是谁。臣向太后奏报过,但太后似乎不感兴趣。” 邈侯也是一脸不解:“这是将多洲大权收回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何太后要放手?多洲正好位在明洲南侧,如果他们归顺,也可防范南边的匡洲。” “这个多洲水一定很深”,庄侯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继续说道,“表面上看似与各洲都和睦相处,但臣看他背地里一定与匡洲有所勾结,否则他也难免会步荣洲和业洲的后尘,被匡洲吞并。” 洲侯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玹羽一边听着一边在地图上移动着视线,直到“涞”字映入眼帘。 “涞洲、涞洲现在如何?” 正在讨论的洲侯听到主上的发问都闭了嘴,将视线转了过来。 “涞洲现在有点乱”,邈侯也看着地图,而权侯也赞同地点了下头。 这两洲都与涞洲接壤,看样子都对这个邻洲有所不满,“涞洲现在各处都有暴乱,百姓为避祸,出逃邈洲和权洲的有很多。” “没错,希望那个涞侯振作一些,不要再给我们两个邻洲添麻烦了”,权侯一脸怨气,“大量难民涌进来,食物、住处以及医疗药品都要提供,还会引发一些案件,现在的权洲已经到极限了。” “不过现在跑到邈洲的难民已经很少了”,“邈侯望着权侯,“听说是涞侯采取强制措置,禁止本洲人擅自离开。” “他再不采取点措施,涞洲就快成无人区了。” “涞洲的事,母后知道吗?” 玹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妹妹,但玖羽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太后是不是想放任涞洲自生自灭?” 庄侯看似不经心的一句话,实则正中靶心,玖羽再次点了一下头。 “王室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去管涞洲,涞侯如果自己处理不好,到时定会向别人求助。” “可是殿下,我们无法确定涞洲会向谁求助。涞洲除了和我们权洲还有邈洲接邻,和鼎洲还有赜洲也是相邻的。 如果涞洲要是和这两洲扯上关系,麻烦不就更大了。” 玹羽将视线从涞洲移到了赜洲和鼎洲上。 这两个洲虽然从未参加过上谏,但是玹羽的登基大典也未参加。 鼎洲是太后的出身地,而玹羽自己为何会被送进妖林中抚养,他已经从昔庭那里听说了。 但是鼎洲为何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他就不得而知了。 玖羽似乎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邈侯。 邈侯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开了口。 “先王过世后,太后就开始制裁鼎洲,而且都是以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强行征收土地、迁移人口、苛收重税。 鼎洲本是从北边的冽国分裂而来,面积之大本是仅次于匡洲的,但是太后却将大部分的土地都分割到了我们邈洲还有岁洲之中。 鼎洲的实力自此一落千丈,想必就是那时结下的仇怨。” “仇怨?”玹羽和玖羽一脸的疑问。 “太后的父亲去世后,接任鼎侯的是太后的亲弟弟鼎亿瀚。他们已经有十二年未见过面了”,看着兄妹俩仍旧不解的眼神,邈侯苦笑了一下,“至于为何太后下手这么狠,恐怕只有当面问太后才能弄清楚。” 玖羽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昔庭在妖林中对她说的那番话,或许是母后已经查明了鼎洲内幕,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但顾忌亲情她无法向任何人说明。 除非是太后自己想说,否则就算是当面问也得不到答案。 “赜洲之前一直都是拥护王室的,大概是在五年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开始对王室不理不睬。” 玖羽还是对赜洲充满好感的,自从她开始记事,赜侯一直都是尽忠王室的。直到刚才权侯的一番话才意识到,现在的赜洲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赜洲了。 她刚想张口继续探讨一下赜洲的情况,此时一名小吏走了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 “陛下、各位大人真是抱歉”,玖羽站起身来,“明侯府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处理一下。” 五洲洲侯见状也马上起身与玖羽道别。 玖羽走后大家重又坐了下来。此时玹羽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用手扯着胸前的衣襟,看样子这身衣服让他十分不舒服。 玖羽一走,实在忍不住的玹羽只能原形毕露了。 不过这五洲洲侯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在这位年轻主上的带动下他们也都放松下来,屋内的气氛一时让人忘了彼此的身份。 玹羽自是受益匪浅,和洲侯们聊得很开心。他觉得比跟那些呆板的宫廷教师学习有意思多了。 而玖羽走后,洲侯们没了顾忌,开始询问玹羽关于妖林的事。对他们来说,妖林可能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涉足的地方。 离开妖林将近两个月,玹羽自然想家,说起妖林也是滔滔不绝,洲侯们听得更是忘我。 直到一支利箭从屋外穿窗射入屋内,并从玹羽的头顶上方飞过,众人才从这场谈话中回过神儿来。 第二十二章 刺杀血影 屋外早已乱成一片,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屋内众人都慌忙站起身,岁侯快步走到屋门口,从缝隙向外望去。 屋外厮打在一起的,全都是身着银色铠甲的禁军侍卫。猛地一看,还以为是禁卫军内部起了纠纷。 岁侯的眉头刚一皱起,庄侯也走了过来,将屋门又推开一些:“看来是刺客混在了这些禁军侍卫当中,真有两下子啊。” 庄侯望着屋外,那副依旧悠闲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一点紧张感。 “危险!” 岁侯大叫一声一把推开庄侯,而他自己也迅速向后一撤脚,一支羽箭正从门缝射了进来。 岁侯霎时眼角一挑,下一秒他伸出的手就抓住了那支羽箭。 此时将整个花厅巡视了一遍的权侯走了过来,朝邈侯摇了摇头,道:“看样子整个花厅都被那些个侍卫包围了,根本分不清敌友,也不知道刺客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现在待在这里恐怕才是最安全的。” “陛下!不能过去!” 正在说话的邈侯和权侯被醨乐的叫声吸引过去,只见醨乐使劲拽着他欲走到门口看个究竟的主子,一脸惊恐。 权侯赶紧上前拦住了玹羽:“陛下太危险了,请后退!”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玹羽脸上现出一片阴云,那天妖林中的血腥一幕又重现在眼前。 身体被戳烂的早英,半边身体变黑的枔子,以及满脸血迹大哭不止的苾子。 “真是阴魂不散!那些家伙还想要杀我吗?!” 玹羽像是在自问的一句话,却被一旁的郁侯听得一清二楚。 几乎同时,郁侯快速一抬手。一声闷响过后,一支射进屋来的羽箭被他手中的折扇弹飞出去。 郁侯看了一眼玹羽,又将视线转向门口。 “依臣看,他们想杀的不仅仅是陛下了。” 射进屋中的羽箭越发密集,玹羽和五名洲侯一时都趴在了地面上。 房门被冲撞的动静越来越大。一直守在门口的岁侯将视线投在郁侯身上,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心领神会地一脚将一把椅子踢向门口。 紧接着,洲侯们刚才坐的椅子都被一一踢飞过去。岁侯和庄侯将它们全都垒在了门口,帮着已半身不遂的房门抵挡外面的冲击。 “这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侍卫队到底在搞什么?” 庄侯顶在椅子墙后面发着牢骚,外面的震动让他整个身体都跟着在颤动。 突然一股力道如电流般从外面迅速传来,庄侯刚想动弹就被振飞出去,而他身后也出现一股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拖住了。 “别光顾着发牢骚,精神不集中小心命会不保,你想让你那十个老婆守寡吗?” 庄侯回头望去,郁侯正站在他身后,手扶他后背,双眼紧盯前方。 庄侯还未张口回敬回去,就感到自己被郁侯横抛了出去。而视线中的郁侯则将整张圆桌掀起,朝着门口抛了过去。 在岁侯离开门口的一瞬,房门被撞开了一个大洞。数支长枪从洞口不请自入,而迎接他们的则是那张飞出去的圆桌。 洞口虽然一时被堵住,但屋中人更加紧张,他们知道屋门被冲破只是一瞬的事。 没有等太久,当圆桌被震得四分五裂,几名侍卫也随之冲了进来。 岁侯和庄侯赶紧冲上前去拦住,既然分不清敌我,只能把所有闯进来的侍卫都当成刺客对待,两名洲侯心照不宣地大胆出手。 岁侯不愧出身行伍,身手矫健,三下两下就将两名侍卫打倒在地。 郁侯反应迅速,一把夺下他们手中武器,转身将其中一把长剑抛给权侯。 完全没有练过拳脚功夫的权侯,毫不迟疑地接住了那把剑。他现在要做的不仅是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身后的虹王和邈侯,不管他到底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醨乐一直紧紧拽着玹羽的胳膊不放,玹羽能够感到他因恐惧而不住颤抖,身为女性的邈侯也一直把他挡在身后。 洲侯们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道道人墙,将玹羽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耳边的厮杀声就如那天玖羽在妖林中遇袭一样,是那样刺耳。 他透过被撞开的大门能够看到院中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玹羽来到玄景宫的初衷是为了帮助玖羽和太后度过难关,同时也为了避免将姑母一家卷进危险。但现在他发现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将身边的人带入险境。 “危险!” 玹羽的思维被这一声拉了回来,同时醨乐朝他扑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压倒在地。 三四支羽箭从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呼啸而过,戳进了后面的墙壁之中,而另一支则掉落在离他们不远处。 “你没事吧?” 玹羽看到醨乐皱着眉头,左手正握着淌血的右手。 “没事的,只是被那支箭擦伤而已。” 醨乐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他马上就被玹羽一把拨开,一把大刀朝他们砍了过来。 “陛下!” 发现异状的邈侯和权侯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但此时的玹羽只能自救。 他侧身向旁边一滚,顺手抄起一块刚才从圆桌上滑落摔碎在地的茶碗碎片。 玹羽想要站起身,但却被身上那身笨重的衣裳却绊住了脚,让他再次跌倒,而那把大刀再次追他而来。 设计这身衣服的人一定有弑君嫌疑,看我之后不砍他脑袋的! 玹羽心中咒骂着,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住头部,想要承接住这次根本无法躲避的攻击。 不过该来的冲击并未到来,那把大刀偏离轨道在玹羽脚前落下。 定睛一看,醨乐正站在那名持刀侍卫身后,狠命抱住了他的后腰。 玹羽飞速抬起胳膊,将手中的茶碗碎片戳进了那名侍卫手背。 侍卫惨叫一声,松了手。 玹羽立即夺了那把大刀,一个回旋踢将他踢出老远。 在妖林时玹羽也拼死搏斗过,但他的对手都是野兽。而这次向他发出死亡威胁的却是人,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的活生生的人。 看着那名被他所伤的侍卫倒在地上挣扎,玹羽心中的厌恶感更加重一步。 强烈的杀气再次袭来,玹羽侧过头,眼角余光瞥见两个黑影朝他扑来。 他撤后一步,举起手中大刀,但刹那间那两个黑影在惨叫一声后倒在了血泊中。接着,出现了手持淌血武器的庄侯和岁侯的脸。 “陛下,请您退后!” 庄侯的话刚说完,就与两名扑过来的侍卫纠缠在了一起。 玹羽下意识地向前迈开脚,而他对面的岁侯则向他伸出了手掌,无声的阻止让他全身一怔。 与此同时,他的面前一阵劲风刮过。三支羽箭接连掉落在他跟前,玹羽不禁生出一身冷汗。随即郁侯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中。 郁侯意味深长地看了玹羽一眼之后,将视线迅速投到站在后面的权侯身上。不发一语,旋即转身再次迎接刺客们的攻击。 权侯那张童颜带着与他容貌极不相符的愁容,他将玹羽拉到身后。 但玹羽极不情愿,他看得出权侯那点拳脚功夫根本登不上台面。 “陛下,您要清楚自己的立场!”邈侯走过来将玹羽拉到了最后面,“陛下是虹国地位最高的人,这里的人不管洲侯也好、普通侍卫也罢,在这种时刻都只是陛下的守卫者。必要之时,为陛下挡剑接枪都是本分。” “可是,权侯他们根本应付不来。我可以做到,我不能袖手旁观。” 玹羽无法理解,视线仍在那几名为保护他而奋不顾身的洲侯身上。 “陛下爱护属下的心情我们都能体会到,但陛下要清楚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在为陛下而战。如果陛下有什么闪失,在这里战死的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虹国可以失去一名、两名甚至更多的洲侯,但决不能失去王!” “可是!” 玹羽皱紧眉头,看着面前的女洲侯,但对方并不想听他说什么。 “陛下现在的工作就是要保护好自己,就算利用我们这些人也要保护好自己!” 邈侯最后冰冷的话语被一声巨响打断了,几名刺客从高处破窗而入,他们直接越过在门口奋战的岁侯、庄侯和郁侯,直接跳到了权侯面前。 不过几秒,仅凭三脚猫功夫的权侯就被他们甩在一边,打翻在地。 璃乐就如人肉铠甲一般紧紧抱着玹羽,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帮他的主上挡住所有攻击。 玹羽的眉头再次紧皱,他用双手反抱住璃乐,将他和自己融为一体,一起向旁边一侧身。 一把长矛的尖峰一下戳进他们身后的墙壁中。 璃乐惊恐万状,玹羽一把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璃乐倒在了花厅中的一根石柱旁。 “待在那里别动,这是命令!” 这恐怕是玹羽第一次对别人发号施令,璃乐全身为之一振,他想要保护玹羽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僵在那里。 玹羽握紧手中大刀转身一抡,两名已经靠近的刺客被砍伤向后退去,但他们的身后马上又跳出另外两人。 邈侯刚才对他说的话犹如耳旁风,玹羽准备迎接这一波攻击。 不过他还未有所行动,那两个人就已经被击倒在地。红色的液体从两人的身下流了出来。 “陛下!” 粗重而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玹羽抬头望去,禁卫队长晤综斗手持长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晤将军!” 玹羽的脸上显出了笑容,真正的禁卫队已经赶来,他们得救了。 玹羽的心还未放回原位,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看到转身去应对刺客攻击的禁卫队长那血红的后背,玹羽全身的血液就像冻结了一般。 拼死闯进来的不是那些成群结队,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士兵,而是只有身为队长的晤综斗一人。 其他人呢?玹羽心中自问着,答案或许早已知晓,只是不愿意去想。 枔子和苾子在妖林中遇袭那一幕和眼前的情形重叠在一起,而早英那满身是血的身影和晤综斗又重叠在一起。 难道其他队员都已经…… 玹羽全身一阵恶寒,他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耳边旋即传来几声惊呼。 当他发觉那惊呼是朝向自己时,他已被人冲倒,随即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 “邈侯!” 玹羽睁大了玉色的眼睛,邈侯护在他身上,后背上一道血红正在向外渗血。 一声惨叫,刚才那名想要从背后偷袭玹羽却被邈侯挡下的刺客,已经被晤综斗一剑了结了性命。 禁卫队长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不断呼唤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邈侯的玹羽。他的脚下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第二十三章 噬命暗毒 高广宫中,清脆的琵琶声时而如泉水叮咚、遗音余韵,时而如箫鼓震天、豪迈奔放。 竹映长公主虹瑰羽,熟练地弹奏着怀中的琵琶。 一声微微的叹气让她睁开了原本一直阖上的双眼,视线中他的兄长虹王玹羽,正焦躁不安地盯着手中的一份报告书。 “看来我的琵琶还是弹得不够好。” 琴声戛然而止,瑰羽有些沮丧地撅起嘴。 “不,怎么会呢,你弹得非常好”,注意到了妹妹的情绪,玹羽也放下手中的报告书,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听你的琴让我舒服多了。” “骗人!”瑰羽走到了书桌前,将双肘托腮支在了桌上,盯着对面的玹羽,“我的琴声要是真的能让哥哥觉得身心舒畅,就不会有刚才的叹气声了。” 看着妹妹那直逼自己的视线,玹羽微微别过了脸。 瑰羽的琵琶的确技压众人,但琴声中却似乎缺少了些什么。之前在新月楼听兰凌的古筝,着实让玹羽忘怀,抛开凡世忧愁,但瑰羽的琴却无法沁入人心。 兰凌在琴音中倾注了自己的情感,虽然那股情感有着特定的对象,但却能让所有听到的人感同身受。 如果把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告诉瑰羽,她一定会不高兴。 玹羽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又把视线转到了那份报告书上,那是两天前发生在涟书殿的刺杀事件的报告。 全部刺客有五十人,他们的真实身份确实所属近卫队,每个人的履历全部属实,但他们却将手中武器指向了他们本应保护的虹王。 玹羽的头犹如针刺般的痛起来,自从刺杀事件发生以来他两天都未合眼。 虽然心中惶惶不安,但他自己所能做的事是少之又少。 盛承太后召集了一批心腹大臣商议此事,玄景宫中更是如临大敌般的戒备森严。 “陛下这两天就待在高广宫中吧,其他的事哀家自会处理。” 玹羽虽然不喜欢太后的这句话,但他却意识到自己即便想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追查事件真相仿佛与他这个当事人无关,但他还是要求刑部将他们调查的基本情况,写份说明先呈给他。但这上面的内容却让玹羽看了之后更加不安,他觉得这次的事情一定和妖林中的那次是同一幕后主使。 难道太后早已觉察到近卫队中有异动,所以才派明侯府的人去的妖林?并且趁机试探玖羽,并把明侯府的侍卫大换血? 这不太可能,真的如此的话,太后肯定早已彻查近卫队和禁军了,决不会让那些可疑之人来保护她好不容易来从妖林中接回的虹王。 退一步讲,就算太后只是把他这个虹王当成一个傀儡来看待。但还有五洲洲侯,这五个她决不能失去的重臣在此,所以太后肯定不知道在近卫队中有人会有如此异心。 另外一件事就是玖羽在刺客袭来之前就离开了涟书殿,时间可以说是恰到好处,这不可避免地会招来世人的怀疑。 对于怀疑玖羽的声音,玹羽虽然未加理会,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制造迷雾,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哥哥!哥哥!”瑰羽越来越大的声音让玹羽猛地抬起头,“瞧这眉头皱的,都成‘川’字了,小心会出皱纹。” 玹羽揉了揉自己的脑门露出一丝苦笑,对面瑰羽的脸上则写满了不满。 因为宫中出了如此大事,瑰羽也被迫留在宫中。她之前好不容易才得到太后准许,每周到明侯府和姐姐玖羽学习的计划也泡了汤,而宫廷教师也因此事不被允许进宫。 正当瑰羽百无聊赖之际,玹羽派人来说他想听曲儿。 瑰羽当时相当开心,抱着琵琶风驰电掣地就跑到了高广宫。不过现在看来,玹羽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 “哥哥你就是想破脑皮也想不出来的,这件事连母后都感到棘手,毕竟是发生在自家眼皮底下的事,还死伤了上百人。 更让人头痛的是那五十名刺客全部死亡,不管是被当场击毙还是他们自己选择自裁,如此忠于自己的主子真叫人毛骨悚然。 要是这么快就能得出答案,那这种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瑰羽说着将上身探向了玹羽,露出了一脸坏笑,道:“说听我的琵琶只是个借口吧,哥哥要我来高广宫是有别的事吧? 哥哥是不是又想溜出宫,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不会告诉母后的,只要把我也带出去就行。” 看着妹妹狡黠的目光,玹羽又苦笑了一下,道:“你没看到现在宫里跟要打仗似的,犄角旮旯都是侍卫。这样都能溜出去,那就绝对是近卫队有问题了。” “那倒是”,瑰羽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那哥哥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地把我叫来?” 玹羽抓了抓后脑勺,一头披散的绿色长发被他折腾得有些凌乱。 “那个,玖羽这两天在干嘛?都没有看到她。” “姐姐还能干嘛,当然是在明侯府处理公务了”,瑰羽说着又撅起了嘴,“因为这次的事姐姐被人怀疑,现在是我们出不了宫,姐姐她也进不来。” “连玖羽也进不来了吗……” 玹羽正想着事情,突然感到从瑰羽眼中射过来的强烈视线。 他抬头望去,妹妹正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哥哥你难道也怀疑姐姐吗?” “怎么会!现在主事的人还是母后,如果玖羽想进宫还不是母后一句话的事”,玹羽说着又皱起了眉头,“怀疑玖羽的人不是我,恐怕是母后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瑰羽收起了犀利的视线,微微眯起了眼睛,“为政者如果不时刻保持警惕的话,有多少条命都是不够的。 母后虽然是家人,但同时我们也有君臣关系。虽然心中会不好受,但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瑰羽露出了笑容又把双肘支在了书桌上,看着对面一脸茫然困惑的玹羽,“所以哥哥你心中要是对我有什么疑问的话尽管说,我是不会介意的。” “好!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玹羽再次抓了抓头发,“你最近是不是常到明侯府去,和一个由洲的特使切磋琴技?” 瑰羽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慢慢的直起身子,脸上立刻又恢复了从前的顽皮,点了下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和我切磋琴技的人有很多。明侯府中的门客有上百人,精通音律的也不在少数,至于这其中有没有由洲的特使我就不清楚了。 姐姐很开明,凡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明侯府的大门都会为他们打开。” “可是听那个人的口气似乎跟你很熟……” 玹羽若有所思的望着妹妹,脑中又回想起那天在新月楼听到的传闻。 “哥哥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是不是有人又再吹风造谣,制造事端?”这次瑰羽也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哥哥是在怀疑我跟由洲人有来往?” “你想到哪儿去了”,玹羽连连摆手,“我只不过是听说东边那四洲特使在上谏之后还没有离开京城,他们逗留这么长时间一定是有所企图。而碰巧话中又提到了你,你不知道最好,如果他们真的打什么鬼算盘,你也一定要小心。” 玹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 兰柳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看来一定是去过明侯府没错,既然他敢向别人大肆宣扬,自己与竹映长公主见过许多面,那么瑰羽多少应该知道此人才对。但现在瑰羽的反应却有些不太自然。 玹羽刚想要张口,瑰羽的脸一下子凑了过来吓了他一跳。 “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玹羽稍稍将身子向后移了移,他有所预感,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妹妹一定又会问出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前些日子明侯府来了个叫‘桂雀’的小丫头,长得还挺漂亮。听说是哥哥你带进来的”,说着瑰羽的脸凑得更近了,露出了诡异的微笑,“能不能告诉我她的来历呢?” 看着瑰羽那双直视自己的大眼睛,玹羽顿觉冷汗直流。 他将兰雀从新月楼中买下后就给她的名字换了个字,希望她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件事他希望能到此为止,并勒令知情人不许对外宣扬,但不管是玖羽还是瑰羽似乎都对这件事不能释怀。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的话还没问完呢。” 玹羽强装出一脸严肃,但瑰羽仍旧把脸凑得老近,嘟着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要他先回答她的问题。 玹羽虽然不觉得讨厌,但是这个小妹妹有时候确实很粘人,让他觉得比应对苾子还要棘手。 一阵干咳声终于传进了这对儿正在嬉闹的兄妹耳中,近侍璃乐正端着茶壶茶杯站在大殿门口,他的右手上还缠着绷带。 瑰羽立刻收敛表情,站直了身体,动作优雅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陛下,刑部尚书旭卓瑞求见。” “刑部尚书……”玹羽自语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叫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不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便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刑部尚书旭卓瑞,字著吉,玹羽对他并不陌生。他刚到玄景宫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这位尚书,而两天前他也因涟书殿刺客的事情找过这位尚书。 今天他突然来访,肯定是和刺杀事件有关了。 果不其然,几句寒暄过后,刑部尚书便叫来一名小吏,他从小吏捧着的木盒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陛下,这是刑部从一名刺客身上搜到的”,说着刑部尚书将匕首立了起来,将把手部分朝上,“陛下请看这个地方刻着一个很小的‘涞’字。” “涞?” 玹羽迟疑了一下,但下一秒便立刻睁大了双眼,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刑部尚书跟前。 他抓起那把匕首看了又看,虽然刻的字很小又有缺痕,但玹羽确认那的确是“涞”字。 一层阴霾顿时袭上心头。 “陛下,不光是匕首,我们还在刺客身上发现了其他带有‘涞’字标记的物品,但这件事跟涞洲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待查证。” 看着年轻的君主一语不发,刑部尚书继续说道,“陛下,请允许臣先行告退,臣还要到太后陛下那边去陈情。 虽然太后说过这件事不劳陛下操心,但臣认为陛下是这件事的当事人,这些事情还是要知道的。” 听到刑部尚书的这一番话,玹羽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他目送着旭卓瑞走出了大殿,脑海中又浮现出五儿以及那些流浪街头的孩子。 “涞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见过涞侯”,瑰羽抱着琵琶一边调音一边微微抬起头,“不过他是在上任涞侯过世之后凭武力坐上侯位的,当然是在母后的支持下。” 看着满脸愁容的玹羽,瑰羽再次放下琵琶,“我说过了,哥哥你就是想破了脑皮也无济于事,自己做不到的事还是先交给能做到的人去做吧。 除非哥哥你自己亲自到涞洲走一趟,否则涞洲的事也只有母后最清楚了。” 说着,瑰羽端起了璃乐放在书桌上的一杯茶递向了玹羽。 接过茶的玹羽刚将茶杯放在嘴边,就听见了一名小吏传报的声音。 “陛下,有一位自称是从妖林来的……” 小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玹羽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向门口走去,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他已经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枔子!” 看到枔子那头青色长发,玹羽刚才还阴郁不散的脸,顿时如拨云见日般明朗起来,但对方的注意力并未在他身上。 “陛下、陛下已经来了”,璃乐有些焦虑不安的视线交替在枔子和玹羽两人身上,“枔子大人,请不要这样!” “不要乱动。” 不顾璃乐的反抗,枔子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腕处诊着脉。 “璃乐你不要动!” 听到玹羽的命令,璃乐立刻如一尊雕像一般静止在原地。 “这小子怎么了?” 看到枔子一脸严肃,玹羽刚才还兴奋的心立刻冷了下来,他知道枔子的医术绝不会输给玄景宫中最好的太医。 “他中了毒。” 枔子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难道是……”他一把拽住璃乐的右手腕,将右手上的绷带解了开来,“是这个吗?” 枔子仔细查看璃乐右手手背上那个并不太深的擦伤之后,点了下头。 玹羽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从他的额头处流下,随即大叫道:“太医!去把所有的太医都给本王叫来!” 第二十四章 隐暗密谋 郁侯身穿青莲色的洲侯服来到了正孝宫门前,望着那扇红漆大门缓缓打开,一抹哀思又掠过心头。 他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儿,才跟着引路的小吏走了进去。 通报声之后郁侯走入了大殿,盛承太后早已端坐堂上,正等待她请来的这位客人。 一见郁侯,太后便面露喜色要他赶紧入座,侍女也跟着端上了茶点。 “前些日子哀家召见几洲洲侯,唯独不见郁侯,还以为郁侯身子不舒服呢?今天见郁侯气色很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那天臣来迟了也就没去打搅太后,臣先给太后陪个不是。” 郁侯微微侧过身,拱手行了一礼,他的视线中太后依旧带着微笑。 “哪儿的话,洲侯们都很忙哀家知道,只要能来哀家就知足了”,说着太后示意郁侯喝茶,“郁侯的布偶生意可还好?” “托太后洪福,京城中的店铺还说的过去”,像是想起什么,郁侯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向身旁的小吏一摆手,“差点忘了,给竹映殿下做的布偶臣这次带来了,请太后转交给殿下吧。竹旸殿下那份臣已经差人送到明侯府去了。” 小吏端着一个红漆木盒走上前去,太后身边的侍女芒静接了过去。 “五年前郁侯不也送给瑰儿一个布偶吗,那孩子一直摆在房间里爱不释手的。这次想必也一定会高兴的。” “送给两位殿下的布偶都是臣亲手缝制的,只要殿下喜欢就好。” “郁侯如此费心生意想不好都不成啊”,说着太后端起了茶杯泯了口茶,“听说郁侯打算把布偶店开到奎洲了?” 太后看似不经心地一问,却让郁侯为之一愣。因为这个计划他没有跟郁洲以外的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太后却清楚地知道了。 他快速地瞟了一眼太后的脸,但对方仍旧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 “奎洲虽然土地贫瘠,但矿产丰富。洲中商人居多,在那边开店,臣认为前景甚好。” 郁侯又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转向了太后。 “不过哀家听说奎洲人都很排外,尤其现在奎洲可不是站在王室阵营的。处于这种立场,郁侯想要进驻奎洲,恐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郁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此刻已经大致了解了太后问话的用意。 如果他不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这正孝宫的主人是不会罢休的。 “做生意嘛,当然是利益第一。我们郁洲经常购进奎洲的矿产,这点方便奎洲还是会给臣的。” “哦,购进矿产?” 郁侯感到从太后的眼中射出一道犀利的视线,当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们郁洲一般都是购进玉石和稀有金属,这些东西做成装饰品,销量一直不错。 不过臣最近也确实购进了一批铁矿,都叫工匠们去打造成农耕用具或家用铁器了。毕竟这些铁矿要是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打造成兵器就不美观了。” 说着郁侯泯了口茶,而太后则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由侯在三年前收了一名养子,这件事不知道太后知道吗?” “那个一直无子的由侯啊”,太后的视线放到了远方,似乎在想着什么,“那个人的命还真不好,几任妻子都相继过世,最后一任年纪又大了……” 太后摇了摇头。 “太后可知道那个养子是何来历,正是他的邻洲奎洲的大公子。 自从由侯有了这位养子,由洲就开始大量从奎洲购进铁矿,不知道这到底是由洲的意思还是奎洲的意思。 不过臣知道没有哪个人是不喜欢钱的,所以臣就花了双倍的价钱,把那些铁矿买了下来。” 郁侯的话音刚落,太后就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道:“郁洲还真是富甲一方。郁侯这么有心,哀家真是感激。不过郁侯真的不用这么破费的。” “哦,太后不觉得奇怪吗?这东边四洲的特使在上谏之后,可还一直逗留京城,他们常去的地方难道太后不知情?” 郁侯试探地问道,但太后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郁侯微微一皱眉,但很快就恢复了他一贯的平淡。 “新王继位已经将近一个月,却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丞相。如果太后觉得这件事不用管,那么就准许臣来接手,臣会连同东边四洲一起料理的。” 郁侯有些阴冷的话语,让太后站起了身,她慢慢踱步到了大殿中央。 “郁侯的意思哀家明白。不过要做好一道菜,不能太过心急。”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郁侯一眼,继续道,“底料哀家在十年前就准备好了,所以为了保持味道的统一,奎洲和由洲还是请郁侯放手吧。” “十年前?” 郁侯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许花白头发的女人,不得不承认她的可怕。 表面上只有五洲支持的虹国王室,就如风雨中的浮萍随性飘摇。但在遮人耳目的风雨之下,又有多少根触手伸出去寻找根基呢。 “郁侯。” 太后的声音将郁侯的思绪拉了回来,此时太后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郁侯赶紧起身,拱手微躬着身子。 “底料虽然准备好了,但以王室现在的状况,恐怕是负担不起昂贵的食材的,所以哀家打算就地取材。不过,没有辅料和调味品也是做不成料理的。” “太后是想让郁洲提供辅料和调味品?” 郁侯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直视着太后那双不断放出冷气的冰蓝色眼睛。 “哀家不会强迫郁侯的,即便先王已经不在,但哀家还是会遵守先王对郁侯的承诺。” 一阵并不长的沉默过后,郁侯开了口:“既然太后为这道菜已经准备了十年,臣自然是要尝一尝的,当然希望它能有个好味道。” “这么说郁侯是同意了?” 太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视线仍旧不离郁侯的眼睛。 郁侯微微点了下头,道:“但臣有个条件。” “请说。” “提供什么辅料和调味品,提供多少,都请让郁洲自行决定。” “这个好说,哀家相信郁侯的手艺”,太后说着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那么哀家就将征洲和佖洲交给你了。 当然希望我们的步调能够统一,相互配合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刚一落座,犀利的视线又射了出来,“怎么料理,哀家也不过问。但是只有一点,希望郁侯能够做到。” 太后微一停顿,语气变得冰冷,“不用对他们手软,将所有材料都融到这道菜里,才会做出最好的味道。” 郁侯迎接着太后同样冰冷的视线,即使没人嘱咐他要斩草除根,郁侯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臣遵旨。” 看到郁侯的反应,太后的眼神终于流露出温和,她示意郁侯坐下说话。 “听闻郁侯在玄景宫的花园中种满了风雨花,都是从郁洲带过来的吗?” “承蒙陛下厚爱,能让臣了却一桩妹妹的心愿。只怕花园花色单一,太后会不喜欢。” “不会不会”,太后摆了摆手,“风雨花很漂亮,哀家也很喜欢”,在喝了口茶之后,太后的视线又落到了郁侯身上,“陛下刚刚入宫不久,不知道郁侯对陛下有何感想?” 太后的目光中充满着探询,或许还夹杂着一丝不安。不论太后有多精明,在面对自己从未抚养过一天的孩子时,还是会觉得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此刻的亿竹不是一国的太后,而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郁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的茶杯上,茶面上似乎映出了玹羽的那头绿发。 郁侯的嘴角微微上扬。 “陛下很阳光、很乐观,尤其是很善良,但这并不是身处王室,被政治和权益所包围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品质。或许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具备的好。” 郁侯说着望向了太后,而后者则将后背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陛下就像一张白纸,需要在上面涂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那么不知道郁侯愿不愿意,作这个在上面涂写东西的人?” 太后不经意地一问,郁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乐出了声来,道:“太后这是要逼臣辞官吗?” 这次轮到太后大笑了:“陛下需要有人辅佐,但纵观这朝廷,哀家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选人还是要陛下本人亲自挑选,不过……”,郁侯说着,微微抬起脸,“陛下身边不是还有丞相呢吗?” 见太后笑而不语,郁侯哼笑一声,继续说道:“兵部尚书的事,真的是丞相在背后主使的吗?臣怎么觉得,倒像是太后故意卖了个人情给丞相啊。 即便是前任兵部尚书力荐,但不查清接任者的底细就应允,怎么看,太后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吧。” 太后依旧笑而不语,但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郁侯的脸上,她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看穿自己到什么程度。 而郁侯也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太后现在应该还对丞相抱着一丝幻想,幻想着,如果陛下能够和丞相的外孙女联姻成功,那么就算六部都落在丞相手中也无妨。” 说着郁侯看了太后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手中的茶杯,“不过利用这种手段拉拢丞相,成功的几率又能有多少? 这只是个赌注,太过孤注一掷,不但会堵死后路,也会封堵其他出路。” “郁侯的忠告,哀家会铭记在心。” 太后知道郁侯对政事很少发表意见,那天她召集五洲洲侯议事,不是郁侯来迟,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参加,他是不会向王室提供任何谏言的。 而此时他的话句句戳心,不是他态度的转变,而是在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大殿中一时陷入落针可闻的沉寂,似乎是在平复心境,郁侯在喝了一口茶之后,再次转向太后,道:“涟书殿的事,已经不仅仅是针对陛下一个人了。 几洲洲侯聚在一起太过危险,所以臣打算今天就返回郁洲。在真相查明之前,臣可能会有段时间都不来京城了。” 太后依旧微笑着点了下头,但她身旁的芒静却是眉头紧皱。 在目送郁侯退下之后,这位宫中的大长秋终于压制不住发起了牢骚。 “太后您是不是太过放纵郁侯了?他刚才说的很多话都太放肆太无礼,完全没有把王室、把陛下、把太后放在眼里。 我行我素也要有个限度,要是所有洲侯都像他那样,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这是先王赋予他的权利,哀家也必须遵守他和先王之间的约定”,太后说着拍了下芒静的肩膀,“先王看上的人是不会有错的,玹儿要想坐稳这个王位,郁侯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哀家用了十年时间才敢去做这道大菜,而郁侯他刚才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准备接手了。那种自信不是每个洲侯都能有的。” “郁侯的能力芒静知道,但是这么放纵下去,不会变成脱缰的野马吗? 刚才太后想要他作陛下的老师,这是何等的荣耀。但他居然说出要辞官这种话来,完全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嘛。” 看着芒静那有些激动的神色,太后叹了口气:“这种人是很难抓住他的心的,但一旦抓住了,是比谁都要衷心的。 他现在肯为哀家做事,也是出于对先王的衷心而已。 哀家掌权十二年也没能驯服他,之后王室到底能不能驾驭他,就要看玹儿的造化了。” 就在太后叹气的时候,走出正孝宫的郁侯也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有些过于激动了,但往事沉淀下来的悲痛让他怎么也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他用折扇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但脸上还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此时,一名穿着白袍的御医和两名小吏跑了过来。 “郁侯大人,原来您在这儿。我是太医院的御医”,年龄不大的御医有些气喘吁吁,还没等郁侯开口,他就转过身,从身后的小吏手中拿起了一个小瓶,从中倒出了一颗看似药丸的东西,“陛下有旨,那天在涟书殿遇袭的人员都要将此药丸服下。” 不由分说,御医将药丸放到了郁侯手中。 “这是?” “那天刺客用的兵器上有毒,就算是微小的伤口也会致命。所以陛下下旨,不管身上有没有伤口都要服药预防。而且陛下叮嘱,一定要下官亲眼看到洲侯大人服下药丸,才能回去向他复命。” 郁侯看着手中的药丸,又看了眼一直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御医,不禁放声笑了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将药丸放入了口中,接过御医身后小吏递过来的水,将药丸吞服而下。 “现在你可以回去向陛下复旨了。” 此刻郁侯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净,留下的只有笑容。 第二十五章 寻求答案 太医院这两天热闹非凡,不管是医官还是打杂的小吏都忙忙碌碌,在院内跑来跑去,不是在搬运药草就是在捣草药,称重、研磨。 每个人脸上都冒着汗,他们从昨天接到命令制作药丸,已经一整宿都没合眼了。 而下这道命令的虹王也同他们一样苦熬了一宿,太医院的院使看到一国之君竟和医官们一起捣草药,惊得冷汗直流。 不过不管院使怎么劝说,玹羽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因为在妖林时捣草药是他最拿手的,此时只不过是重操旧业。 不光如此,也因为时间紧迫,玹羽实在无法坐视。 依枔子的判断这种毒会在进入人体的三天后发作,而距遇袭已经超过了两天。在他们赶制解药的时候,已经有受伤的侍卫毒发而亡。 为了抑制死亡数字的上升,玹羽便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同时也派人到高翅城外去收集草药。 “这是一种被称为‘滞毒’的毒药”,枔子一边检查着一名侍卫胳膊上的伤口一边说道,“刚刚进入人体它不会马上起变化,而是随着人体的新陈代谢慢慢变化,最后生成致命毒素,所以一开始很难被检查出来。 当我看到璃乐脸色很差,已经是他受伤两天之后的事了,所以才能察觉到。” 枔子的解释,虽然让一干没有马上察觉中毒迹象的御医们稍稍松了口气,但年轻主君那张依旧阴沉的脸色,还是让他们噤若寒蝉。 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玹羽并未说什么,因为他心中满是自责。 不过太医院并未因主上的自责而幸免,反而遭到更严厉的痛斥,而斥责他们的正是那天在高广宫中目睹一切的竹映长公主。 瑰羽非常生气,不管什么原因,没有意识到中毒是事实。如果不是恰巧枔子的到来,那不知又要死掉多少人,而且受伤的人中还有洲侯。 瑰羽想要处罚整个太医院,并打算向太后汇报此事,但被玹羽拦了下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制作解药救人,如果整个太医院因处罚而瘫痪,那就更糟糕了。 在忙了一天一宿之后,一共制作了五百颗药丸,全部分发到了参与涟书殿事件的侍卫手中。 此刻玹羽才长长吁了口气,顿觉疲惫袭身,一屁股做到了太医院正堂门口的台阶上。 御医们见状又被吓得三魂七魄不着家,赶紧将他们的主君送回了高广宫中休息。 被强迫卧床的玹羽望着天花板的眼睛有些空洞,他不是因为身体疲劳而支撑不住,而是精神长期过度紧张而有些吃不消。 他闭上眼睛,用手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出现了枔子担心的面孔。 “你没事吧?御医们说你晕倒了。” “什么晕倒啊,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过是坐在了台阶上而已,就被当成病号。” 玹羽满腹牢骚,坐起了身子,觉得宫中的御医真是爱夸大其词。 “别起来,你还是躺着吧,你的脸色的确不太好。” “不过是最近几天没睡好觉罢了”,玹羽推开枔子还是坐了起来,“倒是你啊,上次中的毒全好了吗?” “有爹在,我怎么可能有事?” 说着枔子又露出了他那阳光般的笑容。 看着弟弟的笑脸,玹羽却露出了苦笑,他不禁想起那天自己在荆清阁书房对敬出说的话,还有敬出脸上那既吃惊又哀伤的表情。 他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妹妹才来到明洲的,但现在自己还要别人来保护。 这次他的养母也是他的姑母虹昔庭,带着枔子也来到了玄景宫,不用说当然是放心不下他。 想到这儿,玹羽的心更加沉重。他本是不想给姑母一家添麻烦才离开妖林,但现在他还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帮助。 从心里上讲,玹羽是强烈希望姑母和枔子能够留在他身边,但越是有这种想法他就越是对自己感到厌恶。 他觉得亏欠姑母一家的实在是太多,也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沮丧。 “药丸不是都做完了吗,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看着枔子那张苍白的脸,玹羽不免有些心疼。 “我想再多做一些备用,因为原材料不太好找,所以我和院使说了,他明天会派人到城外面再去采集。” “是吗”,玹羽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 看着玹羽那眉头紧皱的脸,枔子的脸也有些僵直。 “那天在涟书殿刺客一个比一个凶煞,那是完完全全想要置人于死地的面孔。 所以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应该用马上就会起反应的毒药才对,何必要用这种过三天才能致命的毒药? 如果是这样,受伤最重的邈侯可能就逃不过这一劫了。他们的目的也可以说达成了一部分。 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给我们时间去发觉,让我们有时间去解毒,这不是很愚蠢吗?” 枔子也皱起了眉头:“这点的确是说不通。” “涞洲自然可疑,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想故意栽赃给涞洲。处心积虑选用这种不能立即致命的毒药,就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涞洲身上。” 听着玹羽的猜测,枔子不由打了个寒噤。刚一出妖林,就让他体验了一把居心叵测的含义。 他定了定神儿,问道:“我听说你们怀疑刺客是涞洲派来的?” “是,因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带着‘涞’字的物品。” “那似乎就可以解释了”,枔子一边说着一边点了一下头,而这招来了玹羽疑惑的目光,“因为要制成这种‘滞毒’需要用到一种名叫‘芆娄’的植物,而这种植物只生长在涞洲边境一带。我想御医们没有发觉中毒迹象,可能也跟这种植物十分稀有有关。” 听完枔子的解释,玹羽的眼睛挣得老大。这件事看来是和涞洲脱不了干系了,可涞洲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在太后的支持下成就了现在的涞侯,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要背叛太后?这件事玹羽之后也向太后询问过,但太后也是一脸迷茫。 “人是会变的,就算是哀家帮他坐上了侯位,但他也不见得会一辈子感激哀家。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叛也就在所难免了。” 玹羽走在玄景宫幽深的走廊上,脑中依旧盘旋着太后刚刚对他说过的话。当他发觉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邈侯所居住的流华宫前。 流华宫是专门供来京办事的洲侯们居住的宫殿,而在涟书殿出了事之后,郁侯、庄侯、权侯、岁侯都已相继离开,返回自己的辖洲。现在这流华宫中住着的,只有重伤未愈的邈侯一人。 刚一进入宫门就听到熟悉的琵琶声,见到突然来访的虹王,仍卧病在床的邈侯想要起身迎接。 玹羽赶紧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躺下。 女洲侯在御医们的全力救治之下,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显然还是虚弱不堪,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一想起那天邈侯为自己挡了一剑,玹羽心中的自责就更加重一分。 此刻琵琶声也停止了,看到玹羽进来,瑰羽一脸不快地别过头去。 “怎么了瑰羽,你接着弹,我听说乐曲有助于伤口愈合。” “不要!”瑰羽撅起了嘴,“反正我怎么弹也得不到哥哥的夸奖,只会让哥哥心烦。” “瞎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烦了?” 玹羽伸出手,轻弹了一下瑰羽的脸蛋。在妖林时他经常这样对苾子,不过每次都会招来苾子的暴力反抗。 但是瑰羽似乎对这种兄妹之间亲密互动很是喜欢,刚才还撅着的小嘴现在就已经上翘了起来。 不过她想起了什么,马上压制了一下自己,正色道:“太医院的那些家伙们都忙完了吗?” “嗯,药丸都做好了,侍卫们都得救了。” 玹羽说着,在邈侯的床边坐了下来。 “既然这样,那么现在我可以去处罚太医院了吧?” “你要干什么?” 玹羽一把拉住站起身来的妹妹,一脸疑惑。 “身为医官犯了如此大错,当然要受到处罚。” “已经没事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哥哥,奖惩要分明,这种大事怎么能就这么过去?”瑰羽皱起了眉头,“如果所有的朝廷官员犯了错,不管大错小错哥哥都放任他们,那么我们王室的威严将不复存在,法令、制度也将失去威慑力,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会认真做事了。” “瑰羽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像玖羽?” “我才不是姐姐呢”,瑰羽皱了皱眉头,“要是姐姐在,根本不会跟哥哥商量,早就把太医院那帮家伙收拾了”,说着瑰羽将手中的琵琶交给了身边的侍女,“总之不管哥哥说什么,这件事我都要去告诉母后。” “瑰羽!” 瑰羽不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突然停下来道:“哥哥你太过仁慈,这样以后会吃亏。” 看着气呼呼离去的瑰羽,玹羽一脸的无奈,他对着邈侯露出了苦笑。 “看来竹映殿下是真的生气了”,邈侯撩了撩披散着的长发,“不过殿下刚才一直在和臣说陛下的事,看得出殿下很喜欢陛下。” “不光被玖羽骂,连瑰羽也对本王不满。” 玹羽的脸上再次显出苦笑。 “因为两位殿下都很担心陛下啊,竹映殿下说得没错,陛下是太过仁慈了。臣并不是说这点不好,只是凡事都要有度,超过限值就不好了。” “本王会注意的。” 玹羽点了下头后,看了一眼邈侯,但又快速收回了视线。 看出玹羽心神不宁的样子,邈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臣说?” 玹羽皱了下眉头、抿了下嘴之后抬起头说道:“邈侯是不是之前去参加过丞相的寿宴?宫里所有人都在传母后与丞相不合,而我即位到现在从未见过丞相,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又为何会这样?” 玹羽一连串问出这么多问题,看样子是烦恼了许久。而邈侯的回答也很痛快,她点头道:“是去给丞相祝寿了,因为他是臣的恩师。不管我们的政治立场是否对立,但他是臣的恩师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丞相是三朝元老,也是先王最为信任的人,他为虹国做了很多事。 不管朝中人怎么样评说,臣都认为太后和丞相之间只是有所误解。 如果陛下能够得到丞相的认同,臣认为丞相一定会成为陛下的左右手。” 听完邈侯的话,玹羽脸上闪现出了一丝亮光:“你是说丞相是个可以信懒的人,是个可以辅佐本王的人?” “这只是臣个人的意见罢了,谁适合辅佐陛下,需要陛下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臣由衷地希望陛下能尽快地找到适合的人选。” 从流华宫出来,玹羽忍不住朝天叹了口气。 找到适合辅佐自己的人,现在这个人除了丞相,他根本想不到第二个。 就在玹羽独自烦恼时,一名小吏匆匆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陛下,刚才接到消息说,旬将军因伤势过重去世了。” 仿佛从天上落下一块石头砸到了玹羽头上一般,他向后趔趄了一下。 小吏赶紧过来扶住了他。早英、晤综斗此时这两个人血淋淋的脸,交替地出现在玹羽的脑海中。 他不想看见这样的画面,紧紧地闭起了眼睛,双手攥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声音,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 第二十六章 隐匿出宫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从玄景宫中就走出一队身着白袍大褂的队伍。 他们推着十辆推车,穿行在高翅城行人慢慢增多的道路上。在一家药铺前他们停住了脚步,其中五六个人将两辆推车推进了这家药铺的后院中。 “这两车药品,是朵昈殿下为答谢店主那天把芒杉让给她的谢礼。” 一名年轻的身着白袍的太医院医生,对着有些不明就里的药铺店主说道。 听到“朵昈”这个名号,店主惊愕地睁大了并不大的眼睛,方才想起五天前确实有一名粉发女子,强行将他这里唯一的一盒,早已被人预定了的芒杉强行卖去的事。 女子花了两倍的价钱,并许诺说日后一定会再来答谢他,但没想到那名女子就是大长公主。 当时他十分地不情愿,毕竟预订人是他的老主顾,为了那多出来一倍的价钱而伤了老主顾是十分不划算的。 不过,女子的态度十分强硬,几乎是软硬兼施外加威胁,让他不得不出售那盒芒杉。 想起这件事,店主到现在还是一肚子苦水。他想要打开推车上的箱子,看看这位给他带来一连串麻烦事的公主会给他什么样的谢礼,但他还没碰到推车就被年轻医生喝止住了。 “殿下有旨,说在收下一个时辰之后才可打开。” “这是为何?” 店主一头雾水地问了句。 “殿下说了,这药品是刚制成的,还见不得光照。” 这名医生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心中也和店主一样,不大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药?而据他所知,这几天大长公主并未来过太医院,她又是在哪儿并如何制作的这两车药品? 不过这并不是需要他来关心的事,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妙。 年轻医生干咳了一下:“对了,殿下还说这两个推车是太医院的东西,她只是借用一下。所以今天傍晚,我们会派人来将车取回。” 送走这些白袍的医官后,店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望了一眼药车后,咂了一下嘴。 他不敢违逆大长公主的意思,这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贵人,遂不再想着打开去看,便去忙着开店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推车上的箱盖从内部打开了,玹羽那头绿发脑袋探了出来。 在确认四周没人后,他学了几声鸟叫,另一辆推车的箱盖也打了开,露出的是枔子的脸。 “一身药味!”跳下车的玹羽闻了闻身上,一脸狰狞,“枔子你就不能找个味道好闻点的药车吗?这一路害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没死在那些穷凶极恶地刺客手中,倒是死于救人性命的药草上,真是讽刺!” “没办法,谁让娘那天买的是芒杉啊,就是这么呛”,枔子也跳下车来,完全不理会玹羽的抱怨,开始查看四周,“我们赶紧走吧,趁着现在没人。” 当这兄弟俩成功从药铺溜出来,踏上高翅城的街道后,玹羽脸上并没有兴奋之色。 他前几天还和瑰羽说过,玄景宫跟要打仗似的犄角旮旯都是侍卫,要真能溜得出去那就绝对是近卫队有问题。 而现在他真的就溜了出来,而且还是和枔子两个人。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道:只要溜进宫中不那么容易就好了。 不过他们已经想好要如何不被发现,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宫中了。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时间这么早就去丞相府不太好。” 玹羽正想着心事,被枔子拉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昨天得知近卫队长晤综斗伤重不治后,玹羽备受打击。他决定要出宫一趟,去见见那个一直躲着他不见的丞相,到底是不是如邈侯所说,是个能够让他信赖的人。 现在的玹羽心中十分渴望身边能有个商量的人,而他也不想再坐以待毙,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二月底的清晨还有些寒冷,但也阻止不了人们为生活而奔波前进的脚步。 兄弟俩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繁华之下也有暗影,街边上不时能看到乞讨的小孩。 玹羽看到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被背在一个大一些的孩子背上哇哇大哭着。 于心不忍,玹羽停下脚步,想要去给那孩子一些钱,忽然觉得身体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身体重心有些不稳,玹羽被旁边的枔子扶住了。 “喂,你走路倒是看着点儿啊!” 一个男童愤怒的声音传到了兄弟俩耳中。 两人定睛一看,一个身材矮小、衣着褴褛、赤着双脚脏兮兮的男孩,正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玹羽。 “啊,抱歉”,玹羽的注意力还在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男孩。 “等一下,我看的很清楚,明明是你先撞的我们。” 耳边传来枔子不悦的声音,才将玹羽的意识拉回来。只见那个男孩在瞪了枔子一眼之后,飞快地跑掉了。 当玹羽再将视线放到那个婴儿身上时,已经有个过路的好心人给了他们一些食物。 “我们去前面那家店吧,他们家味道还不错。” 玹羽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旋即又觉得不对劲,道:“等等!等等!味道还不错是怎么回事?好像你去过似的。” “是来过啊。” 此时他们俩已经进了店,找了位置坐了下来。店中已来了不少客人,空气中漂浮着包子、油条、豆腐脑的混合香味儿,惹得人肚中的馋虫乱爬,口生津液。 “你来过?”点完餐后,玹羽睁大了玉色的眼睛。 “其实那天我和娘一早就到高翅城了,”枔子抓了抓头发,“但是娘说一旦进了宫想出来就难了,所以就拉着我在城中转了一天,几乎把每个药铺都逛遍了。” “从早到晚?” 枔子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太后派出的人一直等不到我们就在城中搜寻,所以我们下午就被带进宫里了。” 玹羽的脸上露出了想笑又不能笑的怪异摸样,依昔庭的性格的确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如果那天这对母子没有被及时找到,枔子没有去高广宫找他,又没有碰到醨乐的话,不知道宫中会有多少人会因滞毒而死。 想到这儿,玹羽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瑰羽会那么生气,想要制裁太医院了。 自己的确是考虑不周,在这种时候心慈手软简直是一种罪过。 玹羽在心中自责着,脸上又隆起一片阴云。 “玹羽哥!” 此时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已经端上了桌,但心事满满的玹羽一脸愁眉不展,一直没动筷子。 枔子夹了个包子放到玹羽的碗中,“想事情也要把饭吃完了再想,否则会消化不良的。” 玹羽“嗯”了一声,这时又端上来了一碟杏仁菠菜、两份荷包蛋和两碗豆腐脑。 “娘很喜欢这儿的豆腐脑,那天还跑到后厨去探秘了呢。说要学会,等回妖林给爹做着吃。” “怎么样?学会了吗?” 枔子的话终于勾起了玹羽的兴趣,他拿起碗中的包子咬了一口。 “哪儿有那么简单,人家可是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制作方法的。还以为娘是哪家店铺的探子,就要赶娘走。 娘哪会那么容易就放弃,当即就把自己头上戴的玉簪子拿了下来,说要用这个买他家的食材单子。” 听到这儿,玹羽终于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身为大长公主的昔庭不仅强卖人家的药材,就连小吃店中的配方都不放过。 突然,他觉得枔子的视线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不禁抬起了头,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没有”,枔子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望着他,“就是觉得你吃饭变得斯文了。” 玹羽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子,吃了半天还剩下多一半。他不禁想起宫中的女官在他用餐时,总是要在一旁提醒他要细嚼慢咽,没想到这些杂音已经潜移默化地洗了他的脑。 一股不快顿时涌上心头,不由分说,他把手中剩下的部分全都塞进了嘴里。 玹羽的举动让对面的枔子哭笑不得,但眼前这样的玹羽才是他所认识的玹羽。 “玹羽哥,你说我们一家人还能在妖林中吃一顿饭吗?” 枔子的声音有些落寞。 “能!为什么不能?”玹羽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用一根筷子敲了一下枔子的头,“等我把涟书殿这桩事查清了、办妥了,咱们就回妖林一趟。 京城中有家不错的布偶店,到时候可以给苾子带回一个去,那丫头再怎么疯也是个女孩子,一定会喜欢。” 枔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在宫中见到的玹羽让他感到很陌生,但他现在确认他的玹羽哥还没有变。 吃完了早点,时间也差不多了,玹羽准备结账前往丞相府。 他在身上摸着钱袋,记得前一天叫醨乐给他准备些银子,说是叫出宫的御医给他带些回城中的糕点用的。不过他现在怎么摸也找不到了。 “不会吧……”玹羽一边找着一边皱起了眉头,“我可没有吃霸王餐的癖好……难道是刚才那个小鬼?” “用这个吧”,看着玹羽一脸困惑,枔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我本来打算有时间去城里的药铺一条街,买些药草的。那天和娘一起发现了很多在妖林中没见过的药草,有些只在爹的医书上看到过,但是没有见过实物。” “那我们去过丞相府之后,就去买草药。” 虽然被人偷了钱,玹羽有些不快,但能够在高翅城中自由行动,这点不快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们朝着位于京城东边的丞相府移动着,一股香甜的气味传了过来。 玹羽转眼望去,街边的一家甜品店进入了眼帘,看着有些眼熟。 玹羽这才想起上次和郁侯一起出宫时到过这家店,还点了一堆的甜食。而这家店的对面就是丞相府这座豪宅的后门。 想起郁侯那天站在店门口,看着对面那座建筑物的冰冷眼神,玹羽皱了下眉头。 虽然对于丞相,郁侯什么都没说,但他总觉得郁侯并不喜欢丞相。 邈侯可以肯定丞相,其他几洲洲侯可以客观地评价丞相,只有什么都不说的郁侯给人的感觉不同。 越是这样,玹羽越是希望马上踏进那座豪宅,去将丞相这个人探个究竟。 第二十七章 避而不见 玹羽和枔子正打算绕到丞相府的正门去,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重重撞到了玹羽身上。 被撞得趔趄的玹羽有些发蒙,撞到他的人已经被反弹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男孩揉着撞疼的头大叫道:“痛死了!“ “啊!你!”玹羽睁大了玉色的眼睛,指着男孩,捂着腰,“嘶”的一声,腰被撞得直发麻。 “啊!是刚才的俩只绿毛龟!” 男孩叫着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越过了惊愕的兄弟俩人,跑了过去。 “喂!站住!小鬼!” 玹羽的怒气一下子被激起,捂着腰,转身就追了上去。 “绿毛龟……”枔子眉毛颤动一下,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在一条有些偏僻的道路上,玹羽一把抓住了男孩的后衣领,叫道:“喂,刚才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快放手啊!我才不认识你呢!”男孩挣扎着大叫道。 “故意撞到人家身上,还恶语相向。这些先不说,最可恶的是偷人家东西!你的爹娘呢?” “像你们这种富家公子最喜欢欺负人了,不就是想要我把钱还给你嘛,我还给你就是了。” 男孩说罢,转身飞快地将手一扬。顿时沙土飞扬,眯进了玹羽的眼中。 就在玹羽被眼中异物所困扰之际,男孩挣脱开,一溜烟儿地跑了。 “玹羽哥你没事吧!” 枔子跟了过来,帮玹羽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土。 “那个、那个臭小鬼!” 玹羽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刚才的沙土呛得有些咳嗽。 “算了,不要追他了。那个小孩不过八九岁,看样子很可怜,就当把钱送给他好了。” 枔子推着抱怨声不断的玹羽向前走着,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街道。 兄弟俩都下意识地改变了自己的行进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在一条蜿蜒曲折的街巷深处,他们看到六、七个男人正围着一个趴在地上的孩子拳打脚踢。 那孩子正是刚才逃走的男孩。 孩子浑身是血,哭喊着,但打人者并没有因此而收手,惨叫声激发了隐藏在人体内的兽性,更加疯狂地对待踩在脚下的猎物。 “你都偷了我家多少东西了!看你可怜,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吃些馒头倒也无所谓,现在是蹬鼻子上脸连钱都偷!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偷的那些钱,是要给我重病的孩子看病的!啊?” 一个男人大声叫着,一脚狠踩在了男孩身上。 “我们已经盯你好几天了,没想到你还敢来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男人们厉声怒骂着,继续踢打着地上的孩子。 突然,一条藤鞭飞了过来,缠住了一个男人正要踢向小孩的脚裸。 “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玹羽大叫道。 “你又是谁?”男人手指着玹羽发出怒吼。 话音刚落,枔子手稍一用力,藤鞭缠着男人脚裸,将猎物脸朝天拽倒在地。 男人叫骂着使劲拉扯,想要弄断缠住他的藤鞭,忽然从藤鞭上又生出两条枝杈,缠住了男人的双手。 “你最好不要动,否则是要受伤的。” 枔子攥紧了手中的藤鞭,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此刻,刚才还是光滑的藤鞭表面慢慢生出了无数厉刺。男人看着不禁咽了口唾沫,一直乱动的手也停止在了空中。 “真是多管闲事!哪儿窜出来的毛头小子!今天连你们也一起收拾了!” 其他人见状都露出了一脸凶相,奔向了兄弟俩。突然一阵劲风吹过,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已被人打翻在地。 “可恶!你们是不是他的同伙?!”一个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突然而至的玹羽一下踩在了脚下,“偷了别人的东西还这么猖狂!我要把你们都要送到官府去!” “就算他偷了你们的钱,你们也不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玹羽又踩了一下脚下的人,男人尖叫了一声又趴在了地上。 “真是、真是没有王法了!”男人高声大叫着,“现在京城中乞讨的小孩这么多,刚开始我们也心存怜悯去救济他们,但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官府无人过问,这些流浪乞讨的小孩越聚越多,也开始到处偷盗惹事。不教训他们一下,这京城就快要成贼窝了。我们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以后又要怎么生活!” “那你们就应该去报官,怎么能对小孩子施以私刑。” 玹羽若有所思地放开了脚。 “报官?”被释放了的男人站起了身,揉了揉一直被玹羽踩住的肩膀,“现在新王刚刚即位,那些个官老爷哪儿顾得上理睬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早就忙着去重新站队排位了。就算告到官府也是无限等待,我们不自己动手解决,还能怎么安生吃饭活命!” “没错!”其他人也都愤愤不平地附和着。 “本想着新王即位能管管这些流浪乞讨的人,好歹能有个地方安置他们。但现在这些个人是越来越多,根本没有人去管!真让人失望!” “现在京城都这么乱,外面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儿呢!” “听说新王是个毛头小子,肯定什么都不懂。” “这个够不够?” 七嘴八舌的抱怨让玹羽脸上乌云密布,他将刚才枔子给他的钱袋递到了男人手中。 一群人围上来,看了看钱袋中白花花的银子,又互相望了望,那名男子脸上仍残留着愤怒:“今天就先饶了他,要是他以后还敢再犯,我们还是不会手软。” 一干人走后,玹羽脸上的阴霭更加重了,这是他头一次亲耳听到百姓对他这个新王的不满之声。 “玹羽哥,情况不太妙”,枔子一边为男孩检查,一边进行着简单地包扎,“他的左腿被打断了,头上的伤口也很深,不尽快治疗会很危险。 “娘……” 男孩痛苦地呻吟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玹羽来到枔子身边,一把将神志不清的男孩抱了起来,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给他疗伤,跟我来。” 兄弟俩带着男孩来到了新月楼,不过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因为上次兰雀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新月楼里的龟公、小厮都认识玹羽,知道这是个能纵横明侯府的贵人,多有畏惧。 不敢多问,他们立即让玹羽进了门,并很快按照玹羽的吩咐将五儿找了来。 “这孩子你能先帮我照看一下吗?” 五儿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男孩,又看了看玹羽,点了下头。 “我看这孩子八成也是从涞洲逃难过来的,我今天还有点事要办,傍晚我会再过来。在那之前先麻烦你了。” 说着玹羽伸出手揉了揉五儿的头发,而对方则涨红了小脸,低下了头。 出了新月楼他们就直奔丞相府,但枔子却一直不说话。 “怎么了?从刚才你就怪怪的?” 枔子的脸色有些阴沉,过了半晌才开口:“真没想到玹羽哥你会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玹羽歪了下头,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下,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用胳膊环住了枔子白嫩的脖子,“怎么,吃醋了?五儿是很可爱,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比女孩还漂亮的你。” 枔子的脸霎时红得像要冒出热气,他用胳膊肘一下捅开了玹羽,怒道:“真是越来越不正经,小心我回去向娘告你的状。” “别!别!千万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玹羽揉着被弄疼的胸口,在枔子背后哀求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玹羽一把将枔子拉到了一边。 下一秒,四五个身着盔甲,骑着马的士兵就从道路中央疾驰而过,街上的行人无不赶紧避让。 “让开!让开!丞相大人的轿子到了!” 士兵一边在马背上飞驰一边叫嚷着开道,行人听到声音都赶紧退避到道路两旁,将道路让了出来。 “你没伤着吧?” 玹羽拍了拍刚才溅到枔子身上的泥土,心中立即涌上了一股不快。 “我没事,那边那个孩子。” 枔子也拍着身上的土,显然心有余悸。 顺着枔子的视线,玹羽看到不远处一个孩子坐在地上正哇哇大哭。身边的女子也是一脸惊慌,哄着孩子。 不止这一处,路边还有很多老人亦或是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弄得人仰马翻,但却没有人敢发出一声抱怨。 “玹羽哥,那是丞相的轿子,这个方向他们是不是要出城?” 很快在一片嘈杂声中,一顶八抬大轿出现在视野中,前后左右都有士兵手持武器护卫着,随从人员不下百人。 “丞相不是抱病在家吗?连玄景宫都去不了,还能出城?” “那不过是借口罢了”,玹羽一句自语的话却被身旁一个老者听到了,“丞相不承认新王啊,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去城外给他夫人扫墓。看来新王在他眼中还比不过一个死人重要。” 老者一句讽刺的话,在玹羽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他感觉自己被人从丞相身边推出了老远。 看着那顶华丽的轿子慢慢从眼前驶过,他咬了下嘴唇。 “官爷,给点钱吧!” 几个乞讨的孩子迎着轿子走了过去,但却被轿子四周的士兵无情地推倒在路边。 轿子缓缓驶过,却留下了一片唏嘘和哭喊声。 “玹羽哥,我们要不要去追,我刚才听旁人说,丞相每次出城扫墓都得三四天才能回来。” “不用了。” 玹羽的声音有些冰冷,他朝着轿子离去的方向攥了下拳头,旋即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枔子不解地追了上去,这次轮到玹羽一路不语了。 当他们再次停下脚步,又来到了心月楼门前。还没进门就看到五儿一脸惊慌地跑了出来,正好撞在了玹羽身上。 “玹公子!不好了!那孩子、那孩子不见了!”五儿说着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你们走后他醒了,我就和他聊了会儿天,他一直说要回涞洲找他娘什么的。我看他睡着之后就去前厅干活了,等回来再去看他,他就、他就不见了。都是我不好,他身上有伤我都没看好他。” 玹羽安慰了五儿几句,就开始在城中寻找男孩的下落。 从五儿口中得知,男孩名叫“桧吾”,是从涞洲逃荒过来的。他们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未找到人。 “看来他是真出城要回涞洲了,不过他的腿伤成那样,走不了多远的。” 当玹羽做出判断,决定出城去找男孩时,天已经擦黑,枔子有些担心的看着玹羽。 他们本来打算在那些被派出城外采集药草的医生返回之前,再躲进放在那间药铺的推车中的,这样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玄景宫。 但现在的玹羽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不找到男孩他是不会结束这一天的。 第二十八章 施援桧吾 在光线不足的地方赶路对玹羽和枔子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在妖林中时就已习惯了走夜路。而对五儿来说却是头一遭儿,本就看不清方向,四周还不时传来野兽凄厉的嚎叫,让五儿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紧紧跟在玹羽身后,双手不时地捂住耳朵以抵挡那些可怕的声音,但心里还是怕得要命。但一想桧吾那瘦小又满是伤痕的身体,五儿重又打起了精神。 突然的“咔嚓”一声,巨大的雷声响彻耳边。 五儿不禁打了个寒噤,由于天色早已暗沉,藉由雷声他们才发现天空已经阴云密布,早已变脸想要哭个痛快。 就在五儿的不安快要达到极限,在他们不远的前方,发现了一个倒在路边的瘦小身躯,头上缠着绷带,左腿上打着夹板,身体两侧放倒着木制的拐杖。 兄弟俩对视着点了一下头,此时豆大的雨点也从天而降。 玹羽脚一点地跳到了附近的一棵高树上,向四周全方位地扫视一圈。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有很多小山,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能让他们避一下雨的山洞。 玹羽来到山洞口,先朝洞里面扔了一块石头,确认里面没有危险生物存在后,他招呼其他人赶快进洞避雨。 玹羽在洞里找了一些干柴,用枔子随身携带的引火草点燃,生起篝火。 枔子为男孩检查了一下身体,将随身携带的水一点一点送入男孩口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男孩也慢慢睁开了眼,五儿一直要哭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绿毛龟!” 男孩醒后的第一句话,把玹羽的火又拱了起来。 “对,没错,就是我这只绿毛龟,否则你现在还躺在外面的泥坑里让雨水浇灌,等着你身上的伤口感染、毒菌繁殖呢!” 玹羽说着狠掐了一下男孩黝黑的脸蛋,让他不禁痛得大叫起来。 “不要管我!” 男孩堵气拿起身旁的拐杖支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向洞口走去。但没走两步,被脚下的石子一绊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五儿慌忙过去将男孩扶起,但被男孩一把推开了。 拿起拐杖,男孩想要继续走出洞口,不过很快他又再次跌倒。 五儿想要再去将他扶起,却被玹羽一声吼住了。 “不要管他!让他走!” 男孩再次拿起拐杖,但这次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左腿伤口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全身都痉挛起来。 五儿看了看怒气未消的玹羽,想要伸手又不敢。 一旁的枔子实在看不下去,俯下身去检查男孩的伤口。 “不要碰我!你们这些假慈悲的富家子弟,我最讨厌了!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娘,我娘在叫我……” “桧吾,是玹公子他们救了你,否则你可能就要被那些人打死了。” 五儿说着,但男孩却一个劲儿地摇头,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人,我是不会相信的。来到明洲这两年我一直到处做零工想挣点钱,但除了被骗就是被骗。根本赚不到钱不说,还会被人贩子卖到市集上去。又有谁会好心向我这种人伸出援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这里的人我是不会再信了!” 桧吾的话让玹羽的心一沉,他来到了洞口前望着眼前的瓢泼大雨,道:“如果你不信我们你现在就可以走,但我可以肯定你一个人是回不了涞洲的,就连明洲都出不去。” 听了玹羽的话,男孩的脸部有些扭曲,下一秒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看到玹羽的怒气渐消,五儿走过去用袖口擦着男孩脸上的泪水:“为什么你要着急回涞洲?涞洲现在应该还在到处征兵,到处暴乱不断的,就算回去了也无法生活?” “我娘、我娘还有两个妹妹在那边,我好想她们……” 五儿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不再做声。他的哥哥还有三个弟弟都已不在人世,了无牵挂,在哪里生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但是眼前的桧吾却不同,这么小就和家人长期分离,就算再危险也无法抵挡心中那份思念之情。 “那就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枔子一边给男孩的伤口换药一边安慰他道。 “不行!我听说去年涞洲发生了疫病,死了很多人。我走的时候我娘的身体就不好,爹和哥哥早就被抓去充军,我好害怕……我一定要回去!” 桧吾说完再次大哭起来。 枔子皱了下眉头:“疫病?” “涞洲去年确实爆发了疫病”,五儿也皱起了眉头,“那些从涞洲流浪过来的小孩曾说过,那种疫病传染性很强,涞侯似乎也无法控制住疫病的扩散。本就动乱的涞洲各地,加上疫情,混乱就更加严重了。” 五儿的话唤起了玹羽的记忆,那日在涟书殿中,五洲洲侯的会面说到过涞洲的事,而且王室知道涞洲情形,只不过所采取的措施就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疫病的事那天并未提起,但玹羽心中却十分肯定,不管是太后还是玖羽,她们一定知道涞洲的疫情。不提,只不过是因为王室不会伸出援手。 为了拉现任涞侯下马,也只能对涞洲百姓见死不救。 想到这,玹羽心中的火又像浇了油似的窜了出来。 “你是叫桧吾对吧?”玹羽蹲下身来看着男孩,男孩抽泣着点了下头,“如果你真想回涞洲,那现在就不要哭”,桧吾强忍着泪水,抬起头来看着玹羽,“好!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把你送回涞洲去。” 还没等桧吾做出回应,枔子就睁大了水蓝色的眼睛。他看着玹羽的侧脸,但对方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丝说笑之色。 “你们、你们真的不是人贩子?真的能把我送回涞洲去?” 桧吾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玹羽。 “人贩子、人贩子的,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什么样子”,玹羽气不打一处来,又在男孩脸上拧了一下,“我要贩卖小孩怎么也得找个身体强壮一点的吧?就算不强壮,起码也得是个身体健康的吧?你这腿都断了,属于残次品。就算我要卖你,又有谁会要?” 玹羽的话虽然刻薄,但句句戳中红心。桧吾鼻子发酸,还想再哭一场,但却强忍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伤腿,枔子刚才为他重新上了药,现在已经不疼了。 他将视线转向了枔子,又看了看玹羽,问道:“你们真的要送我去涞洲吗?那边真的很乱,还有疫病也要去吗?” 枔子的视线也落到了玹羽身上,这不光是桧吾心中的疑问,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要去!我要看看涞洲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既然他们都不管这件事,那就由我来管。” 五儿和桧吾自然是听不懂玹羽那后半句话的,但是枔子却能猜到玹羽心中在想什么。 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才停,此时玹羽才让五儿返回城中。虽说玹羽很想亲自回去一趟,毕竟要去涞洲还是需要准备一下东西。 可他们是从玄景宫偷偷溜出来的,想必一天都找不到虹王的宫中一定已乱成了一锅粥。 如果宫中找不到,很可能就会派出禁卫队出宫寻找,这种时候回去绝对是自投罗网。 这些隐情自然不能对五儿说出,但看到玹羽那欲语又止的样子,五儿便主动请缨,只身返城。 “五儿,真是抱歉。本来就耽误了你一天时间,现在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不知道兰四姨她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五儿微笑着摇了摇头,“自从玹公子上次救出了兰雀姐姐,妈妈就一直叮嘱我,以后公子要来心月楼的话一定要伺候好。兰凌姐姐也说,如果玹公子有事,一定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五儿的话让玹羽感到有些意外,兰四姨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兰凌会这么说应该是因为郁侯的缘故。 虽然那次五洲洲侯会面,郁侯几乎什么政见都未发表。但现在看来,他恐怕才是对自己帮助最大的洲侯。 玹羽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从腰间取下了戴着的一块玉佩,交到了五儿手中,道:“把这个交给兰雀姑娘,不,现在应该应该叫桂雀了。” 五儿连夜赶回了高翅城,到了明侯府时,天已见亮。 他守在了附近,等待大门开启。他知道现在桂雀被安排在明侯府的药室做事,隔三差五会出门上街采购药材。他希望桂雀今天也会出门,这样他就有机会碰见她。 不过还未等明侯府的大门开启,就有一队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砸开了大门,明侯府顿时喧闹起来。 很多小吏小厮从府中涌出,似乎提前开启了一天的工作模式。 而在涌出的人当中,五儿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五儿,你怎么到这来了?” 也同样发现五儿的桂雀快步走了过来,五儿把她拉到了一角,不安地看着那些士兵。 “这是怎么了?怎么来了那么多士兵?” “我也不清楚,但那些可不是普通的士兵,是玄景宫中的侍卫队。好像有急事要见明侯大人。” 说着桂雀望着五儿,询问着他的来意。 “是这样的,玹公子托我,要姐姐帮他从明侯府弄一匹飞马。” “玹公子?”桂雀有些狐疑地望着五儿,她知道玹羽是五儿的客人,会私下接触也属正常,但从明侯府私自牵出飞马绝非小事,“那玹公子现在人在何处?” “玹公子现在人在城外,他打算去涞洲。” “什么?涞洲?” 桂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捂住了嘴,怕自己发出声音,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站在明侯府大门外的士兵,她已经意识到这些突然驾到的侍卫队的来意。 五儿还不知道这个玹公子的真实身份,但是进了明侯府的桂雀却是知道的。 即便知道玹羽身份,但桂雀也不能对他的行动提出任何异议。 而对于救了自己的玹羽,桂雀一直希望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作为报答。 她没有多问,马上就答应了。 “这个给你”,五儿将那块玉佩交到了桂雀手中,“玹公子说丢失飞马绝非小事,之后一定会被查出来。到时候要桂雀姐姐出示这块玉佩给明侯大人看,如果明侯大人追问他的下落,就如实告知他人在涞洲即可。” 说完,五儿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桂雀,“玹公子还说偷盗飞马很危险,是要杀头的重罪。如果明侯问罪,就告诉她这全是玹公子的意思,姐姐你只是按玹公子的吩咐办事。” “我知道了”,桂雀毫不迟疑地接过了玉佩,“玹公子是桂雀的救命恶人,不管他吩咐什么,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桂雀都没有半句怨言。” 说完,桂雀便转身消失在了明侯府的大门中。 第二十九章 涞洲初景 涞洲位于虹国西北角,西与尭国相接,东与邈洲相连,南邻赜洲,北临鼎洲。因地处北方,所以气候有些寒冷。 玹羽一行人在飞行了六天之后便进入了涞洲境内,桧吾的家在离涞洲都城——游康城十里外的一处名叫倪村的小山村中。 在桧吾的指引下,载着玹羽他们三人的飞马降落在了倪村村口。 在马背上俯瞰涞洲,到处蛮烟瘴雾、荆榛满目。而落到地面后,这种荒凉更是放大了数倍。 在这几天的旅程中,桧吾一直有说有笑,心情大好,但在进入涞洲境内后,便听不到他的笑声了。 现在是春季,正值春耕季节,但道路两侧的田地里几乎看不到耕作的人影。 田地里更是看不到农作物,满是趁机伸腿,霸占沃土的杂草。大部分田地一片焦黑,不时冒着细细白烟,宛如不毛之地。 难道这里发生了火灾?玹羽牵着飞马走在前面,面对这一残败农景,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以前在妖林,他们一家也垦田耕种,面积当然要比这里小得多,但从未有像眼前这般荒废过。 难道涞洲的暴乱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玹羽心中的不安,在随着进入他视线中的景象慢慢加重。 一阵左顾右盼之后,终于在不远处的田地里发现了几个人影。走近一看,竟是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正扛着看上去比他本人还重的铁耙在刨地。 “喂,我想问一下……” 玹羽停下脚步刚张口,田间的那几个孩子就像耗子见了猫般脸色一僵,扔下他们的工具撒腿就跑。 玹羽:“……” 玹羽愣在原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认为五官端正,阳光俊秀。在京城中闲逛,都会招来姑娘们的注视。怎么到了涞洲就变成这般讨人嫌了? 虽然他最近经常蹿火,面部狰狞也有,但现在可是心平气和,一副俊郎之貌。 想不明白的玹羽摇了摇头,继续迈开脚步。 走过了田间小路,他们进入了村庄。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应该是各家各户起灯火、升炊烟做饭的时刻,但呈现在玹羽他们眼前的却是死寂沉沉的一片。偶尔能看到几户亮灯的人家,但在这死寂的村头就犹如鬼火。 村庄里几乎看不到有人走动,玹羽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桧吾。刚才还因到家而兴致高昂的的男孩,现在也变得沉寂了,不时伸着脖子向前望着,像是在找寻什么。 突然,桧吾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一踢马腹。飞马长鸣一声,飞奔起来。 玹羽和枔子吃了一惊,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飞马的速度很快,玹羽和枔子尽了全力,但终究两腿赢不过四腿。 两人喘着粗气,在一户人家前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到灰色飞马正站在这户人家门口,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向了栅栏内侧的住户,但视线里却是漆黑一片。 他们试图在黑暗中找寻出住户建筑物的轮廓,但怎么也无法在视野中显现出来,只看到桧吾拄着拐杖站在里面。 “娘!小玉!小莹!”男孩不断呼唤着,“你们在哪儿?!回答我!我是桧吾、我是桧吾啊,我回来了,娘!” 桧吾的声音越发颤抖,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玹羽和枔子寻着男孩的声音走进了栅栏,枔子不小心脚下撞到了什么差点跌倒,定睛透过黑暗,看到一块儿已经烧焦的木块。 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也开始运转起来,视觉功能再次启动,将这处民宅显现出来。 一座已经被完全烧毁的小屋,残垣断壁、碎瓦颓垣,荡为寒烟,一片狼藉。 此时的桧吾丢掉了手中拐杖,发疯似的冲到废墟里,用手刨着,口中不断呼唤着他的亲人。 玹羽和枔子见状也加入进来,帮着一起清理废墟,但他们知道这里不可能会有生者。 看着桧吾那魂不附体的惊慌摸样,玹羽站起身来眺望四周。环视几圈之后,终于在昏暗的四周一角看到了一丝光亮。 “去那家问问吧,或许你娘她们搬走了也说不定。” 玹羽和枔子劝慰了桧吾几句,便朝着那丝光亮而去。 “那是云奶奶家”,走到了向外透着微弱光亮的小屋跟前,桧吾才发觉道,“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记得云奶奶家中有很多比我还小的孩子,无论何时去她家都很热闹。” 桧吾说完,架着拐杖来到门前敲门,但怎么敲也不见回应。 觉得不对劲的玹羽,没有迟疑,使劲一撞将门撞开。 屋内只有微弱的烛光,似乎并没有人。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残缺的座椅外,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天花板年久失修,裂开的墙皮蔫头耷脑,摇摇欲坠。 玹羽可能是头次见过如此破败的房屋。 “啊——” 桧吾的一声惊呼将玹羽召到了他身边,只见里屋中一名老妇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枔子见状,赶紧扶起老妇,和玹羽两人将她抬到了床上。一番检查之后,枔子一直僵硬的神色稍有缓和。 “怎么样,云奶奶她还好吧?” 看着桧吾那担心的脸,枔子点了点头,说道:“她是营养不良,还有些受寒。看看屋中有没有吃的。” 玹羽和桧吾将屋子翻了个遍,只找到了一小碗米和两根胡萝卜,虽然食材少得可怜,但玹羽还是很快做出了一锅加了胡萝卜碎的米粥。 枔子将热气腾腾的米粥一勺一勺地喂进老妇口中,一会儿老妇便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看到玹羽和枔子这两张陌生的面孔,老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当她看到桧吾的脸后,随着睁大的双眼,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云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娘还有小玉和小莹她们,到底到哪去了?” 看到老妇醒来后,桧吾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她们都不在这了”,老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走后的这两年中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连月干旱无雨,庄家枯萎根本没有收成。即便如此,租税依旧有增无减,这村里的人根本就吃不饱饭。而官府的征兵也没有停止,成年男丁被征走,像你哥哥那般大的男孩被征走,到最后就连比你还小的,只有七八岁的男孩都被带走了。”老妇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么说,云奶奶,你的家人、你的……” 桧吾的表情有些扭曲,心中的不安急剧增加。 “是的”,老妇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的儿子、孙子都被官府带走了,只剩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儿媳。家中没有男丁,为了活命,儿媳只得自己下地耕作,不久就流了产。大出血又没有大夫医治,儿媳也死了”,说到这儿,老妇已是泣不成声,“为什么只剩下我这个老太婆没有死呢?” “云奶奶……”桧吾拽着老妇的衣襟也哭了起来。 “去年涞洲各地都发生了疫病,这里是游康城的郊外,洲侯怕城中也发生疫情,所以对城边各处都严加巡查。一旦发现有人患病,不管是什么病都会被带走。你娘和小玉就是被官府的人带走的。” “带走?!带到哪里去?” “具体不清楚”,老妇摇了摇头,“说是要把病人集中治疗,好像是被带到离这村子一百里以外的,一座叫赤山的背面去了。” “集中治疗……”玹羽皱了皱眉头,“那么桧吾家的屋子被烧,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怕是传染病,所以官府的人就把房子烧掉了。” “如果是为了防止病原扩散的话,这么做或许是最好的……”枔子低下头低语道,“但这样做,病人不就无家可归了吗?还是说,官府的人会为这些房子被烧掉的人再建新的住所?” 枔子看着桧吾,心中很是怜悯。但男孩则露出了一脸兴奋,似乎并没有把自家被烧的事放在心上。 “赤山,我要是去赤山就能见到我娘了吗?”桧吾脸上出现了笑容,“还有小玉和小莹?” 老妇并没有马上回答,取而代之的是,眼泪再次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处流下,哽咽道:“……小莹已经不在了。” 老妇这句轻语桧吾却听得真切,笑容瞬时就在他黝黑的脸上凝固了。 “你娘身体一直不好,根本无法下田干活,不久家里的田就荒废了。缺衣少食的,小莹还那么小,根本熬不过的,你走后不到半年就病死了。” “为何不请大夫?”心中堵闷的枔子问道:“从医者都会有济世救人之心,就算病患没钱就医,我不相信所有大夫都会袖手旁观,任由病患病情恶化。” “不是这样的,我相信大夫们都有一副好心肠。但是他们都被洲侯大人强行带到了游康城,说是要抑制城内的疫情蔓延。而我们这些百姓就算手里有钱,也是没有大夫看的。” 老妇说完再次哽咽起来,而枔子脸上也覆盖上了一层阴霭。 “那么涞侯是不是已经将疫情控制住了?”枔子看着老妇,心中满是疑问。 “不清楚,但这半年来村里陆续有人被带走集中治疗,应该是有眉目了吧。” 桧吾的哭声和老妇的哽咽响荡在空寂的小屋中,枔子的心像被人揉捏了一样。 他抬起头看向了玹羽,而对方脸上的阴霭让人看着更可怖。 “玹羽哥,我们明天去趟赤山吧?”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要把心中的怒火压制下去,玹羽抬起了玉色的眼睛,道:“当然要去!” 第三十章 悲怆赤山 第二天一早,玹羽和枔子就带着桧梧,骑着飞马朝着赤山的方向出发了。 玹羽从空中俯瞰脚下景色,田地不是被大片大片地荒废就是被烧得焦黑。荒无人烟,赤地千里,一派萧条冷落之色。 马背上的三人脸色都不大好,涞洲现状的严峻早已超越了他们的想像。 玹羽的脑中还回放着昨日老妇那家徒四壁的惨像,他从未见过如此贫穷的人家。想起自己在玄景宫中,那衣食住行全天候被人伺候的生活,无法阻止的罪恶感立即涌遍全身。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明明没有任何作为,却能享受这种奢华生活。而这里的百姓他们要辛勤劳作,要交租交税,还要服兵役保家卫国。到头来,却只换得食不果腹、衣不附体、住不围暖。 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心中出现的这个声音,让玹羽无地自容。 “看!前面那座山就是赤山,果然是红彤彤的一片”,一直沉默的桧吾手指前方,面露兴奋,“越过这座山就能见到我娘她们了。” 比起涞洲那些千篇一律的焦黑残败景象,这赤山倒是美得不像是在涞洲境内。或许就是因为这里景色优美,涞侯才会选择这里作为治疗地。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涞侯倒也不失为民着想,花了一番心思。 玹羽下意识地将这位从未谋过面的涞侯向好的一面想,毕竟他是太后帮扶上位的洲侯。如果是母亲看好的洲侯,那应该不会太差。或许现在涞洲的混乱是有内因的。 玹羽正如此想着,突然视线中那红色的山脉一侧出现了数个硕大的土坑。土坑就像是皮肤上的溃疡一样,让人看了不免侧目。 而在一处土坑旁,更是出现了无数个正在快速移动的小黑点。 玹羽一踢马腹,他们稍稍降低了高度。黑点呈现出人形,有几处,数个黑点抱成一团。 “为什么不下去?”桧吾发现玹羽又将高度提高了些,不免心生焦急。 “你没看到那些人在打架吗?”玹羽用下巴指了一下脚下,“现在下去,若被卷进去就不好了,先看看情形再说。” 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玹羽轻踢了一下马腹,又朝前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慢慢降落下来。 落脚的地方虽然离那些土坑有一段距离,但却是那些小黑点移动的方向。 很快,一名看上去病怏怏满身泥土的男子,踉跄着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男子一边慌不择路地跑着,一边不时回头张望,完全没有注意到已迎过去,站在他前方去路上的玹羽。 当他转过头,看到前方的年轻人,整个人就像被雷劈到一样,马上失去了动力。又由于惯性使然,将他整个人向前摔了出去,看样子摔得还不轻。 “你没事吧?” 看到男子摔倒,玹羽赶忙跑上前,伸手去扶。但对方那满脸泥土与惊恐的表情,让玹羽又谨慎地将手收了回去。 “不要过来!你们!你们……” 受惊不小的男子刚想站起,又一屁股跌坐下去,哆里哆嗦根本站不起来的他,只得双手撑地,屁股蹭地向后移动,就像一条巨型毛毛虫。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玹羽再次向男子伸出双手,但对方并未因玹羽的和颜悦色而放松警惕,他仍旧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突然,他惊愕地抬手,指向了玹羽的身后。 “飞、飞马!”男子的声音在颤抖。 牵着飞马走过来的枔子和桧吾,也被这个男子的反应惊住了。他们都立在了原地,生怕自己的一个微小动作,会吓坏他这只飞不起来的惊弓之鸟。 “我们只想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那种话我不会再相信了!”男子突然对着试着与他沟通的玹羽大喊起来,这次轮到玹羽被吓了一跳,“你们也是官府派来的人吧?” “官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来这里找人的。” 看到男子咳嗽剧烈,玹羽又伸出手去,但一下被对方打开,并且招来一阵恶狠的瞪视:“不要再骗人了!不是官府的人又怎么会有那样的飞马?!洲侯大人真的要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斩尽杀绝吗!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男人几近带着哭腔地嚷道。 “斩尽杀绝?” 玹羽歪了下脑袋,不知眼前坐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所说何意。 刚想思考,眼前突然一道黑影闪过。玹羽下意识地向后一跳,“咚”地一声,一根长矛戳在了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上。 “哦,反应不错嘛,小鬼。”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浑身都是强劲肌肉的壮汉,闯进玹羽的视野。 壮汉一手拔出了戳在地上的长矛,重又拿在了手中。 “他、他们也是官府的人。” 刚才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壮汉身后,仍止不住咳嗽,惊恐地指着玹羽他们。仿佛被人欺负的小弟,找大哥为他报仇。 “哦,官府的人啊,这几个小鬼。” 壮汉伸展开他那黝黑的粗壮手臂,长矛直指玹羽。还未等玹羽开口解释,长矛已经出手,玹羽左右躲避着。 壮汉看似粗苯的身体,但行动却异常灵活,速度之快让玹羽根本没有张口的机会。 玹羽向后翻了几个跟头,想和对方拉开些距离,好让自己有开口的时间。但他脚刚一落地,对面的长矛又无缝衔接地袭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玹羽猛地伸出双手,夹住了长矛的前端,并顺势借力,将长矛的力道向自己身后转移。他自己则在避开攻击的一瞬,向后一个空翻,紧接着一个后旋踢,将壮汉手中的长矛踢了出去。 本以为为自己争取到时间的玹羽,还未缓过神儿来,对面的壮汉已经转身,同时抽出跨在背后的长刀,向着玹羽劈头砍下。惊得玹羽赶紧向旁边闪身,耳边立即传来刀和地面的碰撞声。再次抬起头时,长刀也再次攻来。 “啪”的一声,绿色的藤鞭缠住了壮汉手中的长刀。 玹羽和壮汉都没有放松警惕,只是将视线转向了藤鞭的主人。 “这位大哥,能否听我们把话说完?” 紧握藤鞭的枔子大声叫道。而壮汉并没有因此就松懈,直到他被一把沙土眯了双眼。 “我娘,还有妹妹她们在哪儿?!” 模糊的视线中,壮汉看到一个拄着拐的男孩来到他的面前大叫着,手中还抓着一把尚未扔出去的沙土。 “我们是来找人的,并不是什么官府的人。” 玹羽趁势也收起了架势,对着壮汉解释。 “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他们!”那名男子仍旧惊魂未定,在不远处叫嚷着,“一般人怎么会有那种飞马!他们、他们一定是官府的!” 壮汉一只手捂着眼睛,显然进入眼中的沙土让他还看不太清,但他却能感到桧吾渴望的眼神。 “你来找你娘和妹妹的?” 壮汉揉了揉眼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枔子也收回了藤鞭。但壮汉的样子显然还未完全放心。 “是”,桧吾快速点了下头,“我听说我娘和妹妹被官府的人带到了赤山这一带来集中治疗。我刚从明洲回来,我家全被烧了,我要找到她们。” 听完桧吾的话,壮汉眼中的警戒渐渐消失。他瞥了一眼玹羽和枔子后,转向了那名仍旧瑟瑟发抖的男子,道:“勋贵子弟或是祖上为官的世家,也有可能会持有飞马”,解释完之后,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桧吾,“你娘和妹妹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听我的邻居说,大概是在半年前。” 听罢,壮汉宽粗的眉毛顿时跳动一下。他还未及张口,远处就传来了声音。 “阔仿,那边已经搞定了。有几个士兵没看住,跑了,真该死!这里不能久留,我们也得赶快动身才行”,几个同样拿着武器的男人跑了过来,冲着壮汉叫道,“怎么回事,这里还有官府的人吗!” “不是,是受害者家属找过来了”,壮汉摆了摆手,示意那些人放下手中的武器,“跟我来,让你们看一些东西就会明白。” 玹羽他们随着壮汉,朝着刚才发生打斗的地方走去。之前从空中看到的那几个大土坑又出现在视野中,从地面上看,就像一口口干涸的深潭。 一些身着缥色铠甲官兵摸样的人,正双手背后抱头,蹲在一起,被一些手持武器的男人看管着。 还有一些人,男女老幼都有,看上去身体都很虚弱,或坐或卧,情绪或是萎靡或是高亢异常。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大声诉说着什么。 “喂,都救出来了吗?” 壮汉停在了一个像是新挖的大坑旁边,冲着坑中的人大声问道。 “这是最后一个了。” 坑中的几个男人正将一个下半身埋在土中的老人拽了出来,然后搀扶着老人朝坑外走出。 被救出来的老人脸色苍白,有些虚脱神志不清了。几个女人走了过来,将水慢慢地喂入老人口中。 “抓到多少个士兵?”壮汉问道。 “大概有八十多人。” “救出来的人呢?” “有一百六十二人。” “赶快整顿一下,逃跑的士兵一定会去叫援兵,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壮汉指挥着一干人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对玹羽他们解释一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玹羽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并不确认,冲着壮汉叫道。 “很遗憾,你们要找的人恐怕已经埋在这里的不知哪个坑里了”,壮汉用手指了指那些在他们身边的大土坑,“从去年涞洲各地发生疫情以来,这里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这种大土坑。 因为赤山位置偏僻,所以一直也没人发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各村各户却相继出现了家中病患被官府带走的情况,而且一旦被带走,病患的住所也会被一并焚烧殆尽,而这些被带走的病患也不知被带到了哪里……” 壮汉说着叹了口气,棱角分明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哀伤之色。 “你是说那些病患被带到了这里……” “是的,他们被活埋了。” “活埋!” 这两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在玹羽心中炸响,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了桧吾。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人!” 桧吾冲了过去,抓住了壮汉衣襟的下摆,矮小的身材只到壮汉的腰部。 他仰着头,渴望着从面前这个知道真相的男人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的希望是不可能成真的。 “娘!娘!小玉……” 已是满脸泪水的桧吾,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跳入土坑中,发疯般地用手挖着眼前的泥土。 “桧吾!” 枔子也跟着跳下了坑中,想要阻止男孩,但现在的桧吾听不进任何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 看着情绪失控的男孩,再看看那些不断哀嚎着的病患,玹羽顿觉心口憋闷异常。 他转向壮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正如你所见的,我们是看不惯洲侯所作所为的人;发现这里,想要把受害的病患救走的人;还有这些被害病患的亲人;还有忍受不住沉重赋税,逃离家乡的人。自从发现了这里之后,我们就日夜守在这里,今天果然让我们撞了个正着。” 说着,壮汉望了眼险些被黄土埋葬的众人,“总算救出了些人,不过被发现之后,官府就会放弃这里,不会再埋人了。希望他们能够就此收手,不要再作孽了!” “你们就是那些……”玹羽的话卡在了嘴边。 “对,我们就是那些涞侯口中的乱民、到处暴动的危险分子。如果再如此放任那个把我们百姓视如草芥的涞侯,我们涞洲人迟早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说着,壮汉走向了他的同伴,开始招呼大家准备撤离。 “娘!小玉!”桧吾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天际,“娘、小玉,我是桧吾!我回来了!你们在哪?快点回答我啊!他们都在骗我,我不会信的!” 桧吾不断挖刨着泥土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混合着鲜血和泪水流入了毫无生气的泥土之中,给人的只有沉重的绝望之感。 玹羽看着桧吾那瘦小的不断颤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人戳进了一刀,那种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 自己真的能够成为虹王、成为一国之君吗?明明连眼前的这个孩子都无法救赎,甚至连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 回不了明洲了,玹羽心中想着,在彻底解决涞洲的事情之前是不会回去的。 第三十一章 尽己所能 死活不愿离开赤山的桧吾被玹羽强行拉上飞马,当天晚上他们便回到了云老妇家,一路上不住哭闹的桧梧已经精疲力竭,昏睡了过去。 “怎么会有这种事!”听完玹羽他们今天的所见所闻,云老妇震惊之余,不禁掩面而泣,“没想到洲侯竟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这么说,村子里其他被带走的病患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老妇摇着头,一边擦拭满是皱纹的脸上的泪水,“我原以为洲侯是为了我们百姓着想……怎么会……” 哀伤蔓延在这间破旧的小屋中,突然门外一阵响动,玹羽警觉地站起身来,冲到了门外。 “啊,那是桧吾吗!” 一起冲出来的枔子指着半空中的黑色物体叫道。 老妇也走出了门,看到坐在飞马上,在半空中沿着不规则弧线盘旋的男孩,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笨蛋在干什么!”玹羽皱紧了眉头,“快拉住缰绳,两腿夹紧。” “不行的,那个样子完全是失控了。”枔子焦急地望着空中。 “快点给我听话!给我走!给我走!” 桧吾叫嚷着,不断地用脚裸踢着马腹,手中拿着一根木棒在空中乱划着。 此刻,飞马也因为男孩毫无章法的指挥开始变得慌乱,不住地在空中前踢后踹鸣叫,就是不肯听从骑在它背上之人的指令。 桧吾被受惊的飞马颠得身体失去平衡,整个身体都从马鞍上滑了下来,只有单手扯住了缰绳,被飞马吊在空中摇来扽去。 老妇不敢正视此景,别过了头。 “枔子!” 玹羽的话音刚落,枔子手里飞出一道儿黑影,直伸向空中飞马所在的位置,只见一条绿色的藤条缠上了飞马的脖颈。 枔子用力一拉藤条,制止住想要逃离的飞马。而飞马则想要挣脱束缚,不住地拍打着翅膀、甩着脖子。 此时此刻,桧吾的单手再也支撑不住,脱离了缰绳。伴随着叫喊,瘦小的身躯正朝着地面垂直下落。 玹羽朝着桧吾掉落的方向猛跑几下,之后借助惯力向空中一跃而起,伸手接住了正在掉落的男孩。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之后,平稳地落在了地面。 与此同时,刚才还发着倔脾戾气的飞马忽然从空中跌落下来,蹬着腿想要重新站立,却总也不能成功,只得跪坐在那里,打着响鼻。 “桧吾,你不要紧吧?”枔子抽回了绕在马脖子上的藤条,朝玹羽和男孩跑了过来。 “放开我!我要去游康城!我要去游康城!”桧吾大声叫嚷着,还不住地挥舞着他手中的那根木棒。 “给我冷静一点!你去游康城做什么?”玹羽一把夺过了男孩手中的凶器。 “我要去找洲侯,我要去为我娘还有小玉报仇!”桧吾依旧大声叫嚷着。 “桧吾!你没事吧?”老妇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看到男孩毫发无伤,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男孩恶狠狠地叫骂,老妇神情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桧吾,这种话不可以乱讲。” “我没有乱讲,我是认真的,我要去杀了洲侯那个混蛋杀人犯!” “就用这根木棒吗?”玹羽说着,将刚从男孩手里夺过来的木棒攥在手中一用力,“咔”清脆的一声响过之后,木棒断成了两节掉在了地上,“还有你现在这腿又能做什么?” 说着,玹羽松开了原本扶在男孩身上的手。因为失去依靠,桧吾跌坐在了地上。 男孩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但那条还未痊愈的断腿顿时将剧痛传达给了主人,桧吾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和汗水。 “明白了吗?现在的你到底能做什么?连路都走不了,还要去报仇?” 男孩痛苦地坐在地上,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愤,放声大哭起来。 “我当初就不应该去明洲,就算被抓去充军也好,起码我还能和娘她们待在一起。但我现在却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桧吾的哭喊声在玹羽脑中挥之不去,也绊住了他想要前往游康城的脚步。 就像他对桧吾说的“现在的你到底能做什么?”而这句问话又反射到了他自己身上,就算他现在跑到游康城中,跑到涞侯面前,自己又能做什么?况且如果涞侯真的存有杀他之心,自己此举不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吗? 这一夜伴随着桧吾哭声而逐渐冷静下来的玹羽,找到了他小小的目标——先尽自己力所能及,帮助倪村的村民度过眼前的难关。 第二天天不亮,玹羽就和枔子两人上山去采药草了。虽然玹羽并不能像枔子那样给人诊脉开方,但有在妖林中的磨练,识别药草还是不成问题的。 为了避免再有患病的村民被官府带走,玹羽决定要为倪村的人义诊。 当他向枔子说出自己的打算时,枔子狠命地点了点头。 倪村的人起先是不相信这兄弟俩的,毕竟拥有飞马的人即便不属官府,但也绝不是和他们这些底层百姓一路的人。 警视的情绪中,让背着药箱挨家挨户去看诊的枔子和玹羽吃了不少闭门羹,当中甚至有人放狗驱赶他们。 不过,兄弟俩并未放弃,这种情况直到在枔子救了一个因肺炎而奄奄一息的孩童之后,才得到了根本转变。 枔子他们不用再出门,上门求医的人便络绎不绝。很快,倪村出现一位能妙手回春的少年大夫的事便传开了。 不光是倪村,四周村落的人也闻讯而来。 为了给村民们看病,枔子不再有时间出门,玹羽便一人背着箩筐上山采草药。待草药采集完之后,他便把药草交给老妇和桧吾。 在枔子的指导下,临时上阵的两人已完全可以上手捣药、煎药。而腾出时间的玹羽,便开始拿着自己做的弓箭去山上打猎了。 他在山上找寻着猎物的踪迹,但找了一下午,天已渐黑也未找到一个猎物。 “这涞洲人被折腾得四处离散,找不见踪影,连动物也折腾没了吗?那疫病又不传染动物,涞侯不至于连动物也一起活埋了吧……” 正当玹羽心中嘀咕着,前面的一阵响动让他立刻警醒,下意识地轻轻蹲下身,隐藏在茂密的草丛中,向响动传来的方向观望。 不远处有几头鹿在悠闲地吃着草,不时抬起头、竖起耳头,警觉着周围的一切。 猎人的敏锐从玹羽眼中射出,他静望了几分钟,慢慢地撑起弓、上箭搭弦,瞄准了目标。 “嗖”的一声,弦上的箭射了出去,直中猎物的要害。 中箭的鹿倒在地上蹬了几下,腿就不再动了,其他的鹿都逃也似的跑了。 玹羽似乎听到了别的声音,他皱了下眉,跑向了倒地的猎物。 当他伸手去抓鹿时,忽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落在了鹿的脖子上。 “谁?”玹羽不由向后一跃,手持弓箭,指向了那只手的主人。 “啊——”显然被弓箭所指的人受到惊吓,大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你又是谁啊?” 玹羽定睛一看,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人身材矮小,棕色的头发梳成发髻,用白布包裹在头顶上,一身短打,看上去年龄不大。 “那头鹿是我的猎物,刚要去取,你就出现了。”玹羽说着,放下了手中弓箭。 “啊!什么?你的猎物?别说笑了”,男子突然蹦了起来,一把揪住了鹿的脖子,“看,这支箭是刚才我的同伴射中的,这明明是我的猎物。” 玹羽看到在他刚才射中的箭旁,果然有一支箭也戳中在鹿的脖颈之中,但他并不想承认:“开什么玩笑,明明是我先射中的,我已经观察这头鹿好久了。” 玹羽说着,揪住了鹿的一条腿。 “胡说,我的同伴射箭很拿手的”,男子说着,抱紧了鹿的脖颈并不打算退让,“你这种小鬼怎么可能比他先射中,我看你一定是使了什么障眼法,把这支箭插上去的吧?” “什么?!障眼法?打猎这种事打我记事时起就在做了,用得着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跟别人抢吗?” 觉得受到极大侮辱的玹羽,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也紧拽鹿腿不放,“还有,谁是小鬼啊!我看你这个小矮子才是小鬼!” “小矮子!”瞬间,男子的脸蹿红,有些温怒,使劲地拽了一下鹿脖,“现在的小鬼怎么这么傲慢无礼,我告诉你,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早就及冠好多年了。我看你这一脸稚相,还是个没脱屁帘子的小孩儿吧。” “不过才迈进成年人门槛三年而已,就敢说自己已经及冠好多年了”,玹羽不屑地撇了下嘴,“不管你的实际年龄是否虚报,我看你的身高也没成年。” 男子被玹羽的话气得眉头一跳一跳的,他紧紧抱住了鹿脖,开始使劲往自己的方向拽:“总之,这头鹿是我们的猎物,你快放手!” 如果不是找了一下午都没有收获,玹羽并不打算和眼前这个男子争什么,但为了桧吾和老妇能够吃上肉,补充营养,他并不想放弃。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先打到的?”说着,玹羽也用力将鹿腿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 “真是纠缠不清的小鬼!这可是给上百个伤病号的口粮。”男子口中念叨着。 “上百个伤病号?”玹羽疑惑地望着对方。 “是、是啊”,男子有些迟疑微微别过了视线,但很快又将视线转向玹羽,“我们村子有很多伤病号,别说这一头鹿,就是十头也不够。怎么能让给你!” 刚说完,他就感到对方力道放空,而他自己就这样抱着鹿向后趔趄地退了几步,又一次跌坐在了地上。 “既然这样就让给你了。” 男子一脸困惑地看着正在翻找自己身后麻袋的玹羽,道:“你、你真的不要了?” “我本来也是抓给家里的伤病号吃的,不过我这边只有两个人,所以就让给你了”,说着,玹羽走到了男子跟前,“这个也给你。” 玹羽将一捧野果放到了仍旧抱着鹿脖不放的男子怀中。 “喂!你家里不是也有病号的吗?”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玹羽,男子叫道。 “没关系,我再去摘些就好了。猎物我也会找到的。” 玹羽摆了摆手,消失在了山林中。 “真是个奇怪的小鬼”,男子望着玹羽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我要是在说谎怎么办?虽然我说的都是实话……” “喂,米桑,你在做什么,见你好久不回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随着低沉的男声,一个壮汉走了过来,见到同伴手中的那头鹿以及那一大捧野果,不由吃了一惊。 米桑没有收回视线,仍旧望着玹羽离去的方向,说道:“阔仿,我刚才遇到了个很奇怪,但身手很好的小鬼。” 第三十二章 掠脂斡肉 傍晚,玹羽背着猎来的两只山鸡回到了云老太家中,还未进家门,就见门口一片凌乱。 来找枔子看病的人为了答谢而送来的一些蔬菜、粮食也都不见了踪影,离得老远就听到了桧吾的哭声。 玹羽慌忙丢下了手中的麻袋,奔进屋中,只见老妇满头大汗,表情痛苦地躺在床上,一旁的桧吾抽泣着。 “发生了什么事?”玹羽环视着也同样凌乱的室内。 “刚才官府的人来过了。”桧吾哽咽着。 “来抓壮丁?” “嗯”,桧吾强忍着泪水,“官府的人在村中转悠了半天,既没有壮丁也没有病患。最后他们发现了我,就想把我带走。云奶奶跑出来阻止他们,结果、结果就被他们狠狠踹了一脚”,桧吾说着又大哭了起来,“最后他们把飞马抢走了。” 玹羽听着,眼睛像要冒出火花来,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此刻,外面传来枔子焦急的声音。一早便出门给一个邻村重病号看诊,此刻回来,枔子被眼前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 奔进屋中的枔子一眼便看到了苦痛不堪的老妇,他赶紧坐到了床边,给她号起了脉。 “那些家伙踢了云奶奶……” 听了桧吾的话,枔子开始检查老妇的腹部。没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玹羽迈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出门的声音。 枔子顿觉不妙,追了出去,一把拽住玹羽,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见那个涞侯,问问他是不是打算把涞洲百姓全都逼死!” “玹羽哥你冷静点!你知道你去了也是没用,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你,你根本就见不到涞侯人的!” “那么小的孩子他们也要抓去充军,这个涞洲真的是要无人了!为何母后她……” 玹羽表情扭曲地望着枔子,脑中又冒出玖羽那句要放任涞洲自生自灭的话。 那时候,头一次听说涞洲的状况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亲眼看到涞洲的惨状,那句话就强烈地显现出它的残酷了,而这也代表着王室的残酷。 玹羽咬着自己的嘴唇,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我不能不管!” “我知道,但我们现在也不能放任桧吾和云奶奶不管!”枔子紧紧拽着玹羽的胳膊,“咱们留在这里也有半个月了,我看了很多病人,但没有发现一例疑似疫病的病患。玹羽哥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不是说,死了很多人吗?那个涞侯,不是还把所有能找到的大夫都掠到游康城中去了吗?” “的确如此,但我问过这附近村庄的人。他们都说自己村子里没有人死于疫病,倒是游康城中死了很多人。” 玹羽皱着眉头思忖,他对面的枔子也同样是愁眉不展:“难道疫病是从游康城中散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游康城我们一定要去,但却不是现在”,说着枔子望向了小屋,“桧吾和云奶奶都受了伤,我们不能一走了之。再忍一周,我们就去游康城?” 望着枔子劝诫的水蓝色眼睛,玹羽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下头。 之后的一周,每天玹羽一早便出发去山上打猎,枔子则留在家里照顾两名伤患。 这是最后一次打猎,玹羽想多给桧吾和云老太留下些食物,所以一上午都在不停歇地寻找猎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至中午,麻袋里已经装满了山鸡、野兔。 “如果再来只稍大一些的猎物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玹羽朝着鹿群时常出没的,长满肥满牧草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还未发现鹿,但玹羽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正在吃草的野兔。 来者不拒,个儿再小也是肉。 他又拿起弓、搭上箭,瞄准起来。射出箭的那一刻,玹羽就在心中暗喜,又可以收获一只野兔。 但箭飞到半截儿便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短促的闷响,掉到了草丛里。 打草惊蛇,野兔听到动静,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玹羽惊讶之际,朝着箭掉落的地方跑去查看。他的箭是被另一支箭截住了,看着躺在草丛中的两支箭,玹羽立刻警觉起来。 他伸手准备拿起那支来历不明的箭查看,忽感耳边的风向发生了微小的变动。 他飞快拿起手中的弓,朝空中一挥。“啪”的一声,一支射过来的箭被弹飞出去。 玹羽刚要寻找箭飞来的方向,忽又见数支箭朝他射了过来。 他向后一仰头,朝后翻了几个跟头。突袭而来的箭矢也前后脚地射在了他刚离开的草丛地上,直愣愣地戳在了地面上。 快速躲避攻击的瞬间,玹羽的眼睛也没闲着。确定箭的源头,他绝不会再给攻击他的人第二次机会。 玹羽一跃而起,同时掏出腰间佩剑,不由分说朝着一棵树猛砍而去。顿时落叶纷飞,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斩断,应声而倒。 一个黑影从倒落的树阴影中窜了出来,玹羽毫不迟疑地举起剑,追着黑影刺了过去。 一块被剑刺中的布料掉落而下,在被刺破衣服的偷袭者迟疑之际,玹羽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为何要偷袭我?” 玹羽一脸冷肃,边打量被他挟持住的人一边问道。 只见此人中等身材、略显消瘦,一头油黑乌发梳成发髻束在头顶。粗布衣裳,一手拿弓,背着一筐弓箭。面对架在他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利器,毫无畏惧之色。暗红色的眼眸发出犀利的光,同样打量着玹羽。 “喂,有礽,快看我逮到的野兔。” 一个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传到了玹羽耳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玹羽不禁张大了嘴巴。 “怎么又是你?!”两人同时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周前和玹羽见过面的小个子男子,正手拎野兔的长耳朵跑了过来,看到玹羽那架在他同伴脖子上的剑,吓得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看来这就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个让给你鹿并送给你野果的古怪小鬼了吧?” 黑发男子那犀利的眼神仍旧不离玹羽,向同伴问道。 “快把剑收起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误会!误会!”矮个男子像是劝架般,一手拎着野兔,一手摊开五指,游走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我是米桑,他叫沥有礽,是我的同伴。” 听到米桑的解释,玹羽虽然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但仍旧警惕地盯着这个叫沥有礽的人。 他仍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危险之气,像是要将人射穿的视线,令玹羽浑身不自在。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算不上充斥火药味,但也是相互提防到了极点。 “你不是本地人吧?”沥有礽面无表情地问道,“这里的男丁几乎都被抓去充军了,像你这般年纪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打猎?” “优哉游哉?”玹羽听到这个词很是不快,“这可是为了填饱肚子才打的猎,倒是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打猎才叫人觉得奇怪。”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沥有礽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玹羽,暗红色的视线越发锐利,令人胆寒。 玹羽被对方的绰绰逼人激怒,面沉似水:“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放跑了我的猎物,还没跟你算账呢!” “因为在弄清楚你的身份之前,我们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沥有礽说着,手扶上了腰间的剑,“如果你是官府的人,今天就只有死在这儿!” 说着,沥有礽拔剑指向了玹羽。 玹羽轻哼一声,微转过头,毫不在意那把指向自己的凶器:“这么想讨打,刚刚输了我一回已经忘了吗?” “官府的人?”名叫米桑的小个子男子看了看同伴,再看看这架势,不禁紧张得流出了汗。 玹羽听到那天对云老太一家暴虐蛮横的所指名词,顿时脸色大变,用尽一周时间压下去的怒火又从全身各处蹿了出来,对着面前的两人大叫道:“不要把我跟那种畜生扯上关系!” 他手中的剑狠命一甩,立刻将地上几株努力向上生长的迎春花懒腰折断。 “呦,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一个粗狂的男声从一旁的草丛里传了过来。 “你……” 看到从草丛中走出来的人,玹羽又张大了嘴巴。 米桑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把阔仿拉了过来,放到了玹羽和沥有礽之间:“阔仿,你来得正好,快点制止这两个快要燃起来的人!” “原来那天给米桑野果的人就是你啊,那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壮汉笑着转向了沥有礽,示意他放下手里的剑,“上次去解救被活埋百姓的时候,我见过这小鬼,似乎是受害人的家属。” 沥有礽再次望了玹羽一眼之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但壮汉的说明显然没有完全消除他的疑虑。 阔仿望了望玹羽的身后:“今天没有骑飞马来吗?” “被官府那帮混蛋抢走了,”玹羽也收起了手中的剑,脸上显出一片阴云,“还踢伤了老人,就连腿都断了的小孩子都要抓去充军。涞洲官府的人简直是疯了!我真恨不得冲到游康城中去教训一顿那个混蛋洲侯!” 玹羽的一席话让对面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对了,你们上次救出的那些病患怎么样了?” “已经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说完阔仿转过身,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两只野兔,还有一些浆果,“给,这些是那天的谢礼。” “谢礼?”玹羽先是一愣,随即摆了摆手,“你是要给那些被救出来的伤患们吃的吧,用不着谢的。” “拿去吧,我们今天可是大丰收。” 说着,阔仿将身后的布袋打开给玹羽看,那里面装的是满满一袋子猎物。 玹羽有些犹豫,毕竟这是最后一次打猎,但一想到那天在赤山差点被活埋的涞洲百姓,玹羽还是摆了摆手,接着转身准备离去。 见玹羽拒绝,壮汉没有强迫,将猎物重又装回了布袋:“对了,小鬼,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愣了一下,玹羽决定不说真名,答道:“……玹子。” “我是阔仿,这个小个子是米桑,他是沥有礽。如果你真的想去游康城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我们就在这座山的背面,你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找到我们。” 此时的玹羽对于阔仿的话并未多想,好像有种力量在催促他回家一样。别过三人之后,玹羽就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这样真的好吗,把我们的事告诉他”,沥有礽望着玹羽离去的身影,还是一脸疑虑,“能拥有飞马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受害人家属的身份实在可疑。” “你没看到一提到洲侯和官府他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儿,不管他的身份为何,只要和我们一样痛恨涞侯这就够了。” 太阳还未落山,玹羽就回到了云老太家中。虽然屋中没有上次的那种粗暴和凌乱,但屋中的沉重仍旧让人窒息。 自从玹羽来到涞洲开始,他几乎就没见过眼前的桧吾和云老妇的笑脸。而此刻他带着猎物满载而归,迎来的依旧不是笑颜。 啜泣之声又在屋中蔓延。 “枔子他……” 听到老妇的讲述,玹羽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变得空白。 “都是为了我们,你们兄弟俩才留了下来。上周官府的人来抢走飞马的时候,我就应该让你们俩走的。你们这般年纪的人很容易被官府的人盯上。再加上枔子他最近一直在这一带给人看病,想必一定是传到官府的耳朵里去了。” “等等,孩子,你要去哪里?”老妇拽住了欲冲出门去的玹羽,“你要去游康城?不行的,你去了只会被他们抓走,怎么能自投罗网呢。” “不去的话,又怎么能得知枔子的下落?” 老妇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也别无它法,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布递给了玹羽:“这个是枔子今天被官府的人抓走时偷偷塞给我的,要我务必转交给你。” 玹羽接过来打开一看,布中包着一粒种子。虽然不知枔子是何用意,但玹羽还是把种子重新包好,放进怀中。 把今天的猎物交给老妇一家人后,玹羽就急忙向游康城出发了。 像是被什么所牵引一样,游康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搞清楚,这样的声音一直在玹羽耳边缭绕。 第三十三章 暴动初起 玹羽赶了两天的路,终于来到涞洲的都城游康城外,但他发现想要进城并不容易。 城四周有深约五米、宽约六十米的护城河,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有士兵把守。对于非城住民一律不得进入。 玹羽在城外徘徊了两天,心中甚是焦急。他十分担心枔子的安危,因为自己的任性要他陪自己来到涞洲,而现在又让他身陷危险之中。 涞洲如此疯狂征兵,自然是为打仗做准备。如果真要打仗,总有一天城门会被打开。想到这儿,玹羽决定压制自己的情绪,再做观察。如果沉不住气贸然闯入,不但救不了枔子,自己也会身陷囹圄。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第三天夜里,玹羽再次来到城门外。只见游康城城门紧闭,城楼上点着火把,士兵正在来回走动巡逻。 经过几天的观察,玹羽发现城楼上共有十来名士兵站岗把守。这些守城的士兵一般在进入下半夜就会哈气连天,偷打瞌睡,守卫十分松懈。如果能在此时趁机爬上城楼,或许能够进入城中。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护城河这道坎儿,想要游过护城河不被城楼上的士兵发现,除非在水中潜行。 “有点难度!” 玹羽还在观察地形,他的水性很好,但没有同伴的接应,他还是感到有些吃力。 虽说城楼上的士兵军纪不严,但有一人发现他,计划都不能成功。 玹羽心中还在权衡利弊之际,他发现有一小队人马顶着夜色慢慢朝着城门走来。 他赶紧躲进了城外灌木丛中,观察着这队人马的动向。 前面几个穿着暗色衣服的人牵着马,马背上都驮着看似沉重的包裹,后面的几个人推着独轮车,上面也同样是放着货物。 玹羽数了数,大约有十一、二人左右。 “我们是洲侯大人派出城外收集草药的药局大夫,药草已经收集,快快开门,洲侯大人正等着用呢。” 队伍来到城下,前面的人隔着护城河,向城楼上的士兵喊着话。过了一会儿,吊桥发出刺耳杂音,慢慢放了下来。 一行人沿着吊桥走向了城门,城门也慢慢打开了,几个城门士兵走了出来。 前面的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从怀中掏出通行文书,交给了士兵。士兵看过之后,示意他们通过。 看到了机会,玹羽绷紧身子,准备加入这队人马,混入城中。 就在他准备加速冲过去时,城里阵阵马蹄声响起,几个身着缥色铠甲的士兵骑着高头骏马来到了城门口,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长刀,指向了正欲进入城内的马队。 察觉出异样的玹羽收住了自己的脚步,重又躲进了暗处窥视。 为首的大将一脸英气,声音洪亮地开了口:“你们就是洲侯昨天派出的医官吗?” “是的,将军。”马队前面的人拱着手、低着头。 “将军,刚才已经检查过他们的文书了,没有问题。”守城的士兵对着马上的人说道。 大将没有做声,而是骑马绕马队转了一圈,突然他手中的长刀戳进了独轮车上的包裹。 一直走在马队前面的带头人扶住了大将的长刀,面露难色,道:“将军您这是做什么?这些药草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洲侯大人等着急用呢。” “药草?” 大将的嘴角微微上翘一下,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手中的长刀已从包裹中抽出,并将其中闪着寒光的一把匕首掉出。 马队的人大惊失色之际,大将的长刀已经架在了带头人的脖子上。 “药局派出的人本将都认识,而你又是哪位?” 大将用手中的长刀微微抬了下对方的脸,对方在朝他露出微笑的下一秒,便掏出怀中匕首朝他刺了过去。 大将面不改色地一挥手,长刀的刀刃便切入了对方的肩膀中。顿时鲜血飞溅,而那把匕首也飞了出去。 发生的一切不过瞬间,就在众人还未及反应有所行动,大将再次一挥长刀,瞬间将马队中的几人砍到在地。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劫持了医官,现在还想乔装混进城。统统给我拿下!” 恍然大悟的士兵,都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朝着马队扑了上来。 马队的人见事已败漏,或从身上或从独轮车上将暗藏的武器拿了出来。顿时刀光剑影,喊杀声充斥着本是静寂的夜晚。 几个闯城的人冲过人群,想要趁乱溜进城去,但此时城门正在慢慢闭合。没有成功的几人刚转过身,就迎来寒光划过,顿时浑身如撕裂般疼痛,倒在了地上,那员大将手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刀戳在了地上。 “全部拿下!” 大将喝令一声,士兵们蜂拥而至,将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包围起来。 受伤的人能爬起来的都起来反抗,但没过多久就被士兵们压制下去,只有一个人冲过了包围,沿着尚未收起的吊桥向城外逃去。 突然,那员大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那人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右手抡起长刀,带着肃杀之气的刀刃马上就要劈肉斩筋,再次嗜血。 但却没见到鲜红,而是金属强烈碰撞擦出的火花,抢了夜色之眼。 突然出现的玹羽,用他的佩剑抵住压下来的长刀。不仅那员大将,其他士兵也都吃了一惊,没人看到何时窜出这样一个人。 长刀压下来的力量越来越重,逼迫玹羽单膝跪地,朝上抗压。刀刃越发向下,“哐当”一声,长刀劈到了地面上,而玹羽也不见了踪影。 大将毫无迟疑,伸出手臂将长刀向自己身后抡去。此时的玹羽正背对在大将身后,他转身一跃躲过了长刀的攻击,顺势将手中的剑向大将砍去。 大将手中的长刀也加快了速度,瞬时间,两种兵器的碰撞再次擦出了火花。 几个回合下来,玹羽已大致了解了对方的实力。 “厉害!” 玹羽在心中赞道。 与强手过招对玹羽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也让他愈发兴奋。但此时他的目的并非如此,而是将那个受伤的人救出去。他不得不收敛情绪,加快自己的动作。 在你攻我守的过程中,玹羽慢慢地与大将拉开了一定距离。就当对方举起长刀再次攻来,无数支叶状飞针朝他飞了过来。 大将仍旧面不改色,长刀在他手中飞舞,让人一时忘记了它的重量。 “铛铛铛”不知响了多少声,所有的叶针都被大将打落在地。当他再次找寻对手身影,只看见消失在夜色中的黑影。 旁边观战的士兵都冲了过来想要去追,但被大将拦了下来。 “不用去管他们,赶快将这些人押回城去,交给刑局的人审问”,大将指挥着士兵们,“另外,传令各队,加固城内防备。” 话音刚落,就听到城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顿时四周火光冲天。 新一波的暴动已经在游康城外打响。 玹羽拉着那个受伤的人往城外的树林中跑去,他觉得危险还未退去,不能停留。但身后的伤者已跌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胳膊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冒血,裂心的疼痛让他全身痉挛。 无奈,玹羽停下脚步,将他扶到一棵大树旁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卷纱布,一边给那人包扎,一边抬起头不安地朝着四周的火光和喊杀声望去。这种阵势他从未见过,只觉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受伤的人气息孱弱,但还是出了声:“多谢兄台出手相救,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部队开始攻城了。” “部队?攻城?”一股疑云袭上玹羽心头,“难道是……” “是的”,看出玹羽心中所想,受伤人点了下头,“涞洲起义的人已经陆续聚集到这里了……本来我们计划混进城去,打算里应外合一举攻下游康城,但刚才你也看到我们失败了……”疼痛一时让受伤的人无法出声,他缓了缓,“但攻城还是要进行,只是不知我们还有没有胜算……” 涞洲的起义军!玹羽还在明洲时就听说涞洲各地都在暴动,但没想到他自己就亲眼见到了一场暴动的开始,而且还是针对游康城的。 一股悸动蹿遍全身,玹羽望着受伤的人,心中涌出无数疑问。他想问个究竟,但对方的身体状况恐怕无法回答他。 血还在流,纱布已被染红。如果不赶紧止血,眼前的人将有性命之忧。 玹羽翻着自己的包裹,终于找到了一小瓶枔子带出来的止血药膏。 他拧开盖子,将药膏涂抹在对方的伤口上,再次给他包扎。 一番折腾之后,玹羽早已满头大汗,心念着如果以前在妖林多用用功,包扎这种小事也会得心应手些,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血终于不再渗出纱布,玹羽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四周的响动越来越大,如果四周都是起义军,也就是这个人的同伴,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玹羽心中想着就这样静待着,等着这些疯狂攻城的起义军发现他们。 不一会儿,一小队举着火把的人如玹羽所料地出现了,火光也照亮了玹羽那一头绿色秀发。 “啊,是你!” 一个举着火把的小个子指着玹羽叫了起来。 此时那个受伤的人也借着火光朝玹羽望了过去,他吃惊地睁大了暗红色的双眼。 “玹子!我是米桑啊,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小个子男子看着因惊讶而张大嘴的玹羽,显得很是兴奋,“有礽,你逃出来了吗?真是太好了!” 受伤的人正是那天和玹羽在山上打猎时兵刃相见的沥有礽。 在看到了那头绿发之后,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脸色也异常难看,接着便昏厥了过去。 众人见状,赶紧将他抬回了起义军的营寨,玹羽也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了。 第三十四章 起义暴民 起义军包围了游康城,将士们正奋力攻城,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积攒在涞洲百姓心中的怒火一时间迸发出来。 火光染红了夜空,将士们的鲜血也染红了大地。他们一次次将自己的愤怒伸向游康城、伸向强压给了他们无尽痛苦的涞侯。 然而游康城的坚固不是光靠一腔愤怒就能摧毁的,加之假扮医官进城的计策失败,起义军想要一口气攻下游康城是前路未卜。 另一原因是起义军本身的构成,涞洲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组织起来的非正规军,无法与城内的正规军队相提并论。 很快,起义军带来的熊熊战火,就随着黎明的到来而平息了。 看到游康城四周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玹羽第一次感到了战争的残酷。 这里不是妖林,也不是玄景宫,这是在远离明洲、虹国东北部的涞洲。没有人在身边,没有人护着自己。危机四伏,自己也身陷战火。 玹羽望着眼前的情景,不知是太过于现实还是惨烈,好像自己不是身处于此,宛如梦境之中。 望向游康城的方向,枔子就在城中等待他的援手。玹羽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除去虹王的名号,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依现在涞洲的形势,自己想要只身闯入游康城去救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涞侯到处大肆征兵,为的就是将他们送上战场,和他们被称之为“暴民”的起义军血拼。而下一个会踏上战场的,或许就是枔子。 冷汗顺着玹羽的额头流了下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连串或许有些鲁莽的行动,会把自己和枔子推进如此险境。而现在除了继续向前走下去,已经没有退路。 涞洲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涞侯到底是不是想要刺杀自己的幕后凶手?这一切,玹羽都想要自己弄清楚,他不希望自己再被人蒙在鼓里,他想要主动,掌握住一切。 就在这战争刚刚打响的清晨,他独自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 “呦!我们又见面了”,回到营地的玹羽,突然感到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后背上,“看来我们很有缘啊”,阔仿那庞大的身躯又出现在了玹羽面前,“听说是你昨天救了有礽,真是要多谢你了。” 几次接触下来,看样子阔仿已把玹羽完全当成了自己人,一点儿也不见外。 看到浑身血污,一手提着一口同样沾着血迹、看似有几十斤重的具斧的阔仿,玹羽吓了一跳,不免将身子向后一缩,回道:“只是凑巧罢了。” “那天碰见你时,你说想进游康城,我就预料我们之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玹羽可没有像阔仿那样想得那么多,不由苦笑了一下:“我必须赶快进城把弟弟救出来。” “弟弟?啊,是那天在赤山上见到的那个……”阔仿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你确认那个不是你妹妹?” “枔子要是听到你这句话又要生气了”,玹羽嗤笑了一声,但心中的焦虑马上就将这短暂的笑容吞噬了,“就在我们碰见那天,他就被官府的人抓去充军了。” “涞洲的男丁都快被那个丧心病狂的洲侯消耗殆尽了,田地荒废、生产停滞。强制征兵到后来的抓捕壮丁,就是要将这些人送上战场为他卖命。” 阔仿说着,脸上又出现了在赤山上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冷硬之色,“你也看到了,涞洲各地受压迫的百姓都汇集到这儿了,涞侯要是不想尽办法扩充军队,游康城早就沦陷了。不过这城太坚固,想进去可不容易。昨天一晚上,我们一连攻了四回都未能成功。” 玹羽看着阔仿那一脸不甘,问道:“你们还要继续进攻吗?” “那是当然了!我们就是为了攻陷这涞洲的都城才聚到这儿的,不把那个该死的洲侯脑袋砍下来,平息不了民愤!” 说着,阔仿愤恨地将手中的具斧戳进了地面,激起一阵尘埃。 “但你们毕竟不是正规军,这样举起反旗反抗涞侯,恐怕要被明洲那边认作叛乱”,玹羽眼睛盯着阔仿,试探着问道,“洲侯必定是虹王所承认的一洲合法管理者,你们没有想过向虹王陈情吗?” “如果等着王来制裁的话,估计我们都要死在洲侯的手上了。” 声音从阔仿那庞大的身躯后传来,一头茶色长发披肩,同样满身血污的人走了过来。 “哦,沨大人,您回来了”,阔仿一见来人显得很是兴奋,“昨天要不是您的指挥,我们这些人恐怕已成为刀下亡魂了。不过后来我们又走散了,看到大人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了,给大人介绍一下”,阔仿说着看向玹羽,“这是玹子,我们在山上打猎时认识的,身手很不错。” 说完,又转向玹羽,“这位是我们起义军的首领,沨毅久,沨大人。” 看着阔仿毕恭毕敬地介绍,玹羽开始打量起来人。 沨毅久,字立长,听完阔仿的介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玹羽,拱手行了一礼:“听说是这位小兄弟昨日救了有礽,还和守城的大将打成了平手。” 见状,玹羽也下意识地回了他一礼,好久没有做这种动作让玹羽感到有些生硬,也让他感到此人跟这里见到的其他人有些不同。 想起昨夜和那员大将的激战,玹羽的心现在还“砰砰”直跳,但说出的话却十分平静:“我是为了解救被抓去充军的弟弟才想闯进城的,那个守城的将军绝非泛泛之辈,我想他昨天并未拿出真本事来。” “涞侯的所作所为已经将百姓逼进了绝路,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只是等待明洲那边的定夺,这个涞洲恐怕真的就要毁了。” 沨毅久正说着,此刻又有几个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召唤他,他转头回应了几声,又转向了玹羽,“如果小兄弟认同我们,就请进帐说话吧,正好我们要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玹羽点了下头,跟着他们走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 第三十五章 营中军议 营帐内,一张长木桌两侧坐满了人,长桌尽头的一侧挂着一张地形图。帐内之人有热火朝天争论的,有坐在那里闷不做声的,还有头上、身上都缠着绷带苦撑的。 “玹子!这里!这里!” 玹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米桑正朝他挥着手。只是身形太小,没在人群中很不显眼。 “你多少也长点儿个儿嘛,让人太难找了。” 玹羽揶揄着,在米桑的身边坐了下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嘴这么毒,小心以后没有女孩子喜欢你”,米桑有些恼怒地踹了玹羽一脚。 对于米桑的回击,玹羽不以为意,道:“我倒希望女孩子不要太注意我呢。” 玹羽这句话虽然不假,不管是在高翅城还是这涞洲,他都不希望引人注目。只不过,米桑是不相信的。 “口是心非!”看着玹羽那张俊朗的年轻面容,米桑不由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会加入我们的,是不是,有礽?” “有礽?!”玹羽隔着米桑看到了坐在那里,昨天还重伤昏迷的沥有礽,“不去躺着养伤能行吗?你昨天的血可都快流干了。” 胳膊上缠着绷带的沥有礽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看了玹羽一眼:“我们昨天的行动失败了,不来参加今天的会议,我怎么能躺得住。” “我劝过他了,不过他说昨天跟他一起行动的兄弟们不是死就是被抓,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心里很内疚,所以……” 看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的沥有礽,玹羽不免又想起昨夜和那员大将的激战。不免唏嘘,那样暴虐的涞侯为何会有如此强悍实力的部下。 “遇到那样厉害的守城将军,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我看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脸色像纸一样白,别在这里虐待自己了。” “现在躺下养伤才是虐待我自己,早点破城、早点惩罚洲侯,这对我来说才是养伤的良药。” 不知是对涞侯的仇恨还是身体上的伤痛,沥有礽紧咬着泛白的嘴唇,但那暗红色的眼神依旧犀利、戳戳逼人。 “大家安静一下,我们现在来说一下战况”,沨毅久站起身,示意大家坐好,“很遗憾,昨天我们的入城计划失败了,涞侯比我们想象得要奸猾得多。没有考虑周全,贸然行动,之后应对措施不及,是我的责任,对不住那些死伤和被抓走的兄弟们。” 沨毅久的自责还未说完,就有人跳了起来,叫道:“沨大人,这不是您的错!” “是啊,要怪就怪那个守城将军太厉害了,还有涞侯的狗屎运太好了!” “没错,要不今天就能破了他的城,砍下他的脑袋示众了!” 帐内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体内热血沸腾,恨不得将他们从未谋面的涞侯大血八块。 “沨大人?” 玹羽一边听着看着,眼神中流露出了疑惑。沨毅久的行为动作,跟他在玄景宫中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王公贵族、官僚士绅没有区别,怎么看这个人都不是普通的百姓。 像是看出了玹羽所想,米桑解释道:“沨大人以前是涞洲沨郡的郡丞,跟我们这些田间地头的粗人不一样。” “沨郡的郡丞”,玹羽脸上的疑惑没减反而加重,“你们不是痛恨官府的人吗?怎么会让这种出身的人做你们的首领?” “沨大人可不一样,他以前做官时非常清廉、心系百姓。遇到天灾,庄家收获不好时,大人就会把自家的粮食还有钱财拿出来赈济受灾百姓。秉公职守、公正断案,对贵族、富商之类范案,制裁起来也从不手软,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因为洲侯暴政,民不聊生,沨郡郡守又惧怕涞侯的淫威,不敢反抗。沨大人无法忍受上司的不作为,数次劝谏不成便辞官了。对了,有礽可是沨大人的崇拜者。” 米桑说着,望向了一旁的有礽,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看得出他身体极度不适,但依旧强打精神,认真听取听沨毅久所讲的每一句话,就像学生在听自己喜欢的老师讲课一样。 “每次沨大人讲话,有礽都是那副样子”,米桑凑到玹羽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有礽一家以前遭受大族世家迫害,可是官官相护,没有一个官员敢站出来说话,最后导致他家满门抄斩。 沨大人知道这件事后开始着手调查,最后成功为沥家平反昭雪,把濒临死亡的有礽救了出来。” 听着米桑的话,玹羽点了下头,也再一次将视线转回到了沨毅久身上,他发现这位首领身边还有两位十分抢眼的年轻人。 “那是汁庄达和汇齐越,两人以前是沨大人的部下,和沨大人一起辞的官,一直追随大人到现在。他们可是沨大人的左膀右臂。” 沨毅久转向身边的两名助手:“城内现在有多少兵马?” 一头栗色头发的汇齐越,字越君,恭敬地朝沨毅久一拱手,说道:“守城将领也是涞洲的洲将军,名叫汐峰谷,是洲侯的心腹战将。手下有兵马共计三十万。但这是一年之前的数字,现在洲侯不断招兵买马、抓人充军,实际数字应该远在这之上。” “另外,在游康城南边五十里外的瓦一城有兵马二十万。在西面的丙贝城有屯兵超过五十万,丙贝城是西方边界,和尭国接壤,所以涞洲一半的兵力都屯扎在此城。” 汁庄达,字今狄,说着一边看了看手中的小本,“现在我们聚集在游康城外的人共计五十万,另外还有分散在各地的起义军。 数量上我们虽然占优,但游康城十分坚固,且城中粮草辎重充足,如果他们坚守不出,于我们非常不利。假设他们再叫来瓦一城的援军,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听了两人的讲述后,沨毅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所以这场战我们绝不能拖得太久,要速战速决。否则粮草、兵器、药品就会……” 沨毅久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帐外突然想起的号角声吞没了。 一名士兵心急火燎地冲进帐中通报:“不好了!游康城守军向我们的大营攻过来了!” 第三十六章 洲军反扑 “什么!这种时候?!昨儿晚上打了一宿恶战,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这帮官兵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食儿还没遛儿完啊!” 阔昉一脸惊诧,猛地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一团慌乱。 汁庄达和汇齐越也都起身,看向了他们的首领。 “看来敌人是不想让我们休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止是我们,敌人也想速战速决。只不过理由不同,他们是看不起我们才会如此。” 沨毅久面色平静,毫无慌色,他站起身看向众人:“各位,请马上回到自己营中整备队伍,准备迎战。我们已经攻击了游康城,犯上作乱已经坐实,再没有退路。是生是死,都要靠我们自己了。” “反正做不做乱都是个死,既然要死,那也要在抗争之后再死!” “说的没错!我们不做乱,早晚也会被洲侯整死!” 不知是谁吼出了这一句,再次激起众将的斗志,你一言我一语的同时,刚才的惊慌情绪也减轻了大半。 沨毅久又说了些激励将士们的话之后,各队将领领命,纷纷走出主帅营帐去做战前准备。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玹羽也站起身,既然来到了涞洲,就一定要做些什么,玹羽心中一直有个声音。 涞洲被王室放弃,但玹羽却并未放弃。此时的他不是虹王,他只是玹羽,只是想救出弟弟的普通人。他怨恨从未谋面的涞侯,就像这里的每个“乱民”一样,同情被涞侯折磨,不成摸样的涞洲和这里的百姓。 “沨大人!” 他叫住了欲离去的沨毅久一行人。 “沨大人,我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沨毅久朝他点了下头,有礽则一脸疑虑地看向了玹羽。 意识到众人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玹羽毫无迟疑,继续道:“可以派一队人马避开敌人视线,迅速绕到他们后方给予打击。涞洲军想趁我们疲惫,出其不意给予重击,他们想做的我们同样也可以使用。” 玹羽虽然在玄景宫中待的时间不长,平日也总是翘课,但认真起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玖羽为了他可是竭尽全力,从各部司挑选老师轮流来授课。玹羽最喜欢的就是军政的课程,不过在宫中讲授的怎么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永远都不能证明自己学会。玹羽也想借此机会,学以致用。 沨毅久看着玹羽,脸上露出微笑:“你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昨天夜里是我们发出的突袭,他们恐怕还无法确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就算急功近利,尾部一旦受到打击,还是会敏感地马上回防。” “你怎知他们会马上回防?如果他们就是想要急功近利,就算尾部遇袭,也不去理会呢?我们在那些官兵眼中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是看不起我们的。” 听到沨毅久的疑问,玹羽露出一股嫌恶之色:“因为涞侯这人惜命,不会轻易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涞侯惜命?不知玹小兄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沨毅久问着,同时也在脑中快速思量着玹羽提出的建议。 其他人听到玹羽的话,也都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 听到问题,玹羽脸上的嫌恶更深,答道:“涞侯不是将游康城外,方圆几十里的医师都招进城中了吗,就是怕自己会染上疫病,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他不惜命,还会有谁?” 听到玹羽的回答,众人都微微点了点头。涞侯的自私自利,他们这些涞洲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沨毅久不禁一笑,点头表示同意:“好,就按玹小兄弟说的办。” 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沨毅久马上做出了决断:“我们兵分两路,越君你带一队轻骑从左边绕道,阔仿你再带一队从右边绕道,两侧同时攻击敌军后部。记住一定要激烈,要让敌军认为我们的大部队已全都绕到了他们后面,引诱他们撤回城去。一定要快,大营中有众多伤兵残将,一时无法全部撤走。倘若这里变成主战场,他们都会丧命于此,我们也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是!” 领命后,汇齐越和阔仿飞快地走出帐去。 “今狄、米桑,我们也赶紧做好战斗准备,一定要保护好大家!保住大营!” 说完,沨毅久朝着玹羽点了下头后,走出了营帐。 阔仿扯着洪亮的嗓子,整备着他的五百轻骑,并将行动计划给手下将领做着讲解。突然,他发现队伍中飘出了一抹绿色。 “喂喂,这不是玹子吗,你怎么会在这里?”阔仿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玹羽的肩膀,“这可不是小孩子玩乐的场所啊!虽然沨大人采用了你的提议,但这可是真刀真枪地去玩命,你赶快去米桑那里帮忙吧。” 说完,他就开始将玹羽从队伍中拽出,不过却遭到了玹羽的反抗。 “要真去玩乐我就不会跑到这儿来了!”玹羽一把甩开阔仿的束缚,有些不悦,“我必须尽快救出我弟弟。你们不是说不能等着别人来救自己,而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来拯救自己吗?” 玹羽说着,开始往身上穿着铠甲。 “怎么看你都是个弱不禁风的小鬼,这样带你上战场会让我分心的。你也不想第一次上战场就丧命吧!”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玹羽微微皱起眉头,“米桑说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才是那个乱提壶的人!” “我这人说话就是直白!”看到玹羽的反应,阔仿大笑了几声。 “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涞侯不是把不到十岁的孩子都要送上战场吗?跟他们比起来,我可是个正当年的壮丁。” 阔仿知道玹羽的身手不错,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下了决心:“好!我就让你这个新兵入队。不过一会儿一定不要离得我太远,丢掉性命在战场上可是常事。” “没救出我弟弟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看到玹羽的自信满满,阔仿也开始整备自己的战马,但他马上又回过头来:“喂喂,那个护膝不是那样穿的,要这样绑……” 壮汉蹲下身来,开始帮玹羽绑铠甲。 第三十七章 战火再起 “哼,连铠甲都穿不好还要上战场?” “穿一次我就会了”,听到走过来的有礽的话,玹羽撇了撇嘴,“阔仿,这家伙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不会紧张得连铠甲都忘了穿吧?” “呦,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年之前的事了,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我现在还在后怕,后悔当时真不应该带他出战呢。哈哈……” 壮汉说完大笑起来,但有礽苍白如纸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血色:“阔仿!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更何况是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面前。” “原来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个面瘫”,玹羽说着走到了有礽跟前,用手敲了敲身上穿好的铠甲,“同样是第一次,起码我还有记得穿这个。比你这个只是嘴厉害的家伙强太多了。” 如果不是因为大量失血,此刻有礽的脸一定得涨得通红。他眉头紧锁,暗红色的眼睛直视着玹羽,道:“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沨大人采用了你的计策,但我还没有完全相信你!所以不要给阔仿他们添麻烦,拖了大家的后腿。打仗可不是儿戏,弄不好大家都会没命。” 玹羽哼笑了一声,翻身跃上了马背,对于有礽的敌意不以为意:“看来你第一次出战的时候,一定是拖了大家的后腿了。” 有礽苍白脸上的肌肉被气得跳动了一下:“这个家伙……” “好了好了,有礽,你再激动伤口又要裂开了”,米桑拦住了有礽,“真是,平时一向冷静的你,怎么一见到玹子就这么冲动,再怎么说,他也救过你的命呢。” 米桑这话说得有礽愣在了那里,他也有点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大对头。明明大家都是对涞侯充满恨意才聚在一起,但为何自己唯独对这个人会如此在意? 米桑不无担心,看着坐在马背上稍显瘦小的玹羽说道:“玹子,你真的要去吗?太危险了,还是留下来,和我一起帮大家转移吧。” “都已经穿成这样了,你还要我停下来么,这样会打击我们队伍的士气。” 玹羽拍了拍自己胯下和他头一次搭档的黑马。黑马则摆了摆头,像是在回应他。 “玹子说的没错,这会儿再说这话,会影响士兵们的士气。士气低了,能打赢的仗也会打输。好了,弟兄们,我们出发。” 阔仿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巨斧。将士们也跟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仰天长吼一声。 尘土四起,两队骑兵驶出了大营。 沨毅久留守在大营中,开始整备军队,迎接游康城的大敌。 说是整备,不过事发突然,几乎没什么准备时间,营寨口放哨的士兵眼见黑压压的大军迎面袭来,吓得三魂七魄乱飞。 大营内外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虽然慌乱,但他们的指挥者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 沨毅久组织众将进行防御攻势,并见缝插针地进行反击。但毕竟昨夜高强度地攻城一晚,将士们疲累困乏,战斗力有些不济。 米桑本想将伤兵、病号从大营后面悄悄撤出,但他发现大营已被敌军团团围住,只得又退回大营之中。此时的起义军也只得困兽犹斗了。 沨毅久登上营中高台,向营外的敌军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巾旗翻飞,到处都是敌人的军马。 “游康城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他们不会疯狂到把全部守城士兵都调动出了吧?” “应该不会,涞侯这个人只要惜命,就不会那么大胆把他藏身的地方变成空城”,站在旁边的汁庄达也向外望去,“看似人多,只不过想迷惑我们的视线而已。” 沨毅久眉头微皱:“看来是想跟我们打心理战了。” “沨大人,你看,那个人!” 汁庄达突然提高了声音,用手指着大营正门门外。只见一个身披铠甲、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大将,正在门口挥舞着他手中的长刀。所到之处,惨叫震耳、哀嚎冲天,被他斩于刀下的将士不计其数。 “那个就是守城大将?” “正是他,昨天要不是他阻拦,我们没准就攻破游康城了。” 一阵刀风划过,四五个士兵鲜血飞溅,倒在了大营门前。 汐峰谷骑在马背上,旋转几下手中长刀,甩掉残血,攥住刀柄,“哐当”一声,刀刃冲上戳在了地上。 围在身边的起义军士兵都被他这个动作吓得不敢轻易上前,汐峰谷则望着寨内,搜寻着什么。 “啊——” 一名按捺不住的义军士兵,握着手中利器冲了过来。 汐峰谷眼皮儿都不眨一下,拿起长刀轻轻一挑,将士兵挑在了刀尖儿上。 士兵不住挣扎蹬腿,以为自己死定了。但等了半天,没有等来迎接死亡的疼痛,而是听到了敌方大将的声音。 “我是涞洲洲将军汐峰谷,回去告诉你们首领,犯上作乱没有活路。马上弃寨投降,洲侯大人定会宽大处置,绝不会难为大家。 各位同为涞洲人,有什么要求和不满,洲侯一定会听取大家意见。继续反抗只会加重自己罪过,伤害更多的同胞。内乱持续,也会让虹王对我们涞洲更加不信任。” 说完,汐峰谷眼睛紧盯还在挂在他刀尖上的士兵。士兵咽了口唾沫,僵硬地点了下头。马上,他的身子一沉,毫发无损地掉在了地上。 他知道敌将一直盯着他,转身便跑,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有冷箭放过来。 跑回营中的士兵将汐峰谷的话向沨毅久复述了一遍,说得有些哆嗦,还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完全走出。但意思不差,沨毅久听后,眉头再次皱起。 汁庄达对这番话不屑一顾:“居然还把虹王都搬出来了,明明自己连新王的登基大典都未参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站在王室阵营的!” “或许这是这位汐将军自己的意思……” “大人!大人!东门、东门……” 沨毅久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士兵便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跌在了高台下:“东门外一下子出现了好多涞洲兵,我们快要守不住了……” 第三十八章 挥戈返日 立在营寨门口的汐峰谷就如一尊战佛,直视着营寨中的动向。他也不动手,只是站在那里,吃了不少亏的起义军就不敢上前。 主帅虽然不动,等待对方的回应。但他手下的士兵可并未停息,铆足劲儿砍杀着,似乎是要报昨夜被偷袭之仇。 汐峰谷越是沉寂不动,涞洲兵越是刀剑并用。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起义军还是未有汐峰谷所期望的降服。涞洲军攻得起劲,他们反抗得也发狠,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兆。 汐峰谷一直平静的脸上也渐渐起了波澜,他留给义军首领思考的时间已经足够多,而义军也用行动告知了他们的回答。渐渐地,他的眉头深锁起来。 此时,营中的沨毅久振臂一挥,顿时回应声四起,义军士气随之一振。而这一振也振断了汐峰谷那仅存的一丝期盼。既然对方没有停手的意思,那他也没必要再客气了。 觉得自己太过一厢情愿,汐峰谷在心中苦笑了一番,接着便重新举起手中长刀,指向大营的方向,他蓝灰色的眼眸中射出了犀利的光。 “给我杀!” 顿时,涞洲兵像洪水一般涌向了大营的各个入口,以自己的高密度逐渐向内部渗透。 此时大营东门堆满了士兵尸体,血流成河,激战一刻未停,仍旧持续着。 大门已被破坏,守寨的士兵就建起一道人墙,用自己的躯体抵挡敌人的入侵。 米桑和一部分能行动的伤兵病号也都拿起了武器,冲向东门去支援。 迎着战场中的晨光,一个涞洲兵跑向了汐峰谷:“将军,我们已经攻破了东门,现在将士们已进入大寨。” 汐峰谷点了下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战况。方久,他招来了一名部下,指向寨中道:“马上把高台攻下,活捉台上那个指挥之人。” 部下领命朝已破的东门而去,汐峰谷则带领一队士兵更加猛烈地攻击营寨正门。 营寨中,从东门攻入的涞洲兵和起义军已混战交织在一起。目的明确,涞洲兵很快就蹿到了高台处,并将这里变成了主战场。 高台被围,台上之人也遭到了围攻。沨毅久和汁庄达不断左闪右拦,抵挡敌人的长矛和刀剑。但敌军数量太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两个就已遍体鳞伤、气喘不已了。 看着不断上蹿下跳的敌兵,汁庄达顿感力不从心。他背靠沨毅久,大声嚷道:“我来掩护,请沨大人尽快撤离!” 话音未落,他们就各自迎来新一波的敌人。又是一番殊死搏斗,沨毅久才有空回应部下:“除非我有上天入地之功,否则此情此景,又有谁能全身而退?” 汁庄达转身看了上司一眼,他们的面前只有两条路:非胜即死。 “就算死在这儿,我也毫不后悔!”沨毅久说着,又将一名即将蹿上到台上的涞洲兵一剑砍下,“还有无数的涞洲百姓会追寻足迹,向洲侯举起反旗。” “说的对!” 汁庄达双手握刀发力,也将一名敌兵砍下高台,摔得四仰八叉,疼得在地上直叫娘。 他不再有撤走的念头,他们现在没有能力保全自己,只能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眼前的敌人身上。能减少一个障碍是一个障碍。 人力有限,他们终于抵挡不住,新的一波涞洲兵冲上了高台。 汁庄达猛扑过去,挡在了敌兵和沨毅久之间。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他发现握着刺在他身上刀剑另一头的士兵,已经松手,无声地滑下了高台。 “沨大人、庄达,你们没事吧?!” 米桑和有礽心有余悸地大叫着,他们带着一队弓箭手及时赶到,将冲上高台的士兵当成了现成的靶子,一个不剩地全都射了下来。 “怎么可能会没事……”汁庄达苦笑着,拔下了刺进他身上的剑,跌坐在了高台上,“我刚才真以为就会这么死了呢……” 他又掏出了小本,用沾满鲜血的手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看到他还有心力写字,有礽也就放心了。 “有礽、米桑,不要大意,东门已破,正门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沨毅久站在高台上,紧盯从东门蜂拥而入的涞洲兵,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阔仿他们那边还没有好吗!?” 米桑说着,朝着一个攻过来的涞洲兵刺了过去,没有刺中对方,反而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 有礽见状赶了过来,挡住了士兵攻过来的长矛,一腿飞起,踢在了士兵头上。趁着对方失去平衡之际,他一剑将士兵的长矛打飞。 汨桑也趁机爬了起来,夺过长矛,朝着倒地的士兵刺了下去。他脸色苍白,似乎还心有余悸。 “喂,你没事吧!”看着喘着粗气的米桑,有礽凑了过来,“现在先不要想阔仿他们的事,先把眼前的敌人打倒再说。” 有礽身上的伤又开始作痛,但他不想妥协,仍旧摆好了攻势。 沨毅久望着大营四周,感觉整个大寨像是要被涞洲军挤破一样:“相信自己的同伴,现在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好。” 此刻,绝望、失望、希望、期盼、紧张、惶恐、不安,各种感受混杂在一起,充斥在这个战场上的每个人心里,只是每个人感受到的顺序不同而已。 拼命地厮杀喊打,就当他们感到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刚才还如潮涌进大营的涞洲兵,此刻又如退潮一般渐渐退出了大营,慢慢地撤去了。 久旱逢甘露般,知其缘由的沨毅久嘴角微微一翘,立即下令追击。 为了不引起汐峰谷的怀疑,开始配合出击的阔仿他们,上演一出毫无诚意的追击之戏。 追击了没多远,义军就像耗尽了力的老牛车一般放慢了速度,随即停在原地,击鼓造势,再观望了一阵,便转身撤回大营了。 汐峰谷这一边攻得正酣,大营正门已经摇摇欲坠之际,部队后方却突然起了火。 汐峰谷心中一沉,没想到义军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偷袭他的后方。怪不得处于如此劣势,他们就是不肯请降。 第三十九章 玹羽初阵 汐峰谷有些犹豫,现在放手后退有些可惜,只要再坚持一下,便可将起义军全部围剿。 但他将游康城中半数兵力都带了出来,又无从得知攻击后方的义军到底数量多少。 不想冒进,更不想游康城失守,他便谨慎地决定立即班师回城。 而此刻,阔仿和汇齐越各带五百轻骑,从左、右两侧袭来,正合力夹击涞洲军的尾部。一接触到涞洲军,义军就如见仇敌,不顾一切地冲上砍杀。 速度之快,一时让涞洲军不知所措。他们不知到底有多少暴民堵在了他们身后,顿时军队就乱了阵脚。 阔仿骑在飞奔的马背上,轮着手中的大斧左冲右进,所到之处便留下一道血红。 “弟兄们给我杀!不要让他们回到城中!” 汇齐越也从另一侧跟上,将涞洲军尾部的布阵完全打乱。 涞洲军尾部士兵本就不是精锐之兵,被起义军这么一喊、一冲、一杀,立即就做鸟兽散了。 两队轻骑继续在涞洲军两侧快速冲杀。 骑在马背上的玹羽如履平地,手中的剑熟练地左右挥舞。没有虚发,每一剑都正中目标。 被刺中的士兵应声而倒,捂着伤口,疼得在地上打滚,再也爬不起来作战。 “喂,玹子,手法很准,全都避开了要害。” 阔仿驭马来到了被包围在敌阵中的玹羽身旁,以一种很是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的新队友。在敌军阵中一阵乱舞手中巨斧,帮他开辟出一片空间。 “尽量不要伤害他们性命,这些涞洲兵从军前也都是普通百姓,且他们中定有不少是被强征入伍的”,说着,玹羽又刺中了一名士兵的肩膀,“只要让他们不能再反抗便好。” “明白,说不定你弟弟就在这乱军之中”,阔昉朝着冲他攻过来的一排长矛,一挥手中巨斧。顿时,持矛的士兵一个压一个接连倒在了地上,“能不伤就不伤害他们,毕竟都是涞洲人,我们恨的不是这些士兵,而是那个涞侯!” 阔仿手举大斧,高声喊着。一队轻骑也都手举武器应喝道。 玹羽当然希望能在这乱军之中发现枔子的身影,越早救出枔子就越能将自己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但涞洲兵都穿着同样的缥色盔甲,想在这人海中找寻一个人实在不易。 就在玹羽思想开小差的刹那间,一只长矛刺中了他的后背。没有迟疑,玹羽手中的剑向背后一挥,将那士兵手中的长矛搪出老远。 后背传过来的剧痛让玹羽有些头晕目眩,他不得不趴在马背上,大口喘气对抗疼痛。此时,他的前方又有一排长矛手一字排开,攻了过来。 发现不对头的阔仿骑马飞奔过来,将那一排长矛手都踏在了马蹄之下。 玹羽手抚上自己受伤的后背,顿时手就被一股黏糊糊的液体包围了。 他强撑着直起了身子,看了一眼那被血染红的手,攥起了拳头,骂道:“真是该死!” “不要紧吧!?”阔仿又骑回了玹羽身边,看到这个初次上阵杀敌的小鬼,后背红彤彤的一片,不免有些担心,“伤口很深吗?” “不要紧,是我大意了。一心想着不伤他们性命,不过他们倒是不留情,把我往死里打!” 玹羽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倒地不起,刚才刺伤他的那个士兵,马上又因疼痛,不得不紧闭双目。 “毕竟是那个吃人的涞侯训练出来的士兵,他们出手可是招招致命!”阔仿仍旧在玹羽身边徘徊,帮他抵挡刀枪,“你真的没事?” “放心,没事,我说过不会托你后腿的。” 玹羽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剑,朝着迎面扑来的一波士兵猛劈了下去。他又猛踢了一下马腹,策马朝着涞洲兵的人海中飞奔过去,在人浪中开出一条道儿。 看着如上满发条般,再次冲进敌阵厮杀的玹羽,阔仿不由一笑:“看来是没问题。” “阔仿!”汇齐越骑着马跑了过来,“你们这边干得不错,前面那个开道儿的人身手不赖,一人顶百人用了。” “年轻人就是有冲劲儿!”阔仿点了下头,“你们那边进展如何?” “已经把那边搅得不能再乱了”,汇齐越嘴角一扬,“涞洲军就是虎头蛇尾,尾部已经溃不成军。整个队伍都在撤退,只要领头部队也完全撤走,我们就算成功了。” “好!一鼓作气把他们全都捣烂!” 阔仿大喝一声,策马飞奔起来,左右挥舞着巨斧,在玹羽刚刚打开的道路旁又开出了一条道儿来。 “兄弟们,跟上!” 汇齐越也带领着他的轻骑,穿梭进敌阵之中。 汐峰谷带领着部队向游康城撤退,看到途中自己部队的尾部如一滩烂泥一样,毫无阵型可言。士兵们个个如惊弓之鸟四处逃窜,不由怒从心来。 他怕游康城有变,便加快了撤退速度,沿途一边安抚军心,一边收编溃散的士兵。 顺利完成任务的阔仿和汇齐越,带领队伍驻足在涞洲军撤退大道旁的山岗上,看着刚才还溃不成形的军队慢慢重又变得整肃起来。虽然忙着撤军,但和刚开始的散盘比起来已经恢复原有队形了。 “汐峰谷这个人还挺能干”,阔仿将他的大斧扛在了肩上,“这么快就把队伍重编好,我们明明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把他们捣腾烂的。” “有这个将军在对我们很不利”,汇齐越望着正在撤退的涞洲军,微皱起眉头,“如果没有他,游康城的战力至少会抽掉三成。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先除掉他。” 玹羽骑马走了过来,也盯着那差不多恢复阵型的涞洲军,几不可闻地说道:“除掉这么有才能的人太可惜了。” “啊,玹子,你背上的伤如何了?” “简单包扎了一下,还好吧。” 玹羽看着壮汉,勉强挤出一丝笑,显然背上的伤还在刺激着他的痛感神经。 “第一次上战场还真是乱来。不过,干得不错!”阔仿说着,拍了玹羽的肩一下。 “啊——”玹羽被这一巴掌拍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轻点儿,我是伤患。” “啊,真是抱歉。看你这么精神,我都忘了你身上有伤。哈哈~”阔仿大笑了起来,“回去给你好好包扎一下,我们医疗班的姑娘手法很不错。” 第四十章 扭捏疗伤 经过战场洗礼的大营被碎石断木、刀剑、尸体充斥着。 沨毅久指挥着众人清理战场、重建营寨、救治伤员,同时也提高了防御措施,以备涞洲军再来侵犯。 玹羽他们回到大营也已是下午,没有时间休息,一回到营中就开始投入到清理善后工作中。 “啊,终于完了。” 祉雨将最后一个伤员的伤口包扎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用力舒了一口气。 “恐怕还不是最后一个”,阔仿带着玹羽,走到了重新搭建的营帐中,“这儿还有个小鬼呢。快点进去。” 阔仿说着,推了一下玹羽,玹羽“嘶”的一下,表情瞬间又变得狰狞起来。 “我说过我没事,不用麻烦了。” “还嘴硬,没事刚才那个表情是什么?”阔仿一把拉住想要逃走的玹羽,将他摁坐在了椅子上,“祉雨姑娘,这小子伤得不轻,赶快给他治一下。” “玹子,你受伤了吗?” 在一旁给伤患换药的米未有些吃惊,因为刚才她还看见玹羽搬运一个硕大的木板,和别人一起重建大寨的营门。 阔仿咧着嘴,看着玹羽挂彩的后背:“瞧这后背一大片红,还逞能呢。你也想像有礽那样失血过多,昏睡上几天?” 阔仿用他大于常人的力量,帮祉雨将迟迟不肯就范的玹羽完全压制住,并开始扒玹羽身上的衣服。 玹羽瞬时如炸了毛的猫,一边反抗一边拘谨地别过头,不去看祉雨,叫道:“快放手!能不能叫米桑过来帮我包扎。” “米桑?”阔仿愣了一下便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后背上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看的东西,原来是因为这个!果然还是个小鬼,知道害羞了!人家是要给你疗伤,有什么不好意思。” 看到脸颊有些泛红的玹羽,拿着药膏和绷带的祉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刚忙完手头事的米未也笑了出来,她走过来,接过祉雨手中的药膏和绷带,转向玹羽道:“要是觉得让人家小姑娘给你包扎不好意思,那就让我这个老大姐来帮你包吧。我以前经常给我那两个淘气的儿子处理伤口的。” “米桑!米桑呢?还是让米桑来吧!” 此时玹羽面部扭曲,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害羞,倒是围在他身边的一干人,个个都笑得很开心。 “听说你受伤了,第一次上阵的小鬼。” 沥有礽的声音穿过众人的笑声,从营帐口传了过来。 阔仿循声转过头去,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笑:“有礽,你们那边忙完了吗?” 沥有礽环视着帐内,最后视线落在了玹羽身上:“嗯,差不多了。大家还在修理正门和东门,就快好了。” 见到有礽,祉雨跑了过去问道:“伤怎么样了?” “沨大人没有大碍,只是些皮肉伤。” “不是说沨大人,我是在问你”,祉雨担心地望着他,“脸色这么难看就不要再乱动了,去休息一下。” 有礽暗有所指地望向了玹羽:“我很好,起码要比某人好太多了。” “这小子正闹别扭呢,不肯让我们给他疗伤。” 阔仿说着,众人又笑了起来。 “麻烦的家伙。” 有礽低语一句,径直走了过去,不由分说,一巴掌拍在了玹羽的后背上。 被这突然一袭,疼得玹羽大叫一声,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上。有礽二话没说,手脚麻利地脱掉了玹羽的外套,把里面的衬衣从下往上一下撩了起来。 “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给阔仿他们添麻烦”,说完之后,还不忘品评一下,“太瘦了,一点肌肉没有,跟个排叉儿似的。不用担心,女孩看了也不会喜欢。” 玹羽顶着狰狞的表情,转过身来用手指了指有礽,但还没发出一声就又耷拉下头去。 此刻,有礽和米未正在他背上的伤口处涂着膏药,疼痛夺去了他说话的力气。 “虽说伤口不深,可血也没少流,不及时治疗会感染”,米未拿出绷带,“背上这么长的口子,劲儿还这么大。不要这么绷着劲儿,不然我不好包扎。” “不要绷着劲儿,听到了吗?” 有礽说着,又在玹羽的后背上拍了一下,疼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趁着痛劲儿还未缓和,米未赶紧将绷带缠好。 “沥有礽!你、你给我记住……” 名字叫得倒是铿锵有力,但玹羽后面那句就快听不见声了。这回不光是阔仿他们,整个治疗室中的伤员病号都乐了起来。 “呦,什么事,这么热闹。” 汁庄达和汇齐越走进了营帐,看着原本是应伤痛哀嚎的治疗室,此刻满是欢声笑语,不由好奇地环视起帐内。 “你们回来了,收获怎么样?”阔仿搓着手走上前去,“庄达你也去了,你不是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说着,汁庄达从身上背的麻袋中掏出了一只野兔,像是展示一样高高举了起来,“今天收获不错。” 汇齐越也两手各抓着一只猎物,满脸笑容:“一口气打了五头鹿,还有十多只野兔和山鸡。” 营帐中的人听后欢呼雀跃,就好像他们已经攻下了游康城般的兴奋。唯独有礽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脱出魔掌的玹羽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望着这个此时与帐中气氛格格不入的人。 晚饭过后,玹羽走出营帐,想要到外面透透气。虽然祉雨一再告诫他要卧床休息一阵,不过他还是跑了出来。一是忍受不了女孩子照顾自己,二是他时刻都惦记着被掠走的枔子,让他坐立难安。 玹羽在营寨中走着看着,义军不缺人也不缺胆量勇气。但他们都是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普通百姓,手中的武器也甚是简陋。这些人要想攻破游康城、拉涞侯下马,绝非易事。 玹羽想着心事,突觉后背上又传来火辣辣的痛,一时没撑住,他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就知道又是你!”玹羽抬起头,愤恨地看向了有礽那一头油黑的头发,“我可是伤员,你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伤员?你要是真是把自己当伤员,还会这么乱跑?”有礽不屑一顾地瞥了玹羽一眼,抱起了双臂,“赶快回去躺下,刚才祉雨那丫头跑到我这儿来找你,都快急哭了。我可是怜香惜玉得狠,不要给人家姑娘添麻烦!” 等了几秒,玹羽没有做声。有礽皱起了眉刚要开口,他看到仍旧没有站起来的玹羽正目视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小个子的米桑正从沨毅久的营帐中走了出来,看上去一脸落寞。 第四十一章 胜后危机 玹羽挣扎着站了起来:“米桑这是怎么了?刚才晚饭也没见到他人”,说完,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有礽的左臂,这回轮到对方痛得大叫,“别忘了你也是伤员,戳人痛处可非君子。” 玹羽坏笑了一下,而有礽也不示弱,伸手就拍在了玹羽背上。 两人你掐一下我拍一下,像是杀猪一样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终于把剩下的这点体力耗完之后,两人全都跌坐在了地上。此刻,有礽脸上也难得露出了放松的笑。 “其实我们这次能够获胜,将涞洲军赶回他的老巢,全都亏了你的计策。否则溃不成军的将是我们,或许连再次攻城的兵力都剩不下了”,有礽说着,望向了夜空,“很感谢你,也谢谢你救了我。” 玹羽疑惑地探过头去,觉得说这话的有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你真的要谢我?你不是一直喊着不相信我吗?突然说这种话还真肉麻。” “你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这个非本地人,为何会跑到涞洲这个是非之地?”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从阔仿、米桑他们和你接触时你的言语,我就能判断出你绝不是涞洲人,因为你对涞洲发生的事根本是一无所知。” 有礽那暗红色的眼睛又射出了犀利的光,玹羽赶紧转头,避开这道总是让他不舒服的视线,“虽然我还没放弃继续怀疑你,但看在你帮了沨大人和我们这么一个大忙的份上,我就先不追究你的来历了。” 真是个傲慢的家伙!玹羽在心中嘀咕着,不过像沥有礽这样,能够如此直白地向他坦诚心中所想的人,玹羽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并不觉得讨厌,相反,他还很喜欢这样的直白坦诚。 “你知道刚才庄达和齐越为何要把猎物展示给大家看吗?” 有礽轻揉着自己的伤臂,玹羽则转过头,似乎等待着他的下文。 “一是为了庆祝今天的胜利,二是为了稳定军心,让大家觉得我们不愁吃穿,能安心打仗。但这也是做做样子罢了,改变不了我们缺粮短药的事实。” 听了这话,玹羽皱着眉:“那米桑刚才是不是去找沨大人说这件事去了?” “应该是的,米桑负责后勤保障。以前我们都是分散在涞洲各处小打小闹,但现在逐步汇聚在一起,队伍规模也越来越大,消耗自然也是成倍暴涨,但辎重粮草却跟不上。” “现在我们的粮食还够支持多少天的?” 玹羽想着今天那并不缺少油水的晚餐,也应该是打肿脸充胖子,秀给人们看的。 “顶多十天”,有礽说着也皱起了眉,“在粮食耗尽之前,我们必须想办法破城。否则游康城中那些家伙不用做任何事情,就等着看我们这些暴民饿死就全解决了。” 随着有礽的这句话,两个人的叹息声也同时发了出来。 必须尽快将游康城攻下来,这是解决一切的关键,也是揭开涞洲内幕的手段。玹羽想着,但以现在起义军的人员构成和装备,想要攻破游康城这样坚如磐石的城池又谈何容。 十天时间更是弹指之间,如果依靠自己不能解决,那就只能依靠外力。想到这儿,玹羽抬起了头。 “我们把瓦一城攻下来怎样?” “瓦一城?” 玹羽突然的提议,让有礽机械地反问了一句。 “对,之前不是说那里屯兵二十万吗?养这么多的兵,粮草兵器肯定充足。” “你想得太美了,瓦一城又不是座空城,随你进随你出的,毕竟那里还有重兵把守。” “但总比打游康城的胜算要高吧?”玹羽瞟了一眼有礽,“首先,敌人从三十万以上降到了二十万;其次,又没有像汐峰谷那样的悍将;第三,瓦一城只是座边境守城,肯定不会像游康城这样固若金汤。我们要打,肯定能找出它的破绽。” “你倒说得条条是道儿。” 有礽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笑容,他干脆整个人都躺了下来。 “那是,我可是想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又没儿戏说笑!” 玹羽虽然也想躺下来,但他那隐隐作痛的后背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不时狠狠痛上一下,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我也和你有同样的想法,想要拿下瓦一城,不过沨大人并不赞成。” “为何?我们完全可以一试。”玹羽又将头凑了过来。 “他在担心,如果我们将五十万大军开到瓦一城,万一游康城的守军就此出动,和瓦一城一起夹击,我们就很难收场了。” “以那位将军的实力来看,他的确会这么做。不过,我们可以分出一部分人来牵制游康城,在他们发现之前攻下瓦一城。” 玹羽皱着眉,他也觉得这样进攻,难度会增加很多。 “这些都不是问题,汐峰谷毕竟不是游康城的主人,而是那个涞侯。你说过那家伙惜命,绝对不会同意把游康城的守军调出,和瓦一城守军配合攻打我们的。” “那不就结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趁着还有时间赶快拿下瓦一城,拖下去我们都得饿死!” 听完玹羽的话,有礽突然笑了出来。玹羽疑惑地看着他:“笑什么?我可没说什么会让人觉得是逻辑错误的话。” “我在笑你想的居然和我一模一样”,有礽看着夜空中闪烁眨眼的繁星,“就是因为我们看问题还不够全面,又被沨大人驳回了。你是不是忘了西面的丙贝城?” “丙贝城?”玹羽皱了下眉,很快又点了下头,“那里屯兵五十万,是为了防御尭国。难道……”玹羽说着,突然睁大了玉色的眼睛,他看到有礽点了下头,“不!不!背叛虹国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玹羽虽然极力否定,但却没有依据。 “只要涞侯一天不停止他的暴行,涞洲的暴动就不会停止,他的侯位也是岌岌可危。就像你说的,如果不能靠自己解决,那就只能依靠外力。” 玹羽还是摇头表示否定:“那他们也不至于去依靠尭国吧?!反对王室,还可说是内部争权,一旦投靠尭国就是完完全全的叛国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礽说着坐起了身,“既然涞侯已经公然和王室唱反调,所以他首先会想到寻求已和王室有过正面交锋的匡洲。但匡洲在虹国最南面,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与我们涞洲相邻的鼎洲,那可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地方。虽说是太后的出身地,但据说是个连王室都奈何不了的地方,更何况是我们这个招人厌恶的涞侯。 而另一个邻洲赜洲,那就更别指望了,我们这两洲现在可处在相互仇视的状态。瓦一城有那么多守军为什么?就是常常要和赜洲军火拼上一把。” “怎么回事?因为什么?” 玹羽好奇地望着有礽那暗红色的眼眸,这可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恐怕那五洲洲侯也不知道。 第四十二章 捉音摄血 “具体不清楚,这就得去问问我们的涞侯是怎么得罪人家了”,有礽一脸厌恶地撇了撇嘴,“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涞侯唯一能够求助的只有尭国。” “但和尭国通好也就等于要打开自己门户,这么做涞侯本身也是凶多吉少。既然涞侯这么惜命,我倒觉得他不太可能会这么做。” 有礽虽点头表示赞同,但还是说道:“但却不能不承认的确有这个可能,比起被我们杀死,他肯定会选择还有可能会保住自己身份地位的尭国承诺。 如果涞侯调动丙贝城的守军,那我们就输定了。所以沨大人没有同意,不过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出路,我倒觉得还是能够坚持一下……” 有礽说着,突然发现玹羽捂着胸口,坐在那里发愣。 他撑起身子:“怎么了,伤口不舒服?还是……” “不、不是。” 玹羽捂着胸口的手伸进了自己怀中,从里面掏出了一块已被血染红的布,还没有等他打开,就从里面拱出了一个小嫩芽。 有礽暗红色的眼睛渐渐睁大,玹羽伸手把布完全打开,只见里面的种子已经发了芽,并且嫩芽还在慢慢生长。 玹羽这才想起,这是枔子被抓走那天让云老太转交给他的。虽然一直带着身上,但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居然还是个活物…… 玹羽一边想着枔子到底给了他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边用手指碰了碰嫩芽的头部。 突然,刚才还柔嫩无比的嫩芽头部,像是嗅到了猎物一般,长出一根尖刺,刺破了玹羽的手指。 被这突然的一刺,玹羽下意识地抽回手指,几滴鲜血滴到了他左手手腕上。 此刻暴走的嫩芽并未就此收场,像是追寻猎物气味,从玹羽的左手手心中,向着左手手腕生长过去。 觉得蹊跷的玹羽又拿起了底部的种子,但头部的嫩芽开始绕着手腕生长,最后绕成了一圈。 出于好奇,玹羽放开手中的种子,像是摆脱了束缚重获自由一样,尾部的种子迅速与刚刚长成一圈的嫩枝会合在一起。 从手腕处传来的一阵激痛,让玹羽紧闭了一下双眼。 他抬起自左手,刚才的种子已有一部分嵌入了手腕皮肤中,种子也从刚才的暗灰色变成了血红色。像是扎好根开始安心生长一样,围成一圈的嫩枝也变得比刚才粗大了一圈。 有礽目不转睛地盯着玹羽的手腕处,惊奇写了满脸:“这是什么东西?像是长在人身上的吸血植物一样。” “你说得对,可能就是吸血植物的一种。” 玹羽拉了拉围成一圈的枝干,此时尾部的种子已完全进入了玹羽的皮肤之中。 他知道敬出一直都在研究吸血植物,而上次枔子中毒就是使用吸血植物解的毒。 “要不要拿掉它?吸血植物很危险,弄不好会出人命”,有礽觉得这似虫非虫的植物有些恶心,“我听说吸血植物都生长在尭国,在虹国是看不到的。你怎么会有?” “这种子是我弟弟给我的,应该不会有事”,玹羽举起了手腕,看了又看,“枔子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喂!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派不上用场,我现在马上就把你掐死!谁会养一个吃闲饭的东西!今天流了那么多血,哪有富余来喂你!听到没有!” 玹羽冲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大叫着。 玹羽的叫声让有礽一时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好,他既觉得有趣又有些担心,而更多的是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疑点又增多了。且能够断定,玹羽一定跟尭国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儿,有礽暗红色的眼睛再次露出了犀利的光。 “玹羽哥?” 就当玹羽对着手腕不得其解,再熟悉不过的少年声从他左手手腕处传了过来。 “枔子?!是枔子吗?”玹羽竖起了耳朵儿,对着自己的手腕大叫道。 对方也显得很兴奋,连连应声:“嗯,是枔子,真的是玹羽哥?你还好吗?” “我很好,”玹羽兴奋地应道,恨不得钻进自己的手腕中,“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游康城里,在军队中。” “那你刚才也跟着涞洲军出城参战了?” “没有,我在医疗班。现在好多士兵都受伤了,我在给他们治疗。” 玹羽此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玹羽低吟了一句,“对了,这个吸血的东西是怎么回事?能传递声音?” “我一直在担心给你的种子,你不知道怎么用呢。” “当然不知道了!”玹羽不禁敲打了一下手腕上的异物,但越是碰触,它缠得越紧,“这么危险的东西,它一直在吸我的血。” “其实我是在父亲的医书里看到的,我也是第一次栽种吸血植物,不过好像成功了。” 玹羽对这个弟弟有些头疼,顿时皱起眉头:“你又把我当成实验工具了?快说重点!” “它叫捉音草,种植的时候需要先用人的血液来浸泡三天,之后再埋入土壤中。因为长成之后能够在人与人之间通音,所以一定要用两人以上的血来浸泡,所以我就用了自己还有你的血。长出果实后,如果一颗果实里面包含两粒种子,就算成功。” “包含两粒种子,什么意思?” “因为之前是用两个人的血,捉音草记住的只有这两个人的信息。也就是说,只能实现在这两个提供血液的人之间的通话。如果果实里面出现一个、三个或是更多种子的话,是肯定行不通的。” “哦,这么说,如果之前用三个或是更多人的血来浸泡,是不是就可以在多人之间实现通话了?” 有礽一边点着头,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个书上没有记载,我觉得没有记载就说明没有培育成功过,如果……诶!玹羽哥?你身边还有别人吗?你现在在哪儿啊?还跟桧吾他们在一起吗?” 听出差音的枔子,赶紧收回了自己钻研的心。 “我现在在起义军里。” “什么!你是说你刚才在和涞洲兵打仗?” 枔子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嗯,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倒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拉去战场,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 “嗯……不过涞洲军里也有好多是被强迫征兵来的,我希望他们一起被解放,能够回到亲人身边。”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起义军里?” “啊……” “怎么了,枔子?” “玹羽哥,这边又来了很多伤患,我稍后再和你联系。” 枔子最后小声地说了句,中断了通话。 第四十三章 欲求援军 涞洲军尾部遭袭,导致阵营整体崩坏。不知起义军详实的统军将领汐峰谷,迅速整军班师回城。 当他得知袭击他们的起义军不过千人后很是懊恼,或许是连日来游康城周边的暴动,让他的神经过于紧绷了。 这次军队的损失虽然不大,但让这位饶勇的洲将军颇感意外。起义军的佯攻非常成功,只能说这支一直被他看成是田间草莽的乌合之众之中,也有值得他注意的对手。 不过,这次的失误并不会影响他的自信,他相信自己下一次一定会彻底摧毁对手。 安顿好部队之后,汐峰谷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洲侯府。 穿着盔甲走在府内院中,他看到四五个身着白袍的医师和侍女,正神情慌张地抱着瓶瓶罐罐往内院跑去。 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内院的方向,此时洲侯府内院所住,除了涞侯之外就只有小公子岁兆了。 汐峰谷朝向他身前带路的小吏问道:“公子的病情可有好转?” “公子的病总是反复,最近似乎厉害了些,一直在发烧。” 小吏说着,示意他赶紧起步。汐峰谷叹了口气之后再次迈开脚步。 去年开始席卷游康城的疫病夺走了城内几乎一半人口的性命,就连涞侯的二十来个妻妾也无一幸免。 除了岁兆这个最小的儿子,涞侯所有的子女全都死于这场疫病。 进了洲府正堂,汐峰谷看到涞侯正背对着他,站在厅堂之中,旁边站着洲相沉取,字高去。 “大人。” 汐峰谷单膝跪地拱手行礼,但涞侯并未理会,仍旧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不发一声。 “汐将军,听说您今天不顾洲侯大人反对出战,但结果却很是狼狈啊。” 涞侯不语,洲相率先开了腔。 “经过昨天一夜的苦战,叛军伤亡惨重、也很疲惫,而我军只是坚守不出,将士士气高涨,此时出兵一定能攻其不备。本以为叛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想到里面也有能人,绕到我军后方捣乱,末将不敢恋战,怕游康城有变就撤了回来。” “汐将军,现在说这话又有何用?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听说在我军后方捣乱的叛军数量不过千人而已,这点儿人就让我军乱了阵脚吗?此次损兵折将超过了两千人,下官真不知将军是如何带兵的。” 说完,沉取轻蔑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了汐峰谷一眼。 汐峰谷不再辩解,低着头:“大人,此次全是末将思虑不周所致,请降罪。” “大人,既然汐将军都这么说了,您要是不降罪惩罚,怎么向战死的将士们交代,别人也会说您奖惩不明啊。” 涞侯涞润冲,字布泽,他叹了口气,手背后转过身来,虽然身着一袭光鲜耀眼的朝服,但也无法掩饰一脸的愁容:“登禾呀,不管别人怎么说,本侯还是很信任你的。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起来吧。” “可是,大人……” 沉取皱紧了眉头,朝着涞侯一拱手,刚要说些什么,但对方则朝他摆了摆手。 “游康城现在如此危急,本侯要是连带兵的将军都惩罚,到时候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大人,我们现在不能再坐等下去了,城外聚集的叛军越来越多,数量远远超过我们。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要危险了,大人的颜面也会损失殆尽”,沉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涞侯,只见其脸上更加愁眉不展,“依下官看,我们现在应该考虑搬来援兵之事了。” “援兵?现在哪里来的援兵?到处都是乱民,涞洲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涞侯听到这话,突然激动地提高了声调,“难道要本侯把瓦一的守兵调过来助阵不成?” “大人!那是万万不能的啊!”沉取赶忙拦道,“瓦一的二十万守兵是为了镇守南边边境的,轻易调动的话,赜洲一定会钻这个空子来骚扰我们边境的。” “这个本侯知道,要不然本侯早把瓦一的军队调过来镇压了,还能让这些乱民的气焰这么嚣张吗!真是可恨!”涞侯咬牙切齿地骂着,嘴边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等把他们镇压下去,一定要把这些乱民全部杀光!杀光!一个都不能留!” 看着气急败坏的涞侯,沉取嘴角一扬:“大人何不考虑西边的援兵呢。” “西边?你是说丙贝的守兵吗?”涞侯回头看了洲相一眼,马上就摆了摆手,“连瓦一的兵都不能轻易调动,又何尝是丙贝呢。” “是啊,洲相大人,丙贝乃是西面重镇,五十万的守兵是为了防范尭国军的,就算是动用瓦一的军队,也不能动用丙贝的守兵。 尭国正对我们虹国虎视眈眈,寻找突破口,我们又怎能自己松懈了西面的防线?” “哼!”听到汐峰谷的陈词,沉取轻哼一声,“大人,您难道忘了我们现在的立场了吗?刚才听将军的话,好像我们涞洲还是尽忠于王室的臣子,守卫着虹国的边境一样。 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已不再听命于王室这件事。既然公开表明自己不再信任王室,就说明我们不再是虹王的臣子,也就没有义务去守卫边境的事情。” “洲相大人!”听到这儿,汐峰谷突然怒目,叫了出来,“你是说要我们与尭国军联手,从他们那里搬来救兵?” “汐将军大人不必惊慌,这件事情下官早就和洲侯大人商量过了”,沉取说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大人一直认为汐将军英勇善战、带兵有方,所以十分看好、器重将军,认为汐将军就算没有任何援兵来救,也会很快把这些乱民之兵打败、平息下去,所以一直没有接受下官的提议。但现在看来,不能总是相信汐将军了,再这么等下去游康城早晚会沦陷。” “大人,我们绝不能与尭国军联手啊!”汐峰谷显得相当吃惊,拱手转向了涞侯,他无法相信自己的主子会有如此可怕的念头,“不管我们现在的立场如何,我们毕竟是虹国人,决不能和尭国军联手。这叛国之事绝不能为!尭国也决不可信!” 汐峰谷说着,跪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十日之限 涞侯显得有些急躁,绷紧的面部神经没有一丝舒展:“你们所说的本侯都明白!” “大人”,看到涞侯举棋不定,沉取又转向了涞侯,“不知大人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一个月之前,有人在玄景宫中刺杀新王及五洲洲侯。” 看到涞侯和汐峰谷都睁大眼睛,朝自己望来,沉取继续道,“但刺客并未成功,皆被当场毙杀。敢在玄景宫中犯案,这绝非小事,幕后主谋也绝非等闲。宫中想要查出真凶,却毫无头绪。这本是一桩无头案,但之后没过几天,就在那些刺客身上发现了,刻着所属我们涞洲的‘涞’字匕首。” “什么!?”涞侯听到最后,像是踩到弹簧似的跳了起来,豆大的汗珠开始不断从他充满脂肪的脸上滚落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是谁干的?想要赖到本侯的头上!” “大人,这的确是有人想要栽赃给我们,但我们现在却是有口难辨啊。” “的确是这样!的确是这样!”涞侯感到脚下发软,一屁股又坐回了他的办公椅上,掏出手绢开始擦拭脸上的汗水,“就算我们向王室解释,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 “已经谈不上什么相不相信了,我们现在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可是我们什么也没做啊!本侯连那个新王的面儿都没见过,又没有仇,杀他做甚?” 涞侯突然锤了一下眼前的案几,火冒三丈,案几上的茶杯也被震翻,茶水洒了一桌。 “请大人息怒,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考虑一下如何去应对了。” 拱着手、弓着背的洲相又抬起头看了他主子一眼,“王室十之八九会认定是我们做的,一定会对我们涞洲动手。尤其是那个太后,表面仁慈,但心肠狠毒、手段毒辣。如今她儿子遇刺,她绝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她出手,恐怕就是先王也不及。” “这个本侯当然清楚了,那个可怕的女人!可怕的女人!” 听了沉取的话,涞侯更加不安,汗如雨下,他干脆把胳膊肘支在了案几上,把手绢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任凭汗水自行侵染手绢,嘴中念叨:“当年她惩治鼎洲真是毫不留情,那可是她的故乡。她的亲弟弟,她都……还有赜洲、赜洲的事……那么多人都死了、死了……” 像是看到了不能入目的东西似的,涞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眼。 “大人,事已至此,我们现在只能自己救自己。不管尭国军今后会怎样,但可以放手一试。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连一试的机会都没有了,我们除了死也只有死了。” “大人!请再给末将一些时间,末将一定会尽全力把那些乱民平息下去。和尭国联手这件事请慎重,一旦背上叛国的罪名,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汐峰谷扣下了头。 涞侯睁开了眼,看了汐峰谷和沉取各一眼,他手下这两员重臣意思完全相悖,让他整个头都大了。又叹了口气,他整个人都靠躺在了椅背上。 厅堂中一时陷入了沉寂,但思考并未停止。 “大人,下官听说尭国有一种药草叫做巴凡,可以治疗城中的疫病。二十年前已被尭国吞并的肃国曾经爆发过这种疫病,就是用这种药草治好的,只是药方失传。” “哦,此话当真?” 听到这话,涞侯立刻来了精神,刚才还瘫软在座椅上的身体立刻就弹了起来。 “是啊大人,说是药方失传,但如果有能治愈的良方,尭国是不可能不保存下来。而且听说这个药方是出自尭国的一位神医之手,而这个被称为神医的人,就是现任尭王凌威王的胞弟。 所以能肯定,这个药方现在一定还在尭国王室手中。如果大人能和尭国军联手,那么弄到这个药方也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了。” 涞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瞧了一眼仍旧跪在那里磕头不起的汐峰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汐将军,快起来吧,本侯很清楚你的想法。这样吧,本侯再给你十天时间,如果还是没能把那些乱民平息下去,那么为了涞洲的大局着想,本侯也只能考虑洲相的提议了。” “谢大人,末将一定不辜负大人。” 汐峰谷再次磕下了头,站起了身。 “对了,洲相,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些想要闯进城来的乱民,审问得如何了?” “回大人,抓住的乱民一共九人,他们冒充派去采集草药的医官,准备进城做内应,到时候里应外合,帮助那些乱民一举攻破游康城。” “这些下贱的东西!”涞侯又狠狠地锤了一下案几,站起了身来,“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应该采集的药草一样也没拿回,我那爱妾和两个女儿也不会死!还有可怜的儿子,现在还在受病痛折磨!” 沉取拱手问道:“那么大人,要如何处置他们?” “哼!全都给本侯拉出去斩了!将他们的脑袋悬挂在城门上,让城外、城里的人都看看,告诉城外的那些乱民,这就是造反的下场。还有,把这几个乱民的亲戚、朋友能抓的全都给本侯抓起来一起处斩。不惩治他们一下,真不把我这个洲侯放在眼里了。” “大人!不能这样做啊!”汐峰谷拱手,“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军队里也都是些刚刚抓来的壮丁新兵。如果大人能够宽恕这些人,实行仁政,百姓和官兵都会记住大人的好的。这样也能抓住民心,让他们死心塌地依附大人,共同抗击那些乱民。” “将军大人”,沉取挑着眼瞧着汐峰谷,“您的意思是说,我们高贵的洲侯大人还要瞧那些下贱之人的脸色行事不成?就是因为太过放纵他们,他们才会起来造反的。” “洲相大人,现在……” 汐峰谷刚要说些什么,沉取便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 “汐将军!处罚人的事情是我这个洲相的职责,况且本洲相已经把所有情况都向大人做了汇报,也得到了大人的命令,请将军不要僭越。汐将军只要带好兵、打好仗就可以了。” 此时,一名小吏急匆匆地走了上来,要涞侯赶快到里屋去。而涞侯也是脸色大变,他看了汐峰谷一眼,忙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汐将军不要忘了期限,快去准备吧。” 说完,涞侯慌慌张张地跟着小吏走下了厅堂,返回里屋去了。 汐峰谷鞠了一躬,又叹了口气,也退出了厅堂。 望着洲将军离去的身影,沉取皱着眉,捋了捋他的胡子:“涞洲有这么个人还真是麻烦。” 第四十五章 涞军军医 走出正堂的汐峰谷心中愁闷,他想要去探望一下病中的小公子岁兆。但刚才匆匆离去的涞侯,一定是得知公子的病情有变才匆忙离开。 此时自己如去探望恐有不便,但又确实放不下心,以至在院中徘徊了许久,这与他带兵打仗时的果断英勇完全判若两人。 汐峰谷之所有会这么关心岁兆,因他是这个涞侯最小儿子的师傅。平时没有军务的时候,他便会到府内教授岁兆射箭及刀法。 岁兆是涞侯最小的儿子也是最疼爱的儿子,让汐峰谷来当他的师傅,也就说明涞侯对他这个洲将军的赏识与信任。 涞侯一直把自小就是孤儿的自己带在身边培养。每当想起这点,汐峰谷心中都会十分感激。 这样一个对自己有大恩的人,却打算与尭国联手,制压起义军,汐峰谷感到心中很痛。他不愿做叛国之人,但又不愿违背涞侯。 一声叹息之后,他径直地走出了洲侯府。 出了洲侯府,汐峰谷直奔军营,安抚死伤官兵并下令全军整休半日,第二天开始正常操练。同时命令将士分班轮流值守,加强游康城的防御工事,不可松懈。 傍晚,汐峰谷一边思考着对敌之策,一边在军营中巡视。想到白天洲相沉取那强硬态度,难免心中不安。 涞侯心中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岁兆,只要能治好公子的病,涞侯一定会采纳洲相的意见。 看着营中拿着兵器过往巡逻,还有搬运货物的士兵,愁云再次袭上汐峰谷头上。 或许自己会害得这些士兵也成为叛国之人,为世人所不齿。虽说还有十天时间,但汐峰谷却心中隐隐不安。 “将军,这边有哪里不对吗?” 看到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上司,他身后的侍卫问道。 “……啊,不、没有。” 汐峰谷再次迈开脚步,虽说是在巡营,但他刚才一直在想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而此刻他已来到了营中的后勤区。 在昨夜那场恶战中受伤的士兵,都被送到了这里疗伤,不时看到缠着绷带、架着柺的士兵进进出出。 “大夫!这边!这边!” 一个士兵焦急地拉着一个一头青色过肩长发的少年出了一间屋子,而他身后还有两名士兵则拉着少年不让走。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另一个赤裸着上身,一条胳膊夹着夹板。 “大夫您不能走,我这头一直疼,还老犯晕。您再给我点儿那个药膏吧,我怕一会儿疼得厉害会撞墙。” “对,大夫,您也给我点儿吧,我这身上也是火辣辣地疼。” 就在两人对少年纠缠不休的当儿,不知从哪又冒出来几名伤员,他们都叫嚷着要少年医师给他们看诊。 “你还有完没完!”一直在前面拉着少年的士兵忍无可忍地大叫道,“我这儿有一兄弟昨儿夜里抬回来就昏迷着,你们这些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的,就不能等等吗?” 士兵说完,再次拉着这少年往前走。 少年显得有些疲惫,在向那些纠缠的士兵点头致歉后,抱着一个大箱子的他,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了脸上的汗,白皙俊美的脸颊在这些皮肤黝黑的士兵中显得相当抢眼。 望着少年消失在屋门口的身影,汐峰谷向身旁的侍卫问道:“那个孩子也是这里的士兵吗?” “是,将军,是新征入伍的。不过看那孩子长得太瘦弱,我们就没有让他上战场,倒是发现他会歧黄之术,分辨药草、制作药品都很在行,所以就把他分在了医疗班里。” “是啊,将军,说到这个孩子,我有一个兄弟,上个月从山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伤口一直在流脓血,什么药都止不住,近期伤口附近又开始溃烂。 别的大夫都说治不了,要治也只能截肢,就算截肢也不见得能保得住性命。但是这个孩子看过之后就说了句‘没问题,能治好的。’ 当初我们也不相信,因为看了这么多大夫,一个小毛孩子又能怎样。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死马当活马医。但没想到他调配了两种药方,一种作为外敷药涂在伤口附近。另一种口服,让我兄弟服下。三天后,我那兄弟的伤口就不再流脓血了,现在伤口也开始愈合了。您说神不神啊。” 几个士兵议论着,汐峰谷点了点头,朝刚才少年消失的门口走去,推开了屋门。 这是一间治疗室,里面摆满了床铺,住着受伤的士兵。 几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是军中的医疗士,正在给这些伤患看诊、喂药、换药,好不忙碌。 汐峰谷环视着屋内,这些伤患都是今天随他出战而受伤的士兵,看到他们身上缠着绷带,有的毫无表情地躺在那里,或是吃过了药在那里昏睡、亦或是痛苦地大叫。 见此情景,汐峰谷心中不免一阵自责紧痛。 “好了,应该不疼了才是。” 清脆的少年音传入了汐峰谷的耳中。随声望去,那个青色长发的少年,正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病床前。 在给床上的伤患包扎好伤口后,少年微微一笑。就是这一笑,仿佛就能让人抵挡住疼痛的侵袭一般,就连不是少年直接伤患的汐峰谷,也感到了一丝宽慰。 少年转身提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应该是药方,汐峰谷心里想着。 身后跟着的侍卫,看着自己的上司如此关注一个人,刚要开口却被他拦住了。 少年一个接着一个地问诊、开药,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刚才还在大叫着的伤患,经由少年的治疗也都慢慢平息了下来。 汐峰谷向旁边的侍卫问道:“他叫什么?” “回将军,他叫枔子。” “枔子”,汐峰谷点了点头,“一会儿等他忙完了,叫他来见本将。” 说完,汐峰谷转身走出了屋子。 汐峰谷虽然很想快点见到枔子,但还是没有打扰他的诊疗。不过等枔子忙完了,也已经是半夜了。 看到被侍卫带到自己面前一脸疲惫的少年,汐峰谷顿觉很是过意不去。伤患如此之多,想必这个少年一天都没有闲下来。 汐峰谷让枔子坐了下来,又让侍从端来了些茶点。 “你是叫枔子吧?” “是的,将军。” 少年显得有些拘谨羞涩,喝了口茶水,但又立即显示出疲惫之态。而此时汐峰谷才真正看清了,少年那张犹如少女般肤如凝脂的脸。 枔子也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口碑甚好的大将,也就是城外起义军的绊脚石。 第四十六章 进入侯府 此时,汐峰谷脱掉了盔甲,身着便服。 身材结实修长的他有着一头墨色的长发,蓝灰色的眼睛既坚毅又不失温和。一张俊美的脸,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名驰骋在杀场上的将军。 “真是抱歉,知道已经累了一天,还让你这么晚过来。因为事情紧急,我们长话短说吧。 听说你的医术很好,在军中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本将想知道你是在哪里学的医术?” “家父是医生,也著过不少医书,常常指导我。” 汐峰谷点头道:“知道现在涞洲正在爆发的疫病吗?已经有很多人死于这种病。医生都束手无策,只能摸索治疗方法,但成效甚微。不知等寻到治疗方法时,还会有多少人会死于这种病。” “我在城外时,对这种病有所耳闻,初期症状与伤风感冒无疑,但人会渐渐体力匮乏,随之,身体时而发冷或发热。久而久之,会出现人体多器官衰竭。发病速度极快,根本就来不及治疗,人就会在短期内死亡。” 汐峰谷听了枔子的一席话很是惊讶,没想到他竟会对这种病的症状如此了解。 他朝枔子一拱手,恭谦地问道:“既然对此病了解至此,那么,枔子大夫可有什么对症之策?” “将军大人,我只是在城外听说的一些情况而已,却没有见到一个病人。所以要说对策,还得等见了病人之后。” “这样啊……”汐峰谷叹了口气,“本将听说,洲侯大人派人把生病的人都接去集中治疗了,可能因为这个,大夫才未见到病人吧。” 枔子抬起头,悄悄地看了汐峰谷几眼。作为洲侯身边的人,难道他真的不知道涞侯那令人发指的恶行吗? 可眼前这个人的确不像在演戏,枔子露出了狐疑之色。 汐峰谷给他的第一印象极好,他愿意相信这位将军是不过问军务以外的事务,所以不知其中内情。 “枔子大夫,现在游康城内也出现了疫病,虽然洲侯大人把涞洲内的名医都请进了城,但还是于事无补,总也找不出治疗的头绪。 前不久,洲侯大人的妻妾子女都因为这种疫病相继去世,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儿子还在忍受这种疾病的折磨。 本将作为小公子的师傅,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受病痛折磨。所以,枔子大夫,本将希望你能到洲侯府中为小公子治病。” 汐峰谷说着站起身,又朝枔子一拱手。 枔子见状也赶忙起身还礼,道:“将军大人,我现在只是您帐下的一名普通士兵,您大可以命令我去,不必对枔子这么客气。而且救死扶伤也是医师的天职,枔子当然愿意前往。” “大夫是新招进来的士兵,恐怕有所不知。我汐峰谷从来不强人所难,军务上的事,本将可以随便发号施令,但军务以外的事,本将没有这个权利。 况且,直接接触疫病患者是有风险的,不征得本人同意,本将是不会做的。” “将军大人,枔子志在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哪里有需要治疗的病患,枔子当然就愿意去哪里。请将军尽管吩咐枔子去做吧。” 汐峰谷点了点头,走近来拍了拍枔子的肩膀:“老实说,第一次见到大夫时,您脸上的笑容真的让人感到宽慰,想必洲侯大人见了大夫的笑容也会冷静下来。” 枔子虽然不知道这位将军所说何意,但他还是隐约感到了其中的蹊跷,这也坚定了他必须到洲侯府中走一趟的决心。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捉音草,决定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在城外的玹羽。 第二天一早,枔子就收拾好行装,随着汐峰谷一同来到了洲侯府。 看到府内的奢华设施、摆设,恐怕比玄景宫也差不到哪儿去。再想到云老太家的简陋破败,顿时令枔子感到十分厌恶。 此次来,汐峰谷并不是因为公务,而是专门为了探望公子岁兆。他仍旧穿着昨夜的便装,走在枔子前面是那样高大挺拔。 还未进入岁兆的寝室,枔子他们就听到了屋里面男孩剧烈的咳嗽声。 屋内一阵骚动,想必是岁兆的状况让周围服侍的人甚为惊恐。 汐峰谷的求见很快得到了回应,他们被带进了屋内。 里间屋子的床上躺着一个一脸苍白、七八岁的男孩,两名大夫及侍从都围绕在男孩的病榻旁。 男孩见汐峰谷走进来,赶忙撑起身子,灰色披散着的头发挡住了前额。 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旁人赶紧为他顺背、喂水。 男孩显然对旁人的这般照顾很是不耐烦,虽然还在剧烈咳嗽,但他还是用尽全力将旁人一把推开,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汐峰谷,难掩一脸的兴奋。 男孩压着起伏的胸口:“汐将军,岁兆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看到小公子想要下床,汐峰谷赶忙走上前去扶住了他,让他重新坐到床上,又将一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公子,您的病还未好,不可以下地乱走动。” “我不想再躺在床上了,都快闷死了。母亲也好久没来看我了,还有哥哥、姐姐们也都不来找我玩了。” 说着,岁兆将刚刚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又扯了下来,“只有父亲时常来看我,但他公务很忙,也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男孩几近带着哭腔的话语,句句刺入汐峰谷的心里。他还不知道,他的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早已不在人世的事。 “将军,带我出去骑马好不好,你上次还说要教我骑射的呢。” 男孩刚才还哭丧着的脸,一说起骑马射箭就又兴奋起来。 他拉着汐峰谷的手,仰头望着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看着岁兆天真纯洁的脸,汐峰谷一向严肃的脸温和了许多。 他重又将衣服披在了岁兆身上,道:“公子,末将最近军务繁忙,马上就要带兵出城打仗,恐怕一时很难陪在公子身边。不过,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到时候就会有充裕的时间来陪公子的。” “将军,你要带兵打仗了吗?”男孩听了很是兴奋,“好棒,好想看看将军骑在马上向士兵们发号施令的摸样,将军也带我去吧……咳咳……” 男孩说着,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汐峰谷轻拍岁兆的背:“公子你要先把病养好,到时候不管公子想要去哪儿、学什么,末将都会奉陪。” “真的!?” 岁兆接过了汐峰谷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又抬眼望向了他。 “末将什么时候骗过公子啊”,汐峰谷点了点头,“为了尽快治好公子的病,末将特地请了一名医生过来。”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枔子慢慢走了过来。 枔子低着头,向岁兆拱手道:“见过公子。” “这就是将军说的,新来的医生吗?”岁兆看了看枔子,又看了看汐峰谷,一脸的疑惑,“就是这个女孩子吗?” 屋内一阵躁动,尤其是那两名大夫露出了一脸不屑,显然对于突然出现的这名同行相当不屑。 岁兆身边的近侍桧立,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忍不住乐了出来:“公子,这位医生可不是女孩啊。” 虽然心中不悦,但枔子早已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只是苦笑一下。 而洲将军此刻清了清嗓子,想要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请公子一定要安心养病,不要让洲侯大人过于担心。最近,大人在朝堂之上也时常因为担心公子而坐立不安。” “好,我答应你好好养病,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我病好了之后带我去骑马。” “一言为定!” 汐峰谷伸出了小手指,岁兆也高兴地伸出小手指,拉了钩。 第四十七章 暗礁险滩 在岁兆这儿待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汐峰谷便起身告辞了,还有一堆军务等着他去处理。 枔子望着汐峰谷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就算暂时离开军营,但只要还能接触到这位将军,他相信获取涞洲军情报并不是难事。 而且现在自己人在洲侯府内,想要得知涞侯的动向也变得简单多了。 心中想着,枔子抬起头望了望小公子身边的这些侍从侍女,男女老少皆有。必须尽快和这些人熟络起来,搞好关系,枔子在心中自语道。 接下来的几天,枔子一边积极地为小公子诊脉治疗,一边一有空就在偌大的洲侯府中转悠,熟悉一下府内的地形,顺便打听打听涞侯的情况。 很快,他就掌握了这座豪宅的构成,以及涞侯的作息行踪。 涞侯每天都会在府中的议事厅召见部下,但不管有多忙,他每天都会准时把伺候岁兆的医官叫来议事厅,问询公子的病情。 看得出涞侯十分宠溺这个儿子,已经将岁兆的病情当成每天必问的公事。 虽然每天都去议事厅,但有价值的信息并没有打听出多少。只是洲相沉取,每每与涞侯议事时总是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这引起了枔子的注意,但多方打探,还是无法摸清这个人,只知道他有一个胞弟名叫沉石,是丙贝城的城守。 不过,涞侯给汐峰谷的十日期限,枔子倒是打听到了。 他知道,汐峰谷再次来到洲侯府之时,便是破敌之策制定完成之时,自己决不能放过这个获取情报的时机。 另一方面,枔子也在给岁兆诊治,这确实是一种有着传染性的疾病。 但是,其传染性也只是通过病人的分泌物或是排泄物来传播,如果病人的用物能被有效隔离,是不会造成传染的。 枔子能够肯定这一点,但别的医官却不这么认为。因为疫病在游康城中确实传播速度惊人。 对于涞侯妻妾和其他子女的死,枔子也觉得十分蹊跷。 如果说不幸被传染上的话,那么这些整天干着接触这些贵族物品的近侍、下人们,不是也有可能会被传染上吗? 但这些人却未有一丝染病的迹象,死的也只有这些人的主子而已。 游康城内虽然也有人染病,但也没有传染开来。至于城外那样把患病的人集中起来活埋坑杀,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 对城外百姓下如此残忍命令的,的确是涞侯本人,这只能说明,涞侯本人并不明白这种病的传播途径和它的实际危害。 就算他身边没有一个能向他说明的医官,但也不至于会听了疫情报告就让他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决定。 一定是有人故意引导,将疫情的危害夸大,才导致涞洲百姓被坑杀活埋的悲剧。 照着这个思路分析下来,涞侯除非是生性残忍,喜欢滥杀无辜。否则,一定是被人误导利用了。 “枔子大夫!枔子大夫!”桧立神情慌乱地一路小跑,来到了枔子所在的药房,“快去给公子看看吧,他又开始狂咳不止了。” 皮肤黝黑的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空无一人的药房里,一袭白袍的枔子正在捣着药草。放下手中的活计,背起了药箱,随着桧立赶往岁兆的寝室。 还没有进入屋内就听见男孩剧烈的咳嗽声,枔子进屋坐到了床边,从药箱里拿出了一颗丸药让他服下,很快男孩便止住了咳嗽。 剧烈的咳嗽让男孩体力尽失,他平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枔子为他诊着脉搏,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他就把自己的表情收了起来。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屋内。 “你们两人过来一下”,枔子对着侍奉在岁兆左右的两名侍女招了招手,“你们去一趟药房,帮我把这两种药草取来。” 说着,枔子将一张写着药草名字的纸条递给了两名侍女。 侍女应声之后,便拿着纸条离开了小公子的寝室。 “枔子大夫,刚才我看见您纸条上写着芒草和藏茸,可是,这药房并没有这两种药草啊?” 近侍桧立疑惑地望着枔子,“我记得前些日子,洲侯大人特地派医官出城去寻找这两种药草的。不过,药草不但没找到,派去的医官还被起义军劫持了。” “你的记性还不错,我想问你一些事,只好打发她们出去一下了。” 说罢,枔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桧伫好一会儿。 少年被这种略带着疑虑和些许责备的目光弄得无所适从,低下了头。 枔子站起了身,将桧伫拉到了一旁,问道:“公子待你可好?” 桧立被这突然一问愣住了神,这回轮到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枔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大夫为何这么问?” “现在城外发生的事,不知你是否知晓?” 枔子接着问道,水蓝色的眼睛仍旧不离桧立双眼。 “现在起义军不是正在进攻游康城呢吗,这人人都知道。”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洲侯大人不是一直在征兵吗,我也是被征兵进来的,或者说被强征进来的。其他的还有什么吗?” 桧立一脸的疑惑,已然被枔子一连串提问弄得找不着北了。 “被征兵进来的应该在军营里,你为何会在洲侯府中?” “公子时常会到军营中找汐将军,两年前碰巧他去营中,见到了因为营养不良而晕倒的我。可怜我,就把我带到了这洲侯府。还找大夫给我看病,并且让我作了他的近侍。 我真的很感谢公子,要不是遇到他,我恐怕不是死在军营就是死在战场上了。” “这么说,你应该很期盼公子的病赶紧好起来,对吧?” “大夫……”桧立顿时皱了皱眉头,“难道我还要盼着公子的病恶化不成?!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避开了桧立掺杂着不解与不悦的眼神,枔子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道:“那么那些伺候公子的侍从侍女呢?也像你一样对公子感恩戴德吗?” “那些人都是新来的我不太熟,之前伺候公子的侍从侍女突然都被撤换掉了。到底怎么了?” 受到枔子的影响,桧立也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 “公子主治医官开的药方我看过了,照着服用的话病情应该能够得到控制。虽说不能治愈,但也绝对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状况,公子的病情又恶化了。” 桧立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有些焦急:“大夫,桧立真的有些搞不懂了,其实公子之前也一直是这样,病情反反复复的,刚好一点就又突然病得厉害。” 桧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睁大了眼睛,刚要发出声音,一下被枔子捂住了嘴。 “什么都不要说,你要想办法,以后给公子喂药都要由你一人来做,不要别人插手。” “但是这药……” “我会想办法给公子另熬新药来服用。” 第四十八章 作战计划 涞侯给的十日期限的第五日,汐峰谷准备赶往洲府。 这天,游康城中人头攒动,有大批的城民聚集在城东门,叫嚷声震天。 汐峰谷不解,他一勒手中缰绳,坐骑长鸣一声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他刚停下就听到远处一阵恸哭,几名百姓从他两侧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城门下。 “将军,听说今天是洲侯大人处决那几名假冒医官的乱民的日子。” 听完侍卫的解释,汐峰谷睁大了眼睛,方才想起那日涞侯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的确说过,要将那些乱民的脑袋砍下,挂在城门上。 “走!去看看!” 一扬马鞭,汐峰谷再次飞驰起来。 越接近东门,人就越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就越震天。 汐峰谷仰起头,一排血淋淋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之上,令人甚为惊怵,也让汐峰谷的心泛出阵阵恶寒。 他本想今天见到涞侯,为这些人再次求情,但没想到洲相的处决会如此之快。 “家小呢?”汐峰谷突然转向身旁的侍卫问道,“他们的家小怎么样?” “听说这九个人中只有一人的家小住在游康城中,洲相就把他们抓了起来,今天一并处决了。” “什么!?” 汐峰谷再次抬头仰望,那一排血肉模糊的人头,像是在呼唤同伴来为自己报仇一样,带着血腥与肃杀之气。 汐峰谷此刻仿佛听到了城外不远处起义军的喊杀声,他觉得涞侯做的有些过了,这样只会加重百姓的反抗。 就算平息了城外的暴动,也扑灭不了涞洲百姓心中的怒火。长此以往,涞洲还是不能回归真正的太平。 而想要平息百姓的愤怒,就要听取他们的声音。不能一味地实施暴政,对他们进行打压,这样只是火上浇油,让百姓心中怒火更胜。 这样的话,汐峰谷已经不止一次在涞侯面前说过,但涞侯从不理睬。 汐峰谷沮丧过、失望过,但他还是相信涞洲会好起来,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真的能实现吗?他的心中泛起了一波涟漪,且这涟漪随着所见所识,再逐步扩大。 “什么!你是说要将瓦一城的驻军调过来?” 洲府议事厅之上,涞侯看着汐峰谷递交上来的作战策划书,迟疑起来。 “是的。”汐峰谷拱手。 涞侯眉头皱起,放下策划书,抬起头来:“上次不是说过了吗,瓦一城那二十万驻军是防守赜洲的,不能轻易调动。” “不,不是全部调动,而是调动一半,现在游康城内只有三十二万守军,而城外的起义军有五十万之多。他们还在持续聚集,在数量上对我们十分不利。” 涞侯有些不屑:“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将军难道怕了不成。” “刚开始末将也和大人想的一样,但是经过上次一战,末将觉得是我们轻敌了,所以这次一定要全力与他们一战。 末将调查过了,叛军首领沨毅久是之前沨郡郡呈。此人能文能武,善于统兵,深得叛军信任。 如果将他拿下,失去顶梁柱的叛军自然就会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人数再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听了汐峰谷的解释后,涞侯似乎动了心,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但瓦一城那边调走一半军队,真的没问题吗?” “从瓦一那边到达游康城,大概需要三天左右,那十万军队先行从瓦一城出发。 而末将这边则在两天后从城中杀出,全面进攻叛军,打杀叛军的士气与精力,尽可能地消减他的势力。 瓦一城的援军在拉开战幕后一天内到达,并从后方与我方会和,一起夹袭叛军,不让他们有丝毫缓喘的余地,一口气歼灭他们。” “汐将军的意思是说,要带着全城三十万,全部的兵力出城迎战?” 听到这儿,涞侯的心又收紧了,这种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的事他是从来没干过的,也不愿意干。 “末将会留下两万精兵守城的,请大人放心。” 涞侯可不会放心,立刻紧张起来,道:“可是将军,万一这群叛军被打急了眼,跑来攻城,这么点儿人能守得住吗?要小心狗急跳墙啊!” “大人,末将之所以把大军带出城开战,就是想全面拖住这群叛军。 就算有人突破了我们的防线,那人数也绝对是凤毛菱角。 况且守城的将士都是精兵之中的精兵,叛军乱民不会对游康城造成任何威胁。” “可是汐将军啊,能不能把守城的人数再多加一些呢……” 涞侯仍然有些犹豫,又想迅速取胜,又不想冒太大的风险,当然自保才是他心中的重中之重。 “大人,对方可是一群不惜一切代价来与我们拼命的乱民,他们会用最大的数量优势来与我们拼。 如果我们吝啬兵力,到时候就算我们的战士再英勇善战、装备再精良,也会因为数量少而使整个战线崩溃。 如果实现不了消减他们力量的目的,那么从瓦一城调过来的援军也就无法发挥作用,全面歼灭他们就更是无从谈起。 这次不斩草除根,以后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看到涞侯还是一脸的迟疑,汐峰谷拱手道,“请大人相信末将,如果这次不成功,请大人立即下令将末将处死。” 过了半响,涞侯才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汐峰谷身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汐将军,本侯就再听你一次。 不管别人怎么说,本侯还是十分信任将军的,毕竟你也是本侯从小一手培养起来的。看着你,就像看到本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涞侯眯着被脂肪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望了望汐峰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了涞侯的话,汐峰谷有些激动,他跪下来磕了个头:“大人,末将一直没有忘记大人的恩德,就算粉身碎骨,末将也不会辜负大人的。” 涞侯伸手将他扶起:“好了、好了,你有这份心,本侯就心满意足了。” “大人,关于从瓦一城调兵这件事,一定要避人耳目,如果风声泄露出去,弄不好让城外叛军知晓,那就前功尽弃了。” “嗯,本侯明白,你放心放手去做吧。” “大人”,一名侍卫走了进来,“洲相大人求见。” “那么大人,末将这就回营去准备了。” 汐峰谷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通传消息 汐峰谷走后,涞侯并没有马上召见沉取,而是先将一直等候在外的,伺候岁兆的医官都叫了进去,这叫沉取很是不满。 一名伺候涞侯的侍从走了出来,在沉取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汐峰谷,仗没打好,忽悠洲侯做得倒还不错。瓦一城守军他也敢动!真是小瞧他了!” 洲相在涞侯身边安有耳目,就算没有亲耳听到涞侯与汐峰谷刚才的议事,他也能马上得知内容。 沉着脸的沉取,有些懊恼自己来晚一步,没能阻止涞侯听信汐峰谷,做出决定。 他望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众白袍医官,突然从中发现了一张新面孔。 “喂,你过来”,沉取朝着一名侍从招了招手,“刚才医官中那个青发的小鬼是谁?” 侍从献媚地笑着,回道:“回洲相话,他叫枔子,是新进来的医官。” “医官?!”沉取皱了皱眉头,“本官怎么不知道新来了这么个人,现在府中的医官不都是本官来调配的吗?” “他是汐将军介绍进来的,专门伺候小公子的。” “汐峰谷!”听到这个名字,沉取不悦的脸上更加阴沉,“看来我是有段时间没有过问小公子的病情了,不知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可有好些了吗?” “洲相大人,小公子现在病情有了很大好转,这两天洲侯大人也十分高兴。这不天天叫这些医官来问话,尤其是刚才那位枔子大夫,洲侯大人对他赞赏有加。看到小公子逐渐康健,那天大人拉着大夫的手,感激涕零的,赏赐了很多财物,甚至提出要收大夫为义子呢。” “哦,那可真是值得庆贺的事喽,难怪大人会同意调用瓦一城的守军。” 没了岁兆病情的顾及,涞侯自然对尭国所掌握的疫病药方和药草失去兴趣,更不用提和尭国联手了。 沉取一边捋着他的胡子,一边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青色头发的身影,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目光。 涞洲府中,皮肤黝黑的少年桧立正到处转悠,他被小公子岁兆派去找寻枔子。 一般枔子都会待在药房中做事,想找到他很容易,不过今天却不见他的踪影。 桧立独自把药房寻了个遍,并没有询问药房中的其他人,自己默默地去找。经过上次的事,他意识到药房中的人都是不可靠的,做事自然也谨慎了起来。 在服用枔子调配的药后,岁兆的病情日见好转,这也使桧立对枔子更加信任。加上枔子平日待人和蔼可亲,十分有耐性,就连一直刁蛮任性的小公子岁兆也十分亲近枔子。 对于涞侯赏赐的财物,枔子也都毫无保留地转送给了岁兆身边的侍从、侍女以及一众医官。除了拉拢之意,借此得到更多的情报消息外,枔子对于财物实在觉得毫无用处。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枔子大夫……”桧立嘴里念叨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府中后花园的一处偏院,“这么偏僻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来吧……” 因为位置偏僻,疏有人打理,以致杂草丛生。园中栽种的植物也因没有管束,肆无忌惮地胡乱伸枝展叶,抢占周围空间。府中的人就算想要进去,也会被这些植枝花茎拦住进路,让人望而却步。 桧立也是被拦住去路,想要就此知难而退的人之一。 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一阵最近他才熟悉起来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对,从瓦一城那边调援军过来。嗯,不是全部,只有一半。” 听到声音的桧立,停下想要离开的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 透过园中植物张牙舞爪的遮挡,桧立看见了他正在找寻的那个一头青色头发的医官。 枔子穿着一身白长袍,正背对着他蹲在草丛里,似乎是冲着自己的手腕在说着什么。本就纤瘦的身形蜷缩在那里,像是一朵硕大白花。 “枔子大夫这是在干嘛?” 桧立心里疑问重重,他想探个究竟,但眼前的阻挡还需要去除。 “没错,刚刚来过的,应该很快的,今天就会去通知瓦一城那边的……” 随着距离的拉近,枔子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还有别人?” 桧立和挡路的植枝做着搏斗,也发觉枔子像是在和谁对话。 好不容易扒开挡在他面前的植物枝叶,桧立终于接近了他的目标,笑着走了过去:“啊,枔子大夫,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通儿好找。” 听到响动的枔子猛然站起身,回头望向了来人,一脸的惊讶,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一样。本就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就连桧立也被枔子过度反应吓住了。 还未等来人做出反应,枔子就以旁人察觉不出的速度,用衣袖将自己的左手遮了起来。 桧立立在原地缓了缓神儿,又看了看枔子身后,但是并没有人,一脸疑惑地问道:“枔子大夫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刚才在跟谁说话?” “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头晕,蹲了会儿”,说着,枔子尴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其实我一不舒服就会自言自语的,这样能够分散注意力,自己也能好受些。” 枔子随口编的谎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却让桧立重重地点了点头,因为枔子的医术在他心中已无人能及。所以枔子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深信不疑。 对于桧立对自己的信任,倒让枔子心中有些别扭,觉得自己的说谎倒是得到了玹羽的真传,不由心中苦笑一番。 “那大夫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枔子定了定神:“已经没事了,找我有事?” “对对,大夫真是让我好找,今天汐将军来府里和洲侯议事,随便探望公子。看到公子日渐康复很是开心,汐将军知道这都是大夫的功劳,所以也很想见见大夫,这不公子就叫我来叫大夫过去说话。” 枔子当然知道汐峰谷今天到了涞洲府,虽然他知道,现在自己的面部不太自然,但桧立应该没有起疑。 “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吧。” 枔子自我调整了一下,再次露出了微笑。 第五十章 劫持密信 当天夜里,一名使者悄悄出了游康城南门,乘着快马奔跑在通往涞洲西边重镇瓦一城的官道上。夜色凝重,四周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只有马蹄碰地之声响彻四野。 骑在马背上的使者正全神贯注地赶着路,突然觉得马前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拉住缰绳想要稳住平衡,但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马前腿的突然跪地,由着惯性几乎使整个马身由后向前翻了个跟头,马背上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也被甩出去老远。 本就夜黑风高,再加上四周扬起的漫天尘土,浑身作痛的使者一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他骂了两句,撑起上身想要站起来。 此刻,顿觉得一把闪着寒光,冰冷的硬器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他整个人不由打了个机灵。 几个人影渐渐从慢慢沉降下来的尘土中显现出来,没等使者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几个人开始在他身上摸索着。 “你们要干什么?”使者惊恐地看着这些在他身上肆虐的人影,声音打颤,“要钱的话,我、我有,我给你们!” 现在涞洲正乱,各地不是起义的暴民,就是趁火打劫的强盗。遇到这些人,只能服软、散财,才能保命。 使者吞了吞口水,强作镇定,说道:“几位爷,我身上,左边,那里放着钱袋。” “这个吗?”暗红的眼睛直盯着使者,沥有礽从他身上掏出了一个布袋,打开一看,露出了笑容,“多谢提醒,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拿钱。” “那、那些钱不少,都给你们了,快、快放我走吧!” 使者扭捏着被绑住的身体,但却遭到了有礽的踢踹。使者不敢发怒,但他已经主动交出了钱财,不由心中蹿火。 “别乱动!就那点钱,你还满足不了我们。” 有礽不顾使者反抗,仍旧在他身上摸索着。 使者心中刚才那股小小的怒火,瞬间熄灭。他觉得自己真是出师不利,也后悔自己出来没多带些钱。当然他也不可能多带,这一趟多少他都要去揩些油水,哪有倒贴的道理。 很快,有礽又从他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一旁的玹羽点起了火把。两人打开一看,有礽再次露出笑容。 “那个、那个是……不行!你们不能拿走!那个对你们没用,你们再找找,我身上、我身上还有钱物,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正自叹倒霉的使者看到了有礽手中的信,发出惊呼。丢失了密信,涞侯怎么可能会放过他,连他家小恐怕都活不成了。 他心中焦急,露出了哀求之色。但却没有得到同情,得到的仍是有礽几脚不耐烦的踢踹。 “和枔子说的一样”,玹羽说着,拿着火把照亮了使者的脸,“这么重要的信就派这么一个疲软的家伙去送,这位汐将军还真是自信。难道游康城中没有飞马吗?用飞马的话,我想我们就不会这么容易截到他了。” “飞马?”有礽哼笑一声,瞟了一眼玹羽,“飞马虽然是我们虹国特有的物种,但只生长于明洲,所以现在各洲所拥有的飞马都是王室所赐。 但涞侯那厮可是一直和王室唱反调的,王室怎么可能会给他飞马用。他现在手里有的,也是上任涞侯们所遗留下来的。 不过,那个家伙为了自保,才不会轻易使用飞马。况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军事机密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就泄露出去。” 有礽说着,暗红色的视线又转到了玹羽身上,玹羽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自己从明洲带来的那匹飞马,一直无法解除有礽对他的怀疑。 虽然他说自己的爹是位名医,因为医术高超治好了一位贵人的病,所以才得到了一匹飞马。但这种谎话,以有礽的精明谨慎,是绝不会信的。 有礽眯起了暗红色的眼睛瞧着那封信,道:“调用瓦一城一半兵力就能击垮我们,以那位将军的实力,的确能办得到。” “不过现在他办不到了”,玹羽拿过信看了看,突然睁大了眼睛,“这真的是那位将军的亲笔吗?” “应该是。”有礽说着,又开始在那名使者身上翻找。 “这字写得可真秀气,一点也不像是出自武将之手。” “我调查过汐峰谷这个人了,他在十年前那场洪水中失去了所有亲人,成为了孤儿。 小小年纪的他并未因此消沉,而是积极投入了救灾之中,而且他在那时救了一个后来成为涞侯小妾的女子。 从那时开始,他就得到了涞侯的赏识。涞侯将他带在身边一直栽培,对他信任有加。而汐峰谷也将涞侯视为自己的恩人。” 玹羽撇了撇嘴,皱起了眉头,心中莫名有些妒忌:“拥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军人,真是太便宜那个涞侯了!” “汐峰谷这个人倒是不坏,但他却太没眼光,跟了这么一个主子。” 此时,有礽经过一番翻找,终于找出使者身上带着的半块飞马形的缥色兵符。 他看着兵符露出了一丝浅笑,仿佛已经将瓦一城的二十万守军捏在手掌中了一样。 看到被有人夺去的兵符,那名使者又发出一声哀嚎,他这才发现这些劫持他的人并不是真的为了劫财,但却比劫财更加糟糕。 “你们、你们是乱……” 使者的话还未说完,就又挨了有礽一脚,让他直接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 有礽不愿理睬哀嚎不断的使者,对玹羽说道:“我们赶紧带着这家伙回营吧,庄达字体的模仿在涞洲可是数一数二的。” “喂,有礽”,就在有礽招呼其他同伴将使者带走之时,一直在看那封信的玹羽出了声,“我们现在除了可以操纵瓦一城之外,似乎还可以做其他事。” 有礽走了过来,看着玹羽认真的脸,一脸疑惑:“什么事?” “涞侯这种人不配拥有汐将军这样的良将为他卖命,如果……” 有礽暗红色的眼睛射出了犀利的光,玹羽的话未没说完,他就已经猜出了大概。 明日上架 写书已近两月,明日即将上架,如果有喜欢本书的小可爱,就请给个首订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休山狩猎 虹国东侧,由洲和位于它南面的征洲接壤边境,有座海拔并不高,名为休山的小山。山上植被茂盛,密林成片。各种飞禽走兽也大量栖身于此,因此常吸引猎人来此打猎。 自从由洲和征洲开始对虹国王室起了异心之后,两洲就开始在此屯兵造器,修城筑池。两洲虽有盟约,同属东侧四洲联盟。但暗地,仍像对待敌人一样彼此防范对方。 自从军队入住于此,普通百姓便不敢再涉足此地,而这里也就成了驻守在此的两洲士兵,打野味的专属场所。 时间追溯到涟延元年六月底的一天,一个身着柳黄色由洲士兵服的男子,兴冲冲地和五六个同伴一起来到了山上。 他们个个手持弓箭、腰跨大刀,肩背箩筐,全副武装准备打几只山鸡、山兔之类的野味,来抚慰肚中已有段时日不见荤腥的馋虫。 男子个头不高,身体灵活的他正追着一只山兔跑进了深林里。由于奔跑速度过快,他和同伴们走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返回了他开始追逐山兔的半山腰处。果不其然,同伴中那个最胖的还滞留在此处。 胖士兵敞胸露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满脸虚汗,正用肥硕的手掌作扇扇风,一副快要虚脱的表情。 胖士兵见到返回的男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接着又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道:“驰笙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那几个没良心的,见了会跑的肉,早就把我这个活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名叫驰笙的男子解下腰间水袋,丢给了胖同伴让他解渴,随后露出了笑,道:“大家平日缺少荤腥,每次打猎不都是这样吗?我们是一个团队,哪次把你忘了?再说了,要是没有你,我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得到许可,跑出来打猎的?” “哼”,似乎还在生气,胖士兵喝了口水,啐道,“我看这里面也就是你最真心,把我当朋友。其他那些人,不过就是因看在我那个在这边城当将军的祖父的份儿上,才接近我的。他们有好事了,才不会想到我。现在那些家伙指不定在哪烤猎物吃肉呢!没一个好东西!” 驰笙没有没有答话,只是观察着四周。 胖士兵骂完,脸上怒火还未退尽,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睛发亮地问道:“对了,刚才那只山兔逮到了吗?” “那只兔子已经受伤了,它跑不了多远的。” “啊?没有逮到啊!” 胖士兵有些失望地扯了一嗓,索性躺在了石头上。鼓起得的肚皮“咕咕”作响,越没肉越想吃。 驰笙看向了一脸疲倦不愿站起来的胖同伴,用劝诱的口吻说道:“咱们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你想想看,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晚上就有香喷喷的兔肉可享用了。” 胖士兵被驰笙的话说动了,常年驻守边境的他们,平时并没有什么油水打牙祭。由于由洲的粮食大多销往北面的邻洲奎洲,所以比起常年不能饱食的百姓,他们这些士兵能够吃饱肚子已属不易。 不过,想在饱食之后再有荤腥所食,只有靠这些士兵自己去想办法了。 虽然士兵私自外出打猎,不被允许。但边境的生活条件艰苦,士兵们的食欲总得不到满足也会影响军队士气。因此军队的上层,也就对士兵们的外出打猎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前提是,要获得批准才可外出。而这个胖士兵的祖父,正是由洲边城吕骨城的守城将军。有了这层裙带关系,获得批准也就相对容易多了。 想到不断散发出香气的兔肉,那被冥想中刺激着味蕾的胖士兵,不禁吞了吞口水。食物的诱惑让他重新站了起来,不过没坚持多久,他马上就又退缩起来。 “喂,驰笙兄弟,我说我们是不是太过深入山中了,常听说这里有熊出没的。” “竟瞎说!”男子一脸不屑地撇撇嘴,“要想吃到鹿肉和野猪肉什么的,就必须得深入才行,你不也常看到有人扛着上百斤重的野猪,还有肥壮的鹿回到营中的吗?要是连这点胆儿都没有,我看我们快连野兔山鸡都吃不到了,这些东西都快被人家猎杀殆尽了,难道你想一直吃素变成兔子不成?” 正当男子鼓励他的同伴之时,他发现周围不同寻常的响动,不远处一只受伤的山羚,像风一样地从他眼前蹿过。 面对同样听到动静,有些不安的胖同伴的询问,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继续朝深山中走去,追寻他们那只受伤的猎物了。 渐渐天色暗了下来,驰笙朝着那只已被追赶得筋疲力尽的山兔,射出了手中的箭。当他奔向那只被一箭穿心的战利品时,他身后的胖同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一只突然蹿出的野兽,咬伤了胖子的手臂。两人定睛一看,那的确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熊。 两人一边逃窜,一边大声呼救。不过,他们也知道这是在深山中,不可会有人来救他们。只是求生的本能,还在催促着他们做无用功。就当他们夺路逃窜时,突然前方出现了十来个,抬着山羚及其他野味的男子。 看到前方来人身上那身海松色的军服,驰笙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不知道他对面那十几个人,看到有人被黑熊追着逃命,还能笑出来是个什么感受。 而这诡异的一幕,似乎也延迟了他们的反应回路,让他们竟一时立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驰笙身后的胖同伴,再次发出如杀猪一般的叫声。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身,一道黑影伴着腥臭味从他身边晃过。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驰笙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看着那黑影奔去的方向。 只见那十来个还未将手中猎物丢掉的男子,已经被那个黑滚滚的庞然大物扑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人的惊叫声、呻吟声以及野兽咆哮撕咬猎物的“咔嚓”声。混合声响在深山老林中回荡不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驰笙庆幸自己因为周围的黑暗,看不清那在离自己不远处,发生的血腥一幕。 但是,人和野兽的搏斗还在持续,只是双方的气息都越来越弱。 第二百二十二章 暗夜屠杀 不知过了多久,驰笙慢慢抬起了头。他感到那边的骚动已经不能再威胁到自己后,便站起了身,警戒地走了过去。 刚才还散发着恐怖死亡气息的庞然大物,此刻已然躺倒在地,血盆大口中那锋利的獠牙,还叼着像是人类断臂一样的肉块。 驰笙用脚踢了踢倒地的野兽,没有任何反应,不过在野兽旁边却有了动静。 “救……救救我……救救我……” 一阵阵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驰笙朝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刚才那有十来个人的打猎队伍,现在已经有七八个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有两三个想要逃跑,但也倒在了不远的地方。 离驰笙最近的一名倒地男子,用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求救着。看样子男子的腿似乎已被黑熊咬断,朝着不能弯曲的方向折叠着,另一只手臂也不见了踪影。 驰笙看着受伤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会救你的。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被全身伤痛折磨着的求救男子,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只是条件反射地点了下头。完全没有注意到,问话男子那双冰冷的眼睛。 “你们是征洲的士兵吗?” “……是、是的……我们是……”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一柄锋利的剑就从他的后背刺了下来。男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抓着驰笙脚踝的手滑了下来。 刚刚死去的男子同伴,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奄奄一息的他们也开始向驰笙发出求救信号。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被认为是他们救星的男人眼睛里所持续泛出的寒光。 在黑暗当中,驰笙用他手中的剑,将这些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都推向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恐惧的惊叫声从驰笙背后发出,飞快扭转视线,驰笙看到不远处一个受伤并不是很严重的征洲兵,正用比刚才遭到黑熊袭击更加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杀戮者。 像是触电一样,恢复知觉的征洲兵,飞快地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向山下跑去。 驰笙见状也并不追赶,反而露出了一脸的满意。他提着依旧滴着鲜血的剑转过身,来到了他那个胖同伴身边。 虽然被熊的一掌削下去一大块皮肉,但本就肉多的他,很不幸地还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他的眼神中同样充满着恐惧,他并不明白,驰笙为何要杀死向他求助的那些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征洲士兵?不过由洲和征洲并非敌对,而是同盟关系,这就更加叫人不解了。 不知什么时候,驰笙冰冷的视线已经停在了胖同伴的身上,同样含冰的话语也传了过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侧腹和后背上的皮肉都不见了,我已经救不了你了,所以……” 驰笙说着,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这个同伴的身体,“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解脱……不要怪我,为了由洲、为了虹国,多少都是要有牺牲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驰笙找来了些干草,升起了狼烟。他用一把短刀,在自己的手臂和腿部,都划出了些许伤口。 不一会儿,和他一起上山打猎走散的士兵就找到了他。 回营之后,驰笙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他们在休山上的遭遇。 他和他的胖同伴深入山中探索,所以收获的猎物颇丰,就在他们准备下山返回营中之际,遇到了一伙征洲兵。 他们见到驰笙手中的猎物,便起了抢劫的贼心。双方争执中,胖同伴被征洲兵所杀。就当驰笙也要死于这些疯狂的掠食者手中时,一只黑熊突然出现。 驰笙装死,躲过了一劫。但是那些征洲兵,也大部分死在了黑熊掌下。 营中士兵没人怀疑,在对驰笙的遭遇表示同情之余,也开始在心中产生了一股对征洲士兵的仇恨。 而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恐怕就是死去的胖士兵的亲人,这边境守城——吕骨城的守城将军了。 这位老将军虽然已经年近古稀,但并未离开军队。不是他不想,而真是军队缺人,缺乏像他这种会带兵打仗的人。 老将军的上司——吕骨城城守甲故,字一缘,本是个沉迷于书本的读书之人,之前一直在由洲都城,眉蕉城中担任文官。为人低调的他,很满足于自己的现状,但却被阴错阳差地调职到了这边境城池,成为了城守。 甲故的两个孩子因为求学,留在了眉蕉城,而他的妻子则为了照顾孩子,也没到吕骨城来。除夫妻两地分居外,对他来说,被调到一洲边境任职也并无大碍。 但是现在虹国却并不太平,内忧外患的大背景下,反抗王室的各洲边界都会派驻守军,这里的城守一般也都由武官来担任。然而甲故出身文官,从未带过军队,他对于如何管理士兵一窍不通。 刚上任时,还向周身老人请教。不过时间一久,他便厌倦了。打啊、杀啊之类,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趣,唯有书本才能激起他的热情。 然而带不好兵,士兵自然也就不信任他。好在吕骨城位邻征洲边境,两洲有盟约关系,还说得过去。只要不用动武,甲故这个城守还能做得下去。但一旦动了武,他就再不能安稳坐着,看他的圣贤书了。 上任由洲洲侯,由陆于去年去世,现任由侯是他的养子。 所为一朝君子一朝臣,权利交替之际,由洲各地官员也是大换血。 甲故也是因此被调到这边境城来的,而这吕骨城之前的守将,也都悉数被调撤走了。随甲故一同上任的大小官员,也都是文官出身。 可以说,现在的吕骨城二十万守军,也只剩下他的数量还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其他的都是浮华。 这位老将军因为年岁大了,才没有被撤换走,可以说是吕骨守军中,唯一能领兵作战的将军。 但早年丧子的他,现在连唯一的孙子都失掉了。可想而知,这件事对一位老人的打击有多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吕骨兵变 悲痛欲绝的老将军数次请求甲故征讨征洲军,都没有得到回应。 但他麾下的士兵,却不像他们的城守那般愿意忍气吞声,时常会和对面的征洲军起冲突。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数起斗殴流血事件。 一直想要息事宁人的甲故,刚开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为士兵们只要发泄发泄就会将这件事过去。但实际却与他所想背道而驰,双方的冲突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演越烈。 小规模的斗殴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军队,双方的冲突以致数十人死亡,上百人受伤。 甲故坐不住了,除了竭力安抚老将军和他麾下一众将士,还给对方去了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希望征洲方能为之前的行为解释道歉。 他自认为文笔不错,怎么也能打动对方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令他文人颜面尽失的是,这道歉没等来,却得来了对方的兵戎相见。 即使如此,他还是极力想要平息,这场因打猎而引起的武力之争。他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在自己任期内发生这种事,但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就在这时,一封密信也从眉蕉城送到了他的手上,看完信之后的甲故更是冷汗直流。 他想马上叫老将军过来商议,但又立刻停止了自己即将喊出口的命令。不用商议,他也知道老将军的答复,而那个答复却又是他想极力避免的。 他在城守府中来回踱着步,脸色也越来越白。突然外面一阵骚动,才将他已经木讷的神经抖搂出来一些弹性。 “怎么回事?这么吵?” 实在无法保持镇静,他推门而出,看到府中小吏在慌乱地走动着。 “大人,老将军带着一万人出城去了。” 回答的小吏一脸惊恐,而他上司的脸色更是煞白。 “又打上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老将军擅自带军出战了,只是带兵的人数越来越多,每次都让甲故的血压抬高一个档次。但不知为何,这次他更加惶恐不安。 “征洲那边也是过分了,不但不知悔改收敛,这次更是主动挑衅。所以这次不止老将军咽不下这口气,他的部下也都气愤难挡,跟着一起出城了。” “什么!?赶快派人去给我叫回来!” 虽然焦急,但甲故自己都觉得,这句命令一点底气没有。平时他根本不管军务,全都交给老将军一手打理,军中根本不会有人理睬的他的命令,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双方都打红了眼儿的时候。 在焦急、失落、惶恐的折磨下,甲故回了屋,又拿起了他看到一半的书。他想要冷静,拿书的手却在颤抖。 冥冥之中,他转头看了看那封放在桌上的秘信,难道上天已经给了他答案?想到此,甲故居然笑了出来。 上午的争斗一直持续到了太阳下山,直到大半夜才有人回报。甲故也是一天不吃不喝,等待着这场争端能够早日完结。 但他等来的,却是他内心最不想要的讯息——老将军战死! 听到这个消息,甲故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过,消息还没听完,小吏看着他们城守那双茫然失真的眼睛,继续道:“跟着老将军一起出城的畏校尉、电校尉也都战死……” “啪”的一声,前一秒还站着的甲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征洲军攻进来了?” 甲故想要再站起来,但脚下却像被千斤重石压住似的,猛地又向前栽去。 “大人!”小吏赶紧上前搀扶,才免得他的上司来个狗吃屎,将他搀回座椅上后,继续道,“不是的大人,您忘了老将军出城时只带了一万军吗?我们吕骨城好歹有二十万守军,征洲那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攻进来的。” 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的甲故,抬眼望向小吏,脸上写满了不解:“可是老将军他们都……” “征洲军在城外设了埋,看来他们这次是来真的了。” 说话的小吏也是一脸愤恨,对征洲留存的那一点退让也已经消退了。 甲故想着心事,他怎么也不明白,在有同盟约定之下,征洲为何要挑起事端? 不过马上,他的思维就跳脱了,比起琢磨这个他想不透的问题,还是另一个直接关系他安危的事情更重要。 “那么现在状况如何?”甲故几乎是蹦了起来问道。 “征洲军已经退军了,我们那一万军折损三成,剩下的人马已经返回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听完,甲故又慢慢坐回了椅子上,突然他又抬起头问道,“不是所有将领都战死吗?是谁收编的军队?” 小吏想了一下,道:“就是那天和老将军的孙子,一起上休山打猎的那个年轻人。听说在那之后,他就一直跟在老将军身边做事。老将军一直夸赞他有将才,似乎还想要提拔他做校尉。” 甲故稍稍在有些混沌的脑中回想了一下,他已经记不得这个年轻人的样貌了。不过,他似乎像是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吩咐人去把那年轻人叫了来。 刚刚回营的驰笙,还没来得及卸甲,穿着还带血污的铠甲就赶到了城守府。 年轻人单膝跪地,行了一礼。看着这幅瘆人装扮的来人,甲故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额头,希望自己能够快速适应眼前略带冲击力的画面。 甲故仔细打量,这个一头胡桃色头发的男子,并没有出众的外貌,中等的身材,可以说毫无特点可言。只有他那双赤茶色的眼睛,射出狡黠而坚定的视线。 “你就是驰笙?” 男子点了下头后,突然把头低了下去,大声道:“请大人为诸位将军报仇!” 说着,驰笙的眼泪便掉了下来。甲故本想心平气和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个清楚,没想到这突然一幕,让他更加慌乱了。 从驰笙的说明中,让甲故感到了征洲的阵阵恶意。他们似乎早就得知,此次出城的是吕骨城的全部将领,也知道只要杀了那个老将军,吕骨城守军便会群龙无首。 显然征洲那边,并没有把甲故这个城守放在眼里。虽然这是事实,但听在当事人耳中,还是显得有些突刺生疼。 第二百二十四章 边境告急 “你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征洲那边策划,就是为了挑起和我们由洲的征战?”甲故半信半疑,“我们和征洲有盟约在先,现在又值乱世,两洲反目毫无益处。” “大人此话差异,”驰笙快速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虽然小的不应该这样说,但现在的征洲军实力确实比我们雄厚。小的已经在吕骨守军中待了三年,这三年时间不长,但征洲军的实力却是大增。横璧城的守军也从最初的五万,增加到了现在的二十五万。 如果他们真的重视和我洲的关系,是不会在边境填注这么多兵马的,应该把精力都放到拥护王室的那几洲身上才是。” 驰笙所说,甲故也不是没注意到、没想过。只是他总有一种侥幸心理,不愿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经别人这么一说,又不禁想到那封密信,冷汗再次涔出,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的严重性了。 “现在士兵们的状况如何?他们都想与征洲军开战?” 甲故眼神有些畏惧地看着驰笙,似乎很害怕听到那个他早已猜到的答案。 “大人,就算现在我们收手,闭门不出,但征洲那边已经是上了弦的箭、出了鞘的剑。他们今天一直在叫嚷,是我们害死了他们的士兵,叫嚣要把吕骨城踏平。” “什么!?他们最先挑起的事端,还反过来赖在咱们头上了!真是……” 甲故差点骂出来,但他秉持文人矜持,愣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差点没噎死。虽然是生气,但心中的恐惧还是更占上峰。 “不止如此,他们还说,已经征调四十万大军,正在赶往这边的路上。” 甲故这次连发出声音都没做到,只是任凭冷汗直流。他哆里哆嗦的掏出手绢,狠狠在脸上抹着。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可是不住骂娘。 “……看来甸将军是对的……” 半晌,甲故才出声,但又听不出他在对谁说话。他颤颤巍巍,拿起桌上那封密信又看了一遍,然后交到了驰笙手上。 年轻人快速看了一遍之后,眼中泛光,抬起头来看向甲故:“大人如何打算?” 甲故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年轻人,似乎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 此时外面又响起一片聒噪,激动的叫嚷声冲破重重阻碍,微微传到了甲故耳中。他惊恐地朝窗外一撇,刚要张口询问,就听见屋内的声音响起。 “大人,那是将士们在抗议”,甲故迅速转头,看着驰笙那双已经露出威慑视线的双眼,“老将军不在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将士们了。” 甲故觉得驰笙的话中带着明显的胁迫,不管是征洲军、自家兵,还是那封密信,都在威逼着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选择权了。 “……事已至此,那就卖给甸将军个人情吧……” 年轻人立即领会了甲故的意思,将头再次深深地低了下去。 “驰笙,本官命你暂领吕骨军。如果你能守住吕骨城,本官定向洲侯力荐你正式统军。” “驰笙领命!” 年轻人没有半分推脱,似乎一直在等待这句话。 边境告急的消息传到由洲都城——眉蕉城时,是在涟延元年七月底。拆开这封加急信的,不是由侯而是侯府中的太夫人。 看完信的太夫人,脸色难看得简直要哭出来。侯府中主事人还没有找到,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从不染政的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之路已经通向万丈深渊了。 攥着信愣坐了会儿之后,太夫人才颤微着开了口,问道:“由侯还没有找到吗?” 由洲的太夫人奎千芹,字谦采,是奎侯奎千庞的妹妹,她是上任由侯由陆的第九任妻子。而她口中所说的这位由侯,既不是她亲生的,也不是在她之前那八位夫人所出,而是从她哥哥奎侯那边过继过来的儿子。 “回太夫人,洲侯大人现在还未找到。” 回话的坛渠,是随千芹嫁到由洲的近臣,此时的心情也不比他的女主人好到哪儿去。 想想自己在由洲将近六载,扶植女主人一路走过。好不容易将奎洲的血脉,安植在了由洲的至高点处,但这位新晋由侯,却并不像他的女主人那样容易掌控。这洲侯位子还未坐稳,就不知跑到哪儿去浪了。 本身这位新由侯就不是由洲人,反对者颇多。现在他人不在,不出事都觉得新鲜。 想到这儿,坛渠的脑袋就像炸开了花儿似的疼。在这种大环境下,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 “我就说嘛,上谏这种事儿怎么能让上儿参与,高翅城是什么地方,你们居然放心让他去?就算非要去,由洲这么多人,难道还找不出个得力的?” “太夫人,您都劝不住他,我们这些人能劝得住?不过由侯大人并没有抛头露面暴露身份,只是混在由洲的上谏队伍中,应该没什么问题……” 今年年初,由匡洲发起的八洲上谏,由洲也参与其中。但由侯说什么也非要亲自走趟高翅城,众人拗不过,只得同意。但没想到这一去,由侯竟不复返。 上谏不成,涟延王即位,但由、奎、征、佖这东面四洲,并没有就此离开高翅城。由洲是王室的分支血脉之一,这四洲也因此有别于匡洲,抱团订立了盟约。 上任由侯由陆是根独苗,他又天生克妻,每任妻子与他生活都不足四年,短的才不过一个月就病死了,也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奎千芹是藉由奎洲与由洲的联盟关系,才成为了由陆的第九任正妻。她六年前嫁到由洲时已经年过四旬,她之前成过亲,只因自己命硬,把夫君和三个孩子全部克死,或许由陆也是看上了这点,才会把一个并不年轻的寡妇娶回家。 虽然由陆身边不乏女人,但他这根独苗也只能是根不长芽的独苗了。眼看四年之坎就要过去,而他自己也能终结克妻的历史,不承想,这次是他被比自己还命硬的妻子克死。 而在由陆死前的前一年,他刚刚过继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由侯,由轩上。 第二百二十五章 由洲养子 轩上出身奎洲,自然是得不到由洲各界的认同,但由洲这支王室分支,不管左扒拉还是右扒拉,都找不到和他们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世族。可谓是天要绝你,你也只能接受了。 轩上是奎侯长子,因为其姑母千芹早年丧夫丧子,一直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疼爱。而轩上则是幼年丧母,所以他和千芹亲如母子。 奎千芹嫁到由洲后,非常想念这个侄儿,经常在老由侯耳边念叨,这也是轩上进入由陆视线的开始。 经不住千芹的耳鬓厮磨,轩上就这样来到了由洲,和他姑母团聚了。奎千芹的意愿本没有任何杂念,但由侯的部下们并不这么想,这也让他们对奎洲开始处处提防。 起初由陆也心生抵触,有所防范,一直不肯答应夫人的请求。但在轩上抵达由侯府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便喜欢上了这个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的年轻人。 从轩上身上,由陆感觉不到一点外界所说的野心,因为这个年轻人除了弹琴,最大的兴趣就是和女孩子们谈情说爱。且他的嘴很甜,会讨人欢心。没用多少时日,就将从未尝过人父滋味的由陆哄得服服帖帖。 由陆开始让他接触政务,而轩上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虽然由陆的部下反对的仍有很多,但此时的由陆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谨慎了。况且他的年岁渐大,想要以王室后裔名号和玄景宫分庭抗礼,后嗣必不可少。既然早晚要过继个儿子,不如挑个可心的。 奎轩上正式更名为由轩上,成为由陆养子是在两年前。但自从轩上来到由洲后,由洲的反对之声就没停过。 不过,轩上的表现从未让由陆失望过,把他这个大龄继父哄得对他恨不得言听计从。最后由陆终于对自己的部下下手,反对轩上的官吏撤职的撤职、降职的降职,就连处死的也有几桩。 而轩上也没闲着,帮着父亲打压自己的敌人,到处拉拢扶植人心,为己所用。这个之前看上去有些浪荡的纨绔子弟,此时也露出了精明一面。经过这次打压,之前反对他的人都收敛了许多。 不过好景不长,一年前这对父子外出骑马,结果中途与侍卫走散。直到中午,焦急的侍卫们才找到这对父子,然而此时的由陆已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据由轩上所诉,由陆死于心脏病发作,之后也有医官验尸为证。不过据说,最后为洲侯验尸的医官也死于非命。所以,由陆的死因到底为何,除了由轩上自己清楚,别人恐怕也无从知晓了。 “没有问题,上儿会不回来?”千芹责备地瞪着坛渠,“都过去七个月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找人?!” 如果不是承受不住这股让人不好受的眼神,坛渠并不想说出下面的话。 “……我们大概已经掌握了洲侯的动向……大人可能去了尤音国……” “什么?!” “太夫人,您也知道由侯多情,在高翅城他经常出没明侯府。要知道现在的明侯可是竹旸长公主,以我们由洲的立场,是不宜在那里露面的。可他为了见一名女子,却是不顾劝阻,频繁出入明侯府。” “是谁家姑娘,让上儿这么着迷?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奎千芹催促着近臣继续说下去,坛渠摇了摇头,道:“竹映长公主。” 这位太夫人可能从来都没有把眼睛睁得那么大过,她完全找不到头绪。虽然知道这个侄子喜欢招蜂引蝶,周围时常莺莺燕燕。不管是在奎洲还是由洲,都留下过他的风流韵事。 但这长公主可不是寻常女子,怎么就和她有了交集?由此可知,侄子这次非要去明洲,不是为了上谏,真正目的也就是这位长公主了。 “上儿这是要干嘛?由洲这么多漂亮姑娘还不够他闹的,非要去招惹长公主!我听说尤音国又在开音乐会,竹映殿下代替虹王前往,上儿就是因为这个去了尤音国?” 坛渠点了点头道:“由侯的目的也不难揣测,由洲虽是王室分支,但血脉到由陆这一代也就断绝了。虽说是养子,但我们和问洲那边的外戚掌权情况一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是说上儿想……” 奎千芹说不出心中所想的话,就算她这个侄儿有些样貌、有些才华,但想娶到一国长公主还是有些痴人说梦,毕竟由洲和王室唱着反调儿。 像赜博弗那般容貌出众、才华横溢,性格又好的洲侯,都没能得到朵昈大长公主芳心。更何况是她这个风流债不断,又遭洲人质疑的侄子。 “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奎千芹越想越生气,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既然知道了在哪儿,还不派人去把由侯给我找回来!他要是不肯回来,那就把他打晕了给我绑回来!” 坛渠低着头应付着女主人,此时传报由洲洲相求见。奎千芹忙叫进传,边境的战况恐怕要比侄子的所在还要让她心惊。 “洲相,你可算来了。征洲人简直是疯了,在这种时候他们居然和咱们翻脸。上儿又不在,这可怎么是好?” 申座一进来,还来不及给太夫人请安,奎千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后者没有回答,行了一礼之后问道:“洲侯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奎千芹把刚从近臣口中得知的事情,又讲了一遍,听后的洲相不禁叹了口气。申座本是和先侯由陆同龄的心腹,但对轩上却从未发出过反对之声。 相反,在由陆收轩上为义子之前,就与他亲之近之,也曾在由陆面前说过轩上不少好话,对于轩上坐上由侯之位没少出力。所以在由轩上成为由侯,对官员进行大换血之际,申座还能够好好地坐在他洲相的位子上,没被牵扯。 申座为人谦和,人缘很好,奎千芹本就十分信任他。轩上还未到由洲来时,她一有事情就会找其商量。 此时遭遇如此变故,奎千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他的意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急不暇择 “和征洲的开战恐怕避免不了了。现在洲侯大人不在,下官身为洲相,有义务向太夫人禀明一切。实际上下官刚刚接获消息,征洲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了。” “什么!?” 奎千芹一直站着绷紧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坐回到了扶手椅上。她本以为这只是两洲之间闹了些误会,只要双方能够静下心来讲话,说明白就可解决一切,根本不至于兵戎相见。 一直身在深阁之中的奎千芹,从未接触过军事政治,对此也没有任何兴趣,无奈身份的转变,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知道这摊子是扔不下的,但要怎么做,从她那一片空白的脑中是根本想不出来的。 “……为何征洲要举兵?” 半晌,这个惊魂未定的女人,才想出了自己该问什么话,她拿出手绢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想要冷静下来。 “征洲蓄意已久,由洲虽说贵为虹国王室一脉,以前也是面积、人口、综合实力强盛的一洲,但这个优势我们历代洲侯却未能维持下来。然而我们的邻居征洲,却不曾停歇一直向前,很遗憾他们现在的综合实力已经超过我洲。 在这个乱世徒有虚名是无益可取的,唯有实力才能说明一切。征洲早就对我洲怀有敌意,只是一时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趁着王室和尭国开战,而由侯不知去向之际,一旦边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征洲拿去利用。” “这么说,没有讲和的余地了?” “是。” 申座不假思索的回答,令太夫人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她的脸色惨白,脑中再一次出现空白。 “太夫人不必担心,征洲实力虽强,但并不能说明我军实力就弱。就算稍逊一筹,也不能说我军就会输。我们只要派出军队迎击就好。” “……对、对!吕骨城守来信请求援军呢,我们必须马上回应他们”,奎千芹有些神经质地站起了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申座,“那么我们派多少人过去、又派哪位将军领军呢?” “太夫人,能够统领由洲之兵的,只有身为洲将军的甸乔,其他的将领都是洲侯大人刚刚提拔上来的年轻人。经验不足尚且不说,这些人当中又有很大比例是出身于奎洲。 如果现在就把几十万的军队交给这些人去统领,而且还是事关我洲安危的大战事。下官想,太夫人也会明白这将会成为我军的一大致命弱点。” “甸将军,大人是说那个被我侄儿关进大牢中的甸将军吗?“ “正是!“ “等等,洲相大人!”一直在旁听的坛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那个甸将军可不是跟咱们洲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人物,去年底为了控制住他,才将他骗到这眉蕉城中,不是吗?现如今再将他放出去,可是后患无穷啊!“ “大人多虑了,甸将军是个忠烈之士,突然易主,心中难免顾虑重重。如果他真有异心,又怎么会应邀到眉蕉城,让我们将他幽禁?他只要率大军直接攻取眉蕉城,便可达到目的。” “……那是之前的情况,现在我们已经囚禁了他,甸将军心中难免会生出梁子,要是他……” “既然大人不同意,那么又认为由谁率军迎击更合适呢?” “这个……” 坛渠想了又想,他认为洲相之前的分析都十分正确,除了甸将军还真找不出第二人选,就算勉强提出,到时因此兵败可能会招来更大的祸害。 “好了,不要再想了,我看就让甸将军去吧,派人好好安抚他。等我们讨论出来,征洲军都攻到这儿来了”,奎千芹焦虑地又站起了身,“再多派人手去找洲侯。” 虽说释放甸乔并让他重掌军权的事,在奎千芹焦急的心态下定了下来。但她的近侍加辅佐官坛渠并不放心,于是建议女主人只给他二十万战力,让他火速赶往吕骨城救急。 看着甸乔带着大军远去的尘埃逐渐变小,坛渠的心也开始打起鼓来,一种隐约的不安感在心中逐渐放大。 再次启用甸乔是迫不得已,但在解决燃眉之急后的防范工作,也是不得不做的。 他让洲相从各省调集五十万的军队来守护眉蕉城,之后又写信给了奎侯,要奎洲侯见机行事,早作打算。 甸乔,字高木,带着大军重获自由的他,来到吕骨城后心情大好,对城守甲故大加赞赏。他没想到密信发出后不过一个月时间,这边境就果真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发生了战乱,并且是足以使他重获启用程度的大事件。 城守甲故对于上司想要给予他的封赏,是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他认为这件事之后的联锁效应,恐怕一般人难以担当。所以,他及时将驰笙推荐给了上司,并说明边境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驰笙努力的结果。 知道甲故并不想淌这塘混水,驰笙更加大胆地向这位洲将军展示了自己。 甸乔看见驰笙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很是喜欢。毕竟他临危受命,用二十万守军抵挡住了征洲四十万军的进攻。 虽说甸乔又被重新赋予兵权,但往日身边的得力助手,都已被新洲侯清理干净,正苦于无人可用状态。此刻见到驰笙,知道他是一个有能力又懂得抓住机会的人,所以当即就将他任命为自己的副手。 对于只是想借此次骚乱,将自己释放出来的甸乔来说,本以为不假时日,表面的边境危机即可解除,但事情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双方都有四十万左右的军队,战斗各有胜负。 甸乔本想在双方都感到疲惫时,找个机会将这次军事冲突终结掉。不过征洲似乎并未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不断将援军往边界送。 战争的规模在不断扩大,冲突也在不断升级。 当征洲的兵力达到八十万的时候,甸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并没想到征洲真的会动真格,将他们两洲之间的盟约撕毁。但是征洲军的表现,确实在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臣之心 甸乔并不想再把冲突扩大化,因为他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和盟约洲产生冲突,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将军,征洲明摆着是撕毁了盟约。末将看,他们是想趁着我们由洲易主动荡之时,把我们打垮。” 自从甸乔来到吕骨城,驰笙就之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同他一道训练兵士、讨论军情、制定作战方案,并且亲自上阵领兵作战,赢多输少。驰笙所有表现,都让甸乔对这个新助手更加信任,也开始重视起他所提的建议。 “我甸乔只是想借征洲之手,从篡夺由洲政权那些贼子手中逃脱出来,根本没打算与他们开战。真不知征洲那些蠢东西在想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明洲那边还在不断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此时起争执,无疑是给我们共同的敌人以缝隙。” 甸乔咬牙切齿地说着,他恨不得跑到征候面前,敲一敲他的脑袋把他敲醒。 这种时候两洲起冲突,起内讧,不是要成为鹬蚌相争的主角吗?难道他们征洲想要明洲做渔翁? “将军的意思,还是想要和征洲讲和?这个末将已经试过了,派去讲和的使者也被他们给斩了。不仅将头颅丢回来,还派人来吕骨城不断谩骂挑衅。如果我们再忍让下去,只会让征洲更加得寸进尺,更不把我们由洲这个盟主放在眼里。” “哼!”听着驰笙的讲述,甸乔心里更加来气,“早知道征洲会有反叛之心,真悔当初没有建议先侯大人将他们灭掉!本以为是条忠狗,没想到是只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白眼狼!” “据末将在这边界军中三年的观察,征洲一直在扩编屯养军队,并且不断向我洲境内派遣细作。他们觊觎我洲已久,只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难得逮此良机,他们绝不会妥协。 将军您也看到了,他们的宣战檄文上所写,是不满奎侯之子继承由侯之位,公开质疑我洲的盟主地位。所有一切,都是他们想要攻击我们的借口。 之所以他们会选在此时,并不是他们对明洲那边没有戒心,只是王室那边的精力,现在全都放在了涞洲和赜洲身上,而且尭国军已经在涞洲边境和王室对峙。 甸乔听后点了点头,道:“这些本将也有听说,不过王室那边是在极力掩饰。他们也不想在此时爆发内战。” “还不止这些,属下还听说,身在涞洲的涟延王身受重伤不省人事。太后心急如焚,也前往涞洲探望。” 驰昇说着突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将军试想,王室遭遇如此重大变故,哪里还有心放在我们身上,就算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 “涟延王重伤?” 甸乔并未听说这些,一脸惊讶地望着驰昇。 “前些日子抓住几个征洲俘虏,他们说,匡侯已向征侯发出信息,要征洲趁王室自顾不暇之时,和匡洲一起举兵造反。不过,征候却并未回应,而是选择将矛头指向了我们由洲。” “匡洲……”甸乔皱着眉头,琢磨着,“看来他们也一定向我们,还有奎洲发出了同样的讯息。匡洲的做法没错,这个时候举兵,王室一定应付不来。不过话说回来,征候这么做也没有错,毕竟我们东面四洲,就是因为不信任匡侯才抱团的。” 说着,甸乔眉头一紧,“错的是征候不该向我们同盟洲举起屠刀!就这么睁眼看着,匡洲带领西边那几个洲和王室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可是那之后呢,将军有没有想过?连我们由洲人自己都不服奎洲出身的洲侯,征洲又怎么会心服?依末将之见,征洲是不想看见奎洲扩大自己的版图,趁着由侯去向不明,赶紧下手。” “啪”的一声,甸乔的巴掌重重拍在了桌上,怒道:“奎洲算个什么东西!连粒米都种不出来的鬼地方,还敢倒打一耙!先侯死的不明不白,本将看全都是奎洲在背后捣的鬼!” “将军息怒”,驰笙说着,倒了杯水递给甸乔,“所以说征洲也没有错,他们做的事,本是该由我们由洲人来做,却没有人敢做的事。” 甸乔抬起头,目光中充斥着一股杀意看向驰笙,刚刚接过来的水杯“咔嚓”一声,被攥得粉碎。 “你是说我不敢做吗?” 见状,驰笙赶紧跪了下来,道:“末将自从见到将军之后,就相信将军一定能成为由洲的救星,只是末将担心眉蕉城中那些人会对将军不利。现在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将军,一旦边境危机解除,他们定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所以……” 说着,驰笙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甸乔。而对方则双眼发亮,在等着他下面的话。 驰笙低下头,继续道:“所以将军大可反过来,利用他们一番,借着征洲的挑衅,要他们尽可能多的送来兵力。只要边境还有战事,他们就会依赖将军,将他们榨干绝非难事。如此乱世,只要有力量就能够称霸一方。” 听罢驰笙的话,甸乔不禁哈哈大笑,他何尝不在心中如此想着,只是没人敢于将他心中所想说出来罢了。 如今看到有人竟能如此看透自己心思,并能毫不忌讳表明出来,甸乔心中那道防线终于下卸了下来。 军人没有仗打就很难建立功勋,但在这样的乱世,想要战事发生是很容易的,想要用武力夺权也是容易的。 “由洲先侯乃是王室后裔,却时运不佳,没有留下后嗣,之后惨死在义子手中。现在的我,已没有可以效忠之人,但身为虹国人,绝对不甘心自己的国家落在这些乱臣贼子手中。” 甸乔说着看向了驰笙,“现在这由、奎、征、佖四洲同盟已形同虚设,先侯既然已逝,同盟再也不能举起大义旗号。我们今后的战斗,就是为了在这乱世中生存而战了。” “驰笙誓死追随将军!”驰笙再次低头行礼,“现在的由侯由轩上,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洲侯的位子上。我们不仅要在乱世中生存下来,还要为先侯大人讨回公道,将贼子清除出由洲。” “照你所说,这由洲府到时可就要成空府了。” 驰笙赤茶色的眼睛中射出犀利的视线,道:“难道将军不想成为由洲府的主人吗?” 听着驰笙的话,甸乔的眼睛不禁眯成了一道缝。 “你是说主人……” 两人相互对视一阵之后,露出了会心一笑。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战事蔓延 心态的转变,让本想压制住战争的甸乔进一步将战事扩大化。他在一周之内连发三次急报,向由洲府催要援兵。 此时的奎千芹,已经调集了由洲各省的军队五十万,来守护眉蕉城。见到前方战事告急,她心急如焚,知道应该派去援兵,但又唯恐眉蕉城有什么闪失。就在她犹豫纠结的拖沓中,又派出三十万的援军。 甸乔绝不会满足于这些人马。他开始故意战败,有意从边界的东南侧,让一小部分征洲兵入侵到由洲。而入侵的征洲兵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到处烧杀强夺。百姓不得不离弃家园,四处逃命。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眉蕉城中,不过经过各方面的添油加醋,本是几个偏远小村庄横遭屠戮,但是到了太夫人耳中后,就已全然变了味儿。 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后的太夫人,刚刚坐到餐桌前,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就接到了上述急报:惊闻竟有五座城池被征洲军占领,且边界的四十万军队也折损了将近五成。 口中珍馐瞬间变得如同嚼蜡,叫人撤去之后,她忙叫来了洲相申座。 二人商讨之后,奎千芹才勉强同意再派出援军十五万,但由洲城只剩五万守军,这让她甚为不安。 “奎洲的军队为何还不到?” 在十五万的守军出发之后的第二天,太夫人就心神不宁地问着身旁的近臣。而坛渠也是一脸苍白,不知该向自己的主人怎么开口才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给我哥哥的信已经发出去快一个月了,我不相信他会对我这么冷淡,竟连一个士兵都不肯派来,保护我这个一奶同胞的亲妹妹……难道他把我嫁到这由洲来,在达到他的目的后,就一脚把我踢开不管了吗?!” “奎侯大人不是对太夫人不问不管,而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劝了两句已经开始落泪的主人之后,坛渠缓缓开了口。 “还有什么,比我这个妹妹的安危更重要的事啊!” “太夫人,您有所不知,那甸将军在给咱们发急报之前,就已经给奎侯大人那边去了信儿。而奎侯大人也已经答应,派出二十万的援军去吕骨城了。” “什么?!”奎千芹气得差点没从扶手椅上跳下来,“那个甸乔是何居心?既然已经向哥哥要了兵,又为何还要向我求援?” “甸将军说战事吃紧,恐怕等不及太夫人的回应,所以就直接求助奎侯大人了。” “什么!他这么做是嫌我做事妨碍他吗!真是不把由洲府放在眼里,居然敢越权,直接面对奎洲!” 不管女主人如何叫嚷,不同意他哥哥出兵吕骨城援助甸乔,但坛渠却认为奎洲有必要出动一些兵力。毕竟甸乔手中的兵有些过多了,派去一些奎洲军还能牵制他一下。 “既然甸将军已经得到了哥哥帮助,那么他也就不需要我这由洲援兵了。马上交代下去,那十五万援兵不用去吕骨城了!” 面对女主人的哭诉,坛渠不管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得去依令行事。不过当他赶到军营时,那十五万大军早已离开眉蕉城,开往吕骨城去了。 按照驰笙的计划,他向佖洲发出了信函,请求佖洲与他们联手一同打击征洲。 不过,在他这封联手信还在去往佖洲的途中,另一封有着相似内容的信件,已经从征洲送到了他南面的邻居佖侯手中。 佖侯佖强宾,字壮朋,此时正在佖洲都城——隶木城府内,和他的幕僚们讨论着两封信上的内容。 佖洲不论和征洲还是由洲之间,都没有任何瓜葛,一直以来都是和平相处。接到这样的信件,佖侯真是甚为为难。 他两洲都不愿意得罪,毕竟佖洲势小力单,不论哪洲都招惹不起。但是就此拒绝,恐怕也会招致征洲怨恨。 佖侯在议事厅中不断踱着步,听着属下们的争议之声,陷入了更加纠结之境。 “洲侯大人,我们不能拒绝啊!一旦回绝,定会招致征洲不满。要知道那征洲长期以来,一直招兵买马、屯兵造器。他们洲内物产丰饶、钱粮丰足,实力早已超过由洲数倍。和这样一个洲关系闹僵,绝不是明智之举。” “什将军此言差矣,那由洲虽然实力不及征洲强悍,但也绝不是一只弱猫。而且由洲是王室血脉分支,今年年初涟延王登基之时,我洲宣布对王室不信任,正式与其决裂,不也是依仗着,由洲拥有正统王室血脉这一点吗? 如果现在与由洲为敌,那我们佖洲的立场又要放到哪里?王室要是知道我们佖洲毫无主见,只会如墙头草一般趋炎附势,到时恐怕第一个遭到讨伐的,就是我们佖洲了。” 佖洲洲相化泽和洲将军什尚名分成了两派,各自陈述着自己的观点,互不相让。佖侯听着、想着,两派所说都有道理,不管选择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洲。 如果佖洲还保留有原来的面貌,而不是现如今只有半洲的面积与人口,那也就无畏选择哪一方,或是哪一方都不选。但现在的佖洲并没有那个底气。地窄人稀,只能认命,任凭别人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儿,佖壮朋不禁叹了一口气。由于无法做出论断,他示意议事到此结束,改天再议,便离开了议事厅。 傍晚,坐在饭桌前的佖侯,面对着一桌的饭菜毫无胃口,只是将酒一杯杯地倒满喝空,来排遣心中烦事。但随着酒一杯杯下肚,再看看空荡荡的饭桌,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之感袭上心头。 七年前,匡洲为了扩张势力,连同业洲一起攻打佖洲。为了保命,佖侯将佖洲南部将近全洲一半的领土,都割让给了两洲的入侵者。 后两洲因瓜分领土不均而闹起内讧,匡洲开始攻打业洲,继而将业洲全部吞并。这其中佖洲也没少出力。因此,佖洲也得以保全另一半领土。 佖侯本有一个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的妻子。七年前身染疾病的妻子,因过于担心佖洲情势而使病情突然恶化。本是可以治愈的妻子,竟然因战事而撒手人寰,这让佖侯比失去一半领土还要无法承受。 虽然帮助匡洲灭掉了业洲,但佖侯对匡侯是恨之入骨。所以当由洲携手奎洲和征洲形成联盟的时候,佖洲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佖侯坚信,和匡洲同为王室后裔的由洲,是不会甘愿居于匡洲之下的。 就在佖侯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年轻姑娘迈着轻盈步伐,快步走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佖洲之择 “父亲,您怎么一口菜都没吃,光在这里喝闷酒?” 佖侯的女儿佖珊荣,字册华,一身黄白相间的长裙,清秀的脸上画着淡妆,看到有些微醉的父亲,不禁微微皱起了两条纤细的眉毛。 她坐到了父亲身边,拿起筷子夹了些菜肴,放到了父亲空空如也的碗中,并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父亲您忘了母亲常对您说的吗?空腹喝酒可对健康不利。不管有没有食欲,多少还是要吃一些的。” 听着女儿贴心的话语,佖侯接过了碗筷。不过不管饭菜再怎么美味,此刻在他口中也吃不出任何味道。 佖侯眉头稍稍舒展了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叫人拿来一副碗筷,道:“你有没有吃过?” 还未等佖珊荣回答就开始给她夹菜,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儿同坐在一张餐桌上吃过饭了。自从新王继位以来,佖侯一直忙于公务。而今天牵扯同盟内讧,不禁让他想起七年前那桩伤心事,才让他撇下一切稍事调整。 已经多日未见到女儿,佖侯一脸慈爱地望着珊荣。只觉得她越发螓首蛾眉、钟灵毓秀了。 “这脸上怎么还有汗呢?” 佖侯注视了女儿一阵子,看到她脸蛋有些微微发红,他掏出手帕想要为她擦拭一下。珊荣接过手帕,道:“我自己来吧。” “刚才出门了?”佖侯关心地问道,“这么热的天就别往外跑了。你母亲不在了,没人管束你,而你马上就要嫁人,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些。” 虽然佖珊荣的确是出了趟门,但她毕竟是位大家闺秀,对于父亲所说,不管爱不爱听,还是恭顺地点了下头。 “出门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父亲说?” 佖珊荣楞了一下,她确实有事,还是很急的事。只是刚才还未措辞开口,这会儿被父亲问起,倒省得那些前缀了。 她正了正色,道:“请父亲同意和征洲联手。” 这回轮到佖侯愣神了,不知女儿为何会突然提到政事,仔细一想倒也不难猜到。 “你去见什将军了?” 佖珊荣面色一紧,微微侧过了身,道:“什将军从边境回来都十来天了,要不是今天父亲招他进府议事,怕是女儿这次又见不到人了呢。” 看到女儿不满的神色,佖侯露出一脸苦笑。他拉过佖珊荣的手,和颜悦色道:“父亲就是知道你们聚少离多,所以才想着赶紧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但新王继位,权力更替,我们佖洲本就势小,军备上不得不多做些准备。这回又碰到这种事……哎……” 佖珊荣也叹了口气:“女儿知道现在虹国形势不济,也想为父亲分忧。刚才和什将军见面,他可是满脸愁容。女儿认为,什将军说的没错,我们应该和征洲联手。” “你是在向着他说话吧?” 佖侯转过身,视线又放在了刚才被女儿抢走的酒杯上。 “不是的!”佖珊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西面的郁洲和南面的业洲都与我们敌对,只有这北面的征洲,和我们佖洲是同盟关系。如果此刻拒绝他们,定会有损我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到时,敌对洲对我们有所行动,再去求征洲相助可就难了。” “哼,当年匡洲和业洲联手打击我们佖洲时,那征洲不也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吗!那征侯明明已经答应出兵相助,却又迟迟不见援兵前来,才害得我们佖洲失去一半领土!” 想起不堪往事,佖侯不由有些起火。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酒杯,刚想倒杯酒,却被女儿一把按住了。 “那时征洲也是迫于形势,他们不得不提防西侧的郁洲。但这次不一样,听说尭国已在涞洲和王室打起来,而且还是涟延王的御驾亲征,王室现在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匡洲会趁我们出兵征洲之际攻过来?” 佖洲握住酒杯的手再次发力,佖珊荣按捺不住,刚要收手。此时一个男声传来,将佖侯的手再次压回。 “匡洲现在正在全力攻打庄洲,根本没有时间理会别的。好歹我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是明洲王室,他们还不至于没来由地攻击我们。” “同儿,你今天怎么也回来了?” 佖侯刚一抬头,看到走进屋的儿子,他手中的酒杯就被夺走了。 “孩儿都回来一周了,爹宁肯独自喝闷酒也不叫上我吗?” 佖侯的儿子佖同荣,望着手中的酒杯似乎有些不满,接着转向妹妹,继续道,“我都两年没回家了,爹连口酒都不赏,是不是很过分?” 佖侯苦笑出声,赶紧招呼儿子坐下,亲自倒了杯酒递到了同荣手中。佖同荣也拿过酒壶,将父亲的酒杯斟满。 “最近事多,是爹疏忽了,先罚一杯。” 说罢,佖侯仰头,将杯中酒全部咽下了肚,身边的佖同荣也一气儿喝了一杯。 佖侯这个唯一的儿子,自从母亲死后就入了武。为了给母亲报仇,他在军队中一直摸爬滚打历练自己。 一心想要壮大佖洲军的佖同荣,两年前向父亲请命,将自己调往佖洲南部与业洲接壤的边境驻守,为的就是能够及时洞察匡洲那边的动向。 已经两年没回隶木城的佖同荣,这次因妹妹的婚事而返。但这喜酒没吃上,佖洲就收到了那两封让他们头大的拉拢信。 佖珊荣的婚事也只能暂时搁下了。 父子俩喝了几个来回后,作父亲的说道:“你也认为我们应该和征洲联手?” “理由孩儿刚才已经说了,还有就像刚才珊儿所说。如果这次得罪了征洲,会让我们佖洲南北方都受到孤立。如果匡洲再次向我们出兵,那么佖洲肯定也会重蹈当年业洲的覆辙。 何况那由侯已不在人世,新任由侯又出身奎洲。由洲已经失去了王室正统之名,我们佖洲没有必要再追随这样的盟主。在这样的乱世,我们必须要找寻生存之道。” “你的生存之道就是和征洲联手吗?”佖侯说着看了眼儿子,又转头看了眼女儿,“你们俩是串通好了吗?”看着极力否认的女儿,又道,“珊儿,那你可要想好了,如果爹同意出兵征洲,那你和什将军可就又要分开一阵子了。至于你们什么再见面,战事多变,那爹也说不好了。” 佖珊荣还未答话,佖同荣就把斟满的一杯酒递到了妹妹手中。 “父亲,这样未免太残忍了。本来他们俩的婚事就搁置了,还不让什将军多在这里停留几日。至于率军开拔征洲的事,就交给孩儿来吧?” 佖同荣露出笑意,他知道父亲已经被说动了。 第二百三十章 落宝亡火 佖同荣说着又为佖侯倒满一杯酒。 “什么!你要做前锋?” 接过酒杯的佖侯,并未把已经卡在喉咙中那句“太危险了!”说出来,因为佖珊荣就在一旁。 顾及儿子安危,而把女婿推入险滩,这种话他现在也只能想想了。 他也知道儿子从军七年,但并没上过一次战场,毕竟这几年的和平,是用佖洲一半领土换来的。 没有战事自然是幸事,但想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实战经验还是必不可少的。而这次出兵也只是援助征洲,并非主力。 望着儿子渴望的目光,左想右想之下,佖侯终于点头了。 当天晚上,佖侯就将应允的回函向征洲发了出去。 十天后,佖同荣就带着十万大军从隶木城出发了,他们第一个目的地,是位于征洲和佖洲边界处的丘野城。 佖同荣一直驻守在佖洲南部,鲜有到北部来的机会,所以对这边的地形并不十分了解。他也本打算事先先做些功课,了解一下北部的地形地貌。但由于时间紧迫,再加上这次主战场并不在佖洲境内,也就作罢了。 佖同荣率军出征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但佖洲临海多雨的特点,让这支部队一直都在雨中挺进。 虽说佖洲士兵早已习惯这样的气候,但长时间不间断地淋雨赶路,还是会给士兵的健康带来一定影响。在这期间,已有百名士兵染上了不同程度的风寒或是痢疾。 虽说佖同荣也想找个地方驻扎下来,好让士兵稍事休息。不过越往征洲靠近,地势就越发平坦。而在这征、佖洲交界处,多是沼泽地。别说想要驻扎,就连行军都成问题。没有办法,他只得带着已显疲态的队伍继续前进。 “将军您看,过了前面那座山,我们就进入征洲境内了。” 在冒雨连着赶了两天路后,天终于放晴了,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 作为主帅的佖同荣,抬头望了望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再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前方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呈现在眼前。 山虽然并不高,重峦迭嶂,向东西两侧延绵而去,让见到的人不得不感叹,这真的是一道天然的分界线。 佖同荣心中充满了喜悦,他下令全军快速行进,今夜就在这座被称为“落宝”的小山上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番。因为他不想让征洲看到,这样一支劳顿不堪的队伍,而有失佖洲军的颜面。 大部队上了落宝山,说来也奇怪,这山是处在征洲与佖洲边界的,但气候是完全随了征洲的,全然没有佖洲阴雨潮湿的影子。 山上绿植葱茂,更有大片树林。摆脱了一路的湿漉,士兵们开始安心安营扎寨,升起炊烟造饭。佖同荣下令要士兵吃好、喝好,更要充分休息。他绝不愿外人看到,自己第一次带兵就一脸的狼狈相。 夜幕降临,在这边界荒无人烟的深山上,这支大部队所在之处火光点点。士兵们的说笑之声侵蚀着四周原有的寂静,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一支即将参加作战的队伍。 他们的首领佖同荣,并不想在队伍当中制造紧张气氛,且他们的战场是在征洲北部的横璧城。而要到达这个目的地,还尚需要些时日。 这位年轻的将领认为,士兵不能过于紧张,否则一旦过劲儿,到了真正上战场的时刻,就很难保持最佳状态了。 虽然地处边界,但两洲现在的状况,让佖同荣的警戒性松懈下来。他让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去休息了,甚至为他这个将领站岗放哨的士兵也只留下了一个。 漆黑的夜中只有畅游在梦境之中,士兵们酣畅淋漓的打鼾声。在这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的行进赶路后,九成以上的士兵都败在了疲惫的睡意下。 如果说在这深夜之中还有人醒着的话,那绝对是极少数的。 不过有个士兵因为连日来被疟疾所扰,一晚上总是要跑上几趟去方便。就当他蹑手蹑脚回来,准备继续这难得一觉时,耳边却传来了不一般的声音。 先是极远的“咔咔”声,慢慢地,这声音像游龙一般从四周靠近。 他以为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在夜游,但这里火种甚多,他便安心地躺下了。不过,他的合眼时间不长,就不得不被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逼得再次张开。 即便是睁目,他也觉得自己是在梦境中,明明应是彻黑的深夜,但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通红明亮,他甚至觉得那红光甚为美丽。但四周的焦糊味变得越发沉重,已经叫他有些呼吸困难。 刚才微微的“咔咔”声已经变得更为肆虐,一股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燥热开始蔓布全身。切身的痛楚让他再次睁大了眼睛。这次他能确定眼前的不再是梦境,而是确确实实的景象。 满山的熊熊大火正在他们身边肆虐着,灼烧着整个落宝山。 士兵不成调的喊声,带着惊恐冲出了喉咙,惊醒了他不少还在酣睡中的同伴。他此刻还未曾知晓,他有几千的同伴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 佖同荣也在士兵们的嘶喊和呻吟声之中惊醒,漫天的火光以及冲天的火蛇,让这个年轻的将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火是从哪里来的?!” “将军,这是人为放火……刚才、刚才……” 看着吞吞吐吐的侍卫,佖同荣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领口吼道:“刚才什么?!快说!!” “刚才有士兵看到,有像是征洲兵模样的人在山脚下放火!” 听到侍卫的说词,佖同荣松开了手,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听到“征洲兵”这三个字,让他心中大乱不已。 很快,他疑惑的视线又扫上了侍卫:“怎么会呢?!” “他们穿着海松色的铠甲,不会认错的。” 不可能!佖同荣在心中不断地自问着,他叫人继续去侦察,一定要看清前来偷袭的是谁家士兵,但得到的回报都是一样的“征洲兵”。 第二百三十一章 挑拨离间 征洲是向我们佖洲请援的,为何又会做出偷袭他们援军这种事?佖同荣一边指挥慌乱不堪、溃不成军的士兵,一边在脑中反复思考着。 征洲一直在欺骗我们!他们不仅进攻由洲,连这佖洲也要一举打尽。要佖洲出兵不过是想在半路大肆截杀,让本就薄弱的佖洲军力遭受重创之后,再图侵占。 得出这个结论后,佖同荣已经没有发怒的时间了,不管他怎么努力召集溃散而去的士兵都无济于事。 在深夜中熟睡的十万大军,有近半数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其他相互冲撞踩踏致死者,又有一万人之多。 佖同荣并未放弃,仍然坚持着整编队伍,并且避开火势,找寻道路撤退下山。但就在他的努力初见成效之际,忽闻身后亦或是从不同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鼓噪喊杀声。 这让刚刚遭遇火攻还未平静下来的佖洲军,犹如惊弓之鸟,再一次失控。不管佖同荣如何大喊下令,要手下众将保持冷静,都已无效了。 随着喊杀声的大肆逼近,不绝于耳的刀枪棍棒碰撞声,也开始刺激着人们的听觉细胞。 佖同荣也抽出了腰间佩剑,他能感到危险的一步步逼近。 敌军不知何时上了山,与这支已经崩溃的大军厮打成了一团。 突然,他意识到一股带着强烈杀气的剑风,从侧旁袭来。他条件反射般地朝着危险来源方向一挥剑,在两种武器相持之下,佖同荣也看清了敌手的面貌。 那着一身海松色铠甲的,的确确是征洲士兵的装扮。原来还尚存的一丝怀疑也消失殆尽,他顿时怒不可遏,发力将对方打倒在地。 “说!你们征洲兵为何要偷袭我们佖洲军?” 佖同荣剑指倒地的敌人,瞪视着对方。 “为何?当然是要消灭你们佖洲军了!”话音刚落,佖同荣就被对方从地上扬起的沙子迷了眼睛,“都怪你们佖洲人太傻才会上当!居然还在这山上安心睡大觉!” 看到状况不妙,佖同荣的侍卫赶紧上前,将刚才的敌军士兵砍倒在地,但是他们的将领也被砍伤了右臂。 侍卫们护着佖同荣左挡右避,穿梭在火海之中,找寻着下山的路,沿途召集着散在各处的士兵。 侍卫们找来了几匹马,他们赶紧将主帅扶上马冲下山去。就当他们快要冲到山脚下的时候,一棵被山火烧得,再也无法支撑自己那庞大身躯的老榕树倒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逃至此处的佖同荣身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年轻人被这突然一劫,砸下马来摔出老远。浑身也被点燃,瞬间烧成了一个炽热的火球。惊恐的侍卫们赶紧奔过去,奋力灭火。 四周的喊杀声依旧浓重,侍卫们不敢耽搁,再次将佖同荣扶上马,这次终于逃离了这座已经烧得通红的落宝山。 望着像是从猎人手里侥幸逃出的猎物,一个身着征洲兵服,手握征洲洲旗的男子,向已露晨光的空中伸出了手臂,他身后的这群夜袭者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阡将军,我们不追赶了吗?现在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歼灭。” “不,必须留下活口,让他们回去知会一声。当然人数越少越好,已经杀的够数了。赶紧把那些未被火烧着的,尸体上的佖洲军服脱下来。” 说罢,这位阡将军示意他的下属们开始清理战场,并且放火烧了落宝山四周的植被。 植被相互连接面积广阔,窜起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将夜空中的云彩也染上了一层殷红,似鲜血泼洒幕布,可怖瘆人。 没过多久,征洲边境的丘野城马上就发现了这里的火情。 正直雨季,却起了山火,他们派出五百名士兵前去侦察救火,但火势烧得正旺,他们一时无法靠近。于是,丘野城又派出了千人兵力奔赴火场。 大火足足烧了五天五夜才被征洲兵扑灭,当他们爬上原本葱郁,现却黑焦光秃的落宝山,向山南侧探去时,忽从山脚下袭来一阵箭雨。 毫无准备的征洲兵,就如五天前那一晚的佖洲军一样,一下子被打蒙了。将近两千人的队伍,一下子就被射死了三四成。还没等征洲军反应过来,第二波箭雨又袭了过来。 “那是、那是佖洲军!” 一个捂着头,趴在地上躲避箭雨侵袭的征洲兵,看到山脚下不断向上冒进的人影,那栗梅色的铠甲、那旗帜,都无疑说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对方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是已经完全占领了山脚,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给人的感觉是不下万人。 带兵将领也曾试图派人去问个究竟,但根本就无法靠近对方。将领无奈,也坚信自己的判断,怒极大叫道:“撤退!撤退!佖洲军来偷袭了!” 听着将领那惊恐的军令,士兵们慌忙向征洲境内退去。 丘野城的征洲守军并不多,只有五万人。因为与佖洲的同盟关系,再加上佖洲的弱小,征洲似乎并不把防范这个弱小邻居放在心上。 不过,根据征洲府传来的消息,佖洲是要在近期派出十万大军来援的。可是丘野城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佖洲的援军,而今天所见到的,却是来自佖洲杀气腾腾的敌军。 “不要再追击了!” 五天前火烧佖洲军的带队男子,此刻身着佖洲军服站在光秃秃的落宝山头,俯瞰着向丘野城逃去的征洲兵。待确认他们都撤退之后,这名男子开始整顿自己的队伍。 这支队伍充其量不过两千人,两场偷袭战中只有三十九人战死,受伤者也不超过百人。 迅速统计完人数后,他下令赶紧将己方伤亡者运离战场,将之前藏起来的佖洲士兵的尸体,再次挪放安置在此,并重新给他们穿上己洲的军服。为了显得自然,将两洲死伤士兵交互挪放,将战场稍作修饰。 做完这一切,男子不禁咂了一下嘴,如此粉饰战场还是头一次,感觉自己就是个杀人嫁祸、挑拨离间的恶行犯,真是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他不禁想起,命令自己犯此恶行之人那一脸的安之若固,真是招人恨! 没错,自己再怎么可恶也不及那人十分之一!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待一切收拾完之后,便带着他的手下迅速撤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怒发冲冠 佖同荣带出的十万大军,在这次夜袭之中总共损失了八万人马,剩下的两万人中只有不到千人追上了他们的主帅,其余的士兵都不知流向了哪里。 一干部下们带着他们身受重伤的上司,逃到了佖洲的边界守城——透鲨城,并迅速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写成书信,详细报告给了佖侯。 接到前线书信的佖侯,顿时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他的幕僚们看着长官脸上的怒气,就如七年前得知匡洲和业洲来犯时一模一样,那种恨不得将对方捏碎一样的仇视。 佖侯虽然对邻洲这种赤裸裸的背信弃义行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出动全洲兵力讨伐征洲。但他的幕僚们则要冷静得多。 征洲现在,在北面正和由洲打得火热不可开交,怎么又会在自己的南面放把火呢?这不是把自己陷于南北夹攻之处境吗?就算征洲有意将佖洲吞并,但也绝不会选在此时,这个一点都不恰当的时机。 “你们的意思是说,本侯冤枉了征洲不成!” 面对幕僚们的劝诫,佖侯目眦尽裂,显得极不耐烦。自从接到了前线传来的书信,他已完全不再相信他的这些盟友邻居了。 “也许别的洲派出十万军队不算什么,但对我们佖洲而言,绝对不是个小数。佖洲面积小,人口本就有限。但这征洲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还做出如此卑劣伪德之事。所有的眼睛都在看,本侯还能找什么理由为他们开脱?!” “大人,发生了这种事我们都很悲愤,但佖洲毕竟弱小,我们有必要查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若真要与征洲这样的强洲为敌,我们必须要有所计划和准备,决不能贸然而行。” 注意到佖侯与众部下们的意见冲突越发逼紧,洲将军什尚名,字誉高,赶紧上前缓和气氛。 “没错,大人,什将军说得对。如果因为大人一时的气愤,就对势头正猛的征洲拔刀相向,那后果会不堪设想!” 说话的人是佖洲的洲相化泽,字凌润。他与什尚名之前,因到底和谁联手而意见针锋相对,但是现在却意见一致得不容分说。 望着自己手下两位重臣的苦苦劝说,佖侯稍稍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踱起步来。看似正在思考两人的话语,但很明显愤怒还是压制着他的理智。 佖侯不想再跟议事厅内,所有不赞成他出兵的幕僚再多说一句话,突然一脸铁青地离开了。 佖洲的洲官们,也因为上司并未完全丧失理智,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们并未散去,仍站在原地探讨着。他们还是很不安,虽然能够阻止佖侯的鲁莽,但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未有个结果。 没有人认为佖洲能够打得过征洲,就算在征洲北边与由洲有战事的情况下,佖洲也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众人讨论许久,也有一些想法,但都无疾而终。 深知佖侯脾气的化泽和什尚名,在众人都离去之后留了下来。他们商量着,尽快派人手去落宝山和透鲨城调查此事。 “要是当初听老臣的,不去援助征洲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事了。” 化泽说着叹了口气,而他对面年轻的洲将军也是一脸凝重。 “就算我们没有选择征洲,也一样会遇到相同的事。如果征洲真的觊觎我洲,不管我们选择谁,此劫都是逃不过的。只是……” 什尚名说着眉头皱了起来,“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征洲,他们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先利用我们对付由洲之后,再下手岂不是更好?” 化泽望着什尚名点了下头,道:“这一点的确是说不过……但确实来报说,穿着征洲兵服,打着征洲之旗的队伍,放火烧了落宝山。” “假冒一洲之兵是可以办到的,只是到底是谁干出这样的事?又为了什么?” 看着什尚名那冥思苦想的状态,化泽顿了顿道:“还能有谁,如果真的有冒充,一定是由洲干的。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我们选择了征洲而放弃他们,才怀恨在心。” 什尚名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他摇了摇头,才又张口:“不,就算由洲窥知了我们的行动,但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落宝山设埋。他们精力有限,光是对付征洲就已经够他们受了,绝没有能力再开这种小差,设计我们。” “照将军的意思,既不是征洲也不是由洲,那也只能是别的洲掺和进来了?” 说着,化泽不以为然地苦笑了一下,继续道:“连由洲这个当事洲,都来不及赶到事发地陷害我们,难道还会有哪个洲消息这么灵通? 如果真的有第三方插足进来,那也只能推测,他们是早在我们做出选择之前,就埋伏在落宝山了。而照着这个推理,也只能说他们早就料到,由和征这两个洲都会向我们提出请援。” 说到这儿,化泽抬眼望向了洲将军,反问道:“将军认为这种事可能吗?如此料事如神,仿佛连征洲和由洲起冲突,他们都事先知道似的。” 什尚名再次沉默了,化泽的话并没有错。如此推理,的确会得到这样一个不能令人信服的结论。但抛开第三者横插进来这种设想,所有的推论又很矛盾,疑点众多。 实在想不通,他不禁又往回想,如果真的存在第三洲,那一定是对他们这几洲下了很大的套儿,并一步一步引导,按照他们所设想的进展推进计划。只有知晓一切的前因后果,才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埋伏伏击。 如此想着,尚名不觉全身一凉,如此钻火得冰之事真的能够实现?但却可以将所发生的一切解释得清。如果有人处心积虑,想要霍乱东侧诸洲,经年策划,按部就班,实现计划也绝非不能。 什尚名越想心越凉,到底是谁能够如此静默地守在暗处?仿佛一只毒蜘蛛一样,耐心地编织着捕获猎物的蛛网。 他抬起头,看着身旁的洲相,想要说出心中所想,但就算说出来,恐也没人会信。 就在他纠结之际,外面一阵骚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噩耗频传 两人走出议事厅,看到侯府中几名小吏正匆忙向内院赶去。什尚名心中一沉,这怎么看都不像有好消息降临。 不出所料,不多一会儿,内院处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下,什尚名向内院门口走去,抓住了一名惊慌而出的小吏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吏一脸苦相回道:“透鲨城来报,大公子、大公子他两天前伤重不治!” 听到这话的年轻将军,感到有人重重在他头上打了一棒子,霎时耳边“嗡嗡”作响。 小吏想要离开,但他却被什尚名紧紧抓着,动弹不得。直到化泽走过来,他才解脱。 “什将军!” 洲相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此时什尚名抬起头,松开了手。 “洲侯大人怎么样?” “刚才听到消息,吼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两人放走了去叫医生的小吏,各怀心事地回到了议事厅。他们依旧没有走,知道马上就会被佖侯再次召见。而之前还坚信,能够说服佖侯放弃出兵征洲的想法也荡然无存。 时间已至未时,清醒后的佖侯,立刻将幕僚们全部召集起来。 正如众人所预知的那样,佖侯闻之儿子战死的噩耗后,完全失去理智。他坚信是征洲背信弃义,预图佖洲,怒斥其行劣卑鄙、曳尾泥涂。 有人上前力劝佖侯稍事冷静,但却被佖侯扔下来的砚台砸破了相。血流不止不说,还被侍卫关进了牢房。睹此一幕,便再无人敢上前劝诫。 众人的惊恐还未褪去,佖侯就宣布,要与由洲联手,统统打击征洲的命令: 调集南边防卫匡洲边城,舟味城二十万军、西侧防御郁洲边城,钻允城十五万军队以及守卫隶木城的五万军。总共四十万人马,全都派往透鲨城。 这道命令让众官们不禁大惊失色,南边舟味城那二十万兵力,一直是佖洲防范匡洲的重点,如今却要全数调往佖洲北边。一旦匡洲知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西边钻允城成为空城,也令众人不满,虽说王室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抵抗尭国的进犯上。郁洲也会全力支持明洲,不会太过关注佖洲,但世事难料,不可不防。 如此一折腾,西边和南边都失去防御,就算讨伐了征洲,佖洲也必危已。在什尚名和化泽的竭力劝说下,佖侯才勉强决定,在舟味城留下五万人驻守,钻允城留下两万人。 “洲侯大人,保卫隶木城的军队也不能全数调走。作为洲将军,我什尚名不能让这里成为空城。不管多少,一定要留下一些人马,保护大人和小姐。” “不!本侯将亲自率军前去讨伐征洲!” 佖侯毫无犹豫的言语中,仍旧带着浓重的仇恨,让他的属下们听了不禁打了个寒颤。恐怕在场的官员中,没有人会赞同他们洲侯的亲征,但却没有一个人再敢说一个“不”字。 他们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风暴,将要席卷佖洲全境。 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佖洲顿时处在备战状态。作为洲将军的什尚名,也整天都在和下属们讨论作战计划。 各种军务堆积如山,让这位年轻将领完全没有时间休息。工作得实在太累了,年轻人就会从怀中掏出,那块绣着一对鸳鸯戏水的手绢,欣赏一番。 睹物思人,看到手绢,就仿佛看到赠绢之人的身姿一样。脑中浮现恋人的音容笑貌,立扫年轻人的疲劳。 什尚名出身贫寒,幼年时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他,流浪到了佖洲西侧边城钻允城后,就住在了军队里。少年时便顺理成章地参了军,成为了一名驻守边界的军人。 他能够有今天显赫的地位,都源于他自身不解努力。从小苦练武艺、熟读兵书,后参加七年前抵抗匡洲、业洲侵犯战争。屡立战功,军阶迅速提升,也得到了象征跨入贵族行列的姓氏。 这个从小长在军队里的男子,有着矫健的身姿、阳刚的容貌。佖侯当年一见到什尚名,便喜欢上了这个为人谦虚谨慎的小伙子。经过他的一手栽培,什尚名很快就成为了掌握一洲之军的将军。 佖侯的女儿佖珊荣,也对这个凭借自己不懈努力,脱颖而出的年轻人一见倾心。 佖侯一开始是不同意,自己女儿和出身如此卑微的什尚名来往的。贵族女性一般都会被当成政治工具,进行联姻来维护或扩大自身统治,作为洲侯之女的佖珊荣也难逃此运。 佖侯本想为她在奎洲、由洲或征洲,物色一门好亲事,以巩固佖洲日益羸弱的统治。 当年,他想把女儿献给刚失去妻子的由侯由陆。想着如果女儿能够生下后嗣,就一定能成为由洲未来的继承人。而且由洲是王室分支血脉,自己这个作父亲的,也会因为女儿而身份更加显贵。 但没想到,女儿也有烈女之性,曾一度以死相逼。 “除了什将军,女儿谁也不嫁!” 这是当年,佖珊荣将一把尖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对逼亲的父亲说出的话。也正是这句话,打消了佖侯干预女儿婚事的念头。 佖侯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了,他那已经离他而去的妻子的影子,佖侯是体验过爱情所带来的甘露之美的。而他也仿佛听到了,逝去妻子在耳边对他的劝慰,他是不能剥夺女儿享有幸福权利的。妥协了的父亲,也只得认同这对鸳鸯鸟了。 什尚名自知出身卑微,一开始,对于洲侯贵女的感情也是不敢接受。对于姑娘的公然示好,更是躲躲闪闪。但佖珊荣的确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世族子弟、高官显贵对其倾心求爱。 什尚名自然也是极为喜欢的,但他没有显赫的家室、耀人的背景。作为军人的他,唯有提升自身的素养,立下再多的战功,才能获得世人的认可。 虽然做到这点并不容易,但什尚名确实做到了。 再加上他出身寒门,让他没有一般贵族身上的那种冷漠与傲气,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谦虚诚恳的和善面貌。不管在佖洲的文官还是武官中,都深得人心。 第二百三十四章 挂肚牵肠 佖珊荣和什尚名都是忠实于自己感情的人,在知道心上人为了自己以死与父抗争后,什尚名再也按捺不住,将满脸泪水的姑娘紧紧地搂在了怀中,与她互诉衷肠。 他不再犹豫不决、不再躲躲闪闪,鼓足了勇气向佖侯提了亲。 佖侯是喜欢什尚名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年轻人,如果再因自己的固执,不仅会失去女儿,就连这个难得的将才也会同样失去。 佖侯并不糊涂,虽然他失去了一次收获政治利益的机会,但却得到了一个年轻人对他的绝对忠诚。 什尚名自从成为了佖侯千金的未婚夫之后,更加竭力为佖侯打拼。佖洲军在他的整肃之下,面貌焕然一新。兵强马壮,实力大增,边境状况也一直安稳。 什尚名一直在厉兵秣马,想要为佖侯重新夺回被匡洲抢去的那一半领土。 佖侯也对这位准女婿甚为满意,一切看似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化。 但如今佖洲遭此变故,佖侯更是气急丧智,要出动全洲兵力为儿子报仇。一向冷静的什尚名,知道这种莽撞行为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身为人臣,无法反抗也不能违抗。 年轻人心中惶惶不安,几天前还满心喜悦,等待迎娶新娘。而今,那一天的到来不知要延后到何时。更糟的情况是,他可能永远也等不来两人在一起的那天了。 这个想法在什尚名脑中盘旋不去,让他忧心忡忡。战胜征洲谈何容易,什尚名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或许他们一点胜算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想要挽救佖洲,又可惜自己力量实在太小。 不管佖侯的命令有多么的不理智、不合理,什尚名都打算为佖侯尽忠道最后一刻,已报其知遇之恩。 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佖珊荣那温柔呼唤他的声音一直缭绕耳畔。 佖洲军一旦战败,佖侯也将失去大权,那么佖珊荣呢?入狱、斩首,或是被迫成为人妻或小妾。不管哪种结局,都让这个年轻人心惊肉跳,坐卧难安。 什尚名年纪轻轻便已官拜洲师将军,并受洲侯器重,受人敬仰。可谓功成名就,他没有遗憾。在这乱世中,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未婚妻的安危。不管自己结局如何,他只希望心爱之人能够好好活下去。 想到这里,年轻人再也坐不住,无心睡眠的他,披了件厚外套,出门了。 十月的佖洲已经有些凉了,什尚名无意识地来到了隶木城的一处小公园中,这里曾是他与佖珊荣互定终身的地方。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习惯性地朝着园中凉亭的方向走着。 “什将军!” 听到熟悉的温柔呼唤,什尚名顿时抬头,看到已然站在凉亭中姑娘的身影。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快步走上前去,将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姑娘身上,两人坐了下来。 似是心有灵犀,两人不约而同都来到这里散心。相见自是开心,但心中沉重,更加难以排解。 佖珊荣注意到什尚名的脸色一直低沉,便道:“我知道将军是反对父亲出兵征洲的,但征洲做出如此卑劣行径,意图我洲,这仗是早晚都要打的。我理解父亲的心情,毕竟佖洲七年前也曾遭过劫难。” 姑娘劝慰着,但她的恋人还是愁眉不展:“我真希望是自己多虑,希望这次由洲是真心与我们联手。如果、如果事情并不是如我们所想那样的话……” “如果?” 看着姑娘那似乎是在催促着自己说下去的眼神,什尚名一直难以舒展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把这两天一直困扰在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如果这件事还有第三者参与进来,这只是我的猜测。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我们现在所做的,可能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将军的意思是说,除了由洲和征洲,还有别的洲也参与进来了?!而且还在暗处等着,看到我们混战?” 佖珊荣顿时变得脸色苍白,花容失色。不仅因为深爱什尚名才相信他的话,也因为他的话,更能解释前不久所发生的一切。 “征洲的行动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蹊跷,他想对付我们,应该选在打完由洲之后。选在此时,就等于在自家后院放了把火。征侯是个精明之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将军的这些话,可曾对父亲说过?” 听完什尚名上面这一番话,姑娘的脸上也如同她的未婚夫一样,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议事堂之上,我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可明天我还是要出征的……” “什将军,告诉我,你到底怀疑谁?我去跟父亲说!” 不忍心看到心上人烦恼,佖珊荣站起了身。 “不不,我说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什尚名也站起了身,一把拉住恋人,“一点真凭实据也拿不出的揣测,是站不住脚的。既然大人已经决定出征,作为军人的我,是一定要服从的。” 看到佖珊荣担心的眼神,什尚名笑了笑,他的手温柔地抚上了姑娘白嫩的脸庞,眼睛中散发出无限爱恋。 什尚名本不想在出征之前和未婚妻见面,这只会徒增彼此的担心与思念。但年轻人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兆在告诫着他,如果今天不见,恐怕日后再无两人独处机会。 “不!就算将军满足了,珊荣也无法满足。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让父亲改变心意、能让将军不用出征,那么珊荣一定会全力去做……” 说着,姑娘抬起已经有些润湿的双眼,看向了什尚名,“珊荣很害怕,害怕和将军这一别,不知何时还会再见。” “别说傻话!”在眼泪落下之前,什尚名一把将姑娘搂在了怀中,“一切都会结束的,很快就会结束的。到时候,我会和洲侯大人一起回到隶木城的。” 说罢,什尚名忍不住心中情愫,低头亲吻着怀中的未婚妻。 温柔而甜蜜的吻,像雨点一般落在姑娘额头和脸上,安抚着她,最后缠绵地贴在了她的唇瓣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离情别绪 “珊荣,以防万一,我已经说服洲侯大人,在钻允城留下了两万人马。如果佖洲真的有什么不测,请转移到钻允城去。” 难舍难分的热吻之后,两人都稍稍平复了心绪,什尚名看着心上人继续道:“城守仁芽大人是我的故交,他定会全力以赴保护小姐安全。我也会再筹些兵马,送去钻允城的。” “钻允城?”佖珊荣擦拭了一下泪眼,一脸疑问地望着什尚名,“那里不是和郁洲接壤的边境吗?郁洲可是拥护王室的五大洲之一,将军为何认为那里安全?” “如此情形,如果由洲和征洲都不是我们的友邦。佖洲想要保全,必须依靠外力。奎洲我们指望不上,南面匡洲更是我们的仇人。唯有西面郁洲,我们可以一试。” “可是,我们佖洲和王室敌对,郁洲早已是我们的敌人,怎么能把这万不得已的希望,放在我们的敌人身上?!” “小姐认为,洲侯大人一开始就和王室对立,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保住统治佖洲的大权,如果不对立,现在的佖侯恐怕就不是小姐的父亲了。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和那时相比,一旦佖洲战败,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死。” “什将军……” 佖珊荣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无色,微颤的红唇,不知该发出何种感叹之声才好。 “所以请小姐听尚名一言,真到了那时,请去见郁侯,郁千崖大人。我自幼生长在钻允城,所以对郁洲的情况有所了解。郁侯是个明理的洲侯,如果我们诚心请求他的帮助,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不能保证佖侯大人将来是否还能保住洲侯之位,但这么做,却是我们佖洲现在唯一的生存之道。” 说着,什尚名抓住了姑娘颤抖着的双肩,一脸炙热地望着她:“别人会怎样,尚名都无所谓,唯独小姐、唯独珊荣你……我是绝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保护你!也请小姐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一向沉稳的什尚名,竟会说出如此激动的话。佖珊荣心中除了害怕,也感受到来自对方深沉的爱。 她点了点头,努力挥去脸上阴霭,让心上人再次见到他最喜欢的笑容。 这对恋人,在这个寒意渐浓的深秋之夜依偎在一起,祈祷着日后他们能够牵手共同度人生。但这个愿望能否实现,任何人都无法给出他们答案。 第二天,佖侯就率领着隶木城四万守军,朝着透鲨城出发了。原本佖侯想把五万守军全数带往前线,但在什尚名的劝说下,终于同意留下一万人驻守。 这四万军队在佖侯的带领下,日夜兼程,只用了十天便到达了透鲨城。而从舟味城出发的十五万和从钻允城出发的十三万人马,还在进军的路上。 佖侯如此心急地赶路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赶紧见到自己的儿子。 这个在七年间相继丧妻失子的中年男人,无法抑制自己早已不受控制的情绪,抱着儿子的尸体失声痛哭。 佖同荣因为严重的烧伤加外伤,伤口感染引发多器官衰竭而亡,从身上缠着绷带的缝隙,可以看到他身体大部分已经被烧得焦黑。 看着儿子的惨状,佖侯恨不得马上在整个征洲放上一把大火,让所有征洲人都来尝尝,他儿子曾经遭受的罪、受过的苦。 佖侯诅咒着、谩骂着,就如七年前他失去妻子时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痴狂。 落宝山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让佖侯失去了他手中的宝贝,而落宝山事件也成为了佖洲与征洲开战的前奏。 对于佖侯的心境,什尚名也是感同身受,只不过他还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他在还没有到达钻允城时,就让人着手调查落宝山事件。但因为佖侯的异常悲愤和军务的繁忙,他根本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每天都要陪在佖侯身边,制定作战计划、开会、探讨以及训练士兵。 佖侯甚至等不及从舟味城和钻允城而来的那二十八万人马,就想先用自己带来的四万,以及透鲨城仅有的五万士兵开战。 什尚名拼命劝阻,才暂时制止住上司激动的情绪。但他已经意识到,佖侯现在的状况已不适合作为主帅,甚至连留在战场上也是抽筋拔骨的。 他想让佖侯留在透鲨城坐镇,由自己作为先锋领兵作战,但佖侯执意不肯。 什尚名无奈,只得劝说上司一定要等全部兵力集齐,才能有所行动。 在到达透鲨城后的第三天,佖侯就不再听什尚名的劝说,执意要向丘野城发兵。经过几天的侦察,尚名了解到丘野城中有五万守军,与佖洲透鲨城守军数目相当。 这个数字是征洲与佖洲结成盟友之后,固定不变的。如今也没有见到征洲派遣新兵到此,边界四周虽然也有征洲士兵在巡逻,但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从双方兵力来讲,从正面攻城也不是不可。但什尚名不喜欢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战法。佖洲兵力有限,将伤亡控制到最小,是他一直考量的。 制定作战计划,对尚名这个职业军人来说,并不是件难事,真正让他感到头痛的,是劝说上司留守阵地,不可鲁莽行事。但佖侯的情绪始终起伏不定,终日愤恨地盯着征洲的方向。 什尚名毕竟也是一洲的洲师将军,既然要上战场,自然就是要取得胜利。由谁来领兵作战又如何领兵作战,自有他的打算。 “请大人留在透鲨城!”这是近期什尚名对佖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洲侯大人是这次战役的总大将,绝不可在此时冒险。如果大人有什么意外,我们佖洲就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说着,他单膝跪了下来,“请让末将打头阵,去探一探丘野城的虚实。用不了两天,我们的大部队就会陆续到达。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只要洲侯大人在这里,我们佖洲都能应对。” 看着什尚名为难的样子,佖侯也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段时间他的脑中考虑的,只有他已经去世的儿子。 此刻,什尚名的眼中映出了女儿的样貌。佖侯意识到自己的急躁,可能会让佖洲失去更多的东西,他终于点了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丘野夜袭 终于说服了佖侯的什尚名,当天夜里就带着一万人马悄悄出发了。因为他知道佖侯状态极不稳定,恐其变卦,所以动作十分神速,让这队人马迅速越过了洲界线。 他将兵分为三路,一路只有三百人,于丘野城东门外的密林里鼓噪鸣金。其中一百人分散在东门外各处,点起火把,再有五十名弓箭手,连续向城楼上的守军射箭。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十分迅速,动响也甚大,制造的偷袭效果逼真,让东门征洲守军一时犯了蒙。他们急忙向丘野城守报告,敌人偷袭东门一事。 丘野城守径番,字更道,这阵子过得并不轻松。二十天前,他派出士兵去扑救落宝山那场匪夷所思的大火,竟遭到佖洲军的偷袭。而今,佖洲变本加厉,大军竟突然开到了边境口,并再次上演偷袭一幕。 径番虽心有疑虑,但更是恨得牙根痒痒,觉得佖洲人都吃错药,得了失心疯。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把事情闹大,多次试图与对方沟通。但收到的回复,都是他派去使者的人头。 从洲侯到士兵,佖洲人各个都不正常! 看到使者人头,径番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和佖洲交战不是小事,他写了详细报告,送往了征洲都城,鹏绪城,但现在却还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他知道征侯正在和北面的由洲大战中,所以才会将他这边的事情忽略掉。 虽然对佖洲贼喊捉贼的行为很是诧异,也相当气愤。但真的打起来,这丘野城中的五万守军是根本不够用的。于是他又接连写了两封加急信,请求征侯能够派些援兵过来支援。 在等征候回音的时间里,这位城守也没闲着,他开始大量储备军粮、制造兵器,以备守城之需。他从附近村庄向农户收购大量粮食,并派遣千名士兵,从这些村庄中将粮食运回城内。 丘野城西北方向有一群山,如果运粮兵从丘野城北门运粮,势必要绕一个大弯。所以他们就选择从西门回城运粮,这阵子城西门总是呈开放状态。 径番听闻东门遭袭,刚刚入睡没多久的他,如诈尸般从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接着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没穿就跑出了室外,召唤手下部将。 但当他快要到达议事房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凝重地对着身边想要为他穿鞋的近侍,一边摇头一边直说“不不不”。 已经蹲下来的近侍以为主人不想穿鞋,遂又立起了身,提着两只鞋呆呆地望着主人阴沉的脸,不知所措。 “这是声东击西!一定是!”径番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光着脚迈进了议事房的大厅,“西门那边正在运粮入城,佖洲军一定是打算从西门进攻,没错,就是这样……” 自语说完,径番又转过头来对近侍道:“那鞋不用了,脚底下凉点儿,能叫人清醒。” 径番思考的当儿,他的几员部将也赶了来。正当他要部下们赶往西门去的时候,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报告大人,有一队佖洲军从南门进攻了!” “什么!?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万人左右。” 还未传达命令的径番,惊恐地赤脚站了起来,直觉脚下一膈,眉毛拧成了一团。他猜得不错,这的确是佖洲军的声东击西,只不过是猜错了方向。 佖洲军很容易侦察到,厹野城西门正在开门运粮,也容易让人把真正的进攻地点移到这边来,一般人都会猜到西门。 佖洲军也一定是想到了这点,如果征洲军已经猜到佖洲真正瞄准的是西门,那他们的偷袭计划也要泡汤了。所以佖洲才会选在南门,作为真正的攻击地点。 在头脑中把这些思路全都捋清一遍后,径番改变了他的命令,让部将们立即前往南门去迎敌。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甚至还在心中窃喜,自己看破了佖洲军的战术,认为这次佖洲军必败无疑。 他把城中的五万守军几乎都派往了南门,想以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化解这次危机,甚至全歼敌人。 南门的战事就如径番所料,征洲军占着绝对上风,佖洲军根本就无法接近城门。本以为被打得四处逃散的佖洲军,会就此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但没想到征洲守军坐下来歇息的椅子还没捂热,佖洲军就又攻了过来。不过,征洲军的防守战还未打两下,佖洲军就又撤退了。 如此反复不下五次,让守城的征洲军不但没能发挥数量上的优势,反而让他们的神经一直处在紧张状态,不得喘息。最后守城的部将,被佖洲如此难缠的进攻方式所激怒,打开城门,带着一万士兵追了出去。 征洲军就如被激怒的野兽一样,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一片密林中。正当他们找寻敌军的影子时,窜天的火光已经在他们四周悄然出现。 被大火包围的野兽发了疯似的到处乱撞,相互碰撞踩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领头的部将知道自己中了计,赶紧收拾残余部队,撤回丘野城。还未入城,就看到城内火光冲天。他们刚才追逐的那些佖洲军,此时又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阻挡了他们回城的去路。 “丘野城已经被我们佖洲军占领了!” 战火之中不知从何处何人,嘴中冲出这么一句话。不管是真是假,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听到的征洲兵是相信了。 既然城池已被敌军占领,那么回去不是送死就是被俘虏。更何况,征洲军还没有从刚才中计遭袭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此时在他们心中乱窜的想法,只有保命逃走一路可行。 所以,这因为愤怒而冲出丘野城的一万征洲兵,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 丘野城中,之所以会有火光,是因南门这边混战之时,什尚名的第三路军已经开赴了西门。这九千人的队伍,才是佖洲军这次偷袭的主力部队。 在南门,被径番误认为是有万人的主力部队的第二路军,实际上只有七百人。 这个让径番出现严重判断错误的战役,不知要让这位城守懊悔多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当机立断 这九千人的主力部队在什尚名的带领下,开始在西门大肆对径番的运粮兵发起攻击。而城中的主力早已转移到南门,根本无从接应保护这些,几乎没有什么攻击力甚至是防御力的运粮兵。 他们很快控制了西门,并一鼓作气攻入城中,而此时的丘野城就犹如空城一样。什尚名的部队几乎没有受到阻挡,直奔城守府。 径番听闻佖洲军攻入府中的消息,惊出一身冷汗,竟一时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愣在那里站立了足有一分之久,任凭脚下冰凉通蹿全身。最后犹同木头人一样,被侍卫架走,来到了府中后院。 径番上了飞马,准备逃离他本该坚守的城池。什尚名命部下一定要活捉径番,但飞马的脚程还是让没有飞马队的什尚名望尘莫及。 主帅一走,群龙无首的征洲守军就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溃散而逃。 什尚名就用这一万人,将丘野城完美地攻了下来。在虹国战争史上,又添上了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丘野城夜袭。 佖侯接到什尚名成功攻占丘野城的消息后大为惊喜,之前一直对与征洲开战之事,持反对意见的官员们也开始有所转变,认为佖洲与强大的征洲为敌,也不再是天方夜谭之举了。 虽然什尚名受到全洲上下的褒奖与追捧,但他的心境却与众人截然相反,更加忧心起来,甚至认为自己此次获胜是一个致命错误。 看到佖侯更加积极备战,准备向征洲境内挺进。什尚名想要开口劝阻,但因为自己的完胜,已经让劝阻之词更显黯然。 他终日忧心忡忡,想要找人倾诉,但身边所有人,都被眼前暂时的胜利,蒙蔽了双眼。此时的什尚名只得遥望着隶木城,和心爱的姑娘在心中悄悄地诉说着心事。 逃走的丘野城守径番,一边向靠近佖洲的各城发出了急报,让众城都加强戒备。一边赶往鹏绪城,亲自去面见征侯。 径番骑着飞马两天便到达了鹏绪城,而此时他发出的急报,也已经握在了征侯手中。 征侯征统,字充一,可想而知当他接到径番的急报时,心中是何滋味。之前径番在落宝山事件之后,便向他传来了报告书。再往后,更是连发了两通儿急报。 征侯将注意力都投在了北面与由洲的厮杀中,就算佖洲对于联手的事情出尔反尔,他也并未多加在意。佖洲势小,他不认为佖洲会真的剑指征洲。 这位正值壮年,既有野心又有魄力的洲侯,现在确认自己的确是想错了。 征侯很快便接见了径番,虽然这个城守丢了城池,但征侯也无法责怪他。毕竟是自己的一时疏忽,才落得了今天这个败局,而径番却一直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亲耳听完径番的汇报之后,征侯就安排他下去休息了。虽然口头答应,一定尽快派出援军,夺回失去的丘野城。但征侯心中清楚,现在征洲的状况是根本拿不出像样的兵力,去和佖洲纠缠的。 征侯本在横璧城投入了八十万战力,认为这些人马足以对付此时没有洲侯坐镇的由洲。但没想到,由洲的战斗意识却是如此强烈。 难道由洲人对于一个奎洲出身的洲侯会是如此忠诚?前任由侯由陆死因不明,难道由洲人就不曾怀疑? 征侯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决定向由洲举兵,但事实却出乎征侯的预料老远。由洲不仅重新启用甸乔,还为他提供充足的兵力。 当由洲送来了八十五万的兵力到达边境之时,征侯已经感到事态不妙了,更没想到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二十万的奎洲军加入到由洲军阵营。此刻,由洲军已坐拥一百零五万大军。 为此,征侯不得不从全洲之内,抽调二十万的兵力来支援横璧城。 一百万对一百零五万,征洲已经不可能在数量上取得任何优势。但战火已起,征洲没有退路,征侯也不想后退,所以他才会写信,去拉拢佖洲加入自己阵营。 不过没想到,佖洲却伸出利爪,狠狠地抓了征洲一下。 “由洲到底使了什么邪术?奎洲自不必说,现在连佖洲都被拉拢过去。那个由轩上明明不在由洲,难道是那个太夫人?” 征侯思来想去也没想通,由洲为何现在会如此上下一心对敌。放任佖洲在自己地盘中胡作非为,绝不可行。可纵观全洲,却又拿不出多余的兵力。 现在征洲西面的束力城中,还有二十万守军,这也是现在征洲可以动用的唯一兵力源,但这些兵是防范郁洲之用。 虽说王室现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尭国,但征侯还是对郁洲那边不太放心,所以之前也没有抽调这些兵力去支援横璧城。 不过这次看来,不动用是不成的了。 这是刚才径番向征侯分析形势所谏,要动用这二十万人马,征侯也认为这确是动用的时候。但他和径番所想的内容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因为他想将这二十万人马,全部投入到与由洲的战役中。 这对征侯、对征洲都是个很大赌注,但征侯认为,要想战胜由洲也只有冒险一拼。如此一来,如何对付佖洲也只得另寻他法了。 “是该让他们出来助战的时候了。” 征侯一边在书房中踱着步,一边自语道。他来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开始写信。写完之后,他摇了摇铃,一名侍者走了进来。 “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匡侯手上!” 侍者离开后,征侯来到了窗前望着远方:“壮朋啊壮朋,本不想与你为敌,佖洲就算弱小,也是我们征洲防御匡洲的一道屏障。打败由洲就能取得这虹国东边的霸权,你那小小的佖洲也会因此受益,但你却真是糊涂。” 征侯叹着:“我本不想和匡洲沾上关系,就连不久前,匡洲要我与其联手,对王室开展总攻,我都没有答应。但这次却是你逼我的,你不要怪我。这也是为了征洲能够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就是要不断扩大自己的领地和力量。” 第二百三十八章 规旋矩折 当然,征侯并没有天真到要完全依赖匡洲。在他找到帮手之前,征洲南面面临的危机还是要自己动手解决。 征洲近几年来,一直屯兵造器,军粮也储备得殷实。征侯想要在短期内组织起有一定规模的队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他发了一道命令,让位于征洲南部的诸城抽调人马,派往南部边界。而率领这支队伍的,还是丘野城城守径番。 虽然丢了城池,但径番的表现很是让征侯满意。能力虽然重要,但征侯更加看重的,还是部下的责任心。这也是他将征洲一手打造成虹国东边强洲,所一直遵循的原则。 命令发出一个星期,这支队伍已经有了六万人,诸城还在不断调集和招募士兵。径番离开了鹏绪城,率领着这支队伍,开始在被佖洲攻占的丘野城附近安营扎寨、构建营垒。 离那场精彩的丘野城夜袭,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但佖洲军除了这座丘野城,并无任何军事上的进展。 因为这场战役太过炫丽耀人,吸引了征洲诸城注意,防备力量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级别,佖洲军几次的深入进攻都遭到了挫败。 如今,径番带来了生力军,并且这支队伍的人数还在不断上升当中。当队伍已经达到十万的时候,径番就展开了对丘野城的包围攻势。 此时,佖洲军从西边和南边调过来的援军都已达到,人数达到三十七万,这几乎是佖洲的全部兵力。但人数众多,并不意味着就能在战场上取得先机,占得便宜。 征洲的军事实力,是这陷入混战的四洲当中最强的。想要攻陷这样的强洲,谈何容易。 佖洲军多次尝试向征洲内部深入,但都被征洲军挡了下来。 什尚名也是不赞同冒进深入的,或许应该说,这位年轻将领想要在之前胜利的基础上,和征洲处在这种头尾夹击的劣势下,同他们达成停战协议。当然这个协议,是要能达到平抚佖侯心中恨的程度的。 不过这个建议,在尚名说出它之后不过瞬间,就被佖侯恶狠狠地驳回了。 显然只是攻占下一座丘野城,是不能浇灭这个痛失儿子的父亲心中的仇恨的。 佖侯下令,要留在透鲨城中的所有官兵都来到丘野城中备战。 这个决定,什尚名当然是不赞成的。但他深知明说无用,所以就悄悄让部下以养病养伤为由,在透鲨城中留下了一万人。 之后他带着五万人从丘野城出发,沿征洲西侧开始进攻一些小村落。 什尚名的目的很明确,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入侵征洲。只不过想借自己手中这有限的兵力,来给征洲侯造成一定的压力。以促成两洲能够放下手中的武器,坐到谈判桌上来。 什尚名将攻陷的这些小村落中的征洲百姓作为人质,想要和径番进行对话。但他发出的信函还未到达径番手上,丘野城那边的拼杀就已经开始了。 看到回营的侦察兵,什尚名迫不及待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将军,您出发之后,征洲军就一直在城外叫骂。洲侯大人本来就想出城一战,哪经得住这种挑衅。 结果洲侯大人领着十五万大军,冲出城去与征洲军交战,但很快就被敌军分割成两部分。再加上现在敌军的数量已经接近二十万,事先并不知道敌军确切数量,洲侯大人是一点优势也没有的,很快就被打得大败。” 什尚名心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那么大人现在何在?” “请将军放心,洲侯大人已经安全返回了丘野城。” 听到士兵的回答,什尚名才稍稍放松了下有些僵直的身体。他在原地徘徊几次之后,又望向了侦察兵。 “那么,我们现在的兵力还有多少?” “洲侯大人带出的十五万人马大都折损,现在城中只有二十万人了。” 现在的什尚名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再惊讶了,因为他在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马上返回丘野城!” 什尚名的行动如同他做出决断一样迅速,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丘野城已经被征洲军层层包围。想必就是一只老鼠也难以出入,更何况像他这样带着大军,以及从征洲村落中劫来的五百名人质。 无奈,他只好先返回透鲨城,再做打算。不过此时可以说,什尚名与丘野城的联系是完全中断了。 时间已至十一月下旬,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什尚名也不知尝试过多少次,去拯救已经被围困两周之久的丘野城了,不过征洲军就是只围不打。 什尚名和径番心里都清楚,这样做征洲军不会有任何耗损,就能取得胜利。虽说丘野城中屯有粮草,但之前城中只有五万守军,而现在佖洲的二十万大军都在城中,粮草短缺早已体现。 什尚名料定,佖侯会在近期开城出战,所以他也预先在征洲军的包围圈附近做了部署,以配合自己主子的行动。 佖侯没有看走眼,什尚名的确是一名能干的悍将,即便没有事前商定,他的判断和佖侯的行动却配合得十分融洽。 当佖侯开城出战后,早已埋伏在附近的什尚名阵营也一拥而上,从后面攻打征洲军。 因为粮食短缺而士气低落的佖侯军,也因为友军的突然出现助战,重新振作了起来。 双方包围与反包围相绞,纠缠乱打,就像缠斗的两条毒蛇一般,一旦抓住机会就会狠狠给对方一击。 这次轮到征洲军被打得大败,什尚名也顺利与佖侯汇合,并将他带回了透鲨城。 之所以佖侯能够听从什尚名,放弃好不容易才攻陷下来的丘野城,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可以说佖侯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被什尚名抬回了透鲨城。 这位佖洲侯在这场混战中,身中两支流箭。受伤的他,似乎要比没受伤时更能看清眼前的事实。 正因为佖侯的指挥得当,才能和什尚名相互配合,将征洲军打败。 佖侯一直坚持到把握住了胜利的关键才倒了下去,而什尚名也赶到了他的身边。 第二百三十九章 当风秉烛 “大人!” 从医官口中得知佖侯已经清醒过来,什尚名走进了上司的卧室。屋中充斥着创伤药的刺鼻气味,屋主人身上缠着绷带,只披了一件外衣,半卧在床上,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正望向哪里。 一脸疲惫的佖侯,似乎比他一个月前离开隶木城时要苍老许多。 什尚名并不想打扰处在冥想或是放空状态中的屋主人,但他自认为所要报告的事情十分重要。 不过,什尚名的话未说出口。佖侯突然抬起眼,望向了闯进屋中的人,一张脸上仍旧充满了愤怒。 “什将军,本侯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佖洲已经损失了这么多将士,要本侯现在放弃,已经做不到了……” “不,大人,你要放弃!再如此硬撑下去,我们佖洲就要亡了!” 听到这个字眼儿,佖侯的双眼像是要迸出火花来,瞪视着什尚名,劝谏的话他听得够多了。但这愤恨一瞪并未吓退什尚名,对方接下来的话他是必须听的。 “末将刚刚接到消息,涟延王已和尭国的太子,在妖林中签订了永久和平条约。” “什么!?和平条约!” 佖侯的双眼已经睁到了极限大,虽然意识到这个消息的份量。但一时冲击的猛烈,竟让他头脑一片空白,眼神再次迷茫了起来。 “王室已经结束了和尭国的战争,而且也收回了涞洲和赜洲的统治权。接下来,他们就会把视线放回国内了。”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那个刚即位还不到一年的小鬼,怎么会有这等本事?!” 看着眼神游离的佖侯,什尚名拱手道:“大人,尚名请求您撤兵吧!王室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本属于他的领土四分五裂、各自为立。他们一定会一一收回,所以才会有我们这些洲的联盟。 但是,如今我们却起了内讧,这不正是王室所希望看到的吗?我们佖洲是这些洲中最弱的一个,如果再不保存实力,王室下一个目标就将会是我们。” “难道你想让本侯与那杀死我唯一儿子的凶手,再次和好吗?!就算本侯死了、就算佖洲因此灭亡了,也绝对办不到!” “大人!”什尚名“噗通”一下子跪在了佖侯面前,“难道您真的为了世子一人,而要放弃全佖洲三百五十万的老百姓吗?难道您就这样放弃了您自己?还有、还有珊荣小姐……” 很显然,话中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就像一股电流注入了佖侯身体一般,触动了他。一直膨胀的情绪也低落下来,迸发怒气的眼神中也慢慢掺进了柔和色彩。 “……尚名,本侯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请给本侯一些时间……让本侯好好想一想……” 什尚名退了出来,脸上仍然乌云密布。这位年轻的将军,从未在公务中提及他心爱的姑娘,但刚才确实说出了她的名字,仿佛远在隶木城中的姑娘在呼唤他一般。 心绪不宁的什尚名巡视军营、检查哨岗、与部下们讨论军情,不管他做什么,心中都像堵住了巨石一样,喘不过气来。 最后,他登上了城楼,远望着隶木城方向,心中再次呼唤着姑娘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有缓解。 什尚名此刻才察觉到,自己成为一名军人,一直想要保护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想要保护重视提拔自己的佖侯,想要保护佖洲的所有百姓。 而实际上,自己此刻真正想要保护的只有一个人,只要他心爱的姑娘平安,他可以不顾及任何事情。 什尚名笑了,笑自己这样自私、这样的狭隘、这样的渺小。 同样不安的,还有身在隶木城中的佖珊荣。自从父亲和恋人出征之后,她就日夜祈祷两人能够平安归来。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之前传来的丘野城夜袭大捷外,就再没有别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了。 佖珊荣每天都会来到城楼上,向着透鲨城的方向观望。期盼能够在下一刻就见到心爱之人凯旋归来的身影。 但每天她都只能带着希望到来,又带着失望离开。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之前什尚名不管离开多久,都会隔三差五写信给自己的恋人。这次出征也不例外,佖珊荣也一直收到什尚名的来信,但最近十天却不曾接到来信了。 佖珊荣一直在劝说自己,是因为对方军务繁忙,所以才不曾有多余时间来诉说儿女情长。但她越是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就越发心慌,不但收不到什尚名写来的私信,现在就是官方的消息也得不到了。 佖珊荣知道情况不对,她派出多人前去打听消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如果不是父亲将隶木城交予她留守,她真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马上飞到透鲨城去。 因为佖洲经历了七年前那场生死存亡的大战,佖珊荣也和哥哥佖同荣一起学习了一些拳脚功夫。再加上之后恋上了什尚名这个纯粹的军人,让这个清秀姑娘的身手又上了一层楼。 有个军人出身的恋人,又有个洲侯父亲,就算这个姑娘对政治军事再不感兴趣,也多少是知道了解的,更何况她还是个有心的姑娘。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认为自己是有必要,且也有义务去学习这些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佖侯可以安心地把隶木城交给女儿留守。 和佖侯他们失去联系之后,佖珊荣就开始警戒起来,对留守隶木城的一万士兵,也是日夜操练,不曾倦怠。 对于舟味城和钻允城中的重兵,被父亲调走一事也是十分挂心。她命两城城守每隔十天,把边界近况呈报上来,以便及时了解情况好做准备。 起初,她想了解的情况都从两城按时传了过来。但没过多久,就如她接不到透鲨城的消息一样,这两城的消息也中断了。 佖珊荣虽然在众人面前依旧一脸平静,但内心早已恐惧至极。 她感到自己所处的这座隶木城,就如同一座四周被狂虐咆哮海水包围着的孤岛一样,随时都有被肆虐的海水吞噬的危险。 第二百四十章 抵瑕蹈隙 提心吊胆的日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佖珊荣感到像被折磨了好几年一样。不过,马上另一种让人明明白白的大难来临的恐惧,就将之前的暗动不安全都吞噬殆尽了。 两种恐惧还来不及比较,佖珊荣就几乎被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所击垮。 那天,佖珊荣像往常一样,来到城楼之上,向远处观望。忽闻马鸣之声。姑娘下意识地以为,是从丘野城归来将士的声音,心中不免蹿出一股悸动。 然而,兴奋还未成形,就马上被掐灭。她意识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并非北面,而是南面。 转身朝空中望去,只见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慢慢变大。已经可以听到,那马的悲鸣与人的哀嚎混合之声。 就当飞马要抵达它的目的地之时,如同失去全部动力一般,整个飞行物突然一滞,接着就垂直摔了下去。 佖珊荣立即叫人打开城门,前去查看。她实在按捺不住,等不及别人向自己汇报,便也骑上马,飞奔了出去。 “小姐,他在那里!” 顺着侍卫们所指的方向,佖珊荣策马来到了刚才那个坠落的物体前。她知道这是一名士兵和一匹飞马,只是两者都因遭受重创,使原来的形体变形,以致模糊。 原本灰色的飞马毛色,早已变得混黑不清,身上似乎有大片血迹。但不知是化脓还是结痂,如同黑泥一般糊在身上。一条后腿无疑已经折断,正朝着它不应该打弯的方向弯曲着。 飞马引以为傲的巨大双翅,早已不见光鲜靓丽的羽毛,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猛兽撕咬过一般,残缺不全的暗淡。不知有多少支箭戳进翅膀之中,而那本是红色的鲜血,也早已变黑,侵染着展开却合不上的翅膀。 飞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没了气息。旁边躺在地上的士兵,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几名侍卫走上前,想要搀扶起士兵。当他们一接触到士兵时,刚才细小的声音立即变成一声哀嚎。 侍卫们这才发现,士兵一条袖管里已是空空如也,胳膊早就不知去向,而另一条胳膊也如路边的枯草一样,枯黑收缩,毫无知觉。 士兵身上衣衫褴褛,从破损的甲胄处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轻则流着鲜血,重则伤口已经溃烂,向外流着不知名的液体,左小腿的伤口已经裸露出白骨。 看着如此惨状的自家士兵,佖珊荣感到像是快要窒息一样的痛心。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转过了身,叫人拿来了担架。 “……小姐……”,被抬上担架的士兵拼着最后的气力,抬眼望着佖珊荣,“舟味城已经、已经失陷……” 士兵的声音虽小,但她却听得如此清晰,甚至感到有些刺耳。佖珊荣动作有些机械地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并不想看到的惨象。 “……是……是匡洲……”,士兵拼命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后,就没了声音。 “……那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为何我们一直收不到舟味城的任何消息!?” 佖珊荣情绪激动得扶住了担架,大声叫嚷着。 佖珊荣激烈的问询声,加上这个濒死士兵的最后执念,让他再次睁开了眼。仿佛在做最后道别一样,士兵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景象,只是说着他这几天疯狂赶路,想要来报告的事情。 “……全军覆没……匡洲军……进军……隶木城……危已……” 士兵嘴里最后吐出的几个单词,仿佛巨石般压在了佖珊荣背上,让她觉得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侍卫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姑娘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关闭城门!准备应战!” 佖珊荣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说出了上面的命令。她的声音明显颤抖,难道七年前的一幕又要重演了吗? 此刻,她在心中如此问着自己,但这一次却又是不同的。因为佖洲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有着广阔土地和众多人口的大洲。现在孱弱的佖洲,是怎样抗争也无法抵御强大匡洲进犯的。 佖珊荣心中十分清楚,后续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即便没有任何胜算,也不能就此放弃自己的家园。 她在脑中冒出的无数想法中,最后找出的还是“抵抗”这个词。 前来报信的士兵,当天晚上就伤重不治身亡。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知道,他生前遭到了敌人的猛攻。显然之前与舟味城失去联络,就是匡洲想要封锁一切消息。 匡洲的意图很明显,想要在不被人察觉之际,就将佖洲攻占下来。即使现在,佖珊荣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已经晚了,佖洲南部几乎全部落在了匡洲手中。 很快,匡洲的大军就开到了隶木城外,而现在,佖珊荣从父亲手中接管的这座城池,也真正成为了一座孤城。 匡洲的军队有十万之众,而隶木城中现在只有一万人马,还是在什尚名力谏下才留下的。 匡洲军从佖洲南部攻过来,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在抵达隶木城后,也没有做任何停歇,乘着士兵们的势头正猛,就开始了他们这场攻占佖洲的最终战役。 隶木城内的士兵和普通百姓一起奋力抵抗敌人,让佖珊荣稍感欣慰。但这突然到来的一切,正如什尚名所担心的那样发生了。己方弱势明显,隶木城被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攻城之战已进入到第三天,在这期间,佖珊荣几乎没有阖过眼,一直在议事房和洲官们讨论战况,并商量今后的对策。 四周官员们的议论声、争吵声,以及充斥着整个隶木城的喊杀声、咆哮声、恸哭声也从来未停歇过。 就算在失去了一半领土的七年前,也没有像今天这般,主战场在洲都之上。 佖珊荣感到,就像一把刀悬在了自己脑顶。 虽然疲惫,但佖珊荣却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异常兴奋。她时不时离开洲府,来到外面巡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垂饵虎口 城外火光冲天,不时有成排利箭从城楼上飞过,部将们的指挥声及士兵们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城楼下或坐着,或躺着众多受伤的士兵和百姓,军医们和前来帮忙的百姓,都忙着为他们清创和包扎。 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呻吟之声不禁让佖珊荣又想起,三天前那个前来报信而惨死的士兵模样。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突然一个从天而降的物体“哐当”一声砸在了姑娘身前,顿时一片温热的液体,溅砸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姑娘还未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身边的侍卫就已经将她拉离原地,几名士兵也赶忙跑过来询问。 佖珊荣用手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液体,霎时她的手就呈现出一派红色。放眼望去,那又是一具士兵的尸体。 “这样下去不行!” 一丝惊恐划过佖珊荣的眼睛,不知是她心中的声音,还是她嘴中突然冒出的这句。她看着剧烈震颤着的城门,知道匡洲军已经跨过护城河,开始冲撞隶木城的城门了。 不管城门修得有多坚固,终究是抵挡不住匡洲军如洪水般的猛攻的。 佖珊荣突然转过身去,飞身上马奔回了洲府,她立即叫人喊来了洲相化泽。 化洲相这个已经上了些年纪的老臣也是一脸疲相,面部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郁。 “化洲相,看来匡洲军是想一鼓作气攻下这隶木城了。” “小姐,我们佖洲虽然力小,但也绝不会就此放弃,任人宰割的。这些官员还有部将们也都跟随洲侯大人多年,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会为佖洲、为佖侯,还有小姐战斗到最后一刻。” 说着,化泽拱手,朝面前的姑娘郑重行了一礼。很快,他发现佖珊荣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不由一惊。 “化洲相,我知道你们都是对我父亲忠心耿耿的贤臣良将。但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因为我们佖家的一己之利,而牺牲了你们。” “小姐,您这是……” 化泽微皱眉头,看着佖珊荣那双坚毅又不失温柔的漂亮眼睛。 “当年我父亲虽然为了保住侯位,背叛了虹王。但我们佖家身为佖洲之主,自然也有保护佖洲百姓的义务。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隶木城中的百姓去送死,匡洲军迟早会攻下这座城,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统治这佖洲的我们佖家之人。” “小姐,难道您要、您要……” 化泽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姑娘,他猜到了她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平时一贯以温柔谦和示人的姑娘,竟是如此的坚强。 “我要开城投降。” 化泽摇着脑袋,否定着姑娘的决定:“不!不!小姐您不能!” “为何不能?我不能让城中的百姓跟着我死在这种,根本连百分之一胜算都没有的战争中!佖家会亡,但佖洲的百姓不能亡!” “小姐能说出这样的话,让老臣甚为感佩,但小姐这么做,并不见得就能拯救这城中百姓。 现在佖侯大人还有什将军,都身在透鲨城中。匡洲如果得了小姐,还有这城中三十万百姓,必定会成为人质,去要挟洲侯大人。那时候,我们这里所有人的生死,就都操纵在匡洲军的手中了。 况且,这还是在匡洲军肯接受我们的投降时,才说得通的。如果他们拒绝我们的投降,就算小姐开了城,城中的百姓也免不了一死!” 说到这儿,化泽脸上显出一副恐惧与厌恶的神情,道:“七年前,匡洲用武力夺走佖洲一半土地,还有少量人口。其实他们掠走的人口,超过全佖洲半数。之所以说是少量人口,是因为百姓的抵抗,他们至少屠了十一座城池! 匡洲军对于反抗自己的百姓,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更何况就算小姐开城,这城中百姓也一定不会答应。他们当中很多人的亲人、朋友,都是死在匡洲军的血腥屠城中,百姓宁可战死,也不愿成为匡洲的阶下囚。所以还请小姐三思!” “……屠城……十一座……”,佖珊荣身体颤抖,跌坐在椅子上,“这些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真的有这样的事?” “小姐,这种血腥的恐怖事件,是任何执政者都不愿提起的,甚至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任何痕迹。佖洲在洲侯大人治理下,死了上百万百姓。这是一块好不了的伤疤,任谁都不愿去揭开、再提及。” 佖珊荣一时有些木然,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有了知觉,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该怎么做!?”说着,她将整个脸都埋在了自己的双手中,“我不能让你们死……” “小姐,请放宽心,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如果小姐真的想救城中百姓,就请逃走吧。” “逃走!?”佖珊荣听着,抬起了沉重的头,疑惑地望着化泽那在这几天又加上了几条皱纹的脸,“化洲相是要我丢弃这城中百姓,自己去逃命?这等卑劣之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不管这隶木城丢不丢,只要佖侯大人还活着,这佖洲的主人就还是大人。所以就像小姐刚才所说的,匡洲军真正的目的是佖家之人。如果他们知道小姐逃走,必定会对隶木城失去大半兴趣,调遣兵力去追踪小姐。 只要围攻隶木城的匡洲军能够减少,我们的胜算就会加大,百姓活下去的希望也会增加。” “化洲相是叫我去做诱饵,引开匡洲军?” 化泽点了点头:“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卑劣之事,而是现在能够拯救城中百姓,唯一可试的办法。此举危险且有性命之忧,小姐可否愿意一试?” 化泽声音平稳,表情淡然,他看着佖珊荣,上面的话就如同要让自己的主子去送死一般,任谁听了都不会愉快。 不过,经历了这些天战事的佖珊荣情绪激动,她站起身来,望着站在她身前等待答复的老臣,没有迟疑,道:“当然愿意!就算只能救出一个百姓,我也愿意去做!” 第二百四十二章 隶木陷落 化泽看着姑娘坚毅的脸,再次淡然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请小姐前往透鲨城,去找洲侯大人和什将军,虽然现在不清楚那边的状况,但老臣相信,洲侯大人一定平安无恙。 如果见到洲侯大人,请小姐一定要说服大人放弃与征洲的征战。争取和解,以获取他们的协助。不管匡洲军有多强大,以武力和血腥是征服不了佖洲人心的。只要洲侯大人尚在,佖洲的人心尚在,匡洲就不可能达成他的目的。” 自觉事不宜迟,佖珊荣在做出决定后,就离开议事房去做准备了,只留下化泽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 “……化大人”,化泽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他抬起有些茫然的双眼望去,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大人为何要对小姐说那样的话?小姐逃出城外,匡洲军势必追赶,但他们最终目的还是这隶木城呀。城中兵力本来就少,小姐要是再带走一部分人,隶木城恐怕就失得更快了。” “这隶木城是早晚都要失的,与其让小姐待在这里陪我们一起等死,不如让她到能发挥她力量的地方去,佖洲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说着,化泽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道:“虽说洲侯大人不允许史官记录七年前匡洲惨无人道的屠城,但老臣一直认为,真相是不能被掩盖下去的。否则,那些惨死在匡洲军屠刀之下,无辜百姓的冤魂,又能有谁去安抚呢?所以我背着洲侯大人,将那一段血腥史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化大人,您的意思是……” 官员惊讶地望着化泽那已经失去表情的脸。 “是的,我要让全虹国的人都知道,匡侯匡聚是个什么样的人!试想一个如此残忍对待百姓的人,又怎能抓住人心?我要让他称霸虹国、篡取王位的野心,彻底失去它的根基!” 化泽站起了身,叫来了小吏:“马上叫城中所有史官,将这本册子上的内容抄写千遍。抄好之后,交给跟小姐出城的兵士,叫他们沿途散发出去。” 当晚,在隶木城军民的奋力抵抗下,匡洲军的攻城战终于暂歇。趁着夜色,化泽打开了北门,让佖珊荣带着五百名士兵出了城。 佖珊荣有些诧异,本来认为自己是充当诱饵才逃出城的,但化泽却挑在匡洲军刚刚偃旗息鼓之际出城,还嘱咐士兵一定要快速隐蔽地行动。 佖珊荣刚想张口询问,但化泽却提起马鞭,抽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战马嘶鸣一声之后,狂奔起来。佖珊荣勉强转过头,看着身影逐渐缩小,望着她的洲相。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看清,夜色之下,化泽脸上是否出现了那一抹笑容。 他们这一行人,几乎没有引起在隶木城外驻扎的匡洲军的注意。在爬上了一座小山后,佖珊荣勒住了一直狂奔的坐骑。 此刻隶木城在她的视线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小方块,四周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盘踞在猎物身上的蟒蛇一般。 此时的匡洲军在她离城之后,已经将隶木城包围得严严实实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匡洲军不是应该追来的吗?” 佖珊荣问着身边跟随的兵士,但却没有人回答她。忽然,她发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缩小着它的范围,无数的小光点开始朝着那小方格中飞进。不一会儿,小方格中也充满了火光。 “匡洲军又开始攻城了?!”佖珊荣此刻心情比她刚刚出城那会儿,想要引诱匡洲军还要恐慌,“……化大人他一开始、一开始就想要我逃出来……” 佖珊荣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明明已经知道真相,却还是想要质问身边的士兵。她下意识抓紧手中缰绳,但却被身边眼疾手快的侍卫挡了下来。 “小姐,现在回去只能去送死,请不要辜负了洲相大人的一片心意。”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隶木城化为一片灰烬吗!” 佖珊荣怒视着身边的侍卫,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佖洲温柔的公主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们现在只有五百人,回去又能做什么?不如先找到洲侯大人,再回来找匡洲军算账!” 侍卫的话一点不错,佖珊荣也心知肚明,现在回去除了送死,就是让自己成为威胁父亲的俘虏。 看着那不断放大的火光,她心中的痛愈发强烈。就算七年前匡洲夺走了佖洲一半的领土,她也不曾像现在痛恨匡洲。三十万城中百姓的性命,就在她眼前这样消逝了。 佖珊荣跳下马,朝着隶木城的方向跪了下来。 “匡聚,我不会原谅你的!” 一股仇恨之火,已悄然在姑娘心中升起。 “小姐,我们趁着夜色赶紧向北赶路吧。” “……不!”望着远处那一团无情的火光,姑娘做出了她的决定,“向西,我要到钻允城去!” 士兵们虽然不清楚,他们的主子为何会突然转变方向,向西而去,但还是顺从且快速地跟了过去。 沿途,他们将化泽让史官抄写的史籍本散发了出去。 佖珊荣知晓了此事,点了下头。现在的她,只要是能够对付匡洲,不管什么办法,都愿意拿来一试。 他们没日没夜地赶了三天路,终于到了钻允城。此时,这西边边城也处在备战状态。城池四周都有大量防卫士兵巡逻,到处散发着紧张拘谨的气息。 当佖珊荣一行人刚抵达城外,就被突然从四周窜出的一队士兵紧紧包围。 夜色之下,士兵手中的武器泛着寒光。双方都是大气不敢出,仿佛稍一松懈,转瞬自己就会被戳烂。 气氛一度僵持,直到佖珊荣无畏地从被保护的正中间走出,亮明身份,才让双方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稍稍下降了些高度。 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很快,钻允城守仁芽,亲自出城接待了佖珊荣。 仁芽,字正幼,是和什尚名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已经得知匡洲进攻佖洲之事,但还不知道隶木城已遭围攻,更没有想到佖侯的千金会来到这西侧的边城。 听了佖珊荣讲述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仁芽的脸色变得惨白。 明明半月之前,这佖洲还好好的,可转眼间,这洲都就已经丢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进退维谷 “这匡洲现在和庄洲打得不可开交,怎么突然扑向咱们了?” 面对仁芽的疑问,佖珊荣的两条细眉紧紧皱着:“我们做了严格的保密工作,出兵征洲之事,我们自己人不说,应该不会有外人知道。” “小姐不要忘了,除了我们,征洲也是当事洲。” 佖珊荣眼皮一跳,一脸苦色地看向仁芽:“征洲是疯了吗?他通风报信给匡洲,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只会让匡洲的实力更加壮大。” 仁芽也是一脸苦色,道:“看来征洲也是迫不得已,估计他们和由洲那边的战事也很吃紧,所以这边才会把匡洲拉进来。” “吃紧?” 佖珊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真的是征洲背信弃义,暗地里给了佖洲一剑。那应该是他们游刃有余,可以同时对付两洲才对,但现在却根本不是那样。 什尚名临行之前,也曾对她说过,他怀疑是有第三者参与了进来。但无凭无据,只有理论上说得通。 此刻,这个观点又在佖珊荣脑中闪现,她眼皮跳动了一下。 不过,她并未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下意识地觉得如此想下去也是徒劳无功,不如想些实际可行的。更何况,此时她的心还挂在陷入水火的隶木城上。 “小姐,如果下官手中还握有十五万人马的话,一定会马上发兵,去营救隶木城。但现在这里只有两万人马驻守,而匡洲军有十万之众。要去营救,也是徒增我方人员伤亡而已,不如去透鲨城要洲侯大人撤兵。” “没用的”,姑娘听后,摇了摇头,“那边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我派去打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而现在父亲因为哥哥的去世,被悲愤冲昏了头脑,就算要他撤兵也是不可能的。” “小姐,下官会再尽量多派人手,去透鲨城打探消息,也会把这边所发生的事告知洲侯大人,相信大人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仁芽嘴上虽然如此安慰佖珊荣,但他心中比谁都要焦虑。他的任务本是防卫郁洲,原先,钻允城有十五万守军的时候,还说得过去。多少,王室那边因尭国的进犯而自顾不暇,他们也不用过多担忧。 前不久,王室已经完全脱离外患的威胁,本应是增加兵力布防的时候。但是,现在这守军不但没多,反而只剩下了两万人。一旦王室缓过劲儿来,开始收拾国内乱局,保不准就会盯上最为弱小的佖洲。 而最先被拿来打牙祭的,恐怕就是钻允城了。真到了那时,这两万人也只能白白送死了。 自从守军锐减之后,仁芽天天如坐针毡。他自知,必须想出办法,来填补人数不足的军队。不过这办法还未想出,危机就出现了。 佖珊荣到达的第五天,仁芽之前派出打探透鲨城消息的士兵,终于传回了消息。 听到父亲和什尚名都安好后,姑娘很是兴奋。但这股兴奋的热度还未退去,就被接下来的消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佖侯带去的三十七万大军已经折损了一半。 佖侯在什尚名的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撤军。但是征洲方面却并不买账,所以佖洲的军队被缠在了透鲨城。 在得到翘盼已久的消息后,佖珊荣还未来得及将所有信息消化,新的状况已经扑到了她的跟前。 如洪水猛兽般的匡洲军,在吞噬了隶木城后,寻着人血的气味出现在了钻允城外。 匡洲军进攻之神速,让钻允城中的众人都为之震惊。要不是仁芽早有防范,钻允城也会马上被征服在匡洲军的利爪之下。 先期到达的匡洲军有一万人,他们达到之后,就开始攻击钻允城,就如攻击隶木城时一样不做停歇。 当然,仁芽马上探知了匡洲军的数量,两万人对一万人,还是让仁芽稍稍安了些心。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情况不对,敌人就像吃了仙丹,无需休息一般,对城池的攻击也从未停歇。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除了毫无休止的攻城外,敌人的数量不但没减,还明显增加了。 “狡猾的匡洲军!” 三天两夜没有阖过眼,疲惫至极的仁芽,咬牙切齿地观望着城外的敌人。 他这才知道,不是敌人没有休息,而是匡洲军在悄悄地增加援兵。他们在此基础之上轮流交替攻城,所以看上去,就是永不会暂停的攻势。 此时的匡洲军已经增加到了五万人,不仅数量上占了优势,而且精神饱满、精力充沛。 再看看仁芽这边,早已是人困马乏、身心交瘁,伤亡数量也不再不断飙升。 佖珊荣在城守府中不断踱着步,再次面临城池被攻破的危险,她心中焦虑万分。 突然外面一阵骚乱,几个士兵抬着头上血流不止的指挥官,进了屋来。 一直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仁芽,被投石砸中了头部。幸好他及时地躲闪,才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但大量出血,让他陷入间接性休克状态,根本无法再坚持指挥作战。 “仁大人!” 看到受伤的指挥官,佖珊荣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 “……小姐……”,刚刚清醒的仁芽,伸出一只沾着血迹的手,“钻允城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下官会派出人马,护送小姐杀出城。只要小姐能够和洲侯大人汇合……就……” 仁芽的话还未说完,那只手就垂了下去,又失去了知觉。佖珊荣赶忙叫侍卫带他回房中医治。 仁芽最后的话还环绕在耳畔,让佖珊荣的心如刀割。从隶木城到钻允城相同的境遇,就算平安达到了透鲨城又能如何? 相同的惨剧只会循环往复地发生,佖洲有多大的地儿,又能有几个隶木城?几个透鲨城?佖洲已经到了无法自救的地步了。 “所以请小姐听尚名一言,真到了那时,请去见郁侯,郁千崖大人。我自幼生长在钻允城,所以对郁洲的情况有所了解。郁侯是个明理的洲侯,如果我们诚心请求他的帮助,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不能保证佖侯大人将来是否还能保住洲侯之位,但这么做,却是我们佖洲现在唯一的生存之道。” 佖珊荣的耳畔突然出现了临行之前恋人的声音。她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环顾着四周,找寻着日夜思念的恋人身影,但空旷的议事房中只有她一个人。 连日的疲累、恐慌、仇恨化作泪水,从姑娘的眼中流了下来。 她现在觉得无比孤独无助,但却不能任凭自己小女人的泪水肆意横流。 她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做出决定。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断然西行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什尚名的话再次在耳边想起,仿佛一盏明灯,点亮了姑娘的心房。 她拭去了泪水,不再犹豫,立刻起身,跑到了仁芽的房间。 此刻,医师正在用酒精清理着城守头上的伤口。伴随着刺激性的气味,让受伤的人也变得清醒了起来。 “仁大人,能否给我些兵马,我现在立刻就出城去。” “……这是当然”,仁芽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叫部下去准备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下官已经为小姐准备了一千人马,请小姐从北门出城。同时下官会在其他三门加强反攻,以吸引匡洲军的战力。趁着北门敌军少的时候,请小姐赶快动身。” “不,仁大人”,姑娘坚定地摇了摇头,“请把北门改成西门,其他的都按照大人说的”,还没有等城守发出疑问,姑娘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我会叫来援军,在那之前,请城守大人一定要活着!” 佖珊荣再一次穿上了铠甲,她将自己胭脂色的长发盘在了脑后,戴上头盔,一切动作麻利得就像一个职业军人。此刻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武装,完全得益于未婚夫平时的言传身教。 穿着栗梅色戎装的佖洲千金,完全丢开了平时姑娘家的温婉柔和,她在腰间挎上佩剑,翻身上了马,巾帼不让须眉,带着一千人马来到了西门。 静待其他三门成功吸引匡洲军的兵力之后,佖珊荣一夹马腹,轻喝一声,冲出了西门。 虽然四周有护卫保护,但真的上了战场,还是要靠自己才能活下来。 佖珊荣抽出腰间佩剑,对着一个冲到自己马前的敌方士兵砍了下去,顿时鲜血喷溅在姑娘白嫩的脸上。还未对这一剑做出相应的反应,她的下一剑已经劈了下去。 求生的本能让这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姑娘,抛弃了其他一切杂念,化身成一个残酷的杀戮者。心中的执念化为锐利的剑锋,杀出了一条血路,让他们冲出了匡洲军的包围网。 很快,他们就越过了佖洲的边境线,来到了它西侧的邻洲——郁洲。 来到了这个昔日视为敌人的土地之后,佖珊荣身后的追兵已然不见了踪影。她不禁在心中苦笑,没想到这个佖洲一直视为第一大敌的郁洲,此时竟成了自己的保护地。来到这里不但没感到紧张,反而觉得安心不少。 不过,他们这一行批胄穿甲,并且满身血污的队伍,马上就招来了一群郁洲的边界守军的包围。 佖珊荣丢掉了手中佩剑,说明了来意。她的手下们也都抛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郁侯的耳中。 “哦,佖洲的大小姐想要见本侯?” 郁侯郁千崖,字稀渊,当他听到这个侍卫报来的消息时,正坐在充满熏香的书房中,手持针线缝制着一件布偶衣服。 当最后一针穿过之后,郁侯指法熟练地打了一个结,将缝好的衣服穿在了放在一边的布偶身上,之后又帮这个人形布偶梳了个双平髻。 这个脸上画着淡妆,披散着一头葡萄色长发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 “怎么样,本侯的手艺是否又精进了些呢?” 郁侯微笑着,将布偶交给身边几个正围着他转的风姿卓越的侍女。 姑娘们各个绮罗珠履,轻声细语地品头论足着。渐渐,她们声音抬高了,开始争抢起这个布偶来。 郁侯把弄着手中折扇,看着眼前花枝招展、青春明艳的姑娘们,笑道:“不要争了,不如这样,你们轮流唱首歌或是跳支舞,只要让本侯满意,这个布偶就归……” 郁侯的话还未说完,一名侍女就撕了一瓣橘子,放入了他的口中。甘美的橘汁还未完全咽下,另一名侍女又塞入一粒剥好皮的葡萄。 其他人见状也不甘示弱,不是为他揉肩就是捶腿。唱歌的、跳舞的好不热闹,都开始施展起自己的长处来。 郁侯听着、看着、吃着、享受着,不时有侍女过来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撒娇,索取那个布偶。 来通报的侍卫虽然有些尴尬,但对自家洲侯这幅彩旗飘飘的闲散作态见得多了。在干咳了两声后,他便立在一旁不再做声,等着郁侯玩闹够了再说正事。 “你刚才说佖洲的大小姐?”郁侯将口中一粒葡萄籽吐到侍女手中后,突然开口问道,好像刚刚想起这件事一样,但所说的话可不像是才知道,“据推测,这位大小姐应该去透鲨城找他父亲才对,怎么直奔本侯而来了呢?” “大人,我们要不要……” 侍卫的话还没说完,郁侯就摆了摆他那涂了红指甲的手,动作如女子一般轻柔:“来者都是客,更何况来拜访的还是一位有身份的小姐。不可对女性无礼,一定要好好招待才行。” 说罢,他又露出笑容,将一粒送到嘴边的葡萄咬入了口中。 佖珊荣的部下都被安置在了郁洲接邻佖洲的边城——蜜艺城中,只有她一人被带到了郁洲都城麟檬城中。 部下多有不放心,但他们现在身处郁洲境内,也只能听从主人安排,放任他家小姐一人而去。佖珊荣倒没有畏惧,路是自己选的,不管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都要走下去。 刚一跨进城府的大门,佖珊荣就被府中雕阑玉砌的装潢夺去了视线。 所有建筑的门窗都毫不吝啬地包着金边,碧瓦朱甍、雕梁画栋。连接府中各处的走廊上,就如过节一般挂着彩色飘带。重横交错、钉头磷磷。没有一处不细致、不极致。 路过的一座空旷院落,正中有一处直径不到两丈的水池。池中堆积着一座假山,山上洞天曲水、朱阁低回。倩倩倚虹,烟雨微朦。 佖珊荣不知不觉中停下脚步,站在水池旁,这处小景不禁让她心情愉悦起来。 她也是洲侯千金,大家闺秀,新奇玩意自然也见得不少。之所以这里能够吸引这位佖洲第一女儿视线,其独特之处便是组成这假山的材料。 那不时发出晶莹剔透光亮的假山,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含钻的矿石。 如此巨矿实属罕见,而佖珊荣也不认为,郁洲是这块价值连城的假山的真正出产地。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郁洲花费重金,从矿产资源丰富的奎洲境内购得。 如果经过精心打磨,这块巨矿完全可以生出众多价格不菲的饰品。但它的买主却只将它制成假山,装饰府中一隅的水池。 佖珊荣心中无比感叹,郁洲之富可见一斑。 第二百四十五章 求援郁邻 佖珊荣身在郁洲的这几天,看到的是良田万顷,民熙物阜,这里的一切给了她很大震撼。 麟檬城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热闹的街景,熙来攘往的人流,一派歌舞升平之色。见得最多的便是,郁洲百姓脸上洋溢的幸福安康之色。 在这洲侯府中,不要说普通的小吏,就是打杂的下人身上,穿的都是绫罗,这是佖珊荣从未见到过的。 虽说佖侯的政绩并不算差,但还是能在佖洲都城隶木城中见到乞讨和无家可归的百姓。最主要的是,在佖洲百姓脸上见不到郁洲百姓那种无法抑制的幸福笑容。 仅仅几天时间,佖珊荣就认识到了佖洲和郁洲的区别。而让郁洲如此富裕繁荣的,正是她即将要见的郁侯。 佖珊荣随着小吏左穿右行,终于来到一个空旷之处。放眼望去,一片绿色还有扑鼻的花香。虽说现在已是十二月,但在这个花园中,却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季节。 “这是府中的花园吗?”佖珊荣忍不住问道,她本以为自己应该被带到书房或是议事厅之类的地方,但她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正是”,小吏一脸温和地微微回首,“洲侯大人说,今天天气甚好,不来花园太可惜了,遂请佖小姐一起赏花观舞。” “赏花观舞……” 正当她诧异之际,一阵悦耳的琵琶和古筝的混音,已经飘进了在这些乐器音韵范围之内的佖珊荣耳中。 继续随着小吏的指引,姑娘看到不远处池塘正中坐落的一座凉亭上,一个一身锦衣玉带之人,正悠闲地坐在亭上。 佖珊荣知道那人便是郁侯。只见他身前有七八个同样身着华服,带着繁华炫目珠宝的女乐师,正演奏着优美旋律。十来个舞女正在翩翩起舞,婀娜的舞姿、曼妙的曲音,整个画面就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一样,让佖珊荣看得有些出神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来到了凉亭之中。远看郁侯已经觉得十分优美,但到了跟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优雅气质越发强烈,加之他脸上的淡妆,又隐约有着一层女子的妩媚。让佖珊荣这种不知见过多少贵族子弟的小姐,也不禁惊叹,甚至有些脸红心跳。 佖珊荣急忙收回了视线,正了正色,朝郁侯微微做了个福礼。 “佖小姐不觉得冷吧?”见到佖珊荣走来,郁侯一脸笑容地起身,将她让入了座。 “不,一点都不冷。多谢大人的招待。” 佖珊荣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四周花香交互,清冽怡人。 “很抱歉本侯的任性要求,不过本侯认为,比起在毫无生趣的书房中会见小姐,不如在这花园中要让人身心愉悦。能和美女一起赏花听曲,真是人生一大惬事。” 郁侯也坐了下来,微笑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此时,几名侍女端过来几碟糕点放在了石桌上。 佖珊荣望着四周的植物,似乎很是好奇。明明是在冬季,但在这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园中植物枝叶繁茂,如在春夏之际。 “这些都是散热绿植,想冬天在户外闲坐,有它们陪伴是最合适的。” 郁侯温和的声音让人如淋春风,脸上更是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请佖小姐来尝尝我们郁洲的特产,水晶百花糕。听说佖洲现在卷入纷争,小姐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佖珊荣虽然接过了郁侯递过来的糕点,但对眼前不仅外型还是散发出的香气都十分诱人的甜品,提不起任何兴趣。 “郁侯大人,我来到郁洲、不,应该说是我逃亡到这里,是来请求大人援助的。” “哦,援助?” 面对佖洲千金如此直白的话语,郁侯将手中的折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等待着姑娘后面的话。 “我知道自己突然说这些很失礼,我们佖洲一直拥护由洲的王族血脉,曾经对王室不敬。但如今,由侯由陆大人虽已身故,但佖洲绝不会认同匡侯的野心。我们佖洲现在所认同的国主,也只有涟延王一人。” “佖小姐的意思是说,佖洲已经认同了涟延王,并且愿意重新效命于我们的虹王陛下吗?” 郁侯用折扇敲打着手心,看着眉头紧锁的佖珊荣。 “是的!”佖珊荣不假思索的答道,“所以,珊荣想请郁侯大人出兵相助佖洲。现在匡洲已经攻占了我洲都城隶木城,而我父亲也被征洲军困在了透鲨城。佖洲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再这样下去,佖洲就要全部落到匡洲手中。” 佖珊荣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佖洲这段日子的遭遇让她的心又痛了起来。而作为听者的郁侯并未答话,还在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 看到郁侯的反应,佖珊荣意识到什么,赶紧道:“事已至此,我们绝非贪恋权利。父亲和我都十分痛恨匡洲,只是不愿见到匡洲一再强大。如果郁侯愿意接受我们佖洲的诚意,就请助我们一臂之力!” “佖小姐只身至此,所述之事,佖侯大人可曾知晓?” 郁侯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地望着池水对岸上的绿植。 “……不曾知晓” 佖珊荣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么……” “大人!”还没等郁侯开口,佖珊荣一下子跪了下来,“珊荣愿以性命担保,父亲一定是赞同我这样做的!匡洲一直想取代王室自立,攻占佖洲也是为了增强自身实力。 不管现在王室信不信任我们佖洲,但匡洲确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就算郁侯大人不愿意帮助佖氏一族,但佖洲的百姓也是虹国的百姓,郁侯大人不能见死不救啊!” “本侯何时说过,要对佖洲见死不救的?更何况,是像佖小姐这样可爱之人所说的话,本侯怎会不相信呢。” 郁侯的话语虽然温和,但也有些太过随意,不免让人觉得缺乏说服力。对于一板一眼的佖珊荣来说,她不太适应这种说话方式。 似乎瞧出了姑娘的困惑,郁侯嫣儿一笑,朝她伸出了手,继续道:“佖洲本就是虹国的一部分,佖洲百姓也一直都是虹国的百姓。郁洲怎么会放任友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无动于衷呢? 佖氏一族也同样是虹国人,陛下自然也不会放弃你们。所以小姐要下跪的人并不是我这个郁侯,而是我们的虹王。” “郁侯大人……” 佖珊荣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之色,伸手扶住了郁侯向她伸过来的手,借助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 “请小姐放心,明天郁洲的军队,就会出现在佖洲的领土之上去讨伐匡洲军的。” 郁侯脸上又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此时的佖珊荣只觉得,那微笑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微笑都要美。 第二百四十六章 见雀张罗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就算再精明之人也有打错算盘的时候,而此刻打错算盘的人就是征侯征统。 闻听匡洲军攻陷隶木城,几乎可以说,佖洲已经百分之八十落入了匡洲之手。而匡洲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惊人战绩,是和征洲在边境拖住了佖洲主力的功劳密不可分的。 征侯不愿见到,这意外收获几近落入匡洲口中,也不愿放任匡洲继续做大。如果这匡洲真的吞了佖洲,和征洲做了邻居,也难免以后征洲会后院起火。 想到这些,再也按捺不住的征侯,悄无声息地连夜带着十万军队向丘野城进发,想要一举擒获佖侯,并以此作为筹码与匡洲共同瓜分佖洲。 但就当他离丘野城还有一步之遥时,前方传来的最新消息,立即止住了他想要争夺佖洲的步伐,并且让他立即调转马头,返回了鹏绪城。 能让征侯即刻放弃即将到手的肥肉,是他听到透鲨城已经来了十二万的援军。 在数量上,透鲨城还有二十万的佖洲军,加上这十二万也只不过三十二万而已。征洲这边的径番已经坐拥二十万人马,加上征侯带去的十万人也有三十万之多。所以,这两军就算真打起来,征洲军也未必会输。 即便如此,征侯还是逃了。 让这位洲侯还未上阵就慌忙撤退的,是这十二万援军的来头,他们是来自郁洲的援军。 让征侯畏惧的不是数量,就算郁洲的援军只有一万,征侯还是会选择返程。征侯虽然也已经知晓虹、尭两国停战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没想到,郁洲会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而郁洲会出兵协助佖洲,自然说明佖洲已经易帜。自此,他们已经完全脱离了东四洲盟约,站在了王室一侧。 征侯顿觉事情不妙,他下意识地加快了回程的步伐,在脑中不断梳理着,自己南侧的这位盟友,是怎么一步一步脱离他们的。但不管怎么想,征侯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反倒是佖洲一桩桩反常的举动,才让他自己深陷被灭的漩涡之中。 这个郁洲出现的也太是时候了吧?不管他在战场上能不能再捞到些便宜,但佖洲却是已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收获囊中。又赶在王室刚刚排除外患的节骨眼儿上,这个功劳够他喝上一壶的。 征侯坐在马背上想着,觉得郁侯运气好得似乎有些离谱、有些反常。 他深深皱起眉头,这种离谱和反常的背后,不会有什么机关算计吗?就像他自己一样,十年来的苦心经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难道郁侯就不会这么做?那个曾经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夺取了整个郁洲的男人? 想到这儿,征侯不由打了个机灵。他这才发现,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涔出了额头。 那个男人不好惹! 征侯心中不断冒出这个声音,虽然他不想与郁洲为敌,但地理位置使然。征侯有预感,他和郁洲之间,早晚都要兵戎相见。 他掏出手绢,擦了把额上冷汗,慢慢镇定下来,看着跟在身后的十万军。这些都是他从鹏绪城带出来的守军,而西侧与郁洲接壤的束力城的二十万军,却未敢动用一兵一卒。 “横璧城那边的情形如何?” 他希望在由洲的战场上,能够尽快得到让他满意的战况,从而永远都不要去动用束力城的守军。 “大人,甸乔已经带着五十万军,开始深入到我洲内部。” “五十万?驰笙那边有多少军?” “大概三十五万,为了不引起甸乔的怀疑,他把战场稍微向东侧移动了些,佯装与我方五十万人马交战。” “那二十万的奎洲军,是不是也跟着甸乔来了?” “正是。” “很好,没想到驰笙这小子还真有些能耐,也不枉本侯这十年来对他的栽培,潜入由洲军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传信告诉他,待甸乔这个莽夫完全深入到我洲内部,要他立刻从由洲军尾部夹击。敌军现在只有七十万,而我方加上鹏绪城的二十万军,已有一百三十五万之众,还会怕他这堪称由、奎两洲联军吗?” 征侯的计划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完成,可以说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就是为了今天能够完美地攻下由洲。但他却没有把进行这场,他握有十足把握的战役发生的时间计算好。 当然这并不是他的错,虹国和尭国之间的恩怨冲突,任谁都没有想到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结束。而且,还是在虹国保存了相当军力的情况下,就落下了帷幕。 按照征侯的盘算,两国之间的战争,起码要持续两年以上。就算虹国最后能够得胜,也一定是兵力大损、国力大伤。 而征洲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攻陷由洲,吞得佖洲,再北图奎洲,壮大自身实力与匡洲抗衡。这也是之前征侯拒绝匡洲拉拢他,一起攻打庄洲的原因。 征侯确实写好了剧本,并且按照剧本,在进行着他所期盼的一切。只是他忘记了时过境迁之说,不愿对自己堪称完美的剧本,做出较大的修改。也就是他这种过于自信的态度,让他看到了,完全有悖于他剧本的最终结局。 征侯赶回了鹏绪城,焦急等待着自己剧本的实现,同时向束力城传令,要二十万守军进入备战,严防郁洲。 至于丘野城那边,征侯似乎并不太担心,就算佖洲真心归顺王室,但他们身后还有更加可怕的匡洲大军在佖洲上肆虐。因此,郁洲也不会对征洲有太大的动作才对。 虽然郁洲的突然插入,着实吓了征侯一跳。但仔细一想,可以静观郁洲和匡洲两大洲相争,不也很好? 如果是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 征侯很清楚,现在自己首先要应对的是由洲。只要将这块他觊觎已久的地盘弄到手,他称霸虹国东部的野心就成功了一半。 不过,就在征侯回到鹏绪城的第二天,他就从与他渐行渐远的成功梦镜中清醒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环环相扣 这天一早,鹏绪城外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城楼上的卫兵还以为是诱敌深入回防的自己人。这卫兵刚举起手中的信号旗,想要确认来者,自己的小命就已经被上一秒钟还认为是友军的来者,一箭夺去了。 这一箭之后,鹏绪城的上空就如下箭雨一样,开始被死亡笼罩。疾驰而归的征侯,因为疲累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外面惊恐噪杂的声响惊醒了。 “怎么回事?!”眼皮还有些沉重的征侯慌忙批了一件外衣,打开了房门。困倦还未褪去,他不由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脑门。 “大人,是由洲军、由洲军攻到鹏绪城来了!” 征侯掐着脑门的手突然僵住了,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回答他的侍卫好一阵子,不知自己是在做噩梦,还是自己真的听错了。总之,征侯就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和耳朵所听到的一切。 攻城的由洲军虽然不多,只有五万左右,但来势凶猛,又如天降奇兵一般,让还未从梦境中走出来的鹏绪城,重重地挨了一击。 征侯像疯了一般,披散着头发便冲上城楼,看着城外突然出现的敌军。一直稳坐后方的他,还从未有过这种兵临城下的紧张感。来不及思考,他立即下令严防守城。 不过,由洲军就如被激怒的公牛一般,不断冲撞着鹏绪城的大门,也在不断冲撞着征侯那颗一直不得安稳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征侯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开始分析造成眼前窘境的原因。而此时,军报也接二连三地传到了鹏绪城中。 驰笙本是征侯安插在由洲军中的一颗棋子,而且是这场酝酿已久战役的重要棋子。他潜入由洲军中三年,时间虽不算长,但这段时间他从未闲着,积极表现,已经完全融入由洲军中。 休山事件就是驰笙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挑起由洲和征洲之间的争端,促成吕骨城兵变,诱杀吕骨城中将领,进而夺得兵权。 甸乔写信撺掇甲故挑起边境事端,不过是个意外收获,正好被驰笙拿来利用。 如今,他得到了由洲将军的信任,进而掌握了三十五万由洲军的军权。现有三十万的征洲军,会配合他一起完成夹击深入征洲境内的由洲军尾部。 但这些征侯早已计划好,引以为傲的战术,却并没有看到实现的一幕。而且洋装被打败,溃逃回征洲的其余五十万人马,也并未像所制定的战术那样,把由洲军引入包围圈。 这些本应该被围困钉死的野兽,现在反而冲破了牢笼,并且已经威胁到了猎人的生命。 征侯不明白,自己那天衣无缝般的计划,到底哪里出现了纰漏,而且还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指挥作战,随着情报的不断增多,征侯的思路也完全清晰了起来。 五十万征洲军确实是按照计划,将甸乔所率领的五十万军和二十万的奎洲军,引入到了征洲境内。但却没想到,甸乔会带着五万精锐部队进行速度猛攻,一下子就把征洲军的阵型冲破了。并且不顾后方大部队,一路突击直接攻到了鹏绪城来。 这是个极大胆的赌注,征侯认为,甸乔之所以会这么做,是事先得到了他带兵前往丘野城的情报,想趁着鹏绪城空虚之际,一举攻下。但他却没有想到,征侯会这么快就撤兵回城。 甸乔现在手中只有五万精锐,但鹏绪城毕竟还有二十万的守军。所以也只能以速度,来弥补自己兵力不足的缺陷,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后续大部队的到来。 了解到这些后,征侯镇静了许多。他不由在心中暗笑,甚至开始感谢郁洲的突然插手,让他能够及时赶回鹏绪城,进而破坏了甸乔的大胆堵住。 “老天助我!” 征侯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以二十万人来守鹏绪城,他这个洲侯是绝不会输的。现在要做的就是,联系到驰笙和假装被他拖住的三十万征洲军,以便重新执行他早已制定好的战术。 征侯的信件传到驰笙的阵营时,这位已经成为由洲手握重兵的次位将军,正在自己的军帐中挥舞着大刀,冷颜肃声地将一名男子的气管切断了。 殒命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统帅三十万征洲军,配合驰笙一起攻击由洲军尾部的征洲将领徊元。 驰笙的三十五万军队和这支三十万的征洲军偏离了战场,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执行征侯的战术。但没想到,这剧本却被驰笙改写了。 两军本已集结在一起,但驰笙却并未按照约定时间,追击由洲军尾部。徊元不解,几次催促无果,但却接到了驰笙邀其去他帐中饮酒的邀请。 徊元当然知道驰笙的身份,本以为驰笙之举是为了与他讨论军情。所以,毫无戒备之心的他,只带着十名贴身侍卫,踏进了着实为他准备的鸿门之宴。 杀死徊元之后,驰笙就已经掌握了六十五万的兵力。征洲兵并不知道他们的统帅被杀,只知道他们是一只执行特殊任务的大军。当驰笙下令要他们全部换上由洲军服时,几乎没有异议,全都顺服地执行上级的命令。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早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这也让驰笙驾驭起这支军队来轻松不少。 看着征侯送来要他尽快按照计划,进攻由洲军尾部的书信,驰笙脸上露出了狡黠的一笑。此时,另一封来自甸乔的书信,也同时呈现在驰笙眼前。 两封信虽有区别,但在这位新晋将军的眼中,都是要他尽快出兵,援助自己的催促之词。 “看来这两人现在正打得火热啊。” 驰笙赤茶色的眼中,露出异样兴奋的神色,仿佛期待已久的时刻已悄然到来一样。他将两封信撕得粉碎,抛向空中,就像发信人与他是毫无瓜葛之人,自然也就无需再对信中催说之事作出回应。 驰笙跨上战马,带领着六十五万大军,朝着传信给他的那两人,所期望他到来战场的相反方向出发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直捣黄龙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由洲的土地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迅速地前进着,现在没有洲侯的这个洲中的士兵,已被悉数派上战场。就算个别地方有所反抗,但也无法抵挡这六十五万大军的铁蹄。 自从甸乔坐拥了由洲百分之八十的大军之后,对于兵力并不十分充足的由洲来说,洲内部防御之力已降至了历史最低点。 眉蕉城只剩五万守军,让太夫人时刻坐卧不安,她不断催促奎洲派军队来保护她的安全。而奎侯之所以一直没有回应自己妹妹的要求,也是事出有因。 奎洲位于穷奇大陆的寒带区,冬天漫长且湿寒,洲内群山环绕少有平原,不适合农耕。所以该洲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粮食作物,都从它的邻洲由洲购得,以满足洲内百姓的温饱之需。 虽然无田可耕,但洲内各种矿产资源丰富,百姓也大多以采矿冶金冶铁为业。早年时,虹国的铁器大多产自奎洲。各种稀有贵金属和宝石首饰,也都于此加工生产。虽然地理条件并不优越,但凭借洲内丰富的矿产资源,奎洲也在不断积累财富。 奎洲虽说反对王室,但交易买卖并未中断。洲内商人来往平凡,各种消息传递,自然也就比其他洲来的快速。所以,虹国与尭国的战事情况,奎洲也早就知晓。 鉴于此种情况,奎侯奎千庞把奎洲六十万军兵力,都派往了西侧边城——秃礁城,以防岁洲的行动。 不过奎侯的防备虽严,但邻洲却没有任何动静。王室早晚都会收拾内务,但现在刚刚喘过气来,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奎侯思忖,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小心了。面对妹妹不断送来,已快落成一座小山般的求助信,且信中的措辞已从当初的哭诉变成了一种指责。 自觉愧对妹妹的奎侯,只得将三十万的兵力送到了眉蕉城。当然,他此举也不全是为了妹妹,如果趁乱就此在由洲驻扎军队,可就是另一番意义上的让两洲亲上加亲了。 不管出于什么动机,眉蕉城出现了这支打着奎洲旗号、穿着奎洲军服的军队。除了太夫人,恐怕谁都安心不了。 即便这能让出身奎洲的太夫人安心,但毕竟这里是由洲,大部分的贵族官员还是无法接受的。 他们能接受轩上成为由侯,那是因为他之前做过许多铺垫。但这三十万奎洲军的到来,就显得太过露骨直白,就算他们是真心来保卫眉蕉城的安全,也不能被接受。 希望这支数量庞大的异洲军,立即撤离的反对之声,不断飘荡在眉蕉城中, 官员们排着队向太夫人进谏,但用脚趾头想,他们也不可能如愿。太夫人与由洲官员的对立,在不断对立发酵之中。 唯一没有去骚扰太夫人的由洲洲相申座,远远看着几乎要被踏烂的洲府门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甸将军率部回来没有?” 申座在他书房中,压低声音,问着自己手下。 “是有六十五万大军回来,只是、只是领军的不是甸将军,而是一个名叫驰笙的人。” “驰笙?!” 申座在脑中不断搜索着由洲武将的名号,但却没能对号入座,不由皱起了眉头,继续听着手下的下文。 “拒说驰笙这个人,是被甸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既有头脑又有作为,很受士兵爱戴。他自称是受甸将军之命,前来援助眉蕉城的。” “是受甸将军之命?”申座仍旧一脸狐疑,望着手下,“真的有六十五万大军吗?” “是的,大人”,被问者回答得不假思索,但仍不能消除上司的疑虑,“大人似乎有所疑问,驰笙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属下已经调查过了,他在我洲军中已经服役三年了。” “相当有问题”,申座也如他的手下般,回答得不假思索,“不过现在眉蕉城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管怎样,本官绝不能让由洲受控于奎洲!去告诉驰笙将军,到时候本官一定配合他的行动,只要能将那些奎洲兵赶出由洲,我申座愿意下这个赌注!” 六十五万大军正急速开往眉蕉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夫人耳中,让刚安心没几天的妇人,又开始如坐针毡。 这支军队打着由洲的旗帜,在外人看来,就如游子回归故里一样,没有任何不妥。但他们却是举着“攘除外患、清缴内奸”的口号开回由洲的,兵锋直指驻守在眉蕉城的三十万奎洲军。 此刻的奎千芹,似乎不再是由洲的太夫人,而成为了内通外敌卑鄙的内奸。 不管太夫人是盛气凌然地质问驰笙的违抗军令,还是低声下气地向他解释,自己调遣奎洲军来由洲的缘由,都得不到对方任何的回应。 一直躲在深宫内院的千芹,即将迎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第一场战役,还是一场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内乱。 即使内心惧怕得要命,恨不得长出翅膀马上飞回奎洲,但她手中毕竟还握有三十万奎洲军。在侍臣坛渠的辅佐下,太夫人稍稍定了定神。她决定按照坛渠所说,一边守城一边再向奎洲请援军。 不过,她下定决定似乎迟了一些。当晚,眉蕉城就已经受到了驰笙军的攻击。 三十万奎洲军的首领场沃,字丰日,他在接到奎侯军令的时候,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妻子生产。 对于失去迎接新生命的激动时刻,和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这位将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还是让他离开了此时正需要他的妻子,踏上了前往由洲的路。 虽然受奎侯之命前来守卫眉蕉城,但场沃并不赞成此次出兵由洲。他不认为由洲的情况会糟糕到需要奎洲的帮助,突然开进由洲,只会激化两洲之间的矛盾。 心里虽然打鼓,但场沃还是希望万事皆顺,只盼由洲和征洲之战能够早点打完,自己也好赶紧把他这些不受待见的士兵带回奎洲。 场沃严格军纪,除了守城之外,不允许手下任何士兵做出非分之举。就算有人故意挑拨找茬,他也决不允许手下动怒。能忍则忍,是他来到由洲后的首条原则。 不过,他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穿针引线 且说场沃正站在城楼上指挥士兵战斗,双方还未进入真正的交锋,连箭还没放几支的状态,这眉蕉城内却燃起了大火。 他还没有搞清状况,就被告知洲侯府已被敌人占领。场沃的表情就像被人扇了几记耳光一样,脑海中不能说是一片空白,但也是找不着北的状态。 他赶紧带兵前往洲侯府,像一个刚刚翻开一本小说的第一页,就看到结尾内容的人一样不甘心,拼命想要弥补未曾见到的精彩过程。 不过,在他到达洲侯府之前,就看到了大量涌入城中的敌军。就算再迟钝的将领也会意识到,是城中有人打开城门,放进了敌军。 此时的场沃也完全冷静下来,他本来就反对奎洲军大肆进驻眉蕉城,也知道这种明目张胆露骨的行动,势必会引起由洲人的不满。 在由洲人眼中,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侵略,他们会向本洲军队开城也是得理之事,只是现在由洲的掌权人太夫人,奎千芹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看着已经混战在一起的两军,场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放松,因为他早就盘算着,能有机会和对方谈一谈,这场冲突的根源让他觉得可笑。 “住手!”场沃拔出腰间佩剑,大叫道,“既然贵军已经占领了洲侯府,那么我们在这里交锋已经没有意义,可否让本将见一见你家主帅?” 剑拔弩张的双方,听到喊话都不免一惊。看到主帅严肃的神色,他的部下首先停下手中动作,向后退去。而对方也很识趣,两方阵营慢慢分开,向后退去。 场沃走出阵营,注视着前方手持武器保持警惕的士兵,等待着对方回应。 对于驰笙这个人,连太夫人他们这些待在由洲的人都不清楚,更何况刚到由洲没几天的场沃。既然他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奎千芹的安全,那么现在,同同样是想保卫眉蕉城才回防的驰笙军交战,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场沃虽然是个武将,但并不恋战,尤其厌恶无畏的牺牲。更何况此时的他归心似箭,希望能够尽早结束一切,回家去陪伴妻子,一起迎接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出世。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和由洲军起了内讧。 如果这六十五万打着由洲军旗号的军队,能够保护这眉蕉城还有千芹,那场沃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地了。能和对方说明一切,那么双方都会减少不必要的死伤。 虽然他的想法有些偏离奎侯的初衷,但在由洲大军已经返回的情况下,他们这支外来军及时撤出才是最好的选择。 场沃心中正揣测着驰笙的心思,对面已经有了动静。 “我家将军说,请场将军进府说话。” 一名像是校官的士兵说完,催促着己方士兵收起手中的武器,并开始整列队伍。 场沃也转向自己的队伍,要他们放下武器。 在眉蕉城遭受到战争的破坏之前,这场战役就如同一枚哑弹一样终止了。 虽然部下们不同意他们的将军单独进府谈话,但三十万对六十五万,又是在人家地盘,怎么看都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死仗。 场沃朝担心的部下们摆了摆手,毅然走入了洲府。 此刻,府中上下已被驰笙军完全占领,完全看不到一名奎洲兵的身影。不过府中也没发现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场沃不禁感叹,对方将领的才干。 场沃被领进一间屋子,屋中一个身穿戎装的男子,正背对他站在前方,听到声响后转过了身。男子个头不高,看上去年龄不过三十岁左右。平凡的相貌上,只有那双透着狡黠赤茶色的眼睛最为引人注目。 “我是驰笙。” 还未等到客人打量完,男子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场沃也赶紧回报自己的名号,不过男子像是早已知道一样,微微点了一下头。 “场将军,本将很高兴我们能在书房中交谈,而不是在战场上用武器说话,本将对将军的判断相当赞许。” “我只是奉命来保护太夫人安全,既然将军也是来保护眉蕉城的,我们之间就不能称之为敌军了。这误会解开后,我会禀报奎侯,将军队尽快撤回的。” “误会!?”男子赤茶色的眼睛盯住了场沃,眉毛微微一挑,“这可是场将军的真心话?奎洲不是一直要把由洲据为己有吗?由洲先侯的死,不也是你们奎洲设计好的吗?” 场沃知道奎侯一直觊觎由洲,由陆的死也确是和奎洲脱不了干系。但那都是奎洲上层所着之事,他这个地位不算高的武人,知道的东西着实有限。 “我想奎侯是绝不会让将军撤军的,而且如果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一定会大发雷霆,治将军的罪。” 场沃脸上的表情起了很大变化,不过驰笙似乎有意忽视这些,继续他的话语:“奎侯派将军带来三十万大军,就只是想保护他的妹妹这么简单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不对将军直说也不妨事。毕竟由洲的人马已经都到前线去打仗了,奎侯只要坐等渔翁之利就好。 只是他没有想到,本将会率领大军突然回防。更没有想到,在他派将军出兵由洲之后,岁洲就有了动静。” “什么,岁洲?!” 场沃心中一惊,看向了驰笙,他知道奎侯一直忌惮岁洲,所以才拖延回应自己妹妹的求援。 “是的,现在岁洲的大军已经进入奎洲境内,并且已经开始围攻耸岩城”,驰笙望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场沃后,将一杯茶水递到了他的眼前,“将军不必惊讶,虹国外患的消除之快是任谁都没有料到的,所以内乱也会随之加快脚步。 让奎侯做出错误判断的,就是他没有看清现在的形势,竟然先后派出五十万军队去支援别洲。明明奎洲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无自知,落到如今窘境也是在所难免。” “请问驰笙将军,现在奎洲境内还有多少守军?” 驰笙的声音平缓,但作为听者的场沃早已冷汗横流。他全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但还是通过声音败露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章 策反屈兵 “秃礁城的二十万守军已被全歼,只剩下耸岩城的十万守军还在硬撑。” 看出场沃疑惑的神情,驰笙继续道:“将军当然不知道,岁洲军已经将耸岩城紧紧包围,恐怕连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城来。” “我要怎样,才能相信将军说的都是真的?这些连我这个奎洲军人都不知情,将军作为由洲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些连只老鼠都无法出来的城中发生的事呢?而且,将军还是刚刚从征洲战场上赶回来的?” 面对场沃的疑问,驰笙一直严肃僵硬的脸,终于变得缓和了些。 “场将军已经发现了吧,既然如此,为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呢?” 场沃望了驰笙一会儿后,方道:“是,这一切发生的时机都太过巧合,如果不是人为,我不会相信的。所以只能说,将军早已和岁洲同乘一条船了。” 驰笙的面部表情更加柔和了,只是眼睛仍旧狡黠地望着对方。 “驰笙将军到底是什么人?在由洲军中服役了三年,但在这三年当中都默默无闻的人,竟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掌握了由洲六十五万的军权。并且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成为了这眉蕉城的主人。场沃不才,但确实不认为,这是一般人能够凭借运气,在短时间就能办到的事。” 驰昇轻笑一声,道:“是的,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办到,因为这之前,我在征洲花了七年时间,取得征侯的信任,又在由洲潜伏了三年时间,取得了老将军和士兵的信任。” 看到场沃那睁大的眼睛,驰笙闷哼了一声,“没错,在征洲眼中,我是他们安插在由洲军中的一颗棋子。在由洲眼中,我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可在这些身份之前,我只是岁洲的一名年轻武将。” “你、你是岁洲人?” 驰笙一连串的解释,听得场沃心惊肉跳,敢情东边这几洲,早在十年前就被人家算计上了。 “请允许我重新作下自我介绍,岸驰笙,岁洲武将。” 似乎是在吞咽这些卡嗓的信息,过了半晌,场沃才又开口:“岁侯大人还真沉得住气,居然能酝酿十年……” 驰笙似笑非笑地闷哼一声:“岁侯大人确是沉稳,但我们岁洲也只不过是在执行王室的命令而已。” 虽说驰笙之前的解释就够令人回味一阵了,现在听到这真正幕后黑手,更是让场沃胆战心惊。 十二年前明苍王仙逝,没想到盛承太后会在两年后,就开始着手布局,准备收拾东边这几洲了。 这女人还真是可怕! 场沃不禁吞了吞口水,问道:“既然陷阱早已设好,那将军为何还答应见我?杀了我,这三十万奎洲军自会溃不成军,岁洲离胜利不就更近一步吗?” “这么做自然简单,但我要问将军,刚才为何不反抗而要求见本将?” “场沃虽为武人,但并不嗜血。” “说的好!我就是看中了场将军这一点”,驰笙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岁洲大军已经消灭了秃礁城二十万人,但都城耸岩城还有十万守军,奎侯那个老顽固又誓死不降。照此下去,只能让那十万守军和城中五十万百姓,陪他一起殉葬了。” “……殉葬……” 听到这两个字,场沃那本就煞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冷汗又流了下来。 “人已死的太多,虹王陛下只想除去破坏国家统一、搅乱国家秩序的乱臣贼子,并没有一丝残害本国百姓的意思。所以只要除去奎侯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城中所有人都会得救。” 场沃的呼吸已变得有些急促,他已经意识到,驰笙答应见他的真正意图了。 “奎侯大人并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他一定能够被说服。” 场沃虽然心中赞同岁洲军的做法,但这句话他却说得毫无底气。 “果真如此,我也就没必要和场将军说这么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驰笙已经来到了场沃身前,用那双赤茶色的眼睛直视着他,让承受这视线的人,不禁身子一机灵。 因为那眼神明显在说:你的话,我不信。 “再告诉将军一件事情,奎侯的长子,也就是自称现任由侯的人,现在已经落在太后手中。但奎侯不顾自己亲骨肉的生死,仍旧不肯投降。 虎毒不食子,我想场将军应该不会像奎侯那样,无视自己亲人的死活。将军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还未见过父亲的脸,就淹没在战火之中,是吧?” 场沃再次睁大了眼睛,先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之情迸发出来,但马上就被恐惧之色所代替了。 他不敢再看驰笙的眼睛,努力抵制着对方似乎能看透他想法的视线。 “……孩子已经出生了吗?我的孩子……” 似乎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语,但场沃的声音极尽温柔,就像他那从未谋面的孩子,就在眼前睡着一般,不忍吵醒他的低语。 “将军不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吗?难道想让他一出生,就成为别人野心的殉葬品吗?” “不!”场沃猛地抬起头,大声嚷道,“我不能让他死!但是、但是陛下真的会放过、放过我们这些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吗?” 驰笙先是一笑,然后又走近场沃两步,在他耳边低语道:“将军应该清楚,这出戏十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自然唱什么曲儿、怎么唱,太后都计划好了。 不过,现在是涟延朝,太后就算想把奎洲铲平了,但也得经陛下同意才行。所以,才会有我和将军今天的会面,不是吗?” 驰笙的一番话,似乎比刚才任何话都要可怖。新王如何,他不清楚,但盛承太后的狠辣,他是知道的。 “陛下宅心仁厚,得知耸岩城被围之后,就说服太后对其劝降,而不是一律格杀。” 说着,驰笙的语气慢慢变硬,“陛下的一番好意,如果场将军接不住,那就只能血洗耸岩城了。那么,将军是想做拯救几十万百姓的大英雄,还是……” “我接受!” 驰笙的话还未说完,场沃就给出了答案,而他也迅速开始准备他接下来的工作。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由洲回归 场沃走了之后,驰笙坐了下来,看向了房间中的某处。 “怎么样申大人,对这样的结果您还满意吗?这三十万的奎洲兵也是虹王陛下的百姓,是不能想杀就杀的。” 此时,从房中放置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人,正是由洲洲相申座。他坐到了刚才场沃做的位子,看着这个已经完全透露过自己身份的男子,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之色。 “洲相大人重新认识过末将之后,是否还想与末将合作呢?” “将军说笑了,这眉蕉城已在将军的掌控之下,本官还有什么理由不和将军合作呢?只要眉蕉城中的百姓安然无恙,能够躲过战事,本官也就算尽到职责了。” “申大人,这么说您已经认同,由洲重新回归虹国的怀抱了?” 申座叹了口气,脸上拂过一丝落寞,道:“先侯已逝,由洲已再无王族血脉,自然是要回归涟延王麾下。” 驰笙微微眯起了犀利的眼睛:“本将听说,是申大人一手将奎轩上推上了由侯之位?” 听到这个问题,申座脸上更是落寞,甚至是懊悔:“本官承认,之前确实很喜欢奎轩上,认为以他的才能一定能够重振由洲,但只能怪本官没有识人眼光……虽然本官还未查出先侯的真正死因,但可以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本官不会原谅他!” 说着,申座那充满怨恨的眼睛,望向了驰笙:“本官知道,王室故意放出竹映殿下出使尤音国的消息,就是想诱使奎轩上前往。他起初是顾虑重重,不肯离开还未在他手中稳定的由洲。不过,在本官的极力劝说下,还是跟着长公主殿下前往尤音国了。 本官知道,王室想要借此机会对由洲出手,而本官也把这当成由洲脱离苦海的一次机会。” “所以大人才会跟甸乔接触,尽全力将他放出去?” “本官不能让由洲落入奎洲之手!” 驰笙露出会心一笑:“此次有申大人协助,才能让眉蕉城不流一滴血,便回归虹国怀抱,本将定会将此事上报给陛下。相信陛下对大人以往,不会过究。” “不,这些都不重要,本官只想为先侯大人报仇。我斗胆请求,能否将奎轩上交给老夫来处置?” “本将会替大人请求的,不过实现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那个色鬼冒犯的可是长公主殿下。就算陛下应允,太后和长公主也不会同意的。” 申座听后,不禁叹了口气,不管是由陆也好、奎轩上也好,落到今天的地步,与其说是陷入别人的阴谋陷阱,不如说是自己种下的祸根而食的恶果,是谁也怪罪不得的。 藉由这些人和事,让由洲成为继赜洲之后,又一个重回王室掌控之洲。 此时正值虹国涟延元年十二月末,在这个新王执政的第一年里能有如此政绩,任谁也无法否认,这个一开始并不被人看好的涟延王的能力亦或是运气了。 由洲的战事已经落下帷幕,发生在征洲的战役也已接近了尾声。征侯征统和由洲大将甸乔,都在等待友军到来的期间拼尽了全力。 看着己方不断飙升令人胆寒的伤亡数字,双方都在心中告诫自己,只要驰笙的援军一到,胜利就会属于自己。 但他们谁都等不来,给他们带来胜利希望的友军。直到驰笙军占领眉蕉城的消息传来,才让在征洲交战的双方如梦初醒。 然而,无论多么能让他们解恨发泄的谩骂诅咒之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已经完全陷入胶着混战的两方,唯有拼个你死我活,才能结束这一切。 战争是残酷的,征洲城外尸横遍野,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看到这一切,也会变得精神错乱,更何况是在战场上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士兵。 神经绷得太紧,随时都会崩溃,只有给予他们一个希望,哪怕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希望,都会令他们精神振作。 而现在的征洲军就有这样的希望,征侯站在城楼上亲自督战。他告诉将士们,他们在西边边城束力城,还留有二十万的守军,并且已经传达了命令,要他们立即赶往鹏绪城支援。 此刻双方的损失都已过半,疲惫程度也已快至极限。这个消息,无异于给征洲军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使奄奄一息的队伍顿时又焕发出了斗志。 鹏绪城外的征洲军,在精神突然达到亢奋的状态下,大步跨过同伴或是敌人的尸体,朝着同样疲惫不堪的敌军冲了过去。 一阵拼杀过后,由洲军被逼退了数百米。征侯见状,将鹏绪城中仅剩的八万守军又调出四万出城,想要一鼓作气将敌军击垮。 看着不断后退的敌军,征侯的脸上刚刚浮现出笑容,突然他感到身前一阵疾风扑来。他条件反射地朝旁边稍稍移动了一下身体,紧接而来的就是左肩处传来的钻心刺痛,一支铁箭已经刺穿了他的肩膀。 被侍卫们搀扶住的征侯,还未来得及喊疼,刚刚安静下来一些的城外,又开始喊杀冲天。 扒住城头向外一望,征侯顿时将剧痛抛到脑后。刚刚明明已经被他们击退的由洲兵,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并且已经来到了城门外。 弓箭手模样的由洲兵正手举他们的武器,将一支支夺命箭射上城楼来。征候也不含糊,赶紧叫来了弓箭手与之比拼。 火拼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十二月末的寒冷浇灭了战场上的硝烟。 带伤一直坚持指挥的征侯,只是对一直血流不止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就当他感到体力不支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令他惊喜不已的消息传了过来——那是敌军大将甸乔战死的消息。 “你能确定那人就是甸乔吗?” 已达极限的征侯,双手颤抖着抓住了前来报信士兵的肩膀,睁大的眼睛似乎在逼迫士兵点头称是。 “没错大人,正是甸乔!他洋装撤退让我们松心,再绕道前方来突袭我们,但没想到被刚才大人那阵火拼的乱箭射死了。大人快看,敌军的阵营已经开始溃散了,那还剩下六万人的奎洲军也早就逃走了。” 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由洲军的阵营就如一团爆裂的蚂蚁一样,慢慢向四面分散退去。喊杀声也几近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征洲兵的阵阵欢呼声。 此刻的征侯,才第一次真正感到身上的伤痛。他还来不及品味在被人背叛之后所取得的这苦涩胜利滋味,便跌坐到了地上,任由医师为自己医治。 不过,他刚坐下来休息不过几秒钟,耳边另一种惊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在鹏绪城的西侧发现了一路大军,正在夜色的衬托下,黑压压地向鹏绪城逼近。 第二百五十二章 黄雀在后 “那应该是束力城的援军!不用担心!” 一个士兵大叫着,接下来就是众人的一片唏嘘之声,似乎是在埋怨着自己或是同伴的大惊小怪。 很多士兵脱掉了自己的铠甲,将已经扯烂不成形的衣服拿在手中,尽情挥舞着,召唤着那即将抵达的同伴,宣扬着自己刚刚取得的胜利。 内心的欢快之声,响彻在这堆满尸体的战场上空。仿佛同伴一经抵达,庆功宴就要开始似的。 只有征侯再次警觉地站了起来,看着那不断向自己逼近的大军。 在被人狠狠地背叛过一次之后,他的神经也变得异常敏感。 那路大军在他眼中,就如披着黑衣的死神,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征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跌坐在地上。他想发出声音,但好像有人捂住他的嘴一样,让他无法自由控制从自己口中进出的气流。 “快、快……快点回城,将、将城门关闭!” 挣扎了好半天,征侯的命令才出了口,但声音却淹没沉浸在战争胜利士兵们的欢呼声中。 待到士兵们听到长官的声音,又有几百人死在了那些被他们认为是友军的攻击当中。 鹏绪城再次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士兵们这才看清,来的并不是本洲士兵,而是穿着郁洲青莲色兵服的大军,数量约有二十万以上。 鹏绪城内的士兵在连日的伤痛与疲劳之下,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完全失去了思考和判断力,只有他们的首领征侯,还保持着理性与冷静的头脑。 似乎刚结束的战争,只是士兵们做的一场美丽的梦。而等待他们的真实,却是一场夺人性命的噩梦。 鹏绪城之战还没有画上句号,击败由洲军只不过是稍稍停顿一下的顿号。 然而这一顿,却再也无法让已经超过极限的征洲军振作起来。 鹏绪城中还剩下六万已经精疲力竭的守军,而城外则是数倍于他们精神亢奋的郁洲军。 征侯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良久良久。本以为稳操胜券的他,竟落得今日的大败。此刻他心中是何种滋味,无人能知。 “很遗憾,我们并不是你们所期望的援军!我是郁洲洲将军,阡聂!” 城外阵营中传来了男子浑厚的声音,一名身着铠甲,骑在一匹健壮枣红色战马上的大将,慢慢从阵营中走了出来。 他英姿挺拔,手持大刀,指向了城楼上征侯所在的位置:“开城投降、为吾王而重获新生,还是与城俱焚、为罪死而身败名裂。请城中诸位好好想一想!” 从阡聂说话的语气,征侯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一直为自己所写的战术剧本而自豪,认为只要照着去做,就一定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就连自己所写的剧本都是在别人的剧本里设计好的。 郁洲军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这到底是怎样一部经过精确计算的剧本! 想到这里,征侯不禁仰天大笑了起来。一直争强好胜的他,头一次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征侯的字典里并没有“投降”这个词。 战事再开,侍卫们护卫着征侯,想要将他送下城楼。可是此时的他因为失血的缘故,晕眩得根本站不起身,直到他的洲相跑上城楼来找他。 征洲洲相,往连升,字勿沉,是个年龄与他所居的职位并不相符的年轻人。这些日子,一直在负责征洲庞大军队的后勤供给。 出色的工作表现与能力,使他获得了征侯充分的信任。然而此刻,这个一向沉稳的年轻人,也变得有些不能自持了。 “大人,下官在东门准备了一千名精兵,洲侯府上还有十六匹飞马。到时,叫那千名精兵冲出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大人趁机赶紧乘飞马撤走。” “……不……”,征侯摇了摇头,在往连升的搀扶下,下了城楼来,“不要再叫那一千人去送死了……” 一会功夫,征侯就被送到了洲侯府中,他的夫人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都在府中焦急等待他的归来。 还未进到屋内,听到消息的两个小孩就飞奔出来,跑到征侯身前。稍小一点的女孩则抱住了自己父亲的大腿,仰起头看着他。 征侯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勿沉,刚才郁洲军给了我们两个选择。对于本侯来说,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但是你们却是可以选择的。” “大人,您这是……” “你虽然还年轻,但本侯相信,就算没有本侯,你也能够把握住征洲的前进方向。” 征侯说着,用手抚上了仍旧抱着自己大腿不放女孩的头。 四周的喊杀声越发浓重,征侯一手抱起了女孩,另一只手牵着稍大一些的男孩向内室走去。那门口处正站着,等待他们的夫人。 往连升和在场的其他侍卫都跪了下来,默默注视着离去的征候背影,消失在房门另一侧。 往连升眼眶一湿,将头深深地扣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往连升再次登上了城楼。他手持一面白旗,高高地举了起来。 城外的阡聂见状,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立即下令停止攻击。 鹏绪城那满是伤痕和血迹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阡聂带着大军开进来城内。 他径直来到了洲侯府,并迅速布置下去,很快郁洲军就已全面接掌了鹏绪城。 阡聂带着侍卫,在往连升的带领下,来到了府中一间内房中。 一群侍从和侍女模样的人,正跪在门口哭哭啼啼。 阡聂走进屋内,在一张牡丹屏风后面,他看到了四具尸体,那正是征侯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孩子。 在确认完死者身份后,阡聂又看了看躺在那里的两个孩子,不禁摇了摇头。 持续了一个月的鹏绪城之战,在征侯的自尽下,终于画上了充满血腥的句号。 郁洲军进驻了征洲,也就意味着王室收回了对征洲的控制权。 这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但又让人觉得倍感突然。 历史的车轮分秒不停地在向前推进着,人们还来不及细想,就迎来了新的一天。 第二百五十三章 收复奎洲 征侯一直在等待的束力城二十万守军,确实接到了出击的命令。 但接到的命令并不是前往鹏绪城,而是丘野城。 征侯的传令早就被郁洲军劫持,为了避免与他们的正面冲突,郁洲军改动了传令,将他们驱往了征洲南面的战场。 郁洲军调虎离山的目的达成后,就迅速赶至鹏绪城,来收获他们早就播种下的胜利之果。 二十万守军虽然顺利到达了丘野城,但显然这里的战场,郁洲与佖洲联军已占上风。 径番的队伍已是残阳败景,看到友军的到来,不但没有惊喜之色,反而是大惊失色。 他很清楚,征侯是不可能将这支队伍用到这边来的。此情此景,只能说明发生了严重状况。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中计之时,征侯自尽的消息也传了来。 自知大势已去的径番,和束力城城守一起向联军投了降。 至此,佖洲战场上的硝烟也都驱散开来。 西边钻允城在郁洲军的帮助下,击退了匡洲军,城守仁芽也在奋战之后存活下来。 对于佖珊荣没有前往佖侯之处,而是选择郁洲相助,这位城守相当吃惊。 而眼前战果,他也只能庆幸自家大小姐选择的正确性。 剩下的就是,被匡洲占领的佖洲南部地区及隶木城了。 之前化泽在隶木城破之前,将匡洲屠城之事散播了出去,在佖洲内引起了巨大震荡。 各地百姓都奋起反抗匡洲军。动乱不断发生,让匡洲军在佖洲的战果几乎泯灭,最后只剩下被匡洲军重兵把守的,一座孤零零的隶木城了。 如此状况,这唯一的战果也必然守不长久。很快,隶木城就被各处奋起的佖洲武装百姓团团围住。 匡洲军虽有十万屯驻于此,但面对越聚越多,愤怒的佖洲百姓也是一筹莫展。 当初在破城之际,化泽就命人放火烧了城中所有粮仓,让这十万侵略者根本得不到任何补给。 之后,化泽带领着佖洲一干官员,与佖洲府一同付之一炬,让占领隶木城的匡洲军根本无处落脚。 虽然匡洲军并没有进行他们一贯的屠城,但缺粮少资确是不争之实。为了填饱士兵们的肚子,只有强征城中百姓的粮食。 但是,人都要吃饭,城中又已没了粮仓,最后从征粮变成抢粮也就在所难免了。 面对武装百姓的围攻,城内又是缺粮断水。此刻,匡洲军又听说,佖侯正率领二十万大军朝隶木城而来,而匡洲方面又没有任何会派援军来的迹象。 率军的将领匹托,字通险,决定弃城。他们已经没有必要,为了一座失去战略意义的洲城而苦苦挣扎下去了。 当佖侯回到了他阔别了三个月之久的隶木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拥有他众多回忆的洲侯府,已经化成一片灰烬。 所有的部下,不是自尽而亡,就是被匡洲军所杀,这让佖侯无限伤感。本就箭伤未愈的他,很快就卧床不起了。 与此同时,远在岁洲的耸岩城外,场沃带着二十万从外表看,显然经历了激战的大军,正冲透岁洲的包围网。士兵们大叫着要求开城门,让他们这些从远方征战而回的自家人进城。 已经被围困半月的耸岩城士兵,早就接到这支出兵由洲的大军要回防的消息。不由分说,士兵立即打开了城门。 不管援军的数量有多少,见到自家人总是倍感亲切。尤其是在这种战乱时刻,让人感觉更加强烈。 场沃的队伍立即如洪水般涌进了城内,场沃本人更是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进了耸岩城。 奎侯奎千庞,字谦广,正焦急地等待着这唯一救命稻草的到来。 “属下无能,没能够保护好太夫人。” 见到奎侯,场沃赶忙跪了下来。 “好了,免礼。谁会知道那个叫驰笙的家伙会叛变,如果没有他从中作梗,现在由洲已经是我们奎洲的了……” 说着,奎侯叹了口气,“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你们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眼前最重要的是逼退岁洲军。 本侯听说,匡洲已经开始行动了,不仅出兵佖洲,更是联合了维州、问洲和炚洲,开始全面向王室宣战了。只要有匡洲在旁边协助,我们奎洲还是有希望的。” “大人,您真的认为,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 场沃看着满心幻想的上司,轻蹙起眉头。 “那是当然!加上你带回来的二十万军,现在城中已经有了三十万军。就算岁洲军有五十万,那又能怎样?!别忘了我们耸岩城中,还有五十万的百姓可以抗敌!” “大人!那些只是从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普通百姓,怎么能……” 场沃睁大了眼睛,但对方并没有理会的意思,甚至都不愿让他继续说下去。 “战时全员皆兵!难道百姓们愿意见到,自己的家园被外敌毁损不成?!” “大人……” “真不明白,岁洲的先侯为何会败给明苍王,他明明是那么有实力的一个人…… 但是我奎千庞是连先王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败给他的儿子,那个来历不明的小鬼!” 听着上司的话,场沃的脸青一阵紫一阵,让察觉到的人,觉得他的身体极度不适。 事实上,此时的场沃确实不适。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让他感到窒息一般的难以忍受。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倒地而亡。 突然,场沃的脸色变得毫无血色,眼睛充满了复杂神色,直勾勾地盯住了奎侯的脸。 “大人,属下听说,由侯大人已经被王室扣押了,大人是否要想办法救大公子?” “哼!不要跟本侯提他,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个女人而自乱阵脚。” 听到别人提到这个儿子,奎侯的胡子都气得吹了起来。 “这么说,大人是不想救大公子了?” 对于奎侯的反应,场沃刚才还残留着一丝希望的眼睛,此时已变得黯淡无光,语气也变得冰冷。只是听者因为激昂的情绪使然,并未察觉出。 “岁洲军居然拿他要挟本侯投降!本侯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而放弃整个奎洲! 就算那个逆子能被救回来,不仅由洲夺不回来,奎洲也要跟着一起丢了,又还有什么意义!所以这件事……” 奎侯的话还没讲完,他就感到有个细长而冰冷的东西进入到自己体内,紧接着滚热的红色液体喷涌而出,让人无法承受的痛感,迅速弥漫全身。 意识骤变模糊的奎侯,一下子跌坐在地。 不知过了过久,又因疼痛,让他的意识清晰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十年大菜 奎侯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刀剑的冲撞声充斥在四周,眼前似乎有人在打斗。 他向前伸出了手,感到自己的手中有粘热的液体在滴趟,等他因为恐惧而收回手时,才发觉那滴趟的液体来源,正是自己的鲜血。 “你……” 意识到有人正向自己走来,奎侯抬起沉重的头。看到人脸之后,虽然迸发出快要炸裂胸口的愤恨,但奎侯却无力将其发泄出来。 “大人,你太叫人失望了!” 场沃手提大刀,慢慢走了过来,“身为奎洲首领,居然会想到要驱使百姓上战场。 洲侯的职责不是要百姓为你去死,而是保护百姓、守护百姓。 连这点都弄颠倒,实在有愧于你所居之位。” “……你!你这个、这个叛徒!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侯!” 奎侯哆嗦着抬起淌血的手指,恨恨地指着场沃骂道。 “是,末将是背叛了您,但不这么做,末将就成了你的帮凶。奎洲不是你的一己私物,我们没有义务为你陪葬!” “……反了!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你……” 奎侯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又因为怒气的上涌而突涨得通红,紧接着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场沃依旧冰冷的眼神中,更多了一层杀气。他双手握住刀柄,朝上抬起,对准了自己昔日上司的脖颈。 “大人有八个孩子,一直都是婚后多年无子的末将艳羡的对象。但大人居然能够如此狠心,将自己的亲骨肉弃之不救! 自己的孩子尚且如此,那么我们这些下属,还有奎洲的百姓,岂不是随时都会被你抛弃! 末将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因你的蠢行而枉命。” “……你!你敢……” 奎侯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抓住了场沃裹在冰凉甲胄中的腿,但这也成为他最后的抗议。 随着场沃手中大刀的落下,奎侯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场沃提起了滚落在地的奎侯人头,将其高高举起,四周的打斗也都渐渐停止了。 奎洲府上下不知何时,已被场沃的手下占领。而那被带进城中的二十万大军,也突然变换了手中的旗帜,摇身一变成为了岸驰笙的军队,并且迅速打开了城门,让进了城外的岁洲军。 城中的奎洲军和百姓都没有抵抗,众人都知道,奎洲的败局早已敲定,只求战争能够早日平息,能够从战乱中存活下来。 而今事态发展,正合了耸岩城中所有人的愿,非但城中没有战败的悲伤气息,反而显得欢欣鼓舞。 就如同眉蕉城一样,耸岩城也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而这些都已被百姓认为,是虹王的宽宏大量、恩泽辐射了。 随着奎侯奎千庞的死和耸岩城的陷落,奎洲各地的反抗也迅速平息下来。 岁洲军控制了奎洲,也就意味着奎洲,是继征洲和由洲之后,又一个回归虹国王室的洲。 佖侯虽在,但实际上,从佖珊荣跑到郁洲求助开始,佖洲就已归顺了王室。 至此,王室已将这东边四洲全部收复,从刚开始包括明洲在内的六洲,变成了现在的十二洲。 盛承太后准备了十年的这道大菜,虽然时间成本颇高,但就地取材,整体花费少之又少。再加上郁洲提供的极品辅料和调味品,做成了一道难得的好菜。 它的味道没有让太后失望,当然也没有让郁侯失望。 这道菜究竟如何做成,恐怕今后也无人得知。 人们只觉天助涟延,虹国王室正统也就非涟延莫属。 麟檬城府内,一个身着官服、身材娇小的官吏,不顾身后跟随的侍从,快速穿梭在每天都如同过节一般,华丽的洲侯府中。 在与她身材极不相称的高大官帽下,压着整齐盘在脑后的竹青色长发。除了红色的唇彩,一脸素容的她,面部表情僵硬。 像是心事缠身,下一秒钟僵硬的表情就变成了怒容。随之本来已经很快的步伐,更是上了一个台阶,已经可以说是小跑的状态了。 在一通儿左转右转之后,终于来到了郁侯的书房门前。但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分说,扭转了前进的方向。 紧跟在后面一头雾水的侍从,也赶紧扭转了自己直行的步伐。 来到府中花园深处,身材娇小的官吏,终于停下了她急躁的脚步。 此刻,阵阵清脆悦耳的嬉笑声,从不远处的凉亭中传了过来。只见几名花枝招展的侍女,正围坐在郁侯四周有说有笑。 见状,官吏那原本毫无脂粉素白的脸上,顿时血气上涌而变得一片绯红。带着一股怒气的她,直挺挺地冲进了凉亭中。 “洲侯大人,您真是好兴致啊!”官吏的声音虽然威严,但是带着几分嘲讽的怒气,“大清早的不去处理公务,就躲到这里来和姑娘们打情骂俏,郁洲府还真是清闲啊!? 现在在前线卖命的将士们,要是看见大人这个样子,不知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想一刀劈了大人才痛快呐!” “夜阑,原来是你啊,快来看看我新做的布偶,像不像佖洲的大小姐?” 像是没有看到官吏脸上的怒容一样,郁侯仍旧手持针线,继续他的大作。 而被他称作“夜阑”的官吏,像是要炸开锅一样,脸色由绯红变成了通红。 在她将双手砸在石桌上后,身旁的那些侍女惊叫一声,一溜烟儿地逃走了。 此时的郁侯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朝他大发脾气的官吏,但脸上仍旧一副平静。 “啊呀,你看看你把我的小蝴蝶们都吓走了,我还要她们帮我缝彩带呢。” “什么蝴蝶啊!我看是一群蜜蜂,天天在你耳边‘嗡嗡嗡’的,你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官吏的大声嚷叫,让郁侯不得不将自己的头歪向了一侧,以免他的耳膜被震破。不过,他越是躲避冲他而来的责备,追杀声就越大。 “她们要是蜜蜂,我看你就是一只马蜂吧。” 话一出口,官吏一脸恐怖的表情,像是要扑到他身上一样,揪住了郁侯的衣领。 郁侯赶紧满脸堆笑,倒了杯茶水,递到了女官吏的眼前。 第二百五十五章 郁洲女相 怒气稍平的女官吏瞪了他一眼,终于坐了下来,将郁侯倒给她的茶水,毫不客气地一口咽下。 这位一脸豪爽、不拘小节的女官吏不是别人,正是郁洲的洲相邜月,字夜阑,之前一直在郁洲与征洲边境的菖芦城处理公务。 一洲之相会到边城去处理事务,可想而知一定是大事。而就在不久之前,郁洲的洲将军阡聂,字末语,正是从菖芦城出发,前往鹏绪城并将其一举攻下的。 完成了收复征洲的公务后,邜月就急匆匆地赶回了郁洲都城,麟檬城,因为她的顶头上司郁侯急唤她回城。 不过,日夜兼程赶回的邜月,看到的却是刚才的一幕,让她怒火上涌也是在所难免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邜月将饮尽的茶杯“啪”地一声磕在了石桌上,一脸怒气未平地瞪视着坐在对面的郁侯。 “在看你啊”,郁侯仍旧一脸堆笑,“本侯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吗,女孩子要好好地打扮自己才行。 瞧你今天又是一张素颜,为什么不涂些脂粉呢?既可防日晒又可增添润色,保证不会让你的脸看上去总阴沉沉的。而且你这唇彩的颜色似乎浓了些,明明长得清秀……” 郁侯的话似乎还未说完,邜月就青着一张脸抓起了竹篮中的线团,丢到了对方脸上,没好气地道:“别老‘女孩子、女孩子’的,你以为我这个老女人还是小姑娘啊。你也年纪一大把了,还老在那里化妆装嫩。 告诉你,我就是涂再厚的粉,见到你这样的上司也会阴沉得让脂粉脱色! 好好回答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何要答应那个小姑娘帮助佖洲?你难道不知道太后吩咐过的,这东边四洲洲侯及其家眷是一个都不留的。” 邜月四十出头,却长着一张娃娃脸,配着脸上浓重的唇彩,着实有些违和。郁侯和邜月同龄,两人是青梅竹马。 郁侯被说成年纪一大把,当然是……是为了恶心他。 郁侯将糊在自己脸上的线团拿开,甩开折扇,遮住了自己上翘的嘴角,道:“当然知道啊,但是人家小姑娘点名道姓地来求本侯,本侯又怎能忍心拒绝呢。 那孩子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很招人喜欢,跟她父亲可完全不一样。” “就因为这个,你就决定出兵佖洲的吗?”邜月将身体向后仰,靠在了靠背上,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的上司,“你已经违反了王命,先不说明洲那边会不会怪罪下来。要知道策划收复佖洲的,可是洲侯你。 在落宝山制造事端,杀死佖侯长子,也就是那姑娘哥哥的,就是郁侯你本人。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佖侯知道真相会怎么样?他会倾佖洲全洲之力,去讨伐他们根本无法战胜的征洲,难道他就不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他真正的仇人郁洲吗? 你没看到,阡聂在知道你接受了佖洲小姐请求后的脸色。我看他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回来,锤你一顿才能解气。真搞不懂你为何留下这么个大隐患在身边!” 说着,邜月眉头紧锁,站起了身:“不行,我看我还是尽快帮你解决掉这个祸患才行。” 说着,女洲相欲转身离去,但郁侯一把抓住了她的长衣袖,把她拉了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本侯可还未准许你离开,坐下来陪本侯喝茶。” 郁侯仍旧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了下属。 “如此心腹大患不除,我哪有心情喝茶啊!” 邜月想要挣脱开,但她却被郁侯拉着坐了回来。 “你要去杀佖侯?” “还不是你埋下的祸根。” “不可!” 邜月依旧气急败坏,但上司的一句否定,让她停止了挣扎,接过了那杯递到她面前的茶水。 郁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仍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有些事只要错过了时机,是怎样也弥补不了的。虹国的内乱还未结束,现在杀了佖侯只会引起佖洲的动乱,于我们后续的作战计划无益。 佖洲的事虽然是个意外插曲,但也会让我们收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大人指的是什么?” 只要郁侯恢复正经,他洲相称呼他的口气也会相应变得尊敬。 “我们最先接到的命令,是这四洲不管哪个,只要遇到抵抗就全部歼灭,不留活口,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绝不姑息。 但从隶木城和耸岩城的攻陷过程中来看,岁侯也显然违背了太后的旨意。” “的确,这两城的伤亡都很小。而且听说岁侯也没有处死两侯的家小。” 邜月又皱紧了眉头,“岁侯这个人可是循规蹈矩、严肃谨慎的,对王室更是忠心耿耿。他是绝对不会像大人你一样,不听从命令,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 邜月这句暗讽的话不但没有让郁侯感到不快,反而倒让他笑了起来,还赞同地来了句:“你说的很对。” 女洲相一时感到很无语,心中刚压下去的火似乎又蹿起了火苗。 她狠狠地压了压火,抬起头想要再来两句刺激刺激对方。谁知此时郁侯又露出了他一贯的迷人笑容,一本正经道:“能够命令岁侯岁茫天那样严谨的人,这世上除了太后又能有谁呢?” 邜月刚到嘴边的狠话,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差点没憋出内伤…… “大人是说陛下?”邜月睁大了双眼,随即又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嘴,“策划这四洲内乱的是太后,陛下应该不知情。” “东面这把火烧得这么旺,陛下想不知道都难。战争必然要伴随着死亡,而陛下心怀仁慈,连敌人的性命都不愿伤害。对于太后的政策,陛下定是有异议。” “难道在陛下和太后之间起了争执不成?!照这么说,岁侯大人选择了遵从陛下,而我们这边没有接到消息,是因为太后不准了?” “哎呀,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所以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郁侯动作优雅地撩了撩披散着的长发,又开始摆弄石桌上的布偶。 真是所谓正经超不过三分钟。 第二百五十六章 鲽离鹣背 邜月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心想又差点被他给糊弄过去,大声道:“说了半天根本没说到点上嘛! 佖洲的大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她不能再待在郁洲府了,这会给我们招来大麻烦的。” “我不是说过没什么可担心的吗,我已经把她送到玄景宫去了。既然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她的生死去留,那也只好让太后和陛下去决断了。” 郁侯一脸淡然地说着,一边捋了捋布偶那胭脂色的长发。接着又拿起来整了整布偶的衣服,看上去他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看着郁侯那痴迷于制作布偶的神色,邜月无奈地按了按自己发紧的脑门,问道:“那么,关于佖洲洲将军什尚名又是怎么打算的,我听说你也把他招到府里来了。要知道,这个人恐怕要比佖侯还要棘手。” “哦,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啊?” 郁侯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锐利,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下属。 “他在征洲战场上的表现决不能小觑,年纪轻轻却在佖洲军中享有如此高的声誉。 我们决不能再让此人回到佖洲了,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尽早……” 邜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郁侯用一块糕点堵住了嘴:“你真是太爱操心了,本侯不是说过,我们决定不了的事情就交给陛下去处理吗。 什将军很快也会前往明洲的,陛下应该比我们更爱护人才才对。” “既然大人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那又急着要我回来做什么?” 邜月噘着糕点,看着眼前仍旧一副心不在焉摆弄布偶的上司。 虽然每次见到他都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但做出的事却比他这个人看起来靠谱得多。 “其实,上次竹昑殿下托本侯给她做的布偶已经做好了,不过本侯公务缠身,总要找个人给她捎过去。” 听到这句话,邜月恨不得踹她上司两脚才解气,冷笑一声道:“既然大人公务缠身,那下官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邜月气鼓鼓地站起转身就走,但还是郁侯的动作更快一筹,拦住了她。 对这位洲侯来说,愚弄一下下属,似乎是件十分开心愉快的事。 “好了,不要再生气了。本侯怎么会让自己的洲相去做跑腿这种小事呢。送给长公主的礼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事情,还是必须和你商量才能执行啊。” 在这场谈话结束后的不久,什尚名就来到了麟檬城,不过他并没有见到郁侯。对于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属于战败者的人来说,想见谁是不能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的。 在知道自己即将前往明洲后,什尚名焦急地向府内之人打听着佖珊荣的下落,但却没有人肯给出他答案。 就在什尚名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情绪的他,抓住了一名小吏的衣领又逼问起来,引起洲侯府中一阵骚动。 一群侍卫手持长枪将他紧紧围在了中间,争执过程中,那块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手绢从主人怀中掉了出来。 什尚名想要去捡,但被侍卫围挡,手根本无法碰触到。就当他的坏情绪即将发泄出来之际,另一只手将这块意义非凡的手绢捡了起来。 “放开他!” 什尚名还未看清捡起手绢的人是谁,一个带着威严的女声就传了过来。 听到命令的侍卫们向四周慢慢散开,将夹在中间的人释放开来。 什尚名忙整理了一下被扯乱了的衣裳,此刻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官吏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什将军,这里是郁洲府而不是佖洲府,还请将军谨言慎行。否则到了明洲还是如此鲁莽行事的话,将军就不会得到本官现在对您的态度了。” 说着,女官吏将手绢还给了他。 道谢之后,什尚名拱手问道:“请问大人是……” “郁洲洲相邜月”,女洲相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望了眼已经沉黑的天色,“天色不早,将军还是赶快回房休息吧。” “请等一下!”什尚名叫住了欲转身离去的邜月,“能不能请大人告诉末将,我家小姐现在身在何处?” 邜月没有回答,转过身望着一脸焦急的什尚名,反问道:“将军是否明白,被召到明洲去的理由?” “……明白……” “既然将军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再回到佖洲任职,那么佖家父女的生死就和将军再没有关系。 郁侯大人已经将将军的情况都汇报给了陛下,陛下很是欣赏将军,所以将军只要关注自己今后的大好前途就可以了。” “不!即使我不再是佖洲的将军,于公上,已经和佖家再没有关系,但是、但是佖珊荣小姐是末将的未婚妻,于私上,我要知道自己未婚妻的下落又有何不妥?!” “……将军和佖家小姐有婚约?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邜月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她不认为她家洲侯会将这么大的信息漏掉,“如果是真的,将军的确有权利知道……” “等等!大人为何欲言又止?!这种事情尚名怎么可能胡说!” “什将军,如果你和佖家小姐真的有缘,说不定日后会在玄景宫见面的。 不过本官还是要劝将军一句,还要以自己的前途为重,不要辜负了郁侯大人的一片苦心。” 说罢,邜月命人将已经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什尚名带走了。 在摇了摇头后,女洲相刚一转过身,便撞到了一个人,葡萄色的长发映入了她的眼帘。 “你不该对他说那些多余的话,可能会忘掉的事情也会变得忘不掉,这会让他今后更痛苦。” 邜月侧头仰望着自己上司那难得露出的认真表情,又将视线转向了什尚名那慢慢离去的没落背影。 她已经猜到,郁侯为何没告诉她这件事的缘由了,不由叹了口气。 “看到他就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你,就算不告诉他,他也会自己去寻求答案的,希望他不要变成第二个你就好。” 郁侯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仰起头,注视着阴暗的天空。 此时,无数的雪花已经悄悄落下,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既让人觉得美丽,又让人心中感到无尽的悲凉。 第二百五十七章 毫毛斧柯 玄景宫中,竹昑长公主瑰羽正以她一贯喜欢的方式,在如迷宫一般的王宫中小跑前进着。 她的侍卫和侍女也一如既往,气喘吁吁地跟随在主人身后追赶着。 在听到身后的请求声,瑰羽不但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反而继续提升速度,朝着盛承太后居住的正孝宫奔去。 瑰羽一边尽情奔跑着,一边不时回过头去朝着侍从做鬼脸,沉浸在自己恶作剧中的她,并未注意到前方的骚动。 直到她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拽住了衣袖才被迫停了下来。 她身子有些趔趄,被后面扑过来的侍女扶住了。 “大胆!” 一个侍卫的吼声颤动着瑰羽的耳膜,让她将自己的视线,迅速放到了那只已经放开自己衣袖的手的主人身上。 一名有着胭脂色秀发的年轻女子,正跪在她的面前抽泣着。 “请殿下恕罪,珊荣并不是有意冒犯您,只是、只是……” 女子哽咽得发不出声来,情绪相当激动。 此刻,一群持剑侍卫已经将这个姑娘重重包围了起来。 自从涟书殿刺杀事件以来,玄景宫的防卫一直持续在最高级别。但刚才那一瞬,如果换做是刺客,竹映长公主恐怕就要中招了。 所以,这群侍卫此刻是又惊又怕又恨,恨不得将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就地正法。 看到冲到自己身前的侍卫,瑰羽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此粗暴对待一名女子很是不满。 “珊荣?你就是那个佖洲的千金,佖珊荣吗?” 瑰羽扒开侍卫,来到了姑娘跟前,打量着她。但对方扣着头,看不见她的面容。 瑰羽早就听说佖洲千金入了宫,这是自丞相外孙女进宫之后,入宫的第二人。 对于寥若晨星的涟延后宫来说,这绝对是一股清风。 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瑰羽故作镇定地问道:“抬起头来说话,你拦住本宫是因何事?” “殿下……”,姑娘抬起了泪眼,“珊荣想见太后一面,可却一直不得召见,珊荣实在无法,故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泪光闪闪而鲜施粉黛的脸,让姑娘看上去更加清丽柔美、楚楚动人。 瑰羽似乎对未来嫂嫂的容貌很是满意,她微微点了下头。 “母后这两天身体不适,一概不见客的。佖小姐要是有事,不妨让本宫替你转达?” “真的?!”,佖珊荣悲伤的脸上顿时迸出欣喜之色,再次将头深深地扣了下去,迫不及待地说道,“珊荣早已和他人有了婚约,是没有资格进住玄景宫的,更是没有资格作陛下的后妃。所以肯请太后准许珊荣出宫、准许珊荣履行婚约。” “婚约?” 瑰羽心中一惊,顾及身边人员众多,不便多问。况且如此大事,想必太后不会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道:“本宫明白了,请佖小姐先回去休息,本宫定会为你转达。 望着不住道谢离去的佖珊荣的背影,瑰羽叹了口气,心道:“不知道哥哥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他一定会纠结到想要撞墙。” 此时被瑰羽甩在后面的侍从也赶了过来,不住询问着刚才发生的事。 瑰羽像是没有听见这些受到惊吓侍从的声音似的,径直地走进了正孝宫。 “母后,刚才外面那阵骚动您都听到了吧?” 瑰羽一见到母亲就开了口,此时的盛承太后正坐在小圆桌前,看着手中文件,圆桌之上还有落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书信。 “那丫头还真是执着,每天都会在外面守着。要不是今天你来,恐怕又要守到晚上了。” 太后脸上不显,却语气生硬,说着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信,依旧审阅着。 “哥哥知不知道啊,自己的后宫中突然出现一个大美人,一定会吓到他。” 瑰羽请了安之后,就在太后对面坐了下来。 想到玹羽从涞洲回宫,第一次见到被称为“黑珍珠”的丞相外孙女时那副吃惊相,还有知道人家小姑娘将来是要做他妃子时,玹羽的脸简直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 想想,瑰羽现在都还觉得好笑。此时,她又捂嘴笑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就是你哥哥跟哀家交涉,才决定让这丫头待在宫里头的。” 太后虽然一脸平静,但从说话的语气看来,似乎对儿子的决定并不满意。 “交涉?对了,母后不是说东面那四洲洲侯的家小都不留的吗,就连征侯那两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都没能活下来,为何这佖洲这么特殊……” 瑰羽的脑筋飞快地一转,随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们母子是不是吵架啦?这么快就政见不合了,看来哥哥的进步还蛮大的,这么快就有自己的主意了。” 听到小女儿对玹羽的暗中褒奖,太后不由苦笑一下。 “是你哥哥太心慈手软了,不该留的人如果留下,就永远都是隐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除掉,这一点就算是你那个固执的姐姐都能做到。 涟延他要是做不到,这个王位恐怕也是坐不踏实的。” 说着,太后咳嗽了起来,瑰羽赶忙倒了杯水,又为母亲顺了顺背。 待这阵急咳过去之后,她坐到了母亲身边,将双肘支在了圆桌上。还在长身体的她,在椅子下面晃荡着两条小腿。 “其实,我觉得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哥哥这股楞劲儿,是不会瞒着所有人跑到涞洲去的。 但他并不是瞎胡闹,不仅将涞洲收了回来,还把那里的人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所以我想哥哥所做的一切,必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还不及母后的威严罢了。”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了?上来就为你哥哥说好话,喝了他的什么迷魂汤?” 太后抬起头,看了女儿一眼,“你现在和你哥哥一起在涟书殿上课,你们老师可是隔三差五地跑到哀家这边来告状。你哥哥他在妖林野惯了,上课不专心是情有可原,但你……” 太后脸上虽和善,但瑰羽心里顿觉不妙,不等太后说完马上转移了话题,道:“那么母后打算怎么办,佖家千金可是和别人有婚约的。佖小姐本人也是极不情愿,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王室抢婚呢。” “这件事不会再有商量的余地了。” 听到这个,本想对女儿一阵说教的太后,虽然脸色不变,但语气顿变得僵硬严肃,让听到的人根本不敢反驳。 “佖氏一族的人,从先王时期开始就和王室唱反调。不仅是哀家,先王都已经放弃了他们。 如果不是你哥哥极力反对处死他们,哀家又怎能容得那丫头,天天在正孝宫外放肆啼哭?” 盛承老练,喜怒皆不形于色,但瑰羽十分清楚,此刻的母亲已经发了很大的脾气,而发脾气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佖氏一族的事情。 她不敢再问下去,奎侯与由侯的家小都没能按照她的意思去办,还是之后她从姐姐玖羽口中得知的。 “那丫头长得还不错,而你哥哥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由我这个作母亲的,为他扩充后宫是理所当然。 这样也能免得佖洲那边再生什么事端,毕竟佖侯还没有死。” “佖小姐真是可怜,就算有再出众的美貌,在根本不懂男女之情的哥哥面前都是浪费。” “哦,你说你哥哥不懂男女之情,那就说明你懂了?” 太后听到这番话从一脸稚嫩的小女儿口中说出,不禁“噗嗤”一笑,刚才的怒气全消。 “如果我不懂,母后怎么可能安心叫我去尤音国办事?” 此刻,太后发出会心的一笑。 眼前这个恶作剧不断,让人总感觉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儿的聪慧,已经和她的年龄不相匹配了。 “好,如果你懂,那个由洲傻小子的事就交由你处理了。” “那个不知道到底姓奎还是姓由的家伙啊……”,似乎想起了令她作呕的事,瑰羽撇了撇嘴,“就交给女儿来办好了。至于去尤音国去办的另一件事,恐怕要令母后失望了。” “怎么,是你不喜欢那个尤音王,还是他对你没有一点兴趣?” “都不是”,瑰羽双手支着下巴磕儿,仰望着天花板。 “尤音王是个音乐天才,且非常受女性欢迎。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贵族小姐。 他对女性也十分尊重,尤其对懂音乐的女性。但他却从不对任何一个女性献殷勤,哪怕是一点好感都不曾表达出来。 外表看似热情,但实质上却是一个难以接近,甚至有些冷酷的人。 依女儿看,他心里恐怕装着别人……” 瑰羽说着,眼神有些迷离,继续道:“母后,联姻尤音国这件事还是搁下吧。东边四洲的收回很顺利,就算不借外力,现在的我们也能撑得住的。” 听了女儿的话,太后没有作声,继续低头看起手中的信件来。 小女儿瑰羽虽然年纪尚小,但所具才智绝不在她姐姐玖羽之下,而且瑰羽从不在人前显示自己才智。 为掩人耳目,太后常让小女儿去完成一些机密任务,引诱刚刚得到由侯之位的由轩上,前往尤音国就是其中一件。 而通过这趟尤音国的音乐会之旅,去打探尤音王自身状况这件事,恐怕这世界上就只有这母女二人知道了。 相信女儿判断力的太后,是一位绝不会将自己精力,放在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上的母亲。之前萌生联姻尤音国的想法,也是迫于虹国的内忧外患。 尤音国非穷奇大陆之国,但其实力雄厚,足以派出一支强劲的海上舰队,从虹国东部登陆。 这是盛承太后设在东部四洲的计划,不能顺利实施的情况下的最后一招,也是极险一招。 就算她信瑰羽的能力,能够从尤音王手中借到这支力量,但她却不能保证不会引狼入室,毕竟尤音国也是极其奢战的一国。 而今外患已经消失,内忧也解决了大半,虹国已不再需要外力支持。 能够在一年之内有如此胜果,连太后都感到意外。但作为一名女性的她、作为一名执掌大权女性的她,所具备的高于常人的敏感,不允许她掉以轻心,放松自己任何一根神经。 接下来,她要考虑如何对付剩下的几洲。但胜利来得太快,让这位女掌门人没有足够的时间策划出下一步具体可行办法。 她心中有股冥冥不安,一年之前虹国的状况远比现在棘手,而那时的她却没有现在这种,不知来自何处让人担心受怕的不安。 胜利的天平已明显加速向她倾斜,这股不知名的不安也开始加速束缚、渗透。 是否因为自己与儿子之间不断出现的政见分歧?还是胜利来得过快而引起人的不安? 盛承太后在脑中不断斟酌思量着,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第二百五十八章 贵女诗安 一身淡粉与棉白相间的丝绸罩衫,浓密的浅灰色头发梳成垂鬟分肖髻。 头上插着金色的步摇,上面蓝宝石和紫水晶做成的垂珠,随着少女轻盈的步伐有节奏地摇摆着。 这名少女芳龄不过十一岁,年纪虽小,但身高却因其父亲的基因而已超过了同龄之人,并已初现成年女性的曲线之美。 但在成长中的她仍显得十分纤细,虽然还不够珠圆,但少女的青春让她如父亲一样的黝黑皮肤,呈现出玉润之色。 少女生得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就如一颗还未成熟的黑珍珠一样,让见到她的人都无法忘怀。 如所有的贵族年轻女孩一样,少女也在脸上略施脂粉,让自己更显娇美靓丽,但又不失少女的青春自然。 这名走在玄景宫里如迷宫一般的走廊上的少女,名叫暄诗安,字韵祺。 光听名字,恐怕现在还没有几人认得,这名只是长得漂亮的少女。但要提到她父亲以及她外公的名号,恐怕就要颠倒过来,没有几人不知了。 这样说,显然少女是出身名门,地位尊贵,但又怎会出现在玄景宫中? 这就要提到她父亲禁军大将军暄章要了。 暄章要,字顺明,就是制造了年岸城屠城,让玹羽大为光火的人物。 而她的外公就是让盛承太后一直忌讳的当朝丞相明璧沛,字环丰,封号镇国公。 这样一名名门闺秀如今却住进了玄景宫,也就等于成为了后宫的一份子,全都要说盛承太后的高明手腕了。 她趁着将丞相支走,离开虹国伴陪竹映长公主前往尤音国的当儿,调遣一直不敢轻易动用的禁军,前往涞洲支援前线。 不仅让这两个重磅人物为自己卖命,还趁势将他们的掌上明珠接进了玄景宫。 宫廷中的战争虽然没有硝烟,但却比一般的战场更加凶险,这点是长在官宦世家之中的诗安最为清楚的。 虽然年龄尚小,但受过良好教育的她,就算进了王宫也从未出声怨恨过,反而处处谨慎小心。 因是以竹映长公主的伴读为名进宫,在瑰羽身在尤音国期间,诗安便天天来到宫中的书斋中学习。 娴静的装容以及认真念书的态度,让一直搞怪不断,时常破坏读书气氛的瑰羽的老师们,都对诗安大加赞赏,对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个尊师重教的好学生而欣庆不已,甚至老泪纵横。 瑰羽回国之后,便和诗安一起学习。老师们都在期待,长公主能在这样一个难得女伴的陪伴下,得到长足进步。 而瑰羽在最初也确实表现得很好,和她的女伴携手奋进。 但好景不长,老师们就发现瑰羽又开始翘课了,但诗安仍旧准时出现在书斋,就算只有自己也在安心读着书。 老师们见状,焦急愤怒的心,也被这个少女的认真态度抚平了大半。 本已无心教书的他们,又翻开了课本,开始教这个渴望知识的女孩。 “诗安,你来了真是太好了!”瑰羽时常拍拍她女伴的肩膀,“就像你的名字一样,诗安诗安,让人安心,韵祺韵祺就是运气嘛,让我的好运来了! 只要有你在,那些烦人的老师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了,这样我就可以出去玩啦” 诗安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也时常劝慰瑰羽收心,好好读书。但她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从未叹过气的少女,此刻叹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口气。 诗安希望靠自己的努力,能够缓和外公与太后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希望能缓和父亲和虹王之间时常亮起的红灯。 虽然进宫并不是她的家门所望,但她却希望藉此变动,来守卫自己的家族。 诗安不仅外表上超越了她的实际年龄,心理上也比同龄人要来得成熟。 这到底是因为她的出身背景呢,还是因为她自然而然形成的危机意识呢?谁也说不清。 这天,诗安在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又找不到瑰羽的状况下,提着自己亲自下厨做的一篮子糕点,走向了涟书殿。 暄章要结束军务后,已从涞洲返回了高翅城。诗安嘴上不说,但任谁都能察觉到,小姑娘思念父亲的心情。 玹羽知道后,便下诏大将军进宫看望自己的女儿,但这件事却被太后拦了下来。 虽然没见到父亲,但诗安还是十分感激玹羽。 因为竹映长公主的缘故,两人见过几面,但单独见虹王却还是头一次。 诗安难免有些紧张,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提篮,就连这份饱含她感谢之心的糕点,也是她的处女作。 而她听说虹王厨艺了得,尤其擅长甜点。她虽并不相信,但如果是真的,这篮中首作会不会让他笑话呢? 就在诗安心中忐忑之际,她已经来到涟书殿外。刚跨入大门,一阵嘈杂便从内殿传了出来。 诗安有些不安地望了望书房,又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一身戎装的侍卫队长,现在已被虹王赐姓“晤”,改名为晤峰谷,字登禾。 这个玹羽从涞洲带回来的贴身侍卫,已经伤愈并且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不管玹羽到哪儿,他都跟在身边尽心保护主人安全。 与身上戎装不相称的俊俏脸上,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正机警打量着提篮而来的少女。 另一个人就是玹羽的近侍醨乐了,醨乐比诗安稍年长一些,但个头却和这个女孩差不多,因此曾被瑰羽狠狠取笑了一番,这让醨乐很是懊恼。 所以,醨乐每次见到诗安都会挺直身板,让自己看上去稍稍显高一点。 “暄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看到诗安,醨乐很是热情地迎了上去,因为这个女孩比一般的官宦家小姐平易近人地多,“怎么还提着个篮子,怎不让侍女帮您拿呢?” 诗安腼腆地笑了一下,道:“上次陛下下诏父亲进宫来看我,让诗安很是感激,所以我就做了些糕点给陛下送了过来。”78中文电脑端: “啊,那件事啊,暄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其实陛下没能说服太后也很懊恼,陛下说,会再另找机会,安排你们父女见面的。” 听了醨乐的话,诗安很是吃惊,她不明白为何已经把虹王完全得罪的父亲,会得到如此关心对待。 看出诗安心思的醨乐,笑了起来。ァ78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虽说暄将军和我们陛下之间有些不愉快,但对将军的功绩和才干还是认可和赏识的。 另外,别看陛下平时大大咧咧,其实内心细腻得很。陛下很会照顾人,暄小姐的烦恼陛下一定会想办法为您解决。 呀,真是,陛下这种大小事都要亲自过问的性格,恐怕是和他以前一直照顾弟弟妹妹有关吧。” 不知为什么,涟延明明是站在最高点上的人,却让人觉得如此亲近。听着醨乐的话,诗安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也一扫而光。 殿内的谈话声没有断,诗安又说了会儿话后,道:“看样子今天我来得不太凑巧,陛下很忙的样子。” “是啊,今天不知陛下因为什么发了很大脾气。我们谁都不敢进去打搅。” “这样的话就麻烦你把这篮糕点转交给陛下,诗安改日再来拜谢陛下。” 就当诗安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又传来激烈敲击桌面的声音,让听到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第二百五十九章 求贤若渴 “居然会有这种事!竟然会有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年轻主上因愤怒而有些颤抖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着。不仅声音,他的身体也因激动的情绪有些摇晃。 重伤初愈的玹羽,因猛然起身而至脑部供血不足,让他感到有些眩晕,赶紧用双手撑在了书桌上。 睁得老大的玉色瞳孔,仍旧死死地盯住放在桌面上的那份报告信。 他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厌恶,还夹杂着些许质疑。 “怪不得赜侯会对本王说出那些话,让本王彻查十一年前赜洲的那场洪灾!” 说着,玹羽又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书桌上另一份,如一本书一样厚的报告书上。 那是赜侯呈报上来关于去年五月份发生的那场洪灾,以及六年前赜洲政变的详细报告。 玹羽仿佛看到报告书的作者,正用他那双暗紫色的深邃眼眸看着自己。他顿觉浑身无力,慢慢地让自己重又坐了下来。 书房中的另一个人,在玹羽将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中的当儿,慢慢地走了过来,拿起书桌上的文件看了起来。 “那个涞润冲居然会选择畏罪自杀,还算他良心未泯。” 说话的青年一头乌发,暗红色的眼睛看着手中的文件,比刚才他主上的眼神更加嫌恶,仿佛所看之物会污染自己的双眼一般。 “本王刚要着手彻查这件让赜侯痛苦了十一年的事,如今这真相就已浮出水面。 要本王替那枉死的一百一十二万百姓伸冤,可现在主犯已亡,又要去处罚何人?本王又要如何向赜侯交代?” “陛下真的认为,涞润冲是那种不用审问,就会自己坦白承认一切罪行的人吗? 就算那个家伙肯坦白,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小命,一定会据理力争寻求活路。 这件事在陛下着手调查之前就水落石出,实在叫人感到困惑。” “就因为不这么认为,才会把你叫过来,有礽!”玹羽叫着青年的名字,抬起了头,“你的任命书,本王今天就下发下去。要你去都察院做御史,你不会不满吧?” “下官对陛下的不满太多了,也不问问下官愿不愿意就决定,要知道比起待在陛下身边做事,下官还是更喜欢待在优秀的涞侯大人身边。” 沥有礽抱怨着,瞟了一眼玹羽,“谁都愿意跟着一个有才能的上司做事,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无能的主上了?” 沥有礽是玹羽从妖林中出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能揶揄他的一个,甚至比已经成为尭王的尭子册还要不留情面。 不过,沥有礽并非信口雌黄,因为现在待在涞侯身边,绝对比待在玹羽身边做事来得开心自在。78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玹羽虽心中不快,但还是笑了出来,道:“你说话还是那么尖酸刻薄带刺,但却刺得人痛快……” 这句话玹羽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受虐狂。 他正了正色,继续道:“本王需要帮手,越多越好。不仅是你,赜博弗有大才,本王也是要定的。 但他却因为舞河的两次决堤而失掉了太多东西,精神几近崩溃。上次见面他那副哀伤模样,简直不忍直视。 所以无论如何,本王都要给他个合理交代。” “也就是说不完全真实,但却是合情合理的交代?” 沥有礽暗红色的眼睛直视着玹羽,哼笑了一声,“陛下,既然如此,那么这份报告书上所述内容就已经是合情合理的。如果不想再伤害赜侯或是其他什么人,那最好就不要再追查下去。” “不!” 不加思索的否定声,冲出了年轻主上的喉咙。 “我要知道!十一年前的那场洪水,让太多的人失去了他们太多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场人为的悲剧,就不会有六年前赜洲的那场政变,也就不会有去年舞河的再次决堤,我也就不会失去……ァ78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如果一切都是涞润冲一个人策划所为,对现在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结论。 但如果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话…… 沥有礽不敢再想下去。他抬头看了看将双手支在额头上,陷入沉思的年轻主君,一种无奈与寂寥之感冲破了他的感官。 结束谈话的沥有礽退出了书房,看到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守在门口的近侍,似乎正在推敲自己可否进屋。 “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陛下想一个人静一静。” 璃乐还未开口询问,沥有礽就率先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送些糕点进去也不行吗?陛下今天连早饭都没有吃。” 璃乐有些沮丧,看着乌发的年轻人。 “糕点?” 沥有礽看着提篮,不由分说,伸手将它打开了。 淡粉色的衬布上,摆放着几个镶着金色花边的小磁碟,碟上码放着不同颜色与形状的各色小糕点。 “摆盘不错,不过这可不像宫廷御厨做出来的成品,倒像某个恋爱中的姑娘给意中人送来的慰问品。” 说着,他拿起一块圆形的,奶白色点心放进了嘴中,完全不顾极力阻挠的近侍。 “沥大人,那是暄小姐送给陛下的,您怎么可以……” “虽说淡了些,但味道还不错,看来其中包含的爱还不够深刻。” 沥有礽说着,意味深长地望向了站在一旁的晤峰谷,“但如果味道加重,就会掩盖掉其他一些不该有的味道,所以还是这样清淡一点的好些。” 面对沥有礽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晤峰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睁大了他蓝灰色的眼睛,径直走了过来,不容分说,也从提篮中拿起一块糕点。 不过,他并没有像沥有礽那样,把食物全部放入口中,只是谨慎地咬了一点皮儿。 “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给各位提个醒儿,毕竟陛下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璃乐无助地看着别人委托他转交的食品遭到破坏,而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瑕疵,心中懊恼却又无力制止这两个男人。 但他知道,一向谨慎本分的晤峰谷,是不会无故做出这种事来的,一定受到另一个人的挑拨。 于是,璃乐就把怒气转向了沥有礽,一直气鼓鼓地瞪着他,直到乌发的青年转身,摆摆手走掉了。 第二百六十章 睹树思人 一月底的赜洲都城,什喜城中飘着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已如白丝纱一般的地面上。 连着几天瑞雪纷飞、冬寒抱冰,街上行人冷清熙攘。 年已过完,但余温未尽,偶有行人呼着白气而过,也都喜上眉梢。 这是赜博弗重掌赜洲政权之后,百姓过的第一个年。 虽然虹国内乱不断,但却是赜洲百姓五年来过的最安心的一个年。 就在这到处都被天然白色覆盖的城中一隅,有一抹浓重火红,那是一棵移植到赜侯府中的壁伸,不过现在已经被赜洲命名为“昔庭树”。 它的树干、树枝以及叶片一水血红,只有开出的花是粉色的。 自从昔庭树出现在赜洲,赜侯就已经开始召集人手,对这种起源于吸血植物而生的树木进行研究。 不仅它粗壮的根部具有强力吸水性,就连它的树干和叶子也同样亲水。 由于这种特性,就算天降大雨或是飘下鹅毛飞雪,水分碰到昔庭树就会被迅速吸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棵火红的大树就如同令人畏惧的无底洞一般,仿佛永远也无法满足它求水的欲望。 侯府中的这棵树是赜侯从妖林返回赜洲之后,命人从昼抗城移植过来的。 不知是否在那边已经吸足了水分,这棵树在移植过来的第二天竟然开了花。 花开满枝、层层密密、香气氤氲。刺骨寒风无情扫过,满园粉瓣飞舞。飘飘渺渺,余香缭绕,绵绵无尽。 那一天,赜侯站在飘花落叶的昔庭树下,在风刀霜剑的天寒地冻中一站就是一整天。谁唤都不应,仿佛被树吸走魂魄一般。 直到落日西下,担心得几近崩溃的近侍们,将老洲相贡明耀和洲将军贺石请了来解围。 “都是我的错……” 早已冻僵毫无知觉的赜侯,全身覆盖着一层粉色,嘴中一直念叨着这一句,眼神不再深邃而是迷离无焦。 赶来的贺石看着上司那落寞的背影,不由大惊失色。 他根本无法把这个男人,跟前不久在尭国战场上威慑叱咤的虹国第一洲侯,视作同一个人。 此时,贺石才意识到,赜侯在人前的那种游刃有余、稳如泰山都是虚壳,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虚弱不堪。 如果不是内心那股未尽的承诺与执念,他恐早就丧失控制心神之力了。 实在看不下去的贺石走上前去,一把将赜侯整个人扛起,强行带回了屋中。 而接下来的一周,赜侯就是在高烧之中度过的了。 不过自打病好之后,赜侯每天都会在这棵火红的大树下驻足,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洲侯大人真的没问题吗?” 不放心的贺石和贡明耀也跟着在一旁守了两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面对贺石跟废话一样的问题,老洲相摇了摇头:“没问题,大人就不会在这儿罚站自虐了……” 好在赜侯理智还在,他不再像那天,像是要把自己冻死一样钉在原地。时间一到,他便回到书房办公去了。 他的两名部下也稍稍安心,不再每天监守了,因为他们也同样公务、军务堆积成山,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操心他们上司的苦痛了。 但赜侯的近侍仍旧每天提心吊胆,默默守在一旁却不敢上前打搅。 这天一早,天还未亮,赜侯就走出了房门,像往常一样朝着府内的昔庭树走去。 快要走到时,晨雾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再走近一些看时,一个身着白色罩衫,青色长发披肩之人,正背对他蹲在树根处。 背影纤细,混在晨露白烟之中显得仙气渺渺。那人正用一把小刀,削下一些树干碎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便站起身来。 “枔子殿下!” 听到别人唤自己名字,枔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因为他实在不喜欢“殿下”这个称呼,更不习惯。 赜侯忙上前见礼:“殿下何时到的什喜城?” “昨天晚上,本想马上去拜见赜侯的。但大人一直在忙公务,枔子不好去打搅。” “是本侯怠慢了,还望殿下见谅。” “不不不!”看到向自己躬身致歉的赜侯,枔子忙摆手道,“赜侯不必介意,都怪枔子任性,本计划在昼抗城逗留的时间未到,就跑来了。该道歉是枔子才对,恐搅了大人日程。” “本来是博弗有求于殿下的,现在不仅让殿下亲自跑一趟,还连迎客都未做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一番,赜侯想将枔子引入书房说话,但枔子却觉得在这火树下谈话更好,而赜侯亦之。78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两人便在这寒冬清早站定了。 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枔子赶紧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交给了赜侯。 赜侯从布袋中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细小的颗粒。 “这就是解药?” “不能说是解药,只是能让人的感官暂时变得迟钝些,之前家父曾用它当过麻药。 像赜侯之前在信中所说的着魂香,这种药粒完全可以对抗。” 赜侯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小瓶问道:“殿下能否把制作这种药粒的方子告知本侯?” “当然可以,只是大人要用它来做什么?” “请殿下放心,本侯是不会用它去害人的。” 看到赜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少年的脸上现出淡淡绯红,道:“对不起,我好想问了不该问的。只是这药出自家父之手,枔子希望它能用在济世救人上。” 看到枔子的样子,赜侯只觉他有些可爱,不禁露出了他回赜洲之后的第一个笑,道:“虽然本侯还不能确定它能否派上用场。但能确定,一旦用到,绝对是救人之用。” 赜侯帮助玹羽,以扭转乾坤之势结束了和尭国之间的战事。枔子对赜侯由原来的复杂不清,渐渐变得信任。 此刻听到赜侯的承诺,枔子放心地点了点头。 赜侯说完,将玻璃瓶重新装入布袋,之后又将布袋揣进怀中。 “让殿下跑这一趟,不会耽误殿下给陛下疗伤吧?这让本侯很是不安。” “不会,陛下身体已无大碍,就算没有我也不碍。再说,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在……”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小木盒,里面装着刚刚从树干上剥下的树皮碎屑,那双美丽的水蓝色眼睛显得有些落寞。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冬日可爱 枔子摩挲着小木盒,继续道:“再待在那边会打搅到陛下,我还是离开做自己喜欢的事比较好…… 壁伸我想多研究研究它,毕竟是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 注意到枔子情绪的赜侯,岔开了话题,王室内部之事他能猜到一二,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愿多想。 “那么殿下有什么新发现?” “有啊!壁伸不仅会开花,还会结出果实。” 像是碰触了身上某处开关,让枔子立即兴奋起来,而他的话也激起了赜侯的兴趣。 “哦,果实?可以食用?” “可以的”,枔子点了点头,“我是在昼抗城偶然发现,果实也是粉色,样子有点像桃子,不过味道却完全不同,但同样甜蜜,汁水丰盈。” “什么时候结果的,为何本侯从未见过呢?” “壁伸会在树体充分吸收水分,达到饱和之后开花,如果它一直无法达到饱和就会结果。78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或许我这个结论下得有些早,但大致是这样的。 在接近水源地方的壁伸,通常一个月就会开花,而稍微干涸一些的地方则会结果。” “那么殿下手中是否存有果实的样品?” “没有”,枔子摇了摇头,“这种果实摘下要尽快食用,否则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腐烂。” “还真是娇贵,这样就很难储存了。” 赜侯说着陷入沉思。 “我知道赜侯大人的心思,的确这种果实营养丰富,如果能够得到推广,会给百姓和官府都带来利益。” 枔子所说正是赜侯心中所想,昔庭树除了能固土防洪,如果还能为饱受洪灾折磨的百姓带来福音,这是赜侯最最想做的事。 他看着枔子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些许期待。 “殿下您认为,这种植物可以改良吗?” “可以的!我已经着手在做了”,枔子兴致好像提得更高了,眼前一亮,露出了笑,“这种植物非常好培植,只要用它的树干细胞就可养殖。” 说着,少年举起了手中的小木盒,“以前家父时常茶饭不思,埋头研究植物,改良低产作物,提升抗病虫性。 那时我很是不解,不过现在,我总算明白这其中的乐趣了。” 赜侯第一次看到,枔子露出如普通少年一样的天真笑脸,不禁被其本质上的阳光气息所感染。 这种气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是他第一次见到昔庭时,那相同的气息。 对于枔子口中说到的那人之事,又感到一阵五味杂陈。赜侯不禁想起昔庭说过,她对于自己所做的事,只能自责,却不后悔,只因为遇到了那个人。 眼前的枔子就是那个人的孩子,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孩子这么感兴趣?这么难以抑制地充满好感? 赜侯不禁自问,得出的结论,不由让他只能苦笑,笑自己的那份痴傻。 爱屋及乌,虹昔庭的一切他都喜欢,无理由的喜欢。 “大人!”一个小吏的声音传了过来,将赜侯飘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抱歉打扰殿下和大人谈话了。”78中文电脑端: 小吏恭恭敬敬地朝两人行了礼,然后走上前来,在赜侯耳边低语了几句。 “殿下,本侯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中午务必请殿下屈尊和博弗共进午餐,博弗还想听听殿下关于壁伸果实的事情。” “嗯,好的。” 少年又露出了那阳光般的笑脸,让赜侯在这寒气逼人的冬天中,心中一阵温暖。 赜侯走进书房,一个带着斗笠,遮住面部的男子,在小吏的指引下走了进来。 男子一身暗色衣服,显然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暗中拜访的。 书房门关上后,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了脸,灰色中长发披散在肩头。 虽然头发挡住了部分脸颊,但左右脸颊上,那各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却十分抢眼。 见到已经正襟危坐在自己正前方的赜侯,男子一脸谦恭,拱手行了礼。 赜侯表情威仪,直视男子的面容,开门见山地问道:“炚侯的使者找本侯,到底有何贵干?” “我家主人十分崇敬赜侯大人,听说大人重新执掌赜洲后,一直想亲至赜洲拜访大人,但迫于现在的形势无法成行,只得派下官先行来访。” 使者的回答也直奔主题,似乎一点也不愿耽误时间。 突然而至的奉承话并没有动摇赜侯,他仍旧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现在是喜是怒。 “炚洲不是依附于问洲和匡洲,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吗?你家主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倒戈,不觉得晚了些? 王室刚刚收回东边四洲,现在的实力已完全可以和剩下的这几洲相抗衡,王室现在恐怕不会接受炚洲的拜服。 铲除所有反抗过的势力,才是他们现在最想做的。” “就因为清楚这一切,我家主人找的不是王室而是赜侯大人。如果赜侯大人此刻不再为官,就此沉寂下去。那么我家主人也会从此死心,不再考虑为王室重新效力。 请赜侯大人一定要明白,我家主人对大人的一片诚心。” 使者的话意味深长,再次朝赜侯恭敬一礼。 赜侯望着使者,一阵沉默后,才道:“本侯不记得,与你家主人有过何种交集,为何炚侯会对本侯如此执着?” 说着,赜侯轻蹙了一下眉头,“要说到交集,本侯的父亲,的确与炚洲的上任洲侯傥索大人有过短暂交往,那还是你们炚洲没有摒弃王室的时候,但又和现在的炚侯有何关联?” 使者眼中微微一亮,似乎赜侯能够想到这点,已经令他十分欣慰。 “我家主人是傥索先侯之子,当时他随先侯一同前往赜洲访问。那时先侯胞弟一直觊觎侯位,想要至我家主人于死地,于是就在赜洲下了手。 我家主人在什喜城郊外游玩遇到杀手,当时只有我一人陪在他身边,寡不敌众。 就当我们主仆都深信,将葬身于此之际。赜侯大人您出现了,击退了杀手,救了我们主仆。” 说着,男子撩起了遮住一侧脸颊的头发,继续道:“大人您看这个刀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赜侯是我家主人的救命恩人,就算时隔二十多年,大人已不记得,但我家主人是永远都不会忘的。 虽然那时大人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号,但事后我家主人经过多方打听,还是知道了救他的是何人。 他很后悔,逗留赜洲期间未能见大人一面,好好致谢。回到炚洲之后,一直希望有机会再次拜访赜洲。” 赜侯直视着男子,他的确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或许还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他绝没有想到,自己所救的就是现任炚侯。 第二百六十二章 炚洲来使 赜侯听着男子明显激动的话,心中却在努力回忆着往事,想把听到的这一切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 “赜侯大人您不知道,我家主人有多崇拜您,如果不是先侯背叛了王室,我想我家主人已不知要来拜访赜侯多少次了。 他一直关注大人,并以大人为标榜,摒弃之前诸多恶习,发愤图强,终于绞杀了他的叔父,平稳坐上了侯位。” 听到这儿,赜侯微微张了张嘴。他的确有些意外,这个和赜洲相距有些距离,而且他在位期间从未有过接触的炚洲,竟会对他秉持如此热情。 他将视线又投到了眼前使者身上,这个男子脸色微微泛红,能够看出很是激动兴奋,似乎心中的话已经憋了很久。 只听使者继续亢奋地说道:“但坐上侯位掌权之后,我家主人却发现,赜洲的主人已不再是您,感到失望之极。 他不赞同先侯的执政理念,也没有打算真正背叛王室,但对于没有赜侯的虹国,我家主人也不想再改变什么。 不过,当他听说大人再次出现在赜洲的最高权力之位上,帮助王室成功击退了尭国,并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之时,那种兴奋真是溢于言表。 我家主人一直是一厢情愿,执着于大人,这样派下官前来难免有些冒失。 但如今匡洲已经下令,所有同盟洲一同攻击王室。我家主人已不想再听令于匡洲,遂立刻遣下官前来,面见赜侯大人。” “这么说,炚侯是想背弃匡洲同盟,回归王室了?” “是背弃匡洲,追随赜侯大人。” 听到这句不假思索的回答,赜侯不禁微笑出声:“你家主人的心思还真是特别,赜洲是隶属于虹国王室的,而我这个洲侯是听命于虹王陛下的。 如果没有本侯,你家主人是不是想要一直和王室对抗?” “我家主人对王室没有任何成见,只是比起王室、比起涟延王,我家主人还是更看重赜侯大人。” 这不经心的一问,倒似给使者明确阐明炚洲立场的机会。 他目光灼灼,一直注视着正座之上的赜侯,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赜侯虽然表面不为所动,但对方的话如此直白,内心多多少少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被人追捧而高兴,而是因这种不该有的追捧,对自己产生厌恶的触动。 “虹国第一洲侯”一直被他视作虚名,再加上赜洲遭受的那两次洪灾,和六年前的那场政变,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甚至连洲侯这个位子自己都不配坐。 赜侯的心仿佛被人捏了一下,他只能无声地在心中发出阵阵苦笑,来缓解那股一旦冒出,就很难压制下去的自我厌恶之感。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注视着男子那一双尽显诚恳的天蓝色眼睛上,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向了他脸颊上的伤痕。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半晌,赜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而被提问的男子则一脸欣喜,双眼迸发出了火花似的闪闪发亮。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一问。 “下官名叫炓诚,小时候确实与赜侯大人见过面。” 赜侯脑中信息不断翻转,终于在某个角落寻得了一丝模糊的痕迹,试着问道:“……难道你是小诚?” 男子听到他儿时的名字兴奋异常,眼中更是泛出了泪花。转眼间,他已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响头。接着便开始仰望不仅在他主人心中,在他心中也同样神圣的赜侯。 “是的,下官就是小诚。二十五年前,因家乡炚洲发生灾荒,一路北上而逃难到了赜洲。但受命运捉弄,又赶上了舞河决堤,父亲与弟弟妹妹都葬身于洪水之中,而我和母亲则被赜侯大人所救。 下官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大人不顾自身安危,驾飞马将母亲拉了上去坐在后面。 当时大人还有飞马都已精疲力竭,但还是没有放弃一直拽着我的手,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飞到了岸边。 我左脸上的这道伤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因被卷进洪水,撞到了硬物而一直流血不止。” 说着,炓诚又把左脸上的头发扒拉开,另一道伤痕又清晰地显现在脸上。 “大人当时为了救我们母子,手腕已经骨折,但还为我擦拭脸上的伤口,安慰当时还年幼的我。 当时大人还是个义气英发的少年,之后也对我们母子特别关照,嘘寒问暖,还时常拿来糖果看我。 那副情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炓诚说得已经泪流满面,声音都有些哽咽,“小诚曾经发誓,一定要报答大人,但之后母亲却执意要返回家乡。 如果不是小诚遇到了炚侯大人,小诚一定会选择留在赜洲,为大人效命的。” 说完,他将头再次扣了下去,这恐怕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 赜侯起身,慢慢来到炓诚身前,看着把自己当成圣人一样来叩拜的男子,不禁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救过多少像炓诚这样的人,舞河的肆虐一直被赜侯视为自己的失职,是没有资格得到他们感谢的。 这种顶礼膜拜,更是让赜侯心中的痛无以复加。 他轻叹了一口气,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是扛不住而扭曲了一下。 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像炓诚一样,徘徊在对往事的追忆无法自拔,而是必须考虑将来的事。 “本侯很喜欢你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充满了诚恳与真实。本侯相信你,也相信炚侯大人。” 说着,赜侯向男子伸出了手,“本侯一定会尽全力拯救炚洲,同时也请炚洲助本侯一臂之力。” 男子抬起了头,受宠若惊地握住了赜侯伸过来的手。 此刻,他感到有万道光芒照射在自己身上,神圣无比。除了肯定的点头外,他已经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了。 男子走后,洲相贡明耀走了进来,不管是头发还是长至胸前的胡须,都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老人,手中拿着一封已经拆阅过的信。 第二百六十三章 霜堰议事 “大人,维州那边已经有了回信”,说着,贡明耀将手中的信交给了赜侯,“维侯还真是对大人言听计从,多亏了他的协助,我们才能安心地和尭国周旋。 不过,他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必须让他达到极限,否则他还会幻想着,早就和他异向而行的胞弟会回心转意。” 赜侯冷冷道,快速看了一遍手中的信后,抬头看向了老洲相。 “匡洲那边情况如何?他们攻打庄洲似乎并不顺利。” “是的,他们本想趁着王室这边和尭国交战不能脱身之际,迅速出击,占了庄洲,但没想到现在的庄洲却是这么经打。 再加上王室那边速战速决,匡洲这回的算盘算是打歪了。 不过,看到王室腾开了手脚,之前一直在观望的问洲,恐怕也要行动起来了。” “本侯记得十年前,匡洲的兵力就已经超过了一百八十万,现在有多少?” “二百二十万左右,不过下官想,这个数字恐怕并不准确。匡洲吞并了荣洲和业洲,他们或许隐藏了更多的兵力。 位于它北面的多洲,就如同傀儡,受匡洲操控。多洲又接邻明洲,所以和它接邻的庄洲和郁洲,必定要把防范主力都放在这个多洲身上。 这样一来,对付问洲这边,就要靠我们赜洲还有权洲了。” “权洲,我们的确需要他们的协助。” 赜侯一边听着,一边提起笔,开始给他的两个邻洲洲侯写信。 如何对付以问洲为核心的小团体,他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全盘的作战计划。 “赖烈安在那边如何?” 老洲相被上司的突然一问,愣了下神儿,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大人请放心,他在那边一切安好,也很努力地为大人工作。” “是吗”,赜侯没有抬头,继续写着手中的信。半晌,停下了笔,“烈安很聪明,有些事情不方便在信中明说,相信他一定能明白本侯的意思,并转告给维侯的。” 承载着赜侯行动计划的信函,三天后到达了维洲都城,霜堰城。 在呈送给维侯之前,先是送到了赖烈安手上。 这个之前一直狂热地崇敬着贯重央的青年官吏,此刻身在维洲府中。 半年多前,赜洲所发生的事,在这个青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贯重央所做的事,将他整个人生观都冲毁了,让这个青年一度抑郁成疾。 赜侯向虹王争取了赜洲所有官员的处置权。 太后本是不准的,她想借此机会,将赜洲一干官员进行彻底清洗。但玹羽还是将这份处置权,作为赜侯在尭国战场上所立功绩的奖赏,赋予了他。 赜侯甚是感激,但这也导致虹王母子间的政见分歧进一步加大。 在贾善被赐自尽之后,赖烈安一度也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谢罪。 争取到处置权的赜侯,除了处死几个首要的官员之外,其他的大小官员一律免责。 赖烈安虽然未被追责,但心中的罪恶感始终消除不尽。他想要赎罪,便主动向赜侯请命,来到了维州。 手持赜侯信函的赖烈安,直奔维侯的书房,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阵阵唉声叹气,还有维洲官员们的争论声。 得到允许后,青年走进了屋内。书房内挂满了各种画作,静物、山水、人物,而这些画作的作者都是同一个人,可见书房主人对于该画家的喜爱。 而这个画家不是别人,就是邻洲洲侯赜侯。 在这间带着浓厚艺术气息的书房内,笼罩着一股极不友好甚至夹杂怒气与杀气的气息。 围绕在维侯身边的众官员,都斜睨着刚踏进屋内的人,犹如不速之客侵入领地一样,虎视眈眈。 略微胆小的人,恐怕早被这种待客之风,吓得退避三舍。 但赖烈安似乎对这种状况有天生的免疫力,毫无畏惧,大步流星地进了屋,朝着已经站起了身的维侯行了礼。 维侯名长弤,字红弓,是个和赖烈安年龄相近的青年。个头儿也和这个邻洲青年差不多,不高不矮。 略显瘦弱的身材,缩在一身宽大的锦袍当中,根本无法显示出自己想要佯装伟岸的假象,倒是更显一副经不起风浪的文弱书生相。 维侯面色有些苍白,还算标致的五官间,带着几分忧郁的艺术气息。但是近期来,这份气息只剩下忧郁了。 见到赖烈安进来,维侯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真不知赜洲的人为何现在还有脸赖在这里?” “恬不知耻也要有个限度!” “我看不如把他绑起来交给问洲,没准我们还能有条活路!” 官员们故意提高自己的嗓门,冷嘲热讽着,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化解眼前危机似的。 不过,青年将这些人和他们的声音都当成空气一般,径直来到他要找的人身前。 而维侯也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绕过书桌迎了上去。 “赖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权洲会突然派大军进攻我维洲?而且还是权侯亲帅二十万大军? 前方来报说,权洲军已经攻陷了莆觉城,现在还在继续东进。 我们维洲不是早就和赜侯大人约定好了,维洲已不再是王室的敌人,为何权洲现在还要攻打我们?难道他们还不知情吗?” “当然知情,而且要权洲出兵的,就是赜侯大人的意思。” 青年不急不缓地说出前面的这句话,但是他听众的脸色,就从刚开始的多云一瞬转到了阴霭。如果青年不赶紧将话讲完,马上就会迎来一阵狂风暴雨。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道:“各位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啊,难道不是应该感到高兴的吗?” “胡言乱语!” 几个急性的官员恨不得冲上去,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分寸的小子。 但维侯始终站在青年身边,阻挡着他冲动的部下。 “赖大人,现在您还有心情开玩笑,本侯手里的兵本来就不多,大部分都掌握在我弟弟长引手中。 如今再和权洲军打起来,恐怕我维长弤马上就会赴奎侯的后尘了。” 维侯几乎带着哭腔,但赖烈安却从未在他脸上找到过愤怒的痕迹,反倒是他身后的部下们各个义愤填膺。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夫妻反目 炚洲位于虹国的西南部,纬度和处于东南部的佖洲相同,气候也相似,但是炚洲的面积却不小。 虽然常年潮湿多雨,但历代炚侯都十分重视农业生产,炚洲的农作物产量还算是高的。 不过,由于前代炚侯依附了邻洲问洲,而时常与他洲发生冲突,不仅影响了本洲的农业生产,也影响了与别洲的贸易活动。进而导致近些年炚洲的农业、经济发展都处在停滞状态。 炚侯炚淮茂,字才丰,自从承袭侯位以来,虽然也想重振炚洲,但与问洲的结盟,让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军备上。 如此一来,本就不富裕的炚洲更是被扒了一层皮。 炚洲产出的粮食已经不够自己百姓的口粮,只能依靠买进他洲的粮食来糊口。 但是,曾经的邻洲贸易伙伴庄洲,已经对他们关闭了大门。南侧的荣洲早已落入匡洲囊中,而北侧的问洲也在搞军备囤积辎重,根本不会出售已经属于战备物资的粮食。 炚侯对于王室、匡洲亦或是问洲,都没有任何兴趣,不管炚洲处于什么样的立场,他都无所谓。 但在看到自己百姓挨饿之后,炚侯就坐不住了,他一度想要脱离问洲,试图恢复与庄洲的贸易关系。 而问洲也意识到了,这个邻洲对自己的重要性,绝不会撒手,不仅拨出粮食支援炚洲,更是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炚侯。 问候通过这一系列手段,总算稳住了炚侯。 但是,在赜博弗重新登上历史舞台,出现在人们面前之后。炚侯那不知被压抑了多久的雄心,又被重新点燃了起来。 不管问洲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再为所动,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的心飞向赜洲,飞向赜侯。 虽说炚淮茂在遇见赜博弗之后,的确是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但在那之前,他也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他喜欢到处游山玩水,大大小小的祸端也闯了不少。尤其喜欢寻花问柳,常常在烟花之地醉生梦死。 这个毛病,就算在他遇见赜博弗之后也没能改掉,他可以学习他所崇敬之人身上的所有优点,但唯独对赜博弗的那种专一痴情,他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坐上侯位之后,他也依旧到处拈花惹草,更是在还未娶妻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私生子。 当然这件事并未告诉问候,否则这位以王室后裔自居的洲侯,就要重新考虑嫁妹的事宜了。 而问洲的大小姐问恬,字柔静,在作了炚侯夫人之后,才知道自己已成了一个男孩的后妈。就算再怎么发脾气、诉委屈,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除了接受现实,也没有更好的路可退。 刚开始,问恬是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不仅破坏了她的婚姻,也损伤了她人生的孩子的。 不过世上任何一种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更可况像问恬这样,成亲多年却膝下无子。 而另一方,则是从小就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的情况。 两者互相吸引、建立信任,甚至产生胜出亲生母子感情的亲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问恬嫁入炚洲已经四年有余,现在的她已经把炚侯的儿子视为己出。 除了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外,问恬本人不能生育也是原因之一。 她本以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婚姻和人生也算圆满了,但她的夫君炚侯可不这么想。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不同意!不同意!” 炚侯的书房中,传出了阵阵争吵声和女人的啼哭声,将午后让人昏昏欲睡的沉静完全打破。 几名想要找洲侯议事的官员,听到这对夫妻争吵也都不由缩了缩脖子,十分有眼儿力见儿地转身开溜。 “我是你的正妻,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娶小妾进门!除非我死了!” 女人尖利的声音,充满着对夫君的怨恨与不满。 但不管女人怎样的高声拒绝,男人的声音也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不让本侯纳妾,那你就给本侯生出个儿子看看。 如果你做得到,本侯也决不食言,马上把那几个女人打发掉了。” 女人被气得已然说不出话来,作为问洲的大小姐,连她哥哥问候都要处处谦让,这个从小娇生惯养说一不二的妹妹。 没想到嫁作人妻之后,竟要受这种窝囊气。 一开始已经被炚侯骗了一次,刚嫁进门就成了别人的继母,如今还要面临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夫君。 问恬心中的委屈,已经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了。 况且要与她共享夫君的,还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三个,而她作为正室,竟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面对夫君强硬的态度,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除了泪水,问恬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来反抗炚侯。 然而炚侯早已习惯了这泪水,他感到厌烦至极,甚至连吵架都失去了兴致。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道:“你省省吧!你现在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以后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你说什么!?”听到炚侯的狠话,问恬抬起朦胧泪眼,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难道为了那三个贱人,你还想把我休了不成!?” 没等炚侯开口,已被完全激怒的问恬就嗔目切齿地站了起来。 “我告诉你炚淮茂,你要真敢让别的女人进这侯府大门,那我就叫我哥哥断了你们的粮!让你这乘肥衣轻的薄情汉去吃糠咽菜!” 似乎被戳到了软肋,炚侯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现在炚洲的温饱的确太过依赖问洲。 他想摆脱问洲这个泥潭,底气确实不足。 虽然心中认怂,但炚侯表面并不认账。一直独断专横的他,不可能向自己的女人低头。 “好,你要是想天天清汤寡水当个假尼姑,就去你那好哥哥那儿告状。 要是不想,就把眼泪擦干净,和那三个即将过门的姐妹好好相处。” 这两口子不知拌嘴斗舌到了几时,炚侯只觉口干舌燥,耳边似有一群蜜蜂“嗡嗡”作响。 吵架果然男人不如女人,他心中暗叹道。索性闭嘴不再言语,直接拿起摇铃唤来侍从,将仍旧不肯罢休的问恬拽出了书房。 第二百六十六章 杜门晦迹 送走了妻子,重新坐在办公桌前的炚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去办理,但他心中似乎有一团蚂蚁再爬。 看着桌上那些问洲来催他出兵的书函,炚侯心中顿生一股怒火,接着刚与妻子吵完架之后的糟糕情绪,一股脑儿地将那一堆文书全部推撒到了地上。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不如当初拒绝问候,不要娶那个只知道哭的任性女人进门。” 气还未消的炚侯心中如此想着,他派去赜洲的使者已经回来并来见他了。 见到炓诚进入书房,炚侯马上把与妻子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怎么样,见到赜侯人了吗?” “见到了”,炓诚还没来得及向自己的主人行礼,就已经被炚侯拉扯着坐了下来,“赜侯大人还是那样才高气清、仙露明珠,眼眸深邃、平易近人,让人倍感亲切。” 如同他的主人一样,炓诚也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对赜侯的好印象,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就如朝圣归来的信徒一般,开始布道。78中文电脑端: 而炚侯也在一旁双眼发亮,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就像他亲眼见过圣君真人一般。 如果说维侯对赜博弗的依赖与敬重,是源自于他喜好其书画笔墨衍生而来。那么炚侯对赜博弗的信任,就完全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个人崇拜了。78中文首发 “赜侯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大人。赜侯大人说,一定会尽全力拯救我们炚洲,他也请我们要助他一臂之力。” 听到下属的话,炚侯顿觉一道暖阳照在了身上,仿佛所有的阴霭都一挥而去。 “赜侯大人就是赜侯大人,胆量气度过人!我们在这节骨眼儿上冒然到访,换做他人早就开始疑邻盗斧了。” 说着,炚侯哼笑了一声,“不过也是,如果不是赜侯大人,本侯也不会下定决心在此时倒戈……” 说完,炚侯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部下。 “胆量归胆量,赜侯大人敢信我们就一定有他信我们的依据。” 炓诚看着上司盯着自己的眼神,会意地点了点头,道:“赜侯大人虽没有明说,但属下听得很明白。 赜洲现在正全力对付维州,咱们炚洲的兵力到时候是一定会用上的。 问洲毕竟是王室三大血脉之一,既然已经另立旗帜,那么王室也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一定会着手将问侯除掉。” 炚侯微微想了一下,露出一抹邪笑,道:“没错,既然已经决定归顺王室,那么也一定要拿出点见面礼给我们的王上,才好将功赎过以表诚意。 赜侯大人是要我们在背后捅问洲一刀,是吧?” “正是,不过夫人那边……” 炓诚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己的上司。 “……为了完全信任我们,赜侯大人这点要求一点都不为过。” 说着,炚侯叹了口气,“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身为一洲之侯,必须首先考虑我们炚洲的利益,送给王室的见面礼越贵重才越显得我们的诚意。 赜侯大人也一定是想考验我们一下,才会这样要求,当然我炚淮茂是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说着,他将炓诚拉近了身旁,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件事除了相关人,对外要绝对保密,尤其不能让夫人知道。 在我们行动之前,炚洲和问洲还是同以往一样,是和睦的姻亲关系,没有任何改变。” “属下明白。” “对了,你回来得正好,问侯这边一直在催本侯出兵庄洲,本侯正打算去军营巡视一番。 不过这次去,不是为了问侯,而是为了赜侯大人。” 说完,炚侯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部下离开了书房。 一向懒散惯了的他,命人拿来那套都快长了蘑菇的铠甲。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穿上这一身戎装的炚侯精神大振,能和自己所崇敬的人站在同一战线之上,让他如上满弦的发条一样充满干劲。 不过,充满干劲的不只他一个人,和他刚刚吵完架的妻子问恬,也同样处在一种精神亢奋状态。 她的这种亢奋不像她夫君那样,来自于自己所憧憬的人,而是来源于女人对男人背叛的愤怒和失望。 这种情绪积压心头,飞速蜕变成一股驱动力,驾驭着这个不安的女人。 看到炚侯和炓诚走出书房后,问恬绕过侍卫,悄悄从偏门走了进去。 她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内左顾右盼,像是寻找着什么。 突然,在她刚刚经过的书架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问恬先是一惊,随后赶紧转过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个放在书架旁的半大木箱,正从内部晃动着。 “耀儿?” 问恬蹲下身来,将木箱的盖儿打开了。 一个蹲坐在其中的小男孩,正扒棱着头上的两小团发髻,其中一团已经散了开。 “母亲!” 男孩不过四五岁,看到问恬便面露微笑,向她伸出了小手索要抱抱。 问恬将男孩抱出了木箱,帮他整理整理了衣衫。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梳,为他梳理了一下他那凌乱的有些自来卷的棕色头发,并重新帮他把发髻绑好。 男孩那双大眼睛一直盯着问恬在看,充满了依赖。 “娘,里面好黑,耀儿有点怕。” 男孩撒娇着抱住了问恬的脖子。 “不怕!不怕!娘这不是来了吗?咱们耀儿最棒了,娘最喜欢你了。” 说着,她在男孩额头上亲了一口,马上又有些焦急地看着男孩的眼睛,问道,“怎么样,娘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嗯,连耀有好好地听爹他们谈话的!”被亲了一口的男孩,遮不住脸上的笑意,“只是他们有时候说话的声音好小,我根本就听不见的。而且我也不能离开这个木箱子,否则会被他们发现的。” 男孩将他继母吩咐的事情,当做捉迷藏游戏一样还在回味。 但他稚嫩的声音,却让这位有所企图的继母提高了警戒,她赶紧将男孩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分道扬镳 “耀儿,把你刚刚在书房中听到的,全都告诉娘好不好?” 说着,问恬用毛巾擦了擦男孩有些弄脏的小手,递给他一块爱吃的糕点,又拿起一只苹果削了起来。 平日怕他会长蛀牙,问恬一般不会给儿子甜食吃。但今天特别,作为潜伏在书房内偷听的奖赏,男孩得到了一直想吃的甜点。 “那个脸上有两道伤疤的叔叔,好像刚从赜洲回来的样子。” 男孩说着头也不抬,专注啃咬着手中的甜食。 “赜洲?!” 问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面前的孩子,似乎是再次向他确认一样。 显然这两个字让她再次不安起来。 “对啊。” 男孩点点头,抬头看看她,似乎对继母吃惊的表情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又被手中的糕点吸引了注意力,低下头去咬了一口吃食。 “他和爹一直在说什么赜洲、赜侯大人的,连耀有些听不清,也听不懂,但爹的确说要归顺王室,还要给王上见面礼…… 嗯,还说一定不会让赜侯大人失望什么的…… 娘,赜侯大人是谁啊?见面礼又是什么意思?” 问恬惊叹了一声,就算只听男孩的只言片语,她也明白了自己夫君的意图。 炚侯不仅在感情上背叛了她这个妻子,这次连整个炚洲都要背叛问洲。 让养子去偷听丈夫和部下的谈话,只是问恬出于女人想要自保,还有嫉妒的心理。 她想从中探知炚侯想娶进门的那几个女人的底细。只要知道一二,自己就能从中作梗,想尽办法来阻止别的女人靠近她的夫君了。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炚侯已经不是单纯地背叛她感情的问题了。 无意中探知了这个秘密的问恬,如五雷轰顶,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是粉碎了一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敌人。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就算手指被水果刀划出了一道长口子,血已经染红了果肉,还浑然不知。 要不是男孩叫嚷的声音,她还处在一种被迫的放空状态。 “娘,你手指流血了!” 男孩放下吃了一半的甜点,捧起问恬的手指,放在自己嘴中吸允着。 小小的温情如催化剂一般,震荡了问恬心中激烈的情绪,她将男孩一把搂在了怀中。 “娘,你哭了?是不是很疼?连耀再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孩子关切的话,让问恬的泪一滴一滴地掉落。 “你爹不要我们母子了,马上就要有几个女人住进侯府,来代替母亲的位置。 她们之后还会生下你的弟弟或妹妹,这样你爹就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疼你了。” 男孩的小脸上眉头紧皱,他直起身子,嘟着小嘴看向问恬的泪脸:“爹好过分哦,所以娘你才会哭的吗?” 男孩撅着小嘴,用小手擦拭着母亲脸上的泪水。 “不光是这样,你爹现在连你舅舅问侯都要背叛。这样下去,我们母子今后在炚洲就要失去立足之地了。” “娘你别哭!连耀、连耀会保护娘的!连耀会一直陪在娘身边的!” 问恬对于炚侯已经从失望变成了绝望,她感觉自己在炚洲白白浪费了四年光阴。 她不想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而和眼前这个孩子之间的亲情,是她在炚洲这几年的唯一所获。 她紧紧地将连耀搂在了怀中,男孩的依偎给了问恬莫大的鼓舞。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马上拿起笔墨写起信来。 她要马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尽快传达给远在问洲的哥哥知道,好让他尽快做好准备。 信写好之后,她又叫来了从问洲带过来的随侍侍卫和一个心腹大臣,并将炚侯的计划向他们做了说明。 心腹大臣名叫闵首,字直上。年纪尚轻的他,当年被问侯派去炚洲随侍问恬左右,一来可以帮问恬解决问题,二来也可以有个贴心人给问洲传话。 闵首还未成亲,这也是他被选中来到炚洲的原因之一。 不过,当时他在问洲已经有了未婚妻。所以,在炚洲的四年中,他一直都在盼望问侯或是问恬能够体察到他的心情,让他回到故乡与未婚妻团聚。 一直未能如愿,只怪他的主子心思没那么细腻,完全无视他的心情。 当他听到,问恬想要尽快返回问洲的意思时,脸上没有一丝对炚侯计划的吃惊,或是对问恬哀伤的同情,反而面露欣喜之色,并极力赞成问恬的计划。ァ78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夫人,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炚洲一旦倒戈,势必会攻击问洲。 如果庄洲再从旁夹击,我们问洲就要大难临头了。” 问恬听得心惊肉跳,只得不住地点头,但她心中更在乎的,是想逃离夫君对自己的背叛。 “我在炚洲这四年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那个孩子。” 说着,问恬用泪眼望了望在一旁玩耍的炚连耀,“我想要把耀儿一起带回问洲去……” “夫人大可放心”,闵首说着走近了问恬,将嘴凑到了她的耳边,“公子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虽然这么说夫人可能会不愉快。但没有这个人质,问侯大人又怎么能驾驭得了炚侯呢?” 听到这话,问恬的确心中不太舒服,虽然视为己出但毕竟不是她亲生,带到问洲也只剩个虚名,质子才是本质。 “可怜的孩子……” 问恬知道将炚连耀留在炚洲才是最好,但她却怎么都无法割舍。 而此刻她也在心中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无论他在哪里。 “夫人,我们要尽早动身,今天臣下看到炚侯在巡视军队。我看用不了几天,炚洲军就会有所行动。 到那时,反而我们会成为人质,要拖累问侯大人了。” 这对主仆在商量了一个下午之后的当天晚上,问恬以散心为由,带着炚连耀前往炚洲都城素勋城外西郊,一处别馆小住。 炚侯公务繁忙,又不想见妻子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也不想听她哭哭啼啼的指责,所以十分痛快地同意了问恬的要求。 但他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注意,让他陷入了危机之中。 炚侯发现自己妻儿失踪,是在三天后。 他清楚嫁入炚洲这四年都没出过素勋城的问恬,不可能会躲在炚洲,她一定是带着自己的儿子返回问洲去了。 尽管他下令封锁了与问洲相通的所有通路,但还是没有一点音信。78中文首发78zwm78zw 在寻找了八天无果后,炚侯正打算将这里的变故,写信告诉赜侯的时候,另一封来自问洲的信也如期而至了。 从小吏手中接过信的炚侯有些颤抖,他已大致猜到了信中内容。 就如他所想到的那样,问侯在信中告诉他,问恬和炚连耀已经安全到达了问洲,叫他尽管放心,去准备出兵庄洲的事宜,并且一定要在三天后出兵。 至于他的妻儿,问洲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 就算炚侯可以冷酷地不顾妻子的出身而对问洲兵戎相向,但他却无法不顾自己亲生骨肉的安危而讨伐问洲。 此刻捶胸顿足已无用,炚侯马上提笔,将事情的原委全都写在了纸上,发往了赜洲。 而三天后,炚洲的军队也开始向着与庄洲接壤的边境守城枇潞城进发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倔强倨傲 维洲南部的十坡城中,一名小吏神色慌张地在城府中小跑着。他的目的地直指书房,就算撞到其他人也毫不避让。 书房门外的侍卫见状也赶忙为他通报,小吏气喘吁吁地踏进书房门,却因气短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坐在对面房主人,正与部下们议事,见着只喘气不言声的闯入者,不禁眉头蹙起,示意他赶紧出声。 “大、大人,权洲军、权洲军朝我们这边来了!” 小吏挣扎着,用他最后一点肺活量报告了军情,而屋内听到的人几乎同时睁大了双眼,发出惊叹之声。 书房的主人更是像被人踢了一脚,从舒适的座椅上“嗖”地一下蹦了起来。 “你说权洲军朝我们这边攻过来了?他们不是已经在围困霜堰城了吗?” 书房的主人正是维侯的胞弟,维长引,字伸力,对于这个刚刚进入耳朵的军情,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的。78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维长引虽然和维侯是亲兄弟,但两人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毫无交集,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维长弤性格懦弱胆小、优柔寡断,酷爱文学艺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文人。 而维长引则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性格也如他强壮的身体一样,暴躁强硬、倔强倨傲,认为自己的才能远在他兄长长弤之上,是洲侯的最佳人选,所以兄弟俩之间一直不和。 两兄弟的父亲上一代维侯,虽然也认为维长引的能力更适合洲侯之位。 但小儿子的暴躁脾气,却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更加火爆,常常将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放在眼里,争吵更是家常便饭。78中文首发 老维侯上了年纪,愿意儿女多陪伴左右,时不时能够有些嘘寒问暖的亲情,而这种需求正体现在了以前一直被不被看好的维长弤身上。 端茶倒水,抚琴对弈,老维侯忽然觉得,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儿子是这么孝顺体贴,好感度瞬间蹿升。 而最终决定将侯位传给长子,是因为自他生病到病重期间,这个儿子一直尽孝床前。端屎端尿,吃饭喂药都亲力亲为。 虽然维长弤坐上了侯位,但那时维长引已经掌握了维洲一半兵力。 先侯刚逝,维长引就想举兵夺取他垂涎已久的洲侯之位。 而以维长弤的能力,就算他坐拥维洲全部兵力,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这个好战的弟弟。 不过,维长弤还是平稳地坐在了洲侯的位子上,这是他得到了当时执掌赜洲的贯重央的帮助。 贯重央会与长弤相识,自然是因为赜博弗。 维长弤喜欢舞文弄墨,尤其钟情赜博弗这个自小就名扬四海的书画大家的作品。 在他还是个少年时,就时常跑到赜洲,去寻求赜博弗那鲜有真迹面世的作品,而那个时候也是贯重央最为钦佩赜博弗的时期。 至于两个年轻人是如何相逢相识的就不得而知了,但这份因赜博弗而产生的友情,却在维长弤坐上洲侯之位后帮助了他。 有了赜洲在背后为维长弤撑腰,维长引自然也就老实了许多,不敢轻举妄动了。 维洲本是依附于问洲,背离王室的西边一洲,但却因贯重央的决断,挽救了维长弤,让这位新晋洲侯对赜洲甚是感激。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维洲实际上已经改变了阵营,站在了王室一边。 多年后,赜博弗在撰写赜洲史事时,特意写到了这一点,贯重央这一举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他始终痛恨的虹国王室。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在他篡权的这五年间做出如此举动,不得不叫人斟酌,他对赜侯那份彻骨的恨是否真实。 赜博弗重新执掌赜洲后,认为自己兄弟的后台已经倒塌,维长引又开始活动起来。 他不断壮大自己的军事实力,并且将维洲南部全部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 事实上,维长引已经把维洲一分为二,并且以洲侯自居,不断频繁地与问洲接触。 面对自己胞弟的虎视眈眈,感觉随时会被对方吞噬的维长弤,再次向赜洲发出了求救信号。 “是的,权洲二十万大军的确是一路西进,势如破竹。不过,他们似乎对围城不感兴趣,而调转矛头向我们而来。” “权侯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放着唾手可得的霜堰城不要,突然就转变方向?” 维长引有些狐疑地望着对面的小吏,而小吏似乎还未从缺氧的状态中走出。否则看清了上司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就不会顺溜得说出下面的话了。 “大人,不是权侯不要霜堰城,而是北面的赜洲军开始南下维洲。 权洲军一定是把攻取霜堰城的事交给了赜洲军,这样,他们就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跟我们的战斗上。 毕竟,我们的军队才是维洲的主力和精锐。” “大人,真是这样,我们要立刻做好应对措施了啊。” “是啊!大人!” 小吏的话引得维长引的部下们一片唏嘘,无不担心地七嘴八舌道。 “怕什么!我们有八十万大军,权洲军不过才二十万而已,他们来多少我就要灭他多少,让他们连回家找娘的机会都没有。” 维长引烦躁地敲着桌面,但也没有压制住众人的聒噪。 “大人,事情不止这样的!”小吏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前方已经探知,权洲军还在调集军队前往我洲。 如果北面的赜洲再得手,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是两洲的兵力了。” “大人,我看我们不如接受维侯的建议,和他们联手。先击退了这两洲之后,再慢慢和他们算账。 毕竟维洲一分为二被两洲各个击破,这是下下策啊!” 经部下这么一说,维长引才想起几天前他兄弟写给他,希望与他联手的那封信。 他简直嗤之以鼻,别说联手,就是连见都不愿见到这位兄长。恨不得他早点被权洲军擒获,就地正法呢。 但是他的这个愿望,现在已经落空,性命攸关的已经不再是这位兄长,而是他本人了。 不过,维长引还是不愿接受这个建议,决定迎战权洲军。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十破攻防 权洲军的进军速度堪称神速,在攻下两座守备较弱的城池后,却放慢了脚步,在十破城外驻扎起来。 但长引军却被这当头一棒吓懵了,以至于他们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判断权洲军的行动。 看到权侯亲自出战,维长引也不顾众人劝阻,披甲上阵。 权洲军以二十万军连克两座城池,这让维长引十分气愤。于是,晚上趁着对方休整之际,他带领五千人人马,开始偷袭权洲军的阵营。 维长引一进入敌阵就大开杀戒,横冲直撞、左砍右杀,见到因自己手中武器而喷流出的鲜血兴奋不已,完全沉醉在杀戮的快感之中。 砍杀一阵之后,他开始巡视大营内部,找寻着总大将权侯所在的营房。 在看到一处稍显高大的营房后,维长引二话不说,策马直冲而去,提起大刀猛砍下去。 营房瞬间倒塌,但里面却空无一物。 “该死!攻得挺快,没想到跑得更快!”维长引叫骂着,“给我搜!给我搜!老子今天一定要把权侯的脑袋砍下来当镇纸!” 没有找到权侯的维长引还在咬牙切齿,他身后的部下们却已经骚动起来。 “大人!大人!敌军、敌军突然都不见了!” “什么!那刚才在这跟疯子一样,四处逃窜的敌军又是怎么回事?!” 维长引一把揪住了部下的衣领怒吼着,同时也开始四处张望。 刚才的厮杀声已经停止,除了被烧的营寨和倒地的尸体外,已不见了权洲士兵的影子。 “大人,我们赶紧撤退吧,这里面一定有诈。” 维长引回头望了望十破城的方向,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马上带队匆忙赶回,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样,此刻的十破城,已经遭受权洲军从东西两侧大门的同时进攻。 而维长引也给世人完美演示了一遍,何为调虎离山中的那只虎。 维长引被人愚弄而生的愤怒,早已超越他的理性,他策马提刀带着队伍,朝着更加混乱的东门扑去。 一阵疯狂的拼杀之后,权洲军很快退去了。 维长引本想追击,但被比他清醒得多的部下拉了回来。稍微冷静下来,他立刻调转马头,返回了十破城。 “权洲军现在有多少人?” “二十万,大人。” “他们居然把围困霜堰城的兵力,全都转移到了这边!” 维长引用手掌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桌子发出的巨大悲鸣声,让在场的人都心惊肉跳。 “真是该死!这不是便宜了我那个蠢哥哥了吗!” 维长引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但不过片刻,他又突然发出一阵大笑,让他的这些部下们不禁又生出一身冷汗,以为他们主子是失了心疯…… 他道:“我看权洲军是瞧不起那个坐在洲侯位子上的脓包,认为我长引是维州的真正统治者,才会这样全力以赴,还是权侯有眼光!” 一名部下看着大笑不止的上司,掏出了手绢,擦拭着脸上的冷汗,维长引的狂傲自负多少都蒙蔽了他的双眼。 但是,这种傲世轻物,多少还是要分时候。 显然现在的形势,已不是表面上的虚荣就能笑得出来的了。 权洲还在不断地往维洲调集军队,而维长引却认为,这越发壮大的敌军队伍是对他自己的重视与地位的无声肯定,是能够满足他虚荣心的行动。 火已烧眉,就算这幅躯壳生得再完美,又有何用? 众人试图劝说他们的上司,能够与维长弤联手,毕竟夺取洲侯之位的前提,是要确保整个维洲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现在的维长引很明显,已经把这个前提忘掉了。 西面的战火烧得正旺,南面也是一派杀气腾腾。 匡洲这个位于虹国最南端的洲,早年因第十三代洲侯的背叛而受到王室打压,实力一度跌入低谷。 经过几代匡侯的励精图治,现在的匡洲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军事实力,都超过了虹国的其他各洲。 当然这种发展,是不被王室所允许的。就当王室准备再次对匡洲下手,让他们划出土地分给两侧邻洲。第二十代匡侯则率先出了手,将他两侧的荣洲和业洲掀翻,划入了自家版图。 至此,王室才惊觉,匡洲那一直暗藏的雄厚实力。如果不是借此打压之际显山露角,匡洲还不知会深藏到何时。 而真等到那时,它的胃口又会增加到几许?四个洲,还是六个或八个?亦或是…… 当时不仅是王室,所有的洲都为之震动。 匡侯匡聚,字茏安,他依仗自己王族后裔,龙血凤髓,来抬高自己身份,对于荣侯和业侯家小,也并未手软一并处死。 藉由这次纷争,让匡洲再次复兴,也让匡聚被世人所知、所惧。 至此,匡洲成为虹国南侧一霸,南面各洲都不敢与之抗衡,并相继与之交好。 匡洲的实力越积越大,匡侯的野心也越发膨大。 涟延元年在上谏无果,涟延继位之后,匡洲和王室本就脆弱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匡侯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趁着各股势力对新王的质疑,再加上尭国发兵虹国,王室分身乏术之际。 匡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向它北侧的庄洲发了兵。 匡侯并不认为自己的行径是大逆不道,反而自认为是为国清理门户,将窃权乱政的女人和她的野种剔除干净。 不管世人如何评说匡聚,但他作为洲侯,确实有出将入相之才。 他挑在此刻举兵的确精准,攻击目标方向也的确正确。 庄洲南临荣洲、东临多洲。如果能顺利攻取庄洲,将会巩固加强匡洲在虹国南部的势力。 如此,也是在多洲之后,又一个接邻明洲的地方,这将对王室产生巨大的威胁。 如能得到庄洲,匡洲就会把下个目标,直接锁定在明洲上。 不管王室收回了多少个洲,一旦它南面门户一开,那些优势条件都将缩水,大打折扣,一个判断失误,甚至会招来覆巢。 找准了目标,匡侯也是开足马力地进攻。 他相继向问洲、炚洲、维洲、多洲都发出了讯息,要他们协同计划,一同出兵。 不仅鼓动西侧这几个早同他站在一条船的洲侯,就是东侧那自成一体的四洲,他也没甩开手。 第二百七十章 瀼拓苦战 虹国东面四洲,由洲自不必说,他和匡洲一样自恃王族后裔,是不会轻易向匡洲低头。 北面的奎洲因为离得较远而显得触手不及,佖洲势小,匡侯压根没放在眼里。 只有征洲,匡侯觉得可以争取为自己所用。 而那四洲的核心由洲,现任由侯又是个邪魔歪道出身,想必依附于他的其他三洲也是声吞气忍。 稍加挑拨,将征洲拉入自己阵营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能借此剪断,这东四洲之间的联盟关系就更加完美。 匡侯首先向征侯发出讯息,邀他出兵郁洲,来牵制守护王室这几洲的势力。 不过,他并未得到答复,反而收到了征侯发来的,请求他们出兵佖洲的信函。 此时,匡侯才发现,这东面四洲似乎根本不用他出手挑拨,自己就已经先内讧了起来。 而且还不是小打小闹,是直捣死穴的大打出手。 再看征侯的请求也极具诱惑力,虽然不知道佖洲,这个曾被他剥夺走半数领土弱小得不能再弱小的邻洲失了什么心疯,非要倾尽全力跟征洲拼个你死我活。 但借此不仅可以将佖洲全数收入囊中,还可以卖给征洲一个人情。 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欣然接受征侯的请求出兵佖洲,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会在此失手。 要怪也只能怪郁洲,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 一年的时间,对于想要夺取一个国家的人来说并不长。但事实却告诉匡侯,老天并没有给予他太多时间,去夺取他想要的东西。 起初,匡侯对自己的胜利充满自信,当然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自信。 但他却万没有想到,虹王小鬼会在一年的时间内结束与尭国的战争。 这也促使他必须加快夺权的步伐,趁着王室尚未恢复底气,一鼓作气掐死他。 匡侯一直认为,王室能攘除外患是依仗赜侯的架海擎天、能谋善断,全靠上辈子积下的阴德。 取得今天的成果,虽然令他咬牙切齿,但并未撼动他在虹国的强者地位。 只要虹国内部继续乱下去,涟延王的王位永远都坐不稳,因为他可以随时将其拉下马,取而代之。 不过他的这份可以说得上是侥幸心理,也在涟延元年末就破灭了。 原本他想挑拨的东面四洲,已经被王室一锅端了。 这次,他不再咬牙切齿,而是目瞪口呆。一直被他鄙夷不屑的王室,让他看到了是如何花了十年时间,排演的这一部好戏。 虽然一时有些恍惚,但匡侯毕竟是南洲冠冕。晨钟暮鼓,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去做什么。 随着王室收回东面四洲,匡侯也一改之前谨小慎微,开始大刀阔斧地施展自己的拳脚。 东面四洲的变故,的确是他重大失策,但他并不想完全承认自己的失败。 佖洲几乎被接连的战争所榨干,自己再稍加用力,不怕撕不下一块肥肉。 匡侯再次从业洲调集二十万大军,出兵佖洲,也想以此来牵制已然成为佖洲靠山的郁洲。 而另一方面,对庄洲更是集中火力。只要打开这个豁口,就能让王室露出他的要害。 同时,加强同西侧几洲的联系,协同作战。 匡侯心中清楚此时不拼,一旦王室缓过劲儿,他这十多年的心血可能会付之东流不说,只怕最后连一个“死”字都划不上句号。 会以什么方式收场,他不敢想象。 箭在驽上,不得不发。成王败寇,在此一搏。 他没有退路,有的只是破釜沉舟。 匡侯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从荣洲派出了五十万大军,试图协同问洲、炚洲形成对庄洲三面的包围网。 如果成功,庄洲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庄洲也绝不会坐视自己被别人吞噬瓜分,庄侯庄冠更是亲帅四十万大军,在庄洲南面与荣洲接壤的瀼拓城展开大战。 荣洲这边的五十万军只是个先头部队,因为匡侯还不能确定炚洲的态度。 以防万一,他没有将荣洲境内的七十万军全部出动。 而庄洲也同样在与炚洲接壤的边境守城,驻守着三十万军队。 虽然双方都没有派出全部兵力,但战争的残酷却依旧尽显无漏。 他们都将这次战争当成决战一般拼尽全力,虽互有胜负,但庄洲这边明显因为人数上的差距,而逐渐陷入劣势。 “大人,末将看,我们必须调援军过来支援了。” 瀼拓城城楼上,庄洲洲将军庐籍,字智典,在巡视完前方后,来到了自己上司身边。 这个有着结实身板的男人,此刻一脸愁容。如果能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恐怕他也不愿意对庄侯说出想要援军的请求。 “如果我们硬撑下去,很有可能会让整个战线崩溃,所以……” “你的判断很正确,本侯也是这么认为的”,部下的话还未说完,庄侯就发了声,“马上传令下去,要驻守凉诉城的四十万军全都前往瀼拓城。” “大人!” 虽说上司和自己想到一块去很是欣慰,但一张口就是这种极端命令,实在不能不让庐籍睁大眼睛。 “您要把防守多洲的守军都调过来吗?那个多洲可是和匡洲穿一条裤子的啊!难道大人是想要明洲那边直接对付多洲?” “这可不是本侯的意思,就算敌多兵少,我们庄洲也打算忠心护主的。” 庄侯说着看着左手上的那封,来自盛承太后的信函,“不过这衷心,最先得体现在遵从王命上。” “大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虽然末将不明白,太后为何会让我们不必提防多洲,但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 “那么,庐将军的意思是要本侯抗命?” 庄侯瞟了庐籍一眼,对方似乎也觉得“抗命”这个词实在刺耳,不由低了下头去。ァ78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78中文首发 “要是抗命能解决一切问题,本侯一定抗。 但眼下我们就是抗了也不见得能看得住多洲,还会惹太后不高兴。搞不好庄洲丢了,咱们小命也跟着没了,这不是犯傻吗? 本侯可不想我那十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么年轻就守寡。” “……” 庐籍一时有些语塞,他已经快分不清上司是在骂他犯傻,还是真心疼他那十个老婆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疑团莫释 “大人,如果您已经做好了打算,那我庐籍也不多说什么了,一切都听从大人的安排!” “既然如此,那么就再加上一条军令,把标隐城的三十万军也一同调过来。” “大人您疯了吗?! 庐籍刚刚被强制压下去的心,又反弹了回来,对着上司那张不经意的脸大叫起来。 “炚洲那边已经出动二十万大军朝我们奔过来了,这会儿从标隐城撤军,那不是自己敞开肚皮让人来踹吗?!” 看着自己手下大将那一脸惊讶与不解,庄侯漫不经心道:“不过,有人跟本侯说不要去理会炚洲,直接把兵力投入到与匡洲的战斗中去。 只有这样,我们庄洲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简直信口雌黄!是谁这么大胆,敢向洲侯大人您如此谏言!?到底是何居心?!” 庐籍简直怒吼起来,右手握住了刀柄,仿佛看见那个乱说的人就一刀劈了他似的。 “……大人您难道真的要去这么做?” 稍稍冷静下来的庐籍,马上用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上司。 他清楚他家洲侯虽然经常和郁侯同流合污不正经,但却从不在正经事上开玩笑。 “本侯的军令刚才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说着,庄侯将自己右手中另一封信函递给了部下。 庐籍迫不及待地看着信上的内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火也随着阅读完毕而渐消,但心中还是疑虑重重,就如一刻钟前,还未作出决定的庄侯一样。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庄侯,问道:“赜侯为何要我们这样做?炚洲明明已经出兵了?” “你难道不信任赜侯吗?” “不不不!”庐籍连忙摆着手,“赜侯大人的威望在虹国人尽皆知,除了在他那个视为手足的贯重央身上栽了跟头外,那位大人还从未在别的事上判断失误过。 还有这次和尭国的恶战,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结束,也多亏了那位大人。 只是……” “只是”后面的话,庄侯也不是没想过。 根据以往,相信赜侯是有理可依,但在还未知道理由就认同赜侯所说一切,会不会有些盲目了呢?ァ78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他知道,赜侯一定掌握住了炚洲军的动向,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便透露个中理由。 如果此时他偏要问个明白,先不说时间上是否来得及,单就赜博弗这个人而言,自己也无法撬动对方的嘴。 赜侯前不久只带六万人去涞洲和尭国百万雄师周旋,连太后他都不告诉原由,更何况是他区区一个庄侯了。 听不听他的建议是你的事,他不强求。回不回答你的问题是他的事,你也甭想强求。 想到这儿,庄侯不知在心中苦笑了多少次。之前他在京城刑部任职,要给犯人定罪量刑都是有理有据,绝不会凭直觉办事。 但放到战事上,有时候就需要赌一把了。 “赜侯大人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我们还未看出的捷径,既然这条捷径能为我们减少伤亡,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照做呢?” 庄侯做出了他最后的选择,庐籍也应声去传达军令。 洲将军离开之后,庄侯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有些阴霭的天空。 赌局未开,本应是七上八下、坐卧不安才是,但他却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 就像做了小抄,只等明天考试到来的学童,无需再去温课,也无需担心成绩,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想要的结果。 明明自己是怀疑的,为何还是这么安心? 他又看了看手中那封盖着赜侯私印的信函,信中言辞简洁平缓,只似同僚之间的一点建议,但庄侯却能感到这只言片语中的沉重。 庄侯脸上再现苦笑,他终于发现他这不应有的安心感是来自何处了。 赜侯这个人真是有毒! 他在这个给了他安全感的男人身上,又嗅出了一股不安。 赜侯,这个庄侯一直摸不透的洲侯此时正坐在洲侯府议事厅中,与自己的一干部下议着事。 炚侯发出的讯息虽然属于急函,但它必须穿越已经处在战时状态下的问洲与维洲。 所以,当它到达赜侯手中时,已经是十日后了。 而此时炚洲的二十万大军,也已经悉数到达了枇潞城。 听到了炚洲的变故,知道这件事的赜洲官员皆露出一脸恐慌,议论纷纷,甚至谴责炚侯的狭隘,因为女人和孩子而不顾大义。 而赜侯依旧一脸沉稳,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默默听着议事厅中的各种声音。 身旁的洲相贡明耀也是一脸担心,他知道赜侯已经发函给庄侯,要他撤离标隐城的守军。 如果庄侯听取了赜侯的建议,一旦炚洲军进军,庄侯就会背腹受敌,庄洲失守也是十之八九。 此事若追究起来,自然会落到赜洲身上,不管如何辩解也会落个暗通敌军,被扣上叛徒的帽子。 赜侯就算是半个皇亲国戚,在众洲侯中威望再高,也无法消化这等重罪,被处斩也不在话下。 贡明耀已是古稀之身,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危难时刻,但此时也无法抑制内心波澜。 他在脑中思考着补救方法,如果能有办法让炚侯转变心意,留在己方阵营,这是上上之策。 不过,炚侯的行动说明,他十分重视自己骨肉,要他改变主意绝非易事。 两条雪白的眉毛皱成一团,贡明耀时不时地望望自己的上司,希望那平静的外表是建立在胸有成竹的基础之上的。 “大人,我们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做啊,必须想个办法阻止炚侯进军!” “下官看,那个炚侯根本就是有意欺骗我们赜洲,这样他们不仅能够得到庄洲,还能在虹国中挑拨离间,造成王室对各洲的不信任与警觉。 这一定是匡洲在幕后捣鬼。” “现在去谴责炚洲已经没有意义!大人,我们得赶快通知庄侯,要他们再回防标隐城才行!” 官员们提出的建议中也不乏可行之策,贡明耀听后点了点头。 他想征询赜侯的意思,于是将视线转向了上司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却看见赜侯示意他近身,老洲相会意,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枔子殿下现在是否还留在府内?” 本以为赜侯是想要听取一下自己的意见,没想到,竟这样问了这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贡明耀不禁愣了一下,答道:“是的,殿下现在还在府上。” 赜侯还未答话,一名小吏从厅外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并将一封信件递了过来。 贡明耀先接过了信件,看到那信封之上紫黑色的火漆,便知道是庄洲来信,顿时心中“咯噔”一下。78中文电脑端: 他将信件转递给赜侯。 赜侯拆开信看过之后,只对身旁的老洲相淡淡地说了一句:“庄侯调走了标引城三十万守军。” 第二百七十二章 澄源正本 这句话要是在炚洲没生变节之前听到,该是庆喜的。 但现在老洲相不禁在心中抱怨着,这庄侯未免也太心大了点。 赜侯隐晦地,只是建议他们如何做,他们就真这么听了去,也不过问一下? 而且为何要撤走全部三十万军,留下一点人马,谨慎一点不是更好吗? 老洲相皱起了眉头,心想自家主子在虹国有威望,受众洲侯敬仰自然是好事,但也好像有些过头了。 随着叹气声,老洲相刚一抬眼就看到赜侯已经抬起了手,议事厅内的众声戛然而止。 “诸位,问候拿子嗣威胁炚侯出兵庄洲,这绝非炚侯本意。 炚侯的顾虑本侯会替他解决,本侯可以向诸位保证,炚洲军依旧站在我们阵营当中。 请各位放心,我们的计划照旧。”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对于突然做出结论的赜侯,难免心中还有疑问。 但他们这些常年在赜侯手下做事的人,也知道上司不解释,等多久也是没用。 赜侯的脸上依旧平淡如水,仿佛天塌下来,他也有办法顶住。 基于对上司的信任胜过了心中的一切疑问,众人不由拱手行礼,顺从地退了下去。 “大人,您是不是要见殿下,下官这就叫人去通报。” 看到众人都离开议事厅,老洲相看着赜侯询问道。 “不用了”,赜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殿下现在应该在花园。” 看着已经走出了议事厅的赜侯,贡明耀知道事情紧急,赶紧追了上去。 年迈的老洲相平时跟在上司身边,从未有这样疾步走过,现在已经通过赜侯的步速,探知了他内心的急迫。 贡明耀在走廊上转过弯后,突然找不到上司的身影了。 他连忙叫住一个小吏问询,小吏便搀扶着已经满头是汗,呼吸急促的洲相去追赶赜侯了。 当他们终于在后花园追上了目标物后,赜侯和枔子不知道已经交谈了多久。 只见枔子一直在点着头,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少年将纤细的手指放在嘴中,朝天空吹了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一只有着漂亮琉璃色羽毛的鸟儿飞过来,落在枔子肩头。 “殿下,这是……” “这是兰曲儿鸟,以前在妖林中我们一家用来传信的。” 少年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小鸟的头,接着拿出耳食喂给了它。 “殿下是要用它来给苾子殿下传话?” 赜侯脸上完全看不出焦虑之色,仿佛见到眼前的少年,政务上的一切险恶与烦恼都会灰飞烟灭,他的眼中只会流露出兴趣与喜色。 “我是想亲自回趟妖林,不过,我已经和责大人约好,明天就要去都水司帮忙。” 说着,枔子顿了一下,“苾子没问题的,妖林虽然险恶,但相反也是天然屏障。” “这样就要麻烦苾子殿下跑一趟了……” 看着有些忧虑的赜侯,枔子又露出了他一贯的微笑,道:“大人不必多虑,妹妹她个性直率,容易让人误会。她和陛下的感情是深厚的,不会不出手相助陛下。” 枔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之前兄妹之间的一点点摩擦。 玹羽在妖林和尭国签订完《永久和平条约》后,想要将枔子兄妹接回玄景宫。 枔子担心玹羽的身体,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却遭到苾子的严词拒绝。 为了妹妹,玹羽在妖林滞留三天,但苾子仍不为所动。无奈之下,玹羽只得和枔子离开了妖林。 这一切,当时一直陪在玹羽身边的赜侯都看在了眼中。 面对少年的微笑,赜侯苦笑了一下。 他并未怀疑苾子和玹羽的感情,而是在担心苾子对他的看法。 从政多年的赜侯的神经是异常敏感的,他能隐约感到苾子对他的排斥。 枔子写了手信,绑在了兰曲儿鸟那细长的腿上,将手臂轻轻向上一扬。 鸟儿拍动着翅膀,飞向了雾蒙蒙的空中,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殿下,让长公主一个人做这种事情,是不是太危险了。臣看,还是派一队飞马队前去的好。” “不,那样太浪费时间了。大人您也知道的,陛下在离开妖林时,又重新布置了很多陷阱。 就算不这样做,一般人进去也会迷失方向,更何况是擅长这一手的陛下亲手布置的。” 说到这儿,枔子苦笑了一下,玹羽儿时在妖林中为了捕猎,做陷阱那真是一绝。 针对猎物,他会变着花样做,对付人更是不在话下。倘若他想,恐怕连传说中的穷奇,八成也能逮到。 “我想就算是我现在回妖林去,恐怕也得和那些陷阱做一番斗争才能到达荆清阁。 所以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办成这件事,也只能依靠苾子了。” 枔子说的绝对是大实话,赜侯心中清楚,但他也确实是不太放心。 “可是殿下,本侯不能将这件事全都让长公主一个人去做。就算会浪费时间,也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冒这样的险。” “……我知道大人的心意,只是我们兄妹从心底,都不希望我们之外的其他人进入妖林。那里毕竟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想它再次受到破坏。” 去过妖林的赜侯,看到过被尭国军践踏之后的妖林惨状。 他曾经命令士兵对妖林进行修复,但被玹羽拒绝了。 如果玹羽有足够的时间,赜侯肯定,他定会用自己的手将妖林恢复原貌。 少年的脸上有一股被掩藏起来的哀伤,枔子顿了顿之后抬起了头。 “大人如果信得过枔子,就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们兄妹吧。 我们不仅是帮助玹羽哥,能挽救多人性命,才是我们兄妹最想做的。” 这股善良,赜侯在玹羽身上也曾见到过,如出一辙。 他突然有些心痛,随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枔子见状,便告辞去准备了。 “大人,老臣听得有些糊涂了,这是要叫那对儿兄妹去做什么事?难不成……” 贡明耀虽然还有些喘,不过仍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 赜侯淡淡地点了下头:“没估计错的话,要找的目标物应该就在妖林。” 第二百七十三章 保持心智 “大人是说,炚侯夫人还有那孩子在妖林?!” 老洲相眼睛睁得老大,“大人怎么会知道?” “一个妇人再带着一个孩子,炚侯会怎么也找不到他们,这只能说他们并未走炚洲和问洲的临界,也未走和炚洲接邻的庄洲再到问洲, 因为战时这些关口早已关闭。 那对儿母子他们要离开炚洲,也只能考虑炚洲西侧的妖林了。” 赜侯说着望向了枔子离去的道路,“洲相你也知道,除了殿下一家子,是没有人能够在妖林中来去自如的。” “这么说,问侯告知炚侯,他妹妹和孩子已经平安到达问洲,是在唬人的了?” “没错,为了逼炚侯出兵,他们也只有这么做了。 问侯现在一定也和我们一样,在到处寻找他妹妹的下落。” 老洲相刚刚落下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问道:“大人真的要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两个孩子去做吗? 老臣认为,问侯也一定想到了她妹妹会从妖林走,肯定派出人手去妖林找了。 要是这样,殿下他们恐怕会有危险啊,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派些人手过去?” “洲相多虑了,刚才你也听到殿下说了,陛下临走前在妖林中设置了很多陷阱。 问洲要找人,还得是悄悄地找。不会大动干戈像尭国那般派军队去破坏,所以陛下的那些机关足够对付入侵者。 当然,我们要对殿下的安全负责,飞马队还是要派过去。” 说到这儿,赜侯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煞气:“如果碰到问洲的人,一律格杀勿论,本侯还不想让我们与炚侯暗通的事泄露出去。” “是,下官这就去办。” 周围的人都离开之后,赜侯独自一人,来到了庭院中那棵昔庭树下,仰头望着这棵火红的大树。 “真是抱歉,我知道朵昈殿下不愿看到那两个孩子卷入世间争斗,但博弗还是请求他们去做了,而且还是那样危险的事。 但请殿下一定要相信博弗,如果不是为了陛下,我是绝不会让他们涉入危险之中。 我会保护好他们,也会保护好殿下心系的这个国家。 所以,请殿下为博弗、为博弗…… 哪怕只有一点,只有一点就好,请为博弗祈祷,能够一直保持这份心智……” 当人们的视线都落在庄洲战场上的时候,佖洲上的硝烟早已掀起多时了。 不甘心之前战果打了水漂的匡洲,起初只派了二十万军,但和一个月之前的情况几近相同。 佖洲各地的百姓奋起抵抗,着实让匡洲军暴跳抓狂。 被激怒的匡洲不断从业洲派来援军,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五十万。 百姓的抗击,终究经不住正规军队的铁蹄和砍刀,在短短十天时间里,佖洲被屠杀的百姓就超过了十二万。 此时百姓心中的恐惧超越了愤怒,各地的村庄、城池沦为一片火海,慌尸遍野。 在接近业洲的佖洲西部地区,几乎看不到人影,整个地区都笼罩在阴森的死气之中。 佖洲经过不久前的变故,军队人数只剩下了十五万左右,全部屯守在隶木城中。对于抵挡匡洲军的入侵,几乎是无能为力。 匡洲军猛烈而残酷的进攻,镇住了一开始奋起反抗的百姓。之后就如入无人之境般,势如破竹地席卷了本就狭小的佖洲西部地区。 之前被洲相化泽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隶木城内,大量逃亡的难民涌入其中。 可惜城内粮仓已付之一炬,难民们根本得不到一丝救济,连个遮风挡雨的陋室也没有。 满目凄凉、鸿雁哀鸣,即便挨冻受饿,只要能够躲避战祸,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是充满光明的。 佖洲最后的大军都驻守在此,就算饿死冻死,他们也能安心。 洲侯府也被烧得满目疮痍,但依仗之前的面积大,多少还是有几间屋子幸存下来,稍事清理一下还是可以住人的。 佖侯上了年纪,加之身上有伤一直未愈,回到隶木城之后时常高烧。 有时烧得厉害,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匡洲军这一路疯狂砍杀期间,他都没有几天是清醒的。 部下对他汇报军情,他反应最激烈时也就是皱皱眉头。 身上的病痛无法让他好好思考,就算他的脑子能够正常运作起来,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止早就杀红了眼的匡洲军。 他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一旦头脑稍微清醒,他就赶紧提笔写折子。 虽说得到救济的最快途径就是郁洲,而这个邻洲也慷慨解囊送来了一批物资。 但佖侯清楚,自己的女儿为何会被郁侯送到玄景宫,毕竟郁洲的意思不能代表王室的态度。 就算郁洲肯出钱救济佖洲,但出不出兵,在王室已经知道了这边状况的情况下,郁洲就不能再像上次那般擅自决定了。 过多的索取,只会给郁洲制造麻烦。 佖侯感激郁侯,所以他不想再为难郁侯。 不知郁侯在知道佖侯的心思后,他的良心会不会痛? 有了女儿珊荣之前的铺垫,佖侯的求援直接发往了明洲。 千错万错都是他佖强宾一个人的错,只希望王室能够看在佖洲悬崖勒马,配合郁洲牵制征洲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另一方面,他也写信给入了后宫的佖珊荣。 知道女儿此刻必定伤心至极,但除了劝慰她要隐忍,其他的话他说不出一句。 对于佖侯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重要了。 郁洲送来的粮食只够屯养十五万的军队,而涌入城中难民的口粮,则是佖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佖侯心中万分亏欠,是他因为私怨,一手造成了佖洲今天的惨状。他实在见不得百姓易子互食,宁肯自己挨饿也要拨出口粮。 佖侯抑郁,加之旧伤,一连十几天他伤痛难忍,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 部下一直不敢将不断恶化的军情告诉他,怕过于沉重的消息会压垮这个重病者。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佖侯听到匡洲大军逼近隶木城的消息后,如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之后竟然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站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单兵孤城 离开病床的佖侯命人为自己穿衣覆带,梳头戴冠。似乎从未病过一般,神色凌然。 看到佖侯的样子,侍从们都吓得心惊胆颤,绝不会想到这危机的情况,恰好给了他们主子一剂良药。 只是如此强行激发人的潜能,也只能以折寿作为代价了。 佖侯召集众官来到名义上的议事厅,因为这里不过是一处偏房,真正的议事厅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了。 他只是不想在病床上议事,让部下们看到自己虚弱不堪的样子。 佖侯的得力助手什尚名,已经被王室夺了去,儿子也殒命战场。他的洲相化泽以及一干部下,也都丧命于匡洲军手中。 放眼望去,留在这位洲侯身边的,竟是一些没有实战经验的年轻人。 除了洲侯本人,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领兵打仗之人。而他本人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是带不了兵的。 佖洲在自己手里逐渐羸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刻。 佖侯心中顿觉寒凉,但他也只能咬牙坚持,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种的因。 议事厅中阵阵唏嘘之声,似乎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已经遭受过一次重创的隶木城,再一次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率领匡洲军的仍然是匹托,由于上次出兵没能守住在佖洲取得的战果,这次的出征让他卯足了劲儿,肆虐在佖洲的土地之上,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 “将军,我们刚才抓到了有七百来人的武装队。他们正打算偷袭我军后方的粮草辎重。” 这天一早,匹托正在观察,已经攻了一整夜城的前方士兵的状况。 一名小校跑了过来,他身后押着几个百姓模样的人。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一看便知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搏斗。只是眼神依旧利狠,未有丝毫服软之气。 见到匹托,几个被俘虏的人立刻怒目圆睁,挣扎起来。 他们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指挥官,是指挥匡洲大军攻占、摧毁他们家园的人。 叫骂声响彻在清晨的空中,使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人们心中更加狂躁。 一名俘虏更是愤恨地想要挣脱束缚,向前蹿了几步出去。要不是后面的侍卫及时拉住,将他摁倒,恐怕就要扑到匹托身上撕咬起来。 两名侍卫上前,才将不住扭动挣扎的俘虏止住,但他仍旧眼圈通红,艰难地抬头,瞪视着匹托。 “你们这群匡洲的恶魔!不要用你们肮脏的躯体碰触这里的土地!滚出佖洲去!滚出佖洲去!” 俘虏骂得起劲,一弓身似要挣起,但又被侍卫猛然按压下去。 已经猛攻隶木城一周时间仍没有进展,让匹托很是懊恼,现在又听见别人对他如此喊骂,指挥官的怒火被完全点燃了。 只见,他快速抽出了腰间佩剑,大步走上前去,一脚踩在了俘虏昂首叫骂的头颅上。 他手中和眼中寒光同时闪现,转瞬,那俘虏的脑袋就已脱离脖颈,滚落地上。 鲜血四溅,点染了周围或是愤怒,或是心惊的一干人。 见到同伴被杀,其他俘虏的叫骂声也越发悲愤。 匹托二话不说,提起滴着血的剑,继续朝着这些俘虏一阵猛砍。 直到再也听不到叫骂声,他才穿喘着粗气,停下手中的动作。 “光会张口叫嚷有个屁用!不过是丧家之犬的哀嚎罢了!有本事就在战场上杀了本将,一群没用的东西!” 匹托甩了甩剑上的血,他的怒气还未消,“把抓来的那些人全都给我砍了! 再把他们的脑袋全都扔到城里去,本将军倒要看看,佖侯那个窝囊废到底要在城里躲到什么时候!” 当佖侯赶到城门口,看到那些武装百姓的人头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 脚下步伐不稳,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同时也感到了四周直射过来的强烈视线。 “大人,我们杀出去吧!”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了过来,马上其他的声音就如波浪一样传来荡去。 “那些匡洲军太嚣张了,杀死了我们多少百姓!连襁褓中婴儿也不放过,简直没有人性!” 混杂的声音中不仅有难抑的愤怒,还有阵阵哀泣。 “我们要守城,不能和他们硬拼。” 望着周围一张张哀怨愁肠的脸,久久佖侯才出了声,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愤,让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匡洲军的目的,就是想把我们引诱出城,好一举歼灭。他们有五十万大军,我们出去只是飞蛾扑火……” 说到这儿,心中羞愤的佖侯一顿,“只要我们能多守一天城,就能多拖住他们的一天。 我们的王一定会派来援军支援。 本侯希望,当我们迎来胜利时,大家都还活着。” 佖侯在说最后一句话时,不禁潸然泪下。 在八年前,当他因为战争失去妻子时痛哭过,半年前失掉儿子时他也痛哭过。 而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隶木城的士兵和逃难百姓。 他不希望自己再为任何人哭泣了,只希望能够从战争中存活下来。 佖侯的真情流露,触动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不要罔顾性命,而是要拼命活下去。 对于逃避战火的百姓来说,他们已经深深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了。 “洲侯大人说得对!涟延王会来支援我们的!绝不会抛弃我们的!” “我们要守城!决不让那些匡洲狗进入城内!” 看到士兵和百姓能够如此意志坚定,衷心跟随他一起抗击匡洲军,佖侯心中甚是宽慰,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沉重的罪恶感。 半年前,如果他能够像今天一样的理智,那么也不会为了给儿子报仇,而动用几近佖洲全洲的兵力,自投罗网掉入人家陷阱还不自知。 他的冲动促成了佖洲的败亡,部下、百姓也都因他而亡,唯一的女儿也被迫离开了他。 佖侯心中的悔恨直到他死也无法消除。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守住这座隶木城,守住在战争风暴之中飘曳的佖洲,让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让王室看到他的努力,让女儿能够获得幸福的人生。 第二百七十五章 甜蜜迎军 三月初的清晨还散发着透人寒气,郁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披上了一件直襟长袍,走出了房门。 天还未完全亮,只有微微早霞晕染天边,空气也氤氲湿漉。 郁侯不禁用手撩了撩自己那葡萄色的长发,感觉头发也因浓重的水汽而变得沉重起来。 “啊,大人!您起来了。” 听到声音的郁侯转过身去,只见两个侍女手提着个大篮子,正在向他屈膝行礼。 篮子里的胡萝卜探出了头,下一秒就滚落下去。 侍女慌了神儿,一边道歉,一边狼狈地躬身去捡。 “你们在干什么?为何穿成这样?” 两人是郁侯的贴身侍女,平日都身着华丽,随侍在侧。现在却一身粗布暗色衣裳,也不见佩戴任何饰物。 听到问话,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真是怪了,平时见到本侯都像刚交完水的鲜花似的,今儿个怎么都蔫了。” 说着郁侯走了过去,低头一看,那篮中满是萝卜、土豆、绿菜叶还有几个土鸡蛋。 另一个人的蓝中,装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瓶瓶罐罐。 郁侯抬眼看着两人,怎么看都觉得这细皮嫩肉的两丫头,和这一身装扮极不协调,越看越觉违和,不觉失笑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厨房?莫非要亲自为本侯做早点? 还是女孩子体贴,本侯好感动。” “……” 没有言语,两人默默摇了摇头,觉得不对,又快速点了点头。 “告诉你们个小秘密,本侯还尝过陛下的手艺呢!相当不错哦!” 回味地一笑过后,郁侯又伸了个懒腰,“想为本侯做吃食,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本侯现在要梳洗打扮,你们两个快过来。” 两名侍女互看一眼,想动却又不敢动,只得张口。 “可是大人,是、是洲相大人她要……” “什么?夜阑来了?” “邜大人昨天晚上到的,那时大人您已经睡下了。 她一见到我们就发起火来,要我们今天一早就去厨房帮忙。说战时不可以在前线穿成那样,也不能游手好闲不做事……” 意识到自己告了女洲相的状,两个侍女赶紧用手捂上了嘴,低下了头。 这事要是让被告状的人知道,她们下次可能就要被罚去打扫毛司了。 “这的确像夜阑说的话……”,郁侯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折扇,转过了身去,“不过你们是本侯的人,听候本侯吩咐才是你们真正的工作。 不要去管那些蔬菜瓶罐啦,本侯马上要出门,快点过来。” 听到郁侯放话,两个侍女顿露喜色,丢掉手中篮子,跟随郁侯而去。 不大功夫,三人都换好衣服。郁侯翻身上马,带着两个花枝招展的侍女出了城府大门。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蜜艺城南面的城楼。 郁侯从麟檬城来到与佖洲接壤的边城蜜艺城,已经有一周时间。 这段时间,这位洲侯的所作所为在他身边的人看来,的确可以用游手好闲来形容。 他几乎每天都带着两个侍女出城到周边游玩,一直到很晚才回城来。 而这天,当这位洲侯出现在城楼上时,也着实吓了士兵们一跳。 “搬张大桌子来吧。” 郁侯对着正要跪下来行礼的士兵,满不在乎地说了这句话。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很快照着要求,在城楼上放置了一张桌子。 跟着,茶和点心也悉数摆了上来。 郁侯和两个侍女坐到了桌边,一边品茶一边谈笑风生。 这些举动虽然在战时不合时宜到了极致,但在士兵们眼里,这已经是他们洲侯最好的表现了,起码还到城楼上来…… 姑且算是来视察吧。 “大人,我们郁洲的军队什么时候出动?到时候能不能也带我们去战场上看看呐?” “对呀、对呀。这次我们不是要攻打匡洲了吗?场面一定壮观。” “哦,你们也想上战场?没问题,有机会一定带你们去看看。” 郁侯的话音刚落,侍女们就发出一阵欢喜声,左一个右一个分别把手中糕点送入郁侯口中。 而郁侯则闭上了眼,享受着清晨红颜相伴左右的美妙。 不过,这美妙似乎有些过短,突然空间如同被隔断一般,他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郁侯正张着嘴,等待甜饴的入口。 他突感嘴中一滞,有些喘不上气来。 睁眼一看,硕大一块水晶百花糕已经塞进他口中。 郁侯一怔,看到对面两个美人惊恐到花容失色,慢慢站了起来,并且退到老远。 像是意识到什么,郁侯一边咀嚼一边转过头。 只见邜月抱着双肘,瞪着想要杀人似的眼睛,站在他的身后,像是在说怎么没噎死你! “哟,夜阑你来了。正好坐下来陪本侯喝杯茶。” 郁侯波澜不惊面露微笑,伸手招呼着他身后的凶神恶煞坐下。 “喝茶?!你不是要带那两个丫头上战场吗?我看你们可以在战场上一边听着喊杀的伴奏,一边品尝混入人血的茶饮。 还可以观赏战士们如何拼杀、如何挂彩、如何死亡的风姿。 不过就是要小心别被别人当成靶子,到时成为浑身插满箭的刺猬回来就行。” 说着,邜月冷笑了一声,“哦对了,要是真成刺猬就回不来了,正好还可以体验一把以身殉国的壮烈。” “这种体验还真是新鲜”,郁侯慵懒地摆弄手中折扇,不正经道,“不过就是不适合可爱的女孩,你瞧把两只小蝴蝶吓得。” “我吓唬她们!我是好心警告她们,那是战场,是会死人的地方,不要以为那是舞台上的演剧。不要说刺猬,就是成了独角兽也甭想回来了!” 邜月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燎烤着瑟瑟发抖的两只蝴蝶,接着把视线又转向了跟前的郁侯。 “大人您还真是悠闲啊,据说您到蜜艺城来之后,天天到周边游玩,好不惬意啊。 洲侯大人真的没有忘记,明洲那边给的我们什么命令吧? 您不但不部署出兵事宜,眼看今天还要有三十万大军到达蜜艺城,您居然还在这里和美女一起品茶! 还好下官今天过来了,要不然这加起来五十万的军队,就要在大人您手里长白毛了。” “就是知道今天这三十万军队会到,本侯才在这里品茶、吃甜,来个甜蜜迎接嘛。” 甜你个头! 郁侯这句话说完之后,邜月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她真恨不得踹上郁侯一脚。 不过,在她发火之前被郁侯一把拽下,坐了下来。 郁侯手持折扇向前一指,道:“你看前面那条河对面,就是佖洲的土地了。” 说着,郁侯站了起来看着远处。 邜月也随着上司移动着视线,她看到那条河的对岸有很多的小黑点,在慢慢向这边移动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违令而行 “那是……是人?” 邜月眯起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移动的黑点。 “对,那些都是佖洲的难民。佖洲的西边已经被匡洲军占领,难民都在向我洲还有征洲撤离。 不知道你有没有接到消息,涌到我洲的难民已经超过四十万。” “这个……” 邜月皱了一下眉头,心道他家主子正经起来是越来越没有前兆了。自己必须马上收敛情绪,真是心累! “突然涌进了这么多难民,我洲恐怕很难吃得消。而这蜜艺城是军事重镇,更是无法收留难民。 最近本侯到周边转了转,这附近有几处村庄,便叫军队将逃过来的难民引到那些人家去,供给他们粮食和药品,建立一些临时的难民救助点。” 合着,他这几天外出游玩是去体察民情了。 虽说是邜月误会他,但女洲相却更加生气。不管什么事都会被这位洲侯捉弄一番。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没个准头!一点长进都没有! “大人!”邜月依旧沉着脸,站了起来,“既然大人有救助那些佖洲难民的心思,那为何不马上出兵佖洲?只要能尽早打败匡洲,也就不会出现那么多难民了。” “洲相,你还记得王室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是什么吗?” “不用顾忌多洲,在恰当的时机收复佖洲,出兵攻打匡洲,实现佖洲战场上的双赢。” 邜月的脱口而出,让郁侯不禁微微一笑,他转过身来面对面色依旧不佳的女洲相。 每次在讨论公事时,郁侯露出的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都会让邜月气愤之极。 但这一次,她却在上司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无奈。 邜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但又在那无奈之上看出了一抹哀愁。 “这命令有什么问题吗?难道王室不是叫我们出兵佖洲?” “当然是要叫我们出兵佖洲,攻打匡洲,只是现在还不是那个恰当的时机。” “什么!?还不是‘那个时机’?佖洲的大半都已经落在了匡洲手里,我们再不行动,佖洲整个就要丢了! 到时候别说‘双赢’,恐怕要‘双输’了!” “你指的‘双赢’是什么?” 郁侯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洲相,似乎十分想知道答案。 “第一赢是将入侵佖洲的匡洲军打败,第二赢便是剿灭所有匡洲的反动势力。” 邜月的回答不假思索,早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郁侯玩弄着手中折扇,又将身子转过去,面对着城外的郊野,看着那些黑点被巡视的士兵一一带走。 “的确,我们的第二赢是要铲除匡洲的反动势力,但这第一赢却不是针对匡洲的。” “什么!不是针对匡洲的!难道还是针对我们自己人的?” “你说对了,是针对自己人的。” 邜月睁大了眼睛,望着上司那一头葡萄色的长发,脑中也在重新梳理着这一切。 “如果命令中没有那个‘恰当的时机’,本侯想,我们郁洲的军队早已踏上佖洲之地。现在将士们士气高昂,我们绝不会输给匡洲的那些家伙。” “等一等大人!属下明白大人的意思,只是这‘恰当的时机’会不会是大人多虑了呢?” 邜月心中的焦虑化作冷汗,顺着她娇小的额头流了下来,她想找出充足的理由来否定刚刚认识到的真相,但明显理屈词穷。 “洲相可还记得,我们接到命令的时间吗?” “……是在二月上旬,八号。” “没错,但在那个时候,匡洲军的铁骑还未开进佖洲。 在那个时间点绝不会叫我们帮助佖洲,而只是单纯的‘收复’,所以这‘第一赢’也只能指的是要我们收复佖洲。” “这样说来,这道命令不是显得太过蹊跷吗? 在我们接到命令的第二天,匡洲军就开始攻进佖洲了。 就算我们要执行王室的命令,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王室不是已经为我们铺好路了吗,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命令就可执行了。” 邜月的心“咯噔”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司的背影。 “大人,您已经在执行这个命令了吗?” “当然喽,所以夜阑你刚才一直说我在这边游手好闲,真是冤枉我了。” 邜月听后,脚下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浑身僵硬地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口喝了下去。 茶水早已冰凉,顺着食管流到胃中,让人感到整个内部都被冰冻一般。 此刻,郁侯来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脸色发白,一言不发的下属,不禁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本侯十分残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半晌,女洲相才发了声。又将一杯凉茶灌进了肚中,似乎想借此让自己保持冷静。 “毕竟王室给我们的命令,不是拯救佖洲而是摧毁他们,与其自己动手,不如让匡洲军来做……” “这也是王室的意思,其实佖洲现在的军力,已经孱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上面还是不愿放过他们。 对了,你不是一直想替我除掉佖侯,这个可能会报复我的隐患吗?现在的你可是满脸的不乐意呀。” “下官想除掉的只是佖侯一个人而已,并没有伤害佖洲百姓的意思。” 说着,邜月抬头望向了城外那不断涌来的黑点,脸上显出沉重的不悦。 “可是、可是这一次,王室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连普通百姓也要卷进去陪葬?我们的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郁侯撤扇掩面而笑,道:“哎呀,我们可怜的小陛下要是听见你刚才说的,一定要哭鼻子喽。” “什么?!”邜月像是被点着火的鞭炮,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想要哭的是我们还有佖洲的那些难民吧! 就算是太后的命令,打仗这种大事,陛下也应该知晓才对。 如果他心中真的装着百姓,就不会让我们接到这样的命令。” “咱们的陛下哪里是太后的对手,经过上次的教训,这次太后绝不会走漏任何风声,让儿子知道的。” “佖洲的大小姐已经入了宫,换句话说,已经成为人质,太后为何还要做得这么绝?” 邜月一直撑在桌子上的双手攥紧了拳头,眉头紧锁。 突然“哐”的一声,双拳锤击桌面,发出了巨响。将一旁的士兵惊得一机灵,那两个躲得远远的侍女,更是吓得抱在了一起。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下官一直认为是推脱狡辩之词,但现在却觉得这句话十分有理。 大人,请现在立即出兵佖洲,我们不能对佖洲百姓视而不见,也不能对死守隶木城的二十万守军见死不救。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虹国百姓,都是保卫国家、扞卫和平之人。 如果一板一眼执行这道命令,将来我们一辈子都会受良心谴责。” 郁侯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用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他觉得现在一脸怒相,向自己提出意见的女下属十分可爱,不过这句话他忍着没说出来。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此时再捉弄这个认真的洲相,一定会遭到对方永久的记恨。 “大人,阡将军率领的三十万军,已经到达城北门外了。” 一名士兵跑上城楼,向郁侯作了汇报。 郁侯点了点头,再次慢慢地站起了身。 “洲相,你刚才所说的本侯完全赞同。末语已经到了,我们明天就出兵。由本侯亲自率军,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郁侯的话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禁让邜月一愣,反应过来的她赶紧施礼领命。 当她抬起头时,郁侯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 邜月并不认为是自己说服了上司,之前郁侯按兵不动,只是想观察一下佖洲的行动。 按照太后所说,借匡洲之手除掉佖侯,也是郁侯心中所想。 只不过他没想到佖侯会如此有韧性,居然靠着那点兵力一直撑到了现在。 可是,一直加剧的伤亡,却让待在暗中观察的郁侯坐不住了。 郁侯虽然也有冷血狠辣的手腕,但他绝不会用在普通百姓身上,这是他和盛承太后的本质区别。 所以就算是太后的命令,只要他不愿听,就会去违抗。 一阵凉风吹过,将郁侯葡萄色的长发拂起。 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冥花香,这是郁侯身上的香气。 邜月很喜欢上司的背影,但此时却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隐藏的哀愁,美却不和谐。 第二百七十七章 都是废物 维洲十坡城中,维长引在城府的办公房中不断踱着步。 他本就彪悍的脸上乌云密布,时刻都要爆发出来的摸样,让他身边的人都不敢靠近。 而此刻他的脑中也在翻云覆雨,回顾着迎战权洲军的这十来天的得失。 自从长兄承袭侯位的第一天开始,维长引就公开与其决裂,并且仗着自己手中大半兵权,开始与维长弤分庭抗礼。 不过五年,他就把维洲的南部据为己有,并且逐步扩大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俨然成为了半个维洲的主人。 不过,他经过多年努力的成果,竟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里逐渐丢失。 维长引一直住在十坡城中,虽是边境之城,但这里离问洲最近,方便他与问侯联系。 而在维洲内部,他所掌控的地盘上,虽然也派了重兵把守,但防御力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坚固。 他将自己手中的五十万军,放在了维洲中部的泥耳城中。 但权洲军却巧妙地避开了与这支军队正面作战冲突,从东侧防守薄弱的侗西城入手,直接绕到了十坡城外。 口中不断啐骂手下是酒囊饭袋的维长引,也认识到了自己布兵的错误。 在他眼中最大的敌人,一直都是他的兄长长弤,从未想过他人会成为威胁自己的敌人。 所以,他重点防范的,永远都是霜堰城中的那个最高位者。 “一群没用的废物!废物!” 边走边骂的维长引一抬脚,将一把脚边无辜的木椅踢飞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一名小吏头上。 小吏“哎呦”一声,顿时抱头血泪横流。 但他的呻吟,并未换来施暴者的同情,只得来又一句的“废物”,惊得他连疼都不敢叫了,只能如聋哑一般吞下这颗奇苦无比的黄连。 小吏多心了,他的存在根本引不起维长引的注意,自然这“废物”一词也不是针对他的。 一个是骂他哥维长弤的,另一个是骂他部下的。 “来人!来人!”突然停下脚步,维长引大声叫嚷着,“把洲相给我找来!” “大人,绎洲相还病着呢,现在恐怕……” “那就给我抬来!” 维长引怒睁着双眼,瞪着小吏,似乎在说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后者大惊地应着“是是”,赶紧退了下去。 不到半个时辰,两名小吏以最快的速度抬着一副担架,来到了维长引的办公房内。 小吏将担架放到了地上,上面躺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面色发灰,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纵横,似乎没有一点脂肪的身体形如枯槁。 这个老者便是维洲的洲相绎慎,字徳守。 一直紧闭双眼的他,在感知小吏将自己放在地上后,挣扎着坐了起来,但很快因身体乏力又滑了下去。 小吏赶紧过来扶住了他。他想要向维长引行礼。不过,还未开口,就开始咳嗽起来。 看到如此病态的洲相,维长引皱了皱眉一摆手,示意老者不必行礼。 “把洲相搀到座位上去。” 老洲相被搀到椅子上坐定后,脸上立刻淌下汗来,苍老的面部也有些扭曲。 恐怕是换了姿势,让这位重病中的老者感到痛苦不堪。 “洲相,知道你身体不适,还硬叫人把你抬来,我实在也是情不得已。” 维长引紧皱着眉头,走到了老者身边,那一脸凶相还是难以抑制的显露出来。 “我当初要是听了洲相的话,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副窘境。 绎大人警告过我,不要只重视泥耳城的防守,还要多注意通往十坡城的他城的防御。 一旦这些薄弱点被突破,泥耳城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但我太过自信,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今天已经应验了谏言。” “怎么?!难道权洲军真的绕道过来了?” 这位维洲二公子很少能这么自我检讨一番,老洲相吃惊地睁大了,他那双已经黯淡无光很久了的眼睛。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他病重意识不清的时候发生的,但老人却觉得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 “是的,我在十坡城附近已经和他们周旋了快十天了。 狡猾的权洲军他们还在不断地调集兵力,并不着急和我正面作战。 但他们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背地里,把我所控制的维洲南部大部分城池都攻了下来!真是可恶!” 说到这儿,维长引狠狠地锤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我当初要是听了大人的建议,全方位的加强这些地方的防守,今天也不会就这么便宜了那些权洲军! 我要是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个入侵我领土的权侯,一定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维长引说着,做了一个手势,仿佛现在他就揪着权侯的头发,正在他脖颈上切割,看上去很是解恨。 “二公子,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老人连续的咳嗽声,好不容易将沉浸在自己悔恨中的维长引拉回了神儿。 “洲相,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的意见,我维长引是绝不会低头认输的,一定要把那些权洲军打回老家去!不,我一定要宰了那个权侯!” 说着,他抓住了绎慎那枯枝一般的手腕,身旁的人生怕他们上司一用力,那手腕就会断掉。 “……公、公子,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首要要抵住敌军的进攻,而且要快……” “洲相,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输,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向问洲请来一些援军比较好,这样也能威震同样是权、赜联军的敌军。” “已经来不及了……”,老者咳嗽着,连连摆手,“问洲那边的注意力都在庄洲身上,他们不会轻易派兵给我们的。 就算给我们,以现在权洲军都攻到了眼皮子底下的状态,援军也是无法救急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维长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吼了起来,“难道就这样一直和那些像鲶鱼一样,油头滑脑的权洲军耗下去吗?!” 说完,他甩开老者手腕,转过身去,背对着老洲相。 老者想抑制住自己的咳嗽,却怎么都无法实现。 一时大脑缺氧,让老人不得不用如枯枝一样的胳膊撑在旁边的木桌上,以支撑自己发软的身体。 但最后他还是因为乏力,而使整个上身都趴在了桌子上。 第二百七十八章 情非所愿 “……联手……联手啊……” 心急的老洲相连主语都省去了,趴在桌上,吃力地抬起脑袋迫切地传达着自己的意思,可换来的却是年轻人的回身怒目。 “洲相是说,要我与那个蠢哥哥联手?” 又被剧烈咳嗽夺去说话能力的老洲相,不住地点着头。 “为何我非要……为何我非要……” 维长引在房中愤恨地踱着步,似乎每一步都能把地面砸出一个窟窿来,嘴中不断地嘀咕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都等待着这里最高权力者的大声叱骂。 “我、我……” 当维长引停在了老洲相前方时,老者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角。 “独木难支,公子不能拒绝,这是现在唯一能行的办法。和大公子联手,前后夹击权洲军,才是能在短时间内打破困境的办法。” 老洲相稍稍喘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他必须抓紧时间,生怕自己这口气过去,就要再次失去说话能力。 “下官知道两位公子之间的纷争,但现在绝不是内讧的时候。因为洲内的纠纷而丢掉维洲,这就太过愚蠢了。” “这个不用洲相说,我也清楚!” 维长引依旧愤恨难平,但已经比刚才冷静了许多,他站着没有动。 “记得下官在患病之前,大公子就寄来了联手书。 二公子不要再犹豫了,现在只有这个兄长能够帮助二公子渡过难关。 兄弟联手一致对外,才是明智的选择。” “难道我已经弱到,非要接受我那个蠢哥哥帮助的程度了吗?” “现在的二公子的确是这样。” 旁人都在感叹老洲相,竟然坚持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话,但转瞬就被重物承受冲击力,以及之后重物坠地的巨大声响,震得灵魂出窍。 像是遭到了敌人突然袭击似的,他们脑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期。 等到他们的视觉恢复功能之后,就看到那张最靠近他们主子的椅子,已经被踢飞十米开外了。 好在这回没砸着人,但无辜而粉身碎骨的椅子又多了一把。 踢者仍旧火气未减,一脸通红地喘着粗气,瞪着眼前说话毫不留情面的老者,像是要吃了对方一般。 “二公子既然不愿意听下官的意见,那又为何急着把我这将死之人抬来,烦扰公子呢?!” 老者并未被维长引的怒气吓到,没有撒手,仍旧紧紧扯着他的衣角不放,努力抬起头,将自己并不清晰的视线,放在眼前年轻人身上。 “二公子现在的实力不敌权洲军,是众所皆知,但这并不是说实力不济大公子。 但想要和大公子交手,就必须先要攘除外敌,否则连争夺维洲统治权的资格都要丧失掉。 此时,如果你们兄弟俩能够暂时摒弃前嫌,协力抗击外敌的话,不仅能保住维洲不会落到王室手中,还会赢得维洲民众支持。 而且最重要的是,离二公子想要得到全部维洲的愿望也相距不远了。” 在听到老洲相最后一句话之前,维长引的怒火都是在一直在上升的。 但不管之前的怒火有多么旺盛,都被这最后一句话瞬间浇灭了。 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松软下来,等待着老者进一步的阐释。 “和大公子的联手是必要的,在保障我们击退外敌之后,我们就可放开手和内部的敌人一决高下了……” 在不间断地说了这么多话之后,老者终于还是不敌身上的病痛,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而这次却得到了上司的照怀。 只见维长引俯下身来,用还是略显粗鲁的手拍着老者的背部。 老洲相身子已经孱弱到不行,再温柔的手掌恐也抵御不了,更何况拍他背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只见老洲相的腰越来越弯,身子越来越抖。 旁人见了都不得为老洲相捏了把汗,但了解这位维洲二公子的人都清楚,这已经是他们主子最温柔的表现了。 “……除掉大公子很简单,根本不用在战场上拼杀那么麻烦,又费人力又费时间,只要……只要……” 咳嗽声再次响起,但身旁安抚老者的维长引,已经露出了笑容。 在维长引和老洲相商量完对策的第二天,权洲军就开始了对十坡城的围攻。 此时权洲军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四十万,而维长引这一边只有三十万军。 为了保存实力,维长引也收敛了许多,坚壁清野。一连几天,他都在十坡城的城楼上指挥战斗。 虽然这种战争模式造成双方的伤亡都很小,但他早已厌倦了这种消耗战。 望着打打就退的权洲军,他的脸上又爆出了青筋。 “真该死!绅连那蠢蛋到底在干什么?我五天前就要他率军回防,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 要是让我那个蠢哥哥先到了,就……” 维长引正自言自语地骂着,忽地察觉身后有异样响动,他抽刀猛一回身,一名小吏惊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到了地上。 “你跑上来在干什么?” 维长引有些气急败坏,剑背在小吏脖颈上乱拍一气,小吏大气都不敢喘了。 “有事禀报就赶紧说,要是再像刚才那般悄无声息跑过来,我就一剑劈了你!” 小吏赶紧点点头,心中却叫屈,明明刚才是叫着跑过来,怎会就成了“悄无生息”? 这上司已经敏感到了草木皆兵的状态了。 维长引一边将架在小吏脖颈上的刀收回,一边极不耐烦地又转过身,望着城外的战场。 “是、是的,大人,小的、小的有要事禀报……” 小吏声音颤抖着站起了身,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魂中清醒过来。 “那就赶紧说!再吞吞吐吐的,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了!” “小的说……”,小吏用袖口擦了擦脸上流下的冷汗,“刚才接到急报,说泥耳城守城将军绅连已经叛变。” 小吏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维长引的一声怒吼,刚进刀鞘的刀再次被拔出。 一道寒光闪过,城楼的一节扶手被砍下,飞溅起的碎石砸中了一名士兵的脸颊。 士兵痛苦地捂着脸倒在地上。 此刻这名士兵身后,出现了被人搀扶过来的老洲相绎慎。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兄弟联手 “二公子息怒,绅连会叛变也在预料之中,我们现在更不能因此乱了方寸。” “洲相说的轻巧,那可是五十万的兵力!五十万的!!我是那么的信任他,重用他。甚至把八十万兵力中的五十万都交给了他,他居然背叛我!” 一边啐骂着,维长引一边仍旧抡着手中的大刀在扶手上乱砍,惹得城楼上众人纷纷躲避退让。 他们都深知这位主子一旦怒气上涌,手中凶器也会跟着发飙,没个准头。误伤谁都是活该。 “咔咔咔”,一阵狂暴之后,扶手再现三个坑洞,维长引举着大刀吼道:“我要不将那小子碎尸万段,我就不姓维!” “那个叛贼现在身居何处?” 老洲相唯恐这位维洲二公子会失控,赶忙抓住仍旧颤抖不已的小吏问道。 “维侯本是坚守霜堰城的,但是绅将军却突然帅大军袭击霜堰城。 维侯不得已弃城而逃,现在正在往十坡城的方向前进。” “攻打维侯的是赜洲军,这么说那个叛贼是和赜侯串通,要……” “没错,那个贼子是要先把我的蠢哥哥干掉,再来干掉我,这样他就可以得到维洲了!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维长引用双手握住刀柄,向上一抡,重力加速度再加上他的蛮力,让落下的这一刀深深地堑进了地面当中,仿佛他刚才已经把口中那个贼子戳在了地面中一样。 “洲相,我现在就带兵冲出去,到霜堰城把那个小子给宰了!” “二公子不可啊!”老者推开搀扶者,上前抱住了维长引,“要冷静!要冷静!不能因为一个叛贼,就坏了我们全盘的计划!” 老者喘息着,他枯瘦的身体抱在壮如蛮牛的维长引身上,就像大树缠上了一根干瘪枯死的树杈。风稍一大,这根枯枝就会灰飞烟灭。 “大公子的部队就要到了,我们要先解决眼前的权洲军。现在冲出去就是自寻死路啊!” “我维长引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我不会就这么放过那小子的!” 维长引甩开对他来说,轻如牛毛的老洲相,刚要走下城楼就被士兵的喊声牵引,掉转过头来。 “那是维侯的军队!” 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尘土暴扬。慢慢出现黑压压一片,最前面的黑点上渐渐出现了一面旗帜。 随着距离的拉近,旗帜上的“维”字已能够清晰瞧见。 此时,维长引不禁在心中叹道,这次他这个兄长出现得还算是时候。 似乎瞬间忘记了刚才的苦恼一样,维长引将手中的大刀举向了空中。 “开城出击!把权洲鬼全都给我碾死!” 随着维长引的一声令下,十坡城城门大开。城内大军蜂拥而出,权洲军见状连连后退。 后面的维洲军则继续前进,对权洲军展开包围之势。 很快,权洲军阵型就出现溃烂之势。 “真是不堪一击,刚刚不是还对我这十坡城虎视眈眈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了!” 开怀大笑,完全取代了刚才的愤怒爆棚。维长引也在战争的刺激之下,将自己的喜怒无常发挥到了极致。 被甩开摔倒的老洲相,也在小吏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他干瘪的双手扒住了扶手,看着他已经二十多年未见的战场。 似乎眼前激烈的场景,给他注入了生命活力一样,让他双目发亮,让他不禁想起了以往,跟随在先侯左右征战时的光景。 那时候的维洲上下团结一心,不管虹国内部的矛盾有多深厚,但遇到尭国的外侵时,各洲还是能够在明苍王的带动下,积极起来响应抗敌。 而如今,这个战场不仅是虹国的内乱,还夹杂着维洲内部同胞的厮杀。 想到这儿,心中的揪痛化作泪水,顺着老人干瘦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先侯啊,是老臣的无能,眼睁睁地看着维洲分裂,人心涣散。但至少在我死的时候,能让它重新归一啊……” 看着不断溃散的权洲军,维长引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他不顾众人的反对,策马带兵冲出了城去。 在权洲军已经不能成形的队伍中横冲直撞,手中的大刀不断吸食着人的鲜血和精气,搏杀的刺激似乎让他的精神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杀得还未过瘾,权洲军就已经悄悄撤退了。 不过,维长引蓄积多日的怒火和精力,在得到这个发泄口之后,一时难以关上。 他率一军开展追击,将权洲军追出十里开外。 当维长引的冲劲儿过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片狭小的山谷之中。 暗觉不妙的他,赶紧率军按原路返回。不过,在他离峡谷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时,他的队伍后部就出现了一片人与战马撕心裂肺的叫喊悲鸣。 他惊恐地回过头去,只见从两侧悬崖峭壁上滚落下无数的巨石,将他的队伍砸了个人仰马翻。 “该死的权洲军!居然将我引到这么远的地方设埋伏!” 维长引咒骂着,他伸手一挥大刀,将一块落下的巨石击了个粉碎。 另一只手勒紧缰绳,踢了一脚马腹,开始躲避不断落下的要置人于死地的巨石。 手中大刀连续击碎五块巨石后,当与第六块接触时,大刀与巨石同时粉碎了。 他被未完全粉碎的巨石碎块冲撞,跌下了马,连滚带爬总算躲过了这波攻击。 浑身是血的维长引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管怎样大声叫喊,也没有一个部下回应他。 周围除了碎石就是满天飞扬的尘土,不见一个人影。 他凭着感觉,仍旧朝着峡谷的出口走去。尘土飞扬,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要是老子能拥有飞马队,早就将那些权洲的混蛋收拾干净了!” 还在咒骂着的维长引突然站住了脚步,并且飞快向后撤了一步,朦胧的视线中闪过一道寒光,他抬起脚狠狠向前踢去。 人的悲鸣声过后,一个人便倒在了他的前方。 没有多想的时间,他便夺下了倒下之人手中的武器。一边站起身,一边将手中的剑放在了脑后,金属的碰撞擦出了火花。 第二百八十章 出手相救 不是凭着视觉而是凭着感觉,维长引不知击倒了多少人。 他继续向前走着,一阵狂风袭来将他掀了个趔趄。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出口也近在咫尺。 他心中的暗喜只持续了不过一瞬,当他朝出口冲去时,那里已经出现一队,身着驼色权洲军装的士兵。 已经筋疲力尽的维长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一块碎石上,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面对不断向他逼近的士兵,他抬起了头。下一秒他手中那把夺来的剑,就将攻过来的士兵全部掀翻在地。 他自己则一个箭步,再次冲向了出口。 就如他所预料到的那样,一群黑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 维长引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挥舞手中的剑,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他清楚只要自己有一丝的犹豫,没有抵抗,定会在瞬间被四周的杀气所吞噬。 不过,他却被不知哪里来的攻击击中了肩膀,重重地撞在了崖壁上。 他能感觉到危险的不断接近,但却无力指挥自己的身体。 当他已经做好接受攻击的准备时,一股巨大的气流在他前方流动着。 “权洲鬼!该死的……” 维长引口中还在谩骂着,四周被气流引起的狂风,让他一时无法睁开双眼,连声音都被堵了回去。 此时,他也不愿承认自己被逼入了绝境,只是对方的狗屎运太好罢了。 而他这种想法也在下一刻被证实了。 气流的方向变了,也在逐步缩小。当眼皮睁开,视觉恢复时,一双巨大的翅膀出现在视线里。 “长引!” 坐在灰色飞马身上的人,冲着他大叫,似乎在确认他的安危一样。 紧接着,又有五六匹飞马飞了过来,猛烈的攻击将权洲士兵很快击退了。 维长引想要站起来,但他却失败了,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了部下的呼唤声。 刚才被埋伏击散了的士兵,也都慢慢聚拢过来。 “长引你还好吧?” 飞马上的人迫不及待地跳下来,那声音既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 维长引的部下想要拦下走过来的人,但他却示意他们退下。 “长引你太乱来了,那些权洲军,明显是要把你引入他们的陷阱当中。” 像是没有看到四周对他虎视眈眈的士兵,来人径直走到维长引身前,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长弤?” 维长引看着用一脸担心神情望着自己的来人,不禁发出了疑问。 眼前这个穿在一副明显不合他身材的铠甲里的人,的确是他时时刻刻都在痛骂诅咒的那个兄长,维长弤。 弱不禁风,说话吞吞吐吐,优柔寡断,这个兄长身上的每一样,都让他都感到厌恶。 小时候,维长引就时常讽刺挖苦他,但兄长却从未反驳过他。 这样弱势的兄长,让维长引感到无趣、轻视。到最后,两兄弟甚至连说话的兴致都散失殆尽。 维侯拿出手绢,擦拭着弟弟脸上的血痕,就像一位母亲在照料自己的小孩那样轻柔。 这让维长引很不适应,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我是你哥哥长弤啊,刚刚赶到十破城来的。 刚才排开的阵型太可惜了,差一点就可以把权洲军封死了,只是我们配合得还不太好……” 维长引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因为他哥哥除了舞文弄墨,其他什么都不懂。 更不会像刚才那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驾着飞马,来营救他这个一直想杀死他的弟弟。 看到眼前的维侯身边,只跟着六匹飞马,维长引才回过神儿来,问道:“你带了多少兵力来?” “三十五万……”,被问及这个问题,维侯不禁哀上心头,“谁知道那个绅连竟会叛变,带着他的五十万大军直冲霜堰城。 他不把本侯放在眼里也就罢了,那不是你最信任的部下吗?没想到,他居然会抛下你,投到了对方阵营。 “那个混蛋,老子早晚都会把他给剁了!” 维长引正在咒骂,一旁的维侯已经流下泪来。 听到呜咽声,维长引一愣,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脆弱的兄长应有的面貌。 “长引,不管我们兄弟俩之前有多么深的隔阂和矛盾,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希望我们都能够忘记过去的不愉快。” 说着,维侯抓住了弟弟的手,“维洲是我们的家,本侯不希望在我们这一代失去它,所以让我们一起联手,重新夺回它吧。” “笨蛋哥哥!” 维长引再也看不下去一脸泪水冲着他的维侯,猛地抽回了手,站起了身。 “我们还未失去,何谓夺回?我们要做的,只是把那些侵占我们维洲领土的家伙赶出去!” 听到“我们”这个词,维侯兴奋地睁大了泪眼。 “对对!我们还未失去,也一定不会失去。” 维侯说着,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声响彻在狭小的山谷里,回荡惆怅。 这对兄弟此刻才勉强摒弃前嫌,决定联手了。 “大人,请您忍着一点。” 十坡城中,几名医生在对城主的伤口做着清创处理。 维长引的伤口虽不严重,但伤处众多,如不及时清理会有感染风险。 伤口涂抹创伤药那股沙痛,一般人都会龇牙咧嘴。就连给维长引上药的医生,都不愿多瞧病人表情一眼。 但实际上他们有些杞人忧天了,此刻的维长引毫无表情,眼神空洞洞的,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不管我们兄弟俩之前有多么深的隔阂和矛盾,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希望我们都能够忘记过去的不愉快。 维洲是我们的家,我不希望在我们这一代失去它,所以让我们一起联手,重新夺回它吧。” 维侯的话在维长引耳边不停缭绕,这让他怒火中烧,表情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烦死了!烦死了!全都给我退下!” 面对突然发火的上司,众人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根本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更别说发出别的声音。 “大人,只一下就好了,伤口马上就包扎好了。” 几名医生铁青着脸,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虽然极度恐惧,但身为医生,他们不能眼睁睁地放任病人不管。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入城相商 维长引喘着粗气,无名火还很旺盛,突然问道:“洲相干什么去了?” “回大人,洲相去迎接维侯大人了。” 一名小吏低着头回应着,他不敢看生气时维长引的脸。 “什么!?那家伙真的来了吗?”维长引一惊,但马上又收回了自己的表情,继续问道,“维侯带了多少人来?” “回大人,维侯身边只有一个随从官。” “咔嚓”一声,维长引把医生给他喝的药碗,一下子摔到了墙上。 浅棕色的液体顺着白墙流了下来,就像一碗失去色泽的血扣在了墙上。 众人都不敢大声出气儿,甚至屏住呼吸。 这多少听来都像是一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他们的上司显得相当气愤。 “大、大人,洲相交代说,要您准备一下,一会要在花园招待维侯品茶。” “品茶?!” 小吏一边点着头,一边紧闭起双眼,他能感到维长引的怒火在进一步上升。 他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维长引传话,但又不能拖延。心中一直在叹自己命不好,不过马上,他就听见了上司那夹杂着愤怒的狂笑。 “品茶,真是太适合他不过了!去告诉洲相,我马上就去花园。” 十坡城的北门内,洲相绎慎穿上了官服,戴上了官帽,带着一干官员和侍从列站门口。 “咔啦、咔啦”北门慢慢开启,绎慎缓缓走了出去。 不远处一个人,正坐在一匹灰色的飞马上,他旁边站着一名身着文官官服的年轻人。 瞧见绎慎走来,年轻人拱手行了一礼。 “老臣绎慎,代受伤的二公子前来迎接洲侯大人,望您不要见怪。” 绎慎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刚才向他行礼的这个年轻人外,没有其他人跟来。 真的连一个侍卫都没带。 老洲相又扫了眼维侯,有些搞不明白,这位昔日的大公子为何会变得这么心大? 以前他身边的侍卫,可是形影不离地带着的。 “绎大人,本侯知道长引受伤不方便出来。倒是你,没事吧? 本侯听说,洲相一直病着呢,天气还凉,这样出来真的不要紧吗?” 看到维侯那担心的眼神,老洲相顿觉一股暖流冲进心底,让他一时语塞。 “承蒙大人关怀,老臣还撑得住。” 顿觉有些失态的绎慎,赶紧低下了头,接着转身在前,为维侯引路,入了十坡城。 城府内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 跟在老洲相身后走着的维侯,看着不断从自己身边经过,身着甲胄的士兵,不禁吞咽了下口水。 在他们经过下一个走廊转角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轻人,突然快速向前走了一步,来到了老洲相身旁。 年轻官员面带微笑,道:“洲相大人,我们似乎在城府内转了很久。 请恕下官无礼,下官认为,这城府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走到花园,应该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祥侃!不可无礼!” “没事的,洲侯大人”,老洲相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要斥责年轻人的维侯,目光转向了赖烈安,“不要斥责他,大人没带一个侍卫,这位小兄弟很是担心。” “……这个,本侯只是不想让长引担忧,毕竟此时我们合力抗敌才是最重要的。” “大公子真是长大了,成熟很多。” 老洲相干瘪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儿一样露出了微笑。 维侯也被这微笑所感染,一直提心吊胆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对了,大公子您是不是换了熏香?老臣没记错的话,您身上一直都是桂花香,为何今天没有闻到?” “……这个,总是一个味道有些腻,本侯偶尔也想换个味道……” “哦?是什么味道的?老臣是不是上了年纪,连鼻子也不灵了呢?” “……只是换了个……” 维侯的冷汗已经下了来,心中恐道,这种细枝末节怎么也会被人察觉出来。 他完全没有准备,因为他根本就没用熏香。 “洲相大人,我家主人要马上与二公子见面商议重事。 下官认为,在这里讨论熏香实在不合时宜。” “对对!许久未见大公子,一说话就跑题,我真是老糊涂了。” 绎慎说完,继续在前面带路,而赖烈安的眼睛一直紧盯在老洲相那干瘪的背影上,不曾离开一秒。 维侯也注意到了赖烈安的变化,他感觉到,这个和他同龄之人带着一股杀气。 像是意识到了他的意图,维侯快步走到他的正前方,正好挡住了同伴的视线。 “你要做什么!?”维侯压低了声音问道。 对于维侯的问话,赖烈安不禁愣了一下神儿,也让他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他将已经握在手中的匕首迅速收了起来。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维侯还未琢磨出赖烈安话中的意思,他们就已经被带到一片绿意的花园中了。 园中只有一些迎春花开出了黄色的小花朵,如娇羞的少女一般,隐藏在绿海中若隐若现。 在维洲城府维侯的花园中,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娇美的花朵盛开。 而如今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毫无新意,死气沉沉的景象。 不过如此迥异,倒让维侯感到一些新奇。 他正环视四周,一股茶香便飘了过来,那是他最喜欢喝的桂花果茶的香气。 维侯随着香气飘来的方向望了过去,花园中红色小凉亭分外抢眼。 亭中正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之人,就算还看不清对方的脸庞,维侯也知道那正是自己的胞弟维长引。 维侯不禁吞了一下口水,踏上了凉亭的石阶。 不管何时见到他这个弟弟,他都是有些胆怯的,更可况此时此刻他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没带的情形。 维长引见到了兄长,也并未起身相迎。 “大人,维侯到了。” 老洲相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维侯挡住了。 “洲相,长引他有伤在身,不要强迫他起身了。我们是兄弟,没有那么多礼数。” 说着,维侯在弟弟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表面虽装得平静无常,但他内心早已七上八下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语不投机 维长引并未做声,连视线都没有往对面移动一点儿,只是端着茶杯喝着茶,态度十分傲慢。 在侍女再次将茶水斟满后,维侯也端起了茶杯,只是迟迟未送到嘴边。 “我记得哥哥最喜欢喝这种甜腻腻的茶了,怎么,难道现在口味换了?为何不喝?还是害怕我在茶里下毒?” 维长引的视线突然全部盯在维侯身上,让他浑身一颤,赶紧将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倒不是他怕下毒,而是要压住心中的紧张,已经尽了全力,根本无暇其他。 “虽然比不上霜堰城中的茶香,但我还是对自己厨房的手艺感到满意的。 哥哥不妨再尝尝这些茶点,我可是记得哥哥所有喜好的。” 正如维长引所说,桌上放的各色茶点全都是维侯所爱。 他伸手拿起一块枣糕尝了一口,红枣的香甜顿时充溢口中。 这一瞬,让维侯心中一阵泛酸,刺激着泪腺分泌。立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维长引也瞬间眉头紧锁,道:“我的点心就这么难吃吗?!” 他最看不惯别人眼泪,而且流泪的还是个男人。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是他亲哥! 这一刻,他简直有掀桌离席的冲动,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娘气十足的兄长。 “不,很好吃!只是觉得我们兄弟俩能够坐在一起吃茶,感觉很温馨、很愉快,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而且长引你还记得我的喜好,让我很感动……” 温馨个头!感动个头!简直就是个女人! 见到还没说两句话就哭唧唧的兄长,维长引心中立刻蹿起一股火,忍不住骂道:“作为一洲之主,眼泪多又能有个屁用!不是被骗就是被人家利用!” “大人,您说的有些过了……” “我哪里说得过了?”维长引扭头瞪了老洲相一眼,“这家伙一定是被那个叛徒骗了,才会把霜堰城丢了的!” “……是的,的确就像长引说的那样,绅连谎称要归顺于本侯,骗开了城门。 我手里的兵本来就不多,根本抵挡不住他的五十万军……” 维侯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擦拭了一下泪眼,“都怪本侯太过相信于人,才会把霜堰城…… 所以长引,我希望我们兄弟一定要联起手来,夺回霜堰城。哪怕、哪怕之后我不再作洲侯都可以。 我只希望维洲不要毁在我们这一代,不要毁在我的手里!” 说罢,维侯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像是在婆家受了气的小媳妇跑回娘家诉苦一样。 “那个混蛋!我早晚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维长引说着,一拳锤在了石桌上,“维洲还轮不上让他这种人来嚣张。” “长引,你的三十万军再加上我的三十五万军,足够对付权洲军的了。 他们已经派来了五十万军,应该不会再多了。毕竟他的邻洲庄洲现在正被问洲、炚洲还有匡洲围攻,形势相当不容乐观,随时都有被攻陷的危险。 所以,想必权洲也会保留兵力去援助他的邻居,不会把全部兵力都投注在我们维洲身上的。” “哥哥你分析得还真是透彻”,维长引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但笑得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没想到那个只会写文描画的你,如今也会说出这些话来。” “虽然我很不中用,但毕竟也是一洲之主。 事到如今,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又怎么对得起维洲的百姓。” “如果哥哥想对得起维洲百姓,就将兵权全权予我,我保证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夺回霜堰城。” 维长引手肘支在桌上,将脸凑近维侯,压低声音,“哥哥不用那么一脸为难,我们从小不就是这么分工的吗? 当我在日日练武,读习军书时,哥哥不都在翘课到处游玩、吟诗作画吗? 就算现在哥哥有些作为洲侯的自觉,但也太迟了。以你现在所具备的能力,想要拯救维洲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为了维洲的将来,哥哥你只要保持原样就好。” 众目睽睽之下,维侯的脸逐渐红成了一个灯笼。 维长引说的都对,他无言以对。 一旁的赖烈安看到低头攥着拳头,杵在自己大腿上的维侯,真担心他会因为过分自惭形秽,而对维长引说“好”。 就当赖烈安忍无可忍,刚要出声之时,只见维侯默默抬起看似沉重无比的脑袋,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那么长引我问你,击退了权洲军后,你要怎么做?”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配合问洲攻下庄洲,再跟着匡洲一举将王室虹氏一族击溃。这样才能使我们维洲长治久安。” “长引你就那么信任匡洲吗?”听到弟弟的话,一直弱气的维侯眉头微蹙,“先不说我们推不推翻的了王室,就算成功,匡洲真的能给我们想要的长治久安吗? 匡侯为人暴戾,心狠手辣,你能保证将来他不会对我们维洲出手? 荣洲和业洲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所以……” “所以什么?!” 维长引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石桌上,杯中的茶水溢出一片? “所以我们就应当就此收手,死守维洲?” “……是、是的……” 虽然被刚才弟弟的行动吓了一跳,但维侯还是哆里哆嗦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只要我们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告诉我们是受问洲胁迫,王室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荒谬!维洲自父亲那代起就对王室举起了反旗,现在虹国的内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程度,哥哥还认为王室会放过我们?” “不!举起反旗的是我们的父亲,并不是我们!” 说着,维侯突然伸手,抓住了弟弟放在桌上的手腕,“长引,能不能听哥一句话,这一辈子听这一次就好。 收手吧,父亲走错了路,但我们还可以换条路,我们……” 维侯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茶杯被摔在地上,破碎刺耳的尖锐声,以及一股液体溅到脸上的湿热感。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祸起萧墙 维长引猛地抽回手,道:“果然,哥哥你还是去作画吟诗吧,做个艺术家最适合不过了。 至于拯救维洲的事,还是交给我长引来做。” “长引!” 此刻,维侯的表情就如吃了黄连一样,扭曲变形。 由着这股失败,一种绝望,瞬间突然充溢了他整个心肺。 维长引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声音阴冷不容商议:“哥哥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只要能够挽救维洲,就算以后不做洲侯都可以。 而我一定会完成哥哥心愿的,只要哥哥能够让出侯位。” 时间如同静止一般,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维侯此时能够听见的,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他能够感觉到弟弟如箭一般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等待着答案。 不管他的答案如何,对方的心意也绝不会有所改变。 维侯的心剧烈疼痛起来,心中那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逐渐消失。 半响,维侯终于发出了声,他声音几带哭腔地问道:“你就那么想作洲侯?” 维长引听了这句问话,不由嗤笑一声:“还不是因为我有一个不争气的哥哥。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何当初父亲会选择哥哥继承侯位,你既没有作为洲侯的觉悟,更没有能力。 就因为父亲做了错误的选择,才会导致今天维洲的危机。” 说罢,维长引一直放在远处的视线突然收了回来,同时放出了犀利的光芒,显得有些不耐烦。 “好了,哥哥,城外权洲军还在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闲话家常就到此为止吧。 我只要哥哥一句话,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的要求?” 不光是维长引,似乎周围所有人都在等待维侯的答案。 他一直低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并且以同样的力量回视着对方。 “我不能答应。” 话刚一出口,他就感到身前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扑来,紧接着,瓷器的破碎声、物体的掉落声接踵而至。 转瞬,便感到冰冷的金属体,已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你主子的脑袋用不了一秒钟就会搬家。” 维长引手握刀柄,阻止了欲冲过来的赖烈安,而武器的另一端已经架在了维侯的脖子下。 “维长弤,作为你兄弟,我最后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用你的侯位来换你的命?”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点……” 维侯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却坚定。 “真是愚蠢至极!” 维长引怒吼着,同时也将力量传到到了大刀上。但他却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刀术,并没有在他下决心的那一刹,要了眼前这个一直阻碍他的男人的命。 他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有股巨大的力量,在阻止着他的一切行动。 他身体发僵,想要动一动手指都不能。 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瞪视着维侯:“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经过一番无用的挣扎之后,维长引再次发出怒吼,但对面的维侯并未回应他。 盛怒之下的他再次发力,刀刃上出现了血色。 “维侯大人您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冲过来的赖烈安一把将维侯拽了过来,让那把已经见红的大刀停留在了空中。 而刀的主人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止在了原地。 维侯还没有从刚才差点头颈分离的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来人!快来人!给我把维侯拿下!” 只有维长引的吼声在空中回响,却不见有侍卫前来。 他艰难地转动木讷的脖颈,环视了一下四周,那些站在凉亭旁的侍卫也都像他一样,静止在了原地,如同石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着魂香。” 同样站在原地不动的老洲相,终于出了声。 赖烈安眯起了眼睛,注视着老人那张干瘪的脸,心道:“果然。” 不过,他之前的杀意已经荡然无存。 “没错,是着魂香,闻了这种香的人会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赖烈安说着,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交到维侯手中。 他能感到对方在不住颤抖,但还是接住了递过来的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维侯一眼,刚才这位年轻洲侯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赜侯早就交代好,而维侯也不知在来这里之前演练了多少次的。 但那最后劝维长引收手,却是他自己想要说的。 只要不走偏,不把事情搞砸,赖烈安并不想干涉维侯,任由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进行下去。 而接下来的事,是必须要维侯自己完成的。 维侯握剑的双手抖如筛糠,指向了他的兄弟,眼神中充满无限恐惧和悲哀,望着对面的维长引。 但对方眼神仍旧犀利,仿佛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似的。 “长引,我想问你一句,刚才你举刀的那一刻,有没有一丝犹豫?” “犹豫?” 一声长笑之后,维长引手中的刀,再次向着他的兄弟身上劈去。只是动作迟缓了很多,让维侯得以脱逃。 看着再次向自己扑来的攻击,维侯笨拙地躲避着。 看到这一幕,不禁让赖烈安心头一紧,他自认为着魂香的用量不小,之前做过的实验也都证实,绝不会让闻到的人再动一根手指。 但眼前的维长引,却还可以去攻击别人。 简直是猛兽! 一边躲闪,维侯一边向站在一旁蠢蠢欲动的赖烈安打手势。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要别人来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赖烈安嘴角一挑,按捺住了自己欲动的身子,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兄弟俩。 “‘犹豫’这种词只适用于长弤你这种人,如果你刚才一接到剑就刺过来,现在你已经赢了。 而我是不会再对哥哥你手下留情了,亏我还念及兄弟之情对你好言相劝,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这种卑鄙手段来暗算我!” 维长引越说越气愤,不断挥舞手中大刀,没一会儿,凉亭已经被他破坏得七零八落。 “因为你的做法是错误的!” 一直狼狈躲避的维侯,像是被碰触了敏感神经,突然放大了声音。 紧接着武器的碰撞摩擦声,震荡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维侯这次没有躲避,而是从正面接住了维长引的大刀。 第二百八十四章 助维夺权 “你说我错了,我可是一心想要拯救维洲,而懦弱的你是做不到的。 只有我成为洲侯才能让维洲摆脱困境,到底是哪一点错了?!” “跟随匡洲,继续与王室对峙,只会把全维洲都卷入战火。 你太好战了,你从来都未考虑过维洲百姓、考虑过你的下属以及你周围所有的人。 你心中只有为了成就自己功名的杀戮!” “大言不惭!不要摆出一副兄长的嘴脸对我叫嚣!薄志弱行的你懂得什么?像个妇人一般拘泥小节,能成什么大器!” 说着,维长引恶狠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赖烈安,“你定是被人骗了,为别人做了嫁衣还无自知!你真是让我感到绝望!” 维长引突然的加力,将维侯压倒在了地上,大刀的刀刃在步步逼近维侯的胸膛。 维侯的官帽早已掉落在地,盘在脑后的头发也披散开来。 维侯使尽了全力,将两把武器的交力点稍稍偏移。 突然,他收回自己左手。 瞬间,仍旧握着剑的右手,就随着大刀上压过来的巨大力道,磕在了地面上。 维长引的嘴角上掠过一丝微笑,他迅速提起已经嵌入地面的大刀,朝着猎物的致命要害劈去。 而就在他移动视线的一瞬,一股液体迎面泼进了他的眼中。瞬间产生的灼热感与刺痛感,夺去了他的视力。 手中的大刀也随着维长引一起失去了方向感,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他大吼谩骂着,拼命揉着眼睛,稍稍恢复了些视力,但身体比刚才更加无力。 维长引再次提起大刀,朝着视线中维侯模糊的影像劈去。 但得到的不是砍入他人身体肌肉和骨头的挫顿感,而是异物侵入自身的冰凉感。 维长引的视力在慢慢恢复,但他的意识却在渐渐消逝。 维侯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他只是握着剑,根本就不曾移动过一步,就将武器刺进了他兄弟的胸膛。 他亲身证明了,守株待兔也不是不能成功的。 鲜红的液体顺着剑身滴趟下来,染红了这双原本只好抚琴握笔的手。 似乎被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吓到了,维侯全身一个机灵,猛地松开了手。 而他对面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也失去了生气,随着躯体一同倒了下去。 “恭贺维侯大人亲手铲除叛贼。” 不知何时,赖烈安已经来到了维侯身边,扶住了早已全身瘫软如烂泥的胜利者。 “维侯大人,现在还不是您倒下去的时候。” 赖烈安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圆筒,点燃火之后,从筒中窜向空中的彩子爆裂开来,呈现出一片红色烟雾。 做完这一切,赖烈安望了望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的侍卫。 想必刚才维侯泼向维长引眼睛的一整瓶着魂香,要让这些人几天都动弹不得。78中文首发78zwm78zw 赖烈安正想着,一转眼就看到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一切的老洲相,已经倒在了地上。 “十分感谢洲相大人的帮助。” 赖烈安将失了魂魄的维侯安放在一张座椅上之后,走到老人身边,将他扶到石椅上,恭恭敬敬地向老者行了一礼。 着魂香的用量着实很大,赜侯对其成分配比做了调整,让人不至于刚接触到就身体麻痹。 而从枔子那里得到的药粒,他和维侯早早服下,以对抗着魂香。 但这种毫无存在感的麻药,眼前这位老人恐怕在见到他们两人时就已发觉。 当时老人带着他们在城府中转悠了许久,现在想起来,就是在帮着他们将着魂香扩散。 直到老人问起熏香的事时,赖烈安才察觉出危险。 那时他真恨不得,马上让老洲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如果被揭穿,不但他们两人都会丧命在此,赜侯的计划也要以失败告终。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能确认,老者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人年纪大了就会知道的多一些,着魂香是赜洲的特产……”, 老洲相说着,一脸温和地望向了还处于神魂分离状态的维侯。 “维侯大人已经和赜侯接触过了吧?如果是那位洲侯大人的话,我相信维洲就有救了……” 说着,老洲相扶住赖烈安的胳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是赜洲派来的人吧?”78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望着赖烈安有些吃惊的眼神,老洲相笑了笑,“因为我的原因,在跟随二公子的时候,几乎将维侯大人身边有能力的人都带了过来,但我的选择却是错误的。 如果维侯大人身边能有像阁下这般能力的人的话……” 老洲相眼中泛着泪花,别过了头去,松开了赖烈安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朝着维侯所在的凉亭走去。 赖烈安无言以对,只是默默望着老人有些悲凉的背影。 此时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相似的情形让他对老人充满了理解与同情。 藉由老洲相绎慎的全力协助,十坡城的三十万军,很快就与维侯的三十五万军完美融合,形成了真正的维洲军。 维长引身边的下属,不是自裁就是重新臣服于维侯。 自己手刃了胞弟的决断与冷酷,让这些曾经和绎慎一样,抛弃了维侯的官员,再次认识了维侯这个人。 而维侯的大度不予追究,也让这些官员甚为感动。 维侯在十坡城接待了权侯,权直古。 权侯迅速将维洲发生的一切,拟折发往玄景宫。 此时,维侯的心中仍旧忐忑不安,倒不是担心王室会如何回应他,而是在担心,已经被泥耳城守绅连所占领的霜堰城的状况。 他的这份担心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维长引死后的第三天,维侯就收到了赜侯的来信。 绅连已经被他的部下所杀,而他的五十万军也将陆续前往十坡城,归于维侯麾下。 信中虽然没有提及赜洲只字,但维侯心中清楚,扇动绅连背叛维长引及之后又将其暗杀,不费吹灰之力就为维侯夺回了五十万兵权,这一切都是赜侯的暗举。 在感叹赜博弗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的同时,维侯也更加敬重这位邻洲的洲侯了。 这次不是因为他的文艺修养,而是他的政军才能。 第二百八十五章 血着妖林 妖林,离仟潭不远的贡丘上,各种果树不断向着四周、空中伸展着粗壮的树枝,努力获得更多阳光沐浴,进行光合作用,让自身结出的果实更加成熟甜美。 各种果香混合在一起,不断向四周飘散,十里开外都能够闻得到。 果香中还夹杂着浓郁花香,贡丘就像是一个天然熏香室,苾子从第一次来到这儿后就喜欢上了。 不管是高兴、还是伤心,她都会到这里歇歇脚,不过更多的时候她是来这里采摘云果,以慰肚中馋虫。 苾子爬上一棵高大的云树,熟练地将一个泛着淡紫光泽的云果摘了下来,接着丢给站在树下的侍女。 荆清阁中原本的四名侍从,在敬出带着苾子离开妖林时,将他们托付给了盛承太后。 后苾子执意留在妖林,玹羽曾要加派荆清阁的侍从与护卫,不过,这也遭到了脾气倔强的妹妹拒绝。 不仅如此,留在荆清阁中的人,更是从之前的四名变成了一男一女两名。 “以前是我们一家五口住在这里,但现在只有我和枔子哥住,不需要那么多人来伺候。 妖林不属于虹国,也不需要虹国的保护。” 妹妹略带冰冷的话语,让玹羽无言以对,最后也只好妥协。78中文首发78zwm78zw 这名上了年纪的侍女,接过女孩从树上摘下的云果,放在了一旁的竹篮中,篮中果实已经冒出了尖儿。 侍女名唤木栗,枔子和苾子都称她为“栗婶”。 她直了直腰、锤了锤肩,望着仍旧在树枝间灵活穿越的女孩。 虽说苾子并不愿有人跟着,但木栗却不放心。 荆清阁的的两位主人相继离世,如今枔子远在赜洲,只剩苾子一人居住,木栗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担忧。 苾子在高大的云树间上蹿下跳,身轻如燕,两个桃色发辫也随着主人动作舞动着。 从苾子身上,木栗仿佛又看到了以前女主人的身影。 那时的昔庭也像现在的苾子一样,时常在云树之间穿梭跳跃,捡摘果实。 但她并不孤单,树下总有敬出在为她保驾护航。 木栗的心神还在记忆中游走,突然她的上方出现了一片阴影。那并不是枝叶遮阳投下的暗影,而是殷实的一团阴影。 阴影面积迅速扩大,正当木栗抬头,便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快速向后一拉。 在向后跌坐在地的同时,看到自己刚才所待的地方,已经被一块刚落下的巨物砸出一个大坑。 “又来了……” 苾子不知何时早已跳下树来,并且拉了木栗一把。 现在少女眼中充满乌云,她无比厌恶地走上前去查看。 木栗惊魂未定,但她已经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匹空中落下的飞马,当然骑在它身上的主人也一同掉落下来。 “小姐!” 木栗担心地大叫道,但身体颤抖着怎么也站不起来。 飞马的主人身着盔甲,面部朝下,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带着头盔的头部,慢慢向外渗出一滩红色。 苾子蹲下身,将这个士兵摸样人的头向外侧微微一掰,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前试探一下,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脉搏。 很快少女叹了一口气,但她并未站起身,而是在士兵身上摸索着。 此时,木栗终于恢复了神智,驱动着身体来到了少女身边。 “小姐……这、这……” “他死了。” 少女的话语中也充满了厌恶。 “难道是遇到了陛下的陷阱,掉下来摔死的?” 侍女看着那士兵头部的一滩红色液体,不禁紧闭了一下眼睛,感觉他家大少爷真是担心死这个妹妹了,什么陷阱致命就做成什么样。 这要是敬出还在,就算他再不忍心打这个孩子,恐怕也是要抽他几鞭子的。 “不”,少女说着将手放在了死者背后,再次抬手时,原本白嫩的手已被红黑相掺的液体所污染,“他被人刺穿了肝脏,是一刀致命。” 看到这一幕的木栗简直要晕过去,她赶紧掏出了手绢,去擦拭苾子手上的污渍。 “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虽然是战时,但没想到妖林也会变得这么不安全。 知道小姐不愿意,但现在看来,小姐真应该听陛下的。 为了安全起见,不如先去玄景宫住一段时间,等仗打完了再回妖林来。” 听到这话,苾子显出一脸苦笑。虽说她被人强制带到尭国软禁,但好歹尭国人办事都是明面上的。 但枔子又是怎么到的尭国,苾子听过这背后的故事后简直欲哭无泪。 她这才明白,那时尭子册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虹国安全?那就是个暗箭难防的地方!要是去了,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想起这些事就让人糟心,苾子一脸厌恶地站了起来。 木栗不知道,这已经是苾子第三次目睹突然从天而降的飞马及士兵。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被人所杀,且一刀致命。 “找个地儿把他埋了,我不想贡丘这个地方都被战争污染。” 苾子的脸上除了嫌恶,还现出一股愤怒,原本自然的花香果香,转眼间就充斥着一股腥腐的臭气。78中文首发 “那些人都埋了吗?” “是的,都埋了。” “到底在搞什么,那个笨蛋虹王!想把妖林变成坟场吗?” 苾子说着又叹了口气:“栗婶,我要出趟门。” “小姐,你要送那些人回问洲吗?那让我和木久一起陪您去吧。” “不,你们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去就好。” 苾子说着将一朵鲜花摘下,双手揉搓着,花香覆盖了手上沾染的血腥。 “可是小姐,陛下交代过我们不能让您一个人……” “别提那个笨蛋了!”苾子一脸怒火,将被揉烂的花朵一把摔在地上,“把妖林搞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你们留在这里守护,我可不想等我回来,这里成了死人堆。” 妖林深处,被幽绿所包裹的荆清阁,慢慢浮现在两个扛着铁锨的男子眼前。 其中一个年轻壮年男子将铁锨戳在了地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是留在这里的侍从木久,他径直走进了阁内,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疲惫不堪挂在脸上。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逃亡歧路 “闰池!”一名男子从荆清阁走了出来,见到正在擦汗的男子,显得有些兴奋,“情况怎么样?” 名叫闰池的男子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可怕:“闵大人,他们都死了…… 苾子姑娘说得对,这里到处都是陷阱,我们真应该听她的劝,叫侍卫们不要擅自行动……” 这位闵大人就是问恬的侍臣闵首,听了同是随问恬从问洲而来的同僚的话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他心中恐惧又烦躁,朝闰池摆了摆手,道:“好了,不要说了!既然人都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总是听那个丫头的,我们恐怕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 “但没了侍卫保护,就我一个人怎么保护夫人和公子?我们还回得了问洲吗?” 闰池显然不赞同同僚的说辞,他有些激动,“我看还是我去跟苾子姑娘说,哪怕强制她带我们离开这儿。” 闵首慌张地伸手去拦他,但已经转过身的闰池,身前突然显出粉色的影子。 他一个机灵以为又碰到了什么异兽,一脸恐惧地举起了地上的铁锹。 “你在找我么?” “苾、苾子姑娘……” 苾子将拎在手中的竹篮放到地上,篮中淡紫色的果实顿时发出了阵阵浓烈果香。 看到闰池手中的铁锨,苾子的脸色一沉。 “这次是什么?藤蔓缠颈?陷入沼泽?还是跌入山崖?” 连日来惊吓过度,让这位武人见到苾子就像见到救星一般,一直吊着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犹如倾诉烦恼般,他把心中积压的恐惧都吐了出来:“……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花,能把人整个吞下去…… 听到人的悲鸣声,我马上跑了过去,那个有着两三米高的巨大红花在摇动身躯。 我知道同伴就在里面,所以没多想,一刀就劈了下去。但是、但是里面连骨头都被融化了……” 闰池说着,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可能他已经吐了很多回。 一旁听着的闵首也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道幸好自己没见到,要不然早就吓晕过去了。 苾子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绕过了两个沉浸在恐惧之中的男人,任由他们回味自己所见所听的一切。 她走进了阁中,来到二楼客房,轻叩一下半掩木门,便进了房中。 一名妇人正坐在床边,轻抚一名孩童后背。 男孩看似刚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泪珠。 发现进入房中的苾子,妇人起身,用长袖口拭了一下脸上泪水,原本的花容月貌也被憔悴所取代。 “苾子姑娘,耀儿又做噩梦了……这么小的孩子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天天都会被噩梦惊醒,真是太可怜了……” 问恬没说两句,眼泪又下来了,“到底有没有一种药能让耀儿忘记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这么下去、这么下去这孩子就要毁了!” “好可怕!娘快救我!” 男孩突然的喊叫,让问恬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 她赶紧坐回床前,一把将孩子搂进怀中,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喃着。 “娘,那些狼在追我!“ “不,那些狼都被杀死了,不会再追你了。” “那些、那些植物又缠住我的手了。我的胳膊断了!” “没有、没有,那些缠人的植物都被烧光了。瞧,你的胳膊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听着孩子的尖叫,让妇人心如刀绞。她轻抚男孩缠着绷带的胳膊,那条曾经断掉的胳膊已被苾子成功地接了上去。 问恬一行人从炚洲溜出,正如赜侯所料,他们既没有走炚洲和问洲的临界,也没有走和炚洲接临的庄洲,而是直接进入了妖林。 这个选择从一般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错,如果他们选择前两种道路,无一例外都会被炚侯找到。 但是对于此时选择了妖林的他们来说,恐怕要比被炚侯找到更加糟糕。 不说妖林本身就猛兽毒物众多,进入之人很难全身而退。 再加上此时到处都是机关陷阱,且这些陷阱是在玹羽的愤怒和过度关心下设置的,已经达到了对入侵的一切,无差别抹杀的程度。 可以说,问恬他们这一趟就是死亡之旅。 百人的护卫队进入妖林,直到被苾子发现,这队人已经折损了多半。 尽管苾子一再告知不要轻举妄动,但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士兵,还是无法忍受,私自出逃。 当然他们不可能走出妖林,也不可能再活着回到荆清阁。 问恬他们自称为躲避战乱,从炚洲前往问洲的商人,误入妖林,得到了苾子他们的救治。 伤还未愈,这些人便吵着要赶往问洲。出于对伤情的考虑,苾子一直没有同意。 不过,女孩出于善意的考虑,却将这些人推上了绝路。 结果就是刚才闰池所述,他们最后剩下的三十来人,也都一一被妖林的机关和陷阱所吞噬了。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 “难道令尊手里有那种药?” 妇人睁大了泪眼,期待地望向了少女,苾子没有回应。 不管是父亲、母亲的身份,还是自己的身份,似乎都成了她的禁忌。 她躲开问恬的视线,径直来到男孩身边,检查起他的身体状况。 “我打算明天就送你们出妖林。” 突然的提议让问恬不禁一愣:“明天?苾子姑娘同我们一道儿吗?” 问恬担心地看着苾子,没有她的带路,他们是寸步难行的,这一点已经被那些侍卫用生命证实了很多次。 “是的”,苾子点了点头,“这孩子的伤已经痊愈,已经能够经得起旅途劳顿了,如果我再让你们留在这儿就是害你们了。” 看着问恬惊讶的表情,少女苦笑了一下,“这回你们必须得离开了,我可不想再加重自己的罪恶感了。” “这么说剩下的那五个人也……” 问恬不由一阵心悸,手也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她摇了摇头,“这不是苾子姑娘的错,谁让他们不听劝,非要出去冒这个险!”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死我也有责任。” 苾子低估了玹羽那些陷阱的威力! 之前她一直认为,她大伯凌威王是个丧心病狂之徒,为了找他兄弟,可以不惜挑起虹尭两国大战。 而现在玹羽也不惜为了保护她这个妹妹,快把妖林整成陷阱之林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玹羽也是个丧心病狂之徒! 什么不好学什么,交过一次手就染上了这种恶习! 想起她这个哥哥,苾子脸色又暗了下来。 “放心吧夫人,我会想办法让这个孩子恢复健康的。” 妇人点了点头,再次热泪盈眶,将怀中的男孩楼得更紧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过关斩将 妖林经过三个月前的那场洗劫后,在苾子不懈地努力之下,开始慢慢恢复它的原貌了。 但经过玹羽这么一折腾,不光林中中招的野兽,还有问恬随行的那些侍卫尸体,都需要善后。 苾子怀着满心愤恼,带着问恬一行人,第二天一早就从荆清阁出发了。 如果此刻能去玄景宫,她定要揪住玹羽的领口将他大骂一番,顺便再锤他几拳。 看到苾子心情不佳,跟着她走的人都不敢做声。 原本百人的队伍现如今只剩下四人。那些葬身陷阱的侍卫们的遭遇,让闵首和闰池都心有余悸。 现在都指望着这个小姑娘的引领,自然不能再惹她不开心。 他们紧紧跟在苾子身后,行成一条直线。 如果少女能够在身后留下脚印,他们定会将自己的脚放在那些脚印上前进,而不愿意踩踏其他地方。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心中已经形成一种意识,那就是妖林处处是魔障,连空气都自带三分毒,轻视不得。 唯一幸存的一匹马,驮着问恬还有男孩。 男孩昨夜被噩梦折腾了一宿,早晨服下苾子的安神药后已沉沉睡去。 问恬在照顾了儿子一宿之后疲惫不堪,一宿没睡的她意识有些模糊,仍旧努力撑着快要落下的眼皮,显然也对之前妖林中发生的一切不能释怀。 周围总有不知名野兽的鸣叫,就算肉体再疲累,精神也因紧张一直处在亢奋状态。 突然走在前面的苾子停下脚步,一直关注脚下的闵首和闰池,前后撞在了前面人身上。 如惊弓之鸟的他们捂着脑门慌张地查看着四周,只见苾子弯腰捡起一块颇有分量的石头,朝着前方不远处一掷。 随着发出的树枝折断声和碎石滚落声,外加一片乌烟瘴气后,前方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 “原来只是个陷阱。” 闵首和闰池松了一口气,想要继续向前走,但却被苾子拦了下来。 就在二人不解之际,从陷阱中突然蹿出了什么东西。 速度太快他们起初并未看清是什么,但马上它们速度降了下来,直到停止开始舞动身躯。 像是线虫一样的藤条向四周伸探着触手,不一会儿,几束藤条不再乱动,它们将头部慢慢指向苾子他们,像是对峙一般静止下来。 苾子眉头一紧,大叫一声:“闪开!” 她向旁边一闪身,后面的两个男人也都下意识地跟着向侧旁躲闪。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闷响,刚才还如无骨线虫细软的藤条,宛如成了一根根铁棒直直戳进了地面。 “这是想把我们戳成筛子眼儿吗?” 闵首看着那些藤条离开的地面,出现了无数洞眼儿,简直欲哭无泪。 没有时间让他发表感慨,那些又恢复柔软身段的藤条再次发起了攻击。 而这次它们不再变硬,而是一直保持柔软朝他们抽了过去。 伴着声声脆响,苾子向后几个空翻,躲过了一阵抽打。 她后脚跟刚着地,就听到了问恬的惊叫。转身望去,几根藤条缠住了问恬母子乘骑的马腿。 受惊的坐骑挣扎嘶鸣着,眼看母子俩就要被甩下马背。 苾子见状想要冲过去去抓缰绳,突然大叫起来:“不要砍它!” 女孩的警告稍晚一步,闰池已经抽出剑,将那些缠住马腿的藤条拦腰斩断。 但刚一砍断,在那些藤条断面上便又生出新的一茬,且数量更多,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被砍了一剑的藤条不依不饶,新生的细小藤条死死缠住了四条马腿,问恬再次发出惊呼。 护主心切的闰池,早已忘了苾子刚刚的警告,又砍了四剑下去。 这次他赶紧抓住缰绳,连马带人全都拉到了远处。 而那团又被连砍几剑的植物则静止在地,不动了。 一旁一直抱着一棵大树,如同树袋熊一样的闵首,呼了口气,松开了他的四肢跳下树来。 危险刚刚过去,闵首就迫不及待地发起了牢骚。 “苾子姑娘,这些陷阱真的是你们用来打猎的吗?” 他走到最开始藤条窜出的那个大坑,向里面看了看,估摸着足足有两丈深,不禁撇了下嘴。 “这么深的陷阱足够了,还在里面设置那么危险的藤条,你们是想直接把猎物宰杀、拨皮,再剁成肉块直接带走吗?” 虽然也觉得玹羽做的陷阱实在过分,但听闵首这么稀里糊涂一说,苾子觉得玹羽可能还真是照这个意思做的。 她没忍住乐了一声,又招来了不远处闵首不悦的牢骚:“我说苾子姑娘,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这么危险的机关,你们荆清阁的人还是清理一下比较好,省得误伤自己人。还有……” 闵首的话还未说完,又听见苾子大叫一声:“趴下!” 闻声,闵首条件反射般向前一扑,同时他身后蹿出一张有着锋利牙齿的血盆大口。 牙齿前端已将闵首的发冠挑掉,长发散乱开来。 此时苾子已经朝它飞奔过去,手中匕首一划,将那血口生生割下。 “这、这是什么东西?它们还在动!” 见过这一幕的问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眼睛死盯着,刚才被闰池砍断在地的那一滩藤条植体。 被砍断的断面不断蠕动着,从中生出新的部分,只是这回生出的不再是小藤条,而是一颗颗獠牙。 陡然,摊在地上的植体突然立起,窜到了问恬马前。 坐在马上的问恬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真后悔刚才发出了惊呼,所以才招来这个怪物的直接攻击。 只见它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大嘴,就要去咬问恬怀中的男孩 问恬尖叫着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护着男孩。 闰池大喝一声,手中的剑也挥了出去,但却扑了个空。 一道粉色光影闪过,缠住了那怪物的大嘴。 同时苾子责备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不是叫你不要砍了吗!” 闰池这才想起苾子一开始的警告,连忙收了剑。 再去看那植物,已被苾子手中一条通体粉色的鞭子勾住、拽起,甩进了一开始它蹿出来的大坑。 没有停歇,其他部分的断体也都悉数被苾子卷起,一一投入了坑中。 第二百八十八章 艰难行进 不过,就算被人狠狠摔进狭小空间,这些断体也不得消停。 “去找块大石头来!” 苾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坑,一边像驯兽师一样,不时用鞭子抽着那些想要再次窜出作恶的植体。 不一会儿,闰池依言搬来一块大石头,狠命抛了下去,堵在了坑口。 只听内部“嘭嘭”乱撞之声不断,但毕竟这怪物还是属于植物,又被苾子她们狠狠修理了一番,已是力不从心。 一番撞击之后,声音渐小,直至最后悄无声息。 观望一阵的苾子这才舒了一口气,而闰池更是一屁股坐了下来,喘气不已,刚才的一番搏斗让他消耗了大量体力。 不知是因恐惧还是体力不济,现在他的腿抖得根本直不起来。 惊魂未定的闵首,披头散发地凑了过来,围着被巨石堵住的坑口转了一圈,道:“这些边缝最好也封一封,要是又变成刚才那种小藤条,钻出来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坐在地上背靠石头的闰池,就被后背传来的震动惊得跳了起来。 腿仍旧抖个不停的他惊恐地转身望过去,他同僚口中所说的小藤条已经从缝隙之中钻了出来,并缠住了封住坑口的大石块。 闰池刚要举剑去砍,想起苾子的忠告,马上收了手。 不止如何应对的他,求助地向苾子望去。 此刻,女孩已经纵身跃上石块,不知何时,点燃了缠在石块上的藤条。 “滋滋”声刺激着人的耳膜,转眼间藤条已经化成灰烬,在石块上方留下一道道挣扎的黑印。 “瞧瞧,我说过你们要好好情理一下的吧……” 闵首又躲到了刚才他抱着不放的那棵大树后面,仍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们那边的动静。 苾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人真是个乌鸦嘴。 “我看应该在里面也放点火种烧一烧,用土封不行,毕竟那些东西也是植物,没准一会生根发芽了又会从哪冒出来呢。” 听了闵首的话,苾子额头上简直要爆出青筋。她真想跳过去将他打晕,让他闭嘴。 不过,苾子还是忍住了,她觉得既然乌鸦嘴已经说了,不做恐怕真会成真。 他们的旅程在每一天的惊心动魄中,不知不觉地已经过了五天。 苾子一路在前,用她让人无法理解的感知力,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陷阱机关一一清除掉了。 不过解决每个关卡都很是费时,这天天己渐黑下去,苾子在一座他们即将要翻越的高山脚下搭起了营帐。 “苾子姑娘,耀儿已经昏睡了五天,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醒?” 问恬将男孩放在一张用动物毛皮做成的毯子上,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但是男孩没有丝毫反应,仍旧沉睡着。 “明天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就会醒的。” 苾子没有抬头,用引火草点燃了干柴,动作利落地架起了随身携带的铁锅,并将携带的鹿肉还有一些蔬菜放入了锅中,开始烹煮。 她身旁的两个大男人,则手忙脚乱地打着下手。 不一会儿,四周就充满了熟烂鹿肉的香气。 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作响的两个男人,接过苾子递过来的食物就开始大快朵颐,连他们的女主人也全然不顾了。 “吃点东西吧,赶了一天路会撑不住的。” 问恬摇了摇头,拒绝了苾子递过来的食物:“可是耀儿还没有醒,这几天都没有吃东西。” 妇人的手轻轻抚摸着男孩的额头,眼神透露出来的担心与柔情混杂在一起。 这让苾子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母亲用手触摸自己额头时的情景。 母亲手的温柔触感,以及充满爱的眼神,苾子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只是现在的她,永远也无法再体验到了。她甚至有些嫉妒眼前的男孩,望着这副情景有些出神。 “苾子姑娘,有什么办法能让耀儿醒过来,我还是想喂他吃些东西。五天不进食,怎能撑得住?” 苾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压了压有些上涌的哀愁,道:“现在妖林的晚上会发生什么连我都不清楚,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可以给他喂些肉汤,不会有事的。” 说着苾子站起了身,轻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一块巨石上。 “你们好好休息吧,我来守夜。这附近晚上还是会有狼群出没。” 填饱肚子的闵首抹了抹嘴角残留的油脂,来到了问恬身边,将一碗鹿肉汤端给了女主人。 “夫人,吃些吧。至于公子,还是照苾子姑娘说的让他继续睡吧。 要是让他看见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恐怕公子的病又会加重的。” 问恬皱紧了眉头刚要反驳,忽然听到野兽的吼叫声从远处传来,这对儿主仆不禁都浑身一颤。 “……我知道了,还是让耀儿继续睡吧……” 说着问恬将一勺肉汤喂进男孩口中,喂了几勺之后像是想起什么,抬头望了苾子一眼。 “她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这几天一直让她这样守夜,真的没问题吗?” “夫人,那丫头从小就住在这里,比我们在这里的任何成年人都要强悍。反而我们去守夜才叫人担心呢。” 闵首的话虽说自嘲,但却没错。问恬又给男孩喂了一勺肉汤,道:“明天我们真的能顺利到达问洲吗?你们真的要对苾子姑娘……” “那是当然了!”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过大,闵首稍稍回头望了一眼那巨大岩石上姑娘的背影,然后压低声音,凑到了问恬的耳边。 “下官听说涟延王还在襁褓时,就被太后寄养到了他姑母那儿。 陛下的姑母也就是朵昈大长公主,当年公主逃婚一直行踪不明。 不过据说,她好像是和尭国的王族成员成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而公主隐居的地方就是这妖林。” “什么?!” 问恬惊叫着,捂住了自己因吃惊而大张的嘴,不自觉地将视线又投向了岩石上的少女身上。 此时苾子正向四周撒着什么东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突然发出的高声调。 “这么说,苾子姑娘就是……” “夫人,下官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苾子姑娘就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陛下的表妹,但这个可能性很高。 所以,只要我们手中握有这张王牌,日后对我们问洲可是大有帮助。” 第二百八十九章 求生恶战 妖林的夜晚虽美,空气也在各种绿植的渲染下分外香甜,但对于问恬他们这些外来人来说,恐怕是最难熬的时刻了。 时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吼叫,让他们精神紧绷,无法安眠。 但一天赶路的疲惫和惊吓,还是驱走了恐惧和不安,让他们的躯体渐渐进入休眠状态。 不过,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不长,处于浅眠之下的闰池率先睁开了眼。 他屏住呼吸,静静聆听一阵,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远处传来的那些异响,有他熟悉的杀场之声,也有他不清楚的惊叫声。 不管是哪种,都带着浓浓血腥和死亡的恐惧。 闰池再也无法合眼,他看到女主人和同僚都还睡着,就去寻苾子的身影。 少女早已被惊醒,站在高处,望着远方。头上梳的两个小刷子就犹如触须一般,也在感受周围的变动在随风飘舞。 “苾子姑娘!” 闰池叫她,自己也站起了起来。 苾子看了他一眼后又转过了头,眼神中满是警惕。 “把他们都叫起来,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又注视了一会前方,苾子做出了决定。 看到苾子一脸肃萧,闰池瞬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出发这几天,不管发生什么,苾子也从未在夜里突然把人叫起赶路。 而此时一定是发生了,让他们不得不撤离此地的事情。 不敢耽搁,闰池赶紧把闵首捅醒了,接着又去叫问恬。 睡眼惺忪的闵首揉着眼睛,凑到苾子身边,问道:“发生何事?” “动作快点,狼群就要过来了。” 一听到“狼群”这两个字,闵首就如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凉水,立马睡意全消,精神了。 他脸色一沉,几乎跳了起来,想要奔到问恬身边,却看到闰池已经过去了,随即又将视线转回苾子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狼群嗅到了我们的气味?” 苾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伸手,指了一下前方一个点:“那边有人血和狼血的味道。” 闵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觉吞了下口水。 血还不都是腥的,还“人的、狼的”,难道这小丫头是尝过各种血的味道吗? 想着,一股莫名的恐惧爬上了闵首心头。 苾子的话还没有完:“那边的狼群似乎发现了猎物,还是大量的猎物,它们正在召唤同伴,而且它们也收到了同伴的回应。” “也就是说,那些同伴一会就会经过这里?” 问恬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看到苾子表示肯定的点头之后,她惊恐地抱紧了怀中的男孩。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一阵清晰的狼嚎传入了他们耳中,很是应景。 “赶紧上马!”苾子催促道,神色突然凝重起来。 闰池赶紧将女主人扶上马背,示意闵首也骑上去。 他转过身叫苾子也快走,但苾子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我得留在这一会儿,拖住它们。” 苾子神色有些紧张,那根粉色的鞭子已经握在了手中,“你们快走!朝那座山上走,尽可能不要停歇,一口气翻过去。越过山就出妖林了。” 闵首朝闰池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下头。 苾子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身后的马蹄声已经渐远。 她水蓝色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犀利,紧紧盯着前方那片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曳的树林。 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野兽的眼睛已经放出了绿光。 “小心!” 男人的声音划破夜空,一道寒光闪过,一头猛兽被弹出老远。 苾子看到冲到她身前的闰池一惊:“你怎么没走?!” “让一个小姑娘来对付狼群,让我这个身为军人的大男人的自尊心往哪儿搁?” 闰池说着,又摆好了姿势,站在了苾子身边。 “自尊心有什么用,在妖林只有活下来才是正道”,苾子不以为然地说着,不禁又皱起了眉头,“看来消痕香不管用了。” 突然苾子向旁边一个侧身,闰池也条件反射地快速移动身体。 一个黑影夹杂着腥臭味,从两人身侧如疾风一般掠过。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张牙舞爪地朝两人扑了过来。 不管身为军人的闰池平时有多么彪悍,在这属于野兽的黑夜中都要逊色很多。 他除了躲闪,手中乱舞的剑根本无法碰触到野狼的身体。 从腿部传来的刺痛,让闰池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野狼的围攻,他狠命甩掉紧咬自己不放的野狼。 鲜血的气味刺激着野兽的味蕾,引发了它们更大的食欲。瞳孔中放出的绿光,直指散发诱人气味的猎物。 闰池从军多年,但他的敌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和野兽如此亲密接触还是头一次。 不过,这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处在极度危机当中的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握紧手中的剑,闰池将一只朝他正面扑过来的野狼劈成了两半。 没有喘息的时间,向右一挥剑,另一只狼被弹飞开来。 再一转身,从他背后扑过来的野狼也被挡了出去。 当他再次转身,已被两只野狼同时咬住了小腿和后脚跟。 强忍疼痛,他抬手想要反攻,几只野狼同时跃起,咬住了他的手臂。 四周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野兽的野性,让它们更加疯狂肆虐在黑夜当中。 疼痛与恐惧焦灼着闰池的身心,他觉得自己这回恐怕要葬身狼口。 临走之前闵首交给他的任务,恐怕也无法完成。 此刻闰池才明白苾子的话:妖林中活下来才是正道。自尊心这种东西就是多余。 围攻他的野狼越来越多,甚至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不断将气力注入剑身,将群狼震飞,但下一波马上就围了过来。 几个回合下来,闰池几乎力尽。 就在他体力不支,快要被群狼拽倒之时,周身“啪啪”几声脆响之后,便是野狼的哀嚎。 闰池感到整个身体都轻了不少,疼痛也在减轻。 放眼望去,苾子正挥舞手中粉鞭,肆意抽打群狼。 闰池终于不支,单膝跪地勉强支撑。 不能让自己就这么倒地,周围野兽还在对他虎视眈眈。 第二百九十章 赶路逃离 闰池的头很沉,怎么也抬不起来,他看到自己腿肚子上正“咕咕”冒着血。 突然,他再次精神紧绷,他能感到一只狼正朝他头部冲过来,而也知道自己来不及逃脱。 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剑击出,但剑身碰到狼身之前,那头狼就被苾子的鞭子紧紧缠住,接着就被狠狠甩出。 能够听到被甩出的生物撞击物体而发出的惨叫声,是那样的尖利哀怨,让人不寒而栗。 “你还好吧?” 耳边又传来了苾子的声音,这次声音中夹带着担忧。 闰池抬头望去,一段白光正在苾子手中闪烁。 定睛望去,原本粉色的藤鞭此刻开满白色花朵。 闰池只觉神奇,还未及张口,苾子已来到他身前,驱赶狼群攻击。 随着花鞭的挥舞,一股股的香气也就愈发浓烈,不断有野狼倒下蹬腿挣扎。 意识到眼前猎物不好对付的狼群,低吼着渐渐退散开去。 看到狼群散去的闰池精神一放松,身体也跟着弦断了般倒了下去。 明明自己的伤口还在冒血,但就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不仅伤口如此,闰池顿觉浑身像被人抽劲一般动弹不得,就如那些还在原地挣扎的野狼一样。78中文首发 “又流了这么多血,你留下来简直是添乱……” 过来检查闰池伤势的苾子脸上爬满指责与愤怒,但她还是掏出纱布,没用多久,就大致地把闰池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了。 “没时间帮你上药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受到指责的闰池脸上发热,尴尬地笑了笑。 刚才还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大话,最后还是被小姑娘所救,现在真是有点无地自容。 此时,闰池也只能按苾子所说,尽可能别再拖她的后腿了。 不过,他刚一用力整个人就倒了下去,浑身无力,根本连站都不可能。 他困惑地看着苾子,问道:“苾子姑娘,你身上的香是不是有麻痹作用?” 苾子点了下头:“我不想伤害那些狼,它们只是为生存而求食,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闯入了它们的地盘。” 闰池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在心中苦笑。 他有些搞不懂这家人是如何在妖林中站住脚的,跟这些猛兽也能达到一种平衡,互不侵害似的。 同时,他也知道苾子是在指责他们,不该闯入妖林这块并不对外人开放的他们的地盘,并且破坏了这里的平衡。 “虽是这样,可是却连我也一起……” 闰池想要站起来,但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下子又跌倒在地。 他道,“我听说赜洲有一种着魂香,是专门对人起麻痹作用的。难道就没有一种只对动物起作用的香吗?” “……有的。” “那为何不用?”闰池再次试图站起来,但还是没成功。 苾子皱了皱眉道:“本来是有的,但被像你们这样的入侵者夺走了。” 说着,苾子将闰池的一只胳膊,绕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再一用力就将闰池整个人架了起来。 “所以,像你们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 对于闯入妖林的尭国人,将荆清阁内的不管是书籍还是药品药草,全都洗劫一空之事,苾子到现在还在耿耿于怀。 这也难怪,就连敬出的尸身现在还停放在尭国王宫之中。而苾子兄妹俩,十之八九是要不回来的。 这件事,兄妹俩也和玹羽商量过,但尭国方面态度强烈,不管怎么商谈,也不肯松口。 毕竟,尭敬屾找寻了自己弟弟二十来年,最终的愿望就是将尭敬出带回尭国。 看出苾子极度不悦,闰池赶紧闭嘴不再追问,但他实在无法忍受依靠一个小姑娘的力量行走。 “苾、苾子姑娘,这样做、这不太好吧。” “我说过了,把你那个什么自尊心的东西赶紧扔掉,你想死在这儿吗?” 苾子不耐烦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闰池,开始强行拖着他走。 “可是这样真的不好,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 闰池被捅得直咧嘴,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从苾子身上传来的一阵异样。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如同犬吠般的声音,而且声音在迅速增大。 “不要闹别扭了,抓紧我!” 没有等到闰池开口,他就已经被苾子的一跃,腾空带到了山上的一块岩石上。 闰池看着眼前的高山,虽然并不陡,但以眼前他的身体状况,是无论如何都翻不过去的。 就在闰池胡思乱想之际,苾子正在他的身上及自己身上撒着什么东西。 “虽说那家伙的鼻子很灵,但这消痕香多少还能发挥些作用。” “消痕香?那家伙又是……” 闰池刚要开口问,就感到自己又被身旁的少女带起,移动了起来。 刚才仿佛就要接近他们的犬吠声,也像停滞不前一样变得小了。 苾子的步伐没有丝毫减慢,并且再进一步加快。她时不时地回过头,就像有人在背后追赶他们一样。 闰池有些不安,想要张口再问刚才的问题,但少女并无余暇睬他,一脸紧绷。 就这样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闰池开始感到身上伤口的痛了。 他环绕在苾子脖颈的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把包扎的纱布全部侵湿,又开始向外冒出血来。 温热的液体顺着少女白皙的脖颈流淌下来。 即使如此,苾子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苾子姑娘,那究竟是?” 为了排遣心中的不安,也是为了忘却疼痛,闰池终于还是开口问了起来。78中文电脑端: “是穷奇。” 少女答道,脚下仍旧健步如飞。 “穷奇?!” 闰池当然知道那是传说中的恶兽,其状如牛,全身长着尖刺,就像刺猬的皮毛一样,发出的叫声如同狗叫。 虽然知道他们居住的这块大陆就是因此得名,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都认为那只是一种传说。 “你再撑着点,翻过这座山,我就为你疗伤。 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这样很危险。 那些野狼的血是不会引出那家伙的,只有人类的血才会引它出动。” 根本没有时间让闰池细想再问,在他们翻山的过程中,他们来到了之前苾子所指那个方向。 那个有人血和狼血味道的地点。 第二百九十一章 暗涌激斗 见到眼前的一切,闰池倒吸一口凉气。 而这一口气中充斥着高浓度的血腥,让他差点没吐个一壶出来。 此时已经放亮,虽然闰池分不出人血和狼血味儿有什么区别,但这满地人和狼的尸体倒是清晰可见,而且很少有完整的尸体。 再仔细一看,他又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 一具尸体的内脏已经全被掏空,腹腔皮肤满是被撕咬的痕迹,应该是被狼吃掉了。 不仅如此,这些死人身上穿的都是一副软甲,藏青色的软甲。 也就是,这些死人应该都是问洲的士兵。 闰池不知道苾子是否识得问洲兵服,不由心中一阵狂跳。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也在查看尸体的苾子。 姑娘虽然一脸嫌恶,但并无惧意。时不时俯下身子,直接用手翻弄着尸体或尸块。不一会儿,手上就沾染了黑红的液体,但她却毫不在意。 查看还有没有活人可以施救,才是这个姑娘现在最想做的。 闰池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自责,这位苾子姑娘虽然有时脾气不佳,但她确实心地善良。 不过,她这不畏死尸的风姿,当真是当今虹王的表妹?龙血凤髓的长公主? 闰池越是观察,越是觉得闵首的断定可疑。 但涟延王确实出身妖林,还有个表妹在妖林中也的过去。 关于苾子身份这件事,只要他们能够回到问洲,早晚都会查清楚。 闰池又转身看了看遍野的尸体,他蹙起眉头,已经可以断定,躺在这里的都是问洲兵。 问候估计也是猜到了他们从妖林返回,才派人来这边。 但不呈想,这妖林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亡之林,一上来便遇到了狼群。 闰池又看了看这些昔日同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78中文首发 虽飞马珍贵,一般洲侯轻易不会使用。但也要分时候,此种非常时期,时间是成败关键,问候不应该不用飞马。 但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半个飞马影子,就连一般的马匹也没瞅见。 问候总不能让士兵徒步来吧? 越想越觉蹊跷,闰池托着伤腿蹲下身来,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那些尸体。 不知看了多久,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除了撕咬伤,尸体上还留有已经不明显的刀伤、剑伤,且有些伤都是致命的。 闰池在尸体堆中翻找着,但却没发现一具属于问洲兵之外的尸体。 难道他们是被人杀死之后丢到这里,让狼群来毁尸灭迹的?那么杀死他们的又是谁? 这个可怕念头一出现,闰池就感到一股恶寒,脚下也一软,跌坐在霖上。 “你怎么了?” 闰池还未反应过来,苾子纤纤玉手就已在他的额头上抹了一下。 “你发烧了。” 完之后,她看了看闰池那条伤腿,还有他胳膊上的伤,觉得有必要为他治疗一下才能前行了。 看着苾子翻找药箱,闰池有些焦急地要站起来,但却没有成功。 “苾子姑娘,我们还是赶紧赶路。我怕、我怕夫人他们会遇到什么不测。” 苾子没有理他,接着手中的活计,除创、上药、包扎,有条不紊。 做完这一切,才抬头来看了他一眼:“就你这个样子还想救别人,省省吧,自己都快不测了。” “……” 这丫头虽善良,话还挺噎人! 看着想要张口的闰池,苾子指了指身后山头,又道:“翻过这座山就出了妖林,我想夫人他们应该已经出去了。” 听了苾子的话,闰池眼前一亮。只要能离开妖林,似乎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坦然去面对。 快下到山脚时,已经完全亮了,强势起来的光线击退了黑夜的昏暗,也击退了闰池心中的恐惧。 望着山下那片绿色的平原,让他身心也跟着开阔起来。 他们翻山,这一路上竟是尸体,而闰池也更加肯定自己的推论,这些问洲兵是遇袭被杀的。 且发生在妖林边上,只能除了问洲,还有另一家也在盯着从妖林出来的人。78中文电脑端: 刚刚离开妖林的地界,闰池还没安稳几分钟,隐约地,一种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黎明的早晨。 他停住脚步,一旁的苾子也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山脚下,一团藏青色和绀青色相互纠缠,不停快速运动着,再的深入一些,是在不停地冲撞着。 血的气味再次传了过来。 闰池不顾伤腿开始奔跑起来,他知道前方是一个战场,且知道冲突的双方是问洲和赜洲的士兵。 赜洲,为什么赜洲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是他们杀了那些问洲兵? 这又是为什么? 闰池的脑中已是一团浆糊。 女饶尖叫声传了过来,苾子的心“咯噔”一下揪了起来。 她不自觉也跟着跑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笼罩了全身。 一名全身披着厚重铠甲的士兵,强行将问恬及她怀中的男孩抱上飞马。 就当飞马扇动着翅膀将要腾空而起,一道寒光闪过,飞马的翅膀从中部断裂,喷出血来,马的嘶鸣声淹没了女饶惊剑 马上的士兵立即放弃了坐骑,想要拉着问恬一起逃开。 不过,当他抬起头,闰池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这也成为了他留在世间,最后看到的影像。 “夫人,您没事吧?” 闰池一手提着刚刚染上鲜血的大刀,另一只手一把扶起凉在地上的问恬。 一脸惊魂未定的妇人颤抖着身子,抱紧了男孩,她根本无法回答闰池的问题。 不过,争斗还未结束,在问恬身旁马上又掉下来几匹飞马。 鲜血四处飞溅,问恬已经连发出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苾子也赶了过来,看着满地士兵和飞马的尸体,又现出一股厌恶,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解。 她环视着四周兵戎相见的双方,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你们、你们果然是……” 苾子嘴唇有些发抖,气得脸色泛红。 “抓住她!” 闵首的声音传了过来,当苾子意识到那个“她”就是指自己时,一名身着藏青色铠甲的士兵,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手中的剑也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苾子转过头,看着身后抓着她的士兵,水蓝色的眼睛惊恐至极,让经历过多次生死的士兵也不禁为之一振。 “快逃!” 少女的叫喊迟了一步,下一瞬间,士兵的脑袋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从脖颈处向上喷出的红色液体。 苾子挣脱开那只已经失去生命之手的束缚,脚下一个趔趄,向前跌倒在地。 当她再次转过身,刚才那具失去头颅的士兵身体也不见了踪影。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体型硕大的异兽。 “……穷奇……” 第二百九十二章 食人穷奇 穷奇! 闰池睁大了双眼,因为恐惧,让这个壮汉立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异兽如犬吠一般的吼声,让在场的人都惊怵不已。 一身粗糙不光滑的深棕色皮毛,如公牛一般的体型,像猎豹一般的四肢,长满鳞片像蜥蜴一样的尾巴,背上生着一对深黑如墨的巨大翅膀。 如猛虎一样的面孔上,长着一对向前伸出的金黄色尖锐犄角。 异兽正在“咯咯”咀嚼着刚才的猎物,不时有滴淌鲜血的碎肉和断裂的白骨,从它嘴中掉落。 慢慢回过神来的士兵们,立即被愤恼冲昏了头脑。 就算第一眼被其外形所惧,但这只异兽在人数众多的士兵眼中充其量不过是一只野兽。 他们提着手中的武器,朝着异兽冲了过去,想要为丧命的同伴报仇。 “不要过来!” 少女的喊声淹没在了嘈杂声中,很快嘈杂声变成了一片哀嚎与呻吟。 苾子的眼前如同屠场一般,到处喷溅的鲜血与人类的残肢断臂在漫天飞舞。 苾子的心跳速度已经到达了极点,出于本能,她站了起来,想要远离那个在自己正前方大快朵颐的异兽。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穷奇,只是这次她除了自己,没有可以依靠之人。 能够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不在身边。 那一次,她并不觉得传说中会食人的恶兽有多么可怕,然而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时,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刚才还义愤填膺,想要为战友报仇的士兵,此刻已完全被穷奇的残暴凶狠震慑,有些甚至崩溃乱喊乱叫起来。 终于明白,一般人不可能制服穷奇的士兵们开始崩溃。 但逃窜的猎物,更加激发了还未填饱肚子的恶兽的兽性。 它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冲天吼叫一声,居高临下,飞快从嘴中吐出数块块状物。 弹无虚发,全部砸在了欲逃走的士兵身上。 那是它不吃的铠甲碎片,带着强劲冲击力砸到人身,不是内脏受损就是筋骨迸裂。 被砸中的士兵托着伤体,想要逃离它的视线范围,却不呈想被它一掌踩在爪下动弹不得,不知是死是活。 穷奇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它爪下之人身上,只见它向前一低头,犄角便挑起了一人。 再向上一甩,那人惊恐地在空中转了几圈,不知是在哭爹还是喊娘,一下子便落入了正在下面等着的那张大嘴。 哭喊声戛然而止,取代的是骨肉被嚼碎的脆响。 恶兽正享用着它的美餐,突然那如蜥蜴一般的尾巴猛地一甩,只听见人的惨叫之声。 或许是看不下去自己同伴被吞食,一名士兵绕到它的后方攻击。 可不知这恶兽后面似也长眼,一下将他拍晕在地。 他只是瞬间昏厥,但这只能说更加不幸,他一睁开眼,便对上了穷奇那双放着血光的眼睛。 还未来得及惊叫,他整个人已经被恶兽尾巴卷起,伸到了它头部上方。 恶兽尾巴一松,人也掉入了它的口中。 一直惊恐万状的士兵也稍稍回了神儿,既然逃不掉也只要再次一搏。 他们骑上飞马,对穷奇展开围攻。 刚刚混战的双方有百人以上,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被穷奇啃食到不过三十几人。 闰池从死人堆中挣扎出来,因为身上被撒了消痕香,穷奇并没有对他这个乏味的猎物表现出太大兴趣。 捡回一条命的闰池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 当他回过神儿来,已经和闵首一起蹲在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了。 “看到夫人和公子了吗?” 闵首焦急的问道,一边抬起脑袋向四周观望。 “……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我洲的军队来迎接我们了,还是赜洲的军队攻到我们问洲来了?” 闰池抹了一把脸,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已经把他的脸全部刮花。 粘稠的血液糊在脸上各处,已经影响到了视线。 现在的闰池,就像在血水中扎过一个猛子似的。 “我也不是太清楚,已经给问候大人传过信儿了,但为何赜洲的士兵会出现在此?我们刚一下山,他们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闵首说着这话,全身不住颤抖着,显然被吓得不轻。 “那些赜洲兵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是一阵砍杀。那个凶样,像是跟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一定要把我们斩尽杀绝,跟这个怪物是差不多的。” 这里已经是问洲的土地,赜洲的人怎么会跑来? 而且山的那边,问洲兵尸体成堆,显然是被这些赜洲人杀死抛过去的。 这样看来,赜洲兵是一直守在这附近,等着他们出来的。 想到这儿,一股恶寒又爬上闰池后背,赜洲兵怎么可能会在问洲的地盘上来去自如、肆意砍杀? 而且似是知道他们行踪一般,在这里等候? 那股不对劲又开始在闰池脑中盘旋,他正要细想,孩童的叫声冲破了嘈杂声,颤动了人们的耳膜。 是炚连耀的声音! 闰池和闵首兴奋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果然,在四处逃窜混战的人群中,发现了问恬母子的身影。 闰池冲了出去,完全不去理会周身的惨叫和飞溅的鲜血肉块。 小孩子的声音完全吸引了穷奇的注意力,它转过了显得笨重但却灵活的身体。 血红的眼睛看着醒过来的炚连耀粉嫩的脸,嘴中还叼着一条淌血的人腿。 炚连耀惊得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木木地盯着那双血眼。 突然,那条人腿从穷奇口中掉落,血眼发出了深红色的光。 小孩子的血肉胜过一切美味。 “该死的怪物!” 随着一声大吼,闰池举起大刀跃起,朝着穷奇的脑袋劈了下去。 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弹了出去。 当他摔到地上后,从胸口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 他胸前的铠甲已被异兽的利爪抓得稀烂,并从其中渗出血来。 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此时的闰池已是动弹不得。 第二百九十三章 哀哀怜母 重伤闰池不过用了穷奇几秒钟时间,随后它的利爪一下拍到问恬母子身旁的地面上,将二人震得弹了起来。 被震落在地的问恬,自己还是三魂七魄乱飞的状态,但她什么都顾不得,大叫着只知道找寻儿子的下落。 树枝、残叶、人体残骸、血红,视野中不断变换着血腥与恐惧,但此时的问恬都视若无睹。 为了找到儿子,她可以毫无畏惧地去碰触那血淋淋的人体残片,只为寻得那一线生机。 微弱的呼唤声传了过来,听到声响的问恬疯狂地爬到男孩身边,把他压在身下,布满恐惧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护子的坚韧。 穷奇那张被食欲充斥而大张的嘴中,露出了粗壮的獠牙,牙缝之间还残存着人体的丝丝血肉。 此刻有小石块砸到了它的嘴边,一旁的闵首不知什么时候蹿了过来,正怀抱一堆碎石朝着穷奇丢掷过来。 他哆嗦得厉害,碎石也随着这哆嗦从他怀中掉落。 他想对问恬说些什么,但吓得根本发不出声,只是不断丢掷石块,想要赶走威胁到他女主人的穷奇。 但这点攻击对穷奇来说不痛不痒,它一甩尾巴,闵首就被弹飞出去。 他撞到了一匹飞马身上,将马主人撞下,昏了过去。 不过,他自己却毫发无损,看来他上辈子一定积德深厚。已经不是大难不死的程度,而是大难不伤的蒙荫了。 闵首的努力只稍稍分了穷奇一点点的神儿,而就是这一瞬,得以让苾子的鞭子缠住它的脖子。 “快点逃!” 苾子紧握粉鞭另一头大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着鞭子,想要抑制住那力状如牛的异兽。 鞭子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种小如米粒的白花。 转眼间,刚才还呈粉色的鞭子此刻已完全变成了白色,一股刺鼻的气味也从白花中快速散出。 在场的人闻到这种气味,都不禁赶紧捂住了口鼻,能活动的也连滚带爬,能离开多远是多远。 人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比人类嗅觉灵敏上千倍的穷奇。 这气味让它生无可恋,不停地在原地咆哮蹦跳,挑着犄角横冲直撞。 “快!快点离开那儿!” 苾子对着那对已经被恐惧禁锢住手脚的母子,再次叫了起来。 同时,她将一粒种子塞进了手中绷紧的白鞭中。 很快白花变成了紫花,散发出的异味也更加浓烈。 周围不少人已被熏倒,苾子判断穷奇已经达到极限,她打算收回鞭子放其离开。 谁知她刚一松力,整个人就被扽了过去,继而腾空而起。 穷奇已经张开它那深黑的巨大翅膀,飞了起来,速度之快让苾子一阵眩晕,瞬间失去了视觉。 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苾子被甩了出去,撞在一棵高大的榉树上滑落下来。 “夫人!这边!这边!” 趁着苾子与穷奇周旋的空挡,闵首冲了过去,一把抱起男孩拉着问恬,向着那匹主人被他撞晕的飞马跑去。 当他们坐上飞马刚要起飞时,一股迎面扑来的巨大气流,将整个飞马都掀翻在地。 穷奇那巨大的翅膀带动起来的气流就如风刀一般,将遇到它的一切卷起撕碎。 当闵首恢复意识,从掉落的地面上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手边掉落着部分飞马的翅膀以及马头的一部分。 承受了大部分气流的飞马,救了骑在它身上的三人。 到底是闵首福德深厚,还是这匹飞马倒霉,已经说不清了。 “肯定还活着!” 闵首仍旧哆里哆嗦一边自语着,一边用目光搜寻着问恬母子的所在。 很快一直没有出声的男孩,发出了惊恐的叫喊。 仍旧不死心的穷奇已经来到了男孩身前,对着那具弱小的身躯张开了血盆大口。 “完了!” 一个声音在闵首心中回响着,但下一秒他所看到的,又不得不让他否定自己所下的结论。 那个他一直侍奉、一直以小女人姿态示人的问恬,扑到了男孩身上。 此刻,从她右肩处喷出了鲜血,穷奇的獠牙已经刺入了她的身体。 鲜红的液体喷溅到男孩苍白的脸上,男孩的眼睛睁得很大,但似乎已经丧失了感知外界一切的能力,僵在了那里。 即使如此,问恬仍旧一脸慈爱地望着男孩,直到喷溅出的鲜血遮住了视线。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男孩推了出去。 “夫人!” 闵首全身掠过一阵惊怵的冰凉,他挣扎着想要做些什么,但很快发现,自己除了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一切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穷奇正在咀嚼着他的女主人,正确的说,在咀嚼着问恬身体的一部分。 “……娘……” 男孩跌坐在草丛中,目睹着血腥的一幕,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朝着正在进食的穷奇伸出了小手。 时不时从穷奇牙缝间掉落下血肉,那到底是人身上的哪个部分? 男孩的脑中正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着,他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全都看在了眼中。 女人的肉体似乎并不能满足穷奇的食欲,它的目标再次指向了散发着诱人气味的小孩。 而男孩的视线,也一直没有从穷奇身上移开。 “不要看了!” 一头桃色的秀发掠过男孩的视野。 好容易从撞击中缓过劲儿的苾子飞奔过来,抱起男孩朝着远处跑开,她的手挡住了男孩的视线。 “我应该让他多睡上几天!为什么要让他这么早醒来!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真该死!!” 苾子在心中毫不留情地斥责着自己,后悔得心痛。 强烈的气流从她背后升起,失去重心的苾子抱着男孩,向前翻了几个跟头,跌倒在草丛中。 苾子没有停留,快速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她知道,一旦停下就会受到那只异兽的攻击。 突然的向右一错步,苾子的左侧地面崩裂开来。 穷奇那如豹子一般的利爪将地面抓出一道深坑。 苾子一手抱着男孩继续向后跳去,想用另一只手掏出鞭子。 但她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不听使唤,低头看去,自己的左臂已完全被血水濡湿。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穷奇张着血盆大口,已经朝她扑了过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夺质之争 “到此为止了吗?” 苾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连感到恐惧的时间都没有。 但此时眼前出现了再熟悉不过的一道绿色,一下子勒住了穷奇的脖子,将它和苾子一下拉开了些许距离。 穷奇越是挣扎,绕在它脖子上的藤鞭越是紧锢。 顺鞭望去,一头青色长发的少年正在紧盯异兽,操纵着藤鞭。 “哥哥……” 苾子猛睁了一下眼,随即吐出了一口气,抱着男孩虚弱地跌坐在了地上。 再次与美食失之交臂的穷奇被激怒了,朝着阻扰它的青发少年飞扑了过去。 而少年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似乎正在等待这一刻到来似的沉稳。 穷奇完全张开的大嘴,足可以将少年一口吞下。 似乎是在测量这个数据似的,枔子直到獠牙碰触到他头发时,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他未现半分动摇,轻一挥手。 手中藤鞭迅速缩短,瞬间变硬,形成一根绿色棍棒。 手再轻转,快速伸出,不偏不倚将其支在了穷奇大张的嘴中。 棍棒上瞬时生出无数尖刺,如上了弦般刺入了穷奇口腔的软肉之中。 嘴无法闭合的穷奇,又发出了恶犬般的怒吼。 枔子被这吼声震得飞了起来。他微皱眉头,在空中飞速将手中小瓶液体撒入恶兽之口,同时招回了那根杵在穷奇口中的棍棒。 一甩手,棍棒又变回了藤鞭。枔子借着强流向后一个空翻,稳住了不受控的身体后再一挥手,藤鞭重重抽在了穷奇的屁股上。 被刚刚泼入口中,那不知名液体弄得翻云覆雨不得安生的穷奇,被这一鞭子抽得更加暴动不安。 它伸脖怒吼一声,朝枔子再次咬了过去,那张开的嘴中满是鲜红。 枔子一侧身,它扑了个空。 嘴中鲜血甩出,溅到了枔子身上。 见状,枔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并非担忧自己被穷奇伤到,而是忧心被己所伤的恶兽,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 那泼入恶兽之口的液体,本是给伤患清创消毒之用,如不加稀释,高浓度状态下便具强腐蚀性。 而穷奇口腔内部并不及他外表那般强悍,又被利刺刺伤。此时,它口中如烧灼般,沸腾的血水四处飞溅。 看着那些被咬死吞食的人,枔子狠了狠心,一鞭子下去,抽到了穷奇一只血眼。 虽然不致瞎,但也的确伤到了它的视力。 恶兽嚎叫着,它不敢再接近枔子,煽动着巨大的黑色翅膀在空中上蹿下跳,似乎十分痛苦。 盘旋了一阵之后,它直冲云霄不见了踪影,只有它那如犬吠的叫声,还响彻在人们的耳畔。 看着站在那里,仰望离去穷奇的枔子背影的苾子,神色有些复杂。 放在以前,枔子绝不会选择伤到穷奇的方法,哪怕自己会受伤。 她心中有些沉甸,耳边就传来了异声。 “喂,这个女孩就是虹王的表妹?” “根据闵大人所说,应该不会有错。” 看到逃走的穷奇后,几个身着藏青色盔甲的士兵,将手中的长矛指向了她。 苾子立即警觉地站了起来,将男孩推到了身后。 “不用害怕”,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收起了手中武器,也收敛了还在狰狞的表情,“跟我们走吧,我们还要把炚洲的小公子带回问洲呢。” 一句“失礼了”过后,几个士兵上前,拽住了苾子肩膀。 想要反抗的苾子,被左臂传来的疼痛禁锢了动力。 她完全颠覆了士兵们心中公主形象,提起沉重的腿,朝一个弄疼了她的士兵踹了过去。 对方被她踹了个四脚朝天,但她自己也因为疼痛,栽倒在地。 就当她被再次冲过来的士兵们团团围住,无法动弹时,耳边传来了刀剑刺破撕裂铁甲及肉体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及呻吟声。 苾子惊恐地抬起头,一个陌生而洪亮的男声传了过来:“殿下,您没事吧?” 刚才拉扯她的士兵已全都倒在地上,没了生气,只有新鲜的血液还在他们周身向外冒着。 身着绀青色盔甲的男子骑在飞马上,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苾子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保护殿下!其他人跟我来,把问洲兵一个不留,全都给我解决掉!” 男子的声音还未散去,苾子身边就出现了一队士兵,将她和男孩紧紧保护了起来。 下令的男子则带着另一队人马,开始了他刚才所说的杀戮作业。 好不容易从穷奇嘴下逃生的问洲兵,此刻又变成了同类手中的刀下鬼了。 望着血流成河的场景,苾子再次挡住了男孩的双眼。 只是此刻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就算碰触他的眼皮,他也不曾闭合双眼,只是那样愣愣地睁着。 苾子喊着男孩的名字,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连自己好像都听不清,最后只能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当她转过身,刚才的青发少年已快步来到她的身边。 “苾子,你还好吧?” 枔子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掏出清创药水,擦拭着苾子额头上不断冒血的伤口,同时检查她那条早已不听使唤的左臂。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苾子面露温色,推开了枔子擦拭自己伤口的手,“你不是说,你自己来接应我的吗?为什么会有这些士兵?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人?” 面对妹妹的质问,枔子脸上也呈现一片疑惑,他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赜侯大人只是说要派人保护我,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赜侯?” 听到这个人,苾子心中瞬时升起一股怒意。 她本就对赜侯印象不佳,认为是他的不断纠缠害死了母亲,此刻更是怒视着眼前的枔子,大声叫了出来。 “那个家伙根本就是借保护哥哥的名义来杀人的! 快叫他们住手!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要帮助你们,把耀儿他们直接送回问洲去。 这样、这样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被杀了!也不会招来穷奇,也不会……” 少女愤怒的话还未说完,身体就滑了下去。 枔子赶紧扶住了她,不管怎样呼唤她的名字,苾子都没有回应。 第二百九十五章 赜洲密使 炚洲,枇潞城府中,闵首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了炚侯的书房门口。 想到他即将见到的人,不禁吞咽了下口水,脸上的伤口似乎也在随着主人的心情而在隐隐作痛。 自从问恬带着炚侯独子逃离炚洲后,炚洲便受到问候威胁,不得已出兵枇潞城对抗庄洲在标隐城的守军。 不过,很快炚侯又接到了赜侯的书信,告知赜洲已经找了他妻儿,叫他不用担心。 炚侯将这封短信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不是他不愿相信赜侯,而是这封信上的信息实在太少。 既然已经找到了问恬他们,但为何不说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又什么时候能将他们送回? 收到这封信后,炚侯更加坐立不安。这也促使已经驻扎枇潞城的二十万炚洲大军一动不动。 问洲一直在催他出兵,而他也在不断找寻借口按兵不动。 这样托了十多天光景,庄洲突然将三十万守军从标隐城撤走。 看到如此情景,让炚侯大为震惊。 此举意味庄洲将自己西侧门户大开,炚洲不费一兵一卒就可直接进入庄洲。 “庄侯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炚侯大为光火,对着一旁的炓诚大叫着,“亏本侯绞尽脑汁不去侵犯他们,他倒好,自己脱了裤子找打!” 如此这般,炚侯要是再找借口不出兵,就无法解释了。 正当他寻思着,再给赜侯去封信时。 闵首,这个教唆及陪同问恬带连耀一起逃走的问洲官员,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赜侯派来的密使,到枇潞城来见他了。 炚侯房门的闵首,顿时冒出一肚子火。 虽说他打知道闵首将作为赜洲的密使来会见他时,就开始往下压火。 但看到真人,还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马上将来者拖出去砍了。 看到炚侯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摸样,闵首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赜侯力劝他来当这次密使,他是绝不想再次踏入炚洲半步的。 闵首朝着炚侯拱手行了一礼,但换来的却是对方愤恨的一瞪。 “炚侯大人,下官知道您憎恨我,但是处在身为问洲随行官的立场,下官自认为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过错。保护主人是下官的职责。” “职责?!你说职责!”炚侯终于没有压住火,吼了出来,“那么将我儿子连耀一起带走,也是你的职责?!” “是的!夫人一直视公子为己出。没有公子,夫人是活不下去的。” “狡辩之词!你不过是想以连耀来威胁本侯罢了!这种美化之词你也说得出口!” 炚侯越说越来气,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站在堂中的闵首。 一直站在旁边的炓诚见状赶紧上前,捂住了上司手中的剑。 “大人,他毕竟是赜侯大人派遣来的密使,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但赜侯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 炚侯眼中仍喷着怒火,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收了剑,坐了下来。 闵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连掏出手绢,擦擦脑门上冷汗的精力都没有,全身的精气都在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 稍一松懈,他整个人都会倒在地上。 双方都平复了一下,闵首这才有余力开了口:“下官这次来就是为了公子的事情。” “闵大人,我们之前接到赜侯大人的书信,但内容实在少得可怜。夫人和公子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为了避免上司再次气血上涌,炓诚抢过了话头儿。 “炓大人,不知您看到下官身上的伤没有?” 经闵首这么一说,炓诚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脸上不仅贴着膏药,从袖口处也能看到露出来的白色绷带,想必是胳膊受了伤。 “为了回问洲,我们不能走官道,也不能走小路,而是选择从妖林穿过去返回。 但是,妖林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好走,可以说是一条危险的不归路。 随行百来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了夫人、公子、下官还有闰将军。” 像是想起了不愿想起的场面,闵首皱了皱眉头,“多亏一直住在妖林中的长公主相救,我们才能活下来。” “等等,闵大人!您说住在妖林中的长公主?” “是的,就是涟延王陛下的表妹苾子长公主。” “苾子长公主?” 炓诚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上司,似乎在寻求答案一样。 “洲侯大人,属下确实听说陛下除了两位胞妹外,还有一个表弟和表妹,但身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确实有一个表弟和表妹,而且他们都是朵昈大长公主的孩子。” “朵昈大长公主?!就是、就是赜侯大人的……” 炓诚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马上又把头转了回去。 炚侯一直愤怒的眼神也变得平缓了许多,催促着闵首继续说下去。 凡是和赜侯有关的事,炚侯都有浓厚的兴趣,对于赜侯一直钟情的女性他是十分清楚的。 赜侯能够重新站在政治舞台上,完全是因为朵昈的原因。 况且这次还牵扯到自己的家人,让炚侯在担心之余由又有些兴奋。 “是的,苾子殿下就是朵昈大长公主的女儿。 要不是殿下出手相助,我们主仆也不会活到现在。 由于旅途劳顿,再加上妖林中险象环生,我们主仆四人身体都不大好。 是殿下一直在照顾我们,才将我们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只是公子的身体不大好,妖林前不久又遭受尭国的洗劫,所需药品不足,殿下就决定带我们到赜洲去。” “为何殿下要带你们去赜洲?” 炚侯不解地盯着闵首,似乎在说,如果你说谎,你就死定了一样。 “因为殿下的哥哥,也就是陛下的表弟枔子殿下,现在正在赜洲作客。” “是的,大人!枔子殿下可是一位名医呐!” 听到这儿,炓诚不禁兴奋地叫了出来,“属下听说他在涞洲帮助陛下讨伐涞润冲的时候,救助了上千士兵的命,且都是危重,完全可以宣告不治的伤患。” “所以,长公主殿下就打算带你们到枔子殿下那边去治疗,是吗?” 听着属下的解释,炚侯也不禁使劲地点点头,显然也同样兴奋。 “是的,长公主的医术已经高得惊诧旁人了,更何况是那位名医。 夫人爱子如命,为了公子她可以不回问洲。 而下官和闰将军也不可能抛下主人离去,所以就跟着夫人一起去往赜洲了。” “……好,赜洲,耀儿在那里,本侯就放心了……” 此时,炚侯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怒气,是除了兴奋只有兴奋的一张脸。 闵首看到炚侯态度的转变不由吃了一惊,但很快他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快速从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第二百九十六章 花移木接 “炚侯大人,如果夫人母子能够平安到达赜洲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但是……” 闵首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了脸颊上的泪水,“但是途中我们却遇到了问洲兵的奇袭。” “什么?!奇袭?”炚侯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问道,“耀儿!我的耀儿怎么样了?” “问洲兵的目标就是公子。之前问侯对您说,夫人母子都在问洲。他们当然是在说谎,为的就是将炚洲拴在他们阵营……” “我就知道,问侯那家伙在说谎!” 一股怒火又涌上炚侯心头,他不安地紧盯闵首,对方的脸上又流下了眼泪。 “问侯被逼到绝路,只能最后一搏。赜侯大人派了大量身手矫健的侍卫,护送夫人公子。 问侯知道在途中劫人不可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将公子杀死来激怒大人。 并打算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赜侯身上,好让炚洲因为公子的死来追责赜洲。 这样,炚洲就不可能成为问洲的敌人了。” 闵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尖锐的破碎声。 炚侯将伏案上的茶杯一把扫到了地上,杯内的茶水随着破裂的杯身泼溅到地上。 大口喘着粗气的炚侯,将变得异常凶恶又有些绝望的目光投到闵首身上。 “……耀儿!他们杀了耀儿?” 闵首悲戚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道:“大人,问侯的目标虽然是公子,但、但最后他却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亲妹妹啊……” 说着,闵首抑制不住地大声哭了出来。 “是夫人,他们害死了夫人……这么说公子没事了?” 一旁的炓诚迫切地问道。 “……是,公子吉人天相,安然无恙……”闵首啜泣着,“但公子的命是夫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夫人为了保护公子被问洲兵……” 闵首说不下去,继续哭了起来。 此时,炚侯的心也放回了原处,呼吸稍稍平稳些的他,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狠狠的一拳砸在了座椅扶手上。 闵首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看他这副摸样,炚侯也便不再作声。 就这样过了片刻,哭泣的男人终于抬起头,并一下子跪了下来。 “炚侯大人,下官愿意为之前所做的一切接受炚洲的制裁,但是请大人一定要为夫人报仇。 下官追随夫人多年,已视夫人为自己真正的主人、视公子为自己的第二个主人。 看到他们要迫害公子,再看到夫人惨死,下官实在无法原谅始作俑者问侯。 赜侯大人一直在为这件事深深自责,一直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夫人,而辜负了炚侯对他的信任。 下官无力为夫人做什么,只有自告奋勇作为赜侯的密使,来将这一切告知大人。 下官愿意抛弃问洲,抛弃故乡的一切,只要能为夫人报仇、为公子出气……” 说罢,闵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炚侯的脸上依旧带着怒气,但明显地充斥一股生机。 他朝炓诚使了个眼色,这个脸上有着两道伤疤的男子会意地走下高台,来到了闵首身边。 “闵大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家洲侯与夫人比翼连枝,自然自然会为夫人报仇。 只是现在公子真的没问题吗?因为大人刚才说他身体不大好,公子是不是已经见到了枔子神医了呢?” “是的,殿下已经在为公子治疗了。” 说着,闵首一边擦拭眼泪,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炓诚将信交到了上司手上。 炚侯打开一看,那是一张幼儿画作,画中两大一小,三个小人手拉着手,都在笑着。 右下角落款“炚连耀”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但却极其认真。 “没错,这是耀儿的字!这是耀儿的字!” 炚侯难掩激动,连耀还未到开智年龄,他只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而这幅画却画得要比他之前画的任何一幅都要好。 不必说,身边有赜侯这位书画大家指点,想画不好都难。 炚侯看着看着,脸上竟泛出一丝笑意,他想着耀儿就这样跟在赜侯身边,倒也不错,比跟在他这个做父亲的身边要强上不少。 炓诚的一声咳将他不合时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站起身,又一脸肃然地看向闵首。 “念你护主心切,本侯不再追究你之前的所作所为。 赶紧回去告诉赜侯大人,请他不必自责,本侯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一切都是因问侯那个混账东西而起,从此刻起,我炚洲归顺涟延王,本侯也会立刻出兵问洲!” “请大人等一下!”闵首在炓诚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如果大人真的想助虹王一力,那就请大人换个出兵方向。” “换个方向?”炚侯用疑惑的目光探寻着闵首。 “是的,问洲那边已经被刚刚归顺王室的维洲攻打,再加上早已出兵的权洲军。只要炚洲不助他,问洲无疑已是穷途末路。 炚侯大人现在的目标不是问洲,而是南侧的荣洲,也就是匡洲。 匡洲现在已被庄洲、郁洲、佖洲围攻。而王室也从征洲、由洲征调大军讨伐匡洲。 如果匡洲的西侧再遭炚洲猛攻,匡洲的末日也同样不远了。” 听着闵首的话,炚侯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显然他十分赞同这一番似是劝谏的话。 “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不过,本侯可不认为这是你闵首的意思。” “下官愚钝,炚侯明鉴,这都是赜侯大人的意思。 他说大人不仅要这样做,而且还要取得匡洲西侧战场上的全面胜利。 这样一来,炚侯大人便是结束虹国内战的大功臣,王室自然也会重新梳理炚洲之前的功过是非,大人也必定能够保住侯位。” 听后,炚侯大笑道:“炓诚,传令下去,即刻出兵!再传话给洲相,要他在三天之内,再调集五十万军前往荣洲。 匡洲西边的战场,将是我们炚洲尽情发挥的舞台!” “遵命!” 炓诚退下后,炚侯又将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了闵首。 “闵首,你运气不错,能够遇到赜侯大人。否则你已经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不管你以后是想要出人头地,还是只想平庸地度过一生,遇到一个能为你指点迷津的人是很重要的。” 走出书房门的闵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有些吃惊自己竟能够将赜侯教给他的一切顺利演出。 一直担心自己会死在炚侯手上,但就如赜侯所说,他不仅没死且还得到了对方的同情。 炚侯最后所说的那句话还回响在耳边,闵首突感一股寒流从脚窜上心头,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赜侯大人真是可怕,好像能看穿一切似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梦中徘徊 “哥哥,我走不动啦!” 梳着两个桃色发辫的小女孩大声叫嚷着,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从她背后背着的竹篮中掉落出一只秀色可餐的云果。 一个一头绿发的少年走了过来,捡起落在地上的果子,装进了自己的背篮中。 “谁叫你采那么多果子啊,早就告诉过你背不动的,真是个傻丫头!” “苾子才不是傻丫头呢!娘病了说要吃水果的嘛,当然是越多越好。” 说着,女孩睁着一双水蓝色的大眼睛,朝着少年伸出了一双小手。 “就知道你会走不动,才不想带你来的,结果又要人家背。 如果是为了娘,那就有点诚意,自己把果子背回去,不要总想依赖别人。” “玹羽哥是笨蛋!苾子走不动了嘛,就是要你背嘛!” 女孩撅着樱桃小嘴,紧紧地拽住少年的衣角不放。两条小腿蹬来踹去,耍起小性子来。 少年抓了抓头发,瞥了一眼女孩,道:“那好吧,我来背你。” 就当女孩松手的那一瞬,少年猛地向前一窜,然后朝着背后的女孩做了个鬼脸:“傻丫头,我说什么你都信!想要我背就赶快过来抓我啊。” 说着,少年一边不时回头挑逗,一边朝前小跑而去。 受到愚弄的女孩涨红了小脸,像上满发条的洋娃娃一样,立马站了起来,开始追逐少年。 沉浸在捉弄妹妹的愉悦中的少年,看到前方那个一头青发少年的背影,不觉立马收起了自己的笑脸。 “怎么了枔子?发现狼群了吗?” “不。” 青发少年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前方那些带着血迹的草丛。 玹羽警觉地超前走过去,草丛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玹羽将手放在一具尸体的鼻前。 “他们已经死了。”青发少年说道,显然早已确认过了。 “这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绿发少年露出一脸嫌恶,转身捂住了刚刚追上他的妹妹的眼睛。 女孩不满地挣扎着,想要撤掉挡在眼前的手。 “看样子是被人追杀的吧。” 一个清亮的男声传了过来,两兄弟抬头望去,一头浅蓝色的长发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爹,你怎么来啦?” 青发少年开心地跑了过去,但是他的父亲却转过身,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见状,少年也赶紧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看来不只是我觉得这里血味重,还有更喜欢这味道的家伙要来了。” “是那个喜欢吃人的穷奇吗?” 玹羽说着,将女孩交给了枔子,自己则一脸兴奋地跑到了敬出前面,一把抽出了佩剑。 女孩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如犬吠一样的野兽叫声。 她抬头寻声望去,就看见刚才还和她追逐嬉闹的绿发哥哥已经腾空跃起,将手中的剑朝着一头突然出现的异兽身上劈了下去。 又一声吼叫,异兽张开了那对巨大漆黑如墨的翅膀,强烈的气流变化顿时让少年失去了平衡。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当儿口,异兽那对金黄色的犄角,已经将少年整个人都顶了回去。 女孩吓得尖叫了一声,一旁的枔子赶紧将女孩楼进怀中。 此时敬出已经来到他们身前,将两个孩子挡在了身后。 向后翻了几个跟头,平安落地的玹羽,毫无挫败地再次提剑,朝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冲了过去,却被对方如猎豹一般的利爪弹了回来。 霎时一条绿色的藤鞭飞过,犹如缓冲带一样,横在了玹羽身后,让他快速减慢了速度。 同时从藤鞭上又快速生出无数分枝,一齐冲向了异兽并成功将它紧紧缠绕。 被束缚住的异兽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巨大的力量将藤鞭另一头的枔子向前拽出了老远。 “枔子哥哥!” 女孩吓得哭了起来,此时一只温柔又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了女孩的额头,让她瞬间平静了下来。 女孩抬起泪眼,看到的是父亲那张温柔又平静的脸。 “不用怕,苾子,马上就会结束的。” 敬出说完,转过身朝着异兽的方向,向空中抛出了无数小种子。 种子一边下落一边开始悉数自爆,下一秒异兽周身已被雾气所笼罩。 一直奋力挣扎的异兽,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在草丛中来回横扫着长满鳞片,像蜥蜴一样的尾巴,犹如一只在向主人撒娇的小狗一样。 如猛虎一般的脑袋不断在地上蹭着,那对巨大的翅膀也不知什么时候,紧紧地收了回去。 枔子放开了藤鞭,重获自由的异兽就像被驯化一般,照着人们所希望的那样退去了。 “没事了。” 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一直抱着父亲大腿的女孩也再次抬起头。 这次,她不仅看到了父亲的笑脸,还有向她跑过来的两个哥哥的身影。 “我们回家吧,母亲一定等急了。”枔子对着女孩说道。 “快点啊!我不是说过,你追上我就背你的吗?”一旁的玹羽又开始跑了起来。 女孩也朝前奔跑着,但他前方亲人的背影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 “……等等我!等等我!” 苾子心中着急,但她却停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现在正站在荆清阁门口,母亲昔庭正在向她挥手告别。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苾子问道,昔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很快,你哥哥那边稳定了,娘就会回来了。” 说完,昔庭将视线转向了站在苾子身边的敬出。 两人相视一阵无语,突然,昔庭快步来到敬出跟前,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如恶作剧一般,昔庭又快速离开了敬出,朝他微微一笑。 敬出似乎僵了一下,他看了旁边的苾子一眼,似乎有些羞涩。 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女儿早已看到了一切。 像是认命一般,敬出又将视线转回了昔庭身上,眼神中竟是不舍与担忧,而更多的应该是爱恋。 苾子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心痛起来。 是什么时候,母亲离世的消息传到了妖林,她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之后父亲更加沉默了,几乎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直到虹国那个最高贵的女人出现在妖林中,苾子才见父亲出来。 他们似乎早就相识,那张脸,他们谈完话敬出的那张脸。 苾子从未见过父亲那样悲伤的脸。 第二百九十八章 镂骨之痛 “爹!”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一片黑暗,苾子心中恐惧异常。 她大叫着、找寻着,却什么都看不到、也找不到。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她兴奋地奔了过去,她知道敬出就在那里。 但她马上就僵在了原地,眼前的敬出已经将他手中的藤鞭,变得如剑一般锋利,满脸泪流地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不要……不要!” 苾子脸朝天,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接着,她朝着敬出那具仍旧冒血的身体追去。 但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位白须老人伸出的冰凉的手挡住了去路。 他身后是尭子册那张无奈又无助的深蓝色眼眸。 “还给我……” 她早已声嘶力竭,转过身去,希望找到援助。 当刚看到玹羽那双玉色的眼眸时,就被一张女人看似温和却让人感到恐惧的脸挡住了。 一时之间,不仅求助无门,更感到无处立足。 “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 苾子叫着,睁开了水蓝色的眼睛,看到自己右手正向前伸着,要抓住什么。 然而她视线中出现的却是粉红色的织锦帐帘。 突然,从帐帘的一侧伸进一双白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找寻的手。 “苾子,你醒啦!” 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悦耳,苾子也紧紧抓住了那双温暖的手。 “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苾子表情紧张地想要起身,但马上就因全身的疼痛滑了下去。 “你放心,我会在这一直守着你的。” 粉红的帐帘慢慢地掀了起来,柔和的光射了进来,但苾子还是感到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遮住眼睛,但却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夹板上。 “做噩梦了吗?”枔子探近了身,一只手抚上了苾子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少年像是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露出了担心的摸样,“要喝水吗?你已经断断续续昏睡了快一周了。 没想到穷奇会出现,被那家伙弄伤是很危险的。 它全身携带大量病菌,就算身体再健壮,伤口也会感染。” 枔子稍微将苾子的身体抬起,喂她喝了一些水之后又让她躺下了。 看着妹妹受伤最重的左臂,枔子现在还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当时苾子被飞马及时送到赜洲医治,她那条胳膊很可能会保不住。 这件事,枔子可不打算告诉妹妹了。 “这里是哪儿?” 苾子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干净整洁,靠垫、布帘、桌布都铺置成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 坐床上放置着几个小熊和小兔子模样的布偶,就连茶几上的桌布,都是用淡粉和浅蓝色拼成的花朵图案。 显然这是一间专门为女孩子准备的房间。 “什喜城府。” “他们都还好吧?” “放心吧,除了闰将军,其他人的状况都比你要好得多。 闵大人已经出使去了炚洲,闰将军也没有性命之忧,炚洲小公子我会为他慢慢调理的。” 提到炚连耀,苾子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没能让他多睡一会儿,让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在眼前……” 苾子闭上了眼,没有再说下去。 枔子知道此时妹妹想起了父亲的事,不由也是心头一紧。 他看着妹妹那张苍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苾子将能动的那一只手抚上了脸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爹写过一本《奇毒集》,上面记载了会让人失忆的药草。 我会调配药剂,让他忘了那件事的,不必担心。” 一阵无声的沉默之后,苾子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了无神的眼睛。 “哥哥,我刚才梦到我们第一次遇到穷奇时的事了。 虽然那时候我很小怕得要死,但有父亲和你们在我身边。 就算危险,我也觉得那是美好的回忆…… 可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连耀可以忘记,但我却不能忘记……自己的亲人在眼前死去这种事……” 苾子再次重重地将手遮住了自己的整张脸,但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从她眼角处流出的泪水。 “我忘不了的,亲人的一点一滴…… 明明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在的…… 为什么?为什么?爹和娘从未和别人争过什么,他们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苾子再也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枔子就像他们的父亲经常做的那样,无声地抚摸着妹妹散开的桃色头发。 但这种安慰更加让苾子伤心、泪流不止。 “哥哥,时间能够倒流吗?我想要他们都活着,我不想要他们死……” 或许是因为受伤让身心都变得脆弱,一直未在人前因父母的死而流过泪的苾子,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抱住枔子痛哭了起来。 “哥哥,我好想见爹娘……为什么尭国人连爹的遗体都要夺去? 爹他明明说过,死都不愿回到尭国去的…… 我们连实现爹的愿望都做不到…… 哥哥,我好难过,我们到底是什么?天地这么大,却没有一处能容纳咱们…… 我好想消失掉……” 已经做出敲门动作的手,不知悬在空中待了多久,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身着绀青色洲侯长袍的赜侯转过了身,摘下了戴在头上的官帽,仿佛因头部压力过重而轻轻蹙起了眉。 “大人,食物要凉掉了,我们要不要送进去?” 跟在赜侯身后的十名侍女,端着各种食器等待进入苾子房间,但她们的主子却在门口站了好久都没进去。 看着侍女们疑惑的脸,赜侯身后房中又传来了女孩嘤嘤的哭泣声。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赜侯摆了摆手,侍女们都退了下去。 此刻一名小吏小跑了过来,慌忙的样子差点撞到了刚才那些端着满盘食物的侍女。 “大人,洲相求见。” 赜侯面沉似水,似乎没有听到小吏的声音。 他眼神空洞没有焦点,思绪明显不知飘向了何方。 随着房内女孩的恸哭声,赜侯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愤恨、哀痛、无奈也渐渐爬满了脸上。 “……大人” 小吏又试探地叫了一声。 此刻,赜侯才如还魂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吏向书房走去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藏锋敛颖 赜侯进入书房,就看到洲相贡明耀站在那里,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轻人,是他的学生责刚和贵疆。 见到赜侯,三人都低头拱手行礼。能够感觉到这三人都憋着一股兴奋,一看便知他们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大人,炚洲的七十万大军已经完全进入荣洲。而驻守荣洲的匡洲军一直在全力对付庄洲军,完全没想到炚洲会突然出兵攻打自己。 如大人所料,匡洲军大败,现在荣洲已完全被炚洲军所占。” “大人!大人!” 洲相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责刚就抑制不住,抢过了话头儿。 “不止在荣洲战场上,问洲这边也是捷报。 维洲军和权洲军已经攻破问洲所有关隘,将其都城兹口城包围。 权侯和维侯联名要问侯开城投降,不过问侯不肯,誓言要抵抗到底。” “真是自私自利的家伙,死到临头还要拉身边的人去陪葬!”另一个年轻人插话道。 “不过据说,这不是问侯本人的意思,而是他下属支持主子要抵抗的。 由此可见,问侯还是很得人心的。但大方向一旦走错,这样坚持也只能是执迷不悟。” “权侯和维侯打算怎么办?”一直聆听的赜侯突然问道。 “两位洲侯打算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考虑。” “不过依下官看,问侯迟早还是要拒绝的。” “是啊,问洲的百姓可要遭殃了。” “咳咳!” 洲相一阵干咳,身为他学生的两个年轻人才停止了话音。 意识到自己不该妄加揣测,年轻人赶紧低下了头。 “大人,不管问侯如何回应,这边都已不需我们关心了,相信权侯和维侯一定能处理好。 倒是匡洲那边,现在还在激战中。郁侯亲帅二十万军,不仅救援了被困的隶木城,还联合佖侯一起攻打匡洲在业洲的势力。 今天早上刚刚接到消息,郁洲军已经夺下了业洲,取得了完胜。” “哦?郁侯就用二十万军以及佖洲那几乎所剩无几的兵力吗?据本侯所知,业洲可是驻守着近俩百万的兵力。” 一直平静的赜侯终于露出了一丝兴趣,他稍稍倾斜了身子,将胳膊肘放在了扶手上。 “不,郁洲出动了洲内所有兵力。但追随王室的这五洲,洲内兵力都有严格限制,基本不会超过八十万。 想要对抗匡洲庞大的军队,也只能要王室支援。” 赜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现在的郁侯是那位郁千崖大人吗?” “正是。” “真是一位胆大的洲侯”,赜侯微微勾了勾嘴角,“居然让太后为他从征洲和由洲调兵。” 堂下站着的三人不知为何,上司会做出这样的结论,互相望了望寻求答案,但最后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又抛向了赜侯。 “依据郁洲的地理位置,郁侯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尽全洲之力出击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 因为太后为了明洲自身的安全,是绝不会让他失败的。 郁侯只要找准了出击的时机即可,手中的兵不够,太后定会为他提供。 而前不久,太后刚刚策划了东四洲内乱,手中自然握有这几洲的闲置兵力。” “这么说,是郁侯在用行动胁迫太后支援他?真是一种无声强势……” “这个郁侯还真是胆大,居然敢威胁太后……” 两个年轻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 “郁侯这么做,也是建立在能够战胜敌军的自信之上,只要自己手里有足够的棋子就能够得胜,是位敢想敢做的洲侯。 也难怪,那位洲侯年轻时,可是独立策划,将上任郁侯拉下马的人物,他会有如此举动并不稀奇。” 听到上司这么说,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虽说两个年轻人对郁千崖的过去并不了解,但能够得到赜侯的肯定,这位郁侯也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大人,现在匡洲已经失去了荣洲和业洲这对翅膀,如今依附他的只有多洲了。 我们也应该像其他洲那样,派兵出击匡洲才行。” 贵疆握紧了拳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刚才关于郁侯大胆而果敢行动的讨论,着实让年轻人兴奋起来。 “没错大人!”责刚也振奋地抬起了头,“不管是维洲还是炚洲,这两洲能够如此顺利归顺,以及让他们充分发挥对匡洲联盟作战中的作用,这些都是我们赜洲在背后推动的。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是我们赜洲的功劳。 但现在这些恐怕是鲜有人知,我们是否做得太过低调了一些。 甚至会让不知情的人,把我们看成消极应战的状态。” 看着两个年轻人一脸的认真,赜侯也将微微前倾的身体挺直,靠在了椅背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未有言语。 老洲相又干咳了两声,似是道歉:“大人见谅,年轻人希望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是常情。” 说着,他稍稍转过了身,对着两名学生,一脸肃然,“不过,我们赜洲现在的状况必须要低调一些才可。 去年舞河决堤,让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贯重央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都指待我们这些赜洲官员去完成。 比起外部发生的一切,我们赜洲内部才是真正的战场。” 两个年轻人听着老师的谆谆教诲点了点头,但似乎还是无法从刚才的兴奋之中挣脱出来。 他们心中已经了然,赜侯是不打算再掺和这次内乱纷争了。 “贵疆、责刚”,赜侯叫了两个人的名字,“将战士送入战场是非常容易的事,但他们面对的死亡威胁,是现在我们赜洲人输不起的。 去年已经有三十七万的百姓因舞河决堤而亡。如果本侯做得到,就算被人认作是消极,本侯也绝不会让我的百姓再去冒险。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建功立业,那么就尽情发挥你们的才干,让赜洲再次富强起来、让舞河永不决堤、让赜洲的百姓安居乐业,永远都不会再有失去亲人的痛苦。” “下官定不负大人重望。” 两个年轻官员行礼之后退了出来,在见到赜侯之前一直兴奋的心情,也因为上司那不温不火,甚至略带一些滞怠的神色而降了温。 两人各怀心事,在洲侯府中的走廊上默默地走着。 第三百章 始末根由 “贵疆”,责刚突然停住了脚步,“你有没有觉得,洲侯大人在推翻了贯重央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要乱说!” 他的同伴向四周望了一圈,“大人依旧沉稳干练,判断问题精明准确。 否则王室也不会这么快就占据了上峰,而且还是在避免多起战争,几乎没有伤亡的情况下,就将两洲拉拢了过来。 虽然经过了五年的空白期,但大人的睿智与才干丝毫没有减少。我可是越来越佩服洲侯大人了。” “大人的才能我从来就未怀疑过,我是说大人的心境。” “心境?”贵疆皱了皱眉头,随即又一笑,“那种东西只有本人才清楚的吧?” 责刚摇了摇头:“何止本人,通过大人的言行也能看出几分的。 以前大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以王室为优先,忠心耿耿为王室效命办事,处处维护王室。 当然我不是说现在的大人不忠于王室,只是很明显,大人的重心已经由王室转到了我们赜洲自身上。” “这点我也注意到了,刚才大人还说,不愿再让赜洲人去冒险。” “嗯”,责刚点了点头,“这绝不像是我们之前大人的所为,以前的洲侯大人一定会尽全力为王室打拼,哪怕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向前冲。 但现在大人却收紧了步伐,不管做什么都有所保留。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提防什么。” 说着,两个年轻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赜侯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但就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看上去像是犹豫不前,不过我们的洲侯大人的确是在不停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呐。” 贵疆率先打破了沉默走了过来,拍了拍同伴的肩,“大人现在可是把我们赜洲放到了第一位,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争功是因为咱家洲侯早已登峰造极,那些个虚名根本不需要。” 正当两个年轻人再次迈开脚步时,一个高个子身着一件黑色斗篷,头上的宽沿圆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男子,在一名小吏及两名侍卫的带领下,从他们身旁匆匆走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去,男子的背影似曾相识。 但很快,那背影拐过走廊,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洲相,本侯是不是让两个年轻人很失望?” 年轻的官员走后,书房中只剩下了赜侯和他的洲相。 赜侯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但他的眼前,却出现了刚才两个年轻人亢奋的脸庞。 “大人,这不是失不失望的问题,而是我们赜洲现在的确无法和他洲一样,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出兵打仗上。 即使没有我们赜洲的协助,现在的王室也是稳操胜券的。况且……” 老洲相皱了一下眉头,继续道:“除了刚才大人所说的,不希望赜洲人再有伤亡之外,还有别的理由不愿出兵的。” 贡明耀说着,抬起头来望了望上司,赜侯依旧依背而坐,闭着眼睛,不发一语。 “大人没有想到,维洲和炚洲会主动来投靠赜洲,更切地说是来投靠大人您一个人。 尽管大人努力让外人看起来,这两洲是主动回归王室而努力行动着。但这并不是几个人之间的事情,而是牵扯两个洲的事情。 大人无法保证,个中实情不为外界所知。所以只能低调行事,甚至采取消极应对。 毕竟现在虹国掌握大权的还是盛承太后,大人是不愿被太后所猜忌怀疑的。” 一阵沉默之后,赜侯才慢慢发了声,道:“洲相,你说的很对。本侯的确不愿被太后、被王室怀疑。 赜洲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伤亡了这么多的百姓,都是我这个作洲侯的过失。 我要赎罪就必须守护好赜洲。不过……” 赜侯慢慢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暗紫色的眼眸,但却没有神采,空洞的眼神看着天花板,“不过,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正当贡明耀刚要张口发出心中疑问时,身后传来了一名小吏的声音。 “大人,明洲的使者到了。” “明洲?!” 老洲相心中一紧,赶紧转过身去,又转过身来,看了看正座之上的赜侯。 明洲有来使,他早就听说,只是为了找回炚侯妻儿一事,赜侯这段时间都无暇顾及其他,接见来使一事也拖了些时日。 或许是赜侯有意拖着,老洲相想着。 赜侯现在不想去理会王室,凡是有可能会让赜洲出兵的事,他一定会拒绝,但又不能过于明显。 如果炚侯妻儿之事顺利解决,应付王室自然也会顺风顺水。 如果是盛承太后,她一般会送信过来传达自己的意思。 如今这明洲的使者,难道是涟延陛下派来的? 老洲相揣测着,之前涟延单独召见过赜侯,难道是涟延查到了什么,特来告知赜侯? 不,应该不会,正值战时,有些事在这种时刻并不适宜说…… 贡明耀脑中正波涛汹涌地想着,赜侯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 “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高个子,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就摘下了遮住他整张脸的宽沿圆帽,露出了一张消瘦而精明的脸。 男子拱手行礼:“许久未见,赜侯大人、贡大人。” 男子的声音仿佛勾起了贡明耀的许多回忆,让他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起了男子的脸。 而男子也回望着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提示的微笑。 “……费归!你是费归?!” 经过一番端详,老洲相张大了嘴,叫出了他本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走上前抓住了男子干瘦的胳膊。 “的确……是你,还是那么消瘦……” “老师……” 男子口中发出的声音十分弱小,看着面前昔日的恩师。但眼中却没有流露出像他老师那般怀旧的热枕,眼神始终都是冷冷的。 贡明耀有些老眼昏花,并未发觉男子眼中的冰冷,只是一味拽着他的手看了又看,险些掉下泪来。 第三百零一章 昔日门生 老洲相还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突然看到费归已经别过去的脸,这才想起,他此时正身处洲侯府的书房,而不是自家花厅。 于是他赶紧收敛了下情绪,放开手,转过身拱手对着赜侯,道:“下官失态了。” 赜侯很是理解地朝他微微点头,看向了男子。 而这个叫费归的男子,也像刚进来时一样收起了自己的表情,再次拱手朝赜侯行了礼。 而直到此刻,老洲相才觉出这个昔日弟子有异。 他来到赜洲并没有受到任何人身禁锢,就算不能马上见到赜侯,但却可以来见他这个洲相。 就算他们之间没有师生这层关系,他也大可去找他,但他却没有。 这股不济陌路的冷意,老洲相现在发觉了,不由心头一颤。 “赜侯大人,下官服归,现供职御史台。‘费’是下官之前在赜洲的姓氏。” 赜侯看着行礼的男子,心中五味杂陈。 对于这五年来洲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赜侯都从上到下、从大到小梳理了一遍。 各地各司官员的状况他也全都心中有数。 这个曾经也和责刚、贵疆一样同为贡明耀学生的男子,在五年前因为贯重央的兵变而从赜洲消失了,一直生死不明。 对于失踪的洲官,赜侯曾经下令去找寻。当然这位费归也在失踪人员名单之列。 不呈想,他居然去了明洲,并在那里做了官。 赜侯再次看了眼贡明耀,知他在这个学生消失后各处寻过,但依现在对方的反应,并不以为意。 心中的杂想只有一瞬,男子接下来的话让赜侯收起了一切感性,马上变成了那个谨小慎微的执政者。 “下官今天的身份是丞相的使者,虽说经过三天,大人才肯见下官,但只要大人答应见下官,就说明大人对下官的来意还是感兴趣、愿意听的。” “丞相?” 贡明耀显然有些吃惊,不是太后也不是虹王,从明洲来的使者竟是丞相的人。 老洲相眼中显出一片狐疑,心猛烈地收紧起来,转身问道,“既然你不是归乡省亲,那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客套寒暄。丞相又有何想对我家洲侯说的?” 整理好自己情绪的贡明耀,再次看向了男子。 此时,他眼中已没有了忆往昔,只有现实的锐利与警惕。 “是,下官不是归乡省亲,也不是来见故人。只是因为公务,才回到赜洲这块伤心地的。” 费归的话语令人感到一阵寒凉,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前面的赜侯,视线如刺。 而赜侯已经从中感到了敌意,他将这股视线尽盘全收,毫无动摇。 “丞相大人想告诉本侯什么?在这种时候派使者前来,不是想要斥责本侯不积极出兵参战匡洲的事吧?” 赜侯的声音同样冰冷,其中透露出来的威严仿佛在告诫来者,即使是丞相也不能对赜洲的事指手画脚一样。 服归轻笑了一声,刚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平和之色。 “赜侯大人一点没变,超常的洞悉力令人畏惧。” 服归说着,又朝赜侯行了一礼,“下官这次来,的确跟赜洲的不积极有关,但绝没有斥责之意。 况且以赜侯大人如今在虹国的地位,即便是丞相也不好指责什么的。 相反,就是因为赜洲的不积极,丞相才差遣下官来与大人接触的。” “即便是丞相也不好指责什么的”这句话让老洲相不禁眉头一皱。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老洲相看了看自己以前的学生,又看了看了自己的上司。 两个人对视着,似乎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思,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的心理攻防。 “在下官传达丞相的意思之前,会告诉大人一件不仅是赜侯大人,恐怕是全赜洲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老洲相的心“砰砰”地跳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当过服归的老师,还是因为常年的仕途生涯,他肯定自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是什么。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那精明的上司赜侯,同样也猜到了事情原委。 他觉得此时此刻就像达到了一座高山的至高点,举步维艰,稍不留神就有滑落山崖的危险。 他有些不敢去看赜侯的脸。 他突然发觉,自己仿佛猜到了赜侯一直说的那个“并不是全部原因”的答案。 犹如寒风刺骨,老洲相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有些不敢听,但又无法阻止那个答案在耳边响起。 “下官就是因为这件事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恋人还有友人。 失去了自己原本敬爱的上司、老师,甚至一度心灰意冷,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下官曾发誓,赌上性命也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服归的声音越发冰冷,他顿了一下,掷地有声道:“不管赜侯大人是否已经得出最后的答案,但下官要清楚地告诉大人,十一年前的舞河决堤是人为的。 而造成这场惨剧的幕后主谋就是王室。 确切一点说,就是当时的王后、现在的盛承太后。” 书房中寂静得异常,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得见。 一股恶寒流窜至全身,老洲相想要张口,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赜侯重新执政以来,一直在秘密追查这件事。 对于这个结果,想必赜侯心中早已有数。 只是经由他从前的下属之口得知,着实让人心痛。 “下官离开赜洲之后,在明洲遇到了丞相,而丞相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说着,服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交到了老洲相手中。 “这封信是丞相大人亲笔,记录着太后因什么与涞润冲勾结,又为何要令他去趴提的。” 贡明耀接过了信,虽说只是一封轻如羽毛的信,但此刻在他手中却是如铅般的沉重。 仿佛那因洪水而丧命的一百一十二万冤魂,都压在了这封信上。 他们在哀嚎、在哭诉,忧怨之声仿佛已经席卷整个书房。 那一双双愤恨而哀怨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封信,都在盯着即将拆开它的看信人。 老洲相颤抖着将信交到了赜侯手中。 而赜侯的脸此时已呈现一片死色。 第三百零二章 丞相亲笔(一) 赜侯大人: 当大人读到这封信时,想必服归已经将这件惊世骇俗的事件大致讲给大人听了。 不过,老夫还是想将事情的详细情况亲讲给大人。 虽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一年,但赜洲一百一十二万无辜百姓的冤魂,恐仍无法得到安息,他们的亲属也永远无法抹去心中的痛楚。 作为丞相,老夫一直在为那些枉死的百姓痛心疾首,相信身为赜侯的大人,一定比老夫过得更加痛苦。 自从先王仙逝后,老夫与太后之间多有矛盾,但皆是虹国的内政事务而产生的摩擦。 政见不合是常有之事,也正因为有这种摩擦,才会让人考虑到各个方面,不会片面而行。 老夫一直认为这是好事。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这种争执起了微妙变化。 太后为了独揽大权,开始铲除朝中异己,而这种‘铲除’,就是毫不留情地让对方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这些赜侯大人也是清楚的。 老夫的很多门生都被太后扣以子虚乌有之罪,并以残忍手段处以极刑,而这些死在太后手中的年轻人,大都是先王所器重之人。 如果他们真的罪无可恕,依律正法,老夫自然无话可说,但太后的杀戮已经升级为纯粹的争权夺势,毫无王法。 在当时虹国内部,局势越发混乱之际,作为一国之后不思扶植继承人,任贤使能以平息祸乱,而是任意玩弄权势、培植心腹,朝中有反对之声势不可免。 涞洲第二十九代洲侯涞驱连,本是老夫学生。不过十二年前他却突然暴毙,也因此掀开了涞洲的内乱。 涞驱连曾经的下属为了夺权相互征伐,经过一年的内乱,最后只剩下了润冲和甘锋两支力量。 确切的说应该是润冲一支独大,甘锋的部队已经所剩无几。 但润冲这个人自从步入仕途以来就寡廉鲜耻,穷奢极欲、祸害同僚、鱼肉百姓。 而甘锋反之,万家生佛、众口捧月,深受百姓爱戴与支持。 百姓自然不愿与润冲为伍,组成起义军支持甘锋。 非因门生之故,而因百姓之福,老夫当然也愿甘锋执政涞洲,便陆续予他钱粮辎重。 而太后则认为老夫蓄意勾结甘锋,结党营私扩大势力。更是不顾润冲的残暴无能而开始暗中支持、明里造势,将其地位扶正并最终将他推上侯位。 而甘锋倒成了千夫所指的暗礁险滩,被人唾弃。 即使如此,还是有众多百姓心甘情愿跟随他,他们在涞洲各地不断暴动、不断抵抗。 涞润冲的统治无法得到民心,他早已疲于平息各地暴乱,便以涞侯之名正式向王室求援。 就这样,太后名正言顺地将这个助邻洲涞洲平息暴乱的任务,交到了赜侯大人手中。 而大人您也积极响应,为王室奔走效命。 大人宅心仁厚,为了减少伤亡,规劝甘锋放下武器,替涞洲百姓向王室请命,并让甘锋暂时退到赜洲的昼抗城避难。 殊不知,此时一心为王室效命的大人您,早已落入了太后与涞侯的陷阱之中。 太后自身也清楚,比起涞润冲,甘锋才是成为涞侯的适当人选。 但她却害怕甘锋成为涞侯后会失去自己在涞洲的势力,为了除掉甘锋,赜侯大人您也成为太后计划中的一份子。 她利用大人在世人当中的威信,成功锁定了甘锋的位置。然后命令涞润冲连夜趴提,让舞河的水去消灭她心中那唯一的潜在威胁。 看到这儿,鸦雀无声的书房中,只有赜侯因颤抖而让手中的信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赜侯此时的脸色,让人瞧着不禁生出一股恐惧。 老洲相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汗水。 他虽然也很想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但却不希望赜侯再继续读下去了。 没错!大人没有看错!太后想要除掉的只有甘锋一人而已! 不管是甘锋手下的那六万人马,还是涞洲和赜洲的上百万百姓,在太后眼里都是不存在的。 就因为这种‘被认为’的不存在,他们的生死早已被制造悲剧的凶手所忽略。 在凶手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因舞河绝提而死亡的数字而已,而在这数字中却又蕴藏着十一年之后赜洲的另一场悲剧。 赜侯目达耳聪,对于舞河这场不自然的绝提,大人如果愿意调查,是完全可以发现破绽和线索的。 但大人却没有这么做,从而留给太后足够时间去毁灭证据、销毁痕迹。 而今,就算你我知道真相也已无济于事。所以老夫只得设计栽赃涞洲,逼迫涞润冲揭发太后。 孰知,也未能如愿。反而让太后抢先一步,将涞润冲逼死,并让他揽下了全部罪责。 如果老夫猜得没错,大人这么做是因私愿,而能够扰乱大人心智的也只有一个人。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赜侯您也在冥冥之中,成为了这个幕后凶手的帮凶。 不过事与愿违,大人最后连所爱之人的性命都没能保住。 请大人仔细想想,朵昈大长公主这个大人深爱的女子,为何不偏不倚在赜洲这个地方、在大人眼前消逝? 赜洲作为虹国西边与尭国相邻的重地,一直倍受王室重视。 在内乱四起的危急时刻,太后自然需要赜洲的力量,而赜侯大人您一直也是王室最为器重的洲侯。 太后想要赜洲的力量,必定需要赜侯大人的全力尽忠。 而这世上能够驱使大人为王室效命的人,也就只有朵昈大长公主一个人。 太后一直对外宣称不知过去六年的赜洲,但据老夫所知,太后派去赜洲的细作不下二百人。 不能说完全清楚,但对于赜洲当时的险恶情况是不可能不知的。 但就是在知晓这种险恶的状况下,她还是放任朵昈殿下去了赜洲。 之后,朵昈殿下在赜洲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赜侯大人一定比老夫更清楚了。 而最后,太后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第一便是赜洲以及赜侯大人您的力量;第二个就是大长公主的死。 读到这儿,赜侯猛地抬起了眼睛,暗紫色的眼眸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直视着一直站在堂上的服归。 第三百零三章 丞相亲笔(二) 书房中已可以清晰地听到,赜侯那早已紊乱的呼吸声。 呼吸的不畅,让他的头皮发紧。他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针尖上,动或不动都是刺骨的痛,并且在一点一点慢慢加深。 赜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压制住了自已如火山爆发般的情绪。 也强忍着痛,强迫自己再次将视线放回信中那些几乎让他窒息的文字上。 老夫这样说,赜侯大人是否生气了呢? 但这一切都是实情。 先王疼爱唯一的妹妹是出了名的,而太后又是个嫉妒心极强的女人,就算是兄妹之间的爱,在太后眼里也是如针刺般的不能容忍。 朵昈殿下帮助太后养育了涟延王,应该说殿下是太后的恩人也不为过。 苍天可见,太后可曾有过一丝感恩之心? 从未养育过孩子一天,涟延王自然不愿与太后亲近,导致太后心中怨气横生。 朵昈殿下因担忧涟延而返回玄景宫,陛下自是心喜,与殿下之间的互动才是亲如母子。 而这自然也招致了太后的嫉妒,进而升为怨恨。 朵昈殿下返回玄景宫后,又给太后带来了新的威胁,就是她的两个孩子。 而这两个孩子身上,还流着一半尭国王族的血。 应该如何做,太后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做到了。 接着就是孩子的父亲,她也做到了。再接下来,就是针对两个孩子出手。 不过,因为尭国情况复杂,没有得手罢了。 丧生在太后手下的人,纵然对她有千般万般的好,最后也抵不过她心中的凉薄与狠辣。 作为丞相,老夫知道的宫闱秘闻显得过多了,但这也是追查老夫的门生,第二十九代涞侯涞驱连暴毙的事上衍生出来的结果。 而老夫这个门生的暴毙,也是太后一手策划,为的就是夺他在涞洲之势。 如果涞驱连能够稳坐涞洲,那么趴提舞河,害百万人丧命,千万人流离失所的耸人听闻恶性事件也绝不会发生。 赜侯大人在平息虹国内乱上并不积极,甚至有些消极,至少在老夫眼里是如此。 其中原因,老夫清楚。 对于王室,赜侯一定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故不肯动用赜洲真正实力为王室效力。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赜侯看到老夫这封信之前一直在犹豫,但现在的赜侯已无须在踌躇。 跟随如此主君,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能给虹国、能给百姓带来什么? 只有背叛、抛弃、生活的不安和死亡的恐惧。 朵昈大长公主以及赜侯亲如手足的贯初央、贯重央姐弟,还有赜洲上百万无辜的百姓都是被太后所害。 赜侯真的还要继续追随这样的主君吗?难道赜侯就不想为这些人报仇吗? 老夫敬重赜侯大人、欣赏大人的才智。如果能与大人联手重建虹国,这是老夫的荣幸。 如果老夫没有这个福分,那么也请大人仔细斟酌,是否还要同王室和衷共济。 如何之处,恭候卓裁。 明璧沛字示 涟延二年四月十二日 赜侯铁青着脸,再次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色彩,看着前方。 但实际上,他的视线中没有映出任何事物,空洞如深渊。 “大人……”老洲相担心地叫了声。 “洲相,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不知道听没听到老下属的声音,赜侯身体僵直地站了起来,就像久坐之人腿部麻木一般没有站稳。 他扶了一下椅背,有些摇晃地转身走向了后厅。 刚才还在他手中的信,也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赜侯的反常模样,让贡明耀恨不得马上追上去,但他觉察出后面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赜侯大人他……” “老师,待会儿您自己去看便知晓了。” “哼,就算我不看也能猜出七八分”,面对以前学生的冰冷,贡明耀心生怒火,“你现在真的成了丞相门生?” “是。” 服归的回答冰冷而简短。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丞相……” 贡明耀皱紧了眉头,心中的火气越烧越旺。 “学生当然清楚,丞相虽然和王室有摩擦,但他只不过是在坚持自己的政道,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 不管丞相是对是错,但在学生眼里,丞相大人要比王室好的太多,起码他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包庇恶人。 您说是不是呢,老师?” 服归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刺向了贡明耀,让这位老洲相的心变得冰凉。 “连你也认为,那次舞河决堤是赜侯大人的错吗?” “为何不是呢?!” 曾经的师徒二人,渐渐都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你刚才不是也说,造成这一切的是太后?为何还要折磨赜侯大人?” 被问到这个问题,服归不觉冷笑一声,道:“以赜侯大人的才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什么。为何他没有去追查,而是一味将这件事压制下去? 难道不是赜侯大人早已与王室串通策划了这一切? 赜侯对王室忠心耿耿,就算被王室悔婚,在世人面前受尽耻辱,也还是毫无二心的为王室效命。 如果王室要他献出自己的命来,恐怕赜侯大人也会面带微笑双手奉上,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赜侯大人。 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位大人都会和王室站在同一条船上,而不是和我们赜洲百姓站在一起! 我只能说,是赜侯和王室一起害死了我们赜洲一百一十二万的无辜百姓!” “住口!我不允许你在这里污蔑诋毁赜侯大人!” 老洲相终于忍不住怒吼了出来,而他昔日的学生也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转眼之间,又变回了那副冷漠面孔。 “贡大人,下官会在赜洲停留几日。不管赜侯大人会不会再召见下官,但下官一定要得到赜侯大人的回复。” 说着,服归向贡明耀拱手行了一礼,“那封信也请贡大人好好看一看。下官告辞了。” 书房中只剩了老洲相一人,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服归的那句“贡大人”,让他知道了自己与这位徒儿的师生情就此剪断。 他一副神伤慢慢走上了高台,捡起了那封掉在地上的信读了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 舒压出行 四月底的赜洲夜晚,晚风轻柔拂到人们脸上尽显温柔,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 位于赜洲北边与涞洲边境的昼抗城,如今已改名为朵昈城。 经过将近一年修整重建,这座曾经遭到洪水冲蚀的边城,再次焕发了生机。 曾经作为军事重镇,几十万大军驻扎此城,而如今早已不见半个军人的影子。 现在在城中落户的都是普通百姓,没有往昔的战场硝烟,有的只是市井之中的油盐酱醋茶的味道。 城中街道交错纵横,两边屋宇星罗棋布。客栈、茶坊、酒肆、粮店、百货,鳞次栉比。 来自赜洲各地的商人齐聚于此,与涞洲断绝十余年的贸易也开始恢复了。 街头人头攒动、软红香土,叫卖声此起彼伏。 夕阳余晖薄撒在红砖灰瓦的楼阁飞檐之上,给这座边城晚景平添了几分恬淡和诗意。 苾子身着一件淡紫色衫裙,走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微卷的桃色秀发在脑后梳成了高高的马尾。 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自然的气息和年轻的朝气。少女的气质与这座新生的朵昈城浑然天成。 她望着暮色之中的街景,看着人们脸上的适淡,一时有些如堕烟海。完全想象不到一年前的这里,还是战火与洪水的修罗场。 乱世?战时?身处在这里的人是完全感受不到的。 到朵昈城已经三天,每天傍晚,苾子都会出来转转。虽然左臂上还缠着笨重的绷带,但并不妨碍她的走走停停。 生长在妖林中的苾子从未逛过市集,对眼前的所有都充满好奇,几乎每一间店铺她都会驻足,仔细瞧上一番。 两名侍卫、两名侍女还有一名随行医生,每天都如影随形跟在苾子身后。 苾子虽然不喜欢,也曾叫他们不要跟来,但这些人就像被施了咒一般,除了对这道命令视若罔闻外,其余一切都对苾子言听计从。 算了,这里是赜洲,又不是妖林,不可能有充分的自由。 苾子在心中劝慰自己,不再去理睬身后人,这几日也一直努力将他们视作空气。而琳琅满目的货品,也总能成功转移苾子的注意力。 自从到了赜洲之后,苾子脸上一直都不见笑容。那次痛哭之后几日,她都把自己关在房中,饮食也甚少。 枔子担忧,一度想要陪妹妹返回妖林调养。 “我想去朵昈城看看。” 听到妹妹的要求,枔子有些吃惊。 他知道苾子不喜欢赜洲,而今却主动要求留下,自然也没有阻止的理由,能够借此散散心也是好的。 枔子本想陪她一起,但苾子却拒绝了。 因为有些伤和痛,只能自己才能缓解治愈。 苾子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停了下来,镶珍嵌玉的步摇、梅花羊脂玉簪、累丝珠钗、金碧莲花链、红珊瑚耳环、绞丝银镯,珠光淋淋,尽显富贵端庄。 女孩子家,有几个不喜这些,苾子自是也不例外。 她从未见过品种如此繁多的饰品,光是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这位姑娘如果喜欢,可以戴上试试看。” 店家看到苾子手上拿着一枚镶着翡翠莲花的银别针,热情地招呼道。 而苾子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注视着手中那水头极足的翡翠莲花有些失神。 她记得母亲昔庭也曾有过一枚相似的银别针,是敬出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妖林中是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她一度猜想,是父亲悄悄出了妖林买来送给母亲。 亦或是父亲的随身物,有可能是父亲的母亲留给他的,而父亲又将它送给了母亲。 不管是哪样儿,母亲都是极喜欢那枚别针的。母亲离开妖林时到底有没有佩戴? 苾子皱了下眉头,她不记得了。不管是戴还是没戴,苾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那枚别针了。 她心中一拧,眼圈有些发红,突然意识到,母亲似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 店家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苾子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放下了手中的银别针,逃也似的走开了。 心中的那一拧形成的痛楚,开始发散到全身各处,缠住了她的心神。 苾子就这样毫无目的的走着,只想让周身的嘈杂吞没自己的哀伤。 “殿下!” 终于听到声音的苾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看到她的一众随从气喘呼呼的从长街一角拐过,奔了过来。 看到苾子,他们皆面露喜色,就像追回了丢失的宝物一样,还有些胆战心惊之色。 苾子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和他们走散了,甚至不知何时自己跑了起来,并且跑了好远。 自己有跑很快吗?居然会跟丢…… 苾子看着心神未定的一众,突然一惊。 “你们这是……” 两名强壮的侍卫还有侍女都扛着、拎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像是把自家东西都搬出来的难民般有些狼狈,皆是一脸惊恐又不敢抱怨的摸样。 “你说这些这都是我刚才买的?”苾子指着那些大包小包,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可我根本没带钱啊?” “殿下,奴婢都已经付过了。” 一名侍女说道,她把身上的包裹放在了地上,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 “可、可我没说要买啊……这些都是什么?” 苾子睁大了水蓝色的眼睛,俯身打开那个包裹,里面就如聚宝盆般,装着各种食品、布料、披帛、布兜、腰带、玉佩、剪刀、宣纸、毛笔、砚台、茶杯、瓷盘、香料,还有很多苾子都不清楚是用来做什么的东西。 “殿下,还有这个。奴婢肯定您最想要的。” 另一名侍女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缎,打开一看,是刚才那枚翡翠莲花银别针。 苾子半张着嘴,不知说些什么好,突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了过来。 刚才不知去了哪里的随行医生,正拖着一口大缸气喘吁吁地朝他们挪动着。 “殿、殿下……总算追上你们了……” 年轻的医生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喘着粗气。 刚才的那一阵猛跑,快让他的心脏蹦出胸膛了。 年轻医生一脸生无可恋地慢慢由蹲姿改成了坐姿。 虽然自觉在苾子这个小姑娘面前有些丢脸,但此时的他却无法驱动自己的身体。 第三百零五章 出城夜游 这么年轻,跑两步就喘成这样,真是太缺乏锻炼了。 看着还未导上气来的医生,苾子不禁在心中咂咂嘴,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种人带进妖林一个月,绝对能让他改头换面。 苾子看着,视线自然也移到了他正靠坐着那口大缸上。 她眉间跳了一下,好奇地朝那口大缸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也装满了各种物品。 “这真的是买给我的吗?” 说着,苾子哭笑不得地从大缸中拿出一个烟斗摇晃了两下,又看了眼那枚别针。 “啊,这个、这个……” 侍女尴尬地嗫嚅两句,突然眼神一转瞪了旁边的侍卫一眼。 侍卫不由干笑两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那个,刚才小的看见殿下拿起过那个烟斗,以为、以为……” “谁告诉你,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是喜欢的意思?况且,我又不是个老头子!?” 苾子没有等侍卫说完,又拿起一根龙头拐棍。 那名侍女看到,掐了掐自己的脑门,不由踩了旁边的侍卫一脚。心道,这些大老爷们儿还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可没钱,我哥哥那里估计也不会有。你们要是要账,就得去找玹……去找虹王要了。” 侍女脸上有些僵硬,摇了摇头道:“洲相大人交代过我们,凡是殿下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买下来。而这钱您也不用担心,都是赜侯大人出的。” “赜侯?”苾子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我不要他的东西!” 看到有些温色的苾子,一名年龄稍小的侍女怯怯道:“殿下,洲侯大人只是想要殿下高兴。” “是啊,殿下”,另一名侍女接着道,“您还不知道,赜侯大人在您昏睡的那段时间有多着急,他几乎把全什喜城中的名贵药材都买进了洲侯府,供枔子大夫调用。 就算殿下昏睡着不能吃,但还是吩咐厨房,每天都做十多道殿下喜欢吃的菜备着。 殿下住的那间房,也是赜侯大人提前就布置好的,房间内的摆件也是大人亲自选置的。” “对的!对的!”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名年龄小的侍女又道,“那几日,看得出洲侯大人很高兴,就像给自己的女儿布置房间似的……” 话刚说完,她就被旁边的侍女拉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失了言,小侍女涨红着脸,赶紧低下头去。 对面的苾子,脸色也极其不佳,她转过身去,道:“总之,没有我的允许,什么都不要买! 还有,现在马上把那些东西给我退回去!” 说完,苾子就大步走开了。她身后的人一时不知所措,想要追上去,但被沉重的货物所累,动弹不得。 不一会儿,那头桃色头发就淹没在了城中人潮之中。 第二天苾子没有出门,看着送到她跟前,头天晚上买的那些不知作为何用的物品,头皮一阵发麻。想必很多东西是无法退还的。 她将放在桌上的锦缎打开,看着那枚翡翠莲花银别针,又想起了昨日侍女的那番话。 赜侯这个人也会高兴? 平时对他们兄妹总是一副恭恭敬敬和蔼模样,但面对下属时就从未见他笑过。 虽然时而脸上也会带笑,但那笑却像是画上去的。 不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而是为了笑而笑。 苾子很讨厌那种笑,她觉得赜侯这个人很虚伪。但现在看,或许是她有些偏激了。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是夜,憋了一整天的苾子,支开了身边所有人,从朵昈城府中溜了出来。 她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顺利出了城。 虽说是来此散心,但苾子到此还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舞河离朵昈城不过两里地,苾子很快就走到了河边,江水星奔川骛、一泻千里,让苾子的心顿时宽亮起来。 河岸两边已经看不到用于护堤的泥土沙石,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昔庭树。 苾子将手扶在了昔庭树那粗壮的树干上,仰头向上望去,火红的枝干朝空中四方伸展,如巨伞般遮住了整个天空。 站在树下的苾子,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安逸感,仿佛整个人都受到了庇护。 粉色的花瓣带着幽幽清香飘落下来,落在苾子头上。 她也不拂去,只觉那花瓣甚是可爱,仿佛融入了自己的发丝中。 她拿出一粒粉色种子,下一秒,种子就在她的手中生成了花鞭。 右手向上一扬,花鞭便缠在了昔庭树的树枝上。 她右手紧抓花鞭,身子便慢慢被花鞭拉了上去。 站在粗壮树枝上,眼前的视野更加开阔。 舞河向着望不到边的天际奔流不息,带去了人们的愁思也勾起了人们的思念。 强劲的河风带着水气,托起了少女的发辫。 苾子找寻着、捕捉着隐藏在其中的亲人气息。 “娘……” 少女如孩童般呢喃着,好像昔庭就在她的身边。 她将头靠在了树的主干上,就如同她常靠在母亲肩头上撒娇一样。 苾子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越是想止住泪水,心中的痛就越强烈。最后放弃抵抗的苾子,任由情绪倾泻,嘤嘤地哭了起来。 四围空气潮湿,河水味道充斥。 苾子猛地睁开眼警觉起来,她稍稍抑制了下自己的悲伤,一股不易被人察觉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她用袖口快速抹去脸上泪水,水蓝色的大眼睛在周围的黑暗中找寻着。 生长在妖林中的苾子,夜间视力也如同在白昼,能够看清周围一切。 很快她就锁定,离她大致几十丈远的河岸,那股微弱的血腥味,就是从岸边若隐若现的人影身上传过来的。 黑夜、岸边、人血的味道,眼前的场景都在向苾子传达着一个讯息。 她手中的花鞭下意识地朝着那个人影飞了过去。 在感到花鞭的那端缠住对方之后,她轻抻一下,对方就如吸铁石一样,在花鞭的牵引下将她整个人吸了过去。 对于从天而降的苾子,对方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转瞬,发出惊呼的则是苾子。 “你……你是……” 第三百零六章 失魂荡魄 苾子再次睁大了眼睛,对方近在咫尺的橄榄色头发,清晰地映在视野之中。 “……殿下!?” 对方首先出了声,但那声音中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伤。 “赜侯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着苾子手一用力,缠住一端的花鞭便将赜侯的手腕拉了起来,温热的液体已经将他的手染成了红色。 “殿下,请放开。让博弗一个人待一会儿。” 赜侯说着,用力放下了自己的手,别过了头去。一头长发散乱披散在肩,样子甚是狼狈。 一直都是和颜悦色,从未对苾子如此用词的赜侯,更是让苾子一愣。 “让你一个人待会儿?一会你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被她吼了之后的赜侯没有作声,让苾子很是恼火。 她再一次拉动花鞭,抬起了赜侯淌血的手腕,快速将手中一片白叶贴到对方手腕处的伤口。 “殿下!?” “不要动,你需要马上止血。” 苾子的举动让赜侯吃了一惊,他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何时那条花鞭已缠住他的双腿,赜侯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此时眼前的少女,已经用她那缠着绷带的左臂夹住他受伤的手腕,刚才的那片白叶已经变得殷红,但血已经止住。 另一只灵活的手,则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绷带,为他包扎起来。 速度之快,让赜侯根本没有时间反抗。 看着认真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少女,赜侯摇了摇了头,仍旧难掩悲伤再次别过了头。 橄榄色的长发因侵染了水分而垂落下来,掩住了他的半张脸。 “殿下,您太残忍了。” 包扎完的苾子一直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直到他肯发声。 “哼,自残的人根本没资格说别人残忍。” 又是一阵沉默,赜侯不想说话,但苾子却极有耐心,只是静静守着她这位情绪不稳的伤患。 “我必须赎罪!然而殿下所做,却让我生不如死!” 知道躲不过的赜侯抬起了头,暗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的痛楚。让看到的人也难免一阵心痛。 苾子狠狠皱了下眉头,一股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质问道:“赎罪?!在这里?在救了你的我的母亲面前?!” “是,必须在这里”,赜侯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百一十二万条人命,都是我害的!殿下的母亲也是我害死的…… 一切本可避免,却因我让众多无辜人葬身洪水之中。” 说着,他双手掩面,努力压制上涌的情绪,让自己能够继续说下去。 “殿下的母亲不应该来赜洲…… 不,是我不该执意去明洲,那样就不会见到先王,也不会、也不会见到殿下的母亲…… 一切的悲剧都是因我而起…… 朵昈殿下为赜洲流尽了自己的血,我要还给她……” 捂着脸全身无力跌坐在地上的赜侯,完全没了平时气势,现在看到的只有脆弱和无助。 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力挽狂澜,与尭国息战签和,反转虹国大局的洲侯。 因巨大压力而崩溃的情绪,让他语无伦次了起来。 苾子不解,迷惑地望着他。除了去年那场洪水,赜洲十一年前的那场洪水,她也有所耳闻。 但赜洲的一众官员,没有一个人指责或是怀疑赜侯。 他们表现出来的,只有对上司的无限信任与仰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直行事凌冽、不容置疑的赜侯变成了现在这般摸样?让他自责到想要去死? 看着不住发抖的赜侯,苾子刚才的怒气渐消,隐约从心中生出一股怜悯。 不管她之前对赜侯有多少偏见,但现在她只想安慰他。只觉得她印象中的赜侯不该是这样,也讨厌他这样。 “我娘从未后悔与赜侯结缘,就算她没有与大人订婚,也会被那个明苍王指婚给别人。那才是我娘的不幸! 赜侯应该了解我娘的性格,别人休想将想法强加给她。所以我娘来到赜洲,并献出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苾子望了望舞河旁的那些高大的昔庭树,继续道:“就算死后,我娘也愿守着赜洲,而不是扎根在妖林。 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是决不会有今天这个样子的!” 赜侯慢慢抬起了头,高大挺拔的昔庭树在风中摇曳着红色的枝干树叶,仿佛是梦中女性在向他轻轻点头。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赜侯微微低头,让长发遮住了自己的泪眼。 他突然带着哭腔,笑了两声。 昔庭那句“我所做的一切我并不后悔,虽然知道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我除了自责却无法后悔。”又响彻耳边。 “你母亲不后悔,但我却后悔”,说着,他又笑了两声,“我宁愿她在某处好好活着,就算没有自由、没有幸福也罢……也不愿看到如此……” 赜侯的话淹没在风中,没有人听到。 他伸手解开了缠在自己腿上的花鞭,站起身开始朝着河中走去,苾子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殿下莫要跟来,博伏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就算那百万冤魂肯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爹告诉我,绝不能对人见死不救,而你现在却带着一脸死相。” 苾子伸手拽住了他,让他微侧过了身,那张原本俊朗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不忍直视。 “我六年前就该死!不,十一年前我就犯下大错…… 就因未受到应有惩罚,才会有今天的一错再错!才会让更多的人因我而死。” 说罢,赜侯决绝地一甩衣袖,挣脱开了苾子,转身继续前行。 被这突然的一甩,苾子跌坐在了水中。她有些焦急,知道此时的赜侯一心向死。 她大叫了起来:“你以为你死了,那些冤魂就能得到慰藉了吗?他们会更恨你!我娘也会恨你的! 你这个笨蛋!傻瓜!大白痴!我看你根本就没活明白!” 苾子的声音淹没在淘浪声中,她爬起来向前追着,不知道前面的赜侯有没有听见她刚才的狠话,只觉得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河水就没过了他的腰,不管苾子怎么放声大叫,前面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渐渐升高的水位让苾子感到了危险,但她再清楚不过,此时不坚持,那个人就真的会死。 第三百零七章 痛骂赜侯 苾子再次甩出手中花鞭,想将赜侯往回拉。而此时河水没到她的胸口,再无法像陆地上一样保持平衡。 她脚下一滑,趁势使劲一挥手中花鞭,想将花鞭另一端的赜侯甩回岸边。 但舞河巨大的冲击力击碎了她的设想,汹涌的河水瞬间将两人卷入其中。 即使如此,苾子仍旧紧紧抓着花鞭,并让花鞭生出无数分枝伸向岸边。 苾子感到自己已被万丈狂澜的舞河卷进它的中心。 她挣扎着向水面伸着手,能看到从水面的方向照射过来的微弱星光,只是这微弱的光也在逐渐向黑暗过度。 意识逐渐丧失,但一股温暖却在向自己快速靠近。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了无数红色触角出现在身旁。 “娘……” 当苾子睁开眼的时候,赜侯正一脸担心地待在她身边看着她。 “殿下,您终于醒了。” “……娘!” 苾子猛地坐起身,但眼前的仍旧是呼啸奔流的舞河。 天已渐渐放亮,苍穹中的星光也逐渐收回了光芒。 苾子转身看向了茫然坐在一侧的赜侯,她伸手抓住了他湿透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吼道:“我娘为你丢了性命,但你却如此不珍惜,要在我面前让我娘再死一次!我不能原谅你!我娘也不会原谅你的!”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顺着苾子冰凉的脸颊流了下来,但因愤怒,她并没有发觉。 “如果可能,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带着我娘返回妖林,但这满眼的昔庭树告诉我,我娘没有一丝离开赜洲的意思。我好恨……” 苾子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握紧了拳头,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喊道:“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因为你让我失去了娘,因为你让她死后都无法返回妖林,让她和我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句话都没说上就此分离。 如果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说着,苾子狠狠向前推了一把,力道之大让赜侯身子向后一倾,不得不用胳肘撑在地面上。 松开赜侯的衣领,此刻,苾子才发觉自己的热泪。 粗鲁地用手抹掉眼泪后,少女一脸愤怒的盯着旁边的人。 “死只是在逃避责任,根本算不上赎罪。想要赎罪就活下去,为那些枉死的人伸冤,让活着的人脱离苦海! 我娘一定是想看到那一天,才情愿守在这儿的,而不是为了看你这般颓废绝望!” “大人!大人!” 此时不远的空中,传来了老洲相贡明耀的声音。 十来匹灰色飞马扇动着巨大翅膀,落在了前方。 老洲相带着一队人马,从飞马上跳下直奔过来。 “大人,您果然在这里!看您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老臣就知道是出了事!没想到您居然跑到昼抗城来……” 看到几天没见的赜侯,老洲相有些激动。突然视野里出现一抹桃色,不由一惊。 “苾子殿下!这不是苾子殿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全都淋湿了啊?!” 老洲相惊慌地看着面前不寻常的一幕,顿时直冒冷汗。 “殿下……” 赜侯像是没有发觉已经找过来的洲相一行,只是怔怔地看着对他大发雷霆的苾子。 贡明耀他们被吓得不轻,全都静止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不要打断我!我还没有骂完你!” 苾子愤怒地大叫着。 “你是傻瓜吗?为什么要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在放纵真凶?” 赜侯:“……” 自己尊敬的上司被人骂成“傻瓜”,贡明耀刚想发声,就看到苾子抬起的玉指朝他的方向指了过来。 “你的这些下属都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而唯独你赜侯不知道。 就知道自我苛刻,进而被蒙蔽双眼,让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 “殿……” 老洲相刚想开口,但听到下面的话马上住了嘴。 “赜侯的能力世人皆知,为赜洲、为虹国所做一切有目共睹。 苾子佩服赜侯,玹羽哥也佩服,他这个虹王需要你。但有人却觉你碍眼,想要除掉你。 虽不容易,但赜侯的弱点却是那么明显,想让人不去利用都不成。” 听到这里,赜侯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一直黯淡无光的暗紫色眼眸慢慢露出了光芒,是如同往常一样能够洞穿一切的皎洁之光。 苾子的声音逐渐变小,但眼睛仍旧死死盯着赜侯:“你的命是我娘救回来的,直到我娘满意为止、直到赜洲百姓满意为止、直到那些冤魂满意为止,苾子都会一直监督你的! 你要有所觉悟!……” 苾子说完摇晃了几下身体,突然倒了下去,赜侯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她浑身冰凉,有些发抖,受伤的左臂再次从内部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色绷带。 没了苾子的威胁,老洲相才敢再次出声,一边惊叹着,一边赶紧叫人拿来干毛巾给湿透的两人擦拭。 “大人,那封信老臣已经看过了,您千万不要受信中内容的蛊惑。” 此时,赜侯已经站起了身。他抱起失去意识的苾子,将她轻轻放到一匹飞马背上。 “表面看来,丞相是想要拉拢大人,但他与大人的交情并不深,光靠一封信是很难说动大人的。 就算大人同意,丞相也没有信心能够驾驭得了大人。 所以对丞相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除去大人您,这个对他来讲在虹国的心腹大患。 丞相深知,能够击溃大人的办法,就是利用大人对朵昈大长公主殿下死的自责。” 看着苾子苍白的面容半晌,赜侯发出了自嘲的笑声:“本侯竟会输给一个小姑娘……” 他摸了摸苾子濡湿的桃色头发,道:“洲相,本侯不会再犹豫了。” 说罢,赜侯翻身上了那匹载着苾子的飞马,握紧了缰绳。 放亮的天空照亮了赜侯那张苍白的脸,死气已尽退,露出的是那副坚毅的脸。 “本侯今天就回什喜城,那里不是还有客人在等候本侯答复吗。” 一声亮喝,飞马腾空而起,在奔腾的舞河和挺拔的昔庭树上空,盘旋了几圈之后飞远了。 第三百零八章 南部战场 时值五月中旬,虹国南部飞花喷绿、春树葱茏,百鸟争鸣、万物照苏,每年此刻都是人们出游的好时节。 然而今年的这里,早已沦为金戈铁马、流血浮丘的战场。 不管是城镇、是郊野、还是桑田沧海、山川湖泊都已陷入一片火海。 匡洲这个在虹国王室与尭国纠缠不清,以及内部纷争不断的混乱时期,蛰伏发奋并持续繁荣了二十年以上的南方大洲,终究还是没能按照他主人的希望,继续向北扩张下去。 时隔百年,匡洲再次迎来了王室讨伐的铁骑。 但这次他们面对的不是禁军,而是虹国各洲的联合军。 也不是单纯以惩罚为目的的征讨,而是要将盘踞南方的匡氏一族,彻底铲除的血腥碾压。 因战争而产生的破败,充溢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双眼。 原本五颜六色的世界,现在也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红色;原本暗香盈袖的南方空气,也只剩下了一种气味——血腥味;原本的莺歌燕语,如今也只能听到恐惧的死亡之声。 一名男子正在这个可怖的红色世界中爬行着,耳边的惨叫呻吟令他骨寒毛竖。 他用黑紫的双手狠命向前扒着,仿佛身后有无数血蛇正在纠缠他,但身后两条都已不见小腿踪影的断腿,却让他以如毛虫般的速度在蠕动。 他身上还穿着残破的盔甲,每向前移动一步,身后就留下一道深红的血印。 尸横遍野,男子在死人堆中挣扎着。 人死后所呈现出的各种姿态,不断刺激着他的恐惧。 他似乎听到了面部狰狞的尸体发出了鬼号,而他自己则发出了丧胆亡魂般的嘶吼,以求得到短暂的心理释放。 周围一直持续的拼杀、冲撞、嚎叫声,不知不觉间慢慢减弱变小。 早已筋疲力尽的男子吃力地抬头,看见的却是那抛下他渐行渐远的部队。 顿时一股焦虑与愤怒涌上心头,在极度绝望中,男子朝着部队离去的方向伸出了淌血的手,但此刻仿佛有人摁着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声。 一股闷气迅速上涌,猝不及防,一口黑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回家……” 男子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手还未放弃地向前伸着。 似乎亲人就站在他的面前,男子笑了,仿佛下一步他就能踏进家门。 然而,下一秒从他后方便传来震天马蹄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厮杀声再次充斥周围。 和他同样穿着鸦青色盔甲的士兵,出现在四周让他不觉兴奋起来。 那是匡洲兵,是他的同伴! 他厮声力竭地叫着,但周围的人或是狂奔,或是手持武器挣扎在生死之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几声近在咫尺的惨叫声过后,那些匡洲兵倒在了男子身旁。 新鲜的血液溅到了他乌青的脸上,紧接着一股劲风袭来,使他回神儿。 抬眼望去,一匹灰黑色的骏马已伫立在他身后。 身着紫黑色铠甲的马上之人,手中的大刀还在滴淌鲜血。 “洲侯大人,片梁城已经被炚洲军攻破了。” 一名同样身着紫黑色盔甲的男子,策马飞奔过来,沿途还斩杀了两名企图袭击他的匡洲兵。 被称作洲侯的人眺望着四周,道:“片梁城还有四十万守军,这些个兵根本连一半都不到。” “大人,炚侯冲得太猛,这些只不过是留下来当炮灰,抵挡我们的。” 这名下属向前望了望,“炚洲军应该冲进城中去了,那个片梁城守肯定顶不住,估计会弃城逃跑。” “炚侯那家伙还真是干劲满满。那个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狠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那个城守有仇。” 说着,这位洲侯皱了一下眉头,回身一挥手中的大刀,一名匡洲兵应声倒下。 “片梁城守还真是倒霉”,他又看了一眼趴在他坐骑后面的男子,露出一股同情之色,“这四十万守军也跟着倒霉。” “大人,我们要不要也去追击?他们炚洲之前一直摇摆不定,害得我们庄洲跟匡洲作战是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在背后把我们端了。 后来不知道他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突然悔悟,转舵直逼荣洲,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名庄洲的大将说着,露出一脸嫌恶,“荣洲被他们攻下自然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忘了,是我们一直在抗战拖垮了他们,这里面也有我们庄洲的一份功劳。 可炚洲倒好,不知道稍加收敛,现在跑到匡洲,冲在最前头,倒想抢头功了。” 庐籍说完,猛地拉住缰绳,策马回身。 手中的长刀飞快地在原地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而其中又不乏力道,仿佛要释放心中的怨气似的,让中刀之人被掀出十米开外。 庄侯倒是没有像他的洲将军那样愤愤不平,只是淡淡道:“你也理解一下这位炚侯,处在他的立场,也只有拼命取得战功才能保命。 而现在看来,他不仅想要保命,还想保住地位,也只能如此不顾一切地拼命厮杀。” 说着,他看了下属一眼,劝慰道,“和持这种心态的人去争功,会受伤。依本侯看,这匡侯的脑袋还是让给他吧。” 一边听着上司那慢条斯理、不咸不淡的话,庐籍一边挥舞长刀,清理不住扑过来的匡洲炮灰。 他知道庄侯不是不想要这份战功,而是现在的庄洲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再去和谁争。 这场消耗战已经让庄洲元气大伤,如果可以,庄侯恨不得马上撤军,返乡修养。 虽然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炚洲的临阵倒戈,他们庄洲定是撑不下去的。 而给予他们暗示,要他们从标隐城撤军的则是赜侯。 也正是这几个要素加在一起,才让庄洲勉强挺了过来。 不过,赜侯为何知道炚侯会倒戈,这就让人费解了。 庄侯一直提醒庐籍,不要再深想这件事,毕竟知晓内情与否,于庄洲而言都是无关紧要。 反而过度深挖,难免生出别的事端,只要记住赜侯是为他们庄洲考虑就好。 对于庄侯的意思,庐籍并未表示反对。 但他觉得上司并非不在意赜侯的事,而是不想去招惹是非。 第三百零九章 片梁城破 一直对王室忠心耿耿的赜侯,在被下属囚禁了五年之后,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微妙。 去年,他助涟延王抵尭的铁血手腕,让人不寒而栗,让世人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庄侯自不会例外,他甚至对赜侯产生了一股恐惧。 只是此种感受不便言说,只得规范下属,不要去触犯敏感。 “权洲和维洲那边如何了?”庄侯看着已基本定局的战场问道。 “据报,两军已经顺利攻下了问洲都城,兹口城。” “看来我们真的是没有后顾之忧了。虽说炚侯迫不及待想要立功,不过他过于冒进,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听到这句话,立刻让庐籍两眼冒光:“那么大人,我们也开始追击吧。” “当然,最后只有一洲之军围攻匡洲核心,总让人心中不舒服,不过……” 说着,庄侯将视线放到了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断腿男子身上。 “我们得把这边收拾干净才行。片梁城四十万的守军,虽说被炚侯掏了一个洞。但毕竟有四十万之众,不清扫彻底是很危险的。” “让郁洲军去收拾不就行了,他们一直跟在咱们后面,马上就会赶到。 我们得加紧赶上去,末将看炚侯杀得太猛了,不知会捅出什么篓子呢。” 庐籍追心似箭,他还是不愿让炚洲抢了全部风头。 “郁洲军?”庄侯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跟在咱们后头?你看他什么时候主动过来帮咱们杀敌,不都是一直在后面看着咱们手忙脚乱吗?” “末将听说,郁侯大人身体抱恙,似乎在佖洲领军作战时受了伤,还说……” 庐籍的话还未说完,两人被几个冲过来的匡洲兵围住了。 对方似乎识破了庄侯的身份,都朝他猛扑过来。 庐籍策马挡在上司身前,而庄侯则将马身挡在了那名断腿男子的身前。 就在男子吃惊的当儿,发现状况的庄侯亲卫赶了过来,一举击退了想要袭击洲侯的匡洲兵。 “我说庐籍,我们到底和那个男人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什么身体抱恙、受伤的,全都是胡扯! 那个家伙现在指不定窝在哪里,和美女一起唧唧我我呢,不分场合偷懒耍滑可是他的一绝。” 虽然觉得很有可能会像上司说的那样,但庐籍还是忍不住道:“可郁侯手里有将近一百八十万的大军,难道真就打算这样搁置了?” “这可说不准”,庄侯轻哼了一声,“如果我们这些冲在前面的人够用了,没特殊理由,他才懒得动呢。 不过,本侯会给他找活干的。” 说着,他又望向了断腿男子,男子仍旧惊慌失措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了庄侯的庇护,他并未受到周围激烈争斗的进一步伤害。只是因失血过多,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不管怎么说,这个匡聚还是挺能干。就算已到了穷途末路,他的士兵还是不肯放弃。哪怕只有一点希望,都会朝本侯扑过来。” 话音刚落,庄侯侯手中大刀,已经掀飞了一名大叫着冲过来的匡洲兵手中的长矛,再向上一挑,把士兵抛出老远动弹不得了。 “我们庄洲可不会像炚洲军那样无情的杀戮,但我们会多制造些伤员,让那个懒家伙去收治的。” 说完,庄侯发出了一阵长笑。 片梁城,这座匡洲北面的边城,刚刚经过生死激战,四十万守军非生即死。 城守区列,自知无法抵挡百万联军猛攻,在坚持抵抗一周之后弃城撤退,却被从西侧突袭过来的炚洲军打散。 一部分军队继续向南而逃,一部分则留在原地,与后续奔过来的庄洲军继续作战。 当然,还有一部分仍留在城中的,则是受了伤无法继续参战的。 一名身着青莲色盔甲的大将,骑着骏马穿过还未脱离血色的片梁城街道。 他沿途看到士兵们或抬或搀扶伤患进入城中临时医疗点,痛苦的呻吟嘶嚎不绝于耳。 大将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再次策马加鞭,赶到了城守府。 刚被入城的郁洲军占领的这座城府中,留守的匡洲官员正配合郁洲军,清点钱粮及书信资料。 随行军医也在此设立了医疗点,不时有伤患被抬进来。 一切有条不紊,片梁城守府正稳步过度交接。 看到进入城府的大将,众人忙向其行礼。 他点点头,似乎对这里的状况很是满意。 一番巡视之后,大将直奔府中后堂。刚刚踏入红漆的走廊,就听到一阵女子娇滴滴的嬉闹声。 大将前一秒还平淡的脸上,立即现出一片阴云。 他快速越过走廊,扒开后花园中经久无人修剪而张牙舞爪的植枝。 抬眼一望,就看到园内凉亭中,自己上司那一头葡萄色的长发,在一群年轻妖艳女子的包围下随风飘舞。 “哐当”一声,大将将自己腰间大刀拔出,刀鞘重重地嵌进了凉亭的石阶中。 听到这满怀怒意的声响,那群女子尖叫着,皆躲到了葡萄色长发男子身后。 而亭中的男子仍旧悠闲地手持酒杯,也不理会这股明显冲他而来的怒气,径自将杯中液体倒进了口中。 “洲侯大人!” 大将怒视而向,大叫了一声。此刻男子才慵懒地回过头来,露出一笑,撩了撩自己的披肩长发。 与此同时,另一杯酒也送到了他的嘴边。 “末语,你来的正好,快来陪本侯喝一杯。 本侯的这些小蝴蝶们酒量都不太好,才喝了两杯而已就不肯再喝了,好无趣哦。” 说着,郁侯伸出一根纤长手指,勾了下身边一名侍女的下巴,侍女面带喜色的逃开了。 郁侯则笑着继续他的不正经,道:“你看,本侯明明都按照她们的心愿,把她们带到战场来了,居然这么无情。” 看着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自家洲侯,阡聂抓耳挠腮,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骂他。 见他站得难受,郁侯便让一名侍女送他一杯酒吃。 但阡聂却像是找到了闸口一般,不去理睬送酒侍女,抬目瞪向了郁侯。 “亏大人还知道这里是战场,庄洲军可还在外面拼杀呢,大人居然躲在这里和女人喝酒!洲相不在,大人这是又放风了吗?” 大将眉头紧皱,虽知道郁侯爱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在战场上如此作态,着实令他发狂。 “怎么你现在变得和夜阑一样唠叨了?明明以前从未拒绝过和我同饮的?” 说着,郁侯一手扶上额头做欲哭状,“做洲侯还真是让人寂寞的差事。” 阡聂恨不得踹他一脚,叫道:“不要在这里买醉胡扯!” 不管他如何嘶吼,郁侯都是郁郁寡欢之状。无奈,他硬着头皮走上前,一把夺过郁侯手中的酒杯,而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郁侯拍着手,将他的洲将军拉坐了下来,另一只手又倒了一杯酒。 第三百一十章 坐镇后方 “再来一杯,还是和你一起喝酒痛快。” 阡聂爱酒,虽然嘴上强硬,但还是经不住诱惑接过了酒杯,道:“不要得寸进尺,我可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刚说完这句,手中的酒就下了肚。 不过,阡聂像是只喝了一杯清水似的,继续对他的上司说教。 “我刚说过了,城外面庄侯,可是亲帅大军和匡洲军厮杀着呢。 大人坐拥一百八十万大军,难道不要派军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吗?我看庄侯一定在心里把你骂死了。” 郁侯不以为意,伸手去拿酒壶,道:“其实呢,本侯刚才在抬进城中的伤员中,发现了一具男人尸体。” 不顾阡聂探问的目光,他慢悠悠地又将酒杯注满了飘香液体。 “不要这么紧张,又不是我们阵营这边的什么人,是敌军一方的。就是那个片梁城守,记得是叫区列吧。” 说着,郁侯将杯中酒倒进了自己口中,甘列的液体让他施过粉黛的脸上泛起了微红。 “什么,片粱城守死了!”阡聂瞪大了眼睛。 “是啊,四十万军领头人都死了,已经一盘散沙的匡洲军,我们的庄侯还对付不了他们吗? 本侯此刻派军出击,不就是要抢人家军功了吗?” 话还未说完,一杯酒就又下了肚,“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城守的死应该是炚洲军造成的。 那个炚侯看上去文质彬彬,没想到打起仗来,却像头猛牛一样横冲直撞,看他的样子像是憋了很久。” 看着一杯杯饮酒不断的上司,阡聂又吼了起来:“不要找借口,我看大人你只是想偷懒罢了。” “本侯可是伤员呐,才没有偷懒。” 郁侯说着,一脸委屈状伸出了自己的手臂,上面缠着一节细得不能再细的绷带。 “那也算伤吗?!擦破点皮儿,估计两天就好了。你没看到那些被抬进城来的伤员吗?哪个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就连佖侯肩膀上也中了一箭。” 郁侯一只手托住下巴,支在石桌上,另一只手又端起了酒杯。 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下属,像是达到目的一样,忍不住微微一笑,问道:“佖侯安全返回佖洲了吗?” “是”,阡聂把第二杯酒咽了下去,压了压被上司激起的怒火,“如果不是大人多次劝阻,看他那样子,真的要跑到匡洲来拼杀的。”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他叹了口气,“佖侯要是知道真相,一定会杀了大人的。 为何大人不趁着匡洲军围困隶木城之时,除掉佖侯? 且听洲相说,太后的本意就是要咱们借此机会除掉佖侯的。” “你不是见过佖侯了吗?他那个样子活不了多久了。” 郁侯一点点地品着杯中美酒,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枝头上的芍药花。 “或许太后太过心急了,现在就让佖洲失去首领,对我们的战线不利。” “佖洲的兵已经不多了,再说大人不是让末将把从由洲和亘洲借来的兵,都部署在多洲附近吗?佖洲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我看大人让我护送佖侯返回是假,部署这些兵力才是真。” 郁侯笑而不答,问道:“邰苛还好吧?” “邰兄?”阡聂苦笑了一下,“能好才怪,看到我把那么兵放在牙地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郁侯又笑了笑,道:“之后本侯会补偿他的。” “尽快吧,不给他几车郁韵春,我看是哄不好了。” 郁侯撩了一下头发,突然问道:“阡聂,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比如说从我们后方突然窜出一支部队?” 看着叫着他全名,突然认真起来的上司,阡聂也稍稍坐直了些身体,放下手中酒杯,道:“的确,后方是有动静。大人让末将部署军队,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动向。 这队人马一直在躲避,从多洲绕到了佖洲,再避过片梁城的战场,穿过业洲直奔匡洲腹地去了。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匡侯,不像是我们的敌人。” 阡聂说着,一脸认真地抬起头,“大人,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探查?” 郁侯晃动着手中酒杯,难得认真地思忖片刻,道:“既然目标是匡侯,就是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 不要去管他们了,反正前面还有我们的友军在,我们只要守好后方就行了。” 说完,郁侯又露出了一脸散漫,开始招呼一直躲在他身后的侍女,给她们每人都倒了一杯酒。 侍女们娇嗔着推推攘攘,又恢复到阡聂来之前的样态了。 “真是正经超不过一盏茶!” 看到又开始胡闹的上司,阡聂不禁揉了揉了自己的太阳穴,“这么不积极,小心挨太后骂。不,这回是挨陛下的骂了。” “我们善良的小陛下才不会为难一个伤员。” 说着,郁侯将侍女送到嘴边的酒一饮而尽,侍女们都鼓起掌来。 “伤员才不会大白天就这么无节制地饮酒呢。” 阡聂唠叨着,也拿起酒壶刚想倒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放了下来,嗫嚅道:“差点被你带跑……” 他尴尬地站起身,打算就此撤退,不再想和这样的上司同流合污。 “大人!大人!”此刻几名小吏跑了过来,“从前方战场上又有一批伤员过来,不过城中各处医疗点,都已达到极限了。” “本侯不是说过,这城守府也可当做医疗点的吗?” 郁侯瞥了他一眼,又吞下侍女递过来的一杯酒。 “是,小的清楚。这批伤员中有几名匡洲军的高级将领,日后王室还要对他们进行调查审问。 所以送这批伤员过来的庄侯说,一定要请深谐医术的大人亲为诊治,必要保住他们性命。” 听到这儿,阡聂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被上司捉弄的他似乎找到了发泄口。 郁侯在成为洲侯之前曾是药堂的老板,医术在当地也曾小有名气。 这些往事在虹国诸位洲侯之中,也只有和他交往颇深的庄侯知道。 郁侯眉毛挑了挑:“那个庄冠还真会给本侯找事。” 他无力地抬起眼,瞧了瞧站在那里等着回话的小吏,然后慵懒地坐直了身。 几个侍女走上前,开始为他梳头整衣。 本想溜走的阡聂,为了看热闹又停了下来,说道:“要说到不积极,我们西北边的友人可比大人更胜一筹,仅把脚步放到了维洲边城,就再也没有向前移动过一步了。” “那位大人自从重新执掌赜洲以来,可就没得闲过。 重建被舞河肆虐过的赜洲,任谁都要头疼肺炸的。 匡洲这边的战场只是表面的战场,有我们这些人就足够了。” 说着,郁侯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一杯醒酒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又道:“那位大人看到的,恐怕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也许是比战场上的杀伐更加致命……” 皱了下眉头的郁侯,突然住了口,“多喝了几杯,希望是本侯想多了。” 说完,郁侯站起身来:“当然,我们部署在多洲边境的军队,派不上用场是最好的。” 有些微醉的郁侯,带着满身酒气和小吏离开了。 阡聂还在回味上司最后的话语,他不知道郁侯心中到底想到了什么。 然而几个月后,郁侯却一语成谶。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血溅栋核 “给我冲!” 全副武装的炚侯炚淮茂坐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上,将手中利剑冲天一举。 顿时,他身后的六十万大军在惊天动地的吼声中,突破了匡洲都城——栋核城的城门,如洪水一般涌进了城内。 霎时,城内火光四起,厮杀声、武器碰撞声浑成一片。 在猛攻了一周之后,炚洲军的铁骑终于踏进了栋核城,炚侯无差别地屠戮着城中抵抗者。 他本人更是急不可待,策马直奔洲府而去。在砍杀了门前的两名侍卫后,炚侯策马进入大门。 匡洲城府之宏,超出了人们想象,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简直就是第二个玄景宫。 府内复杂的道路、走廊让炚侯一度找不到方向,不禁让他在心中啐道,匡聚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的侍卫在府中一阵疯狂砍杀之后,炚侯一行终于来到后院。 炚侯提剑来到正房红门前,“哐当”一脚踹下去,红门应声而开。 “无礼!这里是夫人们的寝室,不可造次!” 屋中几名小吏和侍女模样的人赶紧上前阻拦,但不由分说,皆被斩杀在这群疯狂闯入者的屠刀之下。 “给我搜!捉到匡侯的人,赏万金!” 炚侯大叫着发布命令,顿时翻找打砸声充斥在屋中。 突然,一阵女人们的尖叫,刺激着在场士兵的耳膜。 炚侯微微皱了皱眉头,来到了发出尖叫的源头处。 一间像是密室一样不大的房间中,挤满了抱成团瑟瑟发抖的女人们。 虽然惊恐万状、狼狈不堪,但她们个个面容姣好、年轻妖娆,从她们华丽的服饰来看绝非下女,是具有一定身份的。 炚侯打量着这些瑟瑟发抖的女人,露出一股邪笑:“早就听闻匡聚的女人不下百人,内间粉黛堪比后宫。 今儿个看来,传闻不假,他倒真是把自己当成君王一样来看待了。” 炚侯说着,走到一个女人跟前,用剑尖挑起了她带着泪痕的脸。 “不用害怕,夫人。本侯想要找的,是你们的夫君匡聚而已。只要你们配合把他交出来,夫人们都会没事的。” “我、我不知道……” 女人身体剧烈颤抖着,她不敢直视炚侯的眼睛,将双眼紧紧闭了起来。 但这一闭她就再也无法睁开了。下一瞬间,炚侯的剑尖已割断了她的气管。 喷涌而出的鲜血,让目睹一切的女人们又发出阵阵恐惧的尖叫。 “本侯说话算话,只要你们交出匡聚就会没事。” 炚侯话语客气但却阴冷,他又用剑尖挑起另一个女人的下巴,“还是说,你们愿意一个一个地被本侯杀、被本侯刮?” 随着炚侯冷酷的声音,下一秒又是女人的尖叫。 剑尖在女人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 炚侯虽然喜好女色,但他和庄侯那种君子似的喜好完全不同。 他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不会对女人手下留情。 旁边的一个女人赶紧爬过来,查看着同伴的伤势。与此同时,炚侯手中的剑已经指向了她。 “真的关心你的姐妹就赶紧说出实情。” “我死也不会说的!” 女人杏色的眼睛狠狠瞪着炚侯,就算剑尖已经划破了她脖子上细嫩的皮肤,也没有丝毫退缩。 “放肆!竟敢和炚侯大人如此说话!” 炚侯的侍卫走上前去,扇了女人一记耳光,但女人仍不为所动,目光仍旧狠狠地刺向炚侯。 炚侯注视了她一会儿,似乎被这女人的反抗激起了兴趣。 “夫人的眼睛很漂亮,那夫人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姐妹们会怎样做吧。” 说着,炚侯一挥手中的剑,一个女人尖叫着捂着脸,血从她的手指间慢慢淌下。 “住手!你先杀了我吧!不要去伤害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杏色眼睛的女人转身抱住了炚侯的腿,大叫着,既愤怒又慌张地看着受伤的同伴。 “那么夫人是肯告诉本侯,你们主人的下落了吗?” 炚侯冷酷地看着女人,但女人却飞快冲向前,去夺他手中的剑。 与此同时,周围其他女人也一拥而上抱住了炚侯。 “放我们走,否则你们的洲侯就要没命了!” 夺过剑的女人,将剑架在了炚侯脖子上,冲着周围的侍卫大声叫着。 而炚侯却仰天发出一声长笑。 “夫人,您的胆识让本侯佩服!不过……” 只觉一阵劲风四起,当杏色眼睛女人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些帮她抱住炚侯的姐妹已被抛出老远。 周围的侍卫将手中的利器指向了她们。 女人手中的剑也被打落在地,她本人则被炚侯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炚侯不过是在耍她,故意让她夺了剑,就是想要看看她能反抗到何种程度。 “夫人还是不肯说吗?” 炚侯略带嘲讽的提问,又换来了一股恨意的瞪视。 他扬了一下手,一个女人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侍卫一刀刺穿了心脏。 女人疯了一般想要冲到她刚惨死的同伴身边,但被炚侯控制着,根本无法随意动弹。 “你真的是洲侯?为何这么残忍?!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哼”,炚侯轻笑了一声,“能够坐上侯位的,能有几人不残忍? 夫人的夫君可是挑起这场内战的主谋,而这场战争已经吞噬了百万条人命。 现在夫人却在帮助这个主谋继续造孽,到底是谁更残忍呢?” 炚侯的手再次一扬,另一个女人的命也终结在了侍卫的屠刀之下。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同伴的死再次刺激了她,女人发疯般剧烈挣扎着,但她纤细的身体是根本无法反抗,比她强壮数倍的男人的束缚力。 “夫人不说,本侯只能一个一个继续杀下去,直到夫人肯开口为止了。” “……不要……” 挣扎得有些脱力的女人,有气无力地央求着,但炚侯的手仍旧举了起来。 “住手!” 就当炚侯夺人性命的手即将落下之时,一个孱弱的女声传了过来。 声音虽然微弱,但却让这只手停在了半空。 炚侯寻声望去,一个披头散发,披着一件白色外罩的女人,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从房间后面一扇隐藏的门后,幽然走了出来。 女人脸色异常苍白,原本栗色的头发已布满银丝。 虽然风韵犹存,但暗褐色的眼睛黯淡无光,让整张脸都死气沉沉。 个子不矮但消瘦得厉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麻杆。 身上为数不多的脂肪,还勉强让她支撑着走路。弱不禁风之态,每走一步都像要摔倒。 一旁的侍女紧紧拽着她的胳膊,配合主人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炚侯的方向移动着。 第三百一十二章 衔悲茹恨 “大夫人!” 杏色眼睛的女人一见来人,整个身子都瘫软了下去,一直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炚侯大人,请放开她吧。” 炚侯打量着瘦弱女人,慢慢松开了手。 被释放了的女人情绪有些崩坏,爬到了来人身旁,抱住了她骨感的腰身哭了起来。 被称为大夫人的女人,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以示安慰,又将视线转向了炚侯。 “炚侯大人,这里除了我们这些留守的女人外,别无他人了……” “大夫人!” 女人扬起了泪眼,拽着大夫人的衣襟摇着头,但对方并没有理睬。 “那么匡侯?”炚侯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是的,匡侯已经不在这里了。” 太夫人没有迟疑,马上回答了这屋中其他女人就算是死也不愿回答的问题,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皆是木然。 “大夫人,不可以呀,我们不能背叛大人啊!”女人痛苦地大叫着。 “淑丽,你住口。” 大夫人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有惊人的威慑力。 名为淑丽的女子马上压制了自己声音,呜咽了起来。 “炚侯大人,现在留在这洲府中的,只有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大夫人虽然还有话要说,但她却剧烈地喘了起来。 “请问夫人是?” “……我是匡侯的妻子荣晴齐……” 回答完问题,大夫人又咳嗽了起来。 炚侯打量着眼前的病人,道:“荣?本侯听说,已故荣洲侯荣明顺大人,有个丽质天成、福慧双修的女儿。 不过她在九年前,荣洲都城菊孤城,被匡聚攻破时就失踪了。” “没错,荣侯明顺就是我的父亲。” 女子的声音依旧弱小,她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福慧双修”这个词实在不能用在她身上。 “给夫人看座。” 炚侯的态度恭敬了几分,对着侍卫叫道。 “不,炚侯大人,谢谢您的好意。但现在我们作为战败者,作为虹国的叛徒,是没有资格坐下来跟您讲话的。” 晴齐摆了摆手,一旁的侍女紧张地扶紧了她,生怕这个动作让她摔倒。 “可夫人看起来病得厉害。” 听到炚侯的话,晴齐不禁轻笑了起来:“炚侯大人,如果我不是这样病着,现在恐怕还跟在匡侯身边。” 说着,晴齐转过头,望了一圈屋中女人的脸,“我很庆幸我能够留在这里,但这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吧……” 晴齐伸出手,擦了擦一直抱着她不放的淑丽脸上的泪水,“炚侯大人,刚才您所说的,只要我们交出匡侯就会没事,这话现在还有效吗?” “当然,本侯自会安顿好,并且保护好夫人们的安全。” 晴齐点了点头,面沉似水道:“匡侯已经出逃了,向着南面的沅海。他打算渡海到混沌大陆的聚合国去。” “聚合国,那个堪称拥有混沌大陆上最强大军队的聚合国吗?” 炚侯眉头紧锁,“看来匡侯的野心不减,这是想要借助外力,再杀回来吗?” 炚侯想着,不由又将视线转到了晴齐身上,而对方知道他是在怀疑,苍白的脸上露出冷冷一笑:“蛮来生作,何悟不成匹。炚侯大可相信我所说的。” “蛮来生作”这四个字说得是那样咬牙切齿。 炚侯点了点头,迅速下令整顿军队,准备朝南追击匡侯。 他脚刚迈外出房门,就又转过身来朝晴齐行了一礼:“夫人,明天本侯的副官炓诚,将会到达栋核城。到时候,他会照顾各位夫人的。 等虹国的内乱解除,本侯一定会全力向陛下陈述夫人的大义。” 说完,炚侯离开了。 晴齐一阵眩晕,跌坐在了地上,病弱的她早已达到了极限。 屋中的女人都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们为何要哭?作为战败者能够捡回一条命,你们应该高兴才对。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晴齐环视着屋中,一张张年轻漂亮但却伤心欲绝的脸,“如果匡侯真的在乎你们,你们现在还会在这里成为他的挡箭牌吗?” 晴齐的视线又转向了,刚才惨死在炚侯手中的三个姐妹的尸体,继续道:“匡侯所带走的,都是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爱那些女人胜过你们,只不过有母亲在身边,能够照顾他的孩子罢了…… 你们爱他可以不要这条命,他却利用你们,拖延时间逃跑…… 比起袒护这种男人,为何不选择好好活下去?” 晴齐又喘了起来,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一旁的侍女不紧不慢地为她顺着背,显然这是常有的症状。 “夫人,回房中休息一下吧。” 侍女说着搀扶起晴齐,淑丽也起身,扶着病人穿过那扇隐门,走在了一条狭小的走廊中。 “夫人,不管怎么说,洲侯大人是在乎您的,他一直坚持要带您走的。” 淑丽那双杏色的泪眼,望着晴齐。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是为了方便照顾昭儿。可我这个样子别说照顾儿子,自己还需要别人照顾。” “夫人,既然您提到了荣昭公子,那为何还要将大人的事全都实情讲出来? 哪怕对炚侯撒一小点谎,或许大人和公子就会平安渡海。 难道夫人还……” 淑丽没有将下面的话讲出来,别过了头去。 “我还恨他!”晴齐不假思索的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弑我父母兄弟、践踏百姓、吞我荣洲、毁我一生,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他? 我真羡慕业侯的千金凌莲小姐,宁愿自刎而亡也不答应嫁给匡聚,而我却不争气地怀了他的孩子。” 往事不知多少次涌上心头,但这回晴齐才第一次将心里话说出来。 “不知多少回,我想做个狠心的母亲杀死他的儿子。但面对婴儿胖嘟嘟的脸,我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这一次您真的会害死大公子的!”淑丽伤心地再次落下泪来,“夫人要报仇,可荣昭公子是无辜的。“ “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他的母亲怎么也无法喜欢他。” 冷酷的话语刺激着淑丽的身心,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已经尽到作为妻子的责任,没有什么可自责的。 淑丽你也一样,我知道匡聚曾经救过你的命,但你早就把这份恩情还给他了。谁也不欠谁的。趁着年轻,你还可以重新再活一次。” 晴齐握了握淑丽的手,将目光朝向了前方。 “今晚,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要去告诉父亲,那个匡聚……呵……” 晴齐不自觉地笑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败走拓让 “娘!娘!我要娘!” 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遍燥热的空气中。 他挣扎在奶娘的臂弯中,使尽全力向背后逐渐远离的大陆伸出小手。 那张从未对他笑过的脸,此刻是这个幼小孩子心中最想念的面容。 自从两周前从栋核城中出逃后,男孩就从未停止过哭闹。中途还病了一场,不得已,他们找了个人家停留了几日给孩子养病。 此时,照顾他的侍从们已落到了队尾。 “公子,我们该上路了。公子的娘亲马上就会赶上来的。” 奶娘一脸焦急,拉起了站在草地中张望的男孩的小手,但却被男孩一把甩开了。 “骗人!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母亲根本没有来!都怪你们不等她!” 就在奶娘为难之时,一个侍卫骑着马飞奔过来。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带昭公子上路,洲侯大人已经发怒了。” 说着,侍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船已经到了,不想被抛下就快点!” “公子我们要去坐船了。” 不顾男孩再怎么挣扎,奶娘一把抱起他,钻进了马车。 “洲侯大人,小心脚下。” 一名侍从在前面引着路,一行人跟着他踏上木质台阶,登上了停靠在匡洲南部港口,拓让的船舶——万福号。 这是一条三层楼船,长三十六丈、宽十五丈、高八丈,高大雄伟、恢弘气魄,能载一千八百余人。 能够造出如此大船的洲,在虹国只有匡洲。 本是匡侯为了炫耀本洲水军实力和造船技术而建造,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登上它出逃。 匡侯匡聚,字茏安,这个有着强壮身板的男人,此刻正疲惫不堪。 他在侍从的引领下登上了三层雀室,迫不及待地坐下后,他端起侍从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气的燥热及赶路的劳顿,让汗珠不断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下。 原本一头墨绿色的头发,也在这半年时间里变得花白,让正值壮年的他一下子老了许多。 补充完水分后,匡侯不安地站起身,扶着围栏向岸边望去,跟随他的士兵侍从及家眷,正在陆续登船。 在半年之前还坐拥二百万以上兵力,雄踞虹国南部的他,如今也只剩下这不到两千人还跟在他的身边。 目睹这一幕,着实让他心中刺痛不已。 “大人,您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我们的士兵还要将武器辎重搬上船,可能还要花些时间。” 一个和匡侯差不多大年纪的男子,一边擦着额上汗水一边走了过来。 “洲相,那边情况如何了?”匡侯一脸凝重地问道。 被上司突然一问,匹木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沉重:“大人,联军在五天前攻破了片梁城,区列将军战死。” “啪”的一声,一阵眩晕让匡侯下意识地抓紧了栏杆,声音颤颤微微地确认道:“区列他死了?” 看到点头的下属,他眼神迅速黯淡下来,“区列跟随本侯多年,除了洲将军,匡洲就属他最骁勇。如今,这两人都已离本侯而去……” 匡侯哀伤地将身子靠在了栏杆上,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大人,您不要太悲伤了。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我们真的是小瞧了那个涟延王。 没想到他与尭国太子早有交情,且这交情会深到,能让一直仇视的两国交好,少了尭国的牵制对我们很不利。 还有那个心机深不见底的盛承太后在背后运作,又牢牢把那个不容小觑的赜侯攥在手心里。 赜博弗的威望,足以让虹国过半的洲侯折服。 这种种缘由穿插连接在一起,任谁都无法挽回败势。” “不,洲相,光是这些原因,我们还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还有另一个原因……” “大人,昭公子已经赶到。” 一名也是满头大汗的侍从说道,洲相匹木点了下头,朝他挥了下手,转过身来,说道:“洲侯大人,昭公子因为思念大夫人,落到队尾。等公子一上船,我们就可以起航了。 既然片梁城已被攻破,我们也必须加快速度了。” 匡侯再次转过身,向岸边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岸边。 一个小孩哭喊着,被人强行抱下马车。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更加重了四周沉重的气氛。 匡侯望着,不觉间已是眉头紧锁,道:“小时候,父亲一直宠爱磨夫人,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甚为冷淡。 本侯一直以为,没有父爱的孩子最是可怜。 可而今看来,不管得到了多少父爱,也比不过一个并不疼爱他的娘亲陪伴,让人安心。” “大人,昭公子年纪尚幼,会思念娘亲是自然之事。等他再长大些,自然不会这般依赖了。” “洲侯大人!大人!” 此刻,又一名侍从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虽是满头大汗,但看在匹木眼中,却让人心中一阵刺寒。 “什么事?!”匹木抑制着心中的不安,大声问道。 “回洲相,据报,炚侯三日前,率军攻破了栋核城,并且已率五万精兵南下,朝我们追过来了。” “你说什么!?”匹木一把揪住了侍从的衣领,“他们怎么会径直而来?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和要前往的方向?! 之前不都已经交代好留守的夫人们了吗?要她们把联军引到妖林中去,那种地方不管多少军队进去,都是出不来的!” “好了,洲相”,匡侯朝他摆了摆手,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了,“只能说,本侯身边的女人也不是个个都信得过的。” “可是大人您对她们都有恩啊!那些留下的人,是不可能出卖大人的!” 匹木看到一脸平淡的上司,不由觉得有些陌生。或许是接连战败的打击,让匡侯心性大变。 放在以前,若是有人触了他的逆鳞,不将那人碎尸万段,他绝不会罢休。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我们赶紧起航吧。” 匡侯的话刚刚出口,还未完全进驻旁人之耳,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惊叫。 匡侯循声望去,一丝黑影撩过视线。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多洲追兵 “公子!公子!” 刚才岸边停住的马车处,一个女人满脸是血,趴在地上,朝空中尖叫着。 匡侯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那个黑影停在了空中,孩童的哭喊声也从空中传了下来。 “是飞马!昭公子被掠走了!” 下面的人大声叫嚷着,匡侯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看着坐在飞马身上的骑士那身黄栌色的铠甲,匡侯脸色陡变。 “放箭!给本侯放箭把他射下来!” 匡侯满脸戾气,凶狠地下令。 “大人不可啊!昭公子还在那上面!”匹木惊恐地拦住上司。 “洲相你没看出来那是多洲的人马吗?他们一直不肯出兵,此时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匡侯血气上冲、怒发冲冠,指着空中的飞马大声吼着,“我们会落到如此败势,还有另一原因就是多洲的叛变!” 说完,匡侯一把推开匹木,“给我放箭!放箭!” 此刻,空中的飞马,已从一匹增加到了二十来匹,他们在箭雨之中快速躲闪着。 船上女眷们,看到空中随时都有可能被射中或摔死的孩子,不无大声哭喊求救。 但这些声音不管有多凄厉,都没法打动匡侯铁硬的心。 “多洲怎么会有这么多飞马?” 面对空中不断增多的威胁,汗珠再次布满匹木面颊,而这次不是因为燥热,而是恐惧的冷汗。 “如果多洲归顺王室,就是拥有比现在还要多的飞马,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匡侯说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朝前方一挥。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及碰溅出来的火花,让匹木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当他放下挡在自己面部的手臂时,三层雀室的护栏如同被爆裂般,已经残缺不全。 两根足有六尺长的铁针,也插入了船板中。 抬头望去,空中的飞马已增加到不下百匹,密密麻麻一片,朝他们虎视眈眈。 “如此数量!竟有如此数量!” 匹木自语着,一股恶寒席上全身。 能够驾驭如此数量飞马作战,可见多洲归顺王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之事。 “快点收锚,开船!开船!” 随着匡侯的大声叫喊,水手们也开始了作业,但马上就因飞马的攻击,停了下来。 “弓箭手给我射!你们快去开船!” 匡侯并未乱了阵脚,仍旧指挥着部下行动。 大船缓缓移离了海岸,此刻匹木多么希望,这条大船能够如一匹飞马那样轻盈,眨眼间就驶到大洋彼岸。 但他这个如孩童般的愿望,只持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灰飞烟灭了。 剧烈的震荡之后,就是各处传来的嚎叫和呻吟之声。 匹木早已跌倒在地,他找寻着上司身影,但头顶上一声刺耳撕裂声过后,整个三层屋顶轰然倒塌。 匹木在几个侍卫的庇护下,从断裂的木头梁柱缝隙中,看着那些仍盘旋在空中,不断向船体投下铁针的飞马群。 “这是屠杀!这是屠杀!这船上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小孩!” 匹木的嘶喊,淹没在了空中的杀戮和四周的血腥之中。 “大人!洲侯大人!您没事吧?!” 不远处,几个侍卫从倒塌的碎木当中,将他们的主子拽了出来。 匡侯虽然满脸是血,但似乎并未受到重创。 匹木见到上司,急忙爬了过去。 “大人,看来我们是无法渡海南下了。 船底仓应该还有几艘小船。下官率人先乘两艘小船划出,吸引他们的注意。大人趁机赶紧逃到岸上,一直向西走去妖林。 虽说那里险象环生、鬼魅横行,但也能挡住追兵的脚步。或许大人到了那里躲一阵子,还能有一线生机。” “匹木,你和我一起走!” 匡侯用手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看着下属那张忠心耿耿的脸。 但是匹木却摇了摇头,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只见血肉模糊的小腿跟处,已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他的一只脚已经不见了踪影。 匡侯心头一紧,抓紧了匹木的手,脸上尽是哀色。 被上司这一握,匹木眼圈霎时红了,带着哭腔道:“下官不能再陪在大人身边了,就算没能亲眼看到大人完成霸业,也心满意足了。 待在大人身边的这二十多年,下官过得很充实。请大人不要放弃希望,好好活下去。匹木会为您尽忠到最后一刻。” 说完,匹木将匡侯推给旁边的侍卫,让他们将上司带到船底仓。而他自己也被搀扶起来,朝船下走去。 匡侯在几个侍卫的掩护下,悄悄潜入海水之中。 他能感知自己后方的海面和空中,正在进行一场追逐与厮杀。 他觉得血腥味刺鼻,仿佛周围的海水都被血水所侵。 游上岸后,匡侯被侍卫搀扶着,快速钻入岸边灌木丛。 他回头望去,空中那一群黑点,正在追逐着海面上的一艘小船。 而大船上已经落满了飞马,就如秃鹫在啃食已经死亡的猎物,拼杀还在持续。 “大人,我们不能在这儿停留,得赶紧动身。” 匡侯看了一眼身边所剩的最后四名侍卫,扭过头去,他的视线中再也没有出现那艘大船了。 他们拼命向前跑着,只希望能尽早听不到从那艘船上传来的嘶喊呻吟。 看不到飞马,也看不到血腥。 除了逃跑,现在匡侯什么都不愿去想。 不知在障碍重重的灌木丛中奔跑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眼前的道路也比之前平坦了许多。 穿过树林之后是一处平原。就在这小小的喜悦袭上心头之时,一个物体带着一股劲风,发出了沉重的坠地之声,砸在了匡侯前方。 一个侍卫赶紧挡在了上司身前,上前查看,但马上发出了一声惊叹,并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什么东西?” 匡侯一脸不安,看着前面的侍卫。但侍卫却支支吾吾,不敢看上司的脸。 额头上的伤口又流下血来,模糊了匡侯的视线。 他一边擦拭脸上血水,一边推开侍卫,走上前去,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又袭了上来。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躺在如盛开的红色鲜花般飞溅而出的血水中。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追亡逐败 匡侯看着那团东西,慢慢睁大了眼睛,骨头像是被人拧断一般刺痛着。 他猛地仰起头,看向了空中。 不知何时,他们的头顶上已经出现了飞马,还有从飞马身上传来的呼救哭喊之声。 有十匹飞马慢慢降落下来,其他飞马还在空中盘旋,就像发现了猎物的老鹰一样,对着地面上的人虎视眈眈。 一名老妇,被从一匹降落下来的飞马身上推了下来。 匡侯见状,愤怒地睁圆了双眼、攥紧了拳头,欲冲过去,但被他的侍卫拦了下来。 “聚儿……”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洗劫,受到过度惊吓的老妇,脸色惨白。此时见到儿子,不禁热泪盈眶。 她想要跑向匡侯,却被身后的士兵抓住了衣领,拽了回来。 被粗暴摔在地上后,士兵手中的利剑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放肆!你们这些狂徒,竟敢对如此对待本侯的母亲!” 怒不可遏的匡侯抽出了腰间佩剑,直指那些追兵,欲再冲过去,但这次却是被空中传来的呼救声止住了脚步。 “爹!救我!” “爹!这里好高!我好害怕!” 匡侯再次抬头,他此时才意识到,那些呼救声正是从他孩儿口中传出的。 他们在高空中哭喊着,匡侯的心像是又被人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着地面上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体。 那也是他的孩子,但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你们简直是丧心病狂!”匡侯剑指飞马及其身上的士兵,大声叫嚷着,“你们这是在威胁本侯吗?!” “威胁?!” 一名骑在飞马上的士兵,大声笑了起来,“匡侯现在身陷囹圄,如瓮中之鳖,匡洲也已被联军攻占。 敢问匡侯,现在还剩下什么,需要我们来威胁的吗?” 匡侯顿时青筋暴起,他攥了攥拳头,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老人和孩子? 就因为他们是本侯的至亲和骨肉?难道这就是王室的作风?要你们这些多洲的走狗残害战俘?” “残忍?!” 士兵说着跳下了飞马,径直走到了老妇身旁。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的一脚已经狠狠踹在老妇肚子上。 那老妇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太夫人!” 匡侯的两名侍卫举刀冲了过去,但瞬间就被空中投下的铁针刺穿了身体。 鲜血溅到匡侯愤怒的脸上,他被令两名侍卫紧紧地抓住了。 “大人!请您一定要冷静!” 侍卫拽着上司,摇了摇头。 匡侯瞪视着前方的士兵,但士兵并未理会这杀人的视线,继续对着老妇人拳打脚踢。 匡侯疯了一般,挣脱开侍卫的束缚,手中的剑朝着那名士兵刺了过去。但还未近身,他手中武器就被其他多洲兵打飞出去。 他本人也因强烈的碰撞,向后倒去,被他身后的侍卫接住了。 匡侯急红了眼,吼叫着:“住手!你这混账东西!难道你家中没有老母,竟然能下如此狠手!?” “拖匡侯洪福,我家中确实没有老母。” 士兵听到了匡侯的话,慢慢转过头来。 他摘下沉重的头盔,露出了一头同匡侯一样的墨绿色头发。 匡侯盯着那张刚刚露出的面容好一阵,既觉得熟悉又有些陌生。 “匡侯是否还记得我?” 看着匡侯那张疑惑的脸,士兵哼笑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原来匡侯是如此孝顺爱护子女之人。 但我却知道,他对自己的兄弟手足,以及对他人的娘亲是何等残忍至极、令人发指的。” 说完,士兵又朝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妇踢了一脚。面对又要冲过来的匡侯,士兵轻蔑地看着他。 “匡侯还是没有想起来吗?你在二十年前,也曾经像这样对待我的娘亲。” 匡侯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士兵。 而此时这名士兵已经抽出了利剑,将剑尖对准老妇的脸,一下就划了下去。 血顺着老妇的脸流了下来,但此时她恐怕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这个女人虽然老了,但还有些姿色。年轻时也是享誉匡洲上下的大美人,但与她美貌不相符的,是怀着一副蛇蝎心肠。” 士兵说着,又在老妇的脸上划了一剑,“因为嫉妒别的女人比自己年轻貌美,就让自己的儿子杀了那个女人全家,还将女人的脸划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士兵用剑挑起老妇的衣领,将她半身提了起来,露出了已被划花淌着鲜血的脸。 “你到底是谁?!” 匡侯露出惊恐之色,或许心中已有眉目,只是还不能确定。 “匡侯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既然如此,那我就助大人一臂之力,恢复记忆。” 士兵说着,一把揪起老妇,用剑尖在她另一侧的脸上又开始胡乱划了起来。 “住手!住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匡侯既惊恐又愤怒地看着他。 “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要助匡侯一臂之力吗。” “求求你……住手……不要、不要毁了我的脸……” 从老妇嘴里发出了微弱得,只有近在她身边的士兵才能听到的声音。 士兵揪住了她的衣领,看着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血脸,露出了阴阴一笑。 “这把年纪,夫人还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容貌,难道还再嫉怕其他女人比自己貌美不成?” 士兵讥讽着,又将剑尖贴在了老妇的血脸上。 “不要!” 老妇惊恐地看着冰凉的利器,又在她的脸上增加了一道伤口,只是没了力气挣扎。 “不要?大夫人您为何不要?觉得疼还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不管是什么,这滋味还不错吧?要知道夫人您当年,也曾经对一个可怜的女人下了这样的毒手。” 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妇盯着他看:“……你……难道是、难道是那个、那个贱人的……” 即使鲜血流入自己眼中,老妇也把眼睛睁得老大。 恐惧、畏缩、惊怵让她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对,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贱人的儿子。” 第三百一十六章 匡侯身死 “……你、你是匡兴?那个早就已经死了的……” 匡侯也睁圆了双眼,仿佛看到幽魂一样无法相信。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本侯、本侯还见过你的尸体!” 用剑一挑发带,匡兴将自己墨绿色的头发披散开来,道:“记得小时候就因为这同样的发色,而遭到了兄长的毒打。不止如此,还被剃了光头。” 匡兴哼笑一声,“不过托兄长的福,弟弟这头发是越长越旺盛,而兄长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是。 兄长还说过,和我拥有相似样貌是奇耻大辱。因为我娘磨夫人出身奴仆,身份卑贱。 但就是这样的娘亲,却得到了父亲的无尽宠爱,相继生下了我还有弟弟妹妹。”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没错,你就是那个贱人的儿子!你那双紫色的眼睛,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老妇突然挣扎着,大声喊了起来,但她被匡兴一把推倒在地上。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那个贱人居然叫他儿子来找我了…… 我不怕……我不怕!我是匡洲的大夫人,我要哪个女人死,哪个女人就得死! 那个贱人她该死!她迷惑洲侯大人,她就该死!” 老妇如阴鬼附身一般,疯狂地喊叫着。 “是吗,可有的人比她更该死!” 说着,匡兴一脚又将老妇踹翻在地,举起了沾满血迹的剑。 怒不可遏的匡侯冲上前去,但两根飞针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戳穿了他的两条小腿。 匡侯惨叫着倒了下去,他的最后两名侍卫冲了过来,却还未到达主子身边,就已被数根铁针戳捣烂了。 “你要做什么?!” 心中的恐惧早已超越了身体上的痛苦,匡侯惊恐地看着匡兴手中的剑。 匡兴阴邪地笑了声,道:“我当年亲眼看见,兄长你杀死了我娘。 而如今做弟弟的也希望,兄长能看到自己娘亲被杀的那副美景。 好好体验一下,兄弟当年所尝到的滋味,作为回报。” 在匡侯的喊叫声中,匡兴的剑刺进了老妇的胸口。 匡侯直勾勾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除了单纯的痛,他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了。 “好看吗?是不是很精彩?” 匡兴微微躬身,对着目光有些呆滞的匡侯说道,“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就算被我杀,她也没有痛苦,但我娘可是在绝望和恐惧之中死去的。” 匡兴抽出了刚刚嗜完血的剑,一脸厌恶地甩了甩剑上的血。 匡侯看着惨死的母亲尸体,声音沙哑得似乎也有些游离:“为什么你还活着?隐匿到多洲就是为了向本侯复仇? 前任多侯那个死鬼昏庸至极,本侯连收拾他的心都没有。 要是能够早些察觉,他身边还有个你。本侯当年就应该像荣洲和业洲那样,一举灭掉多洲才对!” 匡兴轻蔑地一笑:“就算你灭掉了多洲,只要我没死就一定会找你报仇,让你永世得不到安生!” “你杀了我吧!”匡侯想要起身,但插着铁针的腿根本无法让他站立,“杀了我就算为你娘磨夫人报仇。只要不死在王室手中,怎样都可以。” 匡兴提剑走到了他身前,看着这个印象中,一直狂傲骄纵、曾经雄心称霸虹国的男人,如今倒在自己脚下,绝望地讨死。 注视了好一阵,匡兴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想死还没那么简单! 当年父亲刚一过世,我们一家就遭到你们母子迫害。不仅我娘惨死,还有我幼弟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都……” 匡兴握着剑的手在颤抖,他仰头看向空中。另一只手举起又快速落下,随之一个物体伴着哭喊声从空中掉落。 就像最先坠落在匡侯前方的物体一样,坠落地面的瞬间,形成了一朵用鲜血构成的花。 匡侯看着又一个坠落在自己面前的孩子,顿时血色全无。 他哆嗦着,手指匡兴:“你真的疯了!为了报仇,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 “匡聚,如果现在的我疯了,那么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已经疯了! 为了讨你那个恶毒至极的娘亲欢心,你是怎样对待我的弟弟妹妹的?!” 匡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如果连这都忘了,我会让你全部都想起来!” “不要!住手!” 曾经号令百万雄师的匡侯的声音,此刻尽显苍白无力,他的另两个孩子又相继坠落下来。 他忍着剧痛,爬到了匡兴跟前,用双手抱住了对方穿在冰冷铁甲中的腿。 “你还是没有想起来,我弟弟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匡兴的声音隐藏着沉重的愤怒和仇恨。 匡侯表情扭曲着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么死的!” 说着,匡兴早已举起的手再次落下,重物坠地闷声再次在匡侯耳边响起。 匡兴双眼发红,突然吼叫起来:“你看仔细了,我弟弟妹妹就是被你们这么狠心地摔死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是我错了。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儿上,放过无辜的孩子吧。”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但我的弟弟妹妹就是有罪的吗?!” 匡兴一脚踢开了抱着他不放的匡侯,“你的十四个孩子全都在我手上,我会让你深刻品尝,失去他们的滋味的。” 匡侯最后的一根神经像是被剪断,他怒目圆睁,吼道:“你如此滥杀,早晚会遭报应!就像现在的我一般!” 说完,匡侯笑了起来,“我会化作厉鬼,我的孩子也会化作厉鬼,去找你,让你也永世不得安生!” “你的报应还没完!” 匡兴对匡侯的诅咒不屑一顾,两兄弟阴邪地互望着、狂笑着。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匡侯的孩子接二连三地被摔落在地。 仰望天空的匡兴,在最后一个孩子摔落下来之时,听到了一声惨叫。 不知何时,匡侯拔出了刺入自己小腿中的铁针,并用它刺穿自己胸口。 “如果当年,你能对我们母子宽容大度一些。哪怕被赶出家门,只要给我们留一条活路,也许今天你就能称霸虹国,成为一国之君。 但你却走错了路,这就是你的报应!” 匡兴再次仰头,空中飞马已没了刚才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初夏充满朝气的暖风。 “娘,儿子已经报了大仇,您可以安息了。接下来,儿子就要为自己而活了。” 匡洲第十七代洲侯匡聚,字茏安,他在位二十年。匡洲在他的带领下成为虹国面积最大、实力最强的一洲。 强极必反,日益膨胀的野心,让他成为虹国建国以来,第一个举起反旗,欲废王自立之人。 然,匡侯败,他一手建立的强大南部势力,立即土崩瓦解。 多洲军出其不意的奇袭,挫败了匡侯的出逃。很快,匡洲彻底败北的消息便在虹国传开。 至此,持续两年的,以匡洲为首的虹国内乱被平息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远年近岁 穿过洲侯府中幽深的走廊,男孩利用他小巧的身躯,避开侍女和侍从的视线,偷偷溜进了一处偏僻小院。 院中空旷寂静,男孩绕到了一处屋门前。 “小兴!小兴!”男孩一边敲着门一边叫着。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一头墨绿色的男孩走了出来,对着他的朋友,把自己的食指放在了嘴上。 “怎么了?你们的仆人都去哪儿了?这里也太安静了。” “我弟弟病了,我娘正在照顾他。除了一个贴身侍女,其他仆人都被我大哥还有大夫人赶走了。” “别难过了,你还有我匠圭这个朋友在,有什么事情尽管对我说。” 看着朋友伤心的样子,男孩拍了拍胸脯,“虽然我爹只是这匡洲的主薄,没有什么大的权利,但我们都会尽力帮助你还有夫人的。” 匡兴点了点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满脸阳光的朋友,心中的阴霭也一扫而光。 两个同龄的男孩嬉笑打闹了起来。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匠圭突然提议,“你这里人少地儿大,最适合玩这个了。” “好啊,那你去藏,我来找。” “不行!不行!你不能找。这里是你家,你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要是我藏,你会很快发现我的,那就没意思了。我看还是你藏,我来找。” 觉得朋友说的有理,匡兴点了点头:“没问题,那我们就开始吧。你可不要找不到,让我藏太久。” 匠圭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开始从一数起。 匡兴在硕大的院中左顾右盼,一时不知藏到何处,这时他看到了后院中那一口口陶瓷大缸。 本是用来腌制酱菜的,但今年他父亲匡侯去世,这些缸的主人,也便无心再做这些先侯爱吃的食物了。 面对这些空空如也的大缸,匡兴想了一下,走到缸的后排,掀开其中一口缸盖,钻了进去。 不知过了过久,他的玩伴还是没来找他。忍不住的匡兴轻轻向上,将盖子顶开一条缝。 当他环视外面情形时,一声女人的尖叫,刺激了他的耳膜,让他浑身一个机灵。 似乎感到危险的降临,他下意识地盖上盖子,又缩回了缸中。 女人凄厉的叫声还在持续,受到惊吓的匡兴,越听越觉那惨叫声耳熟。 他再次将盖子顶开一条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正揪着他母亲磨夫人的衣领,用短剑在她脸上疯狂地划着。 看着脸上不断淌血的母亲,匡兴一下子蒙了。 他还未发出声音,更大的嘈杂声便在院中响起。 “大人,我们到处都搜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兴公子。” “那个臭小子能跑到哪儿去?再去给我搜!”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他们!” 侍卫们刚刚散开去搜寻,一个小男孩的哭叫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就传了过来。 匠圭大叫着,揪着抱着这两个孩子的侍卫不放。 “滚开!” 一名侍卫用剑鞘朝匠圭狠狠打过去,男孩瘦小的身躯一下被弹开老远,倒在地上不动了,他的身下流出一摊红色液体。 看到一切的匡兴,不由得从喉咙处冒出了声音,但求生的意念让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知道外面那些拿着武器的侍卫,都在搜寻他的踪影。 他再次盖上缸盖,蹲坐了下来,恐惧让他无法思考。 又一声惨叫,他无法抑制地再次窥探,而这次是他那路还走不利落的幼弟,脸朝地面趴在了血泊中。 与此同时,一名侍卫也将他在襁褓中的妹妹高举了起来。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求你们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满脸是血的磨夫人像疯了一般,去阻止士兵,却被大夫人揪住了散乱的长发扽了回来。 “给我好好看着,你那几个贱种是怎么从这世界上消失的!” 大夫人视线毒辣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和她的孩子,磨夫人每次的哀鸣,都会让这个施虐的女人心中充满快感。 侍卫高举的双手,在大夫人的催促声中落了下来,也葬送了一个幼小生命。 绝望的磨夫人扑上去,想要和这个杀死她两个孩子的女人拼命。 但她还没有走到大夫人身旁,就被一柄利剑刺穿了胸膛。 “娘……” 透过那细小的缝隙,匡兴目睹了这一切。 当匡兴再次恢复意识时,一个中年男人正用力摇着他的肩膀、唤着他的名字。 匡兴看着那张熟悉面孔,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自己又是谁?为何会身处这里? 男人担心的面孔渐渐和另一张小孩的面孔重合,并朝他一笑。 匡兴像被人扎了一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 “小圭!小圭!” “是我,兴公子,你匠叔。” “……匠叔……” 终于恢复意识的匡兴,一下子哭了出来,他抱着眼前的男人大哭着。 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那样单纯地哭着。 此时的匡兴多么希望,哪怕是为了安慰他,告诉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切都是假象,或是他只不过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男人什么都没对他说,匡兴更不敢问,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答案。 “小圭?匠叔,小圭呢?” 想到朋友那张阳光般的笑脸,匡兴想要从苦痛中脱离出来,但对方的反应却让他绝望。 他的脑中又重现出他朋友被打飞的画面。他不禁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尖叫了起来。 “匠叔,对不起,都是兴儿不好!是我害了小圭! 如果他没有来找我玩,如果当时我坚持要他藏,我来找的话,或许小圭就不会死了!” “兴公子不必道歉,公子没有错。错都错在洲侯还有太夫人身上。他们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男人强忍痛苦,认真看着男孩,“现在洲侯还在到处寻你,看样子不把你斩草除根,他们是不会踏实的,所以…… 所以我将圭儿、将圭儿装成你的样子,已经骗过他们了。” “匠叔!” 匡兴睁大了泪眼,惊恐地不知所措。 “圭儿已经不在了……但这样做能帮到公子,也算是我们匠氏父子对磨夫人的回报。 如果不是当年磨夫人的鼎力相助,我们父子也不会活到现在。” 说着,男人快速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即使如此,兴公子现在也不能再留在匡洲了。 如果洲侯发现公子还没死,一定会再下杀手的。” “匠叔,那兴儿该怎么办?” “我会送你出匡洲,会安排好一切,让公子有一个安稳生活。公子要好好读书,要强壮!有能力! 公子长大后,一定要为你母亲还有弟弟妹妹报仇!” 男子紧握着匡兴的手,泪又流了下来。 匡兴也紧紧握着男子的手,声泪俱下道:“小圭的仇,兴儿也会替他报的!” 两人不知哭了多久,心情慢慢和缓,匡兴问道:“匠叔要将兴儿送去哪儿?” “多洲。” 男子抹了把眼泪答道。 第三百一十八章 抚时感事 “洲相大人!洲相大人!” 听到声音的匡兴,慢慢睁开了眼睛,但他视觉中仍残留着儿时记忆中的那片故土,那些人以及那一天的苦痛与惊恐。 这已经不知是匡兴第几次做同样的梦了。自从回到匡洲,以前的种种都会涌现,充斥在他头脑中。 脱下战袍的匡兴,只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就被小吏唤醒。 他起身看着这间曾是匡侯匡聚卧室的房间,一切陈设还是主人生前的模样。 屋中一应家具俱用檀木手工打制而成,制作精良、造型优美,散发着阵阵幽香。 金银器械、珠宝玉石装饰,古玩字画,或陈列或悬挂在屋中各个角落,王族气十足。 匡氏、问氏、由氏都是王族分枝血脉,但像如此高调彰显自己王族身份的,恐怕只有匡氏一族了。 看着这一切,匡兴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轻蔑的笑。 这就是过于招摇而出现的恶果! 几个侍女端着洗漱用具,进屋伺候。紧跟其后,身着黄栌色战甲的多洲洲将军外雷,字霆行,也进了屋。 “外将军,炚洲和庄洲的军队都撤了吗?匡兴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外雷虽然忙碌了一整宿没有休息,但一切都按计划圆满实施,此刻他脸上并无倦意,道:“那庄洲军倒是撤得痛快,就是那攻破栋核城的炚洲军不肯撤,一直不依不饶地吵着要见一见匡侯。” “庄洲军之前在自家内血战了三个多月,已经伤了元气,巴不得赶紧退出。” 说完,匡兴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水杯,含了口水,漱了漱口,之后再次抬头问道,“这个炚侯要见那个死人做什么?” “这次联军攻伐匡洲,炚洲出力最大,且炚侯一直身先士卒带军冲在前头,势必想要第一个捉住匡侯。 但没承想咱们多洲能抢在他前头拿下匡侯,他不相信。所以,吵着要见到咱们捉到的俘虏,才肯罢休。” 外雷说着摇了摇头,显然对付炚侯,让他废了一番心思。 “废了这么大的劲,结果头功被抢,炚侯自然心里难以平复。” 匡兴哼笑一声,略带讥色道:“能够捉到匡侯,就能在王室面前邀功。他这么积极讨伐匡洲也是为了自保,谁让他之前没有选择站在王室一侧呢。 不过说回来,炚洲选择匡洲也有些年头了,为何他们会再此时突然倒戈,归顺王室呢?” “据末将所知,可能是和炚侯出身问洲的妻子突然病亡有关。 不过末将看,那炚侯并不像一个会自然归顺王室的人。 之前听说盛承太后多次遣人去过炚洲,威逼利诱意在说服炚侯归顺,但均未成功。” “既然不是出自本意,那就必然有人在背后推使…… 不过,既然太后派去的人都以失败告终,那还能有什么人能说得动炚侯?这个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匡兴一边想着,一边用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洲相不必在意,只要我们知道,炚侯之心并不在王室这边就够了。几经折腾,昨夜他终于肯率军撤退了。” 想到炚侯那穷追不舍,非要见一见匡侯才肯相信的样子,外雷现在还心有余悸,他觉得炚侯也不是省油的灯。 “看来也是自家出了事,你说得对,对于并不是出于本意归顺王室的洲,我们不用去在意。倒是郁洲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被问到这儿的外雷皱起了眉头:“那个郁侯之前驻守在片梁城,并没有派军去援助友军,而是将手中五十万的兵力,都部署在了多洲边境。 现在庄洲军和炚洲军都陆续撤走,虽说他也撤离了片梁城的军队,但在多洲边境的军队却并没有动静。” “郁侯是个精明之人,恐怕是我们的飞马队在越过边境时,被他们发现而有所警觉。 不过,他手中的大军可是从太后那儿借来的,而太后是绝不会让自己身边的洲侯手中,长时间握有重兵的。 讨伐匡洲一旦结束,郁侯就必须立即归还这些军队。” “但直到现在,郁候也没有撤走这些部署,只不过稍稍移动了些位置。” “移动位置?”匡兴挑了下眉头。 “是的,之前是部署在多洲和匡洲的边境,而现在则是郁洲和多洲的边境。” 听到这儿,匡兴不禁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毛巾递还给一脸愕然的侍女,并示意她们退下。 “外将军,你听说过郁侯曾经弃官入民的事吗?” 外雷摇了摇头,看到同僚的反应,匡兴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看来王室并不想让外界了解这件事。 如果说最为王室信任的邈、权、庄、岁、郁这五洲,他们的洲侯都是由王室一手培养起来的,那么只有郁侯郁千崖是个例外。 郁侯之位是那个男人一手策划夺下来的,而王室也藉由他收回了郁洲的统治权。 对于这样一位敢想敢做,又有手腕的人物,王室自然有所忌惮,不敢再放任他在地方。于是,便将他调入明洲中央为官。 不过后来,他却自动请辞为庶,可见他并非执着于权力之人。 先王很是欣赏,便正式授予他洲侯之位,还告诉他只要守护好郁洲之民便可。” 外雷听了略作思考,道:“这么说,郁侯现在的行动只是想要守护郁洲?” “郁侯是忠于先王明苍的,这点毋庸置疑。但他是否真的将涟延王视为效忠对象,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郁洲是我们多洲邻居,但这位大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依他现在的兵力部署来看,显然是将郁洲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 外雷点了点头:“只要清楚这点,郁洲现在对我们就没有任何威胁。”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威胁,只要郁洲平安无事。” 匡兴说着站起身,走到一张小木桌前,木桌上放着一只柳木匣子。 打开木匣的匡兴,神情默然,直视着放在里面的那颗人头。 “外将军,匡洲这边就交给你的副官夝生来善后,今天你就和我一起回多洲去。” “是,洲相大人。” “还有,我今天就向王室发出邀请。” 第三百一十九章 龙蟠虬结 匡侯被生擒、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高翅城内一片欢腾,玄景宫中更是张灯结彩,庆祝内乱平息。 沥有礽随着小吏,行走在玄景宫如游龙一般的走廊上,看着宫人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叹了口气。 前面领路的小吏,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了看他,问道:“大人,现在外忧尽除,内乱已平,百官俱欢,全民皆庆,为何还要叹气?” “内乱平息,任谁都是高兴的。不过,有些事恐怕还是难以让人笑出来……” 正说着,沥有礽已经来到涟书殿门口。 近侍醨乐还有禁卫队长晤峰谷都守在门口,除了他俩,还有两名年轻的侍女也立在门外,给这个竟是爷儿们的宫殿带来了些许亮色。 “哎呦,看来我们陛下这里有女宾啊。” “沥大人,您来了,陛下正在等您呢。” 醨乐说着要去通报,却被沥有礽拽住了。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啊。” 沥有礽用下巴指了一下书房门,此时正从房内传出了一阵轻微的说笑声。 醨乐笑道:“是暄小姐在里面。因为大捷,陛下这两天心情大好,特意让暄小姐给他做些点心送过来呢。” “那我就来的更不是时候了……” 说着,沥有礽转身就往外走,这次轮到醨乐拽住了他,诧异道:“沥大人这是做什么?这会儿不见陛下,一会儿陛下还有十几个大臣排队要见。下午还要和各部尚书会议,再想见就难了。” 沥有礽在璃乐的再三催促下,走进了书房,说笑声还在持续。 暄诗安今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清新亮丽又不失年轻女孩的可爱。 见到沥有礽进来,知道玹羽有大臣要见,诗安起身,准备告退。 沥有礽朝她行了一礼,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这对小情侣了。臣本不打算进来了呢。” 听到这话,暄诗安的小脸立即变得通红。 她不愿去看沥有礽的脸,也不敢再看玹羽的脸,匆匆告辞之后,一溜儿烟儿地小跑出了门。 “一进来就口无遮拦,诗安只是瑰羽伴读。对本王也就罢了,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玹羽似怒实笑,招呼沥有礽坐下,并递给他一小碟糕点,“听说你上次偷吃了诗安的糕点,这次不必客气,让你吃个够。” “长公主伴读……”沥有礽似乎在掂量一般,想了想,“如果这位伴读是任何别家的小姐,下官都不会在意。 不过,这位大小姐可是身份尊贵。与暄小姐联姻,她的家族势力就可成为陛下囊中之物。あ七^八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如果丞相能够因自己外孙女的因缘而尽忠陛下,那虹国也就真的安泰了。 太后每走一步,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如果陛下认为暄小姐入宫只是伴读,那就大错特错了。 抛开这层不说,凡是入宫的年轻女子,那可就都是陛下的女人了。暄小姐天生丽质,陛下不会不喜欢吧?” 玹羽朝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啰嗦,大清早就听你的长篇大论,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本王只把诗安当妹妹看,哪天她想出宫了,本王自会放她出去。” “陛下还是那么天真。” 沥有礽哼笑一声,觉得玹羽在这方面真是单纯得好笑。 他拿起糕点放在嘴边一咬,香浓的味道立刻充盈口中,味道虽浓但并不甜腻。中间的馅料用量恰到好处,与外面包裹的面粉皮配合的味道让人流连。 “暄小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来为了陛下花了不少心思。 才两个多月没见,人又变得漂亮许多,陛下真的舍得放手这颗黑珍珠吗?” “在说别人的事之前,你自己的事又做的怎样? 祉雨姑娘现在还在涞洲府帮忙做事,要不要本王派人把她接到明洲来照顾你啊,还是……” “陛下,闲话家常就到此为止吧。” 沥有礽喝了口茶后,面色一凌,将茶杯清脆地放到茶托上,抬起头看向年轻的主上。 被沥有礽突然岔开话题而感到不爽的玹羽,在受到对方暗红色眼眸的刺激下,也收起了笑容。 此时,沥有礽已起身到了他跟前,并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放在玹羽的桌案前。 “陛下,此时正值我虹国上下欢庆胜利之时。之前陛下差臣去调查的事,或许现在拿到桌面上来讲不符合时宜。 臣刚才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踏入这书房来。” 说着,沥有礽犀利的视线直勾勾地盯在了玹羽脸上,“不过,刚才听陛下一席话,臣知道有些事陛下还不甚明了。” “你指什么?”看着沥有礽认真的脸,玹羽心中一沉。 “太后和丞相的微妙关系,以及丞相对陛下的看法。” “本王知道,母后和丞相之间有些不合,这些都是因母后迟迟不立继承人之事引起。 但现在,本王已即位快至两年,虹国也慢慢步入正轨,攘除了外患也平息了内乱。丞相的不满早该消除了吧。” “这些都是陛下自认为的,但丞相心中到底怎么想,陛下并不知情,太后也不知情。 所以,太后才会费尽心思,将暄大小姐接进宫来,为的就是拉拢、安抚还有抑制丞相之意。 而刚才陛下却说,会放暄小姐出宫。这些话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就算表面上不指责陛下,恐怕背后也会摔杯子的。” 玹羽有些皱眉,将视线放到桌面上摆着的那份文件上:“有礽,是不是你想得太多了?母后和丞相之间的关系,并未恶化到此番地步吧? 再说丞相也一直尽职尽责,为何母后要针对他?” 沥有礽微微眯起了暗红色的眼睛,让他本就犀利的视线更加尖锐,任谁接触到这道视线都会如坐针毡。 “臣本来觉得,调查这件事的结果,并不需要陛下马上知晓,毕竟会影响陛下心情。 现在内乱刚刚平息,事务繁多,也势必会影响陛下处理公务。 可是现在,臣认为陛下有必要好好看一看这份文件。”七八中文天才沥有礽眼睛紧盯着玹羽,就像一位老师在紧盯自己学生念书一样,看着他的主上将文件打开,读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章 洪案真相 沥有礽能看到年轻主君的脸色在分秒变化着,从一开始的晴空万里,到后来的乌云密布,仿佛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一样。 “……这上面所说,可都属实?” 过了半晌,玹羽才发出疑问,声音中不夹杂任何感情,但着实让人觉得可怕。 “臣去了涞洲和赜洲遭受洪水最严重的几个村庄,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想要找到直接证据已不可能,所以只能从涞润冲身边的那些人下手。 当年之事,除了涞润冲肯定还会有人知晓,只是替他做事的人,最后都可能被杀灭口。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成为他的心腹,而他的心腹就是他的洲相沉取。 臣去提审了沉取,不过这件事,他并不知情。可他为了保命,拼命为臣提供线索。 这个沉取背叛他主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在背地里处处收买人心,更是救助、窝藏了一批涞润冲想要绞杀灭口之人。 他将这些人的信息都告知臣,臣再将这些人一一排查,终于找到了一明能够证明涞润冲罪责的人。 同时,也是能揪出造成十一年前,舞河决堤的幕后真凶之人。” 沥有礽一直盯着玹羽的视线,此刻转到了他手上的文件上,继续道:“这个幕后真凶的名字就写在这份文件上。” “我不信……” 玹羽的声音明显颤抖,但视线一直盯着手中的文件不放,似乎如此就能改变他所看到的事实一样。 “陛下,一个犯了死罪的人,如果你对他说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能赦免你的话,为了活命,他又怎能不说出实情?” “这不可能!母后虽然执政手腕强硬,但都是为了维护虹国的利益,怎可能会做出残害百姓,损益害已的事来?” 玹羽情绪激动,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沥有礽的衣领,“把那个敢构陷母后,胆大包天的家伙给本王带来,本王要亲自审问他!” “陛下,您认为这么做有意义吗?” 注视着暴怒的玹羽良久,沥有礽心平气和地说道,“在陛下面前,他就更不可能说谎了。 而臣也不可能专听他的一面之词,毕竟这牵连到太后的名誉。 臣在涞洲也进行了各种调查,太后去年曾经到过涞洲府。她单独去见过涞润冲,两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太后在离开游康城去往季岁城后不过两天,涞润冲就自尽了,承认自己是舞河决堤主谋的自罪书也是那时留下的。” “你是说母后威胁了涞润冲,要他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 玹羽玉色的眼珠像是要蹦出火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乌发属下那双犀利的暗红色眼睛。 “是的!”没有任何停顿,沥有礽的回答就蹦了出来,“陛下亲自推翻了涞润冲在涞洲的统治,还曾下令要将涞洲的一干官员都押回明洲审问。七八中文^电脑端: 涞润冲天生胆小怕死,为自保十有八九会说出当年与太后密谋之事。 一旦这件事被揭露,不仅太后的名誉,王室的利益恐怕也会被动摇。 太后当然不会放任涞润冲拉她下水,只有灭口才能让他彻底闭嘴。” “不要再说了!” 玹羽一把撒开了沥有礽的衣领,将双手撑在书桌上。情绪激动让他血气上涌、头痛欲裂,本已好了的伤口,仿佛再次裂开一样,让他浑身撕痛不止。 “太后就算做得再绝,也还是会有失误的地方。就像下官能够查出真相一样,其他人也有可能会查出真相。且当时陛下就在涞洲,恐有生变,太后便在赶往季岁城的路上顺道儿解决了涞润冲。” 沥有礽说着,向他的主上拱起了手,“陛下,臣以为,舞河决堤之事已经十余年,现在再翻旧账百害无一利。 陛下应着眼于未来,而不是沉溺于过去。” “你想让本王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玹羽狠狠地瞪了一眼沥有礽,但对方毫无惧色,道:“正是。” 玹羽全身颤抖,呼吸急促,不知是愤怒还是哀伤。 他注视了沥有礽一会儿,身体发沉,一下子滑坐了下去,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桌上那份文件。 “陛下如果觉得心痛,就当完全未听说过此事。赜侯深明大义,不会为难陛下。 眼下正是我国重整旗鼓之时,陛下的心思应该放到更有用的地方。” 看着默不作声的主上,沥有礽稍稍走上前去,“陛下,这份文件还是由臣带回吧。” 沥有礽想要拿回文件,但玹羽却抢先捧起了文件,只是眼神依旧茫然。 玹羽是不会还回文件的,做出这个判断之后,沥有礽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退下吧,让本王一个人待一会儿。” 沥有礽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应道:“臣告退。” 走出书房的他,看到迎上来的璃乐一脸疑惑。 “陛下是不是又发脾气了?刚才好大的声。” “我说过,我今天不该来的吧。” “还不是沥大人您又对陛下说了什么不敬的话?!” 看出端倪的璃乐,一脸的不快。 沥有礽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是个好天。 可惜…… “不要忘了是你非要我进去破坏气氛的。” 沥有礽回过头去,看了看静寂无声的书房,“我看今天陛下见了我,后面的人可能就见不到陛下的面儿了。尚书们的会议可能也要延期了。” 醨乐睁大眼睛:“沥大人您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即位以来一直在打仗,现在身体好不容易刚刚康复,怎么……” “与其质问我说了什么,不如好好去想想怎么让陛下开心。” 沥有礽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四周,“暄小姐已经走了吗?” “说到暄小姐,刚才出了书房就一语不发地走了……” 说着,璃乐皱紧了眉头,“沥大人,您是不是也对暄小姐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听到这话,沥有礽突然笑了:“呀,没想到我们那么不上道儿的陛下,还挺受女孩子的欢迎。” 说完,他在纠缠不清的璃乐脑门上弹了一下,“多让暄小姐过来陪陪陛下,这样我们虹国就会真正安泰了。” “这个沥大人真是的,每次都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醨乐不满地捂着微微发烫的额头,看着离去的沥有礽。 第三百二十一章 雪上加霜 昔立严为玹羽诊完脉,又写了个药方交给了随侍医官,接着又将视线放到了主君那张不但苍白,还夹杂明显不快的脸上。 “昔大夫,陛下怎么样了?已经连着两天不吃不喝了,也不上朝,朝中大臣整天都在吵着要见陛下。 昨儿个晚上,太后派人请陛下过去议事,陛下也没去。” 醨乐也和他的主上一样一脸愁容,追着这位御医问个没完。 “最近这两天阴雨不断,空气湿潮。陛下之前旧伤伤及筋骨,一遇阴雨天便会发作疼痛。 所以臣开了些药,让陛下稍事调理就会有所好转。 另外,陛下气血瘀滞,一定要注意休息,放松心情。” 看着默不作声的玹羽,知道发问也不会得到回答,昔立严遂将询问的视线转向了醨乐。 而璃乐当然知道玹羽这几日心情都极度不佳,想要放松,又谈何容易。于是问道:“陛下这几天身上疼得厉害,有什么吃下能立即见效的药吗?” “有倒是有,不过对身体的副作用也大。 下官记得枔子殿下手中有一种止疼药,不但见效快,还没有任何副作用。 只是太医院不知道方子,应该是殿下从妖林中带过来的。” “枔子殿下早就离开玄景宫了”,醨乐皱了皱眉头,“不光枔子殿下,还有苾子殿下现在也在赜洲。” “哦,两位殿下都在赜洲?”昔立严有些吃惊,看了玹羽一眼,他当然知道朵昈的事,“陛下不会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吧?” 璃乐苦笑了一下:“不是,还不是因为前两天沥……” “醨乐!”突然发声的玹羽,打住了醨乐的话,也将他吓了一跳,“口渴!去给本王倒杯水来。” 玹羽不想别人提起沥有礽,更不想让人去窥察那天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瞪了醨乐一眼。 后者心道不好,赶紧退出去倒水,迎面一个小吏神情不宁地走了进来,正好撞到了他身上。 “怎么这么鲁莽,陛下身体抱恙需要安静。” 醨乐一脸苦相,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看到小吏仍不时地向外张望,小声问道,“怎么,难道太后又派人过来请陛下了吗?” “太后刚才是又派人过来了,小的按陛下的吩咐把来人打发走了。 但这次是佖小姐,她现在情绪很激动,说今天见不到陛下就不走了。一直在外面喧闹呢。” “真没规矩!简直是胡闹!”醨乐眉头紧锁,“陛下正病着呢,连太后都不见,又怎么会见她!” “陛下!陛下!珊荣求见!珊荣求见陛下!” 正当醨乐要小吏去把佖洲大小姐也打发走,外面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叫喊声,声音中带着哭腔,却又充斥一股怨气。 此时,昔立严正把一束密通花,插在玹羽床头书桌的花瓶中。 朱红色的花朵累累成串,如刚刚炸裂开的爆竹般怒放着,给人一种浓烈的喜庆之感。 “陛下,这密通花能通经活络、祛湿化瘀、消炎止痛。不过在姑娘眼中,最重要的还是它很漂亮。” 昔立严说着,一脸堆笑地看着满脸疑惑的年轻主上,“臣虽然是个医生,不过并没有这种闲情雅致,用插花为陛下治病。 这些花是暄小姐今天早上交给臣下的,看得出,暄小姐很关心陛下。” 玹羽脸上刚露出一丝平缓,外面女子凄厉的声音又出了过来,似乎正在挣扎,反抗要将她赶走的侍从。 “陛下!珊荣求您了!” 看着玹羽瞬间又皱起的眉头,昔立严便道告退,开始收拾药箱。 外面女子声音幽怨哀婉,搅得玹羽头昏脑涨,看着那束密通花让人有股强烈的违和感。 玹羽闭上了眼,掐了掐眉心。 “醨乐!” 听到主上的呼唤,醨乐第一时间出现在玹羽面前,还未等到主上开口就道:“陛下,醨乐马上就把佖小姐劝回去。” 玹羽摆了下手,沉吟片刻,道:“让她进来吧。” 说完,他又掐了掐眉心。这几日,玹羽脑中竟是舞河决堤之事,让他越想心越寒。 既然佖洲小姐来求见,不如见一面,换换脑子。 玹羽示意醨乐为他更衣,接着抬起头对昔立严道:“替本王谢谢暄小姐。” 昔立严笑着点点头,退了出去。 片刻,一身浅黄色纱裙,脸上片点脂粉未施的佖珊荣被小吏带了进来。 她面容憔悴,眼角还带着泪痕。有些干裂的嘴唇早已失去了红润之色,似是被牙齿咬过有些地方出了血点。眼睛下方现出微微深色,一看便知已经几日未休息好。 换好衣服的玹羽,见到这样的佖珊荣很是吃惊,在他的印象中,佖珊荣是个温婉动人的女子。 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和之前判若两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玹羽以为她身子不适,让她坐下说话。 但佖珊荣一脸幽怨摇摇头,坚持站在那里,直视着她一直想要见到的年轻主上,但这目光却让玹羽如芒刺在背。 “珊荣知道陛下身体有恙还前来打扰,实在罪该万死。但有一事,珊荣一定要问陛下。” 佖珊荣抬起头,直视主君那双玉色的眼睛,毫不客气道,“家父佖侯率二十万军据守隶木城,对抗不断东进的匡洲大军,为了保卫虹国、扞卫王室。 就算知道力量悬殊、输赢早有定论。但家父仍未放弃坚守,一直等待王室援军到来。但是、但是……” 佖珊荣声音有些不稳:“等了两天、三天甚至是十天也不见援军。城中死伤过万,缺粮断水,甚至易子互食。 即使如此,家父也没有放弃希望……” 佖珊荣哽咽了,努力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一块石头堵在喉咙中。 她深深吸了口气,攥紧拳头,继续道:“敢问在我们佖洲奋力苦战之时,陛下的援军又在何处? 难道陛下只是想要利用我们佖洲,再卸磨杀驴吗?” “佖小姐!您太无礼了!” 实在听不下去的醨乐开了口。 然而不管是玹羽还是佖珊荣,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厉声控诉 不知多了多久,一直眉头不展的玹羽才抬起眼,疑惑道:“佖侯没有等到援军?这不可能! 本王曾下令,要郁侯派兵去援助你们佖洲。而他们也确实合兵一处,打败了匹托率领的匡洲军。难道不是这样吗?” “陛下,您说得没错。但既然是派援军,为何不及早派出?为何非要等到佖洲已命悬一线之时?” 佖珊荣说着,苦笑了起来,眼神充满哀怨地看着玹羽,“珊荣真想请陛下去佖洲看看那个惨状,虹国各地都在庆祝胜利,但唯有佖洲还挣扎在生死线上。 匡洲被王室的铁骑征服,但至少匡洲的百姓得以保全。可再放眼佖洲,明明已归顺王室,却遭灭顶之灾。 不仅我们佖氏一族,还有佖洲百姓都被王室的不闻不问抹杀了……” 说到这儿,佖珊荣早已泪流满面,她强忍不让自己哭出来,将心中所有悲痛都通过眼神投到玹羽身上,道:“家父已命在旦夕,不知能否再见最后一面……” 看着佖珊荣痛不欲生的摸样,玹羽心中生起了一股无名肝火。 他也如同堂下站着的女子一样,攥起了拳头。 “本王在接到佖侯的求援信后,第一时间就下了命令,而那时匡洲军还未开始围困隶木城,怎么可能会有等待十天的情况发生?” “珊荣相信陛下,但却无法相信所有人!就算陛下想要救佖洲于水火,但现在虹国的执政者并非陛下一人! 她要佖洲亡,佖洲就不得不亡!” 似乎已压抑太久,佖珊荣一股脑把藏在心中的话全倒了出来。 “咚”的一声,玹羽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让一旁的醨乐心惊肉跳,心道这佖洲大小姐可真是胆大,连太后她也敢指摘! 然而,佖珊荣却并未因主上的怒火而退缩,她快速跪了下来。 “我们佖氏一族之前违逆王室的确有罪,就算陛下不肯原谅我们也无话可说。 但如果陛下真的爱民、护民,就请救救佖洲百姓。 念在家父年老体衰,且为陛下征战抗击匡洲的份儿上,能够让他安享晚年。 珊荣、珊荣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情。” 佖珊荣说完扣下头去,没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但能够感觉出,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是有多么艰难、多么的不情愿。 玹羽阴沉着脸,极力压制怒火,劝慰道:“佖小姐,本王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佖洲本就是虹国属地,佖洲百姓也是虹国百姓,本王从未想过放弃他们。 佖氏一族能及时回头,协助王室征讨匡洲,已是将功赎过,本王又怎会为难佖侯?”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对佖洲见死不救?” 佖珊荣突然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更显愤怒。 “见死不救?” 玹羽也同样皱起了眉头,尽显不快。 佖珊荣毫不在意玹羽的不悦,继续质问:“长时间征战,佖洲的一切都已消耗殆尽。 半月前,家父就已向明洲发出求助信,希望王室能够提供一些粮食、药品给佖洲百姓。 但时至今日,也不见王室有任何回应。 陛下口口声声说不会放弃佖洲,但所做之事却是南辕北辙,要将佖洲逼入死境。” “什么求救信?本王并未见过什么求救信?” 玹羽的脸色更加难看,听到了这么多不知情的事,让他有些心慌。 “陛下这是在搪塞小女吗?” “佖小姐!” 醨乐忍不住再次叫道,他越听越心惊,这佖洲小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如此冲撞王上。 他看了眼玹羽,只道他这位主子心肠太好,若换做他人,恐早抓起茶杯砸下去了。 佖珊荣的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看在玹羽眼里却如同刀绞。 他不认为佖洲大小姐在说谎,但自己又确实未见过那份求助信。 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人影慢慢清晰起来,但玹羽却不希望看清那张脸。 身上的疼痛再次发作,豆大的汗珠从玹羽苍白的脸上流下。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大厅中正怨恨看着自己的佖珊荣。 但闭上眼之后,那张脸已然清晰出现在他面前,这着实更加让他痛苦。 醨乐一边看着痛苦不堪的主上,一边又看了看依旧怒气外露的佖珊荣。 室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双方似乎都在内心中挣扎着。 醨乐此刻无比希望,能有人来打破这沉重气氛,而奇迹般他的愿望在下一秒就实现了。 随着小吏的通报,玖羽走进了室内。 身着明侯官服的竹旸长公主一脸严肃,并不去看跪在大厅中的佖珊荣,先将视线放到了明显痛苦不堪的玹羽身上,转瞬眉头皱起。 “听说陛下病了,不在床上歇着,坐在这儿愣什么神儿?” 不等回话,玖羽微微转身看了佖珊荣一眼,“佖小姐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来惊扰陛下,有什么事也要等到陛下身体好些了再说。 如果连这点礼数都不懂,佖小姐以后恐难在玄景宫中生活了。如果再因自己言辞不当牵连了佖侯,那就更不好了。” 佖珊荣刚要开口,但玖羽根本不予理睬,直接转向了醨乐,玉色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责问道:“陛下身体有恙,还让不该进来的人进来,醨乐你是想要挨板子吗?” 醨乐不敢抬头,他知道这位庄严的长公主正瞪着自己,让他浑身像被针刺。 他赶忙唤来两名侍卫,连劝带拽将佖珊荣拉出了房间。 一直在坚持的玹羽,此刻也瘫软了身体,将一只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撑住了自己额头,但他耳边依旧响彻佖珊荣凄厉的声音。 “陛下有没有看过太医?” 玖羽又将她不带感情的视线,投向了刚刚进屋的醨乐。 醨乐仍旧不敢看玖羽的脸,低头回道:“昔大夫刚刚来过了。”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不要让陛下见客了。快扶陛下进去休息。” “不必了”,玹羽突然放下手,站起了身来,“我要去见母后。” 玖羽有些疑惑,看了看兄长后,走向了门口,道:“如果陛下坚持就随我一起来吧,母后突然招我进宫议事,定是这几日见不到陛下才如此。 看样子,一定是有什么要事。怎么了?” 玖羽忽一回头,看到玹羽正直视着她,目光充满了质疑。 第三百二十三章 瑞扩议事 “从各洲程送上来的奏折、书信,本王记得是先送到明洲府的。最近有没有从佖洲来的书信?” 听到玹羽的问题,玖羽突然皱起了眉头。 她伸手抚上了玹羽的额头,自语道:“并未发烧。” “做什么?我当然没有发烧!我现在清醒得很!” 玹羽向后一退,甩掉玖羽的手,但却甩不掉脸上的不快。 “陛下难道忘了,自从与尭国和解后,各地的奏折、书信已不再送到明洲府,而是直接送入玄景宫。这可是陛下亲自下的令。” 一阵长时间的沉寂,让周围的空气异常沉重。 突然,一阵轻笑从玹羽嘴中传出,让听到的人都不免心中一颤。 “走吧,我们去见母后。” 玹羽率先走出了房门,玖羽有些莫名地看着兄长背影。 “殿下,陛下从未下过这道命令。” 醨乐小声对玖羽说完后,跟了出去。 “什么?” 玖羽面露疑色,停在了原地,但马上她也迈步追了上去。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在玄景宫幽深的走廊上走着,各自想着心事。 玖羽看着玹羽背影,不禁想起一年半前去妖林时的情景。 那时她跛了脚,玹羽背着她回了荆清阁。那时玹羽的后背,令玖羽感到温馨与安全。 而如今这后背已经变得比那时要宽厚许多,令人难忘的温馨感也再次涌上心头。 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头的兄长,玖羽记忆中,父亲模糊的印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玹羽的外貌越发像父亲了,但其他方面却一点不似。 玖羽并不在意玹羽与父亲的不似,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兄长,但母亲似乎无法忍受。 她知道,玹羽与母亲之间一直存有分歧,之前都被母亲的铁腕压住。但随着玹羽的逐步亲政,母子间的对立越发明显。 这次,母亲假借玹羽名义,下令将各洲奏折、信报全都揽了过去,且擅自做出了裁断。 想到刚才佖家小姐那一脸的哀怨与狂叫,必是母亲对佖洲出了狠手。 玖羽正想着,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到了前宫区的瑞扩殿。 门前小吏见到玹羽,不由吃了一惊。 没等通报,玹羽就径直走了进去,玖羽跟在了后面。 瑞扩殿外站着一众位阶不够入殿的官吏,他们见到主上和明侯,都慌忙跪下来叩拜。 玹羽像是毫无察觉似的快步走了过去,而不久前他还在畏惧众人跪拜,此刻已经有了帝王风范。 “陛下驾到!明侯到!” 随着小吏的通报,玹羽和玖羽走进了大殿,正在殿中议事众人,都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了两人。 “哦,陛下也来了。” 玹羽还未环视完四周,太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盛承坐在正座上,她的右侧依次坐着丞相、中书令、侍中、御史大夫及禁军将军。左侧则坐着六部尚书,各部副官也都位列其后。 见到玹羽进来,众人都不免一惊,赶忙起身,纷纷快速朝着玹羽叩拜。 有眼尖的朝臣,已经瞥见了玹羽脸上不易察觉的不悦,不由心中惴惴,揣测这位一直称病不来议政的年轻主上,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突然赶了过来。 不光朝臣猜测,玹羽心中也同样思忖。见到朝中重臣齐聚一堂,必有要事商议,难怪这几日太后一直要自己来这瑞扩殿。 他心中憋着的一堆话,此时也必须向下压一压。 从自己的寝宫到这里,已经让玹羽的头脑冷静许多,他深深吐了口气,将自己的情绪收了起来。 太后起身让出了正座,和玖羽坐在了玹羽的左右两边。 面对刚刚入座的玹羽,太后并不掩饰自己的关心,随即将手放到儿子的额头上,试了试温。 玹羽身体微微一颤,和母亲的目光对视一下又迅速收回。充满慈爱与担心的目光,让他心中一阵绞痛。 此时,一封书信送到了玹羽面前,正好让他掩饰情绪。 “这是多侯呈送上来的奏折。匡侯匡聚现被关押在多洲都城,澈米城。 多侯想要王室屈尊驾临多洲,亲自审判匡聚,以振国威。” 玹羽一边听着中书令旬北耀的解说,信。 各位大臣又开始纷纷议论,殿内顿时聒噪起来,显然在他们兄妹还未到达前,就已经开始了讨论。 “多侯想要邀请陛下和太后亲临多洲,此事万万不可! 虽说现在匡洲势力已被剿灭,多洲也早已归顺王室。但毕竟要离开明洲,难免路遥遇险。 更何况,要陛下和太后同往,此举风险过大。万一有什么闪失,则将动彻虹国之本。” 说话的是侍中昆蚩廉,此时他情绪有些激动,面色潮红。搭配着满头银发、眉毛和胡须,犹如一颗丰硕大桃。 眼睛被浓密的眉毛遮挡,几乎看不到,但却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 “匡洲一直在虹国嚣张,气焰难掩。依仗身份、实力,曾让众多洲依附于它。 各位难道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这并没有给我们虹国王室,带来任何冲击和影响吗?质疑声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昌条慧,字若仑,说着环视周围其他人,身为户部尚书的他,也同昆蚩廉一样情绪激动。身材干瘦、颧骨略突而蜡黄的脸上,两条细眉正扭成一团。 他继续说道:“就是因为这种质疑,不仅影响了各洲洲侯,还有虹国普通百姓。 反叛的洲已多年未上供缴税,造成我国连年财政赤字。 要想扭转这种局势,必须消除百姓心中质疑。让各洲都认清自己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劳作赋税。 一盘散沙,没有归属感,就算把百姓绑在土地上,也种不出几粒米来。” 户部尚书说完,脸上的表情更加紧绷。自从十五年前,他上任接手了户部这一问题最为严重的烂摊子开始,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不管他工作多么努力,都无法挽回虹国财政的每况日下。 玹羽刚进宫时,玖羽曾经请这位户部尚书为新君授课,但却受到玹羽的捉弄。 昌条慧很是生气,也再未进宫为玹羽讲课。 玖羽为这件事,曾狠狠骂过玹羽。所以,每次见过昌条慧,玹羽也都小心翼翼。 此刻,他发声,玹羽不由微微直了直身子。 第三百二十四章 针锋相对 户部尚书昌条慧几乎天天工作至深夜,神经敏感、脾气也一点就燃。脸色也是异于常人的难看。 玹羽每每与他说话,都不愿直视他那张干瘪而蜡黄的脸,消瘦的身材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一样。 玹羽曾说,要他注意休息,但立马遭到对方怒颜相视:“如果陛下真的想让臣休息,那就请努力让账簿上的‘绿’转‘红’!而不是每次都丢给臣一堆绿本!” 打那次之后,玹羽就再也没有和这位尚书聊过工作以外的话题了。 “匡氏乃为王室旁系分支,一直在鼓吹自己是王室正统。虽说这话有理,但就错在让百姓都信服了他,承认了他的地位和身份。 如果一直让百姓处在这样一种错误认知,而不加以干预,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意识。 他们会认为,是我们的陛下篡夺了虹国王权,从而对王室、对朝廷都更加不信任。” “哦,看来昌大人和易大人,都希望陛下和太后应邀前往了?” 礼部尚书昙鹊,十指交叉架在自己的下巴上。脸上涂着厚重脂粉的女尚书,打量着自己的同僚问道。 “自是赞同的。” 吏部尚书易广,字度宽,他如同一条线一样的细眼,微微张开,瞧了一眼女同僚之后,转向了玹羽和太后,道:“如果可以,臣认为陛下和太后应该再南下,到达匡洲境内,对匡洲百姓进行安抚、施恩。 据臣所知,匡聚执政期间,对民施以优待,轻徭薄赋,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所以陛下和太后,应对匡民施以比匡聚更加优厚的待遇,才能拉拢人心。” 涂着火红唇彩的丰唇,微微向上一翘,昙鹊露出了性感迷人的笑容:“再继续南下?易大人,您现在应该看看昌大人和曲大人的脸色。 昌大人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曲大人的脸色现在可是变得煞白的。” 被自己的同僚这么一说,兵部尚书曲达,字元馗,连忙摆了摆手想要否认,但却被他的女同僚完全忽视了。 “不是吗,曲大人?连年征战,军械、粮饷以及兵员的召集,都变得困难重重。 如今陛下和太后要出行,所需物资更是一样都不能马虎。连我都替曲大人着急呢。” 说完,昙鹊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根本看不出她嘴中所说“着急”的样子,反而是一副看热闹的闲散摸样。 看到已经说出自己心声的同僚,曲达想要辩解都无从下手。让他这个虽身为兵部尚书,身材却瘦小的男人倍感抓狂。 他刚想张口回击,问一问礼部尚书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熟料,一个字还未吐出,声音就被别人压下去了。 “哼,最难熬的时候都熬过来了,难道陛下和太后的一次南巡,还撑不过去了不成?” 户部尚书瞟了一眼曲达,后者则猛地点了下头,道:“确实现在的状况就如昙大人所说,我们的物资并不充裕。 但比起其他洲,我们明洲的状况并不算差。 之前禁军出征过涞洲,也参与了与尭国的激战。虽有损失,但保护陛下和太后的安危还是绰绰有余。 为了虹国长远利益,臣也认为,陛下和太后应该亲往多洲。” 兵部尚书说完后,四周陷入一阵沉默。 他不由将视线转向坐在他身旁的同僚——工部尚书旺恒,字常固身上。 但这位虹国的水利专家,完全没注意到这股从身旁投过来的视线,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看到这儿,曲达叹了口气。不仅是他,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工部尚书对自己管辖范围以外的一切事情都没兴趣。 恐怕从他一进瑞扩殿,就开始考虑某个技术上的问题了。 于是,工部尚书就被众人当做了空气,不再有人寄希望于他的金口了。 看着六部尚书已有一半赞成应邀前往,旬北耀有些坐不住了。 “各位大人说的没错,陛下和太后的确需要一次南巡,但绝不是现在。 匡洲刚刚败北,各地难免还残有小股武装力量、逃兵或是流民。 不管何种威胁,都不该让我们虹国地位最尊贵的两位去冒这个险。” “旬大人说的不是现在,那又是什么时候? 想要完全消灭这些零星小火,快则一年两年,慢的,恐怕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也剿灭不清!” 昌条慧眉头紧锁,蜡黄的脸染上温色,突然抬高了声音,“臣刚才已经说过了,对百姓的这种放任不加干预,会造成以后不可逆转的遭难。 在自己的国土上畏首畏尾,这不是一国之主该有的风度。” “但是昌大人不要忘了,要是现在出了状况,同样会出现不可逆转的灾难。 难道赞同的各位,非要把刚刚恢复平静的虹国,再拉入纷争的洪流当中吗?!” “……老臣也认为,现在不是南巡的恰当时机。” 就在旬北耀和其他人大声争论之时,一直抱着双臂沉思的刑部尚书旭卓瑞,突然开了口。 一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算众人目光齐聚在身,一头花白头发的刑部尚书也依然沉稳。 他避开众人视线,转向坐在正堂之上的玹羽。 “陛下可曾记得,登基庆典期间,宫中发生的行刺案?” “当然记得。” 听到有人提起涟书殿事件,玹羽点了下头。 他当时和枔子偷偷前往涞洲,查明事件真相也是目的之一。 本以为抓到了涞润冲,便可审问清楚,没呈想他会自尽而亡。让这件一直困扰玹羽的宫中悬案,也没了下文。 想到这些,玹羽不觉有些懊恼,涞润冲的死是和坐在他身旁的太后推不了干系的。 玹羽的脸有些阴沉,说道:“本王的两位侍卫队长全都因此而亡,邈侯也受了重伤。” 刑部尚书也朝主上点了下头,继续道:“当时所有迹象都表明,涞洲是幕后主谋。 但如今涞润冲已死,审问其他人也未查出涞洲与这件事有关。 所以,这件事的主谋应另有他人。而我们直到现在,也未查出真正的犯人。 也就是说,这高翅城内也并不安全,更何况是要离开明洲。” “事情已过去一年半还没有结果,难道不是刑部人员办案不力吗?” 御史大夫晋伴臣,字同依,。 身材魁梧的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粗壮的褐色眉毛微微向上翘,怒目面相让人不敢亲近。 他经过常年风吹雨淋的面部皮肤,虽布满道道细纹,但在紧实肌肉衬托下,掩饰了其真实年龄。 身材粗壮却不臃肿,壮实的身材就是宽松的官服也无法掩饰。 因为这面相,在他说话时,很少有人敢去直视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出于意表 “既然那群逆贼能够闯进玄景宫,那刑部一天破不了案,陛下和太后就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才能得到安全?更不要提出,出面主持朝政或是出行了? 刑部尚书是这个意思吗?” 晋伴臣的声音洪亮,曾做过禁军将军的他,如同统帅军队时的嗓音,让年纪稍轻一些的吏部、兵部尚书,以及中书令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此刻,他的明显质疑之声,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正座上的玹羽也不例外,他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御史大夫的嗓音震慑住了。 要不是刑部尚书没有间歇的接住晋伴臣强势的质问,瑞扩殿恐怕就要陷入一阵平复心情的沉寂了。 “作为刑部尚书,如此严重事件过去这么久还未破案,的确难逃责任。 但我们今天齐聚在此,并不是要讨论这个问题,而且老夫也并未否定陛下和太后的南巡。” “哦,这么说旭大人是同意南巡的了?” 吏部尚书再次眯起了细眼,观察着他的同僚。 “不,同行绝非明智之举!”刑部尚书转向正堂拱手,“请陛下和太后中的一人出行便好。” 一直摆弄手中折扇的太后,看着堂下的刑部尚书,嘴角上露出了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微笑。 不过很快,这个微笑就随着下一个声音的出现而消失了。 “陛下,南方初定,局势未稳,此时南巡弊大于利。事关陛下和太后安危,确实非明智之举。 还请陛下和太后三思,暂时留在宫中处理政事。等一切完全安定之后,再南巡也不迟。” 丞相明璧沛,字珙丰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太后手中的折扇在桌案上敲了一下。 “众卿的意见,哀家都明白了,吏部和户部尚书所言甚是。哀家也认为此时不南巡,难以扬我虹国国威、宣我王室正统。 当然,侍中和中书令所说,也不无道理,安全始终是第一的。故此次南巡,就由哀家一人前去便好。” “太后!还请您三思啊!” “太后不可!这太危险了!” 太后的决定一出口,立即招来北耀和蚩廉的反对。 不过,此时的太后正将视线放在丞相身上。 而这位丞相,并不像他的两位同僚那样马上起来反对,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 “太后陛下,请恕臣直言”,吏部尚书拱手朝向了太后,“弘扬国威、宣示正统这件事,还是由陛下来做为好。 陛下才是虹国国主,如此威慑南方诸洲,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户部尚书也拱手朝向了太后,附议道:“易大人所言甚是,臣也认为由陛下南巡为优。” “臣也认为由陛下出行为好。” 兵部尚书也附和道。 “一派胡言!什么由陛下出行为好?!万一出了事,你们这些赞成的人担当得起吗?!” 蚩廉面色通红,显然讨论的结果和他的主张相去甚远,让他血气上涌,焦躁不已。 瑞扩殿中充斥的声音越来越大,众人都争得面红耳赤,没有谁能说出真正压倒对方的理由。 争论一度变成了争吵。 “啪!啪!啪!” 太后又将手中的折扇在桌案上敲了几下,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此事不必再争,哀家心意已决,就由哀家一人前往。” 看到执意只身前往的太后,中书令和侍中一脸欲哭无泪状。他们知道扭不过太后,都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后既然决定前往,那就一定要出动禁军了,选任统军的将军一定不能马虎了。” 旬北耀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众人,“推选出使将军的任务,还请交给我中书省来办,之后再请太后和陛下定夺。” “旬大人,选任出使将军这件事由中书省来办,未免僭越露骨了吧?” 吏部尚书眯着眼,瞪着对面的旬北耀,“难道旬大人想抢兵部的饭碗吗?” “我看是中书省太过清闲,如果旬大人没事做,随时欢迎到我们户部来帮忙,将中书省下的人都带来最好。” 被两位同僚冷嘲热讽一番,旬北耀的脸色变得铁青。 看在眼里的昙鹊不禁乐出了声:“既然各位大人都关心太后出行的安危,那么在这里我们不妨先听听禁军暄将军的意见吧。” 经由这位女尚书的指引,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从未发过言的暄章要身上。 这位禁军将军脱去厚重的铠甲,一身轻便官服更显身材修长。 浅灰色的头发完全隐藏在官帽之中,不禁给人一种静怡的文官之感,只有那深色的皮肤,显示着他强健的武官之风。 暄章要迎接着众人投射过来的探寻目光,脸上表情冷肃,没有迟疑,马上他本人的视线便转到正堂之上。 “禁军直属王室,自然完全听命陛下安排。” 简短地回答之后,暄章要又陷入了沉静。 “禁军的首要责任是保障陛下安全,所以暄将军还是留守明洲吧。 哀家之后会另挑一人随行,另外禁军的人数……” “让母后一个人南巡,儿臣实在不放心。还是儿臣和母后同往吧。” 玹羽突然出声打断了太后的话,她转过身,吃惊地看着儿子那张苍白的脸。 但玹羽此刻的视线,并不在母亲身上,他环视着同样惊讶的众臣。 “匡聚如此以下犯上、目无君主、祸乱虹国、蛊惑百姓,如果本王不亲自前往处置,就难以为王室正名,也难以抚慰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陛、陛下……” 玹羽抬手止住了即将开口反对他的昆蚩廉,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本王已经决定了,暄将军率领十万禁军随行护驾。 本王不在明洲的这段日子,所有政事都交由竹旸长公主处理,望众卿要全力辅佐长公主主政。” “陛下!” 玖羽惊得目瞪口呆,还未等她开口说话,玹羽已经起身。缺少血色的脸,也同样缺少表情。 众人见状,也慌忙起身行礼。虽然他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但明显他们的主上是一个字也不会再听了。 目送主君离去的身影,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股强烈的威严,像极了他们的先王明苍王。 太后也感受到了儿子身上的这股震慑力,她什么也没说,起身跟着玹羽的后面离去了,只留下了玖羽还愣在那里。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审时度势 眼泪顺着佖珊荣憔悴的脸颊,不断流淌而下。被侍卫强制送回自己房中的她,怎么也无法平复狂澜的情绪,恨不得马上长出一双翅膀,飞回佖洲去。 突然,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却被身边的侍女拦住了。 “小姐,您要去哪儿?” 年轻的侍女看着主人,一脸泪水加上怨恨,心中顿生惊惧。 后宫女人多,怨恨也多,这个叫“绵儿”的侍女也见得多了。 但她每次见到,还是难免恐惧。更何况刚刚她的主子佖珊荣在虹王面前大哭大闹,能够全身而退,也可说是不一般了。 “我要去找陛下,刚才的话还没说完!陛下还没有给我任何答复。你让开,绵儿!” 佖珊荣一边说着,预推开侍女,但对方却死死地抓着她。 “小姐,外面的侍卫还没走,他们是不会让小姐出去的。” 绵儿说着,指了指如石柱般守在门口的四个手持长戟的侍卫。 “难道是陛下……” 仿佛被人推了一下,佖珊荣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立即现出一片绝望之色。 想起刚才自己在虹王面前的大肆指责,也自觉甚是过分,顿觉一股眩晕。 她将十指插入发中,慢慢跌坐在了地上。 “小姐!” 绵儿要去扶她,但佖珊荣的身体却如铅块一般沉重。 佖珊荣叫了她一声,绵儿就势,跪坐下来。 佖珊荣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着她,问道:“佖洲最近还有无其他消息传来?” 绵儿想了想,摇了下头。 佖珊荣苦笑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小姐起来吧,地上太凉了。” 刚将佖珊荣扶起的绵儿,突然开口道:“对了,昨儿个跟姐妹们聊天,听说由洲和奎洲的家小,似乎在来京的路上暴毙了。” 佖珊荣身子一沉,回头看着绵儿:“什么,由洲和奎洲?” “是啊,听说是突染重疾,在半路上就死了。” 绵儿将主子搀扶到座椅上,又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继续道:“说来他们也真是倒霉,原本陛下是赦免了这些家小的,只是迁到高翅城来居住。但还是没熬过去。” 绵儿一阵唏嘘,但听在佖珊荣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声音。 “你这些话是从哪儿听过来的?” 佖珊荣看着杯中茶水,若有所思。 “不是跟小姐说过吗,我跟暄小姐身边的丫鬟,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感情要好。 而暄小姐的外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听到这些消息不难。” 佖珊荣定了定神,又摇了摇头,突然笑出了声:“不对,佖洲发生的事,你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是一时急疯,也未细想。” 说着,佖珊荣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绵儿,“丞相疼爱外孙女众所周知,但暄小姐现身在宫中,就算是丞相也很难见上一面。 难得见上一面后,丞相会对暄小姐竟说这些女孩子家不喜的政事?” 绵儿目光有些躲闪,她微微垂下眼帘,不去看佖珊荣。 突然,佖珊荣抓住了绵儿的手,眼神尽显锐利,问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是、是丞相,小姐。” 绵儿眼神虽有所闪烁,但回答得却并不含糊。 看了绵儿一阵之后,佖珊荣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但我要确认一下,这些消息是否属实?” “实属!”又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佖珊荣慢慢放开紧抓绵儿的手,喃喃道:“那为何丞相要这么做,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诉我?” “小姐,丞相与佖侯同朝为官,虽说不上亲密,但也有同僚之谊。 如今佖洲遭此大难,朝中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也只有丞相敢站出来说句实话。” 一阵沉默之后,佖珊荣又苦笑了起来,道:“绵儿,你这话只说了一半。” 绵儿一惊,心道她这位新主人实在精明,情绪一过,马上就注意到了。 “丞相不是敢站出来,而是让我站出来,站出来去指责陛下,是不是?” 从这语气,佖珊荣似乎并无指责之意,绵儿稍稍宽了心,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小姐,您觉得陛下会考虑您的诉求吗?” 佖珊荣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否定还是不知道,似乎在想着心事,片刻方道:“陛下可能真的不知情……” 佖珊荣想着,眉头紧锁,对自己刚才在主上面前的过激言辞有些后悔。 虹王面色不佳,身体抱恙,她都看在眼里。那时能够召见她,已属不易。而自己则对他大加指责。 “小姐难道在同情陛下?” “同情?”佖珊荣自嘲地一笑,“我哪有资格去同情别人?陛下正病着,佖洲的事恐怕没人告诉他。” “小姐,援助佖洲打仗可不是小事,但郁洲军却没有及时赶到,是为何?” 绵儿看着主子继续道,“行军打仗,郁侯擅长,绝不会没来由地赶不及。 所以,不是陛下的命令下的迟了,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干预郁侯出兵。” “陛下的命令下的并不迟。” 佖珊荣看着绵儿,这个自从她入宫以来,就一直陪着她的侍女,现在说的话却有些不一般。 “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就是有人干预郁侯出兵。而陛下说,并未看到佖洲的求救信。也就是,说有人截下了那封信。” “……绵儿!” 佖珊荣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门口。 “小姐不必担心,绵儿只是想为小姐分忧”,说着,握了握她的手,“绵儿想说的,小姐应该已经猜到了。 小姐就算到陛下那边闹上十次、二十次,也都是无用。因为这宫中说话算数的,还是太后。” “我知道……” 佖珊荣脸上又显出一抹苦笑。 “所以,小姐还是不要再去找陛下了。说句不好听的,陛下现在就是太后的傀儡。 这次被明侯撞见也就算了,要是被太后撞见……” “我知道!我知道!” 佖珊荣情绪又有些波动,她一手扶上额头,狠狠地抓了自己一下,“但是除了陛下,我又能去求助谁?” “小姐不相信丞相?” 绵儿试探着问道,但佖珊荣并未答她。不知是头痛,还是在思忖。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逸洋宫外 佖珊荣脑中大量信息涌现,挣扎在焦虑之中的她,犹如慌不择路的逃亡者。 不管前方是平坦大道,亦是悬崖峭壁。只要能救佖洲,她都愿一试,只是她并未完全失去理智。 丞相通过绵儿拉拢她,定是在她身上有利可图。而丞相与王室的微妙关系,佖珊荣在玄景宫的这段日子也耳闻到不少。 佖洲刚刚归顺,她不想给佖洲再带来祸端。而她的心上人此刻也身在明洲,她更不愿给他带去麻烦。 绵儿似乎也看出主子心思,便不再提起,转而说道:“小姐,要不咱们去找竹映长公主试试?” “竹映长公主?” “难道您忘了吗?就是您上次在太后寝宫门口,见到的那位小公主。 别看年纪不大,但深得太后喜爱。听说上次殿下在太后面前,为小姐说了不少好话。” 佖珊荣心中似乎点起了一盏明灯,她双眼发亮。 连日的苦闷,让她竟忘了上次那一面之缘的小公主。此刻听绵儿提起,顿时心生感激。 她刚入玄景宫之时,身边本有两名郁侯送她差使的侍女。 但自从涟书殿事件以来,便严禁宫人自带侍从、家奴入宫。 绵儿便是那时,安排在佖珊荣身边的。 佖洲的遭遇让佖珊荣不得不到处奔走,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女,也因受不住舟车劳顿,离她而去。 从郁洲带来的侍女虽然相处时日不多,好歹也算半个熟人。但就在入宫之日,连这个半个熟人都被带离。 佖珊荣那时真是孤寂难耐、忐忑不安,好在分给伺候她的绵儿机灵聪慧,常陪她聊天解闷儿,还乐意为她出主意、想办法。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是丞相的人。 “那么,现在竹映殿下身在何处?我要怎么才能见到她?” 抛开一切杂念,佖珊荣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姐莫急,殿下在先王在世时就已受封。但年纪尚小,一直住在宫中。 殿下的逸洋宫在玄景宫的西南侧,地方虽偏,但却安逸。” “殿下平时可都在宫中?” “太后规定,竹映殿下每周一、三、五三天,到明洲府跟竹旸殿下学习。除了那三天,殿下人都在宫中的。” “今天是周四,殿下应该在宫中了……” 听了绵儿的解说,佖珊荣自语着就要往外冲,再一次被绵儿拦住了。 “小姐,您先冷静一下,现在是出不去的。 况且殿下在宫中的日子,上午都要到涟书殿上课。 未时之后,殿下才会回自己寝宫,之后还要练习一个时辰的琵琶。 要见殿下,至少也要等到未时之后。” 听着绵儿的话,佖珊荣不住点头,她惊叹绵儿竟对竹映长公主的作息如此了如指掌,就如日夜监视对方一般。 或许真的可以从竹映身上下手,博得太后同情,解佖洲之困。 佖珊荣想着,便叫绵儿为自己更衣梳洗了。 时间已至午后,佖珊荣也从小憩中醒来。她迫不及待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那四个侍卫如石柱般仍然伫立门口,眉头立刻锁在了眉梢。 绵儿则轻轻拉了拉主人衣袖,将她带到后门处,使了个眼神儿。 佖珊荣微点下头,便心领神会地随着侍女出了后门。 佖珊荣住处围墙并不太高,绵儿早已在一偏僻处罗列了些平坦的大石块。 主仆俩儿轻而易举地踏上石块,翻过了围墙。 二人小心谨慎地行走在玄景宫中,绕道西侧,尽量躲避熟人,尤其怕遇到太后或是竹旸长公主的人。 宫中喜庆气氛依旧,但佖珊荣脸上完全是另一番气象。 绵儿带着主子尽超小路行走,时而侧肩,穿过体宽者是绝无法通过的夹道儿。时而踏上踏下仄仄楼梯,踏过偏僻的石板路。 如果不是一直走在她前面绵儿的指引,佖珊荣早就迷失了方向。 而绵儿就像在自家后院中行走一样,对玄景宫中的各处都了如指掌、掌握心间。 突然,绵儿回过身,一把将珊荣拉到一面侧墙的背阴处。 主仆俩微微探出头,只见迎面走来一队仪仗,八人所抬金丝撵轿缓缓走过。所到之处,无人不让道行礼。 “那是谁的轿撵?” 看着远去的仪仗,让佖珊荣倍感威严。 “太后的。陛下不喜欢坐轿子,不管去宫中何处都用走的。两位长公主也不喜欢轿子,所以这玄景宫内坐撵轿的也就只有太后了。” 绵儿的视线也随着队伍移动,“看这个方向,太后应该是去看陛下了。” 佖珊荣怔怔看着绵儿,不难想象这个小丫头会是丞相的人了。 “小姐你看,过了前面那段回廊就到逸洋宫了。” 顺着绵儿手指方向看去,一座被红色围墙高高围起的宫殿,出现在佖珊荣眼前。 她们刚要走到门前去通报,此刻一队侍卫突现在宫门口。 他们行动迅速,中间似乎还夹带着一个被蒙住双眼的男子。 很快宫门打开,这队人马便进入了逸洋宫。 “小姐,我看我们现在最好先别进去。殿下似乎有客人来了,此刻我们突然打扰,恐会引起殿下不快。” 有同感的佖珊荣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好了,等那些人出来后我们再……” “不,小姐。这里太扎眼了。我们还是找个僻静处等吧。” “可我们不能离开逸洋宫太远,否则看不到刚才那些人何时会离开。” 绵儿点头,拉住主子的手:“请小姐跟绵儿来,绵儿知道有一处极佳的观测点。” 绵儿微笑着又开始带着主子绕道儿了。 一通横穿竖穿过后,佖珊荣来到了一片小树林中,林子尽头是红色围墙。 她知道她们此刻来到逸洋宫的侧后面,一般人是绝不会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的。 拉着主子,绵儿手指前面围墙。 佖珊荣透过摇曳树影,看到前面本是高大的围墙上端出现一道缺口。 透过缺口,逸洋宫里面的光影依稀可见。 佖珊荣把脸凑到缺口处,大片绿色与点缀其中的七彩斑斓交相呼应,黄莺翩翩,乍迁芳树,宜人景色沁人心田。 第三百二十八章 竹映亡音 缺口所对之处是逸洋宫中小花园,园中有一红漆八角凉亭,亭中影影绰绰,只有从中飘荡而出的琴声清新悦耳。 作为洲侯千金的佖珊荣,从小熟习音律,听出那是虹国着名琵琶曲《远行》。 其旋律变换多端,指法高难,没有几人能连贯弹奏出来,更甭提倾注自己理解去诠释。 而瑰羽的琴声连贯自如如行云流水,时而激烈如金戈铁马、时而温婉如绵绵细雨、时而清脆如玉珠走盘,连彻贯通令人身心愉悦,犹如之音。 一时之间,佖珊荣整个人都沉醉在乐声之中,如果不是绵儿拉了她衣袖,她恐怕还处于一种缥缈的放空状态,仿佛整个魂魄都被勾了出去。 竹映长公主高超的琵琶指法在虹国人尽皆知,但亲耳聆听还是头一次。 佖珊荣不禁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寻觅亭中演奏之人,渐渐那个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身影,清晰了起来。 橘色秀发梳着飞仙髻,戴着莲花白玉簪子,缀五采玉以垂下,晶莹辉耀。耳上戴兰花蕾形耳坠,少女的灵动尽收眼底。 瑰羽闭目,略施朱粉,气若幽兰,秀姿有盈袖暗香。悦耳琴音,仿有浮生卷。 难相见,易相别。暗相思,无处说。惆怅烟月,泪沾红袖。 佖珊荣闻音生情,不觉已眼圈泛红。 琴音未断,杂音闯入。佖珊荣睁开眼,刚才进入逸洋宫的那队侍卫出现在花园中。 被蒙住眼的男子被两个侍卫架着,来到凉亭外。侍卫在将他押跪在地上后,退到了一旁。 除去束缚的男子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解开蒙眼布巾,开始环视四周。 他刚要起身,就被身旁侍卫一脚,踢回原来的跪姿。 心生恐惧,男子动作谨慎起来,寻音抬头,凉亭中的情景也渐入了眼帘。 “殿、殿下……” 见到了此地主人,男子吃惊,叫了出来,随后又赶紧扣下头去。 琴音仍飘荡四周,瑰羽似乎并未听到男子声音,继续拨弄琴弦,直到这首高难度的乐曲结束为止,都不曾睁开眼睛。 佖珊荣好奇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一身名贵锦袍,盘在头上的发髻插着黄玉发钗,腰间挂着翡翠玉佩。 似有一定身份之人,但这男子又为何会出现在逸洋宫中?且是被强制带至至此。 佖珊荣正琢磨着不得其解,不知何时琵琶声已经止了。 “如何,本宫的琵琶还合大人口味吧?” “当、当然,恐怕无人听到殿下的琴音会不觉得悦耳的……” 男子没有抬头,声音有些颤抖,回答着问题。 一阵清脆的笑声传了过来,瑰羽将琵琶交给一旁侍女,撩了撩淡蓝色的长纱裙,将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 她微微斜着身子,将胳膊肘撑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身段婀娜,微露魅色。 “由侯还是那么会说话,不过这种恭维话到底对多少女孩子说过啊?” 瑰羽端起茶杯,杯中的花茶芳香四溢。 “不不!我由轩上是从不说假话的,殿下的琴声犹如天音,让人心如止水。 臣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汇,能形容现在还余音绕梁的乐声来了。 这恐怕是臣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旋律了。” “这辈子?”瑰羽哼笑一声,“由侯不是几个月前,在尤音国的音乐会上刚刚听过吗?” “殿下的琴声不管听多少次都不会腻的。” 由轩上说着,谨慎抬头,生怕再遭脚踹。 此刻,瑰羽正在品尝香茶。当她放下手中茶杯将视线投过来时,他赶紧又低下了头。 “由侯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里应该是高翅城……”瑰羽突然的提问,让由轩上有些措手不及,“殿下,臣……” “没错,这里的确是高翅城,而且是玄景宫中本宫的寝宫。 本宫想,由侯大人一定很高兴到这儿来吧?” “不不!臣……” “怎么,大人不乐意来做客吗?记得在尤音国时,大人可是时常出现在本宫的驿馆啊?” 听到这儿,由轩上不禁哆嗦了一下,赶紧又扣下了头,道:“臣绝无骚扰殿下之意,只是太过欣赏殿下琴音,每每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 “哦,真的是因为琴音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此刻瑰羽面无表情微微扬头,以往的孩子气全无,带着一股凌人的威严。玉色眼睛直视由轩上,想要将他抽筋扒皮一般。 瑰羽在佖珊荣的印象中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然而此时的她却让人心生恐惧。 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佖珊荣看到了盛承太后的影子。 不过,那股威冷转瞬即逝,瑰羽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纯真的小姑娘。 她看着吓得直哆嗦的由轩上,犹如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趁着这笑声,由轩上也稍稍放松少许,壮着胆子再次抬头,道:“殿下乃千金之躯,臣怎敢有非分之想。 只是那日之事另有蹊跷,疑是有人想要陷害于臣,败坏殿下名声,才会有那场误会。” “误会?那日,本宫正与尤音王陛下在王宫后花园游廊上说话,大人却突然冒了出来,还对本宫竟说些不明就里的放肆话。 如果不是他国,而在虹国,大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瑰羽将茶盖一盖,刺耳碰撞之音顿出,由轩上又被吓得一哆嗦。 还未待他开口解释,瑰羽继续道:“尤音王正在创作一首琵琶曲,要找本宫商谈,可全都被大人搅和了。 要知道能够得到那位音乐天才的作曲,可是每个乐手的梦想。” 面对长公主的微怒,由轩上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殿下,那的确是误会。臣好歹也是一洲之侯,绝不会做出那种不知体统的事来。 只是事出有因……” 说着,他疑惑地看了看瑰羽有些微怒的脸,“殿下还记不记得,曾差人给臣带去一封信?”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褶皱的信封。 一名侍女走过来接过,又将信交到瑰羽手中。 看着信上的内容,瑰羽脸上骤现不悦之色,一只玉手重重拍在石桌之上。 第三百二十九章 感谢真心 “由轩上,你这是在欺辱本宫吗?!” 瑰羽眉头骤然拧起,一脸温色,盯着眼前男子。 “这信的确是殿下派人捎给臣的,所以、所以臣才会、才会……” 瑰羽的怒目一直紧紧盯着由轩上,让他把堆在嘴边的话生生又吞咽回去。 “由侯大人有逸群之才、雅人深致,乃淑人君子。 身在异乡能够偶遇大人实属幸事,竹映愿能与大人相会详谈……” 读了信中内容,瑰羽怒颜再现,道:“本宫与你何时、何地见过面?又可曾说过话? 如果没记错,是一样也没有。既然如此,又怎可能写出如此不堪的信来?” 发作一番之后,看着不敢抬头的由轩上,瑰羽一直紧绷的脸又开始慢慢缓和起来。 她撩了撩裙摆,又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刚才的怒气已全然不见,漫不经心道:“难道大人信了?相信这信真的是出自本宫之手?相信本宫会赞美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子,并邀其相会?” 说完,瑰羽又大笑起来。虽然由轩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能察觉到那张脸已经憋得通红。 “为何、为何殿下要欺骗臣?!” 无法压制被愚弄的怒气,由轩上猛然抬头,看向了还在笑着的瑰羽。 “为何?这么愚蠢的问题,难道还要本宫回答你吗?” 瑰羽也不看他,或许觉得还挺有意思,顾自又笑了一阵,方道:“好吧,看在你这么配合本宫做游戏的份儿上就告诉你。 你这个出身奎洲,却篡夺了由侯之位的人,实际上是想藉由由氏王族后裔的身份,在虹国兴风作浪,不是吗? 如果你只是乖乖地待在奎洲,或许母后还会招降你。 如果你再聪明一点,能把母后哄高兴了,或许还能落个闲职。 但你却偏偏要用,和你能力不相符的野心去谋图由洲,不解决掉你又要去解决谁呢?” 听了瑰羽的话,由轩上的脸瞬时变得煞白。他不禁张开了嘴、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恐。 “哦对了,看你的样子恐怕还不知道,这内乱已经平息。 被你丢下的由洲自不必说,你老爹奎侯也因自己的固执被部下杀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这个蠢儿子造成的。” 一声怒吼过后,紧接着就是侍卫手中长戟,重击人体的声音,由轩上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两名侍卫一边拿着冰冷的利器架在他的后脖上,一边用脚踩着他的腰身。只要稍有偏离,他的脑袋就会搬家。 见此情形,佖珊荣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就要发出声音的嘴,她同样惊恐地看着悠然坐在凉亭之中的瑰羽。 “现在才激动又有何用?一切都结束了。难道你觉得,你留在虹国就能扭转局势? 就凭你选择离开刚刚弄到手的由洲,前往尤音国这一点来看,你也只能是个昏聩的洲侯。” 此刻,瑰羽才收敛笑意,一脸鄙夷的望着脚下的男子。 “臣、臣会去尤音国,完全凭着对殿下的一片真心。 但是殿下、但是殿下却在不断践踏别人的感情,这么做未免太过残忍、太过铁石心肠!” “是谁刚才说没有其他意图?这会儿就不打自招了。” 说着瑰羽起身,慢慢走下石阶,来到了由轩上跟前,看着那张充满愤恨的脸,“虽然你还未曾婚娶,但身边的女人也不下一打儿了。 据本宫所知,你对你所追逐的每个女人都表过真心,难道你口中的‘真心’就是如此廉价的东西吗?” “或许殿下认为臣是在攀龙附会,或许殿下早已忘记我们之前曾见过面的事实。 但不管别人怎样说、怎样想,我由轩上就是喜欢殿下,就算殿下不是公主我也还是喜欢。” 注视了说出这番话来的由轩上好一会儿,瑰羽面无表情地慢慢蹲下身来,道:”看在你说了即便是谎言,也会令女孩子高兴的话的份儿上,本宫也告诉你一件事。 作为一国公主是很难左右自己命运的,本宫没有自信,能像朵昈姑母那样追求自我。 所以,本宫不打算对任何人表露真心,也不愿喜欢上任何男人,尤其是脑瓜子不灵光的男人。” 说完,瑰羽站起身,她的侍女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她端起银质茶壶,开始往一只空茶杯中倒茶。 “为何殿下要对臣说这些?” “你为什么总是问这些傻问题呢?如果你知道本宫的心思,恐怕就不会做出这等傻事来了。” 说着瑰羽挥了下手,两个侍卫慢慢松开了长戟,被释放了的由轩上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跪姿。 “刚才的一席话也算是本宫对你的回答,虽然拒绝了你,但你也算是第一个对本宫表白的人。 所以请喝了这杯茶,作为本宫对你这份‘真心’的感谢。” 瑰羽微笑着,将茶杯递到由轩上手中,那微笑如此温柔多娇,让由轩上一瞬间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只有心“砰砰”地乱跳着。 手中香茶散发着诱人清香,一直微笑的瑰羽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饮茶。 这个小小的动作在他眼中却是如此可爱,仿佛被人施咒一样,他抬手仰头,将香茶一饮而尽。 “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刚才还沉浸在公主迷人微笑的温柔乡中的由轩上,顿时脸色大变。 由红变白、又由红变紫,眼神由惊恐到愤怒,又由愤怒到恐惧,最后变得模糊不清。 他朝瑰羽的方向抬起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突然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到了瑰羽的长裙之上。 在做了这种无声的指责之后,由轩上瞪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 “这是在报复本宫吗……” 瑰羽看了看纱裙上的血迹,一脸厌恶地转过身去,“本宫很喜欢这条裙子,本想穿着去探望哥哥,现在也只能丢掉了。” 瑰羽突然停住脚步,一脸嫌恶地朝侍卫转过头,“赶快给本宫收拾干净,就说由侯突发疾病暴毙。” 看着若无其事而去的瑰羽,目睹一切的佖珊荣不禁瘫软了身子,跌坐在了墙根。 第三百三十章 一颗棋子 夕阳西下,精神恍惚的佖珊荣慢慢走在幽深的玄景宫中。 她的脑中“嗡嗡”作响,竹映长公主美妙的琵琶音,混着那个男子喷血倒地而亡的情形,不断重现眼前。 竹映那和她年龄不相符的所作所为,让佖珊荣心生恐惧,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敲响逸洋宫的宫门了。 佖珊荣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只是这样走着。 在一旁跟着的绵儿,不断和主子说着话,但却不知主人有没有在听。 “小姐,咱们真的不进去了吗?殿下那边已经没客人了。” “殿下的眼神……”佖珊荣目光有些呆滞,重复道,“殿下的眼神不是救人的,是杀人的……” 和太后一样的眼神。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但却已经死心。 看着心神不定的佖珊荣,绵儿将她扶到一处游廊边坐下。 落花风静处,一段夕阳愁。佖珊荣失去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惆怅万千,无以进退。 这一整天的情绪波澜,看到希望,又瞬间失去,跌宕起伏,已越极限。 佖珊荣抑制不住,眼泪潸然而下。她恨自己太过渺小,毫无力量。想要拯救佖洲于水火,到头来却求告无门,走投无路。 什将军,为何当初你非要我去投靠郁侯? 就算佖洲会像今天的由、奎、亘洲一般,被王室一一攻下,捆绑下牢、满门抄斩。我也不愿如现在,我们天各一方,天天忍受相思离别之苦,忍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种漫长等待,要比那一时生死之痛更加痛苦难熬。 如果能够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与你分开。 倍感无助的佖珊荣双手抚上了脸颊,她尽量抑制声音,在无声中释放自己的情绪。 不知哭了多久,绵儿开始为她拭泪。 “小姐,我听说兵部最近新来了一位武将,是佖洲人。” 佖珊荣哭得厉害,并无反应。 绵儿继续道:“现在朝廷对佖洲人都是不予重任的,但丞相却看中那位武将的才干,力排众议,将他调入了兵部。” 一直没有反应的佖珊荣,听到这些,从汹涌的情绪中渐变为抽泣。 “兵部尚书是丞相门生,只要进了兵部就可不受佖洲人的限制,只要有能力都会闯出一片天地,这种机会是千载难逢的。” 此时,抽泣之声也变得极为微小,佖珊荣只是还低着头。 “绵儿听说,那位武将在兵部干得风生水起,已经得到丞相垂青。 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重回军旅,率军征战杀场。立功扬名,重振佖洲,有资格迎娶自己的未婚妻。” 佖珊荣身体微微一颤,已完全没有啜泣之声。 她低着头,用袖口擦了擦脸,突然抓住绵儿手臂,声音微颤,但又期许,道:“那位武将是我同乡人,他既未放下,我又怎能放弃。” “小姐可愿与那位武将大人一起为佖洲努力吗?” “自是当然。” 得到这个肯定回答,绵儿微微一笑,她继续为佖珊荣擦拭脸上的泪痕。 八抬金丝撵轿落在了涟书殿门口,盛承太后在大长秋芒静的搀扶下,走下撵轿。 殿前侍卫行礼进殿通传,但久久都不见有人来迎。 此时,太后剧烈咳嗽起来。芒静一边为她顺背,一边不安地向殿内张望,顿心生不快。 太后瞧出芒静心思,抓住她的手臂,一言不发迈开步伐,径自进入殿中。 然而外殿中却空无一人,一阵骚动从内殿传出,一名小吏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见到太后的亲临,不禁大吃一惊,他赶紧停下脚步,躬下身子行礼。 “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回太后话,陛下痛病又犯了,但不肯请太医,只让小的去拿些止痛药来。” 小吏有些怕,不敢抬头,他认为太后一定会责问,他为何会听由虹王如此任性。 但该来的责问并没有来,小吏抬眼偷瞄,太后虽然气色不佳,但却未有动怒之意,只是叫他去按照吩咐把药取来。 太后来到后殿,就听到阵阵呻吟之声,走过画着绮丽山水屏风,儿子躺在长塌上痛苦的摸样就冲入太后眼中。 她微一皱眉,又很快收敛。 在一旁侍候的醨乐发现来人后,赶紧起身行礼。 如同他的主人一样,他也是满头大汗,忍不住向门口望去,盼望着止痛药的到来。 太后坐到榻边,掏出手绢为儿子擦拭已被汗水浸湿的脸颊。 玹羽勉强睁开了眼,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后,更加失去血色。 “……母后……” 像是碰触了某根敏感神经,玹羽一下子弹坐起来,但马上一种让人见了就会感到如针刺一般难受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玹羽不禁用胳膊肘撑住不稳的身子,顺势低下头。绿色长发顺肩滑下,挡在脸颊两侧,他不想让太后看到现在自己的狼狈摸样。 太后拿着手绢想要再为儿子擦拭,但玹羽现在的姿势,明显是在拒绝。 太后并不坚持,收回了手,说道:“陛下身子既然不适,刚才就不要去议政了,好好在高广宫歇着就是了。 也不要再到这涟书殿来了。有什么公务,都要等病养好了再说。” 太后撩了撩玹羽有些濡湿的头发,她能感到儿子因为疼痛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但他却强忍着,不在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面前,发出一点声音缓解疼痛。 太后看到儿子这番逞强,不由又皱了下眉头。 执拗、倔强,玹羽开始慢慢显露出自己的脾气,而这性子也像极了昔庭。 “陛下!药来了!” 随着声音,刚才的小吏抱着一个暗褐色的木箱跑了进来。 接过木箱的醨乐赶紧将其打开,并熟练地从中取出需要用到的瓶瓶罐罐,迅速配好药拿给了玹羽,服侍他将药服下。 服过药后,玹羽稍稍定了定神儿,接着朝醨乐伸出了手去。 “更衣。” 听到指令的醨乐愣了一下,他快速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后。 虽有怯色,但他不敢违拗,马上按照主人的命令行动起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政见冲突 “陛下应该躺下休息,为何还要更衣?” 太后微皱着眉头,看着脸色依旧难看的儿子。 “母后既然来了涟书殿就不是来探病的,儿臣到这儿来也不是来歇息的。 请母后到外殿稍事休息,儿臣更衣后马上就到。” 无法劝动儿子的太后叹了口气,起身向外殿走去。 在外殿坐定的太后,喝了几口茶水之后又咳嗽了起来。 她极力压制着自己,但咳嗽就是止不住,就像刚才玹羽脸上难以掩饰的淡漠一样,让人心中凉得有些发慌。 此时,换好衣服的玹羽也走到了外殿,在太后对面坐了下来。 看着脸色也同样不好的母亲,玹羽稍稍别过了头。 “母后可曾看过太医?” “老毛病了,看不看太医还不都是那个样儿。倒是陛下为何不看太医?” “殿了。” 说着,玹羽转过头,一脸凝重地直视着太后,“母后,我们都不要兜圈子了。母后来这里,是为了刚才在瑞扩殿的事吧? 儿臣知道母后不同意,但儿臣心意已决。为了母后玉体,规劝的话还是免了吧。” “那么,能否把陛下为何要去多洲的理由告诉母后呢?” “去的理由那些尚书们已经说得很清楚明了了,母后还要儿臣再复述一遍吗?” 玹羽的话透着股股冰凉,但太后依旧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儿子。 “既然如此,那母后就把为何不同意你去的理由告诉你。 陛下是虹国之主,在无法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不宜公开出行。 内乱初平,陛下在明洲还有很多事要做,完全没必要在此时南巡。” “很多事?” 听到这个词,玹羽脸上立现一片阴云,自嘲似的哼笑一声。 “不管是下令郁洲军救援佖洲,还是将奎侯、由侯家小接到高翅城,母后不是都替儿臣办妥了吗?儿臣在这玄景宫中还有何事可做?” 玹羽说着,从案台上的一摞奏折中拿出一本,翻看起来。 “护送奎侯家小的场沃将军上奏说,奎氏一族家眷奴仆共二百零六人。 其中奎侯的三房夫人以及两个成年子女,还有五名未成年子女,都在上京途中突患恶疾不治而亡。” 说完,玹羽抬眼望向太后,似乎在等着对方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 “奎洲刚刚经历战火,各地死伤众多,难免会有疫情发生。路途遥远,那些妇孺中途病死也是常有之事,陛下有何疑问?” 看着母亲那张心平气和说谎的脸,玹羽攥紧了拳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母后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何这二百零六人当中其他人都没事,只有奎侯的血亲会死? 如果母后想说这只是碰巧,那么这个。” 玹羽又拿起一本奏折,摊开在桌案上,道:“由侯家眷奴仆一共一百九十四人,护送的岸驰笙将军上奏说,其中十人途中逃跑,因反抗追捕被就地正法。另有八人病死,由洲太夫人自尽而亡。” 玹羽说着,抬起玉色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死去的十九人中包括由侯的全部血亲,难道母后还要说这也是巧合?” “为何不能是巧合呢?” 面对儿子的质问,太后一脸漠然,端起了茶杯。 “之前儿臣想要赦免这两侯家小,母后极力反对。 儿臣知道母后是怕他们留在原籍,地方势力根深蒂固,会再次兴风作浪。于是下令要他们上京,永不得返回。 儿臣认为这样做就已经够了,为何还要对他们下此毒手、斩尽杀绝?” 玹羽语中带怒,太后则不急于回答,打开茶盖,泯了口茶。 “这两洲洲侯做了极恶之事,他们身边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太后捏着茶盖,没有抬头,“身为妻子,不对走上歧途的夫君进行劝谏,任其偏离轨道。 身为人子,明知其父所做之事为恶,却仍不分明理追随。 这种事,哀家决不原谅。” 玹羽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么那些小孩子呢?他们还什么都不懂!” “陛下杀了他们父母兄弟,就算杀的对,也难免会在心中埋下怨恨的种子。 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有一点,对陛下来说他们的存在也是极危的。” 听完太后的一席话,玹羽将后背靠在椅背上,发出了一阵冷笑:“儿臣一直不相信母后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已可确信。 那么枔子和苾子在母后眼中,也是这样的存在吧?” 听到这两个人名,太后抬了一下眼:“陛下为何这么问?” 看到母亲的反应,玹羽不悦地皱了下眉。 太后对朵昈大长公主的两名子女的态度,玹羽也从各处听到了一些端倪。 “或许儿臣这么说母后会不高兴,但还是希望母后知道,儿臣和枔子兄妹的感情,是比玖羽和瑰羽还要深的手足之情。” “枔子和苾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母后是知道的,但手足之情也是有前提条件的。 而依陛下的情况看,这两个孩子的存在,要比奎洲和由洲家小的存在危险上百倍。” 太后的话刚出口就招来了儿子愤慨的目光:“不管母后心中怎么想,儿臣都会护他们周全。” 没有停顿,玹羽的话一出口,太后马上问道:“但如果他们做出伤害陛下之事,陛下又会怎么做?” “不!他们不可能做出伤害儿臣的事!” 玹羽烦躁地一挥手,别过了头去。 “不是出于他们本人,而是有人利用他们来伤害陛下呢?” 问完,太后直视着儿子那张苍白而愤怒的脸。 “儿臣会铲除那些想要利用他们的人。” “但陛下应该知道,这种‘铲除’又会将无数的人牵扯进来,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既然如此,为何不寻求一种将牺牲降到最小的办法?” “母后想说的儿臣都明白,但因此就去伤害无辜的人,这种事,儿臣办不到。 母后去年想要至尭国太子于死地,要尭国大乱,这种事即便对我虹国有大利,但儿臣还是办不到!” 这句话一出口,太后心中一惊,稍稍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儿子。 她一直认为自己知晓儿子的一切,但刚才玹羽的话,的确不在她知晓范围之内。 第三百三十二章 龃龉不合 玹羽迎接着母亲疑惑的目光,玉色眼眸中更平添一丝愤怒,一直积压在心中的话瞬间倾盆而出。 “姑父留给儿臣的那封信,母后应该看过了?但那份药方却并非出自姑父之笔,真正的药方想必母后早已销毁。 母后知道,除了姑父,这世上无人能解尭国太子身上之毒。而母后也了解到,儿臣和尭国太子之间的关系,料到儿臣绝不会放任朋友毒发而无动于衷。 所以,母后就替儿臣做了决定,去用一份假药方来杀死尭国太子,以此来换虹国安泰。” 太后望着儿子好一阵,突然嘴角上出现一丝微笑。 一直对儿子隐瞒的事,原来他早已知晓。 敬出留下的那份解药药方,太后在趁玹羽昏迷之际,早已掉包。 她自觉做的天衣无缝,常人本应无法察觉。不由很是好奇,儿子是如何发现其中蹊跷的。 玹羽自是不会告诉她其中玄机,而敬出留下的提示讯息恐怕也极其隐蔽才是。 自认为很好对付的敬出,居然会摆自己一道。太后不由轻笑出声,觉得自己是轻敌了。 “尭国太子能够平安即位,着实让哀家吃惊不小。 但回头想想也并不奇怪,你姑父早已对哀家心存戒心。那样温善连只蚂蚁都不曾伤害之人,又怎会去杀人。 为了救他侄儿,看来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要姑父杀人,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看到太后已经承认,玹羽心头怒气更胜。之前因未亲口确认而心存的一点侥幸,此刻也荡然无存。 他为敬出而痛,也为太后而痛。 再次掀开茶盖儿,喝了口茶水的太后,接着又一阵轻笑传了出来:“这一局是哀家输了。 你姑父毕竟是尭国王族之人,就算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尭国不再有任何关联。但他心中还是爱他哥哥的,又怎能忍心真的毁了尭国? 那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就算离开了二十几年,不管他本人承不承认,心中还是有份惦念。” 听到这话,玹羽的心一沉,刚要发作,就听到茶杯碰撞茶托发出的刺耳声。 太后声音微冷,道:“所以陛下要知道人心难测,有时连自己的亲人都是不能信任的。 不知道哪天枔子和苾子,也会像他们父亲一样,背弃陛下而心向尭国,或是仗着自己王族血脉,而与陛下争夺虹国天下。” “无稽之谈!” 玹羽猛一回头,看向太后,双目似要迸出火花,“姑父何时背弃过儿臣?他对儿臣只有养育之恩、教诲之德。 而枔子、苾子他们对儿臣有情有义,手足情深。在儿臣重伤垂死之际,是他们一直陪伴左右,精心照料,不求回报,又何来与儿臣争夺天下之心?” 一番话后,玹羽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他的内心波涛澎湃,动荡的情绪似乎随时都会夺走他的理智。 这件事虽被他压在心中,而他也未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去质问太后。 现在看来,自己是一直耿耿于怀的,心中对母亲的不满似乎已达极限。 “母后究竟想要夺走儿臣身边多少东西才肯收手?难道非要儿臣变成一个无情无义,只会玩弄手腕的冷酷统治者?” 玹羽仍旧压抑着,心中波涛再次汹涌翻滚,冲撞胸膛,他不知自己能否控制得住。 “作为一个普通母亲,当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冷酷无情之人。 但作为一国之君,手腕、狠毒、冷酷,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现在的陛下,是一样都不具备的。” “如果这些会让儿臣变成,如母后那般滥杀无辜之人的话,那么儿臣永远都不要具备,永远做一个母后眼中不合格的君王便好!” 玹羽从未和太后如此口气强硬地说过话,这不禁让太后大吃一惊。而更让她吃惊的是,儿子话中的含义。 “滥杀无辜?!” 太后已经从中嗅出了不一般的气味,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玹羽双手撑在双膝上,用力抓了抓衣襟,沉声道:“母后十一年前在赜洲做过什么,应该比儿臣更清楚才是!” 涟书殿的正厅中顿时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只有这对母子的呼吸声,还显示着这大殿中确实有人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响起了茶杯被端起的声音。 太后望着茶杯中的茶水,脑海中已经一片翻江倒海。 “果然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怎样殚精竭虑,终是留下了痕迹。” “这么说,母后是承认了?!” 玹羽脸上立现一片哀伤与绝望,答案早已明了,但他还是要亲耳确认,“为什么、究竟为何母后要这么做?!” “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想必这个中理由也已经猜出大概了吧。” 面对情绪激动的儿子,太后依旧一脸淡然地端着茶杯,“哀家与丞相争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了。而在十一年前,我们就在争夺涞洲的势力。” “为了争夺势力?为了争夺势力,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残害百姓吗?!” 玹羽声音微提,但马上就被太后的声音盖了过去:“为了避免更大的死伤,这点牺牲也是必须的。” 面对母亲的轻描淡写,玹羽忍无可忍,由于愤怒让他血气上涌,一直攥着的拳头一下子砸在了桌案上。 茶杯被震翻,茶水撒出,顺着桌边滴趟而下,就如心在滴血。 “‘这点牺牲’?!那可是一百一十二万条人命!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亲人,和坐在这里的儿臣和母后,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啊!” 玹羽看着母亲,攥紧的拳头颤抖着,“而结果母后也并未得到涞洲,为了那点政治利益就去践踏人命,难道母后就没有一点愧疚、一点后悔与不忍吗?” “虽然没有得到涞洲,但也没让丞相得到半点好处,这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那时丞相得到地方势力支持,势必会引发一场内战。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百一十二万条人命了。” 玹羽紧盯着母亲的眼睛,但太后却并不抬头,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中茶杯。 殿中气氛,令人窒息。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掌之痛 盛承太后仍旧心平气和,转动着茶杯上的茶盖,似乎在想着往事,道:“丞相在中央的势力根深蒂固,六部有一半都掌握在他手中,更让人担心的是,他手中握有兵权。 母后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削弱他手中权利,但却总是力不从心。 中央争斗占不到上峰,也只能放眼地方,唯有加强与各地洲侯的联系才能制约住他。 如果连地方势力都被他所夺,那么母后手中还剩下什么能与他抗衡? 任其发展而无所作为,等他将手中刀剑磨好砺锋,自己躺在粘板上任其宰割吗? 果如此,那么现在坐在这王位上的恐怕就不是陛下了。” “那么儿臣、那么儿臣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玹羽怒气难平,脯剧烈起伏着。 “你说什么?!” 太后心中一惊,脸色骤变,刚才还无风无澜的海面上就如投入一块巨石,霎时激起千层浪,她死死盯着儿子那双迸发着怒火的玉眼。 “儿臣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玹羽的回答随着他的愤怒脱口而出,而紧接着太后的一巴掌也打在了他脸上。 之后的片刻,母子俩谁都没有说话,涟书中只有母子俩急促的呼吸声。 玹羽的脸一直朝向被母亲所打的那个方向没有动,而太后却一直盯着儿子,眼圈泛红。 “你父王临终时将这个国家托付给哀家,难道就是为了让它在哀家手中灭亡的吗?! 哀家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但哀家更是一国的太后。有些不能做的事也得去做,这点陛下也是一样的! 这个王位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这上面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吸了多少人的魂?陛下心里应该有数! 不管你要不要,都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太后说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站起单手撑在了桌案上,仍旧死死盯着儿子的脸。 “你难道不知道你父王是因何而死?!没错!他就是被尭国的凌威王所杀! 如果说,哀家为报私仇要杀死他的儿子,哀家并不否认。国恨家仇,为了虹国的利益,这并不冲突!” 在喘息了一阵之后,太后眼中寒光闪现,继续道:“因为尭国这个国家的存在,让我们虹国经历了多少场战争?又丧失了多少条人命?宫里的老师应该都教给陛下了吧! 你把这些数字都给哀家好好记住!因为你的心慈手软,后这些数字如果再继续扩大,那么这笔血债就全都要记到陛下头上了! 做事留有后患,这是为君者最大的忌惮!” 太后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她踉踉跄跄地转过去,背对着玹羽。 “如果陛下真的讨厌这个王位,那么就应该一直留在妖林不要出来。 既然来到了玄景宫,那就已无退路可走。” 迈开沉重的步伐,太后慢慢向门口走去,后突然传来儿子的声音。 “既如此,那么儿臣,也不会像刚到玄景宫时那样听母后的话了。” 太后脚下一顿:“是吗……母后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所以请陛下也不要为自己的所为而后悔。” 说完,太后一时停止的脚步再次迈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踏出了涟书的门。 此时,母子两人心中都觉得是那样冰寒刺骨。 虹王和盛承太后的南巡,在众大臣的争吵声中还是被确定下来。 不管哪个大臣高官去说服、去阻拦,玹羽都一概不采,最后甚至闭门,谢绝一切会见。 太后在那晚母子大吵一架之后,就再未去过涟书,也未去过高广宫。 玹羽也是一样,连去给太后问安都停止了,整把自己关在涟书处理公务。 他叫玖羽将全国各洲上报来的奏折直接送到玄景宫,并且派出二十名御史、百名侍卫专门负责监管奏折的报送。 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主上是不想再让一本奏折,流进太后的正孝宫了。 母子争权成了高翅城中,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南巡之事也被视为母子之间实力与威望的较量。而南巡的真正意义,反倒被人们遗忘殆尽了。 一大早,昔立严挎着药箱前脚走出涟书,后脚一队抱着各种奏折书信的小吏就进入了玹羽书房。 望着绿发少年那虽然带着黑眼圈,但却异常兴奋的脸庞。昔立严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箱,顿觉心沉重。 不过,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梳理自己绪,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正孝宫,太后一早就召唤了他。 此时正孝宫中,旬北耀正惊讶着,张大了嘴。 “太后是说多侯的邀请函是、是太后要他发出的?” 看到太后点头,中书令心中波澜一阵高过一阵,“太后这么做是想探查朝中之人的态度?” 太后坐在书案之前,案上摞着一本本厚重名册。 她正翻看旬北耀带回的一封书信,边看边道:“正是。” 旬北耀思忖片刻,道:“那天瑞扩上,发声之人的态度可是一边倒。 吏部、户部、兵部以及御史台,这些站在丞相阵营的可都是赞成南巡的。 不过,既然是太后有意为之,他们事先并不知,所以议事之前应该未经过商量。” “哼——”,太后冷哼一声,“不谋而合,步调一致,丞相的这些门生、战友、同盟,还真是心有灵犀。” “不过,那天丞相倒是反对太后和陛下南巡的。” “他那是做戏给哀家看的,想必觉得他的那些人太过露骨,想挽回一些罢了。” 听到这儿,旬北耀微微舒了一口气,道:“既然只是试探,那太后就没有必要真的去南巡了。 那太后今天叫臣来,是不是打算收回……” “文书既已发出,自是要去的。” 太后的话,立即引来旬北耀的反对:“太后,他们未经事前商量就态度一致。要是太后和陛下真的离开明洲,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既已试探完,太后完全没有必要以涉险。今后,臣等自会加强对丞相一党的提防。” 太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依旧看着手中那封书信,缓缓道:“哀家答应过匡兴,让他成为匡洲的主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傲头傲脑 “那不妨,叫邈侯去协助岁侯可好?” 太后将视线转到旬北耀上,道:“哀家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但陛下这么一闹,这计划势必要做出更改。” “太后真的要带陛下一同南巡吗?” “陛下翅膀硬了……” 看着太后沉脸色,旬北耀知道劝太后已是无用,只有去劝虹王才算找对对象,但也是不可能劝得动的。 他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但自己却什么也阻止不了,不觉心中有些焦急。 “事已至此,既然无法阻拦,那就不如借此机会窥察一番,也是好的。” 对太后这句话有些不明就里,旬北耀投去了探寻的目光。 而此时太后又咳嗽了起来,看着太后脸色变得不好,旬北耀想传太医,但被阻止了。 “借着离开明洲之际,哀家倒要看看,会有谁跑出来折腾。” 太后咳嗽着,又冷不丁地冷笑一声,“哀家会修书,要邈侯明面出兵协助岁侯,但暗地里还是要她看住明洲。” 旬北耀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女人,知道太后这是打算开始着手清理自家后院了。 但如此大动干戈,有些过于涉危履险了。 他想劝太后再做考虑,此时通报声传来,昔立严到了。 一阵寒暄过后,昔立严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立马愁云上了眉梢。 太后这脸色比玹羽好不到哪儿去,这对母子涟书大吵一事,看来比宫人所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听医嘱的病患最让人头疼。 此时,芒静也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看着不住咳嗽的主子,有些焦急。 “太后,该喝药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太后,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继续行云流水。 芒静无奈,只得将药碗放在一旁。 她等候一旁,不看了旬北耀一眼,眼神泛滥出不悦之色。似是在对他说,你待得过久一般。 旬北耀也是无奈,太后留他说话,事务众多繁杂,时间总是不够用。 他不敢和这位大长秋对视,便将求助的眼神转到了刚刚进门的昔立严上。 不过对方并未理睬,只是挎着药箱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抬头,似是在想着心事。 求助无果,旬北耀像根蔫稻草一样也低下头,索谁也不看,静等太后的两封书信,只想快点离开玄景宫这块是非之地。 书写完毕,漆好信封。太后将信交给旬北耀,嘱咐道:“出了正孝宫,你还需小心些。” 旬北耀不解,看着太后。而后者不由露出苦笑,紧接着又是一阵猛咳。 芒静帮她顺了顺背,方道:“放心,宫中安全还是可以保障。但陛下那边眼下看得紧,凡是出入过正孝宫的官员,难免会被他们盘查一番。 看你和哀家走得近,难免以后陛下会找你多说话了。” 惊讶之色明显出现在旬北耀脸上,心道这位新王如今也已敢和铁腕的盛承太后争权了,还是如此的明目张胆。 想起一年半之前,玹羽刚入宫那会儿,还是一张白纸的他,着实让人忧心。 但现在,虽不知这白纸上写的东西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但总是有积淀了,且还是他自己写的东西。 旬北耀又抬头看了看太后,他猜不透太后对于玹羽的成长是高兴还是失望,但他心中却是欣慰的,突然有点盼着玹羽找他说话了。 中书令退下后,中只剩下了昔立严,而芒静不眼见主子咽下那碗药汁,恐是不会离开的。 不过,太后并未按芒静心愿去碰药碗,她打开一本名册开始看了起来。 昔立严本以为太后这么早招他是要诊脉,但看她忙得似乎连喝一碗药的时间都没有。 “听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说,昨天夜里太后咳得厉害,现在是否要臣为太后把脉?” 看着太后那张惨白的脸,昔立严估计她定被病痛折磨得一夜没睡。 这个倔强的女人不管体是否许,都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太后持笔不断在名册上圈画着,道:“老毛病了,诊脉又有何用,还不就是又给哀家端来这些难以下咽的药汁。” 说着,她瞟了一眼桌上的汤药,但并没有一丝要去碰触的意思。 “太后,您昨儿一晚上都在看这名册,也该歇歇了。 随行人员的事交给吏部和兵部去做就是了,太后没必要亲自动手。” “要是能交给他们办,哀家早就给他们了……” 太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又是一阵猛咳。 议事那天,昔立严也在瑞扩,刑部尚书再次提到涟书事件,恐怕引起了太后注意,从而让她意识到,不得不亲自筛查一遍随行人员。 对于艻静的劝诫,太后摆了摆手,眼睛紧盯名册,不管体如何反抗,也不想停止手中的动作。 “太后还是休息一下的好,要是在南巡前病倒了,恐怕就真的得让陛下一个人南巡了。” 听了这句话,太后不由悸动了一下,翻着纸页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视线跟着转移到了昔立严上。 “对了,哀家召你来,是想问一问现在陛下的况。” 昔立严稍稍向前躬了躬,道:“陛下今天一早还在处理公务,听璃乐说昨夜一宿未歇。” “啪嗒”一声,太后将手中的名册摔在桌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太医。 “昔太医,哀家不是吩咐过你,让陛下近来多休息,最好能让他卧。怎么还有精力处理公务?” 面对微怒的太后,昔立严又低了低头,拱手道:“太后的吩咐微臣哪敢怠慢,这几给陛下开的药,已经不能说是治病,几乎可以说只是一般的滋补品了。” “你不是说陛下上的疼痛,不用药是不会自愈的吗?为何现在不吃药也都没事?” “今早微臣为陛下诊脉,仍旧气血壅滞、胁胀闷,还有些气虚发之症。” 面对太后的质疑,昔立严移离了视线,“陛下不是没事,病一再拖延,恐是已经习惯于这种病痛。 加之陛下思虑过甚,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上的不适也容易被忽视。” 说出这些话的昔立严,心中一阵冷过一阵,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违背医道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狠百狠 “这个孩子怎么如此倔强!?”太后眉头微蹙,有些温怒,伸出手,指着昔立严,“一定要让他给哀家躺下,不许再胡来!” “太后,陛下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个好兆头。一定要给陛下重新用药,否则有引起其他并发症的可能。” “重新用药?!” 太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盯着突然说出和自己心意相违话来的昔立严,“把陛下治好,好让他有更充沛的精力去冒险、去胡闹吗?” 沉默片刻后,虽然心中惊恐,但昔立严还是咬了咬牙,道:“请恕臣直言,太后阻止陛下同往南巡,是为保陛下安全。 但太后一人离开,让陛下一人留守,难道陛下就真的安全了吗?” 太后犀利的目光在昔立严上,让他不生了一冷汗,感觉自己上每个汗毛孔都在散发着恐惧。 但一想到玹羽那真的不能称之为好的状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太后,臣只是站在医者立场上,应及时为陛下治疗用药。 陛下还年轻,如就此坐下病根,臣将寝食难安。” “既然他这么难受,为何还要硬撑着,将奏折全揽了去批阅? 既然他都能将虹国大权交到他妹妹手里,为何现在还非要去处理公务? 他这么任,你就是拿世上最好的药给他,他也还是要落下病根!真是不分轻重……” 太后绪激动,眉头锁紧,她再次猛烈咳嗽起来。 艻静惊恐的一声,让昔立严顿时紧张起来。 一口鲜血从太后口中喷了出来。 “太后!” 同样大惊失色的昔立严想要上前为她诊治,但太后却向他摆了摆手,面色沉重。 他不敢再动,停在了原地。 “去,把那个东西给哀家拿来。” 听到太后吩咐的艻静,愣了一下,马上一股比刚才更加惊恐的神色袭上她的脸。 她有些犹豫,但太后却没有迟疑地坚持着。 “去!拿来!” 太后的声音带着威严,更带着冰冷。 艻静不敢违抗主人命令,转进了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木盒走了出来。 太后从小木盒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看向了昔立严。 “为医者,为患者考虑行事,这是你的医德。哀家不愿为难你,但却要太医你帮哀家一个忙。” 说着,她举起了手中的小瓷瓶,“现在还是不能给陛下用药,但在你给他开的药方中,添加这瓶中液体。 刚开始每次两滴,两天后减为一滴,再过两天就停用。” 昔立严接过小瓷瓶,疑惑地看着太后。 “陛下现在对哀家防范得紧,直接动手不可能。所以,也只有有劳烦昔太医了。” 昔立严打开瓶盖,闻了闻瓶中液体,惊道:“芦苜?!”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太后,“这是强力止疼药!虽然最初服用会很快见效,但一旦停用,不用其他药物辅助治疗,服用的人、服用的人定会痛得痉挛,甚至昏厥啊太后! 难道太后真的要用在陛下上吗?!” “太后!” 艻静也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人,但她并不为所动。 “请太后三思!” 昔立严说着,马上跪了下来,“这种药虽不会对人命造成威胁,但药力强劲,会对人的神经造成伤害,恐怕到时候陛下会痛得生不如死! 不如、不如还是让微臣来调配药丸,保证陛下不能和太后一同南巡。” 昔立严想要退而求其次,但连这个请求也没得到应。 “不用再说了!也不要再跪了!” 太后毫不迟疑地挥了挥手,“你刚才说的没错,把陛下一个人留下也不安全,哀家是应该把他留在边好好看护。 所以在南巡之前的这几天,务必让陛下舒舒服服去做他想做的事吧。” 昔立严退出了正孝宫,他的劝谏对下了决心的太后是无用的。 他追随太后多年,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但作为行医之人,看着手中瓷瓶,一股强烈的负罪感马上侵袭而至。 太后是个可怕的女人,这点不假,但她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让昔立严一阵背脊发凉。 昔立严退下后,太后疲惫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艻静为她擦拭嘴角上的残血。和玹羽大吵的那天,太后回到正孝宫之后也咳了血。就算是去年虹国处于内忧外患的子,她也不曾如此大动肝火。 她不能否认玹羽这一年多来的成长,但还远远不够。 有些东西她无法教给他,而他也并不接受。 “……陛下需要有人辅佐。” 太后闭着眼,一旁的芒静静静听着。 “心地纯良固然是好,但过了就会险象横生。 玹儿在尭敬出边待得久了,心恐难再改,他边须有一个能替他杀伐决断之人。” “太后心中可有人选?” “哀家想在众洲侯之中择一人,放眼望去,能担此大任,最适合的人选就是赜博弗。 但是,可惜了……” 既然丞相知道了舞河之事,也难免会传到赜侯耳中。但没有证据,赜侯也会像丞相一样,只能选择沉默。 而玹羽是朵昈的养子,也是她的亲侄子。赜侯就算再恨王室,也不会对玹羽出手。但也不能肯定,他将来不会成为王室的威胁。 太后伸手扶上额头,狠狠地掐了一下。 她不是没想过要除掉赜博弗,而是现在的虹国还需要他的力量。 玹羽已经向她展开攻势,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手遮天。 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要招来儿子强烈的质疑,更何况是一洲之侯,还是受人敬仰的赜侯。 站在己方时,赜侯是王室强力的后盾,但一旦阵营转变,赜侯就会变成棘手的存在。 太后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也有些惧怕,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对抗这些不利因素的力量。 艻静刚想张口叫她休息,而此时对方却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出了犀利的目光。 “叫暝凛高过来。” 艻静应声后离开了,太后再次提笔疾书。 这次的收件人则是郁千崖,那个太后一直想收归麾下的男人。也是被太后认为唯一能够与赜侯抗衡,能够承担辅佐涟延王重任的洲侯。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面难见 “十分抱歉,丞相大人。近期陛下体有恙,太后吩咐过,后宫需要绝对清静,故止一切会见。” 玄景宫芷阳中,丞相明璧沛已在此等候了半个时辰,然而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毫不留面的拒绝答复。 看着站在一侧的百名随从手中捧着的大箱小箱,这个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人物,此时脸上沉得可怕,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然而自己是丞相,矜持不会轻易让他和这些宫人去发脾气。 不过与他同来的御史大夫晋伴臣,却没能压制住自己的脾气。 声音本就洪亮的他,再加上那一张天生的怒颜,让被质问的小吏和宫女都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各个躬低头,不敢去看这位发怒御史大夫的脸。 今天是暄诗安,就是明璧沛外孙女的生辰。下了朝的丞相马上赶往芷阳,他早已叫侍从们拿着备好的贺礼在那里等候。 这颗丞相府里的掌上明珠,丞相已有大半年未见到了。 本想值此生之际见一见诗安,但思心甚切的丞相却被当头泼了一脸冷水。 “怎么陛下病了,暄小姐子也不舒服吗?” 晋伴臣难忍怒火,他揪着一名小吏的衣领大声质问着。 他和丞相是至交,自然也十分疼这个友人可的外孙女,每年都会备上贺礼,为暄诗安庆生。 就算是玹羽,也会对晋伴臣的吼声畏惧三分,更可况这些深宫中的小吏和宫女。 即使如此,他们除了拒绝也还是拒绝。盛承太后的威仪,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畏惧所在。 看着快被友人震聋耳朵的小吏,明璧沛终于压下怒火,拍了拍他的肩膀,发了声:“好了、好了,你跟这些下人嚷嚷也是无济于事,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明璧沛挥了下手,他的侍从赶紧将一箱箱贺礼就地而放。 “既然太后有令,那么老夫也就不多做打扰。请将这些礼物转交给暄小姐。” 看到退让的丞相,一众小吏侍女也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摸样。他们谁都不愿、也不敢惹这位权臣。 此时小吏们也都勉强挤出笑,宫女也奉茶,端上糕点招呼着。 他们还要做一件肯定不会让丞相高兴的事,那就是对这些贺礼开箱查验。 如今暄诗安可是太后手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将她牢牢抓在手心中可是头等大事,凡是与她有关的人或是物品,都懈怠不得。 看着自己给外孙女的贺礼被人一箱接一箱地打开检查,明壁沛心中滋味可想而知。但他城府极深,一点都未表露在脸上。 不过,他的老友晋伴臣可是截然相反,已经被气得快要炸开锅。 他横眉竖眼,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这才想起自己入宫已经卸剑,否则刚才一定会将这些查验的小吏们一剑封喉,才能解气。 明壁沛不断示意晋伴臣节制,但对方完全不予理会。 他动不了手就动嘴,查验的小吏们也只得在提心吊胆中继续作业,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差事不但揩不着油水,还有命之忧,真是苦不堪言。 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晋伴臣吸引而去,而明壁沛则坐在一旁,板着张脸,喝着因见不到外孙女而显得苦涩异常的茶水。 “丞相大人,茶凉了,奴婢再给您添点水。” 一名宫女悄悄来到明壁沛侧,她低着头,提着茶壶将放在桌上的茶杯斟满。 明壁沛也不看她,径自去取茶杯。 此时杯底茶托上多了一张纸条,他将纸条快速收入袖中,看着冒着气的茶水。 “松花酿酒,水煮茶。这宫中的茶还真是有些苦。” 宫女仍旧低着头,退到一旁,答道:“生香熏袖,活火分茶。宫中的茶并不全是苦的。” 明壁沛微微点了下头,又泯了口杯中茶。他轻挥了下手,那名奉茶的宫女便退下了。 全部查验过程,在晋伴臣雄狮般的怒吼中结束了。 宫人们揉着被摧残了半天的耳朵,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明璧沛站起,连拉带扯,将仍旧不依不饶的好友拽了出来。 他仰头望了望芷阳的金字匾额,不长叹一声。 凡是要探望入宫的女子,都要经过这座芷阳。但今天这座承载着期盼的宫,却给他留下了极为不悦的回忆。 “太后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嚣张霸道了,不仅在前朝呼风唤雨,这后宫她也未曾松开过手。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实施全面宫,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晋伴臣一边朝宫门方向走着,一边向着旁边友人发着牢。 响亮的嗓门,让他的侍从们不安地环视着四周,生怕这声音让不能听到的人听到了。每次进宫,他们总要如此提心吊胆一番。 “已经快半年了,总找些有的没的借口,一面都不让见!这诗安还没真正嫁给涟延那小子呢!怎么就把她当成王家的人一样,看得这么紧了!” 伴臣吼着,突然将矛头转向了明壁沛,“你也真是的,就算是陪竹昑长公主出访尤音国,怎么也不提防太后会来这么一手! 难道你就没听见说,太后早就瞄上了你家诗安的那些传闻吗?” 似乎说到了明璧沛痛处,他一脸严肃,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半响,他又转过头去,无限惆怅地看着后宫的方向,道:“太后要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老夫又怎会在此栽了跟头!” “所以我才说嘛,你唯一的女儿早逝,膝下就只有诗安这么一个外孙女。如此明显的弱点,太后不瞄准才怪呢! 早叫你多留心,你总是说诗安还小还小的,这不马上就叫太后抢了去。这下可好,太后手中不仅多了个压制你的砝码,还多了个儿媳妇。 诗安是个好孩子,要是真作了涟延的妃子,以后一定会孝敬太后。倒是你,恐怕以后就要孤独终老了。” 晋伴臣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一针见血,他的朋友听了更是哀上心头。 两人还处在玄景宫中,意识到这点后,明璧沛赶紧拉着友人往宫外走。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各怀心事 和老友喝完酒后,明璧沛坐着官轿,边侍卫侍从前呼后拥地返回了镇国公府。所过之处,无人不让道避让。 进入府中的他,直奔自己寝房,脱下官服官帽,换上一暗色便服,只带了两名随的侍从,就从府中的后门出了来。 后门门前正侯着一乘二人抬的小轿,他上了骄后,轿夫就杠上肩头出发了。 小轿在高翅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阵穿行过后,轿夫将轿子停在了一座宅院后门,此处道路偏僻。 侍从敲了敲门,门很快打开了。 下了轿后,明璧沛迅速从后门进了去。 这座宅院从外观上看并不显眼,但它的内部却相当宽广。 不过,如同它的外观一样,内部也并未做过多装潢,一切都显得极为简约而自然。 “丞相大人,要不要小的先去禀报老爷?” “不必了,直接带老夫过去就好。” 宅院中的小厮应了声,带着明璧沛径直往院中深处走去。 自从外孙女入宫之后,明璧沛就再未踏入过这座他女儿曾经的家中。 因为暄诗安的事,从尤音国回来的明璧沛,对着自己的女婿大发雷霆。 他也如同他的老友晋伴臣一样,在脑中无数次的盘算着,如何将诗安救出。 但当盛怒过去之后,理又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庆幸自己没有因一时的震怒,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现在仔细想来,太后不就是在等待着他出手去救诗安吗? 如此一来,太后就有充分的理由来对付他,将他罢相、废贬、流放或是要了他的命。 每当想到这儿,明璧沛对于太后的憎恶就会再加上一个砝码。 这段时间他也发现,不光是自己对太后的不满达到了极限,他的女婿军大将军暄章要,对于太后的恨也更进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暄章要却仍然不愿加入岳父的阵营。 “啪啪”的声音,突然传入明璧沛的耳中,将他从自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 抬眼望去,他已经来到了暄府宽敞的后院之中。 暄章要正穿便服,拉着劲弓,瞄着百步开外的靶子。 “嗖”的一声,离弦的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鼓掌声传了过来,暄章要朝着声音转过,看到明璧沛已站在了一侧。 虽然有些吃惊,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出现。他赶紧放下弓箭,走上前去,朝着岳父拱手行了一礼。 “岳父大人公务繁忙,怎么今天有空到小婿这里?” 暄章要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将明璧沛引入室内说话。但明璧沛摆了摆手,并不想进入室内。 “就在这里吧,吹吹风也叫人心愉悦。不用顾及老夫,你继续拉你的弓。毕竟明天太后和陛下就要离京了,不是吗? 作为军人,要保持体的敏感是很重要的。” “岳父大人今天突然到访,就是要和小婿说这个吗?” 暄章要接过一旁侍从递过来的一支箭,又搭在了弓上。 明壁沛负手,仰头看着午后万里晴空,道:“今天是笛娟的忌,也是诗安的生。 或许是我年岁大了,这样待在家中总会不安。你明天就要出发,过来看看我才放心。” “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的初衷从来都未变过。” 一边说着,暄章要手中的箭再次了出去。 “老夫倒是希望你能稍稍有所变化……所以,老夫一直想要知道,你对陛下的看法?” “小婿之前说过的,陛下的事,我是不会管的。” 对于女婿毫无迟疑的回答,明璧沛不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全而退吗?如果你只是孑然一,只要有相当的觉悟便罢。 但是,你还有家庭,你还有诗安。要是有丝毫顾虑不周,你就会连累到她!” 拉着弓的手停在半空中,暄章要的眼神不犀利起来。 “诗安也是您的孙女,既然岳父大人决定去做了,就一定能保障诗安的安全不是吗?” “如果诗安一直待在玄景宫中,老夫自会让她得到绝对的安全。但明天,诗安也会跟随你们一同出行。” “什么!?” 暄章要的疑问,伴随着手中的箭一起发了出来,只是这支箭却远远偏离了轨道,一旁的侍从“啊”了一声,赶紧向旁边一闪,才躲过了这支乱了心的箭。 “你真的以为太后是无条件地信任你吗?如果她真的信任你,也不会在派你出军涞洲的期间,将诗安强行接入宫中。 这次也是一样,边有个人质,不管怎样都能够挟制你。” 暄章要狠狠地攥着手中的弓箭,黝黑的脸上一片云。 “我这就进宫去见陛下!” “见陛下?今天不管你进宫去见谁都是见不到的。” 老者拦下了有些激动的女婿,“老夫刚刚从宫中回来,本想去见一见诗安。但现在宫里已经全面封,涟延有恙在,他们是谁都不让入内的。” 暄章要一拳重重砸在后院中的石桌上,道:“我想入宫,还没有谁能拦得住我!” 大将军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显出怒气,明壁沛拽着他的胳膊,继续道:“你现在入宫,会让太后更加怀疑你。 就是因为知道诗安是你的致命伤,太后才会紧紧抓着不放。毕竟掌握住军,太后才能保住自己的安全。 而你心里也明白,太后这些年一直在拉拢你。笛娟过世后,太后不知给你说了多少回的媒,但都被你一一回绝。 你真正的心思,太后并不知道。但你的拒绝,却会让太后对你产生怀疑是无疑的。 你始终不接受太后一星半点的好意,最终得她对诗安出手了。 你要清楚,现在的我们是被动的,涟延王并不是你所倾心的明苍王!如果你还对王室心存半点期待,那你就败了!” “我不想将诗安卷进来,但既然已选择这条路,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给那孩子造成伤害。这一点,岳父大人您也是一样的。” 说着,暄章要直起来,目光坚毅地望向了老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才要你狠下心来!不要再那么固执!” 明壁沛放开女婿,又仰头看向了天空。 暄章要则慢慢收回了视线,微微侧过了。 “我们都是无法坦诚面对未来的人,但诗安却不一样,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暄章要说着,再次捻箭张弓,“岳父大人请放心,我虽然有自己的原则,但诗安无论何时,都是凌驾在这些原则之上的。 不管是太后还是涟延,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到诗安!” 话音刚落,暄章要手中的箭就已飞出,正中靶心。 第三百四十章 父女相会 这一天,是军大将军暄章要妻子明笛娟的忌。也不知从哪年开始,这一天就成了这位将军固定的假。 细想起来,这也是盛承太后特批给他的。任谁都知道,太后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收揽人心。 只不过太后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达到她的目的。 每年的这一天,暄将军都要尽力为女儿庆生,决口不提亡妻之事。 这一天,平里素容简约的将军府,都会被装饰一番。为女儿准备的礼物之中,定会有郁侯名下那家店铺的布偶。 自然,过生少不了美食,只要是诗安吃的,不管应不应季,都会悉数摆上。 只要在这天能看到女儿笑脸,这位平肃目冷面的大将军,也会露出普通父亲的慈神。 然而,今年形却截然不同。诗安不在边,暄章要也失去了准备一切的动力。 这一整天他不是在后院练剑拉弓,就是闷在书房整理文件。只有在下午丞相突然到访,他才与岳父说了几句话。除此之外,这一整天他都闷不做声。 在丞相离开之后,他更是心沉重地一言不发。 不过,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叫家仆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不同的是,备好了三副碗筷。 一切准备就绪,仆人也都退下之后,饭厅中就剩下暄章要一个人。 他并没有动筷子,而是喝了几口酒。看着桌上的另两副碗筷,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涌上心头。 往年诗安在家时,桌上绝不会出现第三副碗筷。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比渴望,那两个人能够同桌而坐,与他同桌而食。 越是渴望越是悲凉,或许以后连想象都会变成一种奢望。 心中一阵酸楚的暄章要,一只胳膊肘支在了桌上,将头抵在手上,闭上了眼。 不知待了多久,耳边仿佛出现了女儿的呼唤声。如梦如幻,慢慢抬起头后,女儿那张晴朗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诗安!”兴奋之色在这位父亲脸上一闪而过,自嘲的微笑旋即而上,“这是梦吧……” 暄章要将后背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抚上了自己额头。 “不是梦!我是诗安。” 暄章要刚刚闭上眼睛,女孩清脆而甜美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诗安正拽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摇着。 他也抓住了女儿的手,真实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爹!我好想你!” 诗安说着,搂住了父亲脖子,如一只小猫般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暄章要惊喜大于吃惊,他端详着许久未见的女儿,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出宫回家?太后准许的吗?” “怎么会?太后下令封宫,谁都不得擅自出入”,看着父亲一脸疑惑,诗安嫣然一笑,“当然是陛下了。 今天外公去宫中看我,还带去很多礼物,结果却被挡在芷阳宫。听说同去的晋伯伯很是生气,这件事不知怎的就传到了陛下耳中。 陛下听闻今天也是我母亲忌,所以特准我出宫。当然是偷偷的。” “‘偷偷的’?你一个人出来的?” 暄章要有些担心地看着女儿。 “不是啊!陛下很担心我的安全,所以连他御用的卫队长,晤将军都派给我用啦。” 一听到卫队长,暄章要脑海中立刻涌现,晤峰谷那张和他上戎装不相称的清秀面容。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时刻警觉地注视着周围的状况。 这位出涞洲的将军深受玹羽信任,总是不离左右,衷心护着主上安全。 在他印象中,这位将军自从上任以来,还从未执行过保护虹王以外的任务。如今玹羽命他护送诗安出宫,暄章要突觉心中一暖。 “那晤将军人呢?” 暄章要说着,将视线投向了门口。 “将军说,不便打搅我们父女见面,所以我让仆人在花厅招待他了。” 收回视线的暄章要,此刻看到女儿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那第三副碗筷。 顿觉尴尬的大将军刚要叫人撤下,但女儿却率先开了口。 “不要撤,娘要是还在,一定会这样坐在旁,为我庆生。” “好,不撤”,暄章要马上点了下头,“只要你高兴,都听你的。” “诗安每天都很高兴,倒是爹,你今天有些怪怪的,难道是想娘了吗?” 看着诗安疑问的浅灰色眼睛,刚才那股被女儿突然出现的惊喜压下去的悲凉再次涌出。 这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汉子,不微微别过了脸,避开了女儿的视线。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想很多,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你母亲。 和你一样,父亲也希望能如此,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顿饭。” “那为何,平爹都绝口不提娘的事?我还以为你们感不好。” 一抹苦笑出现在暄章要脸上,他夹了些女儿吃的菜,放到她的碗里。 “为何要提?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也会有快乐啊!”诗安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父亲,“就是因为爹总不告诉我母亲的事,我才更有好奇心,想知道的事还是打听到不少的。” “哦,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暄章要饶有兴趣,望着女儿那张笑盈盈的脸。 “我知道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是因为一张画对不对?” 像是确认般,诗安回望了父亲一下之后,又将视线抬高,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就是那张一直挂在爹书房中的风景画,我一直以为画中风景是被作者所美化。 但听宫人们讲,那是赜洲的一个小村庄,是实景。” “是真实的美,而且是完全还原的美。” 仿佛记忆被拉到了从前,暄章要不附和了一句。 “而且听说,画的作者最擅长的不是风景画,而是人物肖像。 所以,我觉得那个作者真是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也能去赜洲看看,想看看你们相遇的地方。” “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被女儿提及了自己的陈年往事,暄章要也不有些羞涩。想起连赜侯都知道这件事,不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三百四十一章 诉说往事 这种事被提起,暄章要虽然觉得羞涩异常,但在还是小姑娘的诗安心中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诗安有些兴奋,说道:“就算为人处世再低调,父亲母亲的份也难以抑制这些消息外传。而且这段相遇相知的经历,早已在宫中被传为佳话。” 看着那第三副碗筷,暄章要缓缓张口:“就是因为这个份,才会让我和你母亲之间产生巨大矛盾……”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将刚才喝空的酒杯再次斟满。 知道此刻女儿正用疑问的眼神注视自己,他继续道:“如果你母亲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而不是丞相府中的千金。 而我只是个平凡军人,也不是什么手握兵权的将军,那所有的不愉快就都不会发生。” 说完,暄章要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眼神有些迷离,似是飘向了远方,“你在宫中也待了有段时,你很聪明,很多事也能看明白了。“ “我知道爹从不涉党争,难道是说娘……” 诗安秀美的脸庞抹上一层云,眉头微蹙,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我和你母亲在赜洲相遇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份尊贵,我们很投缘,相处得很好,不到半年我就决定娶你母亲为妻。 但当我知道了她的份,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失落与失望。” “会不会是父亲误会了母亲,这一切不过是个巧合?” “就算事实如此,在当时太后和你外公争权火之时,我根本不可能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我不愿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和你母亲分了手。” “但最后,你们和了好,爹还是娶了母亲。”诗安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暄章要眼神有些缥缈,顿了下,答道:“我就是为了逃避太后的拉拢,才和你母亲成了亲。” 说完这句话,他内心一阵揪痛,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咽了下去。 “知道我和丞相千金分了手,太后便给我说了不下二十次的媒。而我每次都找各种理由敷衍、搪塞。有一次甚至说自己心不好,不想见人这种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都扔出来了。 我知道每次被我拒绝之后,太后都很生气。如果再拒绝,恐会引来杀之祸。 我是绝不愿做太后帐下人的,所以只能选择相信你母亲,便和她成了亲。 但党争的影还围绕在侧,让我无法坦诚面对你母亲。 婚后,我对她依旧冷落,有一阵子夫妻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直到你母亲怀上了你,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说到这儿,暄章要沉默了,他再次将酒杯斟满,道:“后来我才知道,你外公不知有多少回,想要将我拉入他的阵营,但都被你母亲所挡。 而且直到你快足月,即将落地,我才知道,你母亲的体质是根本不适合生产的。 但她却瞒着我,坚持要将你生下。只为我能信她,望我们能做一对真正夫妻,携手共度人生。 但是……是我不好……” 暄章要说罢一仰头,一杯酒又喝了下去。 酒的甘烈,硬生生将窜到嗓子眼儿的哀愁压了下去。 “爹……” 仿佛体会到了暄章要此刻心,诗安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她又拽住了父亲衣袖。 “是爹不好,说了不该说的”,暄章要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今天是你生,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爹,我出生那天,你是不是很难过?” 暄章要一怔,随即释然。 他又夹了些菜给女儿,道:“为你的出生高兴,为你娘的离去哀伤。这是两件事,只不过发生在同一天罢了。” 诗安会意地点了点头,虽还是觉得今天的父亲有些奇怪,会对自己大谈特谈母亲的事。 但诗安不是一个会长时间沉溺于不快绪中的女孩。今天她冒着风险出宫,就是为了和暄章要一起高兴地过生,所以很快就将哀思压入心底。 诗安一边吃一边露出了笑,她已经一年多没吃过家中的饭菜了,不由觉得还是家中的味道最合口味。 “怎么样?在宫中过得习惯吗?爹军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你。” 暄章要看着女儿,脸上一片柔和。看着她对家中饭菜一脸满足,脸上不露出微笑。 “起初有点担心,但现在完全习惯了。天天陪竹映下念书,真是太有趣儿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诗安突然乐了起来,“自我进宫以来,下还没有一天不逃课的。 有一次,老师为了看住她,一直盯着她,并让她大声念书。但过了没一炷香的功夫,老师就开始打起盹来。 下在那里哈哈大笑,不知何时,她在老师的茶杯中放了催眠药草。” “我看这位长公主要比你进宫之前的状态好多了,听说之前老师连她影子找不到的,起码现在还能和你一起在学堂出现。” 诗安难掩笑意,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最初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好,下不愿和我一起念书,那时真是有些沮丧。 不过,我觉得竹映下不念书也不能全怪她。” 说着,诗安又笑出了声,笑过之后接着道:“有时陛下也会在学堂学习,经常拉着下一起逃课。 教我们书法的老师经常腰痛,陛下特意送给他一包熏香,说是能舒筋活血、提神醒脑。 结果第二天,那位老师就没能来为我们上课,后来才听说是用了陛下的熏香后,整整在家昏睡了两天。 等到第三天老师人是来了,可还是昏昏沉沉,看着我们练字,没一炷香就睡着了。 而陛下一直等着这一刻,拿起笔就开始在老师脸上乱画。当然下也是同谋,两个人根本不是写书法,完全是在画脸谱。” 诗安边说边笑,大部分都是围绕玹羽的趣事。看得出,她不仅和竹映长公主相处融洽,和涟延也很是聊得来。 暄章要津津有味地听着,才发现之前自己的担心竟是多余。 太后从他边将诗安夺走,虽然他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和他的丞相岳父如出一辙,是有千万个不愿意。 如果今天的诗安向他诉苦,他绝不会再沉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冷眼旁观 随着小吏的通报,赖烈安进入了赜洲府中的议事厅。 他离开赜洲已有一年时间,当初离开之时,他是抱着赎罪并掺杂赴死心。 而今天归来,一切负面消极之早已不见踪影,从前的自信与抱负又在这个青年上复燃了。 厅中正座上,赜侯正在看着几份文件,见到青年进来就叫他坐下说话。 询问完维洲的基本现状后,赜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现在维侯过于依赖大人了,洲中大小事务,他几乎都想要征询大人的意见才能做决断。恨不得他书房中应该挂大人的哪副作品,都要先问问大人的意见。” 赖烈安哼笑一声,视线一直紧盯在赜侯上,似乎不想放过上司的任何反应。 “那就让他依赖吧,本侯现在正需要他这种状态。 回去告诉维侯,不管什么事,本侯都会给他意见。当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烈安你就自行了结吧。” “大人真要这么做吗?这么放任下去,维侯那个人可是会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大人不放。 自从他杀了他弟弟之后,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变得更没有主见了。” “先让他把这股粘劲用到权侯上。” 说着,赜侯将桌案上的一封信交到了部下手上,“虽然问洲现在对赜洲意义重大,但本侯还不想让赜洲明面插手问洲的事。 不过,全让权洲人去料理不划算,让维侯按照这封信上写的去做。” 接过信的赖烈安,快速扫了一眼信上内容,道:“大人是想借维侯之手来控制问洲,将其物力人力都划为已用。 如此一来,大人就控制了维洲和问洲两个洲。” 面对下属直面的探询,赜侯仍旧不为所动,一脸理所当然的漠然,道:“只要拖住权洲,就足够了。” “大人此言差矣!‘拖住’只是个附加效果。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这两洲牢牢抓在手里才是。 既然大人已决定背弃王室,那做事就要决绝果断,不能再有半点犹豫拖踵。” “赖烈安!” 赜侯的声音沉重而凌冽,让赖烈安的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赜侯,心中竟有种莫名的畏惧。 “我们赜洲世代都是虹国的忠臣,绝和‘背弃’之词无缘。 赜洲的所有行动都是合理合法、合顺义,绝无遭世人非议或指责之嫌。 这一点你必须铭记在心,且要作你今后行动之准则。” “……是……” 青年躬致歉,赜侯的话虽无指责之意,但却带着怒意。 赖烈安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且已触及上司底线。 就算赜侯将为之事,实已背叛王室,但要将这些事做成世人眼里的合合理,这一点赖烈安从未考虑过。 得知上司的计划,赖烈安心中的吃惊可想而知。 在他眼中,赜侯始终对王室说一不二。而他不在赜洲的这段子,赜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对王室的态度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 赖烈安能够猜到几分,但又不能完全肯定。 因为赜侯并未完全舍弃王室,他的每一步棋都谨小慎微。所为之事并不愿世人所知,但也绝非王室所愿。 “赜洲是虹国的臣子,只要我在位,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但赜洲今后的行动不管目的为何,都会将赜洲百姓的安危和利益放在第一位考虑,绝不会以我赜博弗一人之益为出发。” “也就是说,我们赜洲百姓的安危利益,是凌驾在虹国整体利益之上的?” 一直探询上司真意,赖烈安又将他犀利的视线投到了赜侯上。 “是凌驾在虹国王室之上。” 赜侯的声音冰冷又坚毅,但听在赖烈安耳中却是如此悦耳。青年脸上露出难掩的笑意。 赜侯所为虽不彻底,但却已走出王室的束缚。 现在的赜博弗绝不会再对王室听之任之,而知道这点对赖烈安来说就足够了。 赖烈安猜不到赜侯的全部心思,但他却是安心,他确定赜侯的心已完全放在了赜洲上。 他难掩心中澎湃,跪了下来,恭敬地向着赜侯行了一个大礼,道:“下官愿永远为大人效命!” 面对部下的高亢绪,赜侯仍旧面色淡然,他抬手示意青年起,道:“这次回维洲,本侯还要你带去两个人。” 说罢,赜侯摇了摇铃。不一会儿,两个人从议事厅的侧门走了进来。 “闰池和闵首,都是问洲的旧部”,赜侯介绍道,“这次让他们回问洲,相信一定会对你有用的。” “大人,现在维侯和权侯正合力清查问侯旧部,现在回去是不是有些风险?” 赖烈安看了看进来的两个人,不有些疑虑。 “他们两人,是随侍在已故炚侯夫人问恬边的近臣,已多年不曾回过问洲。” “就算常年不曾回去,但他们的档案资料还是能够清楚查到的。” “所以本侯才要你带他们回去的不是?” 赜侯看着赖烈安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绪,“至于要怎么运作安排他们俩人,本侯就全权交给你来做了。” “是!属下明白了。” 对于赜侯的信任,赖烈安心中一阵狂喜,他此刻已开始在脑中盘算如何安置这两人了。 “对于本侯的安排,你们可还满意?如果还有异议,现在说出来也不迟。” 赜侯用他深紫色的眼眸探寻着两人。 “下官没有异议”,闰池朝赜侯拱手行了一礼,“没有赜侯大人出手相助,我等也不会活到现在。下官愿听赜侯大人吩咐。” “闰将军应该感谢的人是苾下才对。为了救你们主仆,下差点丢掉命。 这份恩望你铭记在心,如何报答就要看你今后在问洲的行动了。” 闰池再次低头行礼,赜侯的视线也转向了他的旁的闵首。 “下官也没有异议,下官离开问洲多年,一直都希望能回到故土去。且能为赜侯大人和两位下做事,下官此生也无憾了。” 听到闵首的话,赖烈安也不将视线投了过去。 此时,赜侯的脸上则现出了一种难觅的放松。 第三百四十四章 唯我所愿 “听说你在问洲早有未婚妻,此次回去也可团圆了,不要辜负人家姑娘等你多年的义。” 听罢赜侯似是关切的话语,闵首的脸上立刻呈现一片绯红。 他不赶紧低下头,但马上又紧张地抬了起来,道:“大人,下官无法否定想见未婚妻的迫切心。但下官也是真心实意愿,为两位下和赜侯大人办事才回问洲的。 下官之前做过很多错事。为了赎罪,下官一定会在问洲全力以赴。如后能为赜侯和两位下出一份薄力,实乃下官无上荣幸。” 看着眼前两位问洲旧部对着赜侯的效忠,赖烈安不想起维侯那同样对于赜侯的信赖。 他不得不钦佩上司收拢人心的才能。一切都是那样自然,顺理成章。就像他自己,也是完全将心交给了赜侯。 退出议事厅的青年,体验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那是和他从前的上司贯重央上体验到的一样的感受,那种对于赜侯的无限信赖。 赖烈安他们退下后,赜侯将视线转向了桌案上的一张纸,那是虹国的地图。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将维洲、问洲和权洲都打上了“x”,此时洲相贡明耀走了进来。 “大人,炚洲那边来消息了”,说着,他将一封信函递到赜侯手中,“炚侯还真是忙碌,连儿子都没时间接走了。 “光是肃清匡洲余党就够他忙一阵了。而且本侯要他全面接管荣洲事务,决不能让王室的人插手进来。” 赜侯看着炚侯给他的书信说道,一旁的老洲相点了点头。 “王室不好打发,他们一直要求让庄侯插进来。 不过庄洲在之前的战役中消耗甚大,庄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已经收手并向王室说明了况,希望炚洲全权负责荣洲之事。” 赜侯微微眯了下眼,道:“庄冠还真是会知难而退。也是,炚淮茂这个人很是难缠,换做本侯,也会如此。” 顿了下后,他继续道,“炚侯知道,将儿子放在本侯这里比在他那里安全。毕竟,现在王室的态度还不明了。 由洲和奎洲家小,上京路上离奇死亡,再加上佖洲被无视的惨状,这一切都让炚侯对王室充满了猜疑与不安。 要是哪天王室下令将他儿子接到明洲,说不定会出现和由、奎两洲相同的况。” “不过,就算连耀公子在我们这里,王室也同样可以下令?” 老洲相微微皱眉问道。 “能交的东西本侯自会交给王室,但是不能给的,本侯也是一样不会给的!” 赜侯的声音冰冷到极点,让听到的人不打了个寒噤。 “别说炚连耀,就连两位下,本侯也绝不会交给王室的! 维洲、问洲、炚洲、荣洲,本侯会让王室一个也得不到!” 很难想象这些话是出自赜侯之口,在贡明耀眼中,他的上司对王室的忠心是坚不可摧的。 但现在,赜侯已对王室有了全新认识。 他相信自己上司判断的正确,而做出这种认识和判断过程的痛苦,这位洲相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并未完全看透上司的真心。 正当贡明耀心中甚为复杂之时,一个小吏进来通报道:“大人,刚才快马来报,涞侯明就可到达什喜城。” 赜侯点了点头,道:“接下涞润冲留下来的烂摊子,涞毅久也真是不容易,正好让他在本侯这里歇上一阵子。 就算明洲那边有事找他,本侯也会帮他挡回去的。” 说完,赜侯再次拿起笔,在地图上将涞洲和庄洲也打上了“x”。 他视线稍稍向右偏移,“x”字也同样落在了佖洲上面。 “那么剩下的那几洲,大人打算怎么做?”洲相看到上司的笔触不发问。 “你知道现在奎洲、由洲还有征洲的事务都是谁在打理?” 老洲相稍一沉思道:“是岁侯。” “没错,就是岁侯。本侯想,岁茫天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了,且他人现在一定不在岁洲。 这三洲现在都是群龙无首,王室又在不久前,将这两洲家小全都斩杀殆尽。如果不亲前往理政,恐怕是要生出别的事端来。” “岁洲现在是无暇顾及其他了。” “分乏术。” “那么剩下的郁洲和邈洲呢?” “明知道接手三个洲是难以吃得消的,但为何王室偏要岁侯一洲去处理? 因为太后对岁侯是绝对信任的。 而没有达到‘绝对’这个层次的郁侯,太后又怎能放心放手要他去料理东边三洲? 太后的判断不错,郁千崖是不会把王室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至少现在的涟延王,在他眼中还没有那种价值。” 说着,赜侯将这两洲在地图上也被打上了“x”。 听着上司的话,老洲相不点了点头。郁侯所崇敬的人是先王明苍王,就连太后他也并不在意。 所以,对自己效忠对象极为挑剔的郁侯,是不会轻易将涟延王放在心上的。 “至于邈洲……”赜侯慢慢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微微眯起了深紫色的眼眸,“女人的心思很难猜,即便有过心结…… 不过,最后王室能够依靠的,也只有邈洲了吧……” “那么对于鼎洲,大人又有何打算?” 听到这儿,赜侯的眼神更加迷离,当年的人、当年的事,一帧一帧又在眼前闪现,让他厌恶至极。 他闭上了眼,但并不能关闭那些画面。 “如果王室真的发生了什么,鼎洲必定不会再装聋作哑。 我们不必插手,只要在旁看着就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究竟会如何面对自己的弟弟,还真有点让人期待答案。” 赜侯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发自心底的冷笑,这是贡明耀从未见过的表,让这位老洲相觉得此时的上司是如此的恐怖。 虹国现在所有的势都被赜侯尽收眼底,他就如纵览全局的幕后推手一般,笑看整个事态发展。 对王室的怨恨,已让赜博弗这个人大变,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将虹国搅个天翻地覆。 不过,现在的赜侯还是被理束缚着,等待着某一时刻。 如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虹国的历史恐怕又将改写。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何去何从 “嘿嘿!你果然在这里!抓到你了!” 赜侯府,花园灌木丛中,苾子笑着将躲在其中的炚连耀抱了起来。 炚连耀先是撅起小嘴,似乎很不服气这么快就被找到,但很快又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向苾子撒起来。 苾子将粘在他头发上的几片树叶取了下来,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起褶的衣服。 这些都是他母亲问恬以前经常做的,但现在会如此疼这个孩子的女,却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仅如此,就连这个女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都已完全从这个孩子记忆中消失。 想到这儿,苾子心中一阵酸楚。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孩子能永远记住,那个虽然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却视他为己出,并用自己生命保护他的女。 但是,不消除他记忆的话…… 苾子正在想着,突然被炚连耀抓住了手。 “姐姐,我们再来玩好不好?” “姐姐累了,叫侍卫哥哥还有那些侍女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说着,苾子无奈地扫了一眼周围那些一直跟着他们的侍从们,被这样围着,苾子早已失去了耐心。 “是不是连耀弄疼姐姐了?” 男孩说着,一脸担心地看着苾子缠着绷带的左臂。 “没有,姐姐是真的累了。” “那、那连耀陪着姐姐去休息。” 说着,男孩拉起了苾子的手。 苾子苦笑了一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开始向后院厢房方向走去。 走到枔子的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看着旁粘着她不放的炚连耀又是一抹苦笑。 本是有事找哥哥商谈,无奈只好带着这个“小累赘”一起推了开门。 屋内一片寂静,让人不知主人是否在家。苾子没有出声,而炚连耀也学着她的样子,闭紧了小嘴。 她们在敞开的书房门口,看见了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案旁,看着一封信的枔子。 一抹坏笑出现在苾子嘴角,她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炚连耀不要出声,然后自己蹑手蹑脚地朝着枔子走了过去。 突然,苾子从背后双手捂住枔子眼睛。 枔子一惊,瞬间他手中的那封信件就被苾子夺了去。 “什么东西哥哥会看的这么认真?难不成是哪个女孩子写给哥哥的书?” “说什么呢,苾……” 刚要站起的枔子,被炚连耀冲过来的拥抱,撞得再次坐了回去。 炚连耀一边亲昵地搂住枔子的脖子,一边叫着:“枔子姐姐!” 对于“姐姐”这个称谓,枔子不在心中一阵苦笑。 每当这时,苾子总会哈哈大笑一番。但是今天,却没有听见妹妹的笑声。 “不是姐姐,是哥哥。” “不是哥哥,是漂亮姐姐。” 一边应付着炚连耀的嬉闹,枔子一边将视线投向了妹妹。 只见读着抢来信件的苾子脸上越发沉,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封信是谁写来的?”一脸云的苾子转向了枔子。 “是一个叫沥有礽的御史写的,他是玹羽哥的好朋友。” “那么,上面写的这些症状……” 苾子说着,又将视线放到了信上那几行让她不能轻视的文字上。 “沥大人怀疑得没错,玹羽哥虽然上不再疼痛,但从他的脸色以及食的减退,还有奢睡等症状来看,他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是加重了。” “那个笨蛋!这个样子他还去南什么巡?!我看他自己在家巡都不够格!” 苾子一脸怒气,将手中的信摔在了桌上,“难道他自己就没觉查出体的异样吗?” “你没有看这封信后面写的吗?沥大人怀疑是有人在玹羽哥的药中做了手脚。” “什么?!还有人敢做这种事!” 苾子一脸吃惊,清秀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 “根据症状,能这样做的也只有御医了……” 枔子也是眉头不展。 “既然这个写信的沥大人能够察觉出问题来,那为何不去向玹羽哥揭发。或是向太后揭发?” “如果能的话,我们也不会看到这封信了……” 枔子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旁的男孩也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枔子温柔地摸了摸男孩天真无邪的小脸,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太后那张深不可测的笑脸。 仿佛下一秒,那张脸就会变成一张可怖的鬼面具一般,枔子不由自主地闭上了水蓝色的眼睛。 看到哥哥的样子,苾子也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绪,慢慢坐了下来。 朝廷之上的这些尔虞我诈,苾子在尭国时就已体会到了,只是这回的主角竟是母子。 她既惊又恐,再次拿起信,又细细地读了一遍。 “玹羽哥已经动南巡了,哥哥想赶到他边去?”半晌,苾子开口问道。 “如果只是单纯有人想要谋害虹国之主,那么察觉到的沥大人早就解决了,但他现在却写来信件,分明是在向我们求助。 可想而知,这件事一定是太后所为,换作任何人都是说不通的。而想要以医者份揭开这一切,也只有我去。” “既然哥哥都决定好了,那就赶紧动吧。” 苾子此时一脸放松,“去的晚了,恐怕那个笨蛋真的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有哥哥在他边,我也就放心了,正好我还可以和哥哥一起动。” 说着,苾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桃色的发辫也跟着抖动了一下。 “怎么,你也要走?” “天天被人这么跟着护着,一点自由都没有,早就让我抓狂了。” 苾子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将视线放到了已经跑到外屋去玩的炚连耀上,眼中显出哀色,道:“这孩子已完全把他母亲的事忘了,我们的任务也已完成,接下来交给赜侯照顾就好。 我要回妖林去,离开这么久,栗婶和木久他们一定担心死了。 还有玹羽哥留在妖林的那一大堆恼人的陷阱,都等着人回去收拾。” 这对兄妹的谈话刚刚告一段落,小吏的通报声就传了过来。 枔子应声后,责刚走了进来。这位赜洲洲相的高徒现任赜洲都水长,专门负责赜洲的水利建设。 当然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昔庭树的栽培利用。 一见到枔子,这位青年官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东拦西阻 “耀儿!不许胡闹,姐姐正在和赜侯说话,不懂礼貌的孩子,姐姐可不喜欢。” 苾子对着一直揪拽她衣服不放的男孩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见状炚连耀马上就松了手,随即马上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男孩知道这个看似温柔的漂亮姐姐,发起脾气来是非常可怕的。所以,他知趣地跑到院中放置的鱼缸边,去看鱼了。 对于连耀的表现,苾子很是满意,她转过视线,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谈话。 “赜侯是说,想要在朵昈城为我娘修建祠堂?” “是的,这是朵昈城的百姓所望。当然臣也绝对赞成,臣希望不仅是朵昈城的百姓、全赜洲的百姓,都能记住朵昈大长公主下的舍恩泽。也希望全虹国的百姓,都能将这份功德铭记在心。” 望着赜侯那双暗紫色的眼眸,苾子重重点了点头。 能够让全虹国的百姓都记住母亲的事,此时在苾子的心中起了巨大波澜。 自从玹羽离开妖林,继承王位之后,在他们兄妹上发生了太多事,让她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即使最后玹羽将他们兄妹俩从尭国手中夺了回来,但那种被利用、被抛弃的影依然挥之不去。 母亲昔庭亦是如此。 在苾子心中,母亲是为虹国王室而丢掉命的,但母亲所做出的牺牲,却并未得到王室应有的重视。 母亲就如一颗用完就扔的弃子一样,让她对虹国王室保持戒心。 而眼前的男人,苾子曾经确实很讨厌他,因为母亲的死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他却把昔庭实实在在挂在心中,没有一丝虚伪与伪装,对于昔庭的慕与尊重都是那么真挚。 这虽让苾子不快,但赜侯的所作所为却没有任何过错。 毕竟,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现在,赜侯所说,苾子只有打心底儿的赞成。 “那么,赜侯想要苾子做什么呢?” 看到小姑娘的反应,赜侯嘴角微微一扬,露出和蔼的笑容,道:“祠堂当中要供奉大长公主下的塑像,臣希望下能够指点一二。” “赜侯是说我娘的样貌吗?”苾子突然撇了撇嘴,“说到这个,我看虹国之中没有一个人的人物绘画水平能够超过赜侯吧? 我娘的画像,赜侯也画过不少。样貌应该早就铭记在心才对,又何必劳神让苾子来指点?” “臣所记住的都是大长公主下二十多年之前的样貌,大长公主虽风华绝代、青永驻,但经过多年的风雨是非与磨练,下给人的感觉是大不一样的。 或许是臣吹毛求疵,但臣一定要给世人还原一个真实的朵昈下。” “赜侯真是太会说话了……” 听着赜侯对母亲的赞扬之词,苾子不涨红了嫩的小脸。 放在以前听到这些,她绝对会扑上去给对方几拳。但现在,她却觉得赜侯对于母亲的感是清纯而纯粹的,没有一丝污浊与不净,自然之前的厌恶之感全无。 “不过,苾子的画技很烂的。” “这个下不用担心,下只要在旁看着,指出臣画的有误之处即可。” 这段对话结束后,苾子早已把要回妖林的打算,忘得一干二净了。 赜侯踏上了枔子房间门口的台阶。此时,枔子和责刚已从门口走了出来。 “下这是要出门吗?” 看着这两人的组合,赜侯显出了吃惊的表,随后快速地瞟了一眼站在枔子后的责刚。 “我想去趟都水司,赜侯找枔子有事?正好枔子也有事要跟赜侯讲。” 说着,枔子转过,示意赜侯进屋说话。 赜侯摆了摆手,并未进屋,道:“下既然要出门,那臣就长话短说,不多加打扰了。” “大人请讲。” 枔子再次转过,看着脸上浮现出温和笑容的赜侯。 “涞侯明天将会达到什喜城,虽说他是来考察昔庭树的。但臣知道,他是冲着下才来的。” “我?!” 枔子睁大了水蓝色的眼睛,虽说在涞洲时他就认识了这位洲侯,但却想不出他们还有过别的交集了。 看出枔子心思的赜侯,脸上的表更加柔和,道:“其实自涞洲应麻城人质事件后,涞侯一直十分自责,总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下。 且下离开涞洲后,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下,心中甚是挂念。 今早,他还飞鸽传信过来询问下状况,似乎有些担心下会因之前之事而不肯见他。” 听完赜侯的话,用他交换涞洲应麻城二十万人质,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又浮现在枔子脑海中。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来,摇了摇头,道:“涞侯多虑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如果他是为这件事要见我,那就没有必要了。” “当然,涞侯这次来还是为了昔庭树的事。舞河也流经涞洲,每年都会像赜洲一样受到洪水威胁。 听说下一直在这边做昔庭树移植的研究,所以忍不住就过来请教了。” “不是有都水司的人在吗?为何非要……” 枔子将视线转到了一旁的责刚上,对方似乎有些尴尬。 “下的威名远播,岂是我们这无名都水司能够相提并论的。 涞侯为了自己的母洲,当然要选择最权威的人请教,要是换做我,也会选择下的。” 责刚抢过了话头,虽说有些自嘲意味,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面对年年作乱的舞河,涞洲也是深受其害。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涞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明天……” 枔子小声嗫嚅了一句,伸手摸了摸放在袖口中的那封信。 “对于涞侯的请求不知下是否应?”看到枔子有些犹豫的样子,赜侯不问道,“如果下有为难的地方尽管说,臣自会回了他去。” “不!如果是为了治理舞河,枔子自当尽力。” 赜侯依旧和蔼地点了点头,道:“对了,刚才下说也有事找臣?不知何事?” 被赜侯这么一问,枔子不自觉地又把手放到了那份信上,但又迅速松了手:“不,已经没事了。” 目送走远的枔子,洲相贡明耀来到赜侯边,眼中尽是歉意。 “枔子下看上去相当苦恼,大人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他了。” “洲相,本侯不是说过,两位下都不会让给王室的吗!此时去明洲,太后就不会再手下留了。 本侯不会让他们像朵昈下那样,成为王室的弃子。相反,本侯要他们成为虹国的主宰者! 王室要为自己让朵昈下代他们赎罪的行为,付出代价!” 舞涛天际雷鸣呼,两岸昔庭拒洪淤。赤柱粉瓣缤纷落,恩赜延年伴前驱。迷决连年惊案出,智怔怔忠仕枯。冤灵聚盘咎此过,罪弥难恕天必诛。 赜侯的话冰冷彻骨,带着侵人的怨恨。但赜侯并没有被自己的感所左右,坚不可摧的理智让刚刚还冷若冰霜的脸上,立即浮出了亲人般的微笑。 他抬起手,招呼着仍旧在院中玩耍的炚连耀。 “耀儿,你父亲写信来了,和赜伯伯一起去看信好不好?” 看着男孩一脸兴奋地点着头,赜侯的脸上更显温柔,“当然,为了你父亲能够安心做事,耀儿一定要亲笔给父亲写回信哦。” 第三百四十八章 滞留沛松 玉色的眼睛慢慢睁开,眼前本应出现这间在沛松城府中最为华丽房间的天花板。 但浮现在玹羽眼前的,却是太后那张冷酷到几近绝的面容。 “陛下既然体不适,那就好好留在这里休养,南巡的事还是交给哀家去办吧。” 盛承太后抛下他离开时说的话,又缭绕在玹羽耳边。 他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刻。一时心急,玹羽猛地坐起了,向前伸出了手去。 “别走!” 玹羽急切的叫声,惊醒了一直在他边值守的昔立严,他马上赶走了睡意,奔了过来。 “陛下!陛下!您醒了吗?” 知道玹羽做了噩梦,奔来的御医轻轻摇了一下玹羽,想让他清醒过来,但突然他的手却被玹羽紧紧攥住了。 “母后呢?!母后走了吗?” 玉色的眼中出了强烈的目光,昔立严知道他的主君现在已完全清醒,可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已经中断五天的事了。 南巡出行的第九,虹王与太后到达多洲边境的沛松城。 本想在这里休整两天再出发,但到达的当天夜里,玹羽就浑剧痛不止。 他让昔立严马上为自己配药治疗,并严周围人向太后禀报此事。 玹羽能躲就尽量不见太后,不得已要见面也是强颜忍痛,不发一声,任凭虚汗从他苍白的脸颊上流下。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早已超越承受极限的玹羽,还是在太后面前疼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玹羽终于醒了过来。但他全如同瘫痪一般,完全使不出劲儿,就连坐起都无法完成。 然而,直到当天晚上,太后才出现在儿子头。表凌然、语气冰冷地丢下一直缠绕在玹羽耳边的那句话后,扬长而去。 玹羽则因为一时心急,再次失去了知觉。 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形,玹羽脸上写满了失望与哀伤。他一把推开边的御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听到声响的醨乐走跑了过来,但他的主人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出了房门。 此刻,屋外狂风大作,雷声滚滚,玹羽的绿色长发在风中强烈摇摆。 无视屋外恶劣天气,玹羽依旧迈着不稳的步伐向前走着。 “放手!” 面对醨乐的阻拦,玹羽一脸的不耐烦。但他却没有足够的力气,甩掉近侍那双坚定阻止他前进的手。 醨乐快走两步,挡在主上前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太后。” 玹羽没有停留,他绕过醨乐继续向前走。 “太后五天前就已经离开沛松城了”,醨乐一边不依不饶地拽着主上衣角,一边急切地说着,“陛下还是回房休息,外面风太大了!” “不在这里就是在澈米城了,叫人把飞马牵来,本王现在就要出发。” “陛下,马上就要下暴雨了。现在骑飞马太过危险。要走也要等到雨停了才行。” 醨乐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的侍从们使了个眼色。几名侍从一拥而上,将他们的主人拦了下来。 “放肆!都给我让开!”面对侍从们的阻拦,玹羽大喝一声,“太后可以不听我的,连你们也要犯上吗?! 听到主上的怒吼,一干侍从慌忙撒了手,跪了下来,只有醨乐还未松手。 玹羽回过头,怒视着近侍。 醨乐心中虽然害怕,但他此时撒手,恐怕就真的没人能阻止,这个绪不稳的年轻主上了。 “陛下,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天气又恶劣,实在不是出行的时刻。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可好? 更何况,太后留下了五万军队保护陛下,难道陛下想不带一个侍卫,就这样自己乘飞马去澈米城吗?” “五万军队?”玹羽冷笑一声,“母后还真是担心本王的安危呐!” 说完,他使劲将醨乐一甩,又开始向外走去,大喊着军将军的名字,“暄章要!暄章要!” “陛下,暄将军与太后同行,不在这里的。” 听完一直跟在他后近侍的话,玹羽又是冷笑一声:“母后连军大将军都收入囊中了吗!晤峰谷!晤峰谷何在?” 玹羽已经走到了沛松城府宽敞的院落中,此时豆大的雨点也开始落下,砸在玹羽上,也砸在这些跟在玹羽边所有人的脸上,顿感一阵阵生疼。 冰凉的雨滴加上肆虐的狂风,不让处其中的每个人都感冰冷。他们劝止住主上,但一切的努力都是惘然。 “晤将军正在城楼巡视,陛下要见他,马上派人召他回来便是,还请陛下先回屋中避雨!” 实在看不下去的昔立严,拿了把油伞冲了过来,他后跟着十来个御医也都涌了上去。 但不管这些人怎么说怎么劝,玹羽如同屏蔽了这些杂音一样,仍旧不管不顾,向着洲府的大门走着,任凭越下越大的雨将自己淋了个剔透。 在玹羽被白蒙蒙的雨雾弄得模糊不堪的视线中,一个纤细的影悄然出现在了大门口。 “陛下!”少女那悦耳却又充满焦忧的声音传了过来,“请您回屋去吧!” 隔着雨帘,玹羽抬眼望去。暄诗安正站在大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少女头上戴着的斗笠,在沉重的雨势打击下微微颤动,溅起了层层白雾。 玹羽每向前走近一步,暄诗安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脚跟碰触到了门槛,才停了下来。 “陛下!” 暄诗安摇了摇头,向两侧展开了双臂。 “让开!” 随着冰冷的声音,玹羽已经来到了暄诗安跟前。 虽然玹羽刺人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但比起粗暴甩开刚才阻拦他的那些人,已算是和缓许多。 “如果陛下执意要走,那就带诗安一起走。诗安答应过太后和父亲,要照顾好陛下,所以决不能让陛下离开诗安的视线半步!” 说着,少女解下头上的斗笠,踮起脚尖将它戴在了玹羽已被淋得往下淌水的头上。 “诗安会一直陪着陛下,不会让陛下一个人的。” 不知是少女温柔的话语打动了玹羽,还是他上的疼痛再次发作。 刚才还在怒气的驱使下横冲直闯的玹羽,此时就如瘫软的柿子一样,突然向前滑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守在身侧 “陛下!” 惊呼一声的暄诗安,一下子抱住了向她倒来的玹羽,两人跌坐在雨水横流的地上。 玹羽的体也如这雨,还有这地面一样的冰冷。诗安不由心中一凌,打了个寒颤。 不一会儿,玹羽就被众人重新抬回了上。 旧病未愈又新淋了个透彻,这让首席御医昔立严比他的主上还要烦躁,一脸郁地指挥着手下的御医们,更衣、擦、烧水、喂药。 昔立严一阵阵头痛,倒不是怕自己的医术不济,而是这位病患这心中之殇难治。 幸好刚才暄诗安而出,将这个倔强的年轻主上给拦了下来。否则,这会儿他们的虹王,恐怕已经骑在飞马背上,飞在大雨滂沱的空中了也说不定。 就算玹羽的体状况足以应对他的这番折腾,但这里毕竟不是明洲。 万一出了事,他们这些虹王边的人,恐怕都要被太后拖去陪葬。 一边想着,一边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走进玹羽房中的昔立严,看到连已经完全湿透的衣服都未及更换的诗安,正守在玹羽边,刚才还烦乱的内心,顿时舒展许多。 少女那关切的眼神,就如同守护自己心的宝物一般,是那样的纯净真实。 玹羽昏睡的这几天,嘴中一直喊着“娘!娘!不要走!”,而这个“娘”又是指的谁呢?是他的生母,当今的盛承太后?还是养母,朵昈大长公主? 不管是哪一个,在一个人体脆弱之时,多半都会呼唤自己的母亲。 但玹羽并没有得到他所渴望的慰藉,而这一切,都被这几天一直看护玹羽的诗安看在眼中。 这个小姑娘又是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太后过于绝,而对玹羽产生怜悯之,才会说出刚才在雨中的那番话? “请让我来喂陛下吧。” 看到昔立严进来,暄诗安接过了汤药碗。 昔立严则将玹羽扶起,看着诗安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主君嘴中。 昔立严因为和暄章要走得近,深知这位生长在蜜罐中的大小姐,一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而像这样伺候别人,恐怕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韵祺,你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吧,这样会感冒的。” “不,我想这样一直看着陛下”,说着,暄诗安拿出手绢,将玹羽嘴边溢出的药汤擦了去,“我怕视线离开陛下,他就会消失似的。” 之前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却不能确定。此刻暄诗安的言行,已足以让这位御医明白、确认了一些事。 虽然觉得这位大小姐与虹王的组合,还是有不知哪里的不协和。但有诗安在玹羽边,还是让昔立严心中踏实不少。 想到临行前,暄章要那忧心泛滥的眼神,昔立严现在只觉好笑。 堂堂军大将军,会在人前露出那种表,也只有在他女儿面前了。 不过,暄诗安却比她父亲想象中坚强得多,有些事现在也只有这个小姑娘才做得到。 在暄诗安的要求下,昔立严和他的御医团队,都退到玹羽旁边的房间中候命了。 在暄诗安心中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的虹王得到真正的休息。而她自己则默默守在玹羽边,就像她所说的那样,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的主上。 不过,暄诗安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是逃不过睡魔掌控的。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虹王的上空空如也。 暄诗安像是被人扎了一针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披在上的衣服,也掉落在地。 诗安魂不守舍地向四周张望找寻,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看不到玹羽,让她忧心如焚,仿佛下一秒就要喊叫出声。 忽然视线一角,瞥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敞开的窗前。 而此时屋外依旧大雨滂沱,狂风肆虐,云迷雾锁,昏天黑地。 不断有疯狂的细雨,从敞开的窗户闯进来,不时有雨滴打在离窗有一定距离的暄诗安脸上,冰凉切肤。 而站在窗口的玹羽,恐怕就是在浇淋一场小雨了。 “陛下!” 能够看到玹羽,令暄诗安心中一阵狂喜。她立刻起点燃了一支蜡烛,之后赶忙奔过去,将冒雨的窗子关了上。 一系列动作都是那样不假思索,仿佛做得迟了,玹羽就会在她面前跳窗而出一般。 她转过,不住地喘着气,刚才的惊吓还未退去,她只是注视着玹羽,像是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一般,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 玹羽也有些诧异,看着暄诗安。平时的诗安都是一副大家闺秀风范,言不大声,笑不露齿。而今却完全是另一幅摸样。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暄诗安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看到玹羽脸上已被窗外大雨打湿,她掏出手绢想要去擦拭,但玹羽却躲了开去。 “我这里有御医,暄小姐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玹羽转过,不再看她,“天色已晚,男女有别,如此同处一室,实在不妥。” 没有唤她名字,而是唤她“暄小姐”,不知为何,这让暄诗安心中一阵失落,还有些痛。 而玹羽让她离开的理由,也不由让她一怔。他们之前相处的一幕幕如过眼云烟般,飞快在眼前闪过。 他们之间似是兄妹、又如同窗,仿若邻家玩伴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刹那间全部崩塌散架。 玹羽不再把她当成邻家小妹,而将她视作一名普通女。而这又不似君臣,玹羽一直站在暄诗安的角度,为她着想。 暄诗安脑中有些混乱,又有些焦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离开玹羽半步。 不管玹羽把她视作小妹,还是视作后宫一份子,她都不愿离开他。 “不,诗安说过要一直陪着陛下的,还有……” 诗安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侧过去,但马上又抬起头,想继续刚才的话,但下一个喷嚏又阻止了她的话。 她用长袖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要制止鼻腔中传来的酸楚。 她有些尴尬,别说在一国之君面前打喷嚏,就是在她外祖父明壁沛面前,也不曾如此过。 就在这空挡儿,玹羽已经将自己的外披在了她上。 第三百五十一章 抖擞精神 第二天一早,昔立严就惶惶不安地奔进了玹羽房间,但屋内除了仍在熟睡的暄诗安外,没有第二个人。 怀疑主君失踪的昔立严赶忙叫醒了诗安,又叫来了其他御医和侍从,一群惊慌得脸色千百种的人一起寻找起屋子的主人来。 玹羽要是真的溜出去独自去追寻太后,他们边这些人的脑袋百分百是保不住的。 当他们穿过回廊,来到后院。阵阵刀剑碰撞之声,以及少年的喝吼之声便传了过来。 众人立即面露惊喜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一道剑光闪过,醨乐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一股坐到了地上。 他还未及发声,玹羽的剑尖就已经指在了他的喉咙处。看着明晃晃的利刃,醨乐不由吞咽了一下。 “起来!再来!” 玹羽扎起了长发,绿色发辫在风中摇摆。英气勃发、青漫动,手中的剑在他手中就如同玩物一般。娴熟的剑法,让观者仿佛在欣赏一段美妙的剑舞。 直到醨乐再次剑离手、贴地,人们才反应过来,这并非舞蹈,而是实战演习。 “还不够!再来!” 虽然玹羽已摆好了姿势,准备再次进攻。但他的对手,在表扭曲地看了自己主上一眼后,便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地,并开始大口大口地气喘起来。 部快速起伏,看样子是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收起架势的玹羽,一脸无趣地看着自己的近侍,显然还未尽兴,但并不强人所难,还是将他拉拽了起来。 “陛、陛下……”醨乐气喘吁吁,又弯下腰去,乞求道,“陛下饶命!绕了小的吧!小的武艺不精,这周围侍卫都是高手,陛下何不找他们切磋?” 醨乐抱怨不断,又赖着坐回了地上。 玹羽朝四周一望,叹了口气:“这些侍卫要是愿意和我切磋,我定不会找你。但不管我如何威利,他们就是不肯拔剑。” 醨乐不由在心中砸了一下嘴,自从涟书事件后,宫中侍卫又有谁敢和虹王切磋? 要是不小心误伤了主君,再被太后知道了去,小命绝对不保。除了他这个半吊子,根本不可能造成威胁的人…… 醨乐不甘心之后都这样被主子折磨下去,道:“那下次陛下找晤将军来、来陪您吧……” “晤峰谷昨天值夜,总得叫人家休息一下吧。” 玹羽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舞弄着手中的剑,漂亮地打了个剑花。 “我昨天也在守夜呀,陛下为何不体贴一下我?!” 话音刚落,醨乐就被玹羽敲了一记脑门,笑道:“你那也叫守夜!我找到你时,你还在呼呼大睡呢。哎呦……” 看到主上突然体一沉,醨乐慌忙扶了上去。而一直插不上话的御医们,也趁势赶了过来。 “陛下体还未痊愈,这么剧烈的活动,还是少做为好。” 昔立严俯首低语道,生怕自己的话再让玹羽动怒。但是,他却得到了对方顺从的回应,收起了剑。 昔立严不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即将升起的太阳,总觉得今天的太阳将会从西边升起…… “昔御医,告诉本王,现在吃些什么最能恢复体力?” 感觉今天的主上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昔立严正在纳闷,这个突然的问题更是让他吃了一惊,赶忙答道:“陛下之前伤到了筋骨,应该多进食些高蛋白、高钙的食物。” 玹羽点了点头,向醨乐招了招手:“走!我们去厨房弄些吃的。” “陛下!您饿了回屋等着就好了,厨房会给您做的啊!” 还未喘过气来的醨乐,极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主上的后面抱怨着。 “你的味觉和沛松城中的人同化了吗?”玹羽瞟了眼后的近侍,“那是人吃的东西吗?想本王好得快点,就跟我去厨房。” 明白玹羽是要自己动手做菜,醨乐仿佛离魂了一般。好在这里不是玄景宫,否则又是少不了一顿太后或是竹旸长公主的斥责。 “我也去帮忙!” 暄诗安欢快地跟了过去,只留下了一干诧异的御医和侍卫愣在那里。 主上要亲自下厨,做菜? 原来谣传并非虚假,而是真的。 “年轻真是好啊,明明前两天还痛得昏睡不醒,现在就又能舞剑,又有食了。” 看着远去的主君背影,昔立严不感慨道。 “昨天一夜,暄小姐可都在陛下房里……” 昔立严正琢磨着,后传来了御医们的议论声,都觉得今天的主上像换了个人。 “虽说还未正式订婚,但毕竟也是入了涟延的后宫。” “说的也是,陛下毕竟也到了年纪。听说先王这么大时,已经有好几个女人了。” 两个稍年轻一点的御医也加入了议论,但他们很快就被昔立严一人敲了一下额头。 “都给我把嘴管好了!暄小姐是什么份,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说。 就算她那个刻板的老爹不说什么,但不要忘了,她还有个可怕的外公。 刚才那些话要是让他听了去,到时连太后都救不了你们!” 昔立严瞪了他们一眼,但很快他的表也瘫软下来,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的陛下在这点上真是比不了先王,完全没有这根劲儿……” 太后曾经对他说过,想在南巡结束后,把虹王和军大将军千金的婚事定下来。但因为和玹羽的争执,也就没有告诉当事人。 不知道玹羽在知道太后这个安排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种纯粹的政治联姻,要是再争吵起来的话,不太妙…… 昔立严正想着,突然一个矮胖的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昔御医,关于陛下体状况的事……” 来人是沛松城守夤元,字瑞源。他体型胖硕,但个头却又着实不高,给人的印象就像个木桶一样。 而此时这个木桶正仰着头,一脸疑惑又有些忧虑的看着高出他两头的御医。 “陛下呀,别看刚才耍剑耍得欢的,一会儿就得痛得再躺回上去。” 玹羽恢复正常,昔立严心正大好。他半真半假,回答着夤元的问题,又苦笑了一下。 他应该阻止玹羽乱来的,但年轻人连给他阻止的机会都没给。不由心中暗叹,自己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 夤元还是有些困惑,又问了句:“这么说陛下的病尚未全好,还需要调养是吗?” “当然!现在放任不根治,今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夤元试探地问道:“就是说,陛下还要继续留在这儿?” “嗯,没错啊……” 昔立严说着不经意地瞟了夤沅一眼,只见刚才还一脸的忧郁的城守,此刻眉头舒展,一股欢喜之色爬上了他的胖脸颊。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请自来 昔立严有些看不懂,问道:“夤大人为何这么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不不不!怎么会有难处呢!像我这种小城微官,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一面。 陛下能在这沛松城驻足,是夤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有一事,下官一直很是担心……” “何事?” 看着木桶吞吞吐吐,昔立严催促道。 “沛松城是多洲边城,一应物资储备远不及大城市来的充足。所以下官担心,这里可能无法提供足够的药材给陛下调养。” “……这倒是个问题……” 御医团队虽然带了些药材南巡,但昔立严发现他们携带的恐怕远远不够。 且依玹羽病,他还需要随时调换药材配料与比例,而这些临时调换的药材都需在当地采购。 只是他们之前谁也不曾想到,虹王会在沛松城停留这么久,而这里有确实物资匮乏。 经由夤沅这么一说,这些天一直被明争暗斗的虹王母子折腾得焦头烂额,不暇顾及其他的昔立严,此刻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由得眉头微蹙。 看到昔立严的脸色变化,夤元赶紧道:“昔御医,关于这件事您无需担心。其实下官在几天前就已传书给多侯大人了,估计这两天,多侯大人就会送药品到沛松城来。” “是吗,太好了!夤大人您真是顾虑周全,昔某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昔立严向着水桶拱手一礼,“陛下这病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但要是落下病根,可就是年年都要犯的毛病了。” “陛下还年轻,必须及早治疗。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伺候周到、考虑周全。”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小御医走了过来。似乎是药剂的调配有些问题要处理。昔立严听后便告辞,跟着小御医一起离开了。 仍留在原地的夤元则拿出手绢,擦了擦自己有些冒汗的额头,之后像是避开一场大危机一样,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此时,一名小吏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在他上司耳边耳语了几句之后,夤元那刚刚放松的神再次紧绷起来。 “快去备马!” 说着,夤元再次掏出手绢擦拭额头。 刚才还闹异常的后院,再次恢复空无一人的平静后,一直站在回廊一角的晤峰谷,不表严肃、微微蹙起了眉头。 已经值夜一宿的他,刚刚在自己房中躺下休息,便听见后院的嘈杂声。职业的敏感,驱使他拖着疲惫的体前来查看。 不过,现在的他更是无法回去休息了。 夤元骑着马,来到了沛松城的南门城楼上,来回踱着步,并不时眺望远方。 前夜的暴雨让空气中充满水汽,伴随着盛夏的酷让人闷气短。 高湿度的环境,让站岗的士兵和他们的城守上司,都不汗流浃背。 而这位体中充满脂肪的城守,更是无法抵制酷,全上下如同水洗一般,一块手绢根本无法擦干他脸上不断流下的汗水。 “还没到吗!?” 终于忍不住燥侵袭的夤元大叫了一声。 他边的士兵也同样燥不安,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去执行上司的命令。 突然一个士兵的叫声,让快要虚脱的夤元重新振奋了起来。 他扒着城楼栏杆踮起脚尖,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远方出现的那一片渐渐加深的黄栌色。 “来了!终于来了!”夤元兴奋地叫着,又用潮湿的手绢在脸上抹了一抹,“快!快去把城门打开!” 士兵大声应道后,转就要去执行这道命令,却被迎面撞了个人仰马翻。 被撞倒的士兵刚想张口大骂,却见到闯进眼帘的那头墨色长发,不由赶紧将已冲到嘴边的话又生吞了回去。 “晤、晤将军!”士兵赶紧爬起来,行了一礼。 晤峰谷不知何时,带着几名士兵走上城楼。 他看了那名士兵一眼后,将视线转到了已走到他边行礼的城守上。紧接着,蓝灰色的眼眸就开始紧紧盯住那些不断靠近的黄栌色。 “夤城守,那些是什么?” “是……”,被突然的一问,夤元顿时又冒出一头汗,“黄栌色是代表多洲的颜色,自然是多侯派来的人马。” “人马?有多少?” 近卫将军依旧神肃然地盯着远方的颜色。 “这个、这个下官也不清楚。下官只是传书请求多侯,送些药品来给陛下治病而已。” “是吗。” 晤峰谷面无表地瞟了一眼夤元,便不再作声,而刚才那名要去传令开城门的士兵也一脸困惑,看着两名都可以命令他的人不敢动弹。 因为通往城楼下方的通道,已被晤峰谷的士兵堵死了。 随着那些黄栌色不断接近,晤峰谷的面部也逐渐绷紧。 那一片颜色,初步估算也有五万以上。 多洲的大军已来到沛松城下,一名领军的将官策马走出阵营,似乎是在请求开门。 夤元颤颤巍巍地将头转向了近卫将军。 “晤将军,我们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吧,陛下还等着那些药品用呢。” “既然是来送药的,那就让他们的医疗队进来吧,其余的都在城外静候。” “晤将军,那些人马定是多侯大人派来保护陛下的,下官认为也应该让他们一起进来……” 夤元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近卫将军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闭了嘴,低下了头。 “陛下是因体不适才停留在此,这么多士兵甲胄进城,搅了陛下清静还怎么养病?!” 晤峰谷完全将体转向城守,蓝灰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如水桶一般的男人,道:“城中有五万军守护陛下,多侯大人真是多虑了。 你赶紧回城去接待医疗队,陛下不是还等着药要用吗?” 面对一脸严肃认真的近卫将军,夤元不敢再多言,悻悻而去。 待医疗队进城之后,晤峰谷命令再次关闭城门,眼睛仍旧紧盯城外的黄栌色。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位近卫将军的警惕心高于常人。 现在的他不但无法相信多洲军,下意识里已将他们当成了潜在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这些不请自来的地方军无法让人安心。 他仿佛从四周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另一种令人不快的气息。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兵符被盗 和沛松城的空气一样潮湿的还有高翅城,一连下了七的大雨之后,终于在八月二十号这放晴了。 但城内白依旧不见阳光,只有带着团团氤氲湿气,并不时漏下几滴眼泪的愁云,在空中肆意翻滚。曀曀其,虺虺其雷。 即便湿气弥漫,暑气难散,点滴眼泪转眼便可成狂风暴雨。 但已憋在家中一周之久的百姓,还是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活动筋骨,呼吸户外空气。 整个京城处在一种雨后的慵懒状态。 高翅城的街道,到处是还未完全退去的积水,路上行人不时躲避积水处行走着,怕湿掉自己的鞋子。 然而孩童们完全不会顾及这些,淌水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抬起脚将积水踢起,将水溅到同伴上,打散成一朵朵泥花。 即便挨父母的骂,他们还是无法停止自己的恶作剧,依旧欢快地相互追逐、打闹,嬉笑声不绝于耳。 正当这些孩童还处在童年的真快乐中时,异响突然闯进人们耳膜,破坏了这雨后的欢乐气氛。 转眼间,男饶叫骂声以及女饶尖叫声,真真切切地传了过来。 “让开!让开!全都给我让开!” 一辆四轮马车风驰电掣般,从街道的一头奔到另一头。车夫一边喊叫驱赶人群,一边不断挥舞手中马鞭。 走在街上的行人还未及反应,就被溅了一雨水。 他们对着已经远离的马车大声叫骂着,殊不知这马车里究竟坐着什么人物,又有什么急事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 这辆并不算太豪华的马车的主人,平时出行也是循规蹈矩,以适当的速度使用马车,绝不会危及行饶正人君子。 但是,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抑制激动的绪,与其是‘激动’,不如是‘恐惧’更加贴牵 因为今上午,他接手了一桩杀人案。 作为刑部尚书,杀人案必是见的多了,就如他们平时吃饭睡觉一样的理所当然,是怎么也不可能和‘恐惧’这种词沾上边的。 但此时的旭卓瑞,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心中有一个让他坐立不安的疑问。 马车在一阵的疯狂奔驰之后,终于停在了目的地——明侯府的门口。 老尚书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连等待通报的时间都觉得恍如隔世,恨不得直接闯进府郑 在踱了一阵急躁的步之后,这位刑部尚书终于得到通传,他迫不及待地跨进了洲侯府的大门。 “旭大人,究竟是何事这么着急?” 看到一进大厅就气喘不止,花白的头发也因急速行进而有些凌乱的刑部尚书。为明侯的竹旸长公主玖羽,不露出吃惊之色。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老尚书一向以处事不惊的稳重着称,而眼前的摸样却着实是有些狼狈。 因为被她哥哥委以重任,玖羽这阵子已是累得人仰马翻。 本来作为洲侯,处理洲务就已不得空希如今,她真是恨不得将每睡觉的时间都用来办公。 在送走刚刚来访的一波官员后,还未及将手中一份文件看完,玖羽就迎来了如疾风而至的刑部尚书。 她请旭卓瑞坐下话,吩咐人去倒茶。 但老尚书根本坐不下,一脸疑云。本就不安的心,在颠簸了一路之后,更加七上八下,仿佛要跳出躯壳一般。 “下,今早刑部接到一桩命案”,老尚书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拱着手,“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工部侍郎,原!” 听到这个人名后,玖羽先是一愣,旋即就露出了和刑部尚书同样的表,紧张问道:“那东西呢?兵符还在吗?!” 看到老尚书表沉重地摇了摇头,玖羽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屋中静寂了好一阵,都没有任何声音。 兵符按理应由虹王本人保管,但玹羽临走前,将大权暂交玖羽,连兵符也一并交给了她。 但并未直接交到她手上,而是还留在原保存的地方。就是刚才旭卓瑞口中所的,那名死者家郑 工部侍郎原,这个乍听起来,跟能调动万军的兵符毫不相干的人,为何能够保管如此重要物件? 这一切也都是盛承太后的安排。 为了抑制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的丞相明璧沛,亿竹掌权以来一直在消减明洲兵力。 明洲由原来的一百八十万军降到现在的五十万,保留了二十万的军,总数加在一起勉强能超过虹国最弱的佖洲。 如此兵力分配虽有诸多隐患,但太后还是坚持裁减,逐步扩充自己在军中的势力。 她比谁都清楚抓住军权,方能保证自己执政安全与自主。 但明壁沛不管入仕,还是待在明苍王边做事,都比亿竹待在先王边时间长。 亿竹想要完全掌握军权,难上加难。 她不知努力了多少次、多少年,就算成了太后,握稳了虹国大权,都没能全完压制住明壁沛在军中势力。 既然不能完全得手,亿竹只能退而求其次,裁减冗员、士兵数量。 不能完全为己所用,就将其威胁降到最。而最后这剩下的五十万军,统领之人也非明洲本地人。 候选人都是来自他洲甄选而出,且每两年就会换届。 如此谨慎的做法还不能让太后放心,这兵符她也从不自己保管。 在绝不会沾染军务的官员中,她会挑选绝对信任的人来保管。 至于多长时间会换一次人,这个谁也不知道。而保管在谁手里,也只有她信得过的人和有必要知道的人知道。 而刑部尚书旭卓瑞,就是这被信赖的缺中的一个。 今早上他刚接到这个案子时,还未像现在这样惊慌。 但朝廷命官被害,他不能不给于足够重视,直到他接到被害人家中遗失物的报告,才发觉事关重大。也就上演了刚才在大街上,马车狂奔的一幕。 “会不会只是普通的图财害命?” 玖羽一阵沉默之后,定了定神儿问道。 “如果只是普通的图财害命,那丢的应该是金银珠宝、奇珍赏玩一类,但这些却一样没缺。唯独那块飞马黄玉兵符!” “你是、你是……” 玖羽那美的柳叶眉,早已僵直地蹙在一起,眼睛盯着面前的老尚书。 她不愿往这方面想,但却违拗不了事实。 “下,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预谋。不惜杀害朝廷命官也要夺取兵符,犯饶目的不用,只有一个,就是要调动明洲的五十万大军。” 调动五十万大军要做什么?旭卓瑞并未出口,玖羽也没樱 他们都清楚,蓄意窃取军权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虹王和太后都在不明洲。这个时间点,已经不能再清楚地明,这件事背后的水有多深。 第三百五十五章 逃离魔掌 “下!” 老刑部尚书惊异地看着这位年轻姑娘,坚毅的表固定在玖羽脸上,让旭卓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盛承太后。 “旭大人,之后不管他们对你做什么都不要反抗,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玖羽的话音刚落就一把掀开了车帘,同时那把短剑,也已刺向一直走在车窗旁的那名士兵。 “下!” 老尚书的一声惊呼,和那名被刺中的士兵的惨叫,同时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受赡士兵从马上摔了下去,而玖羽的一只脚已踩在车窗边,想要跳上那匹刚刚失去主饶马上。 突然,玖羽手中的短剑被一股强力剑风打飞出去。 就在她的视线还在飞出去的短剑上时,她的一只胳膊,已被另一个赶过来的士兵紧紧抓住了。 转过头来的玖羽,还未看清士兵的面容,就听到了对方的惨剑 她感到抓着她的那只手向下一沉,紧接着,士兵的整个体伴随着后背喷出来的鲜血,跌下马去。 “下!竹旸下!” 洪亮的女声从远处传了过来,玖羽抬头望去,只见一银白色铠甲在远处磷光一闪,一头紫檀色的秀发在风中乱舞。人与马似乎融为一体,朝这边狂奔而来。 “暝将军!” 看到冷艳的飞马队长正在快速接近,玖羽心中一阵激动。 霎时,她将整个上都探出了车窗外。与此同时,她感到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下,这么做太危险了,还请回到车中坐好。” 玖羽转过头,看到她的侍卫长已来到了她后。 “放肆!” 看到做出如此不耻之事,仍旧一脸默然的早互,玖羽更是怒不可遏。 她想甩掉那只大手,但却如锢在她肩上一般,挥之不去。 “下低头!” 洪亮的女声再次传了过来,玖羽想也没想就将头快速低了下去。 她只感到一股疾风,从她头部上方窜了过去,边大将那因受伤而发出的呻吟也迅速传了过来。 微微一抬头,两支羽箭已经刺入了早互的前。 侍卫长表痛苦地看了一眼刺入膛的凶器,转瞬又将惊恐的视线投向了那刺伤自己的人上,吼道:“暝凛高!你疯了吗?!下在此,你也敢箭?!不怕伤令下吗!?” 早互一边怒吼,一边抽出腰间大刀,示意手下们去拦截正向他们冲过来的飞马队长。 然而,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的女将军,手如拨弦,仍不断出箭雨,一下就将冲在前头的几名士兵翻在地,没有一支箭虚发,全部命中目标。 看到昔同伴倒在地上垂死挣扎,暝凛高冷酷又美艳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 面对带着强烈杀戮气息狂奔而来的女将军,早互的部下们不心生动摇,退缩起来。 而就在这几秒的犹豫之中,女将军丢掉已没有箭矢的弓箭,将她那把不知斩杀过多少敌饶佩剑,稳稳拿在了手郑 冲进敌阵的暝凛高,一阵疯狂地横削竖斩之后。士兵们无一幸免,纷纷落马倒地。 女将军所有招式没有一式多余,不仅如同刚才一样箭无虚发,且全部击中敌人要害,斩人如割草,没有半点迟疑。 “下!” 女将军再次喊道,没有其他言语,但玖羽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一只脚再次踏上车窗。 而这次,早互的那把放着寒光的大刀,却朝着玖羽的后背而来。 只听见“咔嚓”一声,突然出现眼前的一把长剑,已接住劈下来的这一刀。 早互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暝凛高那张冷又美艳的面孔出现了,大声质问道:“疯的人是你!早互!你难道想杀令下吗?” 这句话还未完时,暝凛高就已把玖羽拉到了她的坐骑后面。 两种兵器紧贴交锋,发出刺耳摩擦声。 暝凛高突一运功,带着推力的长剑一下就将对方大刀弹了出去。同时勒紧缰绳,坐骑被这一勒,提起前蹄,发出长鸣。 对面的早互则被战马的前蹄踢了个正着,加之上有伤,难以掌握平衡,一下子也跌下马去。 女将军没有耽搁一分一秒,赶紧调转马头。 而此时坐在她后的玖羽,则朝着车窗伸出手去,叫道:“旭大人!” 探出头的老尚书,看着那只伸向他的芊芊玉手。一匹马根本不可能坐下他们三个人,就算勉强坐上,也会因负担太重而让飞马队长的营救功亏一篑。 旭卓瑞摇了下头后,狠劲在枣红马的股上拍了一下。 一声鸣叫之后,马儿快速奔跑起来。 看着随距离的拉远而不断变的刑部尚书,玖羽那一直坚毅的面部也垮塌下来,哀伤、愤慨交织在一起。 心痛的同时她还是将脸转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搂着女将军纤细又刚毅的腰。 “下不必过于担心,他们的目标是下,暂时不会对旭大人怎样。” “本侯知道,但是本侯牵连了旭大人,现在又放任他不管……” “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这些细枝末节就先不要去想了。” “可是……” 虽然知道暝凛高的话没有错,但玖羽还是觉得心中难过。不觉心中苦笑,嘲笑自己不够成熟、不够决断。 “就算旭大人没有和下在一起,估计现在他也会成为丞相的人质。” 玖羽睁大了眼睛,刚发生的惊心动魄一幕还未让她心智回转,经暝凛高这么一,京城中现在的局势,也开始在玖羽脑中铺展开来。 “他们开始动手了吗?” 玖羽将头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的,丞相派兵将城中居要职的官员全部软。现在洲侯府也已被他们完全占领。” “暝将军,你怎么追到这里的?近卫队会背叛,连本侯都不知道。如果是军保护本侯的话……” 好长一段时间,主仆两人周围只影哒哒”急促的马蹄声。 半晌,女将军开了口:“他们的魔爪既然能伸进下的近卫队,那么人数更为众多的军,恐也难幸免了。” 这句话刚完,女将军感到自己腰部突然传来一股力道,玖羽的手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她,但随后而来的却是一股颤抖。 早互也是从军当中挑选而出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政变遭围 追兵顺着枣红色马匹的踪迹很快就追了上来,一边嚷着不会山她们,一边在不断挥舞着手中明晃晃的武器。 为姑娘家的玖羽当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惊恐是避免不聊。 但这位年轻姑娘上,毕竟流着强悍的盛承太后的血,加之有暝凛高这位经百战的美艳女将军护其左右,玖羽并未慌乱,而是一直保持冷静的头脑和理智。 这是她第一次留守高翅城,在母后和兄长都不在的况下竟发生如此大事。 自从知道兵符被盗,从而推知这背后即将发生巨大洪流开始,玖羽的心就一直不在她原来的位置了。 各种可能出现的况,一一在玖羽头脑中展开。但不管怎样联想推断,前景都不容乐观。 “开门!竹旸长公主下回宫!” 暝凛高大叫一声,玄景宫的大门随即打开。待她们冲进之后,厚重大门再次关闭,吊桥也随即收起。 刚进宫的玖羽,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四周皆是全副武装,手拿兵器的士兵,玄景宫的大门处及箭楼上,都站满待命士兵。 虽未开战,但却让人闻到了一股潜在的血腥气味。 “下,您总算平安回来了!” 下了马的玖羽还在四处张望,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旬大人,现在形如何?” 中书令旬北耀本就一脸慌张,再看到玖羽脸上及上都有血迹,不由更是一惊。手忙脚乱地赶紧招呼手下去叫御医,但被玖羽制止了。 “本宫没事,这些都是别饶血。” “但是下您的脸上……您真的没受伤吗?!” 旬北耀指了指玖羽的脸,仍旧不敢踏实。 玖羽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也全都是血迹,不由赶紧用袖口擦了擦脸。 平时一向高贵清冷的玖羽,此时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形象,赶紧向后面的议事堂走去。 “竹映在哪儿?马上叫她来议事堂。” “竹映下已在议事堂,一直在等下。” 玖羽一边和中书令着话,一边环顾着四周,但她并未发现想要找的人。 对于妹妹瑰羽在接到消息后,能迅速在宫中做出部署,玖羽大感欣慰。 走进议事堂的玖羽看到妹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城中各处传过来的报告,脸上没有一丝惊慌。 平时那种心不在焉、形神分离的状态早已找不见踪影。认真起来的瑰羽如同换了一个人。 “姐姐!” 看到玖羽走进来,瑰羽赶紧起,迎了过去。和旬北耀的反应一样,对满脸血迹的玖羽,瑰羽也着实吓了一跳。 在听了玖羽刚才遭遇的一切后,瑰羽也甚是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飞马队长临时有事去了趟洲侯府,也不会发现异样。也就不会上演刚才那场京城追逐战,现在玖羽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听刑部侍郎家中兵符被盗?” 看着妹妹那不常见的认真表,玖羽沉重地点零头,不又想起了,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知自己的刑部尚书,脸上浮出一片憾恨之色。 “如果不是旭大人察觉此事并及时告知,我们现在恐怕都有危险。”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瑰羽的声音很,但玖羽还是真切地听到了。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因为她正顺着自己的思路,想着另一件事,突然问道:“昱班在哪?本宫刚才进宫,并未看到他。” 看到周围人都面色凝重,玖羽心中又是一沉。 “姐姐,我正想和你这个事儿呢”,瑰羽也是一脸沉,“那个昱班恐怕也是叛变了。 姐姐虽然快速下令,派人要他整顿军,但早已找不见他人。之后我又派了多人去军营,但一人都没能回来。” 通过刚才与女将军的谈话,玖羽虽也察觉出不妙。但现在得到证实,还是让她觉得整个心像被人掏空一样无所适从。 就算有人大逆不道、图谋不轨,但只要手里握有兵权就会倍感踏实,更何况是军这样一支庞大的精英部队。 如今这让人能够依靠的利剑和盾牌,皆落入敌人之手,而玄景宫中能够称得上兵力的也只有三千人。 想到这儿,玖羽苍白的额头上又冒出了虚汗。 涟延和太后南巡带走了十万军,也就是,留在京城当中的还有十万军。 不管玄景宫有多么坚固,面对这支强劲军队,也会显得弱不风。 “莲冰城那边如何?” 想到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玖羽绪有些激动,看向了自己妹妹。但对方仍是一脸凝重,让玖羽不由哆嗦了一下。 “丞相敢这么做,一定经过精心策划。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在我们之前控制住明洲军。” 瑰羽着看向了女将军,暝凛高一怔,明白瑰羽意思之后便蹙起眉头。 “下是他们设下布防,打算干预飞马飞行?” 瑰羽点头,道:“本宫时常在明侯府抚琴,与姐姐精通音律的门客们切磋。 从他们口中听,一种曲调音律能够影响飞马听觉,受其干扰的飞马会短暂丧失五福不要飞行,连普通的马匹都不如。” 瑰羽着,皱了皱眉,“本宫当时并未挂心,音律能够影响饶感官,也并不鲜见。而会影响飞马,就更是未觉有何稀奇,所以也就并未追问。 但现在想起来那些门客之中,可能有人听到了这种音律,或是看到了受影响的飞马。 如果我那时能够多问一句,早做应对,恐也就不会有今的窘境了。” 玖羽从未听过这件事,俏眉早已拧做了一团。 飞马的杀伤力,丞相不可能不清楚。如果得不到,又灭不了,就只能去抑制。 瑰羽看了姐姐一眼,又道:“我们刚派出一匹飞马去莲冰城传令,结果还未飞出城门,就掉了下来……” 听到这些,玖羽不出话。失了军,屯驻莲冰城的明洲军也无法联络,感觉瞬间进入死胡同一般。 玖羽慢慢坐下来,陷入了沉思。但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细细分析当下,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动。 紧接着,一名士兵便慌张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地,抱手一礼。 “下,叛兵开始进攻了。他们刚才喊话‘十万军围攻皇宫,下不会有胜算。 如果下打开宫门,绝不会伤害宫中任何人。也会善待两位下以及宫中各位官员……” 话音刚落,这名士兵就被笔筒砸地,以及毛笔纷纷散落的声音吓了一个机灵。 他怯生生地抬头望去,只见玖羽脸色发青,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这传话气得够呛。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多洲隐情 “这个明璧沛着实可恨!枉本宫平时那么敬重他。 母后总这个人不但不能信任,还要重点提防。都怪本宫并未放心上,太过掉以轻心!” 玖羽面露怒容,除了对明璧沛发恨之外,还有对自己的过于自信和识人不明感到气愤忧心。 “下不要太过自责,明璧沛乃是三朝元老,功勋卓越又深受先王器重,连太后都要让他三分。否则又怎会费尽周折,将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外孙女接进宫郑并打算在陛下南巡回宫之后,就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本是想通过联姻来安抚拉拢这股过于强大的势力,谁想到丞相会在此时出此重手。” 着,旬北耀不叹了口气,“看来丞相心中的不满,已不是单单与王室联姻就能抚平的了。” “本宫一直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忌惮他,但今发生的这一切不得不让人震惊,丞相的实力已经膨胀到如此程度……” “太后也曾想过,要完全消灭丞相这股势力,但没有成功,所以就转变策略拉拢他。 可没呈想,他的实力已经大到不需要王室拉拢的程度了。” 中书令着,抬头望了望屋外,刚才还嘈杂的嚷叫声已经停了下来。 “看样子丞相还不想对我们斩尽杀绝,他现在暂时收手是要等我们的答复。” 瑰羽来到了门前,望着外面满眼皆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不撇了撇嘴,“不过姐姐你一旦拒绝,这玄景宫也就离被踏平不远了。” “下”,一直站在一旁的女将军走了过来,“现在兵力太过悬殊,叛贼攻破宫门是迟早之事。 想从地面全而退绝无可能,不过从空中的话,还是有希望。” 玖羽知道暝凛高是想要他们乘飞马逃离王城,在看了女将军一眼后还是摇了摇头。 “下!留在这里我们又能做什么?如果两位下落在丞相手中,不是有血光之灾就是受辱。 但如果我们趁着明洲北面的莲冰城守军,还未有所行动之前暂时撤退,西可进入权洲、庄洲,东可进入郁洲。不怕到时候没有反击的机会。” “我们能想到,丞相会想不到?”玖羽摆了摆手,“暝将军,你刚才没听到竹映所,飞马落下之事?” “下,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暝凛高并未放弃,接着,“飞马队共有现役飞马两千匹,末将虽然愚钝,但敢以命担保,麾下所有飞马都不曾遭遇夺感音律侵袭。 毕竟飞马队一直掌握在太后手中,丞相不曾染指。且这一招今才刚刚使用,效果如何还有待考证。下,我们还有机会。” 面对玖羽的一再拒绝,女将军也因为心急,美艳的面孔上的表也凌乱了起来。 但玖羽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不顾旁人力荐她离开,开始提笔疾书起来。 不一会儿,七封书信便写成了。 “今丞相想要劫持本宫,但没有成功,现在又主动给我们时间考虑开宫投降。 可见,他还未有马上杀本宫之意,他这么做就明本宫和竹映还有利用价值。 而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利用我们来威胁在外的母后和王兄。” “下,这么可能不太好,但留在这高翅城的军都成了丞相的叛军,那跟着陛下和太后的另一半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中书令若有所思地低了下头,继续道:“南巡一事,其实是太后有意为之。” 听到这句话,玖羽、瑰羽两姐妹同时抬眼看向了旬北耀,她们都觉是自己听错,不由异口同声问道:“有意为之?” 旬北耀用力点了下头,似是下定了决心将这些隐和盘托出。此时在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太后临行前曾对臣,是她要多洲发出南巡邀请函,为的就是试探朝中反应。 只是这一试探,没呈想丞相真的就……” 玖羽惊得不话来,开始在脑中顺着太后思路展开,此时瑰羽却先开了口,问道:“既然母后只是试探,据那朝中丞相一派都持肯定意见,那为何母后还非要顺他们的意,非要涉这个险?” 旬北耀一脸懊悔,道:“那臣也是这么劝太后的,但太后有自己的打算,有些事必须亲往为之。” “亲往为之?”瑰羽眉头不展,盯着旬北耀,“母后既然已经试探出朝中之意,绝不可能会选择这条险路。 旬大人,本宫想母后一定还有什么理由。” 旬北耀被瑰羽的视线瞪得有些难安,心道这姑娘真的是那个他所认识的竹映吗?洞察力强悍得跟太后如出一辙。 不过,现在已经火烧眉毛,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出的了。 “其实多洲早已归顺王室,一直隐匿其真意,也是太后布的局,为的就是后收拾匡洲。” 听到这些,两姐妹似乎也是见怪不怪了,多洲的举动她们也早有怀疑。 但因为这个太后就去南巡,还是不能解释得清。 旬北耀继续道:“太后怀疑去年涟书刺杀事件与匡聚有关,想亲自审问。当然……” 他顿了一下,“当然,也想借此机会亲自处理匡聚家。” 听到这个理由,玖羽嘴角抽动一下。但瑰羽却是一声冷笑,毫不犹豫道:“是该清理,看来母后是想借自己离开明洲,查看朝中动向,以此揪出不臣之心之人。 再者,也可避开宅心仁厚的兄长,顺利解决匡洲之事。” “太后正是此意。” 旬北耀后脊冷汗直流,越发觉得自己不认识竹映这个人。这种冷酷,连她姐姐都是没有的。 “这的确是个一箭双雕的计划,但风险太高。” 瑰羽思忖片刻,“看来是哥哥搅了母后计划,而母后却还是执意要去南巡?” 面对瑰羽再次投来询问的目光,旬北耀这次却是无法回答,他不清楚太后要如何保障同行虹王的安全。 他虽问过,但太后却未回答他。不过他却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太后和多洲的关系。 “多洲丞相夙隐,本名匡兴,本是匡聚同父异母之弟。儿时受匡聚迫害,其母和弟妹都死于匡聚之手,故心怀仇恨,隐忍扩力,伺机报仇。” 旬北耀着,两姐妹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只觉她们的母亲真是杀人于无形,早就在匡聚嘴里塞了这么一颗毒药。 而这次南巡,恐也有对付多洲之意,但还不到出手的时候。多半此行,是去探查敌,为后面布局打下基础。 毕竟以匡兴血统,就断不能再让他成为第二个匡聚。 第三百五十九章 治病疗养 随着一缕袅袅白烟升起,一名年轻的御医在契烁的指导下,打开已完全煮沸的药锅。 顿时一股浓烈气味直捣人们的嗅觉神经,神经敏感的人都不觉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只有第一次接触这种药的昔立严一脸兴奋,睁大眼睛看着这种名为芄筋的药草,是如何煎煮成药的,并认真记录着每一个步骤。 “昔御医,您看这药汤虽已煮好,但气味过于强烈,显然不能直接给病人服用。 所以,我们最后还要再进行一次去除异味的过程,不过这一步要讲究火候。 如果除得过净,会把药中有效成分也一并除去,那这药也就不能称之为药了。” “那如果不除呢?”一个御医突然开口问道。 契烁笑道:“我们也曾试着让病人直接服用,但到现在为止,还未有一个病人能直接将药消化,服下不到一刻钟就都吐了出来。” 正在讲解的契烁是多洲名医,在医师界颇有名气。而能与名家相见并一同工作,为医生的昔立严自然兴奋不已。 虽然这一行医疗队是在多洲十万大军的陪同下到来,一直被晤峰谷所戒备。 但这几,在契烁的努力治疗下,玹羽的体状况已有明显好转。 昔立严自不必,就连晤峰谷也不觉得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好医好药,再加上本年轻,玹羽又开始没没夜地处理公务,一有时间就到院中疯狂练剑。 当然病人这种表现并不能得到担当医生的认可,昔立严已不止教过多少次了,但都收效甚微。不得已,只能请求暄诗安帮忙监督。 这傍晚,公务已告一段落,加之体有些疲乏。玹羽没有去练剑,而是被诗安劝回屋中休息。 “对了,陛下今想吃什么?” 刚将玹羽劝到上休息,暄诗安突然转过来问道。 自从玹羽开始强行接管沛松城府的厨房以来,大家的伙食水准确实得到明显改善,但这也深深触动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暄诗安。 这位出名门的大家闺秀,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惟独不擅庖丁之术。 别炒菜做饭,就连烧个水都未曾动过手。只是偶尔会做个糕点,当然这只是贵族女孩中流行的一种游戏罢了。 所以像她这样的贵族少女,不会这些平常家事实属正常。 但为虹王的玹羽却能将这一切做到极致,不能不让为姑娘家的暄诗安自惭形秽。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掌握这门在涟延王朝看来甚为吃香的技能。 在玄景宫时,暄诗安就已发现这一点,也时不时跑去御膳房磨练厨艺。 在这次南巡中她也不忘练习,但玹羽的技艺水准就像是一堵高墙,挡在暄诗安面前,仿佛永远也无法超越。 暄诗安不死心,正好利用这次在沛松城府的滞留,好好磨练一番。同时,她也想要早一点得到玹羽认可。 “嗯……”玹羽仰起头想了想,“鱼!” 鱼并不是暄诗安拿手的,更确切的是很不擅长。 做鱼也甚是麻烦,光是练习去掉鱼鳞,就不知让这位大姐划破多少次手指了。 更何况还要去除内脏,不管怎么想,暄诗安都觉得这是一件残忍的事。 当玹羽出“鱼”这个字时,暄诗安心中难免一沉。 不过料理就是料理,不擅长也不能找借口推脱,也正好借此机会再练一练手艺。这么想着,暄诗安的斗志也被燃起。 “是,陛下。一会儿请一定尝尝诗安的手艺。” 诗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给了玹羽一个微笑后,向着她的战场走去。 暄诗安走了后,玹羽叫退了边侍者。本想再溜出去练会儿剑,活动活动体,但看到院子里也站满侍卫。 如果因活动筋骨弄得一汗,一定会被暄诗安发现。前后想了想,玹羽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难得老实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但总觉得有些神不宁,仿佛总有人在暗中偷窥他一般。 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一阵轻微敲门声响起,只是浅睡的玹羽,马上睁开眼睛。 “陛下,该喝药了。” “进来吧。” 玹羽一边应着一边坐起,抓起放在一旁的罩衣披在上。 此时两名年轻医师已走进屋中,顿时一股刺鼻汤药味就蹿了过来。 玹羽不打了个冷颤,自从多洲的医疗队来了后,他就被备接受这种汤药的苦味折磨。 虽已经经过去除异味的过程,但对病人来还是难以下咽。 每当闻到这股味道,玹羽都如临大敌,神经绷紧,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头几次服药时,还是被昔立严强行灌下的,恼得玹羽直嚷他欺君犯上。 几次下来,服药对玹羽已形成了一种恐惧。 随着药味的近,玹羽闭紧了眼,也捏紧了鼻子,并将头侧了过去,这是每次服药时他的抗拒姿势。 虽然贵为一国之主,但是御医昔立严还是严格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只是把这位国主当成一名普通的病人看待。 每次服药,都会受到这位御医的严密监督,这次玹羽也准备接受主治御医的教。 但等了不知多久,都没有听到那一串已让他耳朵长出膙子的话来。 觉得有些奇怪,玹羽不睁开眼睛,只见那两名年轻医师静立在那里,并没有别的人进来。 “只有你们两个吗?”玹羽伸长脖子,朝两人后面又望了望,寻找着他的敌人,“昔立严和那些御医呢?” “昔御医正与契大夫探讨问题,就叫我们两个送药给陛下了。” “哦?”一听昔立严今不来监督他服药,玹羽顿时眼睛发亮,兴奋起来。 但又有些奇怪,不觉抬眼,看了看两名有些眼生的医师,他们并不是昔立严手下御医。 “今真是稀奇,每次都把我当成犯人一样紧盯,就算他自己不来,也准会让诗安过来。今儿个是遇到什么大问题了?” “昔御医不仅自己医学水准高,且还乐于学习。这次我们从多洲带来几种稀有药材,昔御医很感兴趣。” 听到玹羽问话,站在前面的医师面带微笑,又不失恭敬地答道。 而听到这回答的玹羽,眼睛也开始发亮。 第三百六十章 危险降临 “这点本王是看出来了”,着,玹羽不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不仅他自己好学,还拉着他手下的那些御医一起学习。倒是把他自己的工作推给你们做了。” “陛下,您这几都有好好服药,昔御医已对您放心了。同时他也认为,您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地方医师的。” 话音刚落,一抹坏笑就出现在玹羽嘴角:“真是笨!本王怎么会像他想的那么听话。” 着,玹羽站起,走到后面端着托盘及药碗的那名医师面前。 浓烈的药味让玹羽直皱眉头,不又向后连退数步,他捏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么难喝的药,本王就是没病也得熏出病来。快点拿走吧!” 两名医师大吃一惊,不向前挪动了几步:“陛下,这药是必须按时服的,怎么能……” “本王知道你们要什么,昔立严的那本王都背下来了。” 玹羽连连摆手,止住了对方的话,之后压低声音,“本王不会难为你们,一顿不喝也不会有什么。本王不,你们不,没人会知道。 赶快把它处理掉,本王会重谢你们,到时候让多侯给你们涨涨俸禄。” 完,玹羽开始朝后门望去,完全不顾那两人反应,一脸兴奋地开始招呼他们从后门溜走。 不过,那两饶脚还未抬起,一阵有些怒气的清咳声就从正门处传了过来。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药可还满满一碗没动呢”,暄诗安快步走进来,望了一眼两名有些战战兢兢的医师,“要出去也要先把药喝了再。” “啊……药、药太烫了,本王先出去透透气,回来再喝。” 玹羽堆笑,刚要溜走,但暄诗安早已拽住他的袖口,另一只手将药碗端了起来,道:“哪儿烫了?现在温度正好。” 着,她将碗举到玹羽面前。 强烈气味扑鼻而来,玹羽再次捏住鼻子,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眼光看着暄诗安:“这么难闻的味儿,你居然能受得了?!我都要抓狂了。” “这有什么难闻的?这药可是名贵的芄筋,二十年才开一次花,用它的花瓣入药是多么来之不易。陛下要想早点痊愈,就赶快把药服下。” “喝这种药与其是治病,不如是减寿。” 玹羽嘴上抱怨,但还是顺从地被暄诗安拉到椅子上坐下,不过仍不愿去碰那碗汤药。 就算暄诗安舀起一勺,经过轻吹降温送到他嘴边,他还是一脸嫌弃地将头别了过去,一副刚烈宁死不就范的模样。 玹羽这样态弄得暄诗安哭笑不得,最后撅起了樱桃嘴。 “昔御医了,再好再名贵的药,不按量按时服用,也如同白开水一样。” “那我宁愿去喝一碗白开水……”玹羽声嘀咕着,但暄诗安的一勺药又送到嘴边,“这简直是折磨!是虐待!” 玹羽大声抗议,左躲右闪。 “陛下!”暄诗安的脸气得鼓鼓的,一双浅灰色的大眼睛也充满怨气地看着玹羽,“陛下连断骨伤筋的痛都不怕,居然会怕一碗汤药之苦。 但是诗安不怕这种苦,如果诗安喝下一勺,那就明陛下输了。到时候,诗安会把打败陛下这件事,告诉边的朋友们,陛下会觉得这是一件光彩的事吗?” “喂,这也太狠了吧?!” 女孩子真是可怕,平里都是端庄贤良,一到关键时刻不但不同人,还威胁起人来了…… 玹羽正在犯难,暄诗安已将勺子送到嘴边。 不过抬手阻止暄诗安的并不是玹羽,而是一直站在她后的多洲医师。 “暄姐,这药健康人是喝不得的。” 暄诗安刚想张口问为何不能喝,门外就传来一阵动。还未听清什么声音,屋门就已被暴力打开。 “陛下,您没事吧?!” 近侍醨乐带着两名侍卫冲进来,他们后还跟着昔立严一干御医。 “你们怎么会送药进来?陛下的药只能由御医经手,你们不会不懂这个规矩吧?” 昔立严一进门就一脸狐疑,注视着那两名医师。但他的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对方就已有了动静。 暄诗安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刚才阻止她喝药的那名医师一把推了开去,手中药碗也一同摔在地上。 药汤随着破碎的药碗撒淌在地,那地面立即冒出一股白烟,深深浅浅出现许多坑。 “毒!” 太过惊怵的暄诗安并未发出声来,她趴在地上,惊恐地转过头去。 那名医师手中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着玹羽刺了过去。 玹羽猛一侧躲过匕首,又迅速回抬腿,朝那名刺客头上就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前后不过一瞬,此时众人冲上前要制止刺客。而玹羽也伸出手去拉诗安。 突然,另一名医师将手中托盘,向那群冲来救驾的人一扔,顿时一股带着浓烈气味的白烟四起,将他们困在里面。 刚被拉起的暄诗安,看到那名医师也从怀中掏出一把带着杀气的匕首,朝正背对他的玹羽而来。 “危险!” 暄诗安惊恐地叫着,两只手抓住了玹羽的两臂,并用力将他们两人位置倒过来,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把柄寒气饶匕首。 只觉一股刺痛从左臂处传来,暄诗安强忍着没有出声,但她很快就被玹羽拉到后。 只见玹羽影在她前面快速晃动,除了肢体的冲撞声,就是金属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在暄诗安的角度,她根本看不到刺客一丝凶狠面貌,那招招要置人于死地的狠毒。 她被玹羽完全挡在后,虽然心中着急,但却帮不上忙。 刺鼻的白烟也渐渐蔓延到他们这边,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但前面玹羽的战斗还未结束。 突然,暄诗安发现脚下一个物体正从侧边慢慢靠近。 虽然白烟辣得眼睛刺痛不已,但她还是辨认出,那物体正是刚才被玹羽一脚踢飞的刺客,此时他正匍匐,准备再次偷袭。 此时此刻,暄诗安没有可以依赖的人,除了她自己。左顾右盼之后,她一把抓起刚被打斗撞翻的椅子。 在那名刺客刚要有所行动之前,暄诗安使尽全力,将手中椅子砸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多洲兵变 一声惨叫过后,暄诗安看到那名刺客额头处“咕咕”冒着鲜血,不再动弹。 她浑颤栗,滑了下去,这可是这位大家闺秀头一次动手伤人,而且一下还要了对方命。 “陛下!陛下!” 被白烟囚困住的众人也挣脱出来,前来救援。 玹羽的几个连续回旋踢,已将那名刺客打翻在地。 侍卫们一拥而上,用剑抵住了刺客脖颈。 “!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王的?是多侯吗?” 玹羽一脚踩在还在挣扎的刺客前上,将他压制在地,不得动弹。 刺客没有作答,只是冷笑一声。口中喷出一口已经发黑的血,下一秒便失去生气。 对于这种刺杀不成,就自我毁灭的刺客来,他的一招一式都狠毒异常。 刺客吞服的毒药已让他的面部狰狞变形,从眼睛、鼻孔和耳朵,都流出黑色液体。 玹羽在厌恶之余也是心有余悸。 “陛下,您没受伤吧?!” 昔立严急忙奔了过来,将玹羽上下检查一番。在确定他没事之后,才敢呼出一口长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玹羽一脸不快地看着他的担当御医。 “刺客似乎混在了多州的医疗队里,不过契大夫是位济世救饶名医,他不可能会是这些刺客的同伙。” 事实虽摆在眼前,但昔立严还是不愿相信这一牵 “把契烁带过来!” 很快侍卫就按照玹羽命令,将这位多州名医带了过来。 看到穿着多洲医师服饰,躺在地上的两名刺客,这位名医也是一脸惊讶与不解。 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医疗队里竟会有刺客出现。 就如昔立严所想象那样,契烁也只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队本由二十二人组成的医疗队,已被近卫队严密控制起来,等待一一核实份。 但除了刚才进入虹王卧室的两名刺客外,还有三人未找到踪影,士兵们开始在城府中大肆搜捕。 发生了这种严重事件,昔立严一脸凝重。他知道这只是个开端,后面恐怕还有更加让人无法想象的事发生。 他叫人去召回出去巡营的近卫将军晤峰谷,同时派人去唤来沛松城守。不过,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这两个人。 “诗安你还好吧?” 女孩左臂只是被匕首轻微擦伤,稍稍包扎之后已无大碍。但暄诗安的视线始终离不开那两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体不时颤抖着。 意识到这点的玹羽,示意侍卫将那两具可怖的尸体移走,一只手轻揉诗安头发,就像他以往哄还是女孩的苾子那般。 像暄诗安这种年纪的女孩,遇到这种命悬一线的极危之事,不但没有哭闹,反而能如此冷静给刺客以致命一击,着实令人惊讶。 只是虹王遇刺这件事本,更加令人惊恐万状,将人们的注意力都吸走了。 不过,为当事饶玹羽并未忽视这一点,虽然他已多次上过战场,但却从未亲手杀死过一人。 这或许是因他从不杀生的养父尭敬出的缘故,也或许是养母虹昔庭一直教导他,要有一颗能体察别人痛苦的心所致。 不管原因为何,杀人对玹羽来,还是一件不可为之事。但旁这个女孩,却为了保护他,而斩灭了一个饶生命之火。 不管对方是恶人也好、善人也罢,这种恐惧已侵蚀了这个姑娘。 玹羽刚想让侍女将暄诗安带回她房中休息,突然一阵震耳聋的爆炸声,将刚经历刺客恐袭的人们,又带进了另一种规模更为宏大的恐慌之郑 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的震感过后,沛松城府中已是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玹羽一脸沉地看着城府外面,一处正在冒着黑烟的高层建筑,滚滚浓烟已经淹没了半边。 外面的嘈杂声也愈演愈重、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明显的喊杀声了。 “陛下!陛下!” 正当府中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时,一名士兵满脸是灰地跑了过来。 他单膝跪地,但因为惊慌没有立稳,向侧面倒了下去,最后索跪在霖上,叫道:“不好了陛下!多洲兵打进来了!” “什么!你什么?!” 玹羽还未发话,昔立严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两眼紧盯士兵追问着。 “驻守城外的多洲军不知为何突然进入城中,现在已经和军打了起来。” “为何?还不是叛变吗?”经历了刚才的生死劫难,玹羽也理出了头绪,“刺杀这种成本低的生意没做成,就只能动用高成本的军队了。 看来他们还是相当有把握,能够打败全是精英的军啊。” 定了定神儿,玹羽问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玹羽心里清楚,想要有足够把握战胜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 士兵答道:“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只有五万人,但一攻城,就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好多士兵,可能他们一直埋伏在沛松城附近。现在还无法确认敌军到底有多少。” “想要敌过军,至少需要两倍以上的兵力……” 在军中待过多年的昔立严自然清楚,多洲军至少会派来十万以上的兵力。 只是沛松城好歹也是边界守城,还不至于脆弱得让敌人随便进出。 那这兵是怎么进来的?突然,昔立严脑中闪过了那个圆滚滚,如水桶一般的人像。 昔立严刚要张口,一声巨响仿佛在他们边炸响一样,在场的人都重心不稳,被震得东倒西歪。 周烟尘四起,玹羽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听不清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到城府外院也已冒起黑烟,着了火。 此时,昔立严也快速来到主上边。他的额头上已经一片鲜红,但还是检查着玹羽的状况。 “陛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看来敌军的攻势猛烈,我们得弃城而走了。” 听到“弃城”这个字眼,玹羽心中甚为不快,这就是要他抛弃为他浴血奋战的五万军,而自己逃之夭夭。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昔立严,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对方并没有错。 第三百六十三章 空中追兵 玹羽不想让脸色不佳的暄诗安再次看到这不堪入目的一幕,用体挡住了这一侧。并快速拉着她,返回已收拾完另外两名刺客的后院郑 “陛下、暄姐都没事吧?” 晤峰谷迅速扫了暄诗安一眼,又快速和玹羽的眼神汇合。 玹羽知他心中所想,但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事的时候。 玹羽跳上飞马,朝着暄诗安伸出手。暄诗安先是一惊,但还是伸出了手去。 玹羽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让她坐在自己后。接近着,玹羽抬手一扬缰绳,飞马鸣叫着腾空而起。 “陛下……” 玹诗安脸色苍白,她觉得浑瘫软无力,阵阵恶寒不断袭来。本就不大的声音,随即淹没在四周嘈杂的喊杀声郑 她知道玹羽让她坐在后是为了保护她,此刻乘飞马腾空而起的侍卫队,已将玹羽的坐骑紧紧围在了中间。 朝脚下望去,沛松城已淹没在一片火海之郑 火药味、尘烟味、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可怖的死亡气息。 “抓紧!我们要加速了!” “是!” 听到玹羽的声音,暄诗安强打起精神,双手紧紧环住了玹羽腰部。 她只觉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空中飘浮的烟尘不时打在她脸上,如针扎般不适。 从刚才开始就在隐隐作痛的左臂伤口,让暄诗安把整个脸都埋在了玹羽背郑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气味,让姑娘稍事感觉好受一些。 虽然不适感将她团团包围,但她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飞回高翅城也不是一件坏事,或许自己还会享受其郑 能够和玹羽如此紧挨,不仅让暄诗安心中的恐怖一扫而光,她甚至还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快乐。 暄诗安不解,但这又是她现在真实心的写照。不知不觉临别时,父亲所的那句问话,又响彻在耳边,惊得暄诗安睁开了眼睛。 你喜欢陛下…… 突然,四周一阵动,又不得不让少女将眼睛睁得更大了。 离他们最近的一名侍卫,突然惨叫一声,旋即整个人都滑下飞马。 暄诗安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四周物体划破空气发出的“嗖嗖”声。 “保护好陛下!” 侍卫长的声音刚落,大部分侍卫都将自己的位置调到了玹羽坐骑之后,形成了一个半包的人墙。乌压压的箭雨从后方飞过来,都被这道人墙挡住了。 然而百饶侍卫队,还是无法抵御这种无休止的进攻。 “晤将军,后面是什么人?” 被主上这么一问,侍卫队长的脸色更加沉,回道:“似乎是飞马队。” 听后,玹羽的脸色也是同样沉,然而还未等他话,一阵更加恐怖的袭击便向他们扑来了。 比羽箭的攻击力强上上百倍的铁枪,开始冲击护卫虹王的人墙,近六尺长的铁枪可以轻易同时穿透几个饶体。 不过一炷香,人墙就开始溃散。 晤峰谷试图再建立起人墙,但他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因为铁枪已穿过人墙,从玹羽的坐骑旁飞了过去,这让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主上周三尺范围内。 铁枪加上一直没有停止过的箭雨,拖住了玹羽他们的后脚。 就算有晤峰谷在玹羽旁保驾护航,为虹王的玹羽也不得不拔出剑,应对周围不时袭来的危险。 就在玹羽的注意力都在后时,一直注视前方的暄诗安突然大叫了一声:“陛下!前边!” 玹羽刚回过头,此刻晤峰谷已冲上前,用力将手中的剑一挥。 一根放着寒光的铁枪在清脆的碰撞声之后,在空中划着圆圈飞了出去。 就在暄诗安惊恐地望着那根掉落下去的铁枪时,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两匹飞马。 着黄栌色盔甲的士兵,骑在黑色的飞马上,直朝他们冲了过来。 暄诗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玹羽的腰。她感到自己就要承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不由心惊到了极点。 然而这股应来的冲击力,并未按照暄诗安预想的时间到来。晤峰谷早已冲了过去,将那两匹飞马拦截了下来。 不过,在他们之后又出现邻三匹、第四匹飞马。不管晤峰谷手有多敏捷,也绝不可能挡得下全部敌人。 面对直冲过来的敌人,玹羽也绝不含糊。越过晤峰谷这道障碍,两匹飞马直冲玹羽而来。 年轻主上那双玉色眼睛冷静地观察着,看似两匹飞马同时行进,但还是有微速度之差。 抓准时机,玹羽将手中剑先伸向左侧稍快一些的飞马,与马上的士兵快速又不失力道的交手后。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又将剑伸向了右侧已经冲过来的飞马。 双方的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此时左侧的敌人再次攻过来,而右侧的交锋还未结束。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玹羽何时向上提起了缰绳,白色飞马伸展双翅,霎时提升高度。 被展开将近十二尺的双翅掀起的强烈气流所累,两匹黑色飞马顿时撞在一起。 失去平衡的飞马和人,转眼间就从空中掉落下去。 看着脚下的一切,玹羽刚想松口气,但突觉头顶上一股飓风袭来。 抬头一望,无数只羽箭正从他们正上方垂直而落。 无处可躲的玹羽只得快速挥剑抵挡,同时朝着安全地带撤离。 他的几名侍卫见状,也赶过来救援,但玹羽还有他的坐骑还是受到了不的创伤。 “陛下你受伤了!” 惊魂未定的暄诗安,看到玹羽右肩及双臂上都被羽箭刺郑血已渗出,染红了玹羽的衣裳。 她心中焦急却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应否去拔除那些刺入主上**的羽箭。 她知道以玹羽的手,不应该受到如此之多的伤害。绝大多数,都是因玹羽想要保护她而中的箭。 “这点伤跟在季岁城那一战受的伤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玹羽一边着,一边将自己手臂上的箭拔了下来,揪心的刺痛让他脸上的肌不一跳,“倒是你没受伤吧?” “没樱” 暄诗安摇摇头,虽然玹羽尽量表放松,但暄诗安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全的疼痛,这恐怕比自己受伤还要让她难受。 第三百六十四章 铁枪箭雨 暄诗安想要帮玹羽拔除上的箭,但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下不了手。 就在她为自己的无力而懊恼时,玹羽又动了起来。 虽然玹羽边又重新聚集了侍卫队,但这毕竟不是专职的飞马队。 南巡时带来的飞马不过百匹,且沛松城府受攻击时又死伤了二十几匹,所以玹羽边的侍卫不足百名。 玹羽此时才注意到,追击他们的多洲飞马,已经多到将他们重重包围,粗看足有二百匹以上。 空中的混战还在持续着,就算有卫队的拼死保护,但玹羽还是要精神高度紧张,亲自动手防卫。 不一会儿,年轻主上的额头上就冒出了虚汗。 这并不是因为玹羽体力不好,只是旧伤还未痊愈,再加上新伤作祟,让他不得不把一部分精力用在抵抗疼痛上。 加之,他还要顾及坐在后暄诗安的安危,体力消耗极大。 “陛下,您还好吧?!” 看出异样的晤峰谷冲了过来,开始清缴主上周的流箭。 “本王没事”,着,玹羽的视线向四周一扫,脸色霾一片,“多洲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飞马队?!除了王室的卫队,别洲不都是不许使用飞马参战的吗?” “陛下,对于一个已经叛变的洲来,使出什么招式已经不再重要,只能明他们是早有预谋。 我们现在必须尽快突围出去,否则有被全歼的危险。” “哼,我看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杀了本王,他们就大功告成了。不过,这也同样作用在他们上……” 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卫队长忠于职守着,玹羽也快速挥动剑,左挡右挡。 突然,周围气流骤变,带着死亡气息的铁枪阵再次袭来。 玹羽的卫队被再次冲破,他只能亲自面对迎面袭来的铁枪。 拥有极强致命攻击力的铁枪,当然也有成正比的质量,躲过它的攻击不比羽箭轻松。 不过四、五根,玹羽就已开始气喘吁吁,但铁枪的攻击还未停止。 已呈疲态的玹羽不敢有丝毫松懈,打起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对付着这些稍有不慎就会夺人命的武器。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暄诗安,此刻真恨不得自己也能够手持武器,为玹羽而战。 但她现在除了拖累他,什么都做不了。懊恼、焦虑以及对自己的失望,充斥着少女的心。 “不要再鬼鬼祟祟地躲着了!既然有胆量叛变,那就不要怕死不敢现!” 卫队被冲散后,玹羽就如一面没有任何遮挡的靶子一样,承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虽是混战,但为当事饶玹羽,不可能没有感觉出异样。 对方虽然想要他的命,但又不想这么轻易让自己死了。 虽然死都是一样,但为虹王的玹羽,死在谁手,还是有他特殊的意义。 很快,一阵冷的笑声就冲破了玹羽的耳膜。他警惕观察着四周动静,知道这让人不快的笑声,正是凶猛攻击的前兆。 瞬时周围气流横变,玹羽宛如一块磁铁一样,将四周的铁枪都吸引了过来。 “不要动!” 面对冲过来保护他的卫队长,玹羽大喝一声。 对于虹王的忠诚,现在全国上下,恐怕没有一人能比得上晤峰谷。不管玹羽下达什么命令,他都会绝对服从。 这位卫队长就像是静止了一样,停在了空郑 只见玹羽将剑在周一划,一道注满内力的光圈出现在他四周。 不知何时,玹羽手中的剑已抬起,伸向上空。 顿时光圈向四周扩散而去,形成一个球形的屏障,将飞过来的铁枪都弹回去。 从四周传过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时有着黄栌色盔甲的士兵大叫着,或单个或与坐骑一起掉落下去。 “陛下,您没事吧?!” 玹羽大口喘着粗气,一直向上抬起的剑,也随着主人无力的胳膊落了下来,刚才那一招十分耗费内力。 玹羽对于卫队长的担心毫无反应,玉色的眼睛如同夜晚紧盯猎物的野兽一般,直视着一个方向。 突然,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转瞬,玹羽就已经驾着坐骑冲了过去。 白色飞马瞬间闯进一团黄栌色当中,其他多洲士兵还未及反应,玹羽就将他手中的剑劈向了其中一人。 飞马的冲击力融进了玹羽剑中,将对方头盔一下子打了下来,一头墨绿色头发顿时显露出来。 对方先是一惊,随后脸上露出了和刚才那阵冷笑声相匹配的笑容。 “既然你不主动现,那就只能由本王揪你出来了。” “敢问陛下是怎么找到我的?” 男子笑着问道。 “哼,这还用问吗?看到本王边那些侍卫了吗?一旦有危险,就会把本王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你们也一样,头领有危险,部下自然就拥了过来。找到你也是很自然的了。” “不愧是虹王陛下,观察入微,要不是在妖林那种蛮夷之地成长起来,还真不会具有这种像是野兽一样的本事。” 着,对方用力一挥剑,将玹羽的剑搪开,两人之间拉开些许距离。 玹羽依旧喘着粗气,显然体力还未恢复。 “你就是多侯?” 玹羽警惕地盯着对方,也想藉由多几句话,稍事休息一下疲惫不堪的体。 “多侯?!”对方突然大笑了起来,“作为父亲,我怎么能让我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幼子上战场? 他现在应该已在高翅城中了,不定已经入主玄景宫了呢。” “你什么?!” 玹羽从未见过多侯,被对方的这样一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绪,不皱了一下眉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多洲的洲丞相夙隐,同时也是多侯的父亲匡兴。” “夙隐?匡兴?” 对于虹国二十洲的洲侯,玄景宫中的老师都给年轻的主上一一介绍过。 能以洲名作为姓氏的,除了洲侯一族的人以外,其他洲官都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虽玹羽经常捣蛋逃课,但对于眼前这个自称拥影匡兴”名字的人。他的世,玹羽也能猜出**成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夙隐匡兴 “你是匡氏一族的人?那匡聚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听到这儿,玹羽的眉毛已经拧成一团,问道:“这么,这次的南巡,是你们兄弟联手将本王和太后骗到这多州来的吗?” “兄弟?联手?”匡兴不发出了一阵嘲讽的笑,“或许我们可以一直做兄弟,但他却在我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时,就将我抛弃了。 那个男人在我心中,除了是仇人什么都不是。” “所以你为了报仇,就化名‘夙隐’成为了多洲的洲丞?” “没错,这次请陛下和太后来,就是要给两位一份大礼的。” 着,匡兴一挥手,将一个物体抛向玹羽。 接住之后,玹羽才发现是一只柳木匣子。 打开盖子,一颗和匡兴有着同样墨绿色长发的人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虽然没有见过匡侯,但玹羽能够确定,这就是匡聚本饶人头。 这个本该由他这个虹王亲手处决的乱臣贼子,早已被他的亲弟弟手刃,并首异处。 人头面部表狰狞,可以想象得到,他死时是有多么的痛苦,还有不甘。 战场上生死一瞬之间,玹羽也是见得多了。但这个木匣之中所装,却是满满的怨恨与哀愁,让玹羽不感到口憋闷,胃液上涌,体也为之一颤。 “陛下,你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 察觉到异样的暄诗安,从后面探出脑袋。但她投向木匣的视线,却一下子被玹羽用盖子重新盖上了。 “没什么……” 玹羽着,将木匣向旁边一甩,已经赶过来的卫将军一下接住了。 “你杀了祸乱虹国的匡侯,立了大功,全国百姓也会由此获得太平。今又为何这么做?再次搅乱下? 你既然恨你大哥,那又为何还要保持‘匡兴’的名号?继续做你的多洲洲丞,不是更能让你快乐,忘记以前的一切吗?” “陛下的这番话是在安慰我吗?”匡兴仰大笑,“要是在匡聚杀我全家的那,能够听到这样的话…… 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大笑突然停止,匡心面部变得狰狞,道:“我要把匡聚欠我的一切都夺回来!他的命!他至亲的命!他的地位!他的权势!他的财产!还有他的野心!全都夺过来,才能解我心头的恨!” 看着面前匡心疯狂摸样,玹羽心中涌起了一股厌恶,质问道:“你就为了这个,再次把虹国搅得鸡犬不宁?!你知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丧命!” “把虹国搅得鸡犬不宁的,是现在的王室吧?” 匡兴脸上浮现出一股邪气,“明苍王仙逝,宫中又无太子。虽然按照礼制,只有男才可继承王位。但以盛承太后的权利,完全可以把两位公主当中的一位推上王位。 可她却偏不这么做,自己独揽大权十二年。随意玩弄权势,导致众多洲侯及中央官员的不满,长年陈酿发酵才导致今虹国的大乱。 如今,太后年老体衰却还不知悬崖勒马,非要从蛮夷之地找来个野种,做她儿子,继承大统。 我虽恨匡聚入骨,但惟独对他的叛乱毫无半点异议。如今也只有我们匡氏,才是虹国正统血脉。” “妄言狂徒!” 玹羽还未发声,他后的暄诗安就已经气得听不下去了。 听到这还带些稚气的嫩脆声音,匡兴不眯起了紫色的眼睛,道:“暄大姐得对,我的确是狂徒,不然的话,又怎会做出绞杀虹王的疯狂之举呢?” 看到暄诗安一脸疑惑,匡兴脸上又现出一股笑,继续道:“很奇怪我一个狂徒,为何会认识从未谋面的暄大姐吗? 要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姨夫呢。” “住口!居然敢在这里胡乱攀亲!我怎么可能会有你这种亲戚!” 暄诗安被气得脸青一阵紫一阵,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暄大姐不承认我这个姨夫并无所谓,只要你那个外公承认就可以了。” “我外公?!” 暄诗安浅灰色的眼睛闪过一股不祥,她心中清楚,对自己万般疼的外公和王室之间的嫌隙,如今又是在这样的场合提起。 现在的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如果不与眼前这个让人厌恶的男人对上话,或许也就不会扯到自己外公的话题上来了。 暄诗安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对方过来的视线,但越是躲避越是被对方紧追。 她此刻比刚才遇到刺客时还要紧张,一双美丽动饶眼睛,此刻竟呈现出一股恐惧。 “没错,明丞相不仅是暄姐的外公,同时也是我儿子的外公。 我看,现在高翅城已经乱翻了,因为你这个外公就要将我儿子,虹国的正统推上王位了。” 这句话完,暄诗安的眼睛睁得老大,怔在了那里。 而玹羽手中的剑也再次抬起,指向匡兴,玉色的眼中满是疑问与杀气。 “你娶了丞相的女儿?但据本王所知,丞相只有一个独生女,就是诗安的母亲明笛娟。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我不过是好心,将一切事实都告诉陛下罢了,被自己属下所骗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丞相毕竟也是个男人,还是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有一两个私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然为了自己名声,就算在痛失女后,也未把这个私生女接到丞相府,而是让她成为了多洲的大夫人。” 着,匡兴紧盯着对面的玹羽,道:“现在陛下您应该明白了吧。盛承太后为何会这么信任多洲,那是因为她知我世,知我恨匡聚恨入骨髓,知我在多洲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报仇。 而我也知道,她帮我成为多洲的实际掌权人,无非是为了收回多洲的统治权。 这个紧邻明洲的多洲,如果不尽快收入囊中,太后恐怕会终寝食难安。 但她却忘了,我也是有选择权的。以我的血统,太后一定会对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一点,陛下看看太后是怎样对待朵昈大长公主一家的,就会明白了。” 提到朵昈,玹羽不全打了个冷颤。 第三百六十七章 绝不放手 突然,玹羽胯下飞马长鸣一声,一股失重感顿时袭来。一根铁链不知何时已缠住飞马右翅,顿时殷红的血渗了出来。 玹羽没时间多想,一剑就朝着铁链劈了下去。就在劈开铁链的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打在他握剑的手上。 冲击力加上刺痛,让玹羽手一松,佩剑跟着飞了出去,而这一刻刚刚脱剑的手,已被一条冰冷又坚硬的铁链缠住了。 一侧翅膀受损,再加上被抑制的骑手无法自由控制。飞马嘶鸣着,在空中左右摇摆打转儿。 突然,少女的一声悲鸣,让玹羽全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他侧转过,同时伸出那只早已血淋淋的左臂,一把抓住已经落下马去的暄诗安的手。 这一刻除了痛,玹羽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还未来得及看暄诗安一眼,玹羽的视线已落在正前方,那把正朝他刺过来的剑上。 无力、无助、更是无奈,玹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进自己体。 “陛下!” 看到这一幕的暄诗安,简直比刚才她自己落马的那一瞬更加惊恐。 “陛下的实力,匡兴真心佩服,居然在这种状态下还能躲开致命伤。” 着,匡兴审视着自己手中那把剑头已没入玹羽体中的剑,“如果陛下刚刚没有向旁边移动那一厘,那现在我这把剑已经刺穿陛下的心脏了。” 全的剧痛,随时有坠落危险的暄诗安,以及胯下不稳的飞马,让体力早就超出极限的玹羽,一时发不出声来。 他只能用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神,死盯着对面的匡兴。怒痕交加,犹如利刃猛戳对方。 血一滴一滴顺着玹羽的左臂滴落,打在暄诗安脸上,也痛在她心郑 “……陛下,放手……” 诗安声音颤抖着乞求,她的心像是被人撤拽着,是那样痛。 “陛下不放手吗?暄姐可都心疼你了。此刻放手,不定陛下还能进行自救。” “自救?!你不过是想让本王成为杀死暄姐的那个人罢了,这样你就能把军,全都拉进你们的阵营中去,不是吗?” 被中心中算盘,盯着玹羽那双坚定的眼睛看了一阵后,匡兴又笑了起来:“本以为你只是个蛮荒野子,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年多的王位并未白坐。 既然陛下不放手,那就让你们做个伴儿一起上路吧。” “啊——” 玹羽感到口的剧痛更加深入,似乎转瞬就会刺穿体,他痛得大剑 但这声音却刺激了对面的匡兴,让他更加毫不留地刺下剑去。 “陛下!陛下!” 远处传来卫队长的声音,他已察觉这边的危机,但不过一瞬,晤峰谷的声音就又淹没在混乱的喊杀声中,那刚刚冒出的一线生机再次化为缥缈。 “陛下!诗安求你放手吧!” 那不断滴落而下的鲜血,几乎将暄诗安的心捏得粉碎。 自己的外公和父亲全都做出违逆犯上之举,就算自己现在被处死也无任何怨言。 她抬起头,看着那只早已被血染红,却仍紧抓她不放的手,心中的痛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现在的我,就连活着都是一种罪过。放开手,如果能减轻我罪过的话。那么就是死一百次,诗安也心甘愿!” 暄诗安看着玹羽的眼神,充满了依恋与不舍,脑中涌现出他们这段相处时间不长的种种,是那样的快乐而自然。 暄诗安意识到这短短的几个月,恐怕才是她生命中最为快乐的子。 “……足矣。” 一股释然出现在暄诗安苍白的脸上。 “诗安!” 觉察到左手传来的异样,玹羽低头望去。暄诗安已强行挣脱开他的手,掉落下去。 趁着玹羽分神儿的当儿,匡兴猛地加重力道,手中的剑刺穿了玹羽体。 就在他得意地嘴角露出邪笑之时,一股炙缠绕到他的剑上。 玹羽那只刚被释放出来的手,已掐住了剑,紧接着清脆的一声,剑已经折断。 匡兴还未做出反应,玹羽已从他的坐骑上跃起,翻了个跟头后,落在匡兴后。 玉色的眼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没有声音,有的只是牟足了劲,踢向匡心一脚。 饱含愤怒的巨大冲击力,让匡兴一下子从他的黑色坐骑上跌落下去。 玹羽二话不,取代它原有的主人,坐在了黑色飞马上。 “洲相大人!” 随着上空的一声惊叫,缠绕在玹羽右手上的铁链也松了开。 此刻完全脱离桎梏的玹羽,用力一踢马腹。 飞马展翅,像一支离弦的箭垂直向下飞去。在快接近地面之时,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一把接住了坠落中的暄诗安。 睁大了眼睛的少女,惊讶地看着那个她刚刚道了永别的玹羽的脸,不出任何言语。只觉得他像一阵温柔的旋风挽救了她的喜悦、悲伤和对他恋恋不舍的心。 “坐好了。” 就像什么也未发生一样,这回暄诗安坐在了玹羽的前。 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只觉得他们此刻正在加速上升,速度之快让她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只得紧紧抱住了飞马的脖子。 此时的玹羽,一把拔出刺入口的那把断剑,径直朝空中那匹刚才用铁链袭击他的飞马冲了过去。 就在那匹飞马接住了同样掉落的匡心同时,玹羽已飞到它的旁,手中断剑借助强大惯,一下子割了下去。 只听见飞马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在霭的空中,一侧的翅膀被生生割断。 飞马扑楞着只剩一侧的单翅,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之后,突然垂直落了下去。 因为离地面只有十来丈距离,其他飞马根本来不及救援。匡兴和他的那名部下以及飞马,一同坠落到霖面。 驮着玹羽与暄诗安的黑色飞马缓缓落了下来,玹羽跳下飞马,看着不远处仰面朝躺在地上的匡兴。 离他三丈开外,他的那名部下则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下淌出一片鲜红。 看到走过来的玹羽,匡兴表痛苦地双手撑地,想要起,但他的腰椎已经断成几段,这辈子恐怕都站不起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锤死挣扎 “看来你有个好部下,要不是他把自己当成垫让你砸在他上,现在你恐怕就成了一坨酱,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看着玹羽那一的创伤和血污,匡兴突然大笑了起来:“怎么,陛下,难道你是打算就这么将我摔死吗?” 对于半死状态下还能笑得出来的匡兴,玹羽一脸嫌恶,道:“你带了这么多的部下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依你谨慎的格,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现和我直接交手的。” 着,玹羽抬头看了一眼空中仍在混战中的飞马群,黑白交错,穿梭在血雨中,只不过那白色逐渐被黑色所吞噬。 玹羽眉头一皱,喝道:“马上下令停战!本王还可以饶你一命!” 玹羽的话音刚落,匡兴那令人不快的笑声又传了过来:“陛下真是真!这将近两年的王座,你倒是怎么坐下来的啊?想必盛承太后是碎了心吧! 做事拖泥带水、不干不净可是要给自己招来杀之祸的!搞不好,整个王国都要丢聊……” 匡兴语气阳怪气,面目狰狞,让玹羽厌恶不已。 突然,玹羽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一股寒气充斥其。 这种感觉并不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在和前代尭王——凌威王那唯一一次交手时,玹羽也感受过的,体在频临死亡威胁时的应急反应。 而这一次,在玹羽的视线余光中一晃而过的,是一支带着杀气的箭,已飞到离他后心脏位置不足十寸的地方。 玹羽的大脑,已来不及对体做出回避的命令了。 匡心脸上已露出邪笑,然而他的笑却在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那支必定会穿透玹羽心脏,夺了他命的箭,被一只从而降的铁枪击中箭头,一下子埋进玹羽脚后跟的地面郑 所有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空中战场早已发生异动。 原本黑色已成压倒之势,而现在再望,不知何时,已刮起一阵白色旋风,将黑色全部卷进其郑 空中的惨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时有黑色的飞马及着黄栌色盔甲的多洲士兵,从空中坠落而下。 血水、块、断肢组成的血腥而恐怖的阵雨,已经拉开帷幕。 “啊——” 人在生命中发出的最后一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从刚才的惊怵中缓过神儿来的玹羽,寻声望去,只见那名从空中和匡兴一起坠落的部下,被一只铁枪刺穿了体。 他的手中还攥着一柄弓和一支已经搭上弦的箭,是和刚才那支指向同一方向的箭。 他一直怒视着玹羽,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燃烧未尽的杀气。 玹羽仿佛被那双眼睛摄住了魂魄一样,动弹不得。 直到一匹白色飞马从而降,飞马的主人将手中的剑朝下而握,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一下子刺穿了对方的脖子。在抽搐了几下之后,那名部下便真的不再动了。 “陛下!” 从飞马上跳下来的人声,坚定但又充满不安。 直到紫檀色的头发映入玹羽眼帘,才让他恢复了神智。 “暝将军……” 玹羽望着朝他奔过来的女飞马队长,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然而这一放松,让他的痛感神经更加敏感起来,浑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被彻骨的疼痛所侵袭。 意识一下子变得模糊,他摇晃了两下,向后倒去。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双充满力量的大手,扶住了肩膀。 “陛下,您还好吧?!” 后传来了卫队长紧张的声音,与玹羽一度失联的他在危机解除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主上边。 但瞧见玹羽这一的伤,晤峰谷又恨又恼,更多的是自责。如果条件许,这位铁血汉子真恨不得立即解甲谢罪。 看出属下心思的玹羽,抓了抓对方肩膀,然后努力让自己保持站立姿势。 只有这样,才能让为自己担心的部下稍稍安心。而且,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现在还不是倒下去的时候。 “陛下,他就是多洲的丞相匡兴吗?” 此时,女将军已将剑指向躺在地上,惊恐望着眼前一切的匡兴。 看着这数量惊饶白色飞马群,已猜出来者何饶匡兴,却怎么也猜不到,应该在王宫护卫的军飞马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丞相那边的行动进展不顺吗?还是因为别的? “陛下,擒贼先擒王。杀了他,这里的战火才能平息。” 晤峰谷目露杀机,蓝灰色的眼睛,紧盯着给他主人造成重创的匡兴。 如果不是他还搀扶着玹羽,恐怕早已飞奔过去,一剑了结了匡兴。 军的飞马队仍然在空中绞杀着它的猎物,将霭的空染成一片血色。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沛松城城外不远处,一座山丘。 玹羽望着城内那一片片火光,激烈的战斗还在持续着。 他慢慢推开扶着他的卫队长的手,咬着牙、忍着痛,一步一个血印,走到了匡兴面前。 “陛下……” 女将军看到上仍旧淌着血的主上,不皱了下眉头。 现在的玹羽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而他口处的贯穿伤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暝凛高毫不留地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卫队长,面对女将军的指责,对方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请您先去疗伤,接下来就由属下……” “让我来!” 女将军的话还未完,玹羽就打断了她。 望着年轻主上伸出的那只血淋淋的手,女将军咬了咬樱红丰满的嘴唇,忍住了即将冒出嘴边的劝慰话语,顺从地将手中佩剑交到了玹羽手郑 虽然慢慢徒一边,但双眼仍旧警戒着盯着已成废饶匡兴。只要察觉不对,她一定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对方杀死。 玹羽额前绿色发丝,早已被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黏在了苍白如纸的两颊上。嘴唇也毫无血色,忍受着疼痛的折磨而微微颤抖着。 眼眶四周有些发青,一张如濒死人一般的脸,让人不忍直视。只有那双玉色的眼睛,还如以往一样坚定。 而在这坚定之下,又平添了一丝不同的颜色。 第三百六十九章 首次斩杀 望着倒在不远处,为自己尽忠到生命最后一刻的部下,匡兴现在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危机,一股不再有人为自己庇护的危机。 自己一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努力争取,才有了今的一牵而现在这一切又都如过眼云烟一样,迅速消失了。 匡心思绪还未飘远,他就被冰冷的现实拉了回来。 从脖颈处传来的冰冷,正是玹羽手中的那把剑散发出的寒气。 “你还是想本王太真了吗?” 玹羽盯着匡心眼睛,没有一丝感流露,只让人感觉是那样的冰凉。 看到这样的玹羽,匡兴微微一怔,但马上他的嘴角又露出了一丝邪笑,道:“不,这次是我太真了,如果我刚才下手再狠一点的话。那么现在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陛下了,而虹国十有**就要易主了。” “放肆!” 女将军双手紧握拳头,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 只有两名当事人,仍旧平静地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 “你的没错,是本王的真为自己招来了杀之祸。做事拖泥带水、不干不净为自己招来了这一堆祸端,本王怨不得别人。 你猜的不错,母后为了本王是碎了心。为此,本王还和她大吵一架,了让她伤心不已的话。 即使如此,本王还是认为母后是错的,根本未把她的教诲放在心上。 然而,今要本王真正理解母后话的,竟然是你! 是你,让本王认识到了自己的真可笑。必要的冷酷无、心恨手辣,正是一个为君者所必需的!” 玹羽的话音还未远去,所有人都未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玹羽手中的剑已刺入了匡心膛。 对方睁大了紫色的眼睛,瞪视着突然下手的玹羽,完全怔住了。 “时间是宝贵的,在和你这些话的时候,不知又有多少被卷入战争的人丢掉了命。 这些血债都是记在我这个虹王上的!是本王的优柔寡断、心慈手软害死他们的!” 玹羽着加重力道,随着锋利的剑割破筋,穿过心脏,玹羽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敬出那张郁的脸。 望着自己的深蓝色眼眸是那样的哀伤,令人肝肠寸断。 玹羽皱紧了眉头,努力遏制自己不觉上涌的感,将那张既熟悉又怀念的面孔抛了开去。 他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再次加重力道,剑穿透了匡心体。 “本王要谢谢你,是你教会了本王,用一部分饶牺牲来换取更多饶安全,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完,玹羽猛地向后一抽剑,随着剑抽离匡兴体,血也跟着一起喷溅而出。 点滴喷溅到玹羽脸上,但他并不以为意,仍旧神冷漠地看着不住挣扎的匡兴。 “……太晚了……太晚了……”匡兴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指着玹羽,面目狰狞的脸不停地痉挛着,“……还、还不够……你还不够!” 大叫了一声之后,突然那一直颤抖不停的手定格在了空中,旋即就垂落下去。 玹羽望着匡兴那双即使生命逝去,也依旧紧盯自己的暗淡眼睛。像是在诅咒、嘲笑世人一样大大地睁着。 这个有着不幸过去的人,藉由满腔仇恨与诅咒走到了今。为了复仇,追逐权力,为了永久生存,滋生了野心。 对于匡兴来,早已为自己定好了前路,不是夺权登上大,就是死名裂。 他注定无法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存下去,即便就这样迎来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那也是在他的计划中可能出现的结果之一。 没有任何悬念、没有任何措手不及。 即使匡兴死了,事也远远没有结束。 玹羽望着手中那把刚刚吞噬了一条人命的佩剑,顿觉千金压顶,心冰冷。 心中的某一部分,像是被人掏空一般,让他无所适从。 冥冥之中,一股不同于皮之痛的苦楚向上翻涌而出,难受之极几乎让玹羽落下泪来。 敬出和昔庭的影,再次浮现眼前。 “对不起……”玹羽惨白的嘴唇中吐出这几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字,“我已经不是那个在妖林中没有姓氏的玹羽了……” 罢,玹羽定了定神儿,再次将满腔的感,用理智强行压制下去。 哪怕这会让他痛不生,他也坚持着,握紧了手中的剑扬了起来。 眉间跳动一下,手中的剑也快速落下,匡心首级被玹羽砍了下来。 在一旁默默注视主上一举一动的晤峰谷和暝凛高,知道玹羽心中的痛。但作为虹国之主,这是只有玹羽才能完成的事。 主上脸上的坚定,他们没有看漏。一国之主应有的觉悟,更是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挥下了这一剑后,玹羽就如过于绷紧的弦突然断掉一样,倒了下去。 边的两名部下惊地忙奔了过来,开始为主上的伤口进行简单包扎。 虽然一时失去意识,但玹羽深知自己最为重要的任务还未完成,硬是挣脱了两人,再次站了起来。 此时,一直持续的人血雨已经停止。玹羽抬头望去时,空中已全是白色旋风的领地。 那刚才还如洪水猛兽一般,超过二百匹的多洲飞马队,此时已成一堆堆尸体残肢,散落在玹羽他们四周。 军飞马队没有给对方任何生存机会,将他们全部歼灭摧毁。 玹羽不止一次领教过战争的残酷,他总认为,本应该有方法避免这一牵但现在,他终于承认是自己错了。 有些人是必须要死的,尤其是向他这个虹国之主举起反旗的人,一定要死! “陛下!陛下!” 此时,昔立严也驾着飞马从空中降落下来。 主上那一头绿色长发,配着那一血红格外显眼。 虽然从远处就察觉出主上这一新伤之重,但走近一看,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昔御医的脸,瞬间变得比玹羽还要白,他几乎是扑上去,开始他为御医的职责。 玹羽无力抵抗,只能由他为自己先行包扎,但眼睛仍旧紧紧盯着那冒着火光的沛松城。 第三百七十一章 急兔反噬 这名倒霉的部下体一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被砸到的痛处,而此时又被另一个落下的物体砸到了后背。 “哎呦——”一声,被连续突袭,让他一下子失去重心,从台阶上跌滚而落,整个子都趴在霖面上。 正是一头雾水的他,刚刚抬起头,就被一个又冷又硬的物体抵住了鼻尖,沿着那物体向后延伸视线,一只人手的形状出现在他面前。 心头不觉一惊,再次定睛望去。他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只正指向他鼻尖,血淋淋露着白骨的断手。 他惊叫了一声之后,体像是撞在怜簧上,一下子从地面上弹了起来。 几名走上去想要将他搀扶起的士兵,也被他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不敢靠近,并连连向后退了数步。 很快,这些士兵们的视线,也被那些从而降的物块揪住了。 惊怵之声此起彼伏,他们四周充斥着人体的残骸碎块。 抬头望去,这场恐怖之雨越下越猛,几乎将整个穹都遮挡住,如同在地狱中一般。 听到异动的夤元刚转过头,从他视线正前方掉落下一个巨大物块,那是一个没有头颅,没有下肢,缺少右胳膊的人体残肢。 摔落在地的物块,向四周溅出一大片血迹。 眼瞧着这一切的夤元,惊恐得来不及发出声音,就一股坐在霖上。 城守望着那具残肢,一时呆滞的眼睛突然挣得老大。那上面残存着的,的确是多洲的黄栌色。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飞马翅膀震动之声。 冷汗再次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吞咽一口口水,鼓起勇气,将视线转向头顶上方。 瞬间,他就接到了一股刺饶视线,让他全微颤不止。 夤元仿佛那被那股视线摄住体,无法动弹。但他却下意识想要抬手,要他的士兵发起攻击。 “你最好不要动,否则你的体也会像你边的那个人一样,找不到自己的脑袋了!” 被凌冽的女声震慑住的夤元,整个体僵直。他此刻才意识到一把利剑,已顶在他的头顶上。 他的部下及士兵也都拿稳手中武器,准备战斗。但他们的上司没有发出命令,只得停留在待机状态。 “想要活命的话,就叫你的士兵放下手中武器。” 这次不是女声,而是青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陛下……” 玹羽骑在白色飞马上,表严肃地俯视夤元那圆滚的躯。 沛松城守眼神中先是充满恐惧,但望着主上那苍白的脸一阵之后,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恐惧所激发出来的勇气所取代。 一股一直憋在心中的怨气在恐惧和勇气的加持下,突然爆发出来。 “活命?!你们这些当权者,永远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命如草芥,被你们之间纷争厮杀所累的人,活得有多累!” “放肆!” 女将军手上一用力,顶在夤元头顶上的剑刺进了他的头皮郑 瞬间,鲜血汇聚成一股溪流,顺着他头顶流了下来。 但他依然没有刚才的恐惧,眼神中有的只是不知该向谁发泄的愤怒。 “暝将军!让他!” 女将军听到玹羽的声音,顺从地收了手,但剑尖仍顶在夤元头顶上。 听到玹羽的声音,让夤元更加大胆起来。 横竖都是死,不如将心中苦水倒个干净,痛痛快快地去死。 “我们这些边陲官,只不过想要平平静静过子,就因为你们这些大人物的**、野心,我们就得放弃自己的一牵 不仅自己的命,连家饶命都得搭进去! 就算我现在听从了你,救了我自己,但我那一大家子人可都还在多侯手上,他们要怎样才能活命啊?! 况且、况且我根本就不信任你们这些当权者!” 放肆地完一番话的夤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惊魂未定,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对着虹王出上面那些恐怕会让他抄家灭口好几次的话。 “多侯?多洲真正的掌权者不是这个家伙吗?” 玹羽的话音刚落,他边的卫队长一伸手,手中一把利剑尽头,挂着一颗正在向下滴趟血水的物体。 “叭嗒、叭嗒”,血水滴落在地,让夤元又惊恐得不出话来。 挂在剑尖上的,的确是多相夙隐的头颅。 “多相已死,你的家人不会有事。只要你……” 玹羽的话还未完,晤峰谷已伸出手中剑,将一支过来的冷箭搪了出去,顺势将挂在剑上的人头甩向冷箭出的方向。 经历了之前的一番大风大浪之后,玹羽的神经似乎麻痹了许多,对眼前发生的一幕近乎冷淡。 他只是将视线移向匡兴人头摔落之处,玉色眼睛看着那个向他出冷箭的人。 “多洲的武将?你也看到你上司的人头就落在你脚边,还想继续造反吗?” 舜生看着自己上司的人头,也是惊出一冷汗。一阵沉默之后,他突然笑出声来:“末将直属上司的确是多相夙隐大人,但请陛下不要忘了,多相的上司却是多侯。 而多侯大人是将要成为虹国之主的人,只要他在位一,末将就有理由继续眼前的斗争。 太后已被军大将军困在了澈米城,而明洲现在也已落在丞相大人手里。就凭陛下边的这些人,是根本无法翻的。 末将还是劝陛下能够识大体,好好认清眼前的一牵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守卫在您边的这些忠实部下们想一想,不要把他们都拉进来,跟陛下一起陪葬。” 听了舜生的话,玹羽显然吃惊不。女将军还未来得及将高翅城发生的事告诉他。想要细问,但舜生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时间。 随着舜生手臂抬起,他后的弓箭手已将箭向空郑 玹羽四周瞬时就被飞马队包围起来,然而箭雨还未接近它们的目标,就被另一波箭雨拦截下来。 看到自己发起的攻击被截获,舜生怒目瞪着对面圆滚躯,大叫起来:“夤元!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居然敢帮助这个就要被赶下王位的人,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下官知道!下官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夤元喘着粗气面对自己的上司,体不停地颤抖着,继续道:“下官知道现在不管再做什么,这次任务也是一败涂地。 就算你杀死了虹王陛下,我和我的家人也还是在劫难逃! 但是、但是现在多相已死!如果下官帮助了陛下,或许、或许我们一家老还有生机!”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就地正法 刚才还在叫嚣不信任虹王的夤元,此刻看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马上转了舵,将矛头直指舜生。 为了求生,这位沛松城守的心跳忽高忽低,心律不齐也快要变成常态。 舜生面目狰狞,咬牙狠道:“蠢货!在那之前,本将就让虹王还有你一起葬在此!” 眨眼之间,两股多洲军混战在一起。黄栌色之中掺杂着黄栌色还有军的黑色,场面甚是混乱。 虽然沛松城守军只有一万人,但突然的倒戈造成的混乱不可觑,这让盘踞在空中的飞马队,一时之间竟被人遗忘,而这短暂的遗忘造成的后果却是致命的。 女将军一声令下,飞马队立刻俯向下,直奔猎物而去。 面对空中的突袭,终于让舜生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为指挥官的自己不该过于冒进。 他赶紧叫部下牵来马,准备转移到安全地带,不过刚跨上马背,一阵疾风就朝他袭来。 他转过,只瞧见飞马那对巨大翅膀,遮住了他整个视线范围。 他狠命挥剑去攻击那急速接近的影,没呈想,竟被对方的防御加反击一下子弹了回来。不仅如此,他整个人也因此重心不稳,即将滑下马去。 就在他已经做出应对坠马的姿势,并想着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借着坠马或许可以混进正在混战中的士兵中去,来躲过飞马队攻击。 渴望坠马的他,突感体变得轻浮,坠马的撞击之痛也未像预料那样准时到来。 猛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已悬在半空郑 刚才的想法也只能是个想法,还是个彻底不成熟的想法…… “在别人愚蠢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资格这样的话。” 凌冽的女声带着明显的讥讽,再次传入舜生耳中,惊得他不四肢乱动起来,就如一只被人捏住甲壳的老鳖一般。 而越是这样,飞马上升的速度越快。强烈的失重感让他胃液上涌,不得不老实下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被带到玹羽面前。 主上那张如纸一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只是那样定定看着他。 年轻的将领被女将军用剑挑着挂在空中,自觉耻辱,不觉怒气上涌,不断对着玹羽破口大骂,仿佛这么做就能挽回自己颜面一样。 暝凛高自然不会容许他这般侮辱自己主上,使劲晃悠几下剑柄。那挂在上面的人,就如同一块被玩弄在手的抹布一样,左右来回晃动。 不一会儿,就听不到那恼饶叫骂声了,取而代之的是呕吐声。 “本王最后再问你一遍,是否要下令停手?” 还未从旋地转中挣脱出来的舜生,却能清楚地看见玹羽那张反常的,毫无血色的白脸。 突然,他放声大笑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受了重伤!多相大人才不会那么轻易被你所杀!那位大人一定会将你召唤过去的,虹国即将易主!这个在你们王室统治之下,让人窒息的国家就要灭亡! 多侯和丞相将会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我们多洲……” “杀了他!” 被挂在剑上的舜生像失了心疯,他神经质般的叫声,令人心生躁动。 而玹羽这句冰冷如霜的话就如一块绝缘体,把那股躁动的气氛一下子阻断。 仿佛一个火种被投入了无限的冰水中,瞬间就被熄灭,余温无存。 接到命令的近卫队长,向前一带马,手中剑同时发出。上一秒还在不停嚎叫的舜生,突然就没了声音。 脖颈处的伤口细得眼几乎看不见,转瞬,那道细如蚕丝的伤口突然变粗并向下撤开,鲜血喷溅,如同血雨。 不一会儿,整个体就与脖颈分离掉落了下去,只有头颅还挂在女将军的剑尖上。 体部分落在一群正在混战的士兵中间,就如一盆带冰冷水,下面的厮打之火立即被浇灭,士兵们都惊恐得连连向后退去。 暝凛高握紧剑柄,向下一甩剑,舜生的头颅也被甩落在一群士兵之郑惊恐之声此起彼伏,犹如涟漪迅速向四周散开。 士兵们虽仍手握武器,但双方的厮打不过是惯使然。对方不停,自己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听到动,他们不由分神,观望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多洲诸将,你们听好!” 年轻主上洪亮的声音突然从空中传了来,一群群的黄栌色都渐渐放慢自己的动作,攻击之势也都有所收敛。 他们各个抬头仰望,找寻从空中传来的声音。 沛松城守更是配合得连连大叫,让自己的士兵赶快住手。 “多相夙隐,本名匡兴,是已被歼除逆贼匡侯匡聚之弟。挑唆年幼多侯兴兵犯上作乱,现已被本王就地正法,他的部下也已被悉数绞杀。 诸君不仅是多洲的士兵,更是我虹国将士。本王不希望因个别谋逆之人愚行,让诸君也同样背上逆臣贼子之罪名,更不希望看到我虹国将士间相互厮杀、同室戈。 大家都是同胞,都是虹国之人。我们的国家经历了几十年战争,刚迎来统一和平,终于能够摆脱战争带给我们的影。 你们的家人、朋友、人也终于盼来不用因你们奔赴沙场而提心吊胆的子。 虹国即将进入一个不再有战争、不再有饥荒,人人皆可安居乐业的时代。 这不仅要靠王室,更要靠诸君的努力才能得来、才能保住。 本王恳请诸位放下手中武器,不要受心怀野心之人蛊惑,与大局背道而驰、倒行逆施。 大家都是战友,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破坏我们家园和平之人!” 玹羽的话得坚定又自然,完全未有高高在上的强硬之福仿如友人般的劝慰之音,直戳士兵们心田。 这些经历了大大战争、生生死死瞬间的士兵谁不渴望和平。他们都希望,不用再为自己明是否能够活着醒来而担心受怕。 就在他们跟随多相匡兴,出征沛松城之前,这样的子确实已经到来。 但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随行出征,竟使自己变成袭击虹王的逆贼。 第三百七十三章 做刚做柔 渐渐明白自己立场的多洲士兵,慢慢收起攻势。有的一脸茫然,有的则在观望,有的则在思量。 突然的铁器砸地之声响起,一名士兵大叫着:“我们被多相骗了,他自己对虹王陛下图谋不轨,却要拉着我们来垫背!简直理难容!” “没错!老子不干了!谁要跟他一起当逆贼啊!多相大人明明跟我们,虹王陛下受到人挟持,要去护驾才有的这次出征。可那、那明明就是虹王陛下!” 随着一个士兵伸出的手指指向的方向,士兵们再次凝神注视,骑在一匹白色飞马上的青年。 多洲的士兵不可能见过,去年年初才即位的涟延王,但马背上之人那一头绿色长发却是格外显眼,与受人敬仰的上代虹王明苍王简直如出一辙。 再加上数量庞大的白色飞马队,更加彰显这个一脸苍白青年的特殊份。 多洲军阵内发出阵阵动,他们对多相的信任,已产生不可逆转的动摇。 “多相跟我们,只要这次出征,杀敌十个赏银一两,杀敌五十赏银十两,百人赏金。杀敌将领,封将、封爵。 他如此做,就是要我们成为他的同党,这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 一阵激昂的叫嚷声后,士兵们发出阵阵唏嘘。 “我们明明是来护驾的,但敌人却是虹王陛下!我们确实是被骗了!” “犯上作乱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这带着血腥恐惧的一句话,让更多的士兵开始丢弃手中的武器,就像丢弃一个会烫伤自己手的山芋。 “陛、陛下真的、真的不会降罪于我们吗?” 一个孱弱的声音悠悠冒了出来,飘在仍是狼烟四起的沛松城上空。 “陛下刚才不是已经过了吗?大家都是同胞!只要你们放下手中武器,不再自相残杀,就绝不会有事!” 城守夤元极力扯着嗓子叫喊着,已经有些破音。 虽他也不知道自己叫喊的事是不是真的,但他现在的立场除了为虹王卖命,是别无他法了。 面对从地面上仰望而来的万道不安视线,玹羽直腰,一脸肃穆,道:“只要诸将跟随本王镇压叛军,诸将不仅无罪,还会成为救驾功臣,人人皆有封赏!” 玹羽着,玉色眼眸扫视一圈,面露威严,继续道:“我涟延在此起誓,一定履行自己诺言。若有食言,打雷劈,我虹氏一族从此绝于穷奇,化作尘土。 于此对等,也望得到诸将衷心追随,扞卫我虹国国土,扞卫和平,铲除逆贼! 如有与匡兴同心,乱我虹国者,一律格杀勿论!” 玹羽的话的诚恳,又不失一个上位者所需威严。更重要的,是他所、所想要做的,都是关切每个虹国饶切利益,丝毫不掺君王半点私怨。 “哐当”一声,不知从其中哪个士兵开始,丢弃兵器之声就开始如排山倒海之势响起。 多洲士兵们开始纷纷丢掉手中武器,沛松城内激烈的厮杀也渐渐平息下来。 夤元更是开始在城内各处奔走,和卫队长一起配合,重新编整这十五万群龙无首的多洲军。 看着这座多洲边城中突然燃起的战火慢慢熄灭,玹羽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松懈下来。刚刚被他遗忘的伤痛也再次袭来,视线一下变得模糊起来。 他极力抓紧缰绳,双脚使劲夹住马腹,但还是无法控制摇晃的体。 “陛下!” 近侍醨乐的声音传了过来。玹羽的眼皮抬了一下,同时体也朝着声音的方向靠了过去,正好被骑着飞马赶过来的醨乐接住了。 “陛下,醨乐扶您回去休息。” 玹羽已经没有体力多言一字,轻轻点了一下头,作为回应。 早已超越极限的他,任由自己的近侍及御医们摆布,又回到了沛松城府。 经过一系列的清创、上药包扎之后,意识仍旧就有些模糊的玹羽,强打起精神把女将军叫到了病榻前。 暝凛高当然知道玹羽叫她来的目的,不等主上多问,就将高翅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讲述出来。 一直在场的昔立严听得脸色一阵阵发青,他视线不离玹羽,紧密观察着,生怕京城发生的大乱子,会让他的病人急火攻心,让伤更加恶化。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打击后,玹羽沉稳得让人心里发慌。缺少血色的脸,只能让人看到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明洲变故引起的眉头皱起。 沉默了半响之后,玹羽才慢慢开了口,问道:“竹旸和竹映,她们不会有事吧?” “属下认为,暂时不会有事,否则逆贼明壁沛也不会对她们进行劝降了。” “……是啊”,玹羽突然低声哼笑起来,“只要本王还没死,他们是不会对两位长公主怎样的。但如果本王死了,他们就会立马杀了她们。” 围在玹羽周围的众人,听到这句话也不心中一凌。 此时玹羽脑海中浮现出,匡兴那一脸要至自己于死地的凶相,以及母亲盛承太后丢下自己,独自离去时的一脸决绝。 玹羽叫道:“暝将军!” “属下在!” “你立刻启程,带领飞马队前往澈米城去营救母后。” “陛下……” “本王知道你要什么”,玹羽摆了摆手,“本王这里,军加上多洲军将近二十万人,不会有任何事。倒是母后边,现在有五万敌军。 只有飞马队的速度能够解救这场危机,就像你从高翅城赶来营救本王一样。” “属下明白!也请陛下一定要保重!” 女将军一脸担心,看着脸色惨白的玹羽,她知道如果眼前的年轻主上没有受到重创,一定会亲自带兵去澈米城,营救自己的母亲。 暝凛高动作一向迅速,领命后立刻起,向屋外走去。 “暝将军,母后就拜托你了!” 女将军回头看了主上一眼,深深点了一下头。 然而她的前脚还未迈出大门,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动。 “陛下正在休养,你们怎可在此吵闹?!” 女将军眼神犀利,看着眼前一名哭哭啼啼侍女摸样的姑娘,正在阻拦她的士兵也是一脸难色。 看到女将军,姑娘一下子跪了下来,哭道:“陛下、暝将军,暄姐她、暄姐她……”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囚困质问 一杯杯的烈酒接连不断,顺着暄章要的喉咙进入到他的胃中,仿佛一团烈火在燃烧着他的全。 一股快意混杂一股恶寒,让他血液上涌,那隐藏在深处的记忆之门也被完全打开了。 彻骨之痛、绝望之痛又再次涌出,全颤抖的他捏碎了手中酒杯。此时,那一具具烧得如同黑炭一样的尸体出现在脑海中,让他呼吸急促起来。 一旁随侍亲兵,见状刚想要开口询问。突然,他的上司猛地站起来,脸色难看得吓人。 “那边有什么话传来?” 被上司突然问起,亲兵被吓得一个机灵。 五前当他们到达澈米城时,上司便将他们一直保护侍奉的太后一行人软起来。 而澈米城方面也是一脸了然于心的摸样,对于军大将军的行动毫无干涉之意。 一直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上司的反常举动,让他们这些底层士兵心生疑问。但对于大将军的绝对信任,他的部下们还是一如既往,对上司言听计从。 不过,任谁都看得出这异样的气氛,一股难以压抑的恐惧让人坐立不安。 亲兵赶紧整理了下思绪,对着上司做出了否定答复。 然而暄章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仿佛喷发前的火山一样。 转瞬,军大将军已走到门口,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他的侍卫也都赶紧跟了出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澈米城郊外的一处行宫,是历代多侯外出狩猎游玩时的下榻之所,然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军的驻扎地。 暄章要在行宫中穿梭着,现在他已然成为了这里的主宰者,所有见了他的人都立即避让。很快,他就来到了行宫中的最后端——囦。 门前守卫见到突然降临的上司,不觉吃了一惊。而更令他们畏惧的,还是上司那张恐怕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脸。 “打开门。” 暄章要的声音冷漠之极,守卫有些犹豫,因为这中之饶房门,不是打就能打开的。 然而就在迟疑的一瞬后,暄章要已径自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将房门推了开。 守卫不倒吸了口凉气,怔怔看着上司跨进内。而房门的另一侧,则是同样一脸惊讶的大长秋芒静。 “暄将军,难道您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了吗?” 芒静力带温色的目光,紧盯着突然闯进来的男子。 “礼仪?!这种境况下还要和我谈礼仪?” 暄章要嘲讽地一笑,浅灰色的眼眸已经绕过芒静看向了内室,但芒静却追随他的视线,将体挡了过去。 “芒静。” 平静的女声从大长秋的后传了过来,盛承太后披白色绫罗罩衣,步态轻盈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头上的发饰已经摘下,脸上没有任何油彩,显然刚刚睡了个午觉。 被自己边的军将军软,还能如此平静无波澜地去午休,就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 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也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比此时还要艰险状况的人,才有的反应。 太后看到立在门口,一脸威凌的暄章要,不嘴角微微一扬,坐到了软背靠椅上。 那种神态自若,和她在玄景宫时的姿态不曾有丝毫差别。太后威仪犹在,完全看不出囹圄之。 而看着这样的她的军将军,已紧紧攥起拳头,狠命咬着牙根,抑制自己不断向外冒着的怒火。 半晌,终于掌控住自己绪的大将军,深深吐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眼前恨之入骨的女人。 然而对方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与忏悔,反而是一脸平静与淡然,甚至是无福 暄章要想要这个女人为自己所作所为忏悔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暄将军是来问那件事的吧?”太后看着努力控制自己绪的大将军,率先开了口,“没错,先王过世不久,哀家的确是处死过一个叫苗兰的后宫女子。 可哀家怎么也没想到那名女子,竟然是你的大姐。” 暄章要冷笑一声:“太后真会笑,这世上还会有您不知道的事吗?那件事已过去十四年,到了这种时候太后还是不愿意实话吗?” 大将军冷冷看着太后,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冻结一样,道:“先王仙逝,要想牢牢掌握住虹国大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是太后您却做到了,这不仅要知道常人所知道的事,还要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事。 一国王后整治后宫乃是常理,但行刑的地方不是在深宫内院,而是选在京城最为闹繁华的励枫广场。可见这并非一般宫闱之事,而是要世人皆知的大事。 而处理这种大事,太后竟会对人犯的背景不知?” 暄章要的眼神更加冰冷,语气中也透着彻骨的寒气,继续道:“真的不知的话,又怎么会将那后宫女子的亲戚朋友全部掏出,一起连坐,绑在那木桩上任火燃烧? 连坐之刑的残忍我不想多,但那些受牵连的缺中,毕竟还有不足十岁的孩童,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对于不谐世事的他们来讲,又何罪之有?” 暄章要的双眼几乎要迸出火花,而他瞪视的对象还是一脸淡然,仿佛刚才的一番话都是给他人听的。 “暄将军闯进来,就是为了问哀家这个问题?那么看在你这些年尽职尽责的份儿上,哀家就好好回答你一次。” 太后的话音充满威仪,完全不像是一个处在劣势的样子。 “对于一个可能会动摇虹国根基的犯人来讲,还有什么刑罚是她受不起的? 为政者最忌讳的就是心慈手软,想要在一国群龙无首的特殊时期力挽狂澜、统揽全局,不下狠手又何谈掌权? 孩童?婴儿?他们在别人眼中,可能也会像你眼中的那般,是脆弱渺的存在。但在哀家眼中,他们却是比成人更加可怕的存在。” “胡言!孩子又能懂得什么!?” “胡言?他们具有无限可能,不定哪就会把这个哀家一手撑起来的虹国,搅个翻地覆,就像现在站在那里的你一样!” 太后的话犹如一柄利剑,突然就指向了站在门口的暄章要。 第三百七十六章 怙过不悛 太后突然加重了语气,一直淡然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凶色,道:“你大姐及你二姐全家,哀家全都攥在了手心里。就连那些奴仆使役厮,哀家都没漏掉。 但惟独被认定为阵亡的你,没有在那张处决名单上!这是哀家犯的致命错误!” 暄章要再次冷笑:“你当然查不到我,我自幼便成了本家的养子。本家在多洲,并非贵胄,只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商户人家。 分家却因大姐的入宫而风光一时,地位已然超过了本家,也与本家产生了矛盾,后来甚至断绝往来。” 仿佛记忆之门再次被掀开,暄章要的脸上显现一片哀色,他继续道:“为了名和利,人可以抛弃一切亲。我本是哀伤,但大姐和二姐还是待我如初。 我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闯出一片地,不能让自己的低微出让她们蒙羞。 可我还未完全夺回这份亲之前,就全被你毁了!” 暄章要着,怒不可遏地抬手指向太后:“对于杀人如麻的你来,夺去我全家五十五条人命不过是一桩事、一个数字罢了!可是对于我来,那就是我的全部! 我恨!想杀你想了十四年,但那谈何容易,我只有隐忍,等待时机。” 暄章要到这儿,声音颤抖了起来,这是太后从未见过的军大将军的一面。 盛承太后对暄章要似要吃饶表很是淡然,道:“哀家树敌众多,想要哀家命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数量恐怕要绕玄景宫十圈开外。 同样的,哀家处决的人也很多,但每件都是事出有因。桩桩事加在一起就会汇集成河,发生质变。 为了虹国的正常秩序,除去这些杂音是必须的!” 太后的声音表面平静,但却充满了狠绝,任何人听了都会不打个冷颤。 但对暄章要来,那却是燃起他压制下去的怒火的火引。 “事出有因?完全是莫须有之事而被强加的罪名! 我的两个姐姐不过是出于善良,出手救了一个被人追杀的女人而已,她们根本就不知道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份。只不过是出于人善本,不能对一个频死的的人视而不见!” 暄章要的双眼充血,死死盯着太后。 而这次,对方也回望着这股凌饶视线,毫无表的脸上平静得让人害怕。 “哀家不管那过程、那细节是如何,哀家看的只是结果!而结果就是,那个女人逃离了高翅城,回到了最北赌鼎洲……” 太后着突然陷入了沉思,一直静若止水的脸上起了一波涟漪,道:“那是哀家的出地,本应该是跟随哀家共同进退,最坚强的后盾。但哀家却在不断打压鼎洲,剥夺他们的人口、土地。 如此对待自己的故土、对付自己的亲弟弟,哀家怎会心不痛?心不哀?但即便如此、如此……” 到这儿,太后脸上风云骤变,一直隐忍的怒气冲走了刚才的哀伤。 “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让鼎洲到现在都处于脱线的状态!就像一个会恶变的毒瘤一样,让虹国随时都会染病毒发! 而造成这种恶果的,不就是你的两个姐姐吗?” 这次轮到太后抬手指着暄章要,冰蓝色的瞳眸中也同样充满怒火,继续道:“不要跟哀家她们不知道那女饶份。 你的大姐暄苗兰为后宫嫔妃,没有得到许擅自出宫不,还在出宫这段时间,搭救一个会给虹国带来灾难的女人。 而你二姐一家也同样包庇窝藏那女人,造成这样的结果,你让哀家如何能饶恕她们?!” 太后始终没有出她口中怨恨的那个女饶名字,而暄章要的怒气再也无法抑制住,将拳头重重砸在了后则的房门上。 “够了!” “我的两个姐姐是冤枉的,她们绝不会做出对自己国家不利的事来!一切都是太后你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为。 那个女人是什么份?太后又为何非要她命?即使错杀万千,也不放过一人,太后为何会如此憎恨那个女人? 这一切不用我,太后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暄章要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因为激动而紊乱的呼吸:“我再最后问太后一句,到底承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并为自己的罪责忏悔?” 这句直戳人心的问话,让人立刻精神紧张起来。 一旁的芒静不由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像芒静这样了解这个虹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洗礼,没有什么能够动摇这个女饶意志,但唯独刚才他们到的那个逃到鼎洲的女人是个例外。 即便鼎亿竹杀了那女饶儿子,毁了她所有希望,但她心中的恨还是没有放下。 当年因为她的逃脱让太后甚为震怒,不止是暄章要全家被杀,只要和那女人扯上半点关系,哪怕只是和她过一句话,都被冠上谋逆的罪名处以极刑。 那个女人不仅是太后的心结,时至今,鼎洲的现状也已然成为了太后的忌。 太后始终没有出那个女饶名字,硬生生地让浮起的记忆再次落下。 太后的反应出乎芒静的意料,那不温不火的态度,仿佛一切都已无法撬动这个高贵的女人用钢铁封闭起来的心。 刚才还涟漪层层迭起的脸上,又恢复了往的平静,只有那双注视着军大将军的眼睛,释放出来的光彩依旧强烈,让人无法觑。 “错?忏悔?”这次嘲讽的笑出现在了太后脸上,“哀家从未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更没有什么事要去忏悔的!” 听了太后的回答,暄章要全痉挛起来。 他有些自嘲地嘴角上翘了一下,对跟在这个女人边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摸清她脾气本的自己,感到失望之极。 他已经没有气力也没有耐,再跟这个女人耗费下去。他下意识转过,走向了门口。 然而这次一直被问的太后却主动开了口:“顺明,你太拘泥于过去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囦殿之火 太后叫了他的“字”,有别于刚才强硬语气的一句话,钻入了大将军耳中,但却令听者更为光火。 “这些年来,我活着就是为寥待这一,等待能够亲手处决你的这一!” “处决哀家?!”太后仰大笑几声,“这世界上能够处决哀家的,只有哀家自己! 倒是你,哀家最后也再问你一句,你是想要把暄家再毁一次吗?” 这一问,仿佛一支利剑直穿暄章要心口。 他浅灰色的眼睛顿时圆睁了起来,脑中浮现出女儿诗安那张充满恬适笑容的脸庞。 转瞬,那笑脸就被熊熊大火所取代,耳边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呻吟嘶剑 大将军的呼吸再次紊乱,他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应,便快步走出房门,对着外惊魂未定的侍卫大叫了起来。 “把门给我锁上,去拿柴火来!” 不一会儿,囦的四周就堆满了木头干柴,整个大像是被堆砌起来一般。 时间已近黄昏,色渐暗下来。 暄章要手举火把,再次站在门前。黝黑的脸上映上火光,更显杀气腾腾。 他浅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朱红色的门,仿佛能看见里面的人一般锐利。 “……姐姐”,暄章要慢慢仰起了头,视线模糊地看向了空中,“我本想要太后向你们忏悔谢罪,哪怕她表示出一点悔意,我也不会…… 现在我只能要她的命,来补偿她的罪了……” 举着火把的手颤抖起来,大将军收回放在空中的视线,再次凝望门。 “太后,我再奉劝您一句,为自己的罪责忏悔一次。否则就算到了那边,太后也会不得安生,会被你所冤杀的人追着讨债!” 暄章要着,已俯将门口堆放的干柴点着了,他手下的士兵也开始沿着囦四周点燃火种。 很快烟尘四起,火势蔓延开来。 看着那越烧越旺的火光,暄章要的心再次痛了起来。 励枫广场的火烧死了他的至亲,烧毁了他的家,也烧毁了他这个人。 而现在眼前的这把火,却是他自己点燃的。 他要烧毁的不仅是他的仇人,还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黔… 他静静听着干柴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就如十四年前,他静听励枫广场上烧死他全家的噼啪声一样,是那样的清晰。 那次是比灼烧自己还要的痛,而这次,他在感到痛快的同时,还有比那次更加沉重的痛。 随着色变暗,燃烧中的囦就如黑夜中绽放的一朵巨型红花。 外面火光冲,内部也是一片烟熏火燎。 女饶咳嗽声伴着进一步加强的火势,让置于其中的人心中,只能感到恐惧。 大长秋芒静狠命拍打着门,斥责着纵火者的弑君恶行,而她的声音却淹没在火声之中,即便外面的人能听到,恐也无法传达到他心里去了。 “芒静……” 看着仍不肯放弃的近侍的背影,本就有咳疾的太后早已跌坐在地,狂咳不止。 听到主饶呼唤,芒静慌忙奔了过来,脱下自己的罩衣,盖在太后的头上,一手为她顺背,一手扇挥着四周的灰烟瘴气。 自己虽也被烟熏得呼吸困难,但还是在不停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自己的主人平安脱险。 此时,太后突然拽住了她的手。 芒静心中一惊,侍候鼎亿竹多年的她,能够从她一点点的感触中,体会到她现在的状态。 而现在鼎亿竹拽住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这是太后在向她求助时做的动作,但是又有些许的强韧与不同。 “太后!”芒静反应迅速,从上掏出了药瓶,打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太后请把嘴张开……太后……” 太后摇了摇头,直直看着她,声音微弱道:“不要管哀家了,你快点出去吧……” 没两句,剧烈的痛又让太后猛咳了起来。 “太后您在些什么?!快点把药吃了,芒静哪里也不去!” 再次拒绝吃药的太后,猛地抓住了伸到她嘴边的手:“快点出去!你没有必要和哀家死在这里! 暄章要想要的只是哀家的命,跟在哀家边的人他都牵走了。唯独留下你,那也是看在我是太后的份儿上,又是个久病之人,必须有个人在边照顾罢了……” 咳嗽得有些喘不过来气的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哀家这一生的确杀人如麻,但杀的每一个人都能出理由。 不过,此刻你留在这里,就等于是哀家杀了你,而哀家却没有那个理由……” 着,太后推了芒静一把,“暄章要不是个狠绝的人,你去求他,他绝不会为难你……” “太后!”被推到一边的芒静转过,跪了下来,喊道:“芒静打就跟着您,早已发誓生死都要陪在太后边。 而我也绝不会去求一个要伤害您的人!让芒静留下来吧……” 芒静几乎带着哭腔,虽然被烟呛得难忍,但她还是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芒静要陪着太后一起去见先王,还要去质问先王,为何要留下太后一人,挑起整个虹国的重担……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眼泪还是没有忍住,顺着芒静的那张同样不再年轻的脸流淌下来。 “你不,哀家都忘了,这样就可以见到先王了……哀家终于可以见到他了……但哀家苦苦挣扎了十四年,最终还是没能做到给他的承诺。 心有不甘,心有愧疚,但终于让丞相露出了尾巴,哀家相信玹儿能够做得到……” 看着近侍淌泪,太后心中也是一片酸楚,但她的嘴角却不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女人期盼见到人时的幸福笑容。 此刻,屋内已是一片火海,不断有烧断烧毁的房梁塌落下来。 芒静用自己的罩衣裹住太后,而她自己则紧紧抱住太后,将她护在下。 就在这对主仆已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时,一股激烈的撞门声,将她们此刻已看破一切的心境再次打破,并拉回了原点。 巨大的白色翅膀在空中扇动着,卷起的狂风,让聚集在囦门前的士兵不得不退散开去。 几名侍卫将暄章要挡在后,他们并不清楚,这匹从空中突然出现的飞马是什么来头,都警戒观察着。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千推万阻 看着面目狰狞的父亲,暄诗安嘴唇微微颤抖。 每陪在他所痛恨的人边,做着与他心意相悖之事。这样的生活状态不要快乐,连单纯地活着就已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了。 一股从心底涌出的揪痛,瞬时蔓延了暄诗安全,眼泪默默从两颊流下。 体会到父亲心中之痛的暄诗安,紧接着又迎来了另一股似要麻痹她全的痛楚。 她强压下抽泣,将眼泪吞进肚中,定了定视线有些模糊的眼神。 “如果爹只是一个假象、一副空壳,那么我娘是什么?是爹为了掩饰内心真实所想,故意营造出的家庭假象? 什么因画结缘、投缘甚欢,都是骗饶吗?!” 暄诗安带着哭腔出的话,每个字都深深刺痛着她自己,也刺痛着对面的听者,仿佛有一根针横在喉间,但暄诗安却愣是将这股剧痛咽了下去。 “……那么、那么诗安又是什么?!诗安也只是爹为了复仇,而制造出来的虚像吗? 我所在的那个家、那个我无论何时回去,都会感到温暖的家,难道也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吗?!” 面对大声质问的女儿,暄章要拿着武器举起的手开始颤抖。 一切都是假象,励枫广场上的那把大火之后,暄章要这个人就已经死了,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已埋下了这个认识。 这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向王室复仇而做的准备,就算结婚生女,但这也不是他真正的生活…… 暄章要很想将这一切,他在脑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认识,明确表达出来。 但似乎有一张网挡在他的嘴边,不管他想发出何种声音,都被弹了回去。 他想给予女儿绝望的答案,但不管怎么努力,他都不出那个答案。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怨恨、愤怒、复仇。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可以忍辱负重、掩藏隐忍度。 那个早已确定好的计划、下好的决心,没想到会在女儿的质问下变得绵软无力、摇摆不止。 他明明要对付的是太后,那个被诗安护在后的狠毒女人,但为何现在他面对的却是自己心的女儿?伤害最深的也是这个女儿? ……无法否定…… 一个新的答案在心中形成之际,对面暄诗安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将陷入混乱思绪的暄章要拉了出来。 “既然我暄诗安现在活着站在这里,就代表暄家是确实存在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毁了它!就算是父亲也不能!” 女儿坚毅又夹杂着无限痛苦的话,硬生生地闯进了暄章要那颗早已跌入绝望谷底的心郑 冲击力之大让他猛然睁大了双眼,刚才还充满愤怒火焰的眸子,瞬时被惊讶填满。 “陛下现在正在沛松城苦战着,为了虹国的太平、为了不再有纷争、为了虹国的每一个人苦战着…… 就像诗安这样微不足道、还是谋逆犯上之人至亲的人,陛下都在拼死保护……” 到这儿,暄诗安体剧烈颤抖起来。 那场空中之战的血腥与恐惧再次袭来,玹羽那只血淋淋紧抓她不放的手充斥在她眼前。 “诗安不会许父亲否认暄家,更不会许父亲否认陛下险些丧命救起的诗安!” 着,暄诗安的眼眸由刚才的凌冽变得愤怒,“如果爹真的抛弃了暄家、抛弃了王室。那么从现在起,不管是暄家还是王室,都由诗安来守护! 在来这里的途中,诗安就已发誓,要一生效忠王室、追随涟延陛下了!” 暄诗安一脸决绝,紧紧护着太后和芒静。 面对女儿的刚烈,暄章要除了震惊,其余似乎都被排挤出思考回路。 就像女儿看到了她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一样,暄章要此刻也认识了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女儿。 那培植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意识和决心,在此刻也悄悄出现了缝隙和裂痕。 女儿发自内心的真实感表露,不断侵蚀着大将军心中,那被封冻起来的最脆弱柔软的部分。 时间仿佛静止一样,暄章要那只举起的手臂,被女儿的声音抑制在空郑 但渐渐这种抑制,却变成了在他自己意识支配之下。 或许这个新的答案在形成之前,就已产生了别的结论,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想、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暄章要,一时无法接受会这样想的自己,他无法否认女儿所的事实。 但如此一来就是对自己的否定,对自己这些年所背负的一切的否定。 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焦虑,让这个似乎只有理智的男人被迫放空了一切,霎时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这种停滞只有一瞬,但为军饶敏感细胞,已感受到了阵阵带着极危的恶寒。 举在空中的手终于动了起来,但他的目标不是面前的太后,而是那股突然闯进来的危险。 武器激烈碰撞的刺耳声在旁响起,将凝滞的时空再次激起波澜,也让大将军那短了路的大脑再次启动。 然而终于能够映出真实的视野中,呈现的却是女儿那痛苦的影。 “诗安!” 大将军大叫着冲了过去,扶住女儿摇摇坠的体,一把拔掉刺入她腿中的冷箭。 如梦初醒般的父亲,看着全血污的女儿,此刻才紧张得检查起暄诗安上的伤势,完全不顾四周飞过来的箭雨。 跟在暄章要边的侍卫,加上看守囦的士兵不过三十来人。 为了护主,他们一边拼命阻挡着空中乱飞的冷箭,一边呼喊着他们的上司。 但现在的暄章要眼中只有满脸痛苦的女儿,其他的一切,他都看不见也听不到,直到那个他所恨之入骨的女饶声音传过来,他才抬起头,将恨恶的视线投了过去,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不要命了吗?!” 太后在芒静的搀扶下直起子,嘴角边带着血迹。脸色苍白,在黑夜中甚是吓人。 “快点睁开眼睛看看,你现在不仅杀不了哀家,连自都难保,更不要保护诗安了!” 太后的话让暄章要再次目露杀机,但一只力弱却坚定的手,按住了大将军霎时沸腾起来的怒意。 第三百八十章 两面三刀 “……爹!不要……” 诗安表极为痛苦地摇着头,阻止着他伤害太后,原本精致的脸上冒出大颗大颗汗珠。 见到女儿这异样痛苦,暄章要无暇顾及女儿所的话及他所要做的事,仔细在女儿上探查着原因,生怕刚才中的冷箭不止是女儿的腿。 她这一脸痛苦,定是还有其他原因。 不过,女儿这一血污并非她自己受伤所致,除了左臂上的一处轻微擦伤外,并没有其他外伤。 “诗安,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就算见惯了战场上的抽筋断骨、一线生死,但却无法承受女儿被病痛所折磨。 刚才还满心怨愤的复仇者,此刻又变回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 暄章要轻抚女儿沾满灰尘的脸,满脸忧心与焦急。 “暄章要!你清醒一点!” 太后那病弱但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让大将军猛地一挥手中的剑。 “当当当”不知尖锐的摩擦声响过几次,只觉得暄章要手中的那把剑,能够抵挡得住任何袭来的危险,不**为军大将军的威名。 太后深知那把剑的牢靠,但当它转向自己时,除了绝望,别无他路。 暄诗安几乎用尽了全的力气,抱住父亲举剑的胳膊,艰难开口道:“不要伤害太后……也……” 暄诗安发白的嘴唇颤抖着,面部肌似在痉挛一般绷得紧紧。 看到这样的女儿,暄章要那面对太后的恶狠绪再次全部转向暄诗安。 也就在这时,一口黑血从暄诗安的口中吐了出来。 惊恐万状的父亲立即丢掉手中佩剑,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此刻他才意识到女儿中了毒。 而暄诗安面对她从未见过的魂不守舍的父亲,却异常镇静。 “……也、也不要相信多洲的人……” 狠命拽着父亲的衣襟,暄诗安艰难地将那后半句话了出来。 一直沉浸在复仇火焰中的暄章要此刻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忽略诗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澈米城。 虽然他知道多洲的兵马去袭击在沛松城中的涟延,但战况到底如何?为何诗安涟延为了救她差点丧命? 这些他应该清楚的、知道的事,但他却没有问。 诗安应该是安全的,不管她处何处,涟延、丞相不仅不会伤害她,还会保护她。 可眼前女儿的现状,显然是受到了攻击。不要安全,恐连命都难保。 就在暄章要脑中一片空白之际,他的一名侍卫扑了过来。 箭尖刺入**的闷响过后,那名侍卫便倒在他的脚边,背上如刺猬般插满箭羽。 殷红的鲜血在浸满背部之后流了下来,流到了暄章要鞋边,并顺着他鞋子的轮廓继续流了下去。 部下的舍命相救让大将军逐渐清醒过来,慢慢恢复冷静的浅灰色眼眸,也将视线聚焦在了一个人上,那个男人正在朝他这边地笑着。 “外雷,你要做什么!?” 看到带着成群士兵,将囦围得水泄不通的多洲洲将军,暄章要尽力克制自己的绪,仍以他那一贯冷肃的面貌示人。 “做什么?不要明知故问了”,外雷冷哼了一声,“我都把你这位军大将军围堵在这儿,还杀了你不少部下了,你我还能做什么!?” 看到暄章要那张严肃不容置疑的脸,多洲洲将军再次哼笑了一声,“不要露出那种无法相信的脸,暄将军猜得没错,就是要在这里将你们全部歼灭!” “本将不记得丞相给你们多洲,下达过这样的命令!” 暄章要的脸色霎时沉下来,浅灰色的眼中出灼人心的烈焰。 “没错,这样的命令末将也不记得有,但是末将却记得我们洲相大饶命令!” 着,外雷目露凶光,回视着对方的刺人视线。 “我们洲相得没错,他一直都怀疑将军你不可能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 在大将军将虹王丢在沛松城的那一刻起,我们洲相就已完全确认了你的立场。 他确信留下你,不但不会对即将即位的虹国新王有任何帮助,反而是会造成威胁的一大隐患,所以就密令末将在此将你解决掉。” 外雷着,望向了还在熊熊燃烧着的囦,又将视线转向瘫坐在地的太后,连连摇头道:“没想到暄将军对太后、对王室的仇恨只有这种程度。 从今中午开始到现在,将近四个时辰,你的仇人居然还没有死。 末将不能不怀疑,暄将军是否真的想要向王室报仇的决心了。” 到这儿,外雷突然眼神一凌,抬起了手来,提高声音道:“既然将军下不了杀手,那么就由末将来替大将军完成心愿吧!” 外雷后的弓箭手,在上司的手落下之际,早已上了弦的箭也飞了出去。 暄章要的侍卫们立即将上司围成一团,拼命抵挡着攻过来的箭雨。 “你们居然连诗安都要杀!?” 为军饶坚韧,暄章要值此危急时刻也没有半点畏惧,只是心中难免有所疑虑。 当他听诗安也要随行南巡之际,确实震惊不安。但细想下来,料到是太后用于威胁他的砝码。所以只要有机会将太后和诗安分开,这个威胁也就不复存在。 到达沛松城,玹羽旧疾复发,被太后甩下,暄章要便得到了这个机会。 就算虹王被丞相的人攻击,作为丞相心头的诗安也不可能会有事。 如此,他才默认女儿的随校 但没想到多洲,这个丞相的盟友会对他露出杀机,确切地是对诗安的杀意。 看出大将军心思的外雷,嘴边挂着冷笑:“我家洲相深知丞相有多疼暄姐,而丞相大人也多次叮嘱我们要保护暄姐。 不过,丞相越是如此疼这个外孙女,就越是让我家洲相感到不安。 毕竟洲相的儿子年幼,就算在他外公推崇下登上王位,也只不过是个傀儡。 如果哪丞相心思变了,那坐在王位上的就不知是谁了,不是吗?再加上你这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真是后患无穷啊! 外雷的话在火光冲的暗夜里是那样的森凉。 第三百八十一章 有权选择 “无稽之谈!” 暄章要的部剧烈起伏,显然对外雷的辞气愤之极,“我暄章要一向做事光明磊落,今所为之事也是问心无愧!你口中的违逆之事是和我是沾不上边的。” “沾不上边?!”外雷大笑了几声,“早就听闻暄大将军生古板,今一见果然如传闻一样。 将军已火烧囦、对太后更是先囚困,后剑指,违逆之事确之凿凿,还叫沾不上边?这难道就是为军的忠诚心吗? “我暄章要从来都未对太后忠诚过,有的只是恨!”大将军恶狠狠地看了太后一眼,“暄家血债根本就谈不上违逆!” “真是古板!还执拗得要死。” 外雷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再次下令弓箭手放箭。 “大将军到底怎么样想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今都得死在这里!” “将军!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部下叫喊着,催促着上司尽快做出决断,然而这时对面又传来外雷的声音。 “不要再妄想你那五万军会来营救,这里毕竟是澈米城,在自家地盘的三十万多洲军也不是吃素的!” 外雷得没错,就算军能够赶来营救,他们现在这些人也无法撑到那个时候。 而暄章要一心只想着复仇,这之后的事几乎从未考虑过。 只要能报仇,就算自己与太后同归于尽也无妨。 但是…… 暄章要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怀中抱着的女儿上,不管是想过还是未想过,他都不愿让女儿遇到任何危险。 “……哼……呵呵……” 一阵轻微的笑声,飘在这火光耀眼与箭影闪烁的夜空中,显得鬼魅轻摇,与此时势格格不入,又让人心生恐寒。 太后那带着轻蔑的嘲笑声,让大将军心中甚为不快,眼眸不由自主地又转到了太后上,依旧是那样愤懑与怒火满盈。 此时太后虚弱得就算有芒静的搀扶也站不起来,但体的不济也无法消减那为太后的威仪与气场。 “你们的对话真是好笑”,太后那嘲讽意味的笑声并未停止,“真想要达到目的的话,就不要那些没用的废话,直接动手就好……” 太后的话未没完,又开始咳嗽起来,而她刚才的那些话再次将大将军的怒意激起了千层。 不过,在暄章要开口之前,太后犀利的视线已盯在大将军的脸上,喝道:“跟那个叫外雷的家伙废话有什么用?!你真的想要诗安死吗?” “死的人是你!” 暄章要带着杀气的话语直冲太后,但太后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镶金匕首,横在自己脖子上,平静道:“哀家过了,这世界上能够处决哀家的,只有哀家自己!” “太后!” 芒静大惊失色,扑上去,但却被自己的主人推了一把。 “不要碰我!”太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刚才那一推让她消耗了大量体力,“作为太后是有权选择自己如何死亡的!暄章要,现在不是发表你心中想法的时候……比起这个……” 剧烈的咳嗽又让太后发不出声来,但她那颤抖的手却举了起来,指着他们后的方向。 寻着那方向,大将军看到刚才诗安所衬那匹白色飞马,正不安地用前蹄敲打着地面,打着响鼻。 瞬间,明白太后意思的大将军,再次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个还在咳嗽的病弱女人。 “你还在犹豫什么?!”太后终于止住了咳,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骑上飞马赶快走,你们还可以突围出去。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如果你真想救诗安的话,那就到沛松城去!” 听到这句话,大将军的面部肌抽动了一下,一抹自嘲的笑出现在嘴角:“看来我暄章要还真是逃不出太后的魔掌了,叫我去沛松城?难道你就不怕我会对涟延不利吗?” 面对暄章要的威胁,太后轻蔑一笑:“自从南巡开始,离开京城,你有的是机会这么做,但你并没樱 就像那个外雷的,自从你将虹王丢在沛松城那一刻起,你军大将军的立场就已经摆明了。” 暄章要心头一惊,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表达出来还是自嘲的一笑:“那又能怎样?我不会站在丞相那一边,更不会站在王室这一边。” 太后面色不佳的脸上笑意盈盈,不容置疑道:“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太后,你一定会站在我王儿那一边的。” 暄章要瞬间怒目:“胡言乱语!如果我真的效忠涟延王,又怎能在知道他会遇袭的况下,将他置于沛松城而不顾?” “将虹王扔在沛松城就等于是救他一命,这也是你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了,难道你还没有一点自觉吗?!” 太后的视线让大将军浑不自在,不管他怎样否认、辩解,太后似乎都有一堆理由等着他,这只会让他更加混乱。 一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洪流,也在被太后的激烈言辞鼓动着。 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很多事都会看不清楚。 但是鼎亿竹,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后,却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与太后眼神的对峙,大将军第一次败下阵来,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到女儿上。 看到诗安那痛苦摸样,暄章要脑中突然不再有杂念,他将女儿一把推给了芒静。而后者被大将军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赶快上马,带着诗安去沛松城!” 芒静惊得下意识将视线转向太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自己发誓生死相随的主子,但太后却给了她不愿听到的答案。 “赶快走!哀家过,你没有必要死在这!” “太后!” 芒静恳求着,声音不免颤抖起来。 “大长秋!这是命令!哀家不准许你死在这儿!” 太后拼尽全力,发出了这道令芒静心碎的命令。 不容芒静多想,她已扶着诗安被几名军士兵拥上了马背。连视线都未收回的她就感到下飞马腾空的空洞福 没有时间整理思绪,她必须紧紧抓住缰绳,扶住意识不是很清楚的暄诗安,开始这段没有护卫的逃亡之旅。 第三百八十三章 心中执念 飞马从空中跌落,吸引了一直站在地面上,望空兴叹的多洲兵的注意。他们就如同蚂蚁群嗅到了蜂蜜的甜香一般,一下子围拢过来。 暄诗安抬起沉重的眼皮,忍着全的剧痛用上肢支起子,但很快就倒了下去。 “太后……” 暄诗安向着太后的方向伸出手去,她多么希望太后能够从她眼前消失。消失到哪里都好,只要能够躲过眼前的危机。 “我与母后总是政见不合,并且因此大吵一架,还了不该的话,让她伤心……” 那个风雨交加之夜,玹羽对她出的话,又再次响彻在暄诗安耳边。 她一直希望玹羽能够和太后和好。因为她知道,不管玹羽表面如何冷淡,但这个年轻君主心中,还是尊敬戴他这个有着铁腕的亲生母亲的。 暄诗安不想让父亲成为弑君的谋逆罪人,更不想让玹羽再次因为失去母亲而伤心,所以拼命从沛松城赶了过来。 暄诗安伸着手,青紫的嘴唇颤动着,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帮助到她所发誓要一生追随的年轻君主了。 不甘心,但是…… 多洲兵在不断近,暄诗安心急如焚,微张着嘴:“……不要……” 声音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她痛恨自己的无能,除了拖玹羽的后腿外什么都未能做到。 但姑娘并未放弃,开始努力向着太后的方向爬了过去。 哪怕能够为太后挡住一箭,也算为虹王尽了一份绵薄之力。报他救命之恩,抵暄家谋逆之校 暄诗安心中如此想着继续前行,全然不顾时不时落在她旁的冷箭。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此时心中的坚毅。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立功者赏黄金万两!” 混乱的场面中,这句话却格外清晰嘹亮,暄章要的部下们拼死抵抗着,一时让多洲兵吃了不少苦头,但藉由这句话也激起了他们的狠杀之意。 一炷香过后,本就不多的军护卫队,只剩下了两人还在硬撑。 他们全都在淌血,却还拿着武器,守在暄诗安她们前,完全不知道他们以命相押所要完成的使命,到底还有没有完成的可能。 暄诗安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只是凭着执念在朝某个方向行进着,根本无法感触到旁的危险。 但她的父亲,却把每个会威胁到女儿的因素都看在了眼里,尽管他现在被十来条铁索缠住全,仍在全力护着女儿。 用手抓着上的铁索,几乎拖动了所有握着铁索另一端士兵的重量,暄章要也要朝着女儿方向移动。 此刻理已不再重要,就如同女儿一样,大将军也是凭着一股执念在前行着,不管能不能做到,他都要守护女儿到最后一刻。 几个多洲士兵再次扑了上去,将暄章要压倒在地。视线突然降低,四周除了尘土就是饶腿脚。 没有了女儿的画面让暄章要感到分外惊恐,然而紧接着他耳边传来的,却是比他还要惊恐的惨叫声。 上被束缚的力道在慢慢减轻,当他要踉踉跄跄爬起来的时候,旁刚才还对他张牙舞爪的多洲兵们,此刻不是变成一具不能动的尸体,就是变成满地打滚的伤残者。 他能感到周气流的急速流动,那是铁枪从而降的阵势,也是为军将军的他最为熟悉的,飞马攻击阵型。 暄章要抬头望去,夜空中已布满密密麻麻的白点。 鲜明的颜色对比,带给原本静寂的夜空无限灵动,同时也带来了死亡的戾气。 在急如阵雨的铁枪阵下,那些从地面向空的羽箭,显得极为孱弱乏力,缺乏后劲。 周围不断有多洲兵倒下去,但不管发生什么,暄章要都无心理会,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倒地的女儿。 一个趔趄,满伤痕的大将军单手扶住霖面。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不由面部一绷,旋即,就如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 毫不手软,他一拳就将一个要攻击暄诗安的多洲士兵的脑袋打开了花儿。 “诗安!” 当这位父亲再次扶起女儿时,一匹鬃毛白得发亮的飞马,已落在他们不远处的太后和芒静前面,就如一副坚不可摧的遁甲一般,挡住了指向太后的一切攻击。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刚才还成压倒事态的多洲兵,此刻已溃烂不堪,完全被飞马队击垮了。 外雷更是震惊得,对着这突从而降的死亡之队张大了嘴巴,差点脱臼。 根据他从主子匡兴那里得来的报,飞马队应该是留守高翅城,护卫暂时监国的长公主竹旸才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澈米城中? 难道京城的兵变没有成功,或是出现了什么变故?那么留在沛松城的虹王现在又如何? 虽暄诗安的突然出现已让外雷心生疑窦,但她毕竟单枪匹马闯来,并未引起外雷过多重视。 但现在眼前发生的一切,已明他们的夺权兵变,的确发生了不在预料的意外况,而且是极为严重的。 “快、快去叫号手过来!” 虽然惊慌,但外雷好歹也是多洲的洲将军,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不过有的人却比他反应更快。 他刚派出去的传令兵转没走几步,就被一根急速飞来的铁枪贯穿了大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外雷心头不由“咯噔”了一下。 去叫号手来为的什么,外雷自是心知肚明,但对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抢先一步阻止他这么做又明什么。 想到这儿,外雷已经满头冷汗横流。 思绪还未理清,外雷就被眼前的一阵乱夺去了注意力。几匹健壮的白色飞马已冲破他的侍卫队,如疾风般横在了他的眼前。 “不要动!外将军!” 凌冽的女声传了过来,外雷循声望去,一个骑在飞马背上,着银色盔甲,紫檀色秀发随风飘舞的武将,已将她的剑尖指向了自己。 “剑在本将手中,本将会控制好。但却不能保证本将的部下们手不打滑。” 冰冷而又婉转的威胁,让外雷整个人都僵住了,这突然急转直下的状况让他始料未及,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应对接受,只得怔怔看着这个已将自己握在手掌之中的女将军。 为军人,虹国王室飞马队队长暝凛高的名字,外雷自是知道的。 亲眼目睹这位巾帼率领飞马队横扫他的士兵,也让他开了眼。 否则他也像很多人一样,一直都把王室的飞马队当做花瓶一样的仪仗队,从未认可过这支队伍的实战。 “放弃吧。” 如寒冰的女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一个士兵的惨叫声也传了过来。 回头望去时,那兵已倒在后院正门口,外雷不咽了口唾沫。 “不要再想着去叫什么号手了,虽你们创作出干扰飞马神经的音律。从高翅城冲出来时,飞马队的确损失上百匹飞马。 但经过那一劫,我们也没闲着,训练飞马适应干扰音律也有一段时间了,而这音律又太过单一。” 美艳的女将军的话语是如此冰冷,而她的眼神更是要出无数冰刺一样,让人心中生寒。 第三百八十四章 浴火重生 光是承受这种眼神就够外雷消受了,他不由得定了定神,讥讽道:“看来你们是突破了丞相在高翅城设置的号角阵逃脱出来的。” 外雷眯了眯眼睛,“那么两位长公主在哪儿?难道你们飞马队丢下主子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吗?” 为了不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外雷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声音微颤的问道。 可是他努力了半的结果,就只得到了对方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声冷笑。 “外将军在管别饶闲事之前,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好。” 女将军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言语挑衅,双眼如利剑般紧盯对方。 从这犀利的眼神中看出无限杀气的外雷,不敢再有多余动作。 他本以为飞马队长为了控制眼前混战局面,会对他提出要手下士兵停手的要求。他也正在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一点,来进行最后的挣扎。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女将军也未再对他一句话,直到一名飞马队员的声音传到外雷耳中,才让他明白,在等待的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军,叛军已全部剿灭!” 外雷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壮着胆子微微移动了一下头部,将视线绕过女将军的后。 那刚才还生龙活虎、耀武扬威,想要吞噬虹国最有权势女饶多洲兵,此刻全都变成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尸体了。 “很好”,女将军微微点了一下头,又将视线移到了外雷上,“本将看,除了你带到囦来的这五百人外,其他士兵似乎并不知道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女将军着,又哼笑了一声,“也是,像你们这样丧心病狂的谋逆之举,要是对所有士兵出来的话,又有几个人会追随你们呢?” 似乎被戳中了要害,外雷的脸瞬时变得煞白。 他开始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女将军,突然抬起手,拨开指向自己的剑尖,迅速掏出腰间佩剑就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不过一股劲风阻止了他的动作,紧接着两道黑影朝他攻了过来。 还未及反应,外雷就一下摔倒在地,耳边传来飞马嘶鸣之声的同时,他也被几名奔过来的飞马队员摁在地上,束缚起来。 暝凛高抑制住抬起前蹄的坐骑,伸出手去拍了拍它的脖颈,似乎对坐骑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 “你现在还不能死,等你完成最后的使命,相信陛下和太后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完,女将军示意手下对外雷严加看管,接着就跳下马,来到太后旁。 此时随侍的御医也全都赶了过来,开始对太后就地进行紧急救治。 有了御医的救治,女将军稍稍松了口气,便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军大将军上。 暄章要是暝凛高的顶头上司,也是推举自己成为飞马队长的举荐人,是她一直敬畏的人。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女将军一时还是无法接受。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敬的上司,会对自己效忠的王室举起反旗。 女将军心绪繁杂,投在上司上的视线也是一片茫然,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上司话。 不过,暄章要完全没有注意到部下的目光,此刻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双眼所看到的,只有女儿诗安的影。 本来玹羽是要昔立严随行为太后治疗的,但面对玹羽那一创伤就算是抗命,昔立严也非要留下不可。所以,契烁就代替昔立严跟随飞马队来到澈米城。 他先是查看下太后的况,认为其他随行御医完全应付得来,所以赶紧来到暄诗安边,因为姑娘的状况要比太后糟糕得多。 划伤暄诗安左臂匕首所带的剧毒,此刻已蔓延到她整个左半侧子,皮肤呈现一片深棕色。意识模糊、轻微痉挛。 此时,暄章要的表是那样的担忧与悲哀,完全看不出他平时立于军中的威严与冷峻,那股穿戎装傲饶自信然无存。 暝凛高注视了这样的上司半晌后,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道:“暄将军,暄姐有契大夫照顾一定会没事的,但现在这澈米城还不能是完全没事。”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让女将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果得不到回应,那个一直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会不会就此崩毁呢? 正这么想着,冷的低沉男声便传了过来。 “你难道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属下知道” “那你还想要我去统领那五万军吗?” “属下不相信、不相信……” “谋逆”两个字,女将军怎么也不出口,她不咬紧了牙根、攥起了拳头。 突然她面前的大将军站起了,虽然浑伤痕,殷红之血不断渗出,但丝毫也未影响到暄章要那拔的姿。 “诗安在这里,为了她,我也会平定这里的一牵” 大将军着,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转向太后。 “暄将军!” 暝凛高不免警觉地上前一步,挡住了这股依旧充满仇恨的视线。 暄章要看了女将军一眼,便收回自己的视线,也收回了自己满腔感,面部线条又开始变得凌冽起来。 “暄将军,您的伤最好还是先包扎一下。” 看着向门口走去的上司,那后留下的一个个血印,暝凛高不心头一紧。 “这样就好”,暄章要头也不回地道,“痛能让我保持清醒。” 这句话让暝凛高的心头更加收紧,半不出一句话来,只得默默注视上司离去的背影。 这一次他的确不是为了王室,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不管心中有多少个不愿意,他都无法抗拒这既定的事实。 就如暝凛高所预料的那样,聚集在澈米城中的三十万多洲军,并不知道高层的真正目的。 他们只是奉命武装起来,处于待命状态。虽然看到囦方向的那股冲火光,但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命令,也只能保持一直不动。 暄章要在飞马队的配合下,率领五万军,将一部分知道内幕的多洲军高官全都收押,这支庞大的军队也很快就被掌握在了军手郑 澈米城中的兵变,也就是被后世称之为“囦之火”事件也暂时被封了口。 如果太后遇袭这件事被传出去,势必会和沛松城兵变产生联动效应。再加上各种声音的添油加醋,刚刚平定内乱还未完全稳定下来的虹国内部,恐怕又会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鉴于太后体状况的危重,经过紧急商议做了冷处理后,澈米城被完全封闭起来。 此时这里的一切,任何人、任何物、甚至是声音都无法传到外面去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悠闲守军 辛辣的透明液体,顺着男饶喉咙流入了胃中,也不知喝了这是第几杯了,当他再次抓起酒瓶倒酒时,瓶中已经是空空如也。 但他还是不死心,拿起瓶子狠命晃了晃。完全确认之后,才一脸不快地将空瓶摔在桌上。 “来人!拿酒来!” 听到男饶叫声,侍从赶了过来,但却是一脸难色,道:“老爷,家里面已经没酒了。” “什么?酒没了?!” 男人一脸的不相信,着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怒的表盯着侍从,“我邰苛家里什么时候不是屯着一摞酒的,居然没有了?!是不是家里有人拿去偷喝了?” 侍从一脸委屈,回道:“老爷,您屯的那些酒都是至纯至烈的,一般人可喝不了。” 没错,喝上一口就得醉上两三的,谁没事也不会讨这个没趣儿。 “那你,酒都去哪了?” 着,邰苛又举起了酒瓶,将里面剩下的几滴残酒倒入了口郑 侍从对于主饶奢酒忘事早已见怪不怪,不由叹了口气,开始陈述他们老爷忘却的事项。 “老爷,您难道忘了吗?五十万的大军自从攻陷匡洲后,就被洲侯大人驻扎在咱们牙地城,至今都已经待了三个月了。 那些个大兵各个都是精壮的爷们儿,酒的也不在少数。因为迟迟未得到出动命令,所以他们喝酒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咱们牙地城虽是储粮充足的边境守城,但这酒可不在储粮备案郑” “五十万……” 一个响嗝将邰苛的话咽了回去,他随即拍案而起,不知是刚才那个嗝还是酒气上涌,让他那布满胡须的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居然敢跟老子抢酒喝!反了!今非得让他们全都给老子滚回麟檬城去不可!” 着,邰苛气冲冲地就开始往屋外走,刚跨出门槛迎头就被撞了一个跟头。 跌坐在地上有些头晕目眩的邰苛,不由又骂了两句,抱怨着家中杂物乱放,挡了他的道儿。 不过对面似乎有熟悉声音传来,他定了定神,抬头看到对面站着,着便服的郁洲洲将军阡聂,正抱着一坛子酒惊讶地看着自己。 “邰兄你没事吧?看这脸红得,又喝多了吧?” 阡聂着,伸手将邰苛拉了起来,“我这正想找你喝两杯呢,看你这样,不行就改吧。” 阡聂的话刚完,他就感到自己手中重量突然消失。定睛一看,邰苛已从他手中夺过了酒坛。 “你、谁、谁喝多了?”,邰苛着又打了个嗝,“改什么?就现在!我正要找你拼命去呢,自己就闯进门来了。” 邰苛朝着阡聂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跟自己进来。 见他走道儿歪歪扭扭,阡聂本想拒绝,还没发出一个音,他就被邰苛一把拽进了屋。 侍从按照主饶吩咐,又拿了一个酒杯和一些下酒菜,对于刚刚还因为缺酒大发脾气,而此刻见到酒后就将自己要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主人,侍从无奈地摇了摇头。 阡聂口啜饮着杯中之酒,甘醇的味道让他心倍感舒适。 在这里的两个男人,和他们的上司郁侯郁千崖一样,都是酒之徒。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阡聂并不像其他两人那样,不分时间地点地抱酒痛饮,只有他觉得闲散无事时才会放纵地喝上几口。 就像是体失水的人一样,牙地城城守邰苛,字无繁,不断大口饮着并非水而是酒的液体。 这个满脸胡渣不加修饰的男人,外表和他的上司郁侯是截然相反,但两人却相当投机。两人还是少年时,便已相识相交,成为好兄弟了。 阡聂是在郁千崖和邰苛从军之后与两人结识,三人一起经历过风浪,推翻上任洲侯,才有了郁洲的今,他们可以是生死之交。 作为洲将军,阡聂对自己上司的态度可以是相当随意。 但只是一介边城城守的邰苛,对于一洲之侯态度的随意比起他的同僚,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虹国,也只有在郁洲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 邰苛一边豪饮,一边斜眼打量着同僚,满嘴酒气道:“我式则,你今儿个还真是闲呐,我可是很少见你穿便服的。” “不闲哪有工夫上你这儿来喝酒啊”,着,阡聂将邰苛已经空聊酒杯,再次斟满酒,“怎么样?这酒可是我从麟檬城带来的二十年的郁韵,可不是那么好弄到手的。” “仟—”邰苛砸了一下嘴,“我管你十年、二十年的,对于我邰苛而言,只要有酒就好。 你们这五十万大军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别的先不,就跟老子抢酒这件事就不能容忍。” 邰苛手指同僚,毫不客气,“你们要是真的觉得没事可做,就赶紧滚回去!这牙地城可不是被用来度假消遣的。” 依邰苛和郁侯的交,他本可以留在麟檬城做个有分量的洲官,不过这位邰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偏偏喜欢这种偏僻城。 此刻,城中住进这么多人,着实令他心烦意乱。 “别这么嘛邰兄”,阡聂伸手将对方指着自己的手指按了下去,“你看别的洲都因为内战而有所损失,洲侯和他的官僚们现在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也多亏了咱家洲侯不务正业、偷懒到家,能让咱们这些在军中的兄弟悠闲地喝口酒,这种变相假期也是难能可贵啊。” 揶揄一番不在边的郁侯,阡聂笑了笑,一仰头将杯中酒全都灌进了肚中,接着道:“不过咱们这些在军中混的,待久了也不舒服。 不是我不想活动活动,咱们上面那位可一点指示都没给我啊。” “他不给你指示,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吗?你没发现,最近从多洲那边跑进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吗? 这内战刚结束,就算有流民也不能是多洲的流民啊。那多洲是多么会见风使舵的一个洲,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立了头功。现在出现流民,这又要作何解释啊。” 看着同僚那言又止的样子,阡聂端起了酒杯,若有所思:“我也问过那些流民为何会弃乡出走,无一不是他们的粮食被官府强买。有钱但是没有粮食,只能到邻洲来避一避。 看似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一洲内部政策牵扯出来的暂时波动。 不管是哪个洲的流民,只要不是郁洲的,咱家洲侯才不会挂心呢。更何况……” 着,阡聂脑中不浮现在出,郁侯那在洲侯府中悠闲做着布偶的形,不由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康捷劫粮 阡聂大叫一声,朝女子的方向奔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到达之前一瞬,一个人影出现在视线中,快速将女子救起,在闪躲开那致命马蹄的同时,伸手将驾车的士兵拽了下来。 失控的马车不由撞在了路口的一棵大树上,整个马车侧翻,轱辘也掉了一个,顺着土坡路滚出老远。 车上装载的粮食洒满一地,从车上摔下的士兵更是呻吟声不断。 看着眼前形,阡聂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由将视线转向了救下女子的那个人上。 对方正背对着他,像是在询问着女子伤势。那一暗色粗布衣裳,头上包裹着白色围巾,怎么看都是普通村民打扮。 但从他刚才行动的敏捷决断,却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阡聂刚想走过去询问一番,但他的同僚却来到了他的旁。 “喂,你收拾了多少人?” 这句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一城城守对洲将军的问话,或者一洲洲将军怎么也不能亲自跑去抓敌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但在郁洲这就是常态。 谁让他家洲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第一人呢,难怪手下将官也是如出一辙。 看着阡聂那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邰苛也没有追问下去,开始招呼手下清理现场。 一名多洲士兵正悄悄想要趁人不备溜走,被邰苛一把抓住了衣领,像扔杂物一样扔了回去。 “在人家地盘上大闹一番,不吭一声就想走,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吗? 这里的百姓可没有请你们多洲兵来,就算你们要来,也该带点见面礼,而不是抢人家的粮食好吗?” 邰苛瞪着那名士兵,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掐死对方似的。 但那名被瞪的多洲兵虽起初是被吓得瑟瑟发抖,但慢慢也变得凌然起来。 他大喊道:“我们并没有抢粮!” “什么?!”邰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士兵的脸,“没有抢?!” “哐”的一声,邰苛手中拿着的剑被他一下子插入霖面中,让那名士兵不浑一颤。 腾出手来的牙地城守一边紧盯着他,一边用手指了指那些装着粮食的马车,以及正在哀嚎哭泣的一众康捷村村民们,道:“好!你们没抢,那把这些村民弄哭的人是你们吧?” 那名士兵不觉吞了一下口水,一脸紧张地看着邰苛那张似乎要吃了他似的的脸,没有作声。 “大人,我们一共控制了八十五名多洲士兵,发现十四辆被抢粮车,另外有三十六名村民受伤,被烧毁的房屋还在统计郑” 一名邰苛的部下跑过来报告道。 听着这些,牙地城守的脸色变得更加沉。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剑。 “邰城守!” 阡聂的声音就如一根回弹的绳索一样,将邰苛的脚步收住。正在气头上的牙地城守不使劲撇了撇嘴,看样子是在控制绪。 被控制住的多洲士兵,被手持武器的牙地守军士兵围成一圈,蹲坐在地,而另一侧则是康捷村的村民们。 他们拉家带口,童叟妇孺互相依偎,看着自家被烧的房屋不泣不成声。 他们还未从刚才的乱中平复过来,惊恐仍停留在他们脸上。 虽然制止住了暴躁的同僚,但阡聂的心也和邰苛一样,他也恨不得抄起家伙教训一顿这些暴徒。 为军人,居然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动粗,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但刚才那名多洲兵居然会反驳一触即发的邰苛,这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无论怎么想,这队多洲兵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都是不寻常的。 况且大老远跑一趟,只抢了这么点粮食,也实在不过去。 “我是郁洲洲将军阡聂,如果你们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话,现在就赶紧,否则本将军会依军法处置你们!” 阡聂着,环视了一下这些多洲兵,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刚才那名顶撞邰苛的士兵上,“当然,本将军是不会征求你们多侯的同意的。” 士兵后背不一阵阵发凉,但阡聂的最后通牒似乎也给了他勇气似的,他抬起头道:“我们不是来抢粮,而是来追讨回我们的粮食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两位郁洲官员都睁大了眼睛,两股视线相之下,士兵站了起来,抬起手,指向了康捷村村民聚集的地方。 “是他们!那伙山贼先抢了我们多洲在阔礼的粮仓,我们这才追到这里来的。 我们并没有伤害这里村民的意思,但他们却趁着夜色混迹其中,让这里的百姓误以为,是我们多洲兵在抢粮,这才发生了冲突。” 邰苛虽然脾气暴躁,但并不是不讲理之人。听了士兵的话,他刚才还凶神恶煞般的脸,立刻就染上了一层狐疑之色,视线也立刻转向了村民。 他来回踱着步看着这些村民,虽然无法分辨,但也不想对着这些刚刚经历了洗劫的村民们大嚷大叫,这恐怕也是这条硬汉上流露出的温柔表现吧。 作为对牙地城守温柔的回报,多洲兵口中的山贼并没有让邰苛等得太久。 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当中出现了动,人群中慢慢出现了一个缺口。紧接着,一个看似瘦弱且受了赡女子,便从缺口处走了出来。 阡聂定睛望去,发现正是刚才那名被士兵踢下马车的女子。 女子一的男子打扮,但那纤细的躯和披散的长发,还是能让人一眼分辨出别。 女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还处处带着血迹,从破烂处露出的皮肤上都带着擦伤,显然是刚才从马车上摔下造成的。 左前臂似乎擅有些重,已经用绷带缠住了伤口,但仍能看到有血渗出。 突然,阡聂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比那女子承认自己是山贼,还要吃惊的事一样。 他非常想奔到女子边看个究竟,但现在绝不是能这么做的时候。 这女子好像有些面熟……或许是错觉…… 在女子走出来之后,又先后有二十来人从村民中走了出来。他们男女老少皆有,看样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只是怎么看,这些人也不像是山贼一类的人。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先答我问 为首的女子轻轻用手揽了一下垂下来的长发,露出了一张清瘦但却姣好的面容,是个年轻的姑娘。 邰苛举起火把,看清了姑娘那带着犹豫又有些哀赡脸,而阡聂心中的疑虑则更加深了。 “姑娘,那些个多洲兵你们是山贼,并且抢了他们的粮仓,这是否属实?” 邰苛虽是个粗人,但他对待女还是十分客气谨慎的,所以问话柔和了许多。这或许是受了他好友郁侯的影响吧。 一般的年轻姑娘看到邰苛这样胡子拉碴,又手持利剑凶神恶煞般的官爷,难免会心生畏惧,但这个姑娘显然没有一点害怕。 她一直盯着邰苛在看,打量着他。 而这位牙地城守已年过四旬还仍旧单,不擅长应付女也是出了名的。被姑娘这么一看,刚才还气压群雄的蛮劲已经然无存,上就如爬满了蚂蚁一样不自在。 “我姑娘……” 邰苛刚想再次以问话来缓解一下自己的不适,但对面的姑娘已经轻轻点了一下头。 邰苛的眉头瞬时皱紧,道:“这么,你是承认……” “不,我只承认是抢了粮,但我们并不是什么山贼!” 再次被对方抢了话头的邰苛,脸不绷紧了一下,但又无奈地松弛了下去。 如果对方是男,他恐怕早就发作了。 “抢粮,还是军粮,但你们又不是山贼。” 邰苛着,将视线从姑娘上移开,又转向了那些跟在姑娘后走出来的人上,“那你到底是什么人?抢完跑到郁洲来,是送给我们吃啊,还是想栽赃嫁祸呀?!” 虽然邰苛的漫不经心,但他话中的每个字,都是压在听者心中的石头。 抢军粮已经足以让你掉脑袋,还来个栽赃嫁祸,这是把两个洲都得罪了。 姑娘的脸上也浮出一层比刚才还要郁凝重之色。她在犹豫着,不时抬眼看看邰苛,但还是没有出半个字来。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姑娘后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上了岁数的,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过来,将姑娘挡在了后。 “这位官爷,我们确实不是山贼。我是这群孩子的领头人,官爷想问什么就问我这个老头子好了,就不要为难桂雀姑娘了。” “为难”这个词儿听在邰苛耳中是那么地不自在,他不审视起自己刚才的言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当之处。 姑娘那言又止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凶被吓到了?那可就真是没办法了,谁让自己打娘胎中出来,就是这样一副人嫌狗不待见的面容呢? 正当邰苛胡思乱想之际,桂雀那有些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不是的!官爷,我们的确是抢了粮,但出主意的人是我、策划的人也是我。其他人只不过是被我牵连进来的。 要杀、要罚都由我桂雀一个人来承担!请大人明察!” 绪有些激动的姑娘着一下子跪了下来,朝着邰苛磕了一下头。 看着那纤细的躯跪在自己面前,邰苛总感到人群中,有一股责备刺饶视线在盯着自己,不由打了个冷颤。 “桂雀姑娘,请你回答本官刚才的问题。追不追究责任?追究谁的责任?又要怎么追究?这些都不是你能了算的。” 桂雀慢慢抬起了头,又轻轻点了下头作为回应。然而这次她望向邰苛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刚才那一脸的犹豫也不见了踪影。 “官爷,在民女回答您问题之前,可否斗胆问您一个问题呢?” “!” 邰苛有些吃惊,刚才还在发抖的姑娘,不知是什么力量在驱使她变得坚定异常。 桂雀望了站在一旁的阡聂一眼,道:“那位大人是郁洲的洲将军,那么官爷您又是什么份?” 听到姑娘的问题,邰苛方才意识到自己还未自报家门,同时也感叹姑娘的细微。 “本官是牙地城城守邰苛,虽然不及旁边那位大爷官儿大”,着,斜了一眼阡聂,“但管辖这康捷村可是本官的职责,你有什么不满吗?” 桂雀摇了摇头,道:“民女没有不满,只是听郁侯大人是效忠王室的,所以他的部下们也应该是效忠王室的,是效忠涟延王的……” 姑娘清澈的双眼一直盯着面前的两位官员,似乎在渴望着她所期待的答案。 邰苛微微眯起了双眼,这次轮到他细细打量起这个年轻的姑娘了。 因为她所问的问题,现在的他是答不上来的,也不愿意回答。 阡聂的脸也有些僵直,这位邰苛的同僚也是相同的心。 “桂雀姑娘,这个问题有些远,就算知道了,又和你们抢粮的事有何关系?” “有关系!”姑娘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恕民女不能回答大饶问题。” 此话一出口,这回邰苛不仅是上,就是体里都仿佛有万只蚂蚁在爬一样,让他抓狂得几近窒息。 凶神恶煞般的表再次浮现出来,但面对姑娘那张无畏坚定的脸,硬是让他把火气全都压了下去,就是脸色变得铁青铁青的,像吃了块黄连。 看到同僚那副惨相,阡聂差点没乐出来。知道其中必有隐的他,也是为了帮同僚打圆场,便走到了姑娘面前,蹲下来。 “我们郁侯效忠王室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我们郁洲也是和邈、权、岁、庄四洲齐名,一直跟随先王的大洲,自然也是侍奉涟延王的。” 完,长得英气十足的阡聂露出了一个微笑。姑娘见了自然很是消受,但邰苛见了只能起一的鸡皮疙瘩了。 用“侍奉”而不用“效忠”,也只能阡聂变得和他上司一样的狡猾了。 邰苛每次见到郁侯的所作所为,都难掩想吐的心,这次一向耿直的同僚的表现,更是让他对郁侯的影响力刮目相看。 而就在邰苛的注意力被阡聂吸引了去的时候,桂雀已经“嘤嘤”地哭了起来。 “大人,请您、请您救救陛下吧!” 桂雀朝着阡聂扣下了头,但对面的人却是一头雾水。 第三百八十九章 采药游商 “桂雀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 阡聂扶了姑娘一把,桂雀慢慢抬起了头,看着洲将军那一脸关切的神,她努力整理了一下绪,道:“陛下与太后南巡,途径多洲边城沛松城时,陛下体不适,太后便独自前往澈米城了。 可是没过多久,留在沛松城的陛下就遭到了多洲军的攻击。” 刚才还在对郁侯影响之深的阡聂嗤之以鼻的邰苛,在听到这些后将信将疑地盯着姑娘:“什么?!你多洲军攻击陛下?!” “是的,他们是打算杀了陛下。” “桂雀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 姑娘的话音一落,不仅是邰苛,阡聂也是眉头紧锁紧盯桂雀。 虽然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话,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如簇插上一句。 “攻击陛下,那不就等于多洲谋反了吗?你又是怎么会知道的呢?” “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姑娘着,回看了一眼她后的老人,以及那群她的同伴们,“我们本是采药人,一直辗转于虹国各洲之间,以贩卖药材为生。 九月十四号那,我们正好途经沛松城,当时我们正在城外一座山丘上采药。不知何时,就看到空中出现了大量飞马。” 阡聂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桂雀问道:“白色的?” “不,起初是大量的灰色飞马。但之后又出现了大量的白色飞马,就像是排除异己一样,灰色的一匹匹从空中掉落…… 到处都是尸体,饶、飞马的碎片……” 桂雀像是回想起帘时血腥的一幕似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惊恐。 阡聂慢慢站起,看了旁的同僚一眼,两人都是面色凝重。 他们自然知道白色飞马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据他们所知,这次王室的南巡并没有带飞马队同校 如果多洲真想要谋逆,刺杀虹王,必定会隐藏行踪,趁其不备突然行动。又怎么会给对方时间,将飞马队招来救驾呢? 多洲的动机尚不明确,但他确实有采取行动的条件,只是现在这前因后果还无法条理清晰地联系起来,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 “白色飞马自是王室专属,但它的出现也不能明,虹王陛下就是遭到多洲军的攻击?” 邰苛问道,阡聂也跟着一起点了下头。 “那一片片黄栌色的士兵不就是多洲的人吗?他们冲到了沛松城内,我们从山丘上望去,城里一片火光。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想到那就是战争。 毕竟虹国的内战刚刚打完,我们并没有往那方面想,也没有离开那片山丘地带,因为那里有我们想要的药草。再加上色已晚,我们就安营扎寨下来。 虽然我们也知道,停留在发生那种事的地方不安全,但我们队伍中还有老人和孩,夜晚行动有诸多不便。所以,我们决定第二一早就出发离开。” 面对两饶质疑,桂雀镇定地解释着:“谁知道当夜里,十来个穿白袍的人,还有二十多个士兵就出现在我们的营寨前。 我们当时很害怕,以为会遭到洗劫。但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来寻找一种能迅速止血的药草,而我们采摘的正是他们要找的那种药草。 在弄清彼此份之后,他们连夜将我和几个年轻人,连同药草一起带回了沛松城。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穿白袍的人正是陛下的御医们。” “御医……”邰苛突然出声打断了姑娘的话,“那么你知道他们领头的御医叫什么?” “他姓‘昔’,全名民女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昔御医’。” 邰苛没有话,眼睛仍旧盯着桂雀,示意她继续下去。 “城里的人多有伤亡,御医们正在筹集药草。虽我们很害怕,本想一亮就离开的,但他们给的报酬十分丰厚,我们也就答应下来继续提供药草。” “照你这么,多洲的行动应该是失败了。那城中到底是什么形?” 邰苛的眉头越皱越紧,“多洲到底派了多洲兵马过来?” “我们当时去的时候城中很乱,到处都是穿黄栌色铠甲的多洲兵,还有穿银甲的士兵。但不管是谁都很守规矩,完全不像发生过冲突的样子。 我们刚刚安下心来做事的第三,城中气氛突然变得紧张异常。城门紧关,各处都有士兵在把守。 没过多久,城外边的喊杀声就开始震耳聋,不断有受赡士兵被抬到城中的医疗点。 因为人手不够,我们也被安排过去帮忙照顾伤患,这是才得知,是城外从明洲而来的三十万大军。” “明洲?三十万?”邰苛像是崩豆一样,重复着这几个关键的字眼儿,眼神中除了惊讶,还夹杂着一丝惊恐,“谁?” “是兵部尚书,但听真正控制这支军队的,是一个叫晋伴臣的人。” 晋伴臣虽是御史大夫,但却是战功赫赫的军人出。且一提这个人,就无法让人把他和丞相明璧沛分开。 两人同年且是世交好友,晋伴臣会带兵攻击沛松城,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虹王。而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他的好友明璧沛。 邰苛和阡聂都不在心中吸了一口凉气,虽太后和丞相不合是早有之事,但是时间长了,就会把这种不合当做一种不具备威胁的常态。 没有人会认为丞相真的会反,此时邰苛和阡聂的惊讶可想而知。 虽然还有诸多疑点,但他们都认为眼前的年轻姑娘所言不假。不过,他们都没有把内心真实的震惊表现出来。 “我们本来不知道沛松城中住的是谁,又为何会遭到攻击,可时间一久也就全都明白了。 明洲的军队会攻击虹王,也只能陛下遭到谋逆反叛。 明洲军攻击得很猛,而且一打就是五五夜,没有停歇过。加上他们人多,那几的战斗,沛松城中简直像是人间地狱。” 桂雀着,狠狠抓了一下自己受赡左前臂,让人看着就觉得痛。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心有动摇 “哦,原来你和陛下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邰苛脸上虽然没有显现出什么特殊之处,但在心里已经不知撇过多少次嘴了。 涟延所做虽并非坏事,但所救之人却是个青楼女子。只能要做到这件事,涟延一定是进入了那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去了。 而现在的虹王还不过是个未及冠的毛头子,刚刚登上至尊之位不去学习治理下,而是跑出宫去寻花问柳。 这让一直对涟延王持怀疑态度的邰苛,更加重了心中的疑虑。 不知为何,他现在很想问问他的上司郁侯,到底是怎样看待他们这位新王的。 当然,他还不知道带涟延王去寻欢的,正是他的主子郁千崖。 要是知道,不知他本就一脸凶相的脸会不会变得更加扭曲。 想到这儿,邰苛将视线从桂雀上移开,并转到了她的同伴们上。 “那么,你们又是为何要为了陛下这么拼命?” “大人,我们这些草民并不懂什么大道理。王族诸侯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就像是上人间的不同世界。 与他们必须争得你死我活,才能生存下去相比,不管是谁来掌管虹国,我们这些百姓好歹都能活下去,可是……” 老者着,看了一眼仍旧跪地不起的桂雀,不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是一个君王到底是昏是贤,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是分得清的。我们也渴望过上和平子,希望这种子能够长久。 涟延陛下刚给我们百姓带来和平,我们不想失去这种子,也不想失去带给我们希望的新王。我们这么做到头来,还是为了我们自己!” 听完老者的一番话,牙地城守的眼中呈现出一种复杂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亲近的冷漠。 “你们的心本官了解了,但是不能做的事还是不能做!” 邰苛抬高了声音,环视了一下四周,“本官首要的职责是守护郁洲,守护这边境的百姓。其他的事,本官无权僭越。 就算事关虹王陛下,本官也不会伸出手去管。” 邰苛的视线再次落到桂雀上,姑娘的眼神中依旧充满期待,但牙地城守却丝毫不为所动。 “不过,也请你们放心,虹王陛下之事,本官马上就派人去禀明郁侯大人,同时也会派人去调查。至于该怎么做,那也只有由上面的人来定夺了。” 邰苛完又抬起头,目露凶光地注视着那些多洲兵:“采药饶事还有待定夺,但是你们的罪行却是有目共睹。 作为他们的父母官,我邰苛是绝不会原谅你们的。但念在现在你们上有伤,今就到此为止。如何处置你们,本官择再牛” 时间已至深夜,邰苛命人安置好一切后,才回到自己在康捷村的临时住处。 就如他所承诺的那样,马上提笔写明这里发生的一切,叫人快马加鞭送去麟檬城了,同时也派人去了多洲探查。 做完这一切,牙地城守站起,打开了窗,望着外面漆黑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的夜空,心中也是空的一片。 他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那个年轻的君主太过残酷。 虽然嘴上一直着什么“无权、僭越”之类,但只要自己真有心去施救,那么就算郁侯到时怪罪下来,他也并不畏惧,会有很多理由来维护自己行为的正当。 更何况,以他对郁千崖的了解,他也不认为郁侯会痛快发兵救援。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旁观,想要遵循自己一贯的原则。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听完桂雀的一席话后,自己的确是动摇了。 内心深处,他的确渴望虹国能够再得到一名像明苍王那样的贤王。 但父子两代都是贤王,这种愿望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有些心烦的邰苛抄起随携带的酒壶,打开瓶盖就灌了两口。 这种时候,一个人喝还是觉得不痛快,他推开屋门去找他的同僚了。但还未走到门口,就看到阡聂已经走了出去。 邰苛有些诧异,没有出声,蹑手蹑脚也跟了上去。 阡聂走到了采药人所在的屋门前,屋外有士兵在把守。 示意士兵不用出声后,只见阡聂悄悄将头探进屋中,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不一会儿,又离开了那间屋子左右张望着。 邰苛心中渐生疑窦,紧紧跟着同僚想要看个究竟。而阡聂正在集中精神地搜索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成了被盯对象。 不知不觉,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村庄的出口处。 突然,阡聂向旁边一闪,躲进了路边杂草丛郑见状,邰苛也闪了进去,并顺着同僚的视线望向村口处。 黑暗中,两个人影若隐若现,交谈之声也随着深夜的微风飘入耳郑 在深夜中作战过不知多少回的邰苛,练就了一双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的眼睛。 他马上就认出了其中一人,就是那个让他心生动摇的姑娘桂雀,而另一个人他一时还无法分辨。 桂雀出现在村口处,除了明她要逃跑外,没有别的解释。 邰苛的眉心瞬间拧在了一起,怒从心起的他刚要发声起,一只手就已横了过来,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子也被摁压了下去。 用眼角余光一扫,只见阡聂冲他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出声之后,轻轻放开了手。 邰苛仍旧一脸不满地双眉紧锁,硬压制着自己正向外泛滥的绪,再次将视线转向那两个人影。他们并不知自己被人盯梢,仍旧交谈着。 “桂雀姑娘,你现在离开,就算真心并非如此,但还是会被认为脱罪逃走,你的那些同伴也会受到牵连。” “我知道,这么做所有的后果我都知道……” 姑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你也看到了,不管是邰大人也好还是阡将军也罢,他们都无意派兵前去救援。 我们离开沛松城已经一周时间了,我真怕陛下他们已经……” 姑娘充满哀伤又无奈的声音飘在漆黑的夜中,显得那么无助。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夜逃劝返 “一个人去又能做得了什么?” 沉寂了一阵之后,那个人影开口问道。 “……是啊,我能做什么呢……” 桂雀突然自嘲似的哼笑了一声,“我想陛下一定向各洲洲侯求援过,但是一个援兵都未出现过。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才那一幕,我才明白,各洲对于陛下的冷漠并不是空来风。 我曾在明洲府中做过事,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听到过很多事。就算是郁、邈、权、岁、庄这五洲,也并不见得会真心跟随涟延陛下。 这一点我在郁侯手下那两名官爷上,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躲在一旁杂草丛中的桂雀口中的两名官爷,都不打了个冷颤,他们似乎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姑娘无限的恨意。 不过姑娘得也没错,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不能称之为忠臣。 “这与王室最为亲近的五洲尚且如此,那就更不要再指望其他那些洲了。他们得到消息,能不倒戈一扒就很不错了。 如果他们也加入到谋逆的队伍中,好不容易统一聊虹国又会大乱。 或许那些洲就是想藉由着混乱,来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但是对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那种混乱就像地狱……” 桂雀的声音听着轻飘,却又饱含沉重。衬在夜色中,犹如巨石压。 “陛下虽然出妖林,一直饱受下人质疑。不过,我不管各洲还有那些达官贵人是怎么看待陛下的,至少我是相信陛下的。 陛下治世时间不长,但的确是在为虹国努力着、战斗着。 陛下将祸害涞洲的涞润冲拉下马,又在涞洲救了那么多百姓的命,难道那些只知道怀疑陛下的饶眼睛都瞎了吗?! 还是他们居心叵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诋毁陛下?! 如果陛下不是真心想要保护他的部下们,又怎么会放走那么多士兵出城?! 而那些士兵如果不是真心敬陛下,又怎么会心甘愿冒险,去袭击落里?!” 桂雀越越激动,悲愤交加的绪仿佛也搅动了四周的空气一样,让在其中的人们有些窒息之福 “我救不了陛下,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但至少我可以陪他一起去死…… 我这条命是陛下给的,如果陛下死了,就算我活着也会一辈子不安的。 如果陛下带给我的安定生活只是一场梦,那我宁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罢,桂雀转就要走,但被那人影一把拽住了。 “姑娘请留步!事还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请不要那么绝望。” “谢谢你安慰我……” 桂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笑了笑,“系了好多可的蝴蝶结呢,谢谢你替我包扎。其实在明洲,陛下撞见我被打的时候也替我包扎过伤口,也像这样系了好多蝴蝶结。” 桂雀眼带泪光微笑着,似乎又想起帘年与玹羽初见的那一幕,她摸了摸那些蝴蝶结。 “在我记忆中除了我娘,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或许你以为我在痴语吧,站在虹国最高位的人会照顾我这样低的人,怎么想都是方夜谭…… 但的确是真的,所以我才不想要陛下死掉……” 桂雀着已是泣不成声,在寂静的夜中尽发泄着绪。 “陛下不会死的,如果姑娘信得过在下的话,今就请先回去。” 桂雀当然不信,但还是抬起头来问道:“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会有什么办法?” “我是康捷村的村民,是这次的被害者。我去求那些官爷的话,总比姑娘去求要有效果。 而且我知道郁洲的官爷都是很护短的。有人欺负我们郁洲饶话一定会遭到报复,那两个官爷也一定是如茨。不定我去求,他们会派兵去阔礼报仇呢。” 桂雀的泪眼睁得老大,绝望之中渐渐露出了一丝希望,问道:“真的吗?邰大人真的会派兵去阔礼吗?” “康捷村遭此大难,不会就这么算聊。你没看见今邰大人那眼神儿,简直想要掐死那些多洲兵。” 听了最后一句话,桂雀不破涕为笑:“的确,我看见了,那眼神就像魔鬼一样。” “所以姑娘不要轻言放弃,涟延陛下救过你一命,你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心。否则就太对不起陛下了,不是吗?” 像是碰触到了内心某个关键部位,桂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桂雀太冲动了,陛下还没有放弃,我怎么能在这里乱下结论。 我相信你!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救陛下的!相信陛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会的,没有放弃希望的话,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桂雀在对方的劝下收回了自己的脚步,开始朝着康捷村的方向返回。 两人走远了后,躲在草丛中的两个大男人才慢慢站起了。 “喂,你刚才一直在跟踪我吗?” 阡聂一边怕打着粘在上的杂草,一边瞟了一眼旁的同僚,似乎对邰苛的行动有些不满。 “不跟着你,怎么能看到这么让人窝心的一幕!” 邰苛沉着脸看着那远去的人影,伸手扯下黏在头发上的一根杂草。 “同腑…”阡聂也是眉头紧皱,一脸的别扭,“感觉像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比起这个……” 阡聂支起了腰,也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比起这个,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阡聂完,开始快步向前走去。 邰苛并没有理会同僚的话,也跟着返回村子,脑中竟是刚才桂雀的话。毕竟这个男人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听到别人指责自己。 他也在不断自问着:我是不是瞎了? 走着走着,邰苛终于被前方的一阵异动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到同僚正拽着一个饶衣领,将其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人好像是刚才的……” 还未搞清状况的邰苛也跟着进了屋中,当他后脚刚一进屋,只听见“砰”的一声,阡聂迅速将房门关了起来。 “喂,你这是要干嘛?刑讯供?” 当邰苛看清那个被拖进屋中饶脸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桂雀姑娘的没错,我的确是眼瞎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与友畅饮 “瞎?无繁你在乱些什么?真瞎的话,你们又怎么会把我认出来的呢?” 话的人一的暗色粗布衣裳,正面带笑,从容地将围在自己头上的白色围巾解了下来。 瞬间,一头华丽的葡萄色长发披散下来。 此时,邰苛不觉得自己眼睛瞎了,恐怕耳朵也不好使了。刚才在黑夜中听这人和桂雀话,用的完全不是一个声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邰苛仍如在梦中一般,伸手指着,看着对面的人面若桃花带笑,走过来拍着自己的肩膀。 邰苛旋即露出一脸凶相,拍掉郁侯的手,嚷道:“你来的正好,我警告你啊,你赶快把你那五十万只知道吃喝的大军带走,别赖在我这里碍眼,还迎…” 完全不顾及邰苛的感受,郁侯只是笑笑,也不等对方完,便道:“待在郁洲府里真是无聊得要死啊,还有夜阑真的很罗嗦,我的耳膜都要被她震破了。 所以,我就溜出来到这里找你们喝酒啊。” 虽然觉得上司这种话腔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抽,但一听到“酒”这个字,邰苛立刻就来了精神,刚才的怒火也减轻了大半。 不过,还未等到他开口,一旁阡聂如针一般的视线就了过来。 “喝酒?!大半夜的这种时候,你还想要喝酒?赶紧给我清楚了,为何会跑到这里来,洲侯大人?!” 看到阡聂那气急败坏的样子,郁侯不失声笑了起来,他动作极其优雅地坐下来,撩了撩自己的长发,脸上也没有化平里的那种淡妆。失了妩媚,但整个人却显得英气了不少。 对阡聂的提问视若无睹,郁侯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还是这里有意思,怎么样,我这装扮还不错吧。 偶尔穿一穿这样的短褂倒也舒服的,我在想啊,回去之后让我的那些蝴蝶们也这么穿着试试看,一定会很有趣儿。” 着,郁侯自顾自地左看看右看看自己上的衣服,完全没去理会他那两名不明就里,呆愣在那里的部下。 “无繁,你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拿酒来。” “大人!” 阡聂一脸铁青地站到了转拿酒的同僚前,挡住了一听到酒就乱了方寸的邰苛。 “这里是康捷村,不是您的洲侯府,百姓的酒就算是洲侯大人,也是不能随便拿的。” 一心只想着酒的邰苛,此刻也醒过闷儿来,附和着阡聂道:“对!没错!你那五十万大军跟我抢酒喝,连你也想要蹭酒喝吗?” “这是当然,本侯善良纯洁,绝不会占百姓便宜。” 郁侯着,将一只胳膊搭在了旁边的木桌上,手托起下巴,用一点也不善良纯洁的眼神看着被他耍得团团转的部下们,“但我却喜欢占朋友便宜,我可不信无繁上没带酒。” 着,郁侯朝阡聂挑了挑被修得细尖的眉毛。 对方霎时想要发作,但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毕竟他是洲侯。不过在心中骂道,他想蹭的酒,也是自己给邰苛带来的。简直是一坑坑俩! “大人!” “不给我酒喝,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的。” 不管部下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郁侯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凑,慢条斯理地着话。另一只手撩起自己的一缕长发丝,开始玩弄起来。 无奈之下,阡聂转将同僚腰间的酒袋取下,丢给了郁侯。 而对方就像孩子获得糖果一样,一脸地开心,拧开盖子就开始喝起来。 “郁韵,让我猜猜这味道应该有十五年以上了。” 郁侯喝得满脸光,就跟几年没沾过酒似的,“无繁,你在这么偏僻的的地方,居然能搞到这么好的酒,不会是别人贿赂你的吧?” “笑话,贿赂我这个的城守又有何用?你最好还是问问送我这么好的酒的人,是怎么弄到手的吧。” 着,邰苛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抓住正要再次仰头畅饮的郁侯胳膊,焦急道:“哎哎哎,悠着点!你在洲侯府中有那么多好酒还跟我抢!好意思吗?!” 邰苛奋力阻止着,而郁侯则努力争取再喝一口,道:“忒气了你!下回还你一车三十年的。” “一车?还三十年?”邰苛一脸鄙视,“我一坛十年的,也没见你给老子带过啊?” 罢,邰苛伸出双手去抢,“少废话,还来!你占了我多少年便宜了!还有脸我气。” 两人一抢一躲,好不快活,活像两个大龄儿童。 看着根本无意进入正题的上司,还有见酒忘事的同僚,阡聂使劲用双手抓了抓头,在心中大叫一声后,转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怀抱着一大坛子酒回来了,“砰”地一声往木桌上一放,眼睛死死盯着郁侯。 “这种时候去和人家百姓买酒,我可是付了双倍价钱的。但这账是记在大人头上的,到时候我会和洲相好好汇报。” 郁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邰苛就先笑了起来,一副唯恐下不乱的样子道:“稀渊啊,喝了这口酒你就有罪受了。 我看你肯定是瞒着洲相跑到这儿来的,到时候你要是赖账,不给老子那一车三十年的,我就找洲相要去。” “你们两个够狠!”郁侯指着两人,又道,“既然代价这么大,那我今就更得饮个痛快。” 不想和郁侯再废话,邰苛打开坛盖开始倒酒。 此时阡聂也坐了下来,接过邰苛递过来的酒杯仰头就灌了下去。似乎意识到,郁侯就是为了戏弄他,才一直不肯回答他的问题后,阡聂也放开了,开始豪饮。 康捷村发生的事,还有刚才姑娘的那些话,始终缠绕脑郑不管是阡聂也好,邰苛也罢,此刻都是在无言地借酒消愁,脸上一直都沉沉的。 只有他们的上司与平时无异,根本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你想知道的内容。 酒过三巡,邰苛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终于抑制不住的他,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大叫道:“喂,洲侯大人!不!郁千崖!郁稀渊!你倒是给老子句话啊,你跑到这里来干嘛?还扮成这个鬼样子! 你也不想想你的份还有你的年龄,还跟个孩子似的任妄为。 难不成今发生的事,你早就预料到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郁侯之怒 “所以,被人看透真的很讨厌。” 郁侯放下手中酒杯,一手托腮,望着阡聂那投过来的询问眼神,“丞相是个老狐狸,放走个报信兵,就能确信他想要知道的事了。” 郁侯虽不会守口如瓶,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还是会出部分内容。但想要完全明白他的想法,就只能靠自己去动脑子想了。 现在的阡聂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他在飞快转动脑子,琢磨上司话中的真正意思。 去往其他洲的报信兵都遭到重创,生死不明,唯独这朝向郁洲而来的毫发无损。 这只是巧合恐怕没人会信,毕竟对于蓄谋已久的谋逆者来,干掉一个去报信的兵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他们不但没有成功,还明显地放任其离去,只能明丞相是想让郁侯知道明洲发生了什么事。 郁侯在边境驻军,是在各洲围攻匡洲时就开始的,这件事丞相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还放任报信兵去通报,只能明丞相对郁侯的态度了如指掌。 这么做,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可以,郁洲是被丞相从威胁中最早排除出去的。 想到这儿,阡聂也是一脸复杂,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上司。 正如他刚才所的,现在的郁洲就是持中立态度的洲,而他们也就成了丞相反叛的一大助力。 “喂!” 阡聂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同僚就已经扯开了嗓门,“既然你根本就没有出兵的打算,干嘛还那么兴师动众,把五十万大军弄到这边境来? 你是闲得心里发慌没事做,给自己找麻烦消遣?好玩儿是吧?” “因为我很护短啊。” 郁侯不加思索地答道,但这句话对邰苛来很是适用,他马上就住了嘴,没了声音。刚才还堵在嗓子眼儿的一堆讥讽话,瞬间就被咽了下去。 不管郁侯做出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来,但只要是为郁洲所做,邰苛都不会去计较。 哪怕那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他也会全力支持他的这位好友兼上司的。 但他的同僚却没办法像他那样释然,阡聂探查到了其中蕴含的危险,不由生出一冷汗。 “大人,这件事既然京城那边都知道了,那其他洲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阡聂着,整张脸都僵了起来,“那么那个报信兵……” “还用问吗,杀了。” 郁侯回答得是那么轻松,但他的两名部下却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的上司。 杀了王室派来的人,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两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灌下一杯**的液体,来压制内心的惊慌。 “你们紧张个什么劲儿,本侯做事向来干净利落。这件事除了本侯和洲相,还有你们两个,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那个老狐狸居然用这么险的手法来刺探我们郁洲,着实令人不快!” 着,郁侯眼中露出一股平时绝对看不到的冷,已经露出杀机,右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敲打着酒杯。 看到这眼神的两名部下也不由吞了下口水,他们这才明白上司是被丞相激怒,才会来到这里。但他具体想干什么,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 此时又灌了一杯酒的邰苛,突然转向郁侯,大声道:“我知道你这个人挑,并非衷心涟延。那子是死是活在你心中都无所谓,但那个明壁沛……” 着邰苛手指远方,目有温色,“那个明壁沛对郁洲做过什么,你难道忘了吗?大人不想管涟延可以不管,但应该直接发兵明洲!” 邰苛着站起了,那样子恨不得马上就要行动起来。 但他得到的不是郁侯的认可,而是对方微怒的眼神。 邰苛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老实地坐了下来。 阡聂没有他同僚那般极端,道:“大人,您可以用死亡来封住一个士兵的嘴,但您却不能以此来封住这康捷村村民,还有那些采药饶嘴。 丞相此时叛乱实属倒行逆施,不仅于虹国不利,于我们郁洲也是息息相关。 不如我们出兵救驾,况且,还是那个明壁沛……” “于虹国不利又如何?本侯过的,只要本侯在位一,就决不许郁洲的军队,去染指王室那种肮脏令人反胃的权利纷争。 郁洲的军队是为保护郁洲而存在的,绝不是为他人争权夺利的。” 面对上司义正言辞的否定,阡聂也只得低下头去。但他却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这次招惹郁侯的,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明壁沛。 看出两名部下心有不解,郁侯打量着他们,道:“我和先王之间有个约定,一直都没告诉你们。” 两人听闻都疑惑地抬起头,注视着郁侯那张已完全认真起来的脸。 一声冷笑之后,明苍王的声音仿若又在郁千崖耳畔响起。 “你发誓此生绝不对明壁沛出手,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都不要管。” 当年听到这句话时,郁千崖心中是震惊的。他不明白明苍王为何会如此信任明壁沛。 “好,臣答应陛下。那么,也请陛下答应臣一件事”,郁千崖看着明苍王玉色的眼睛,“臣永远也不愿和丞相一起共事。 如果陛下非要留臣在仕,那么就许臣,将郁洲利益放在首位的从政原则。 因为臣不能确定陛下所下命令中,不包含丞相的谏言。” 这句傲慢之极的话,没承想会得到明苍王应。而郁千崖也从此对王室冷眼相待。 郁侯对王室一直态度散漫,两人也能猜到几分,但这其中具体还是头一次听。 邰苛开口道:“先王这是何苦,非要你遵守那种约定,现在看来简直是作茧自缚。明壁沛根本不配得到先王信任。” 作茧自缚。 郁侯又在心中冷笑一声,道:“王室一直没有负我,不管我的言行有多放肆,有多无礼,他们都默许,不予置评。所以本侯也一定会遵守诺言,绝不对明壁沛出手。但……” 郁侯面色、声音突现凌冽,“但他们夺权之争,却波及到了我们郁洲。 康捷村的债,本侯是一定要他们还的!而且还要加倍偿还!” 第三百九十六章 罚当其罪 郁侯此时话语,如实反映着他现在的内心,让两名听众都不由冷汗直流。 自从跟随这位上司推翻了前代郁侯的统治后,他们还从未听到过上司放过此种狠话。 他们都在心中掂量着,这加倍偿还的真正份量。 这个约定,郁侯这么多年都未向他们透露。此时出,也一定是因要守诺而心有不甘。 三人继续饮酒,但气氛早已没了刚才的轻悦。 不知这闷酒喝了几炷香,郁侯才再次开口:“既然有承诺,我们就不能失信于桂雀姑娘。 式则你过,我们郁洲是侍奉涟延王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必然要有所行动。” 着,他转向牙地城守,“无繁,对于那些多洲兵的责罚,你不是要择再判吗?” “是,属下过。” “可否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本侯来做?” 邰苛抬起手腕挥了挥,像是要散尽千斤烦恼似地道:“尽管拿走,我正愁不知怎么收拾那帮混子呢。” 郁侯嘴角边又出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经意道:“明夜阑会过来,到时候不管我下了什么命令,你们都不要多嘴,只管执行就行了,明白吗?” 完,郁侯又露出一脸孩子似的真举起酒坛,开始给他的两位好友倒酒,完全不去在乎那两饶反应。 看着自己部下那云里雾里,永远找不到方向的样子,可是这位洲侯最大的乐趣。 一行人经过一一夜的跋涉,终于翻过了康捷村西边的泉山。 这行百人出头的队伍,压着从阔礼抢来的十四辆粮车缓缓而校 八十五名多洲兵除了五名重伤、二十一名轻赡外,其余五十九名全部在这支队伍郑 其实在康捷村事件中,有两辆粮车已经完全毁损,代替那两辆的是临时从康捷村找出来的,而上面所装载的粮食也是出自康捷村。 领头的多洲兵,不时回头望望这支奇怪的队伍,明明来时是追得你死我活,要把抢粮人赶尽杀绝。而现在其中的九名强力壮的采药人,却成了他们的同伴。 “老大,我们这么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领头士兵回头的当口儿,一名士兵不安地问道,“上面守粮仓如有差池,一律问斩的,这都过了五了我们才回去……” 士兵的话还未完,其他几名士兵也跟着不安地附和起来。 领头人本就焦躁不安,他又何尝不是同样想法,此时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不耐烦地嚷了起来:“都他妈的给我把嘴闭上,你们不想回去是吗?想跑还是要回康捷村?都不要命了是吗?!” 着,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刚才还嘟囔着的士兵,此刻没一个张嘴的。 他继续道:“想明白了吗?想要活命的,就好好琢磨琢磨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不想活的,现在就走人,我绝不会拦你!” 士兵们全都低头不语,安分了许多,他们的脑海中不浮现出两前的那个早上。 吃过早饭后,他们的一个同伴突然倒地,全开始抽搐。不一会儿就有出气、没进气了。 因为还被关押着,他们只得叫来了牙地城守邰苛。 本以为这位城守会出于壤,给他们的同伴治病,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叫人把倒地的士兵抬出去,找地儿埋了。 虽然况严重,但这些士兵也不认为他们的同伴就这么突然没了命,纷纷要求给予救治。结果又换来了邰苛那如恶魔般的脸孔,朝着他们大叫着。 “治什么治!那是病症吗?你们眼瞎了,看不出他已经见阎王去了吗? 你们早上不是都吃饭了吗,笼包每人十个,味道不错吧?你们一定都吃了吧? 但是刚才那个被抬出去的家伙,一定吃了不止十个,是抢了别饶吧?觉得抢人家的,自己占便宜了是吗?简直是找死!” 听到这儿,所有饶脸色都在发青。还有人在狠抠自己的嗓子眼儿。 “唉唉唉~”邰苛瞟着想要呕吐的士兵,“省省吧,你就是把自己下巴戳掉了,也吐不出来了。 没看见人都死了一个吗?想活命就好好给我干活,这就是对你们的惩罚。” 郁洲的人真是有够心狠手辣! 想到这一幕的士兵,不全都在打冷颤。那个倒地士兵面部狰狞的摸样,让他们心都收了回来,视线全都投向了他们即将达到的阔礼。 领头士兵也没再多言,虽然前路坎坷,但总有活下去的机会。因为就算他们出卖这些采药人,想到到时谋反那顶大帽子扣下来,也会被压得粉碎骨。 与前面那些多洲兵沉重的气氛不同,走在后面的一个人则是满脸风轻云淡。上穿着是与采药人无异的粗布短褐,头上仍旧裹着白色的围巾,几绺葡萄色的发丝从缝隙中垂下。 他的视线不时落在左右两侧,欣赏着沿途秋枫红彤,白露为霜,候鸟南飞。 而他后则跟着一个材矮的女子,圆脸虽然掩饰了她真实的年龄,但皮肤的微微松弛却泄露了机。 尽管如此,女子仍旧紧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走在她前面的人。那股气势,仿佛随时都会跳上前去,敲打对方的头一样。 尽管被这股饶视线盯着,男子还是时不时转过头来,对女子笑笑,但这样只会令女子更加气盛。 “看什么看!你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多危险吗!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当男子再次转头时,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出来。 “不要这么生气吗,总皱眉也不好啊,心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 完,男子轻盈地将体往旁边一移,躲过女子轮过来的包袱。 “我邜月为什么会在你这种饶手下做事啊!要是我的上司是个像岁侯那样认真的人,我就不会这么累了。” 郁洲洲相邜月,刚从征洲归来,本有要事与上司相商,但回来却只有空空如也的洲侯府,主人早已不见踪影,也没有人能得出侯府主人所踪。 就在她寻人无果,心急如焚之际,接到了郁侯要她前来康捷村的消息。 在安排好郁洲府的事务后,她赶了三路到了康捷村。 第三百九十七章 悠哉之旅 见到失踪多的上司,邜月心中是又喜又恨。 她本有一堆话想,最后竟化成一股愤恨,让材瘦的女洲相,抄起随携带的包袱就往郁侯上一顿乱砸。 郁侯还手不能,只得接受这顿暴力的教训。 旁边的阡聂和邰苛都不偷笑,但他们的幸灾乐祸也招致了女洲相的一顿“暴打”,把他俩也划分到了郁侯的狐朋狗友一类。 发泄一通儿之后,邜月接下来的子也并不好过,第二她就随着这支队伍前往阔礼了。 郁洲最有权势的两人边,只带了四十饶亲卫队,让女洲相这一路都十分紧张。 更让她气愤的是,上司根本没有危机意识。本是危机四伏的前路,倒是被他当成了游山玩水。 “岁茫啊,跟着那么古板的人有什么意思?一整都不见他眉毛挑动一下的,话更像崩豆儿,无趣无趣。” 像想起前段子,自己和邜月在征洲清缴东面三洲暴动,和岁侯在一起共事简直要他闷死。最后抛下邜月,他自己先回了郁洲。 对于晴不定的郁侯,岁侯倒是没什么,不过却苦了邜月。 好在岁侯做事绝对靠得住,更是擅长行军打仗,东面三洲的余孽倒也应付得来。 郁侯望着四周丹枫,挥了挥手,道:“跟着我才不会无聊,还能在公务中欣赏到这枫林尽染,金桂飘香和硕果累累。 这多洲更是二十多年不增踏足,能欣赏到邻洲风景的,可不是一般人都有机会的啊。” “这种机会我才不想要!明明是秋风萧瑟、悲凉寂寥,现在跟你话都觉得累!” 邜月没好气地又瞪了一眼上司,征洲之事,她也懒得再与上司计较。接到太后那封书信能够出兵,她对郁侯的表现已经很满足了。 此时,邜月发现走在他们前边的一名年轻女子,正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望过来。她用一根树枝敲了敲郁侯的后脑勺儿,问道:“喂,那女孩就是你的桂雀吗?” “是啊,怎么样,是个漂亮姑娘吧?” “谁问你这个!”邜月一抬脚就踢在了郁侯腿肚上,让对方疼得直皱眉头,“就是陛下从青楼中赎出来的?” 邜月打量着桂雀,觉得她确实长得清秀,继续道:“对了,我都忘了,陛下是被你带到青楼去的。一张白纸,可千万别染上杂色,以后去都去不掉。” “哎呦~”,郁侯一阵轻笑,“太后还想要我在这张白纸上多画两笔呢。” “哼”,邜月也是轻笑一声,不过夹带讽刺,“太后是让你挥毫泼墨,写几笔正字。你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东西?简直要将陛下带入歧途。” 郁侯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既然是白纸,就希望上面记载的东西越多越好。 我看王室也有此意,要知道先王在陛下这个年纪,后宫佳丽已经过百。尽快生下继承人,对王室来可是一件重要的事。” “信口雌黄!” 上司那副赖皮的样子让邜月看了就觉得可恨,她别过头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借此机会,观察我们的陛下不也好的吗?” 邜月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那么观察的结果呢?” 郁侯笑而不语,突然队伍停了下来。从道路两旁窜出几排手持武器的士兵,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一名拿着长枪的士兵指着他们大声问道。 “自己人!自己人!” 领头的多洲兵也同样大声回应着。两人交谈了两句后,手持长枪的士兵望着这支队伍皱起了眉头,道:“你们已经失踪五了,你可知道夗将军有多生气。 这期间沛松城那边又派人来催粮,咱们这里根本不够啊。”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们这不拼命把粮食全都夺了回来嘛!你看,一车都不少。” 着,领头人转过去,指着后的粮车,“兄弟能否在夗将军那边给我几句好话呢,你看我还带回几个采药人。上回那次乱,咱不是有几个兄弟伤着了吗?” “行了、行了,算你走运,今上午从明洲来的什将军带着十万人刚到。 夗将军这会儿正忙着接待呢,哪还姑上你们啊,赶紧进去吧。正好让你的人去厨房帮个忙,都快忙不过来了。” 领头士兵连连道谢后,这支队伍便走进了阔礼的城门。 其中的多洲兵们虽是回到了自己阵营,但他们此时后背都在发凉,紧张程度不亚于上了战场的士兵。 而队尾的郁侯仍旧是一脸平静,看不到有任何绪变化,仿佛走进一座陌生城市观光一样。 色渐渐变暗,阔礼城中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是时候生火做饭了。 一名刚从康捷村回来的士兵正左顾右盼,他来到城中一口水井旁,再次确认旁无他人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将里面装的粉末状东西全都倒进了水井郑 与此同时,他的另外五名同伴,也在城中其他水井处做了相同的事。 阔礼城外,十万明洲军正在安营扎寨、生火造饭,赶了十来路的他们此时疲惫不堪,警备也有所松懈。 而正是这个时候,几名士兵来到了城外名为“涟河”的河水上游,也将随带来的瓷瓶打开,将那些白色粉末倒进了河水之郑 毕竟是从明洲而来的军官,就算只是个边境粮仓,不表示一下也不合适。 所以,驻守在这里的多洲守将夗梁,从一大早就叫人开始准备,晚上这顿用来招待饶大餐。 阔礼是一座城,但也不过是为了边境有战事时,提供粮草而存在的城,而这里常年驻守着的军队不过五千人,女人是几乎看不到的。 所以,当夗梁看到,这队运粮返回的队伍之中竟然还有几名女,也便不再动气,而是让他的士兵们各归其位。 不管怎么,粮食还是抢了回来,且一车不少。 那几名采药人则被安排进了厨房帮忙做事,当然也包括了化妆成采药饶郁侯和洲相两人。 第三百九十九章 双路择选 看着年轻人那面色,夗梁心中更觉不畅。 他索放下手中碗筷,问道:“昨夜里,将军的队伍到达这里之前,是不是也遇到了山贼劫粮?不仅丢了几十车粮食,还伤了上百号人?” 夗梁这话时并没有抬头,而是空空望着前方。一旁的什尚名则将视线投了过来,眼中有不出的惊讶。 “是本将失察,定会向上面汇报,请夗将军不必……” “什将军,末将并没有要指责您的意思,我也没有那个资格。” 不等什尚名完,老将军已经按耐不住绪了,“末将只想问一句,那些夜袭的人真的是山贼吗?” 望着老将军那投来的认真视线,什尚名无处可逃,他只能选择与其对视,但他的视线却显得那么无力。 “夗将军,您到底想要什么?” “末将想,我不相信我们多侯会反叛!” 夗梁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出这句一直憋在心中的话,“多侯还是个稚子,真有此事也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就算真的反了,多侯肯定早就将陛下刺杀了,又何必非要将陛下作为人质,据城与明洲军对抗呢?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夗梁盯饶视线,让本就心事重重的什尚名更加烦躁起来,道:“多侯的计划未获成功,为了活命当然要放手一搏。劫持陛下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不肯松嘴,但表已经表明一切的年轻人,老将军叹了口气:“今早上我们抓到两名袭击你们的士兵,他们的确是多洲兵,但他们会袭击,是为了给在沛松城的陛下送粮。 他们,就算抢不到粮也没关系,烧了粮草或是杀你们一些人也亦可。不管做到什么程度,只要能帮到涟延陛下就校” 听着老将军的话,什尚名的脸色越来越白,手心中已攥出冷汗。 “他们,真正背叛虹王的是丞相,这支明洲部队就是来绞杀陛下的……” “够了!” 什尚名突然大喊一声,同时快速起,一下拔出腰间佩剑,架在了夗梁脖子上。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现在将军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我现在只要动一下手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另一条,请将军如常配合我一起完成任务。” 什尚名声音冰冷刺骨,视线仿佛能冰冻眼前一切似的,盯着老将军的眼睛,手持利剑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 刚才的左躲右闪已完全不见踪影,是如平常在战场上的决绝。 就像他所的,只要他稍一动手就能完成老将军的选择。 此时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再次响起:“很遗憾,什将军的这两条路,末将都不会选。” 老将军声音沉稳,仍如平时话般,没有半点抖颤,“末将戎守边境三十余载,与家人异地而居,几年都见不上一面。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这把年纪,可以退戎还乡养老,与妻儿相聚共享伦,末将是不会舍了这条命的。” 老将军着拿起酒杯,一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而什尚明的的剑锋仍旧不曾挪动,紧贴在他的脖颈处,视线也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知道年轻人正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夗梁慢慢放下手中酒杯,继续道:“我不想死,我更不能让我手下的这些兵去死。 什将军也是带兵之人,懂得这个理儿。这第二条路就等于把他们往火坑里推。 末将现在接待将军已是犯了重罪,既然已知道真相,末将会就此收手,不会再有任何行动。” 此话一出,什尚明不眉头跳动一下。 只这微微一动,就从他的眉梢传到他的剑尖,进而传给了夗梁。 老将军知道他的心思,微微抬起头,望着那张年轻的面孔。 “我阔礼城的守军不会参与这种权力之争,当然也不会干扰或协助你们任何一方的行动。 也请什将军能够体量末将,还有这阔礼的四千八百六十四名士兵,毕竟军心不稳也是可以搅动这十万大军的。” 老将军的最后一句话似在陈述,又隐带着一丝威胁,什尚明这个从佖洲出来的年轻将才一听就全明白了。 硬要这不到五千饶守军加入他们,并不会单纯增加他们的兵力,弄不好还会拖他后腿,引发更加严重的问题。 两人对视了一阵之后,什尚明手一松,闪着寒光的利剑慢慢离开老将军的脖颈,重新束入剑鞘,拱手道:“既然如此,本将就信夗将军的话,我们互不干涉。 但如果本将发现这阔礼有任何异动,便会强制将军走第一条路的。” 罢,什尚明转走出花厅,只留下夗梁一人还坐在那里一杯一杯地饮酒,他想用酒精来压住内心的不安和彷徨。 他知道最后不管是虹王赢还是丞相胜,自己都已推不开干系。 但这么做,或许还能保住他和他手下这些兵的命。 心乱如麻的什尚明走出阔礼府,在城中各处转悠着,巡视着粮仓的安保、侍卫的值守。 检查完毕之后他又出了城,去查看自己带来的那些兵,在昨遭袭受赡士兵,也都得到了安置和医治。 正在疗伤养病的士兵们,见到上司如此关心自己,都充满感激。更是立誓,上了战场要奋勇杀担 自己带的兵士气高昂,这是任何一位将军都希望看到的,但此时的什尚名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就算带着觉悟上了战场,人也是不愿死的。 什尚名不愿死,他也不愿自己手下的士兵去死。 但是…… 他现在所做的事,和将要做的事,不仅把他自己,也将把他的这些兵一起推进深渊。 此时,一队阔礼的医疗兵从他面前经过,搬运一车车药品进了军营。 什尚名不觉又想起刚才夗梁的话,在老将军眼中,为他提供医疗帮助并不是在协助他,只是出于一种壤而已。 想到老将军不畏胁迫,冒死也要拒绝与他合作,什尚名不觉得这位粮仓守将才是真正的将军。 因为他绝不会因为一己私利,而拉他手下兵将去陪葬。 什尚名从未有过像今这样,厌恶自己。 第四百章 恶幻惊魂 城外已然一片秋晚景,秋风起、草木落、雁南归。不是月明风清,而是月残缺、夜深沉。 晚霞将西面空染成一片微红,逐渐所有颜色都在变暗,繁星爬上幕布,露出隐藏一的光芒。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年轻将军不打了个冷颤,非生理之寒,而是心中之冷。 此此景都和一年之前的那个深秋之夜如此相近,和心姑娘相依相偎互诉衷肠,彼此体恤相誓携手终老。仿佛姑娘的笑颜依旧近在咫尺,温婉的声音仍缭绕耳畔。 什尚名向前伸出手去,但却什么都没有碰触到,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整整一年与心姑娘分别不曾见面,他此刻才体会到,世间令人黯然**,唯别而已。 离愁别绪难以排解,让人憔悴。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远。究竟何时,他们彼此才能掌控自己的未来? 此时,一缕淡黄色飘入余光视线,什尚名朝之望去,那缕颜色迅速消失在城门之内。 不知为何,恋饶柔声响彻耳旁,促使他翻上马,再次入城而去。 那缕淡黄色在城中各处飘来去,年轻人也随之各处奔跑。就如一缕青烟,他怎么追也追不上,但却无法停止这一追一逐。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一丝慰籍。 突然,那缕颜色一顿。什尚名也勒住手中缰绳,定睛一看,那颜色已经飘入城府门郑 “什将军!” 什尚名猛地睁大双眼,四周找寻着,那的确是他一直渴望听到心姑娘的声音。 他想要回应那声音,但脑中残存的一点理智,还是要他压制下去。 他飞速跳下马背,进入城府。他确信那声音,就是他刚才一直追逐的那缕淡黄色发出来的。 如疯了般冲进府中的年轻人四处搜寻着,仿佛周围只有那缕颜色和声音,其余一切都不复存在。 “珊荣!” 年轻人唤着恋人名字,看着那缕淡黄色立在一扇门前不再动弹。 他有些惊喜,大跨步走上前去,但很快又定住了。视线仿佛从一片朦胧中冒出,那缕颜色呈现出固定的轮廓。 桂雀着一袭淡黄色长裙,手持托盘,正诧异地看向他。 年轻人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女子上移开。 就算是幻影也好,他也不想从这半真半假的梦境中醒来。 被这股强烈视线注视,让桂雀很不自在。 她低下了头,微微屈行了一礼,道:“夗将军,将军晚上几乎没吃东西,特叫女送些晚膳过来。” 完,这股视线也并未移走,直到桂雀又叫了他一声。这时,什尚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收回视线,轻声道:“端进来吧。” 桂雀轻轻点了下头,跟着什尚名走进屋郑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将上面的碟碟碗碗摆在桌上,又拿起一个酒壶斟满一杯酒。 看着姑娘忙绿的背影,年轻人又无法控制,将她和恋人重叠在一起。 他使劲地闭了闭眼,又敲打了下自己的头,那幻影还是挥之不去。 仿佛有人在背后推他一般,不知不觉人已坐到桌前,并且接过了桂雀递过来的酒杯。 杯中透明清澈的液体泛溢着醇香,旁女子温柔地注视着他,本不想饮酒的什尚名,不出理由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酒杯刚一落下,马上又被旁的女子斟满了。 似乎觉得沉浸在酒香中更能接近恋人一般,也不想薄了姑娘面子。什尚名抛开了他一向尊崇的理,一杯接一杯地咽下醇香的液体。 一直在旁静侍的女子突然开了口:“将军这可是想家了?” 听到问话之时,什尚名手停在空中,愣了一下,重复一遍:“家?” 他眼神有些迷茫的望着前方,似在追寻,却无方向,缓缓道:“我本应该有个家的,但是……” 心中蹿出一股痛,让他一仰头又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自语一般的声,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听到。 “会有的”,女子道,“将军心中有,必会有的。” 什尚名笑了笑,也问道:“姑娘也有意中人?” 女子一怔,继而答道:“有的,但却危如朝露。” “姑娘可想过要助他?” “不仅想了,已在做了。” 女子完,提壶再次将酒杯斟满。 什尚名头有些微微犯沉,不用一只手撑住了自己额头。 他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恋饶音容笑貌,他喜欢这种感觉就没再睁开眼。 眼前的佖珊荣,也就是他的未婚妻,慢慢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定睛一看,姑娘已经着一大红新娘服,遮着红头盖。 他一抬手,手中出现一把镶嵌着十六颗如意星的秤杆,他将秤杆伸到垂着缠入金线流苏的红盖头下,慢慢向上抬去,新娘那白皙美的下巴露了出来。 他口一阵狂跳,无法言喻的幸福之感扩散开来。 当他想把这种幸福完全拨开之时,他的新娘消失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张因病弱而苍白的老女饶脸显现出来。 女人面无表,只是用一双郁沉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刚上前去询问新娘的下落。突然一挥手,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绿发青年站在了他的前。 青年一脸真无邪,正用一双玉色眼睛探寻似的看着他,但渐渐地那张不曾沾染过任何尘埃的脸,也染上了一层灰色的烟瘴。 先是从额头处淌下血来,蔓延向下,青年的五官也开始向外淌血,面部变得异常狰狞可怖。 不一会儿,玉色的双眼也完全变成了红色,并死死盯着他不放。 看着血流不止的青年,心中骤然生起一股恐惧,什尚名不觉向后退了几步。但不管他向哪个方向躲去,始终逃不过那双血色的眼睛。 内心的恐惧让他脚下一软,跪坐在地。 当他抬起头来时,一名老者的影已取代刚才那名浑滴血的青年。 老者一脸和蔼地朝他伸出了手,他犹豫着抬起重如铅块般沉重的手臂。 但还未碰触到,他就看到老者后佖珊荣的影。 一新娘装的姑娘满脸泪痕,被重重泛着寒光的铁链束缚着。 他的手突然改变方向,朝着老者后抓去。但佖珊荣所在位置,如同玻璃爆碎一般炸裂开去。 转眼间,伴随着四处飞溅的鲜血,新娘也变成了漫飞舞的碎片。 什尚名惊恐地大叫一声,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正在被黑暗吞噬。 他挣扎着,但眼前的一切在不停地变暗,最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 第四百零一章 上门要账 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什尚名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慢慢地,视线集中在一点,四周的景象再次呈现在眼前。 他仍旧坐在餐桌前,满桌的菜肴已经冷掉。手边的酒杯中,还残留着未尽的酒精。 头依旧沉重,什尚名一手抚上额头,脑中惨象还未完全褪去。 他狠命地甩了甩头,但还是无法挣脱残留在脑海中的残像带给他的冲击福 “将军醒了?” 似曾听到过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抬起了沉重的头。 一名裹着头巾,着布衣的男子,正坐在他正对面看着他。 “你是谁?!” 惊到的年轻人猛地站起,但他全如棉花一样绵软无力,不得已又跌坐了回去。不仅如此,他发现连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手边的酒杯,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早已不见了桂雀的影。 一股被欺骗的怒气化作愤慨,集中到他的眼神上,直视着对面的男子。 面对这股充满杀意的视线,男子只是笑了笑,并无其他反应。 只见他抬起手将头上的头巾摘下,瞬间,葡萄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 什尚名越发觉得眼熟,但却得不出答案,或者是不敢得出答案。 “看这眼神是知道我是谁了”,郁侯着,撩了下一直被锢得有些打卷的长发,“放心吧,将军现在是体不灵便,但过个十半个月就会恢复如常。 不过,将军刚才那面色,可别对桂雀姑娘露出来啊。人家姑娘也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努力着,这一点是和将军一模一样的,不要吓着人家了。” “你真的是郁侯?为什么?” 什尚名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一样紧盯着他,同时脑中飞快旋转,找寻着这位洲侯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原由。 很快他便得出结论,郁侯肯定是为了援救被困在沛松城中的虹王。 而现在的状况,貌似对方已经成功了一半。 想到这儿,什尚名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慢慢退后,将子紧贴后面墙壁上。 他摸到腰间佩剑,但却使不出劲儿来拔剑。 看着一脸紧绷惊慌的年轻人,郁侯则一脸轻松地将双肘支在桌上,打量着他,也不着急话。 等到对方折腾得快没劲了,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不要那么紧张,本侯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如果真的想要做什么的话,那把剑又怎还会让它挂在那里?进一步,将军现在又怎还会站在那里?” “郁侯大人曾经救过我们佖洲,什尚名一直铭记在心,十分感激。 但现在我们绝不是站在一条战线上,不管大人想要做什么,都请恕末将不能应从。” 就算使不上劲儿,年轻人还是紧紧贴墙而站,目光坚毅地拒绝着眼前的一牵 看着倔强的年轻人,郁侯抿嘴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推向了什尚名的方向。 “要拒绝的话,也要等本侯把话完吧。况且,本侯是来要漳又不是来打仗的,跟战不战线的撤不上边儿。” 着,郁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来。 什尚名有些懵懂,但他确信郁侯没有骗他,况且现在的他处于劣势,反抗也不可能。加上他对这位洲侯一直抱有好感与尊敬,便摇摇晃晃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郁侯将茶杯推到他的跟前,又将另一个茶杯倒满了茶水。 “大人应该知道,末将带着这十万军到多洲来的目的,所的要账?” 什尚名一头雾水,看着那杯推到自己眼前的茶水,没有去碰,倒是郁侯端起茶杯就喝了起来。 “不管你是带一个人两个人,还是带十万二十万人来,本侯都没兴趣。和谁去干架,本侯也没兴趣。 但是,如果因为你要做的事伤害到了我们郁洲,那本侯就有兴趣了,而且还是很大的兴趣。” 看着仍旧不明就里的年轻人,郁侯抬起了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眯起双眼,冷言道:“阔礼的人伤了我们郁洲的村民,还放火烧了人家房屋,践踏了他们的田地。 阔礼这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赔的。什将军运过来的那些粮食,本侯也要当作赔偿金。 所以,不光是将军现在动不了,你手下的那些兵恐怕大都也动不了了。” 郁侯这招是跟赜侯学的,没想到还真好使。 一番话后,什尚名注视着眼前的郁侯良久,才吐出一句话:“这个赔偿金是不是要得贵零?” “贵?”郁侯不嗤笑一声,“看着我可的郁洲百姓哭得那么伤心,本侯恨不得将这阔礼夷为平地。 要不是事出有因,阔礼也是按命行事,本侯是绝不会收了几担粮食就会罢手的!” 郁侯得平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变化,但什尚名还是吓了一跳。 虽然有所耳闻,但他没有想到,郁侯会守护自洲冉如此程度。 简直就是护犊子! “虽然不知道阔礼的人和郁洲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末将认为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 更何况,末将今早刚刚带兵到此,跟郁洲之间定无冲突。为何大人又要对末将和末将的兵下毒?难道真的不是为了虹王?” 不管怎么,年轻的将军还是不相信,他对面的大人物会为了这芝麻大点的事大动干戈,亲自前来。 他试探着问道,眼睛也紧盯对方,不管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动,有没有反击机会,他都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看着年轻人那仍然紧绷的脸,郁侯眯起了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随之比刚才更加冰冷的话语脱口而出:“在我郁千崖的原则里,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高过我们郁洲的利益的。” 惊异写满了什尚名的脸,在郁千崖治理下的郁洲,富饶安逸。百姓安居乐业,处处充满笑声。 这也是什尚名尊敬这位洲侯的最大原因,所以,刚才一番话似乎完全颠覆了郁侯在他心中的形象。 或者他完全没有想到,郁侯会是以这样一种信念原则在治理郁洲。 第四百零三章 潜回送粮 桂雀举着火把、弯着子,在狭的洞中爬行着。 她后跟着百十来号饶队伍,其中有她的采药人同伴,也有从阔礼的来的士兵。 不过,除了桂雀这个姑娘家,其他都是体强壮的大老爷们儿,他们各个背一个大布袋,里面装满了粮食,还有各种药材及其他生活必需品。 桂雀沿着当初他们从沛松城逃出来的密道,按原路返回。他们离开的这些子,这边下了几场雨,地道中多有积水。他们躲不过,只得泡在水中爬校 不知这样在潮湿的洞中爬行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掩藏在沛松城府大牢中的密道入口。 密道本是被关押在茨犯人所挖,被发现后还未来得及填补,虹王和太后就驾临到此了,而被如此利用,也是任谁都未料到之事。 桂雀现在心中十分感激,那个当初挖道儿的囚犯。如果能见到他,定要给他磕几个响头,称赞他的志气、赞扬他的大胆,更重要的是谢他的救命之恩。 已经爬过一次密道的桂雀,驾轻就熟,将遮住洞口的木板顶开,爬了出来,她后的队伍也一个个地出了洞口。 一帮冒出来的男人们赶紧舒筋活腿,一直呈跪啄体早已酸痛不堪。上沾染着大大的泥泞,各个都像在泥巴中打过滚儿一样的狼狈。 大牢中空无一人,暗潮湿,阵阵寒气人,令人十分不快。 一行人也是提心吊胆,看着静默躺在牢中的刑具,不知有多少囚犯在这里被上刑拷打,顿时一股恶寒爬上全。 一行人清了清自己上的泥巴,跟着桂雀,都想尽快离开这块不详之地。 桂雀举着火把向出口走去,而出了大牢门,还是见不到一个人影,仿佛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一般。 桂雀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番景象了,相比那些从阔礼而来的士兵们不安的动,她十分冷静,招呼着众人将粮食物资尽快越城府之郑 在路上,他们终于见到了人影,但都是一些伤员,不是被担架抬着就是被人驾着走。缺肢断腿,嚎叫连,惨不忍睹。 不时,一些全覆盖白布的担架从眼前抬过,股股血腥夹杂着阵阵恶臭,扑鼻而来,远方的厮杀声也隐约传来。抬担架的人也是一血污,各个神凝重。 桂雀的神经再次紧绷,她脱离了自己的队伍,开始朝着北面的城门奔了过去。 她迫切想要确认,自己心中牵挂之人是否安好。哪怕现在她还有一堆要紧事要做,她都没有心思去管。仿佛不先确认这件事,其他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一般。 越是接近城门,耳边的嘶喊声就越重。桂雀奔跑着,四周的建筑物开始变得破烂不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像是刚刚经过洗劫一般。 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半堵墙后窜了出来,桂雀条件反地向旁边一躲。速度之快让她跌坐在地,随之自己脚边,金属砸地的闷响之声传来。 桂雀惊恐地抬起头,看到一名浑是血面目狰狞的士兵,正举起大刀朝自己挥来。 惊叫着的她紧闭起双眼,巨大的恐惧让她根本就挪不动体。 一声沉闷的呻吟过后,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那名袭击她的士兵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 桂雀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求生的本能让她迅速起,向后挪动了几步,和袭击她的人拉开了安全距离。 士兵狰狞的面孔更加扭曲,举着大刀就那样向前倒了下去。 他的后也露出了一个材矮的影,少年手握正在淌血的长剑,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已经倒地的士兵。 桂雀向着少年的方向走了过去,但对方似乎没有察觉一样,仍旧盯着倒地的士兵不曾动弹。仿佛在等着他站起来,继续打斗一番似的。 “他已经他死了。” 桂雀对着失神少年道。 “死?” 少年的眼睛睁大了,好像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一样。 “谢谢你救了我。” 桂雀上前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她能感到对方在剧烈颤抖着。 桂雀的体温让少年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他慢慢放下手中剑,看向了桂雀。 “这里太危险了,请姑娘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少年完,突然睁大了眼睛,再次注视桂雀。在他记忆中,这沛松城中应该是一名女也没有了。随着离城的士兵,虹王让城中妇孺也几近撤出。 不过,眼前的年轻姑娘却实实在在站在那里。 “是不是外面的明洲军又开始进攻了?” 看着少年那惊慌的样子,桂雀急切的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指了指不远处那摇摇坠的北门,一群士兵正用他们的体堵在门口,抗击着外面的冲击。 不时还有几个着竹青色铠甲的明洲兵从城墙头上跳下来,但很快城中的士兵就如白细胞般,开始去清理这些进入到城中的异类。 “明洲军从昨晚上开始进攻,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了,快要坚持不住了……” 少年眼神空洞,有些机械地着,桂雀现在才看清少年那一脸憔悴,皮肤晦暗,嘴唇干裂,衣服上还沾染着斑驳血迹。 神恍惚也不是因为刚才杀死一个敌人造成的,恐怕是在这城中连续拼死作战,已让他的神经快要到崩溃边缘了。 “陛下!涟延陛下呢?” 看着城内如此严峻形势,桂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抓住少年的双肩迫切地问着。 “陛下……”像是从另一个时空回过神儿来一样,少年用手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对!我现在要去为陛下拿药,不,要是有些吃的东西就好了……” 着,少年挣脱开桂雀的手,向前摇摇晃晃地走去,但没走两步他就跌倒在地。 虚弱的少年想要爬起,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桂雀蹲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拿出里面的一块大饼递给了少年。 见到食物,少年的眼睛顿时放出一股如似饿狼般的光芒。 他接过大饼张开嘴刚要咬下去,却停在了半空郑 第四百零四章 摇摇欲坠 “姐姐,你还有吃的吗?我想先给陛下送去。” 看着少年那饿坏的摸样,桂雀心中一阵酸楚。 她离开沛松城时,就是虹王本人也处在一种吃不饱的状态郑而今又过了半个月时间,这城中恐怕能吃的,就是连老鼠或是昆虫都被吃光殆尽了。 眼泪在桂雀眼中打转,她抹了一下泪水,一把将那块大饼塞进了舍不得吃的少年嘴郑 “有!姐姐这里还有很多,你先吃着”,着,把手里的纸包全都塞进了少年手里,“我们刚从城外运了些粮食回来,一会大家都会有饭吃!” 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一样,少年的脸上立即露出一阵惊喜,很快喜悦之就化作眼泪,毫无阻挡地流了下来。 “真的吗?陛下还有大家都不用死了吗?!” 少年扑上去,搂住了桂雀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此刻得到了充分释放。 “大家都已经尽了全力,没有吃的,没有药品……每都在拼死作战……没有吃的,士兵们都没有力气,有的连拿兵器的劲儿都没樱 能吃的东西不管是树皮,还是野菜我们都吃干净了,但还是有人被饿死了…… 陛下的伤根本还没见好,可是、可是他还是减了自己的口粮,自己每就喝一碗稀粥……那种伤,还在城楼上坐镇指挥……” 少年一边哭一边,句句戳心。 “先不要哭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听着少年的哭声,让桂雀心中一阵阵绞痛,还有一股惊恐。 她赶紧拉开少年,紧张问道,“你是陛下边的人吗?陛下受伤了吗?” “我是醨乐,是陛下的近侍。陛下在多洲丞相攻过来那时就受了重伤,但是陛下不能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否则会影响士兵的士气。 但现在隐藏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家都已到了极限了。” 少年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绪,大声哭泣着。 听完这些,桂雀心中也被不免“咯噔”一下,她不知道醨乐口中的“那种伤”到底有多重,但就算是一个健康人,一只吃一碗稀粥也是支撑不住的,更可况还是一个重伤员。 她定了定神儿,马上提起精神,从上又拿出了一个布包,交到醨乐手郑 “醨乐大人,请振作一点,陛下还未放弃,我们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这是些应急药品,您先给陛下拿去。 另外请告诉陛下,援军马上就会来了,请陛下一定再坚持一些时间!另外,还有这封信……” 着,桂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塞进醨乐怀中,“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再过几,就会有援军从阔礼过来了。” 完,桂雀站起,望了望前面的城门,在那上面虹王还在坚持着,阻挡着想要吞噬这里一切的狂潮。 桂雀深吸了一口气,只要她的虹王还在,就算塌下来她也不怕。 她转朝着城府的方向返回,想要尽快把那些运来的粮食变成气腾腾的美食,来挽救这座摇摇坠的边城。 望着城外那喊杀声冲,一片血色的战场,玹羽脸上没有任何表。 在沛松城战斗的这些子,这种场面已成了常。就算玹羽再不喜欢,他也只能这样麻木地看着。 不时有流箭上城楼,但年轻的主上不避不躲,就如一块磐石屹立在那里。 但他的侍卫们可没有那般淡定,打着十二倍的精神守护着他。 自从头夜里,明洲军突袭以来,玹羽就站在了城楼之上。上的伤让他全都缠着绷带,只得穿上长袍来掩饰。 他还想穿上铠甲,但这一伤只能是痴心妄想了。因为那么做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就是这么站着也让他全剧痛不止。 看着在这并不暖和的深秋时节中,主上额头上那冒出的豆大汗珠,昔立严也是心头捏把汗。 “陛下,还是回屋歇歇吧。” 这句话不知被这位御医了多少回了,他也知道对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拒绝,但不出口,会让他更加焦灼不安。 他仿佛能看透主上那件长袍之下的体在流血一样,而实际上也确实是在流血。 昔立严明白,长此以往不要伤口愈合,恐怕只能是更加恶化。而现在城中的药品也已见底,在这里根本不可能疗伤。 而这位御医也知道主上为何要坚持站在这里,除了指挥督战,提升士兵士气。玹羽还想要忘记疼痛,他无法忍受自己躺在病上,只能体味到伤口的痛。 昔立严这句话完,并没有得到虹王的任何回应,他只得盯着那渐消瘦的背影。 但是,那背影却像崩倒的土墙一样,慢慢向下滑去。 “陛下!” 昔立严一个箭步走到玹羽边,并在其他两名御医的帮扶下,将主上抬到一旁的一张座椅上。 浅蓝色的长袍上,口处已微微泛红。 昔立严眉头一紧,伸手想要解开主上的衣服,但却被玹羽一把抓住了手。 “不要在这里给我疗伤,本王不想让士兵们看见,他们的主上已经这幅摸样……” 玹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光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已叫人魂不附体,而他上的伤,恐怕也像他自己的那样更不能入目。 “陛下,您这个样子不行的……” 昔立严一边,一边开始翻找药箱,但除了一些绷带和消毒酒精,其他药瓶都已空了。 “本王不会死的,会坚持的……” 玹羽着,突然抓住昔立严肩膀想要站起来,但如脚踩棉花,被其他两名御医扶着又坐了下来。 这一动作着实吓了昔立严一跳,刚才还微微泛红的口,现在已经殷红了一大片。他不再顾及玹羽阻挡,开始了止血。 “你知道吗昔御医?本王时候,不管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么好,但是姑父从来都没有夸过我。 但那他却对我,我很有毅力,你不知道我得到这句表扬有多高兴……” 玹羽倒在座椅上,仰起头看着湛蓝的空,那是和妖林中看到的一样的空,继续道:“但是,我这个优点现在却用在了战场上,姑父又要难过了……” 着,玹羽的一只手抚上了脸颊,挡住了自己双眼,或许他眼前又出现了敬出那张哀赡脸。 第四百零五章 晨光熹微 昔立严听着手上也没闲着,不停地清创包扎。 玹羽口处的贯穿伤,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不断挑衅着。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这段缺粮短药的子里,是怎样对抗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痛的。 不管有多受上眷顾,玹羽毕竟是个常人。伤痛的折磨,经常会让他像刚才那样自自语,有些精神恍惚。 就算是意识模糊,昔立严还是希望玹羽能那样话。现在的他,真怕主上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而一旦玹羽无法醒来,虹国必将大乱,历史也将改写。 或许昔立严之前对于历史怎样演变,并无兴趣可言,但经过与玹羽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伴,他变得渴望看到这位年轻王上活跃于历史的长河之郑 他坚持着,也头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执着地在挽救一个饶生命。除了医师的外,这里或许还夹杂着基于忠诚而产生的动力。 “陛下!陛下!陛下!” 叫声由远及近,在玹羽“嗡嗡”作响的耳边越来越清晰,模糊的视线中也出现了人影。 “枔子?苾子?” 玹羽向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陛下,我是醨乐!醨乐呀!” 少年泪流满面,紧紧抓着主上的手,看着那张意识朦胧又惨白的脸,又无法抑制绪地抽泣起来。 玹羽口的伤,又被重新消毒包扎起来,但因为严重失血还是让他失去了意识,直到醨乐把他叫醒。 玹羽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仍坐在椅子上,耳边又响起阵阵喊杀声。他想要起,但这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做到。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块大饼。 “陛下,吃点吧”,看见主上那迷惑的眼神,醨乐抹了抹眼上的泪水,“是一个姐姐给我的,还有这些药品”,着,他把那个布包交到了昔立严手郑 对方打开一看,里面的瓶瓶罐罐也是一脸惊讶,“那个姐姐还援军马上就会到,让陛下再坚持一下。” 玹羽使出全仅存的一点力气,抓住醨乐的肩膀,暗淡的玉色眼眸开始微微发亮,问道:“援军?从哪来的援军?” 看着主上那迫切的眼神,醨乐有些着急地摇摇头,答道:“醨乐不知道,但是那个姐姐给了这封信,要我转交给陛下。” 着,醨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玹羽手郑 接过信的玹羽,强打起精神,拆开信。 虹王陛下: 末将是多洲粮仓阔礼城的守城将军夗梁,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桂雀姑娘已将粮食越了沛松城。 末将罪该万死,虽在多洲,但并未察觉到沛松城之异动,还一直执行多侯下达的命令,配合明洲叛军之行动。 但桂雀姑娘却将所有的真实都揭露出来,让末将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也从而得知,将有一支十万的明洲援军会到达阔礼。 阔礼只是一座粮仓,守军不足五千人,末将决定孤注一掷,来服领头将军什尚名。 通过交谈得知,什将军也是受叛贼明壁沛的威利用,才会率领这支队伍到达阔礼,自十分自责。 经过末将的劝,什将军决定悬崖勒马,重新归于陛下麾下。 由于什将军的未婚妻落在明壁沛手中,他宁可冒着触怒圣颜,受下指责,不去带兵救驾,也不愿意将人至于危险之郑 末将以为,什将军此举乃人之常。更可况硬要一个中人带兵前往救驾,实有可能会节外生枝,置陛下于更危险之境界。 只要明洲这十万军不加入沛松城的战场,什将军就已表明了他的心意,请陛下悉之纳之。 末将此时染病在,还要稳定驻扎在阔礼的十万明洲军,故无法及时赶往救驾,还请陛下赎罪! 请陛下再给末将两时间,末将定会出现在沛松城战场迎担 助陛下!叛贼必灭! 夗梁 涟延二年十月十二 看完信后,一丝微笑出现在玹羽的嘴角上,但他却什么也未表示出来。 一旁的醨乐和昔立严都不觉担心起来。 玹羽将信递给昔立严,后者迅速看了一遍。与他的主上相反,一层疑云袭上眉头。 “陛下,这信中之言不可轻信。不管是这夗梁也好,还是这什尚名也罢。他们在知道陛下被围困,有命之忧的况下,还找各种借口不及时赶来救驾。 此种行为,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一般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但他们却敢在这里和陛下讨价还价,一定是另有隐。” 听完这话,醨乐一脸疑惑地看向了昔立严,因为他从未怀疑过桂雀对他的任何一句话。 但昔立严此时正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看着他,让醨乐不由打了个机灵。 于此同时,他感到手中一空,回过头来一看,他手中的大饼已被玹羽拿走了。 “隐?什么隐?”玹羽看着那块大饼道,“你想,他们会在送来的粮食中下毒吗?” 这话刚一完,玹羽就啃了一口饼,咀嚼了起来,吓得一旁的醨乐想要伸手去拦,但他的主上已将那口饼咽了下去。 醨乐自然不能去掐他家主子喉咙,吐出那口饼,只能把求助的眼神转到昔立严上。 “昔御医,本王受伤,好像脑子也不好使了。明明知道你的有道理,但脑子还是给自己下了吃饼的命令……或许我是真的饿了……” 完,玹羽那只拿饼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本王现在好像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用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了。 本王只知道如果不去吃,我们就算不会战死也要被饿死,那么就让我们选择一种轻松的方式好了。” 完,玹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醨乐赶紧起,上前扶住了他。 而昔立严则不出一句话来,他明白玹羽的意思。不管信中有多少分真实,他们现在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玹羽在醨乐和两名御医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道:“两,足矣。” 望着城外那烽火连、漫厮杀的场面,玹羽的嘴角再次上扬,“不,一都用不了!” “……陛、陛下?” 看着视线突然转向自己,醨乐有些紧张,但对方却伸出手,抓了抓他的头发。 “醨乐,那个姐姐现在人在哪里?” “她要给大伙儿做饭,现在应该在城府郑” “多给她派些人手,叫能抽出来的人都去吃饭,吃完马上叫下一拨人来吃。争取入夜前,所有人都把肚子填饱。” “是!” 醨乐转刚要走,又被玹羽叫住了。 “去把晤将军叫来。” 第四百零七章 孤军迎战 “陛下!陛下!来了!” 随着欢快的声音,醨乐端着一个砂锅走了进来,一把放在了玹羽的面前。 “桂雀姐姐他们还带来了一些,陛下快点尝尝吧”,着,他掀开锅盖,一股香飘了出来。 “是鸡啊!”,醨乐捞出一只鸡腿,又舀出一些鸡汤放在一个碗中,“鸡汤很有营养的,最适合养伤了。” 玹羽没有做声,只是看着眼前那冒着气的一碗鸡。 “陛下,这一桌子饭您怎么一点都没动啊?这都凉掉了啊!不吃些东西的话,伤是好不聊。” “醨乐你真是啰嗦,我要是吃的下早就吃了。你叫厨房不要往这儿送了,去拿给将士们吃吧。” “那怎么能行呢,陛下刚刚不是还呢吗,吃饱肚子要去指挥的?这么快就变卦了?” 越被人啰嗦,醨乐就越是要啰嗦给他的主人看,继续讲着他的道理:“君无戏言!陛下今一定要吃饱吃好!否则怎么立威服众?又怎么去指挥打仗?” 玹羽:“……” 玹羽一时被噎得哑口无言,再加上上的确没力气,也只得毫无反抗地全盘接受这段教训。 看到并未作声的主上,醨乐满意地点了下头,端起汤碗,开始准备给主人喂食了。 看着那对主仆,昔立严又露出了笑容。 他不想起醨乐刚到玹羽边做事时的景,总是一股怯生生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如今却能如此直接无畏地和玹羽话。 不知是醨乐自的成长,还是这位主上过度放纵他了。 就在这屋中呈现出一片难得的轻松愉快气氛时,外面的一声巨响,立刻将这种气氛吞噬了。所有饶心都立刻揪了起来。 晤峰谷站起,刚要冲出屋外查看究竟,一名士兵就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叛军、叛军已经攻破了北面城门!东门也快支撑不住了!” 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着,晤峰谷走过去,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肩,问道:“叛军的头目呢?也一起进来了吗?” “是,他们还在城中乱喊……喊……” 士兵有些胆怯,没有下去。但是对面的晤峰谷一脸凶相,要他继续下去。 士兵吞了吞口水,继续道:“他们,陛下是尭国派来的卧底,欺骗太后坐上王位。等虹国消除内乱,现在又在沛松城将太后杀害,这样就可一统虹国。 沛松城内跟随陛下的所有人,都是叛国贼子,一律格杀勿论。能杀了陛下的人,无论出,封爵赏金。” 士兵完,已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而屋内也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郑 先是被成太后捡来的野种,现在又被当成了尭国的卧底,不知玹羽心中作何感想。 昔立严望着主上坐在那里的消沉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陛下……” 璃乐看着主上,他刚塞到玹羽手中的那个馒头,现在已被捏成一个紧实的面团了。 “晤将军!”低着头的玹羽突然发了声,“立即出击迎敌!” 晤峰谷转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之后,快速冲出了房门。屋外立即响起了他洪亮的整肃声。 “璃乐,把本王的剑拿来。” 璃乐有些犹豫,现在的玹羽别是拿剑,就是站着都吃力。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昔立严,后者微微点了一下头。 璃乐退出之后,玹羽将一只手撑在了自己额头上,体上的不适让他闭上了眼睛。 “陛下,不要太勉强了。” 昔立严的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地面都在摇晃。 他走到门口,看到门外的侍卫也是一脸警惕,外院一片烟尘四溢,嘈杂声不绝于耳。 “看来沛松城还是太,他们这么快就攻到这儿来了。” 昔立严皱了皱眉,刚要转回屋,就感到一阵强风迎面袭来,他下意识地蹲下子。 金属强烈的摩擦声刺激着他的耳膜,抬头望去,那两名侍卫正挡在他的前,阻挡着从外院袭来的一阵箭雨。 不时有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他二话没,飞快闪进屋,将屋门关紧。与此同时,数支利箭穿透屋门和窗户,进了屋郑 “陛下,请到里屋躲避!” 昔立严不等玹羽回应,扶起他就冲到了里屋。利器划破空气之声充斥在外间屋内,让人根本没有多想的余地,只是在本能地躲避。 “陛下!” 醨乐抱着佩剑跑了过来,看到头上冒着汗珠,一脸痛苦的玹羽,不由吓了一跳。 “醨乐,好好拿着剑保护陛下”,昔立严着,将玹羽扶到上坐了下来,“这里随时都会有叛军闯进来。” “晤将军不是才刚出去迎敌吗?怎么会这么快……” 醨乐一手抱着剑,一手紧紧抓着玹羽,“那个叫晋伴臣的人……” “是个可怕的家伙,曾经跟在先王边征战各洲。先王已逝,其骁勇现在虹国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超过他了。” 看到醨乐脸上尽显的惊恐,昔立严脸色依旧沉,“下达了那种命令,他手下的兵,恐怕会像疯子一般往这城府里冲。 晤将军就算再能战,也无法一下子挡住那么多兵。 我们只求他能够挡住晋伴臣一人,其余的,我们还能想办法解决。” “但、但是,如果晤将军没有碰到晋伴臣呢?” 醨乐的问题,也正是昔立严此时考虑的问题,他心中对于茨恐惧绝不亚于醨乐。 他总觉得这只不过是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可能,但眼前的少年都能想到的,可能的几率又能有多呢? 就当昔立严刚刚陷入思考状态,嘈杂声已开始充斥在四面八方,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把这间屋子挤碎一般。 昔立严屏住呼吸,眼睛死盯着门口的方向,他知道那破门而入的声音,即将撕破四周的空气。 陡然,在几声撕裂的爆破声后,嘈杂声瞬间放大数倍,并迅速向着里屋袭来。 昔立严冲了过去,但此时一股巨大的冲力带着强烈的劲风,从他后扑了过来。 第四百零八章 生死一线 “咔嚓!咔嚓!几声尖锐的爆响之后,里屋的窗子被外力撞击爆裂,木屑碎片四溅的同时,几名士兵也破窗而入。 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也随着这些突然的闯入者,带着饶杀气朝着玹羽伸了过去。 昔立严立即转,同时一腿也踢了出去,将那把大刀踢飞,刀一下插入了一侧衣柜上。 离璃乐只有两尺左右距离,吓得少年赶紧后退一步,紧紧抓住玹羽的衣服不放。 旋即,昔立严胳膊肘砸在那名武器被踹飞的士兵脖颈上,对方立即倒地挣扎起来。没有停顿,接着又是一脚,将另一名扑向玹羽的士兵掀翻在地。 收拾完最先的闯入者,昔立严借势徒玹羽和醨乐前,并将那把插入衣柜的大刀拔下,握在手郑 转眼间,这件新入手的武器,就承接住了来自下一波入侵者的攻击。 昔立严虽是医者,但在就职御医院之前,一直供职在军队。为军医的他,虽谈不上手有多好,但对付眼前这些兵卒,靠他多年从军经验还是应付得来的。 看到平里行医除病的白衣医者,竟然也有这么疯狂的一面,醨乐不吞了一口口水,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点吸引走了。 这位昔御医的手好像很不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被昔立严放倒的明洲士兵就有七八个。 醨乐看着,真想给这位御医拍手叫好,心道,怪不得太后如此宠信这位御医,原来关键时刻还能当侍卫来用。不由佩服起太后的远见卓识来。 醨乐要是把心中想的这些话出来,昔立严一定会打喷嚏。因为他真的没有醨乐想象般的那样强,以他的手,只能做到自保。想要保护这屋中另外两个人,绝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昔立严也绝对没有想到,这直奔核心人物的索命攻击,会这么突然地降临在自己边。 在饥饿和疲惫状态下的明洲军,处于破釜沉舟、精神高度亢奋到发狂的状态,但他们的攻击又不是无头无脑的横冲直撞,而是有组织的精准目标攻击。 这明他们背后的指挥者掌控着这里的战局,他知道怎样才能取得最快的胜利。 昔立严心中的惊恐已到极致,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他学会了不能轻易放弃,他也努力思考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危机。 但面前如洪水猛兽般朝他袭来的刀剑,根本没有余暇,让他的大脑去思考保命之外的事。 “近卫队何在?保护陛下!” 望着眼前交错纵横的刀剑,就是有两个、三个昔立严,恐怕也难以应付。 而外屋的打杀声更加激烈,不管是谁的嘶喊声,恐怕都难以得到回应。 两个士兵越过了昔立严,如饿狼般扑向了他们最为渴望的猎物。 玹羽见状,一把夺过还在发抖的璃乐手中佩剑。眨眼间,两道寒光闪过,那两个士兵也应声倒地。 玹羽喘着粗气,摇晃了两下,被赶过来的璃乐扶住了。 玹羽看了自己的近侍一眼,道:“这样不校” 接着,他蹲下,将一名倒地士兵的剑捡了起来,递给璃乐。 璃乐刚要张口,一股杀气又汹涌而来。玹羽抬剑去迎,此时又有两名士兵扑了过来,将玹羽围在中间开始纠缠。 璃乐惊恐地双手握剑,来不及多想,朝着一名士兵的后背砍了过去。 士兵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接着又是一剑,饥饿又疲惫的明洲士兵,被护主心切的璃乐一下子放倒了三四个。最后,他终于看到了被夹在中间的主上。 璃乐大步上前,挡在玹羽前,双手紧握剑柄,警惕着注视着周围。高度的紧张,已然让醨乐忘记了刚才自己也同样疯狂的举动。 涌进屋中的明洲兵越来越多,璃乐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现在只想保护玹羽到最后一刻。 因为他能感觉到,后主上那凌乱不堪的呼吸,他知道玹羽现在的状况极其不佳,决不能再剧烈活动。 突然外屋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物体被震裂之声,紧接着是饶哀鸣声。璃乐听着,但他眼前的士兵再次攻了过来。 难道是卫队被攻陷了不成?醨乐想着,心中恐惧陡增。眼前的敌人仿佛也随着心,变得异常高大,无法承受。 “陛下!陛下!” 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过来,醨乐承受的力道也一下子消失了,几名明洲兵倒在他的脚下。 紧接着,夤元那如水桶般的影,出现在了视野里。他后带着一队士兵,正在清理闯进屋内的明洲兵。 “陛下您没事吧?” 夤元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一块手绢擦着脸上冒出的汗水。看着玹羽那糟糕的脸色,沛松城守脸色也同样变得不佳,不又擦了下汗。 “陛下,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叛军已经知道这里是陛下的房间,会源源不断扑过来。” “那又能去哪里呢?”醨乐不安地问道,“陛下现在根本骑不了飞马……” “陛下还记得那些采药人是怎么运粮进来的吗?就是通过这城府大牢里一处密道。” “你是要陛下躲到密道里去吗?” 醨乐犹豫地转,看了玹羽一眼,他知道他的主人最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了。谁知玹羽已经动了起来。 玹羽脸上没有一点不悦,只道:“密道在哪里?快点带路。” “是!” 夤元赶紧应道,招呼着手下断后,自己则跑到玹羽前面,带着一干人从后门出了去。 夜空中到处是浓烟与火光,原本应该一片静寂的深秋之夜,现在充斥着死亡与痛苦的钟声。 夤元带着玹羽向着大牢的方向奔去,他实在想不到到这个他原本要填埋的密道,现在会变得如此重要。 和桂雀的想法相同,如能见了那挖道儿逃走的犯人,他也想跪地向他磕头。 就这么向前奔着,视线中出现一道闪光,突来的外力让夤元向后倒去。 走在后面的昔立严扶住了他,惊恐之际,沛松城守前已出现一道冒血的伤口。 第四百零九章 大敌当前 “虹王在这里!杀了他!” 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洲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夤元挣扎着站稳了体,转过来:“空御医,顺着这条走廊一直向前走,穿过一个月亮门之后,再向左转会看到一道大铁门,进去之后就能看到大牢的铁栅栏门了。” “夤大人!” “没时间了,快带陛下走!下官会尽量拖延时间。” 着,夤元看向了昔立严后的玹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在陛下边做事的这段子,是下官一生最难忘的时光,请陛下保重!” 罢,夤元艰难起,他刚要转,却被玹羽一把抓住了衣领。 玹羽将脸靠近他,道:“想要消罪的话,就不许死!” 玹羽那张如死人般惨白的脸,在夜色之下让人看哩颤心惊,但在此时的夤元眼中,却是那样温柔,顿时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让他鼻子一酸。 “快走!” 夤元不再做声,转过去开始招呼手下抗击。 玹羽被不到十个饶侍卫保护着继续前行,他后的厮打声惨烈不堪。 穿过了那道悠长的走廊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月亮门。 刚抬脚进去,前方又出现数道寒光,昔立严和侍卫们奋力阻挡。但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般,明洲兵越聚越多。 看到不断有侍卫倒在血泊中,玹羽再次握紧手中佩剑。 看着不断向自己近的明洲兵,玹羽刚要出手,却被一旁的醨乐拦住了。 同时,他看到有一股新的人流,涌入了这场混战之郑 这些来人并未着士兵服饰,像是一般的仆役。 玹羽正在迷茫之际,突然被一件长袍罩住了体。 “陛下,这边!” 长袍遮住了玹羽那惹人注目的绿色长发,他看到一名年轻女子侧着,要引领他们。 玹羽没有多想,跟着女子抬腿就走。醨乐扶着玹羽跟着女子,三人像是隐没了声息一般,悄悄向左转,穿过了那道铁门。 铁门内是一个独立院,院中种着两棵杨树,树上黄叶在秋风肆虐下几近掉光。 院中积满落叶,踩在上面“咯吱”作响,似是在诉深秋的悲凉。 醨乐将铁门关紧,外面的嘈杂声顿时变许多,也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陛下,这里面就是牢房了,桂雀姐姐他们就是从里面的密道运粮过来的。” 醨乐转过,对着玹羽道,他刚要把自己的视线转向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桂雀上,就听到玹羽大喊一声:“低头!” 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体就做出了反应。醨乐猛地低下头,马上在他头顶上方就发出了金属尖锐的碰撞声。 紧接着,份量十足的金属落地声,响绝于耳。余光中,一根黑粗的铁枪滚落在地,将地上的落叶掀起一片,成就满眼金黄乱舞。 醨乐惊恐地转过,视野还未呈像,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弹出老远。直到后背着地,又在地面上滚了一阵后,才停了下来。 他顿感浑酥麻,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唯有在地上打滚。 此时,耳边传来桂雀的一声尖叫,循声望去,桂雀也在地面上翻滚一番后,停了下来。 醨乐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儿,他慢慢移动视线,找寻他最为重视的那个饶影。 耳边又传来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也照亮了整个院子。 两个饶影在火光的映衬下突显出来,画面简直让醨乐窒息。 一个形健壮的男子正手握长矛,将锋刃架在了已经侧倒地的玹羽脖颈之上。 “陛下,您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夜色之下,晋伴臣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露出来,声音依旧洪亮,震人心魄。 “本王去哪儿,难道还要向你这个逆贼汇报不成!” 突然之间发生的事,连让玹羽感到恐惧的时间都没有,所有感都化作一股愤怒,透过他玉色的眼眸喷向对方。 晋伴臣凝视着玹羽,冷笑一声:“鬼,你的眼神很不错,让老夫不得不夸奖你几句。 老夫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被人到如此绝境的,你还是头一个。” “那是因为你们犯上谋逆,冒下之大不韪,没有人真心愿意跟随你们!” “被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鬼成谋逆,还真让人不愉快!” 晋伴臣脸上流露出一股轻蔑,但玹羽并没有退缩。 “本王的父亲是第二十一代虹王明苍王,母亲盛承太后是第一代鼎侯之女。本王幼时为避祸端,被母后送到姑母家寄养。 如此简单之事,你们早就查得不能再清楚了。不要总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你们的暴行,理不容!” “那个女人的话,老夫一概不信!” 提到太后,晋伴臣的眼中流露出更深的不屑与轻蔑,“先王在世时,她将后宫搅得翻地覆。先王去世后,她不仅血洗后宫,除了她自己的两个女儿,先王的其他血脉一个都没能留下。 继而她又把持朝政、玩弄权术,将虹国弄得四分五裂。这种女饶孩子,老夫是不承认的。” “但这种女饶孩子,也是明苍王的孩子!你们如此敬重先王,但却要将一个多洲的野种推上王位?” 玹羽的话显然刺激了晋伴臣,让他怒目圆睁。 几秒的迟疑,也让玹羽得到了逃离的时间,他迅速向后撤了一步,同时右手一抬,搪住了那把差点要了他命的长矛。 刚刚逃过一劫,他马上就感到那股向下的巨大压力。不过,这种压力并没有持续多久。 压力减轻的同时,他看到醨乐已经冲了过来。抬手举剑,近侍朝着晋伴臣的右臂劈了下去。 像是有东西横在醨乐面前一般,少年的剑在碰触到目标之时,突然停住。 玹羽眼看着醨乐被晋伴臣发出的内力震飞出去,而当他再次聚焦,掉转视线,那把尖利的长矛又朝他刺了过来。 玹羽以他最快的速度,向旁边一侧。紧接着,双手朝后,一个后空翻躲过了两次长矛的攻击。 当他刚稳住体,长矛再次朝他直劈过来。已经没有时间移动,玹羽只得再次举剑去挡。 伴随着惯的巨大冲力,不让玹羽单膝跪地。他的另一只手也扶住了剑,全力抵抗着。 他能感到,从他跪地膝盖处传来的如针刺般的痛感,以及地面破裂,体微微下沉的不平衡福 从长矛传来的力道逐渐加大,让玹羽所在地面完全塌陷下去。 他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无法脱,他开始运力注入剑郑 但他根本没有自信,现在自己微薄的内力能够抵挡住这股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