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天下之月氏王朝》 感谢 谢谢银烛饮泪和书友的打赏,么么|)っ 感谢新读者的打赏谢谢 第1章 还朝前夕 上 海东青飞越远远沙漠黄沙热浪,传来消息。 玫言收了海东青,取出一枚黑色天珠子,吹出悠扬乐曲。不一会儿就译了鸟语,急急去禀给报南荣曌道:“昭穆郡主正往离恨天来,算着日子七日后到达。布帛上还道,三年还朝。” 玫德一侧听着,跪下道:“恭喜公主,终于可以还朝。” 南荣曌轻轻摇晃着摇篮,冷声笑道:“三年时间,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且小心些才是,她急忙而来,南方诸省或是定下了。要是带了几样好消息,才值得恭喜呢。” 玫德道:“太子被废,陛下专宠贤夫人,如今已是贤妃了。朝中的事大多交给了裳嵘公主。端硕公主与十二殿下倒还安分,六皇子第一个不服,不知怎的犯了事被发配去了南周为质。朝中如今只端阳公主与八皇子斗的凶。公主晚些回去,也是好事。” 玫言接了话道:“裳嵘公主一直是个没成算的,处事又直。如今得了权柄,还不知多少大臣要发抖呢。六皇子去了南周,公主少了一个对手。可是六皇子是手握南方十五万兵权的,居然也轻易被算计了。还不知幽襄两处的兵权,花落谁手。” 南荣曌听了,思绪一时飘得老远,朝廷宫中多年往事一件一件缓缓流过眼前,压低了声音道:“兵权,不是落入王家,就是落入陈家。维持平衡一向是父皇最看重的。无论是给端阳还是给端硕,都失了平衡。四方平衡,九五之位才安稳啊。” 玫德低声问道:“陈家已经取了无权无势力庶出的兰若公主,倒是王家因为公主远在大秦,未能完婚。想必也会有所安抚,且陈家这几年的势头也太过了。陛下若是抬举王家,也是十分合适的。” 南荣曌笑道:“若真给了王家,以后无论王家存在与否,都会入我手。” 玫德又问道:“那依公主所见,六皇子此番劫难,是谁的手笔?” 南荣曌不言语,反问道:“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玫德摇摇头道:“常理来说,能得到利益最多的,最有嫌疑。裳嵘公主,端阳公主,八皇子,端硕公主与十六皇子都有嫌疑。可是八皇子一向与六皇子交好,太子被废后更是在一条船上,利益交织紧密。” 南荣曌道:“管他是谁,咱们坐收渔利就可。得想法子回去一趟,只是一去至少耽搁半年,宣哥这里不好交待。” 玫德听了,问道:“小姐,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一月之期便能到了。而且小姐回去做什么呢?要那么久。” “南方诸省富商豪绅联合起来效忠我,总得见一见要紧的几个人。而且王家那边亦需亲自安抚。此时又没有几个得力的能代办这事。” 玫德又道:“小姐若是真要回去,也不是不可。公子此去,还不知多早晚能回来,也是三四个月,昭穆郡主来了,小姐便同她回去。玫言很会照顾孩子,不会有事。” “你替我去传个消息到北越,待昭穆来了,我同她去见北越西部草原首领大君拉善·奎狼。边境不安,几个姐妹兄弟推着立功才有我还朝的机会。” 玫德想到边境山脉阻隔,不解道:“小姐,天山本来就是天然屏障,如何能使边境不安?纵然您和北越西部的奎狼交好,南部朝鲁也愿意助您,可跨越西京也不靠谱啊?” “西京草原这几年的天灾人祸令他们穷怕了,他们要财富粮食,可等不及慢慢劳作,看天劳作可没有占地抢夺来的快。大秦兵强马壮,有蒙家在,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出手。月氏富足,兵权四散,相对而说可容易多了。而且有北越为盾,你怕他们不敢?无论到时候诸位皇子公主谁去平定,都得给我腾出一块地方。” 玫德点点头道:“小姐运筹帷幄,自然无往而不利。可是牺牲边关百姓的福祉,是否?” 南荣曌斜看她一眼,吓得她立时跪下认错:“奴婢失言,小姐恕罪。” 南荣曌将她扶起来道:“要成就大事,是一定要有所牺牲的。若没有这点决断,婆婆妈妈只会错失良机。” 玫言淡然提醒道:“小姐忘记了,还有一件要紧事,是否一起通知拉善大君。大秦易主,只怕北越王庭会襄助秦后出兵夺位。” 南荣曌莞尔一笑道:“不必,待我见到他自会好好说明白这件事。王庭易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玫容带着孩子回到石室,轻拍摇篮哄着年幼的堇月入睡。身上小块的青紫色一直未退,不是好兆头。这个孩子只怕命途多舛。这样想着,将软羊毛的毯子盖在她的腹部,同进来的玫德一起出去,采摘香料。 玫德笑吟吟的将手里的干的黑胡果子的核喂到她嘴里,脆爽的味道蔓延开来,很是止饿。见她这样高兴,一脸的淡然到:“小姐回去,你就这样高兴?喜色都藏不住了。” 玫德摘的剥开皮的核全塞他嘴里道:“高兴,回去我们就是四品司正,有三个小丫头打点起居。朝廷封赏,荫及家人。还能一家团聚,当然高兴。” 玫容羡慕她家人尚在,叹气道:“你家人俱在,不像我。你们两个,果真就那么不喜欢这里吗?还是盼着来日滔天的权位富贵?” 玫德放下篮子道:“你不盼着?”又伸出五指,掰着道:“朝廷里有女相,副相,后宫后庭有各局各司,那一处不是位高权重的好去处?” 玫容摇摇头靠近她道:“你说的虽然对,可是你忘记了。小姐现在还没十足的把握,纵然真有这么一天,也是任贤用能,可没有没有任亲任劳的先例。” 玫德笑道:“瞧你目光短浅着,你看朝廷后宫,几位皇子公主不知安排了多少人,将来是定要一一清掉,不用咱们,难道用来历不明的人。” 玫容淡然道:“你这梦做得太远了,你这么肯定小姐一定行的?小姐不得皇上宠爱,母妃去的早,自年幼起就奔波各国处处为质。再朝中一根基,二无外戚。就算那妖姬贤妃襄助,也未必能行。你看十二殿下与端硕公主位高权重,端阳公主手握兵权,四皇子六皇子党羽成派。裳嵘公主又得重用信任,就是被废的太子,也是国母嫡出,身份尊贵。” 第2 章 还朝前夕 下 玫德将长发垄在后头道:“你这人,平日不言不语的,到看得通透。可是你只说了小姐的不足却忘记了小姐的长处?” 玫容含笑:“什么长处?” 玫德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远方道:“先太上女皇陛下最喜欢小姐,自小亲自教养。太上女皇是什么人物,称之为一带圣主贤君也不为过。小姐学识,能力,御下,什么不是越过那几个的。这些年小姐游历四方,却也招揽了不少才学英豪。这些人散布各地,必要时尽数襄助小姐。再有,小姐与诸国君主私交甚厚,光这一项,你说的公主皇子们谁能比得上。王家虽不算誓死效忠,却也十分愿助小姐。襄王府手持重兵,昭穆郡主昭龙世子广结天下商贾,动一动朝廷也是仔细些的。还有……”玫德顿了顿看着她道:“奇怪,这些你都知晓的呀。” 玫容采下最后几枚香料道:“知道如何,我又不懂那么多,而且。哎,我呢,一是不想离开这里,二是未来未能确定,爱惜我这条命而已。” 玫容未曾说的话,忍在心里。若是离开,小姐与公子定会断绝往来,连星点陪伴的愿望都得消失。 袁宣峻的音容样貌浮现与眼前,拨动着心里的愁苦。 想到这里,玫容停了手里头的动作,呆住了。 玫德看着她长发结成的辫子垂着,蓝色珊瑚石并绿松石,鹅蛋脸庞皮肤有些黑,在黄沙之上,别有一种美。不知她的心境,顾着满心欢喜,挽着她的手回去。 白鱼要研制六天才能香味馥郁,炖制的肉刺离分才有味道。 白鱼腌制好的那一日,昭穆郡主带着两个女孩子来了。 南荣曌一早等着她,狂沙卷,大风起。那两个跟在昭穆背后的女孩子低着头,通身的白色麻衣,头裹长巾,目中凌厉凶狠。 昭穆下马奔向她,笑道:“好久不见啊,阿曌。” “这两位是?” 昭穆笑着指着左边的人道:“这是空山,是兄长给我的侍卫,她身手极好。”又指着右边的人道:“这是问雪,你以前送去暗卫里训练的孩子,三千孩子里她身手内功都是最好的,所使的七星剑法举世无双。你不会武功,总得有人保护你。” 问雪立时跪下道:“拜见主人。” 南荣曌看着她,剑眉星目,轩昂气宇,有一股女儿家没有的英气,很是满意。笑道:“我的丫鬟们私下唤我小姐,你,也不例外。”又转身唤了玫德:“这是玫德,你随她去换身衣裳吧。” 昭穆也让空山一同去更衣,二人都随着玫德去了。 昭穆同南荣曌穿过层层机关,谈笑风声而行,到达一间十分宽敞明亮垂了薄纱的房间,桌上备好了酒菜。 门未关上,有婴儿啼哭传来。 昭穆问道:“怎么这里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南荣曌给她倒酒道:“是我的孩子,名唤堇月,月中光华,堇堇有愿。” 昭穆不知她还有这段故事,着急道:“你生孩子了?孩子的父亲是?” 南荣曌抬了一把她惊愕的下巴道:“没有给你说,是我的不是,孩子的父亲是我的丈夫。我真心所爱的人。” 昭穆紧张又着急:“天哪?那王衍,你与他的婚约。若他知晓,王家可怎么办?你擅自成亲,不是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吗。来日如何是好,你要如何交待?” 南荣曌摇摇头道:“有什么好交待的,孩子养在这里,等我稳固下来了,再接她回去。到时候,我会给她最高的地位,最美好的未来。” 昭穆道:“可你丈夫知晓你的计划吗?王衍那边又要如何交待?你不要王家了?” 南荣曌笑言:“我丈夫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他与我回朝,襄助我谋夺帝位。我便灭王家,杀王衍,将势力收入座下。若他不与我还朝,我就继续与王衍的婚约,接他的力量平诸君。” 昭穆看着她,不言语,半响才道:“若是后者,你们岂非缘分断绝?既然如此,又何苦要在一起?” 南荣曌冷眸看她道:“矛盾吗?我们相爱是真,成亲是真,生儿育女是真。情分不假,为何不能在一起。只是我筹谋多年,不能让你任何人毁坏我的计划,阻挡我。本来我也想着不要招惹这样的事,可是你不知道他真的很爱我,我也爱她。既然相爱,能有一日的快乐日子就算一日。” 昭穆惊讶不已,半响才缓神道:“阿曌啊阿曌,你真是冷心冷面,杀伐决断。月氏只能有一个宸君,最好就是与相爱的人白头偕老。”顿了一顿,再不言语。 南荣曌道:“我自小就明白有舍有得的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干扰我。来,干杯,这是马上琵琶,难得的好酒。” 昭穆饮了酒,极力平复心里的不安。若非自小相识,习惯了她的冷静理智与不近人情,换了旁人。只怕早就不寒而栗了。 酒过两杯,昭穆取下贴身的一条带子。走到案前,铺陈开,十二生肖的硬玉牌子,每一样都代表着一线人马。对她招招手道:“我是来送礼的,大哥已经秘密训练好了你要的人。每一张玉牌,都可命令一线人马。六省的钱,粮,医,漕运,青楼情报,分别由蛇令,雉令,兔令,鼠令,龙令执掌。暗卫暗杀,江湖派系,官员身侧细作,皇宫后廷细作,金吾卫,腾龙卫,占星术士,分别由猪令,牛令,马令,羊令,狗令,猴令,虎令执掌。” 南荣曌抚摸着十二张加起来象征着月氏王朝半壁江山的令牌,威慑气场突现:“缺一张?” 昭穆笑着取出一张黑玉玄铁麒麟牌来给她道:“阿曌就是阿曌,十二方势力都只听从这枚令牌。” 南荣曌紧紧撰着令牌道:“昭穆放心,等我成功了你就是我朝唯一的镇国长公主,昭龙大哥就是唯一的一字并肩王,掌南方五省赋,税,政,军,人事。千秋万代,永享富贵。世代相传。” 昭穆道:“大哥喜欢这些,一定会高兴的。” 第3章 星罗棋局 南荣曌疑惑道:“怎么你却不高兴?” 昭穆摇摇头:“我啊,我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比大哥不比任何人差。我现在呢,我只盼着与将来的驸马携手一生,白头不离。” 南荣曌敲打她的脑子道:“你啊,以后谁能不一直陪你?他也不敢有这个胆子。” 昭穆娇羞一笑,问道:“你让我与你一起去北越,是做什么?” 南荣曌收起令牌道:“咱们去挑动天下风云,耗尽端硕他们的实力。横竖他们一向孝顺,不怕他们不做些事。” 昭穆点点头,随她去坐下:“其实大哥这些年按照你的安排,经营所得足够与他们抗衡了。再挑起诸国之乱,我怕到时候压制不住。” 南荣曌问她道:“你不信我么?” 昭穆摇头笑道:“怎么会呢,且不说咱们自小相识。就是这些年你身在家国之外,仍然运筹帷幄于股掌,连大哥也臣服,我怎么会不信你。大哥说,你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南荣曌夹了一筷子白鱼吃了,看着她道:“昭龙大哥说的不错,他知晓我运筹帷幄,却少见我的劳苦奔波。哪里有天生的帝王将才,都是卧薪尝胆的辛苦与兢兢业业吧了。我与大秦新帝有约定,牵线搭桥举诸国之力助他登基,他将来也这样帮助我。借力大力,这一招已经验证成功了。” 昭穆喝了半碗酒道:“一路走来辛苦,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测,呸呸呸。这话不吉利,可是我怕你玩火。” 南荣曌接了她的话道:“玩火自焚?我凡是留有退路,你放心吧,就算失败,襄王府与我都不会有事。我怎么都算是被家国流放的人,说了是我阴谋诡计谋夺帝位,别说父皇与诸位大臣不信,皇兄姐妹们不信,国之草民也不会信的。” 昭穆又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南荣曌坚毅道:“今天累了,明天去。而且,我算着得回朝一趟。四个月的时间,得想办法送一些人到军中。以备来日。也该上跪太上女皇,下跪我早亡的生母。” 昭穆明白,军中一向是她心中焦急之脉:“那你孩子与你丈夫?” 南荣曌面上一红,低头道:“宣哥回来尚需时日,孩子交给玫容照顾。完了我就回来,再安安稳稳的过个几年。” 昭穆谦恭试探道:“王衍你可要见一见?” 南荣曌立时严肃起来道:“不见,王家树大招风。没必要早早招惹。而且,将来万古骂名还得他们受着,少见也有少见的好处。” 二人相视一笑,又约着下棋。 仿佛天下局势,尽在她们的棋盘上。 夜里昭穆起来醒酒,走错地方。只见墙上照明的明珠璀璨,五寸之余可谓价值万金。又见石室之中,珠玉无数,异宝奇珍盈盈光泽,自己也是见过市面的,一下看到这样多的财富,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而她不知,离恨天用天极八卦阵建立。财富偏偏是最无价值的一样。这里藏着的秘密,也只有唯一的传人袁宣峻知晓。 夜里月圆高升,星斗满天。 袁宣峻疾驰而来,入了密室,轻轻抚摸了孩子的面旁。 南荣曌一向睡得浅,听到声响,揉着眉头起来。却见到袁宣峻立在摇篮旁,看不清脸,却隐隐透出疲惫。 睡眼朦胧,还以为是做梦。 袁宣峻指间聚气,点燃了石壁上的灯火,房中顿时通明。他走过去一把抱住清醒过来的她,唤了一声:“阿曌,阿曌!我很想你。” “怎么了,宣哥,你回来了!” 袁宣峻放开她,去倒了一碗茶来给她,才喝了一口,便不要了。袁宣峻才就着茶喝了,又痛饮了两碗才罢。 南荣曌起身坐下道:“宣哥,怎么突然回来了?事儿办完了么?”见他满头大汗,取出一方帕子。 袁宣峻怕她起身累着,便蹲下,方便她给自己擦去汗水:“大秦皇帝先去了,秦后以死相逼,命我护送她们母子前去北越。她是北越公主,欲统领草原铁军夺回皇位。” 南宋曌捧着他的脸道:“你不是说,不再搭理皇族的事么?真去了,我怕你有危险。” 袁宣峻靠着她的双腿,又将她紧紧抱住:“阿曌,我答应你,送她去了我就回来,大丈夫一言九鼎。” 南荣曌抚摸着他的头发问:“那你什么时候去?” “马上,我放心不下你和孩子,所以回来看看。” 南荣曌搀他坐下,看着他问道:“秦先帝已经驾崩,秦后只身去也不容易。无论如何,你都是大秦子民。能帮则帮吧。” 想到秦后失女丧夫,一代帝后竟然落得这般田地,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袁宣峻苦笑道:“我到达时,先皇已经驾崩。秦后晕厥,女儿病逝,那孩子抱着妹妹的身体不放。”没说话,已经哽住。 护送的百余护卫尽数被诛杀,他从杀手的刀下,救回母子两人。血迹斑斑,累累伤痕。与英公主派来的人相汇合时,已经过了三日。那男孩怀抱着妹妹,可她的身体几乎开始腐败,面色青紫。 他与秦后萨尹早年相识,草原明珠,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南荣曌明白他一向医者父母心,遂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坚定,驱散他的严寒。 袁宣峻又道:“我想秦后的孩子,实在可怜。小小年纪,失亲丧父。我不愿他跟着越军受苦,此番我想带他回来。收在门下?” “宣哥,那孩子多大啊?” “七岁。名唤巽恬,是个坚强的孩子。” 南荣曌看着摇篮盈盈笑道:“来了就是兄长,会好好照顾堇月的。其实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袁宣峻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无限慰藉。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取了青鸾宝剑去了。 南荣曌看着他策马而去的影子,在月光下渐渐消失。脸色由暖至冷,压抑得一旁的玫德喘不过气。 玫德将粉色堇花披肩给她束上,听道她缓缓说道:“秦后这个贱人,我定要她家亡国破。玫德,去唤醒昭穆,咱们出发。” 第4章 草原风云 宝马飞驰而去,越过峦嶂重叠的卷卷黄沙,天明十分才渐渐看清一行人的模样。 昭穆的美是炙热浓烈的,一举一动间少有少女的娇艳,而缓缓释放的是掺和了成熟的炽热感,如盛放的正色玫瑰,如火如荼。 而南荣曌不同,她刻意压制多年的本性早就压制到遗忘的境地。是牡丹,是羊脂白玉,无情理智,一万个情景开出一万个可能。为子女臣下,是恭顺孝敬。为异国质子,是安守本分,中规中矩。为人妻子,是温柔可人。与儒论道,挥斥之间,又是另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做什么,就该有什么样子。控朝制人,搅弄风云,皇者气派徐徐而出。 昭穆是羡慕她的,羡慕她自小以来从不为情绪所动。再大家都为了花红锦衣玩乐非常时,她就生出同龄人没有的理性,冷漠,隐忍与杀伐。得太上女皇陛下亲自教养,却低调内敛,教人不记得这件事。太上女皇驾崩后,她被送去邻国为质,却半点没有离乡的幽怨与痛苦。 那是一种压制着感情,压制到消失的规制,连自己的兄长也说她万中无一,非常人所能为尔。而当年本该身在大秦的她,取了太上女皇的信物暗中见了昭龙昭穆时,他们兄妹二人就有直觉,月氏的天下,最后会是她的,不止是女皇陛下的授意。 待到有人来接应他们,已经过了两日。昭穆饥饿的胃里生疼,南荣曌没有停下补给的意思,自己也忍住了。 才下了马,问雪取出一袋加了盐的牛乳交给昭穆。她捧了牛奶,看四下无人,痛喝了半袋才罢。 南荣曌淡紫色的面纱挡住脸颊,只余下一双丹凤眼,眼波肃穆。到了草原与沙漠交接的一处驿站,早早等着的朱雀卫前来迎接。 三十六人,都是内家一等的高手。玄衣白袍,锋利的铁索与弯刀闪闪寒光。蒙面紫巾上刺绣着九头朱雀,羽光熠熠。 昭穆不知还有这样的高手在,虽然惊讶,却也不做声。 为首的人见他们来了,尽数前来。 众人跪下道:“参见主上。” 南荣曌冷冷一笑,扯直了缰绳对着为首的人道:“笑佛,拉善大君处,你们可查探清楚了?” 笑佛跪着,未抬头看她回道:“一路安全,前行无阻。拉善安排的地方无私兵集结,地势也查探清楚,无恙。” 这般查问结束,一行人才策马而去。 迎着亲自来接她的北越西部草原霸主,大君拉善。 二人远远用草原的礼仪见礼,才走向对方。 拉善只身前来,算是表达信任。 一行人上马远行,到了一处单独新建的帐篷里,两个小丫头准备着桌上的好酒好肉,沙葱包子。 三十六人退却开去,只留下笑佛陪着,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 三个时辰,二人才相谈结束,达成一致。昭穆在旁,于他们所谈的草原势力,地产时节一点不通。无言,只得不断填满自己的肚子。 待二人谈话结束,拉善亲自送她出来。 一行人才回去。 路上又是一个深夜,遇到一处枯萎的树林,朱雀卫生火烤肉,休息着。 南荣曌见她憋了一路,示意笑佛离开。问雪亦退了下去,才道:“想说什么,说吧。” 昭穆接过他们在草原上打的兔子道:“你为什么要他与南部和西京攻击月氏?草原倾力而出,你不怕直接打去王城。还以为你是要他去灭了秦后娘家。” 南荣曌解下头上的面纱道:“他不会倾力攻击月氏的,西京就是一盘散沙,北越南部草原也不会尽全力往西南去掠夺粮食财物。” 昭穆疑惑道:“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已经达成一致了。” 南荣曌喝了一口酒道:“君王的承诺就是锅里的豆腐,一勺子就散了。我方才若是告诉他秦后总总,他虽然会上心,也许会去乘机与王庭一战,可是也过早的暴露了我的实力。他定会想,我为何会对大秦的局势如此明了,也会怀疑是我的目的。纵然不会,也会提出更多条件。” 昭穆道:“有什么关系?” 南荣曌笑道:“他牵线搭桥连接西京与南部草原进攻月氏,所得财富定会更多。可是若联盟欲南下之时,王庭出兵剿他,他会坐以待毙吗?拉善若受到攻击,南部草原自然蠢蠢欲动。到时候草原就是一团乱麻。秦后着急带兵回去复国,根基不稳,内忧外患,回秦就得推迟。王庭定要平内乱再助她。到时候,草原上就会有新的王庭。无论是谁,对我都百利无一害。”顿了一顿,南荣曌抚着手上的短剑笑道:“暗地里减弱了攻击月氏的力量,到时候能借他们损几分几位兄长姐妹的实力,就看我的了。” 原来如此,瓦解北越王庭,借着西京入侵损害月氏诸皇子的实力,真是够狠的。昭穆打了一个冷颤,镇定片刻又问道:“王庭怎么会出兵?或者说,拉善大君怎么会贸然袭击王庭?” 南荣曌将短剑递给她道:“拉善人中龙凤,部落里兵强马壮,西部草原肥美。这样得天独厚,你说他会甘于人下。而且,都是一个父亲,他怎么会看着旁人稳坐草原之主。王庭早就知晓他的野心,只是奈何不得。此番,若是拉善出兵南下,却发现后院起火,只怕就不死不休了。” 昭穆猜到一二,放下短剑道:“你是不是将拉善欲南下的消息传递给北越王庭了?” 南荣曌看着天上的紫薇星明亮,颇有紫气东来之意头,笑道:“传递消息算得什么,我这个人习惯一次做透。帮月氏王庭出兵攻击拉善,他们该暗暗感谢我。不过,我做好事一向低调,他们不知道也好。” 昭穆道:“这也算好事哦。不过也好,这样一出变动,也不用等三年了。顺利的话,公主殿下很快就能还朝了。” 南荣曌见他不是很开心,取了羊皮水囊给她,关切问道:“为什么不开心呢?难道是我要回去,你不高兴?” 昭穆叹气道:“不是,你回去我自然是开心的。我一介女子,本来不该掺和这些事。大哥都效忠你了,不论咱们的情谊,襄王府也没有一个不忠的。皇上这些年的功绩摆在那里,为臣的不能妄言。南方在大哥与诸位叔伯的协理下,尚能坚持。北方就艰难了。十年前大兴土木开天山,建防线已经耗费不少国力。这几年,朝中贪腐弄权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局面了。月氏,只剩下看起来的繁华。” 第5章 国仇家恨 南荣曌明白她说的境况,却也作安慰之言:“贪腐横行,皇亲弄权,总是周而复始,不可断绝。所以历朝历代,才会有这么多贤臣明君,交替压制改变。” 昭穆又道:“若是这一项也算了,你知道皇上偏心十六皇子,一直有想立储的意思。六皇子,端阳几个哪里能算了。弄得朝中乌烟瘴气。前几年端硕找来一个什么半仙,折腾着长生不老的药丸,宫里的十四女子,大多被去催经炼药。我去拜见后妃,却遇到几个被折腾死了的。端硕去年豢养男宠,又找了什么驻颜药方,流了许多幼婴。” 南荣曌听到这里,恶心大于愤怒道:“幼婴?紫河车。太上女皇陛下生前不是禁了于此有关的太医与药方。” 昭穆道:“若是以胎盘入药,到底也没什么。可是大哥查下来,说她是以五月流婴作饺子,以维持容貌。令人发指。” 南荣曌弯腰江一口吃食吐了道:“这不就是以人为食?” 昭穆冷冷道:“端硕这些年,真是。哎,朝中她与十六皇子根基最深,若这样的人掌权。只怕月氏危矣。” 过往受辱种种浮现出来却又沉了下去,南荣曌明白,家国百姓相较,自己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没回去,只怕还有更多触目惊心的东西不知道。于是转移了话题道:“那襄王府对我,不怕我将来如她一般么。” 昭穆笑道:“太上女皇陛下选择了你,自然明白你的秉性。咱们相识多年,是了解你的。你谋皇位,不是单纯为了权势富贵。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你。” 南荣曌听她说完,心里亦是暖暖的,信任二字,实在贵重,笑道:“你相信我,就是襄王府相信我。” 昭穆又道:“襄王府自然相信你,若非你一直帮助大哥,协理南方,南方也不会这样繁华。就是与大秦贸易往来,你奔走多时,劳心劳力。” “不说这些了,咱们早些休息。还要去见朝鲁大君,也是累。” 秦后萨伊的复国之路并不好走,王庭大汗将自己的心腹大军尽数交给她,一国精锐,就这样掌握在别国皇后的手中。王庭诸部不敢言语,却心有不满。 萨伊与驾崩的秦帝并无深厚的情感,只有身死后仍不消退的绵长恨意。她因两国联姻,入秦为妃,又因为皇帝不愿意让其它大族贵女成为皇后引来外戚之患,才将毫无权势的她立为继后。 后宫权力倾轧,人心难测。没有孩子时已经是举步维艰,自有了一双儿女,不得不争斗其中,为了她的孩子。 后来,无论皇帝如何荒唐,也没有改变过立储的想法。也正是这样的想法未被动摇,她母子在朝中无根基无亲信,不得不的战战兢兢。以至于弟废兄位,身死异乡时只有她曾帮助过的将军张家鼎力襄助。 殊不知,张家虽做了接应,却在她带着王庭大军前来时,举家被杀。留下一个女孩,被她救走。 损兵折将,难复元气。 不出几个月,大君拉善反攻王庭。大汗身死,将最后一点实力交给她,远去人烟极少的东部。 南有朝鲁,西有拉善,又为王庭之争落得个不死不休。 长时间的逃亡,耗尽了萨伊的心血。她带着残余部族,流落到东部。荒原一片,寸草难生。 看着一众勇士成了这样,家园不保,都是自己的罪孽。自己任性所致。长刀架于脖颈,泪落而下,在脸上成了两道痕迹。 正要自刎谢罪时,飞驰而来的石头打落了她的刀子。 袁宣峻抱着七岁的巽恬从马上飞起,片刻就立在她的面前。 巽恬抱着她的腿哭喊道:“母后,母后,不要丢下孩儿。” 萨伊跌坐在地上,诸部落首领全跪下劝她。 为公主的骄傲,为皇后的委屈,为母亲的坚强,在这一刻全数消散。 袁宣峻蹲下看着她道:“萨伊,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萨伊落下泪来,脸上脏得不行。抱着孩子用北越话颤抖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父母,连父亲的精锐都被我消耗殆尽。驱逐至此,没有活路了。” 袁宣峻取出一块白色的帕子,给她擦脸,立时帕子就被染黑了:“你还有你的孩子,你还有你的部族。东方草原虽然荒芜,但是离我哪里不远处有一处绿洲,多年来无人知晓,也无人居住在哪里。有很多野生的葡萄与牛羊野兔,你们剩下的人可以迁去哪里,从此销声匿迹。你是他们的首领,若是你没了,这几千人,定丧生于此。” 萨伊看着他道:“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袁宣峻道:“你可以的,绿洲离我那里不远。你们可以先去取些种子,休息几日我就带你们去绿洲。” 生的希望骤然降临,仿佛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孩子的哭闹,女人与男人的欢呼都仿佛远得很。她抱着孩子的双手松开,昏睡过去。 才八岁的贞婳缩在一角,无喜无悲。 袁宣峻见她破败的打扮不是草原的打扮,又不明白北越的言语,疑惑她的来历。 巽恬照顾好母亲后捧着一块干粮过去给她:“贞婳姐姐,给你。” 贞婳见到有吃的,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听到好消息,精壮的男子顿时有了力气,杀了几只瘦弱的羊与马。诸人见有野生的长腿兔子与蛇类,一举而发,竟然吓死了两只。 王庭与大秦皇室的血脉,好歹是留下了。 仲春,湖鱼产子。落夕湖依旧是白日碧色一片,暮中嫣红如血。 玫德与玫言在厨房里熬制鱼汤,与剁着鱼肉泥。外头人声鼎沸,却传不进来。玫言被鱼刺扎了一下,生气道:“哪里有春天捞鱼的,大的都还没产子,一股脑的就都没了。这几条小的够作什么?” 玫德见她手受伤了,就拿了白药来道:“他们人多多吃一些也是正常的,公子没说什么你倒抱怨上了。” 玫言将药粉洒上被刺扎到的地方道:“虽然说明日就离开,可是咱们存下的食物也没了大半。再去采办,山高路远的,多麻烦啊。” 第6章 前朝皇后 玫德给她倒茶,将鱼汤盖子扣上道:“公子方才吩咐了,咱们的粮食还够一两个月呢。等他回来了,他亲自去采办。还说咱们几个女孩子又得寻骆驼队,又不会武,不方便的。” 玫言听后道:“得了,还是我自己去,让小姐知道,得脱一层皮呢。自从上次公子回来,咱们说了家中有人来接小姐回去,公子面上没有什么,眼里却十分落寞呢。小姐还有几个月才回来。哎!” 玫德取笑她道:“公子落寞不落寞,要你操心,还叹上气了。” 玫言道:“是啊,落寞的在后头呢。哪里要我们操心,我现在只担心我这鱼做的不好,小小姐吃的不好,又要哭了。” 玫德将汤换了火候,看了一眼关上的石门道:“也不知道小姐过的好不好,一去又是舟车劳顿不辞辛苦的四处奔波。你的鸟可说了什么不曾?” 玫言回道:“小姐安好,让我们好好照顾小小姐。其它的,轻易不会说。不过,你懂的。都亲自回去了,没有几笔大场面,对不起这几个月的时间。” 一时门开了,二人都是一惊,又复了平静。袁宣峻带着巽恬和贞婳进来,两个孩子一样的身量,雪白可人。对着玫言道:“玫言,玫德,有没有糖或者牛奶之类的小孩吃的?” 玫德见到两个孩子转身去取两个坛子道:“有去年采的蜂蜜,甜的豆子做的点心也还有几个,我拿给他们。” 二人跟着玫德去那豆沙点心。 袁宣峻喝了一碗茶,对着玫言道:“这两个孩子先在咱们这里呆一段时间,劳烦你们照顾着。” 玫言低头柔声笑道:“是,奴婢知道了。” 袁宣峻去抱堇月,连不言语的玫容也道此番落夕湖遭劫。袁宣峻听到,更觉愧疚。见堇月可爱得紧,也江情绪混忘了。 巽恬跟着他,半响才瑟瑟缩缩扯着他的衣裳道:“我可以看看她么?” 袁宣峻回头看着这个自见面以来就未曾言语的孩子,蹲下去将堇月报到他面前;“她叫堇月,还很小。” 巽恬看着堇月,伸出手指在她手中,堇月很是敏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 被这一抓,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待她松手,一趟跑了出去。 萨伊找到巽恬时,他缩在一角,抱着腿不动。看着她来了才道:“母后,我想妹妹了。” 萨伊抱着他,心如死灰。 萨伊带着部族于绿洲扎根之时,南荣曌身在月氏,一举见过南方要紧的几个豪绅,更奠定了以襄王府为首的商界联盟的效忠。 回宫那日,皇帝设家宴招呼几个重要的皇亲。在乾元殿门守了三个时辰才守来一道回宫歇息的旨意。 后宫里的主殿宫宇自太上女皇陛下驾崩后,她就搬了出来,到南角的一处小院落里居住。伺候的人少,也极清净。 玫龚与问雪跟着她身后,比起其它公主,甚至于位份低等的良人采女,都算单薄又寒酸。普通贵族人家的女儿,伺候的奶娘婆子都是七八个。 南通院从御花园的一处小路进去,因为她经年不在宫中,虽然打扫,也不如别处精神,遍植奇花异草。 南荣曌一身紫衣刺绣龙纹嵌南珠的公主服制,还是裳嵘知晓她来特地令人做的。衣裳常新,却无相衬的华丽饰物搭配。一头素银华盛,凤头银簪点缀着镶烧红玛瑙。一双耳环,也不过是普通的珍珠与白玉。只手上一枚透明白色翡翠镯子名贵,是她母亲留下的。 多年未曾回来,心境却早以不同。南荣曌低头暗暗默念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要为旧景所困。” 这一幕,被后头的端硕公主的丫鬟看在眼里,禀报了她。 端硕坐在紫竹檀木刻双凤追日的椅上,面色红润朱唇含砂,头戴九凤明珠冠,六支金簪,并一对红宝碧玺流苏步摇,一身凤穿牡丹的正色间明黄朝服,点缀着三色和田珠子,碧白二色翡翠。凤屡上嵌一对浑圆的夜明珠。后头更着宫人十二,一对赤金孔雀尾的仪仗直逼皇后之尊。 端硕见她形单影只,想起她在朝时太上女皇的偏疼,生了几分轻蔑与愤怒。留香会意,对着她们朗身唤道:“哪里来的宫女,公主再上,还不行礼拜见。” 南荣曌回头见到她,两个压簧顿时跪下行了大礼。南荣曌福了福道:“端曌见过公主。” 未等端硕开口,留香牙尖嘴利福了福嘲讽道:“参见端曌公主,奴婢眼拙,见您打扮这样朴素,还不如奴婢们鲜亮,还以为是哪个宫里不长眼的掌事宫女呢。您可别介意啊。” 眼拙?自己一身衣裳好歹是公主服制,虽然想骂人,也忍住了。看着端硕道:“是孤简朴了,不怪你。” 端硕见她受辱亦不敢言语,笑道:“端曌这个时候回来了?一封书信报平安,替大秦解了江北之危机。孤以为大秦奉你为上宾,好生供着呢。不过,与别国是恩人,难免对母国就是罪人了。一封书信可是大大的延误了我朝的战机。” 南荣曌不卑不亢道:“母国没有人来通知孤,不知道父皇还有这样的安排。大秦令我传书报平安,本宫一介质子自然是以两国交好为要。贻误战机之罪,实不敢当。” 端硕撑住额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道:“你的意思是父皇安排不妥?难道父皇行事,全部要先告诉了你。才回来就这样不懂规矩,以下犯上。” 南荣曌听她话中意欲指摘,便跪下道:“端曌并无此意,更无冒犯父皇。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添油加醋。” 端硕冷笑道:“没有最好,既然大秦待你不错。拜祭完先祖还是早些回去,要以两国邦交为要。” 南荣曌起身冷声道:“大秦对别国质子尚可,对月氏一向泛泛。如今大秦朝纲以乱,根本未能顾及本宫起居住所。本宫回来,也是为了请旨长留宫中。” 端硕笑道:“皇妹怕是想着自己年岁不小了,又有婚约在身,盘算着出宫好歹也是皇家之尊不会被人轻待了去。”复不顾南荣曌变了色的脸笑道:“不过,皇妹方才也说了,两国邦交为重,怎能只顾一己之私?”说罢,便示意众人走了。 玫龚上来扶住她道:“端硕公主一向如此,殿下宽心。院子已经打扫好了,备下了公主以前爱吃的菜。” 南荣曌点点头:“留你在宫里,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宫里头可有人为难你?” 玫龚低眉微笑道:“没有为难,四时衣裳供应不缺。公主走时给奴婢留下了不少银钱。裳嵘殿下也时常照应着。” 第7章 公主还朝 待回去时,果然备了十二样小菜,都是以前最喜欢的。只是用的餐具还是旧年的,可见不在宫中,这里还是不受人待见。 饭毕,问雪备了檀香白烛等物,送来给她查看。南荣曌取了一对银龙纹的蜡烛查看:“今夜没有人要过来了吧?本宫希望清净。” 问雪捧了东西放着道:“晚上陛下与贤妃观舞,命后宫后廷诸人前去,唯独没人来传旨。倒是裳嵘殿下命人送来金银果子半箱,日常用物二十样。” 外头有烟花绽放,玫龚去将窗户打开,外头飞升直上的烟花绚烂明亮。 南荣曌道:“取先皇的画像来,挂在正厅里。” 她收藏的女皇画像是太上女皇年轻时候的,画像上的女皇时逢初登皇位,比起年老时的运筹帷幄波澜不惊,更显出年轻时的桀骜与艳丽。 玄色朝服上龙凤呈祥,山水底纹依稀可见,日月星辰点缀其中,冠冕垂金珠十二旒,正色牡丹,火龙吐珠长钗,金凤垂玛瑙耳环,珊瑚并翡翠华盛。淡眉轻扬,眉心一点凤尾花钿。 南荣曌看着画像,先是羡慕,后又生出极大的敬畏。更换了玄色素衣,散发褪妆,只用一枚乌木凤头簪穿过头发,固定了一个小小的发髻。衣裳上银丝刺绣出的仙鹤顶着北斗星辰,天极运转。细碎的樱花散落在宽大的衣袖上,于黑色中开出淡粉。 她亲自将银龙盘踞的白蜡点上,又在香炉里添上海棠与蔷薇制成的香料粉末。点着三支檀香对着问雪玫龚二人道:“这里不必伺候,你们退下吧。有人来访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下了。” 二人答应着退下,玫龚关了门。问雪一跃而上,在屋顶上查看着远处的举动。 她将檀香举着,拜了一拜。将香奉上,又跪下行大礼,三拜九扣,表达哀思。窗外仍旧是烟花声不绝,繁华异常。 习惯了,便不觉得疼了。她咬咬牙提醒着自己,不能受情绪所控,不能为不必要的事情浪费心力。 这样想着,眼前氤氲着雾气。香炉里的烟团聚着流淌出来,化作一人的样子立在她的身前。 迷香起作用了。 南荣曌呆滞着。 半响,她对着眼前的人影拜了一拜。由咬了自己一口,昏沉道:“梦境里是没有痛觉的,只是曌儿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一会儿,该分辨不出梦境真假了。” 说罢,泪水从眼角直线滑落,一颗一颗打在地上。 眼泪是无用之物,自幼年眼前的人就告诫着自己,哭,不是一个正确的事。收起难过与伤心,思考解决之策。 眼前徐徐老矣的人一头花发,素色衣裳上十二色暗纹。她走过来,取了一块帕子给她搽去泪水。 南荣曌恢复了神色,叩拜道:“曌儿拜见女皇陛下。” 那老人搀扶起她,她才柔声道:“皇祖母?” 太上女皇的面容在烟雾中看不真切,她慈祥的对南荣曌道:“曌儿,朕知道你辛苦,也知道你这些年的不容易。朕会保佑你的。” 南荣曌止住了眼泪道:“皇祖母教养之恩,曌儿此生不会忘记。定会以月氏为本,实现皇祖母与历代先祖的宏愿。” 太上女皇取下腰间一块玉佩,是当年交给襄王府的信物,放到她的手里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自圣祖女皇起,历代帝皇无不以一统天下为宏愿,在西安大宇朝时的广袤疆土。朕生时,兢业治国,也是盼望我朝有此国力能一统天下。” 南荣曌听了,又拜了一拜道:“不敢忘记皇祖母旨意,曌儿身在它国,日日不敢遗忘。如今,北越动荡,东秦内乱,南周贫瘠,西京不足为惧。可月氏,也只剩下表面的风光。官商勾结,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国库空虚,兵甲羸弱。纵观列国,自保尚可,再无能争寸土之力。” 太上女皇脸色变得严肃,问她道:“你有何策略可争天下?” 南荣曌镇定而冷漠道:“数十年布局天下,数十年安定国内,二者同时进行。联商以利养民,以他国之金银,展我朝之民力。以我朝之富裕,促他国之农商,农商控要地之命脉。军兵以小至大蚕食天下列土。百年之间,天下可一统。” 太上女皇柔和道:“横争列国,天下一统,需要时间修复国力。皇帝昏庸,朕无可奈何,允你取而代之。” 南荣曌低头道:“待争诸势力瓦解,曌儿会给父皇太上皇之尊位,永远享富贵。只此一项,愧对先祖,愧对皇祖母,曌儿死后,愿入阿鼻地狱,以挽罪责。” 太上女皇搀扶她起来,碰了一下她的头道:“孩子,你变了。从前的你,不会纠结这项事。” 她低头垂泪,想到自己的孩子,缓缓道:“皇祖母恕罪,曌儿已为人母,养子方能体会父母之恩情,可曌儿迫不得已,也不得不为之。” 太上女皇听了这话,并没有责怪,反而心疼道:“你可知你要走的路,是有所牺牲的,你的孩子,爱人。当你到达高处,身边能信任的人几乎没有。掌至高权势,就得受的住无上严寒。可是孩子,自你在朕身边长大,朕就知道你的隐忍与谋略,是所有孩子里最合适的。再委屈,也不得不忍受住委屈。” 南荣曌跪着,不知道是腿上的麻木还是心里的麻木,她想起自己所爱,自己的骨血,最坏处就是通通远离她。她从来不敢去想,才触及一点想法,心里就疼到极致,疼到不能自拔。 眼泪仍旧流了出来,她哽咽问道:“皇祖母,曌儿不想失去宣哥,不想失去堇月,不想失去这几年唯一一个疼我爱我,视我为生命的人。” 太上女皇道:“你的父皇,就是朕当年放不下,舍不掉的错误决定。孩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纵然兼得,也极耗费心血。你若执意,朕不阻拦你。只是你要明白,真有失去的那一日,你也要受的住。” 南荣曌跪着,长叹了一口气道:“曌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窗外的风吹散了屋子里的烟雾,南荣曌紧紧握了一下手里的玉佩,却是空的,一无所有。 第8章 裳嵘殿下 南荣曌从昏沉的梦境里醒来,看着画像。 香已燃尽,人已消散。 南荣曌将挂着的画卷取下来,放到火盆里,火苗燃起,一时将画卷燃烧尽了。 玫龚进来才收拾好了,外头就有公主的仪仗远远过来。不一会子,一个小太监来传话,裳嵘殿下来看她, 南荣曌换回白日里的紫色公主衣衫,又烧了几枚鲜花饼子。 裳嵘一来,就让跟着的人退下。两人许久不见,都变了样子。见她脸色疲惫,扶她坐下道:“一定是路途太远,反而伤身的。这几年,你在大秦过得还好么?这些使臣,年年说的一个样子,分不出真假。” 南荣曌笑道:“一应供应也还好,不比宫里富贵,但是也算住的很是清幽。” 裳嵘听她这样说,才放心道:“这样就好。”看着她这里简陋,又道:“咱们是没有府邸的,你这里长久没有修葺,不如先去徽宜院住几天,我让内造府的人来修整一番。” “这里倒还好,我住着不觉得有什么差的。”又叹气道:“其实大秦虽然尚可,可是远离家乡,我这次是想求了父皇。留在宫里。” 裳嵘道:“你不知道,父皇为的江北一事还在生气呢。父皇也是,真以你为借口开战,若是打起来,你岂不是得命丧大秦了。端硕也是,有的没的就喜欢火上浇油。” 南荣曌苦笑道:“果然没有办法了么” 裳嵘道:“明日我就带着几位御史去进言,劝父皇留下你。哪里有自家公主为质超过九年的道理,咱们没有这个先例。” “嗯。” 堇月会说话时,已是弹指一瞬的两年。 朝廷里的风云变化与诡谲并没有影响到离恨天的平和,日子缓慢流过,是落夕湖的白鱼肥硕与沙漠骄阳的炽热狂晒。 自回来起,半年间就传来的端硕平西京损兵折将的消息。到与端阳的争斗,两败俱伤。朝中突然启用了许多旧时郁郁不得志的清流官员。到整顿族谱,王家上书。大秦与月氏来往交易繁多,南方繁荣更甚。 玫言照常收着越漠而来的海东青,这一次的消息却令她捧着书写的纸张,手上也在抖。 南荣曌正教堇月说话,玫言进来不敢言语。 南荣曌扬一扬脸,示意玫德将关闭着的石室门打开:“宣哥教那两个孩子练剑去了,你说吧。” 玫言立时跪下,呈上译出的字条:“恭喜小姐,皇上正式命人去大秦请您回去,赐公主府邸一座,封地幽襄,享一品尊位,立朝堂之上,掌事参政。” 问雪与玫德立时跪下,玫容愣了一愣也随着她们跪下。 端硕端阳损失近半势力后,都将主意打到了日渐富裕的幽州襄州。襄王府哪里是好相与的,又逢王家请婚。皇帝乱成一团,极不愿意幽襄两地富裕之所常年在襄王府手里,也不愿交给两个斗得狠的女儿,交给十二皇子,他的封地又不宜再多。思来想去,欲控制在手中又没有合适的理由。贤妃一句玩笑话:“还不如封赏给身在朝外的端曌公主,回来一出嫁,什么都得听父皇的。出嫁看着好看,实际上还不是皇上派去的人管着。免得几个皇子公主,乌眼鸡似的盯着。” 虽是玩笑,却被皇帝听了进去。朝上一提,清流一派官员与王家,襄王府竟然都同意了。如此,迎接公主的仪仗竟然开始张罗了起来,连往日里服侍南荣曌的玫龚也提拔了一等女官。 南荣曌并不觉得欢喜,淡然吩咐道:“玫言,传封消息出去,让玄武卫准备好王家这些年的罪证,等我命令。好了,别跪着了,都起来准备着吧。是时候回去了?” 玫言正欲出去,却撞见脸色铁青的袁宣峻。 南荣曌知晓他在门口,也将所有的话听了进去。将孩子抱起交给玫容:“带堇月出去玩吧,你们都下去。” 房中本来尚算凉爽的温度一下跌落,变得严寒不已。袁宣峻走向她,看着她并不看自己,沉默半响才道:“你要回去,什么时候决定的?” 她死死忍住自己的心里的锥心疼痛,看着他的眼睛,冷淡道:“十年前。宣哥,你愿意与我同去月氏吗?” 南荣曌的眼睛空灵如没有月色的夜,深邃又寒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吞噬掉。他笑了一下,又沉默下去,苦着脸问她:“阿曌,那你愿意放弃回去,放弃公主的荣华,与我留在这几一生一世么?” “我不愿意。” 四个字如同涂了剧毒的箭矢,直入自己的心脏。锥心之痛,原来是真的。 他挣扎着坐下,用凳子的力量支撑自己的突然被抽走力量的身体:“我们夫妻三年,难道你都是骗我的不曾。” 南宋曌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认真道:“我们夫妻一场,是否真心,彼此应当明白。这几年的点滴,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宣哥,我爱你是真。可我不能因为爱情,因为这几年的时光,就扰乱我的计划。你与我回去,我们仍然会是一世夫妻,相伴白头。” 袁宣峻看着她,双目红肿:“阿曌,你不能用我对你的爱逼我。若我与你去,皇室之中,朝堂之上,你如何交代?我知道你有一份婚约,到时候满朝讨伐,你与我不还是要远归江湖。” 南荣曌冷冷笑道:“朝堂上不会有人讨伐我,他们不能。有婚约又如何,你陪我回去,我就灭王家满门。无人能阻挡你我在一起,就算父皇也不能。” 袁宣峻听出她话里的坚定,那里见过平日任性温婉的她有这样一天:“阿曌,你这样,我觉得很陌生。能让震慑皇族,屠杀贵族。我竟不知道,与我同床共枕的妻子,有这样大的本事。下一步你要做什么呢?” 她听着外头滴落的更漏声,一滴一滴击打着自己心,却不能有半点脆弱:“诛异己,谋皇位,来日身披皇袍,足登九五。宣哥,若你愿意,我们共登尊位,共治天下可好?” 第9章 夫妻诀别 袁宣峻苦笑许久,笑得身体都发抖了:“九五,来日你成为一国女皇,你还会有三千面首。阿曌,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 南荣曌生生忍住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滑落:“我命玫容玫言留下照顾堇月,明日我便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 说吧,南荣曌挥袖离去。 袁宣峻抓住她的袖子道:“阿曌,你与我成亲三载,我们还有了孩子。你当真如此无情?阿曌,你不能,不能。” 南荣曌哭做一团,声音也变得沙哑,是极力克制着的理智。她深怕自己多留下一刻,就会被这份情推翻自己的决定:“宣哥,你也出身皇族,当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 袁宣峻手指点了她的泪水道:“你从来不哭,骨断不哭,肉碎不哭,今天为了我哭了。证明你对我,不是无情。既然不是,为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南荣曌一把扯过袖子道:“没有苦衷,我算计了十年,隐忍了十年。我不会让自己受困于恩情义,不会。” 袁宣峻抓不住她的袖子,也明白了,抓不住她所有的心,孩子的哭声打破沉默。他去抱过孩子,看着孩子与她母亲相似的面容,心如刀绞。 少年初见阿曌,是鲜明的花,娇俏美丽。灵动婉转,是一生不可求的炙热。谁知道这样明媚的女子,背后是他从未意识到的样子。 这样的,深不可测。 令他更意料不到的,是第二日的来接她的高手。朱雀卫三十六名一等一的高手聚齐。仿佛是怕他会强行留下她一般。 笑佛亲自来迎接她上马,袁宣峻在杨树下看着她,期盼着她的回头。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这个地方一眼。 袁宣峻始终没有控制住自己,策马疾驰而去。南荣曌听到他的声音,冷淡对着笑佛道:“你们七个去拦住他,不可伤他一分汗毛。” 七人合力,才勉强与他打了一个平手。青鸾剑寒光剑气伤得笑佛头发白了几寸。见抵挡不得,道:“公子乃当世豪杰,我等只是奉公主之名行事,还望公子莫要为难我等。” 笑佛的刀是卧龙菊,袁宣峻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追杀大秦先帝后的人,有你们一份。我记得你的刀。” 笑佛看了刀一眼道:“公子好眼力,当日我兄弟十二人联手竟然也胜不得公子。” 袁宣峻看了远处南荣曌远去的方向道:“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笑佛趁他分神,带着诸人退开。留下他在沙漠狂风里,呆滞不动。 玫荣才哄了孩子睡下,就见袁宣峻持剑而来。眼中是狂兽的凶狠。 袁宣峻看着睡熟的孩子,压制了愤怒道:“你们出来,我有事问你们。” 玫言与玫容二人出去跪下不言语。 袁宣峻道:“阿曌的事,你们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玫容摇摇头,磕头道:“小姐极少信任人,许多事奴婢不知道,小姐只令奴婢好好照顾小小姐。” “你呢?”袁宣峻问玫言。 玫言立直身子道:“奴婢所知不多,但是比玫容知道的多一些,不知道公子想问什么?” “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玫容担心堇月哭泣,便道:“小小姐才睡下,公子,奴婢先去看着小小姐。” 玫言见她走了,才抬头看着他道:“奴婢所知,大致三样。一时小姐自小受太上女皇教养,冷静理智,从不为常事所动。二十小姐自十二岁起,就于朝野中布局。至今外人不得而知。三是,小姐对公子,的确一片真心。只是真心不足撼动她的计划。奴婢所知,大致于此。细节之内,正如玫容所言,小姐并不完全信任我们。很多事,奴婢们不知,也不敢胡乱猜测。” 袁宣峻听她说了这番等于没说的话,苦笑道:“原来,我从不了解她。你们走吧,不必守在这里了。” 玫言从头上拔下一道簪子往手镯间隔里点上一点毒药道:“小姐命令,奴婢不能违抗,公子既要我等离开,只有一死。”说了,就将发簪往脖子上一抹。 袁宣峻打掉她的手,却见她还是被发簪划过一点皮肉,毒入血液。 玫言趴落在地上,嘴上竟然变了颜色。 “你这又是何必,难道阿曌当真这样可怕,可怕到你们对死亡也不畏惧。”她弯腰捡起素银簪子,点了上头的血来看:“好烈的毒药。” 又将她抱起来,放置在桌上。用青鸾划破手指,将喷薄而出的血液流入她的唇中道:“我血液里有剧毒,却也是能解百毒的良药。你中的鸩毒量少,或许能解。” 玫容躲在石壁后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开了。 南荣曌的路线是先回大秦,等待大秦的官员亲送她去边境。问雪见她如常,半点表情也没有,心里暗叹自己本就是杀手,已经足够无情了。没想到与她相较,简直没有可比性了。 仿佛是知道问雪这样想一般,南荣曌看她一眼,吓的她立时低头了。 玫德想起她吩咐的,便试探着问道:“殿下,您命人收集着的王家的罪证,如今是?” 南荣曌看着远处嫣红的流霞,红得烧疼了自己的眼,冷冷道:“如今,没有用了。让人收好吧。” 大秦从未像现在这样殷勤过,她离开那日,竟然送来了珍宝十二箱,名贵药材无数。居住的地方也有以前的偏远冷苑,换成了行宫别院。 回国上朝那天,端硕依旧是不屑与她说话。满朝之中许多官员见了她,都暗自明白,心里的大石落下了。 与他们这些清流官员一起创盛世的主人,回来了。 王家请婚的折子上了,皇帝册封了封地,名位,置办了嫁妆无数后,终于准了。只是对她仍旧是淡淡的。 王家知晓她多年辛苦,不受皇族待见。驸马王衍亲自命人打造了一件一百十八枚宝石点缀的凤冠送她,霞帔嫣红,金丝刺绣,东珠点缀,华贵异常。 王衍拜见过她几次,只是觉得她不如小时候那样爱笑了。沉闷沉默,不苟言笑。又找了许多新奇玩意儿送她,希望她开心些。 第10章 抢亲 公主府建成后的一个月,时逢盛夏,初九,黄道吉日,宜嫁娶。 一应礼节过去,身上已经是疲惫不堪。顶着繁复的头冠与珠宝,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听到外面有聒噪声,问雪前来传话,又一次牵动着她的心。手指上的护甲金光闪闪,一把扯下挡在眼前的一排凤纹金珠流苏。由玫德扶着出去。 王衍安排在府上的高手被诛近半,袁宣峻立在众人间,身上染了血迹。青鸾剑沾染了人血,变得阴森。 南荣曌看到他肩上有伤,还有鲜血勃勃流出:“玫德,去取刀伤药给宣哥。” 袁宣峻素色衣裳被血染得红点斑斑,看到她时,心里生出喜悦,全不顾自己脸色苍白,他唤她道:“阿曌,跟我走。我舍不下你,孩子也舍不下你。” 他记得她嫁给他是,只一件正红衣裙并一盒嫣红胭脂。全没有今日这般美艳夺目,这样的美如嗜血的花盛来了,轻易要了人命。 王衍来时,正看到这一幕,听到这番话。疾驰过来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臂,对着袁宣峻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主的婚礼。”又看着一旁的护卫与暗卫道:“你们还不拿下,若公主有差池,我要你们的脑袋。” 南荣曌挣脱开她的手,走过去道:“是他们伤了你?” 玫德将药取来。 她心疼的打开,洒在他的伤处。王衍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画面,只觉得又羞又辱:“你们是死的吗,给本驸马拿下这个逆贼,生死不论。” 南荣曌转身看着他,眼里比往日更为阴冷:“魅影何在?”立时,空中降下四个白衣女子。问雪带着几个人跪下。南荣曌幽幽道:“伤了宣哥,这里的侍卫暗卫,一个不留。” 剑招如魅似影,一时众人倒下。剑上的血迹来不及擦掉,四人又消失不见。 王衍被这一暮惊呆,看着眼前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女子,寒意四起。 袁宣峻仍旧道:“阿曌,跟我回去好吗。” 南荣曌道:“宣哥,你我夫妻一场。不要为难我,我不会离开的。我此生,都会在这里,离恨天,咱们都回不去了。我早就不止我一个人,我身上背负着千千万万条性命。” 王衍直入受了巨大耻辱一般,抽刀直入袁宣峻的胸前,却被南荣曌挡住。眼看刀要入腹,王衍忙抽开:“你既已嫁他为妻,为何还要嫁给我。” 南荣曌冷笑道:“你若不愿,大可去回禀父皇。问雪,驸马醉了,将他带下去。” 问雪一招拍晕了王衍,将他带下去。 袁宣峻又道:“我自知你不会愿意跟我走,可是我还是想来试一试。你不是这样残忍的人,我知道” 南荣曌苦笑道:“宣哥,不或许该叫你峻哥。轩辕峻,你亦出生皇族,当明白,许多事不是残忍或者是非对错可以解释的。我身上的担子太重,望你理解。” 玫德过来扶她进去,袁宣峻道:“阿曌,皇权富贵对你而言,当真比我们多年感情更重要?比我们的孩子更重要么?” 南荣曌止住脚步,回身看着他道:“宣哥,你既然不愿意随我回朝,为何要来寻我。你不愿意的,为何一定要委屈我愿意?” 袁宣峻沉默一刻道:“阿曌,从前你说的,我都听,什么都顺着你。这一次,你就容许我勉强一次,你就顺着我一回可以么?”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从八年前起,我这个人,这一生,就不能宥于情爱。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包容,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袁宣峻只觉得脚上无力,突然跪下半个膝盖:“那我们的感情,全是假的吗?你对我,也是假的?” 南荣曌再止不住眼泪:“你我情是真的,爱是真的,多年扶持也是真的。可我决定离开是真的,愿你陪伴我一生也是真的。世事如何能用真假对错来表示,并非是非黑即白。我爱你,你轩辕峻仍旧是我此生最爱,可我与你分开,也是必然。二者并无冲突。” “阿曌,你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什么道理,只是宣哥,你要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有情人就定会终成眷属。”她取出一把匕首,往手上划了一道口子:“以血为誓,你我夫妻恩情断,相思绝。此生再无情感纠葛。” 袁宣峻上来扯下一块布条给她缠上手,未等结束。南荣曌就挥开他的手,进屋去了。 问雪来送他离去,远至边关,也未从她的决绝里走出。 这一年年关的风雪,比过往每一年的,都要大。而袁宣峻也无法在参与到这个女子的野心中。 年复一年,月氏并不安稳。在朝廷家国和自己的势力中要维持一种平衡,并不容易。王衍并不计较那年的事情,两人仿佛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平和无波的相敬如宾的过着。 第11章 逼宫 月氏昭和三十六年,明宣帝因女红丸中毒病危,朝政一时把持在皇长女端硕皇十六子南荣奕手中。 举国皆知皇十六子年幼,皇长女残暴。而皇帝心系幼子,储君之位虽未确立,朝堂四野,也定是皇十六子无疑了。而今皇帝病危,病症不可外传,一是二十年奢靡,皇子公主争权夺势民不聊生。二则北地近五年的天灾旱患,已是经不起折腾。 东有秦虎视眈眈,东北有西京狼窥伺动,南部南诏虽然羸弱,月氏却只有借地势死守。若有差池,便是举国攻之,乱局一片。 明宣帝诸子女明面上平和无波,实际上暗流涌动。唯有以朝中无甚实权的清流官员为首的皇四女端曌大公主无甚波澜。这位深得民心却低调至极的公主颇有才干,却常年在秦为质。还朝成婚后也未曾参与党派之争,朝堂上下皆以为她无法参与储位之争。 虽然由仙逝的女皇明仁皇亲自教养十数载,也得器重,可逝去的荣光怎么能撑起如今的烈火油烹的局面? 唯有皇长女端硕从未小瞧这个庶出却由先女皇亲自教养的妹妹,虽轻贱于她,却从不轻敌。可惜从不能在职责上拿到一点把柄,暗中刺杀等也从未有效。 这一夜,月氏王城皇宫皇帝居住的乾元殿里,太医愁眉颤抖,生怕丢了性命。端硕撑不住连日的伺候,累极离去。几个亲王长公主等携家眷在后庭侍疾。 皇帝不喜这般哀痛之色,一怒之下呵斥众人离开。只余下大监枨贾与宠冠后宫多年的江贵妃伺候。皇帝留她在侧,也是担心之前重病的事情太多荒唐,朝臣对她口诛笔伐,怜她无人应援。 江贵妃不过双十年华,实在比皇十六子大不了多少。却在入宫后短短十年成为后宫最耀眼的明珠,恩宠无人能比。 是夜,诸人皆撤。皇四女南荣曌携朝中驻守南境五十万大军的镇南王昭肃世子从地道暗暗进来。 房中四壁的一百三十六盏灯,瞬间熄灭一半。 端曌一身中等麻衫虎纹外裳,在沉重的夜里越发沉重。伺候皇帝的人见她来了,忙退到一侧,全不顾及皇帝的惊讶之色。可惜方才震愤过度,如今全身难以动弹。 端曌带着一行四人跪下行礼,不等他回复就起身随身坐在服侍皇帝的人端来的椅子上。 她手上裹着黑色银丝织就的手套,抚摸在龙椅雕刻着的龙头上。月氏的龙椅,皇帝坐的只雕刻龙纹。女皇的却有山川湖海,龙凤呈祥,麒麟祥瑞卧于扶手之上。 她未着脂粉,眉色修长,以极深的黛粉勾勒得长眉入鬓。因着简朴惯了,身上未有其它繁复饰物。皇帝见她仍旧是平时恭顺的样子,却在眼神中瞥见入骨寒意凌凛杀机,不由得脊背一凉,却无法发出声音。 江贵妃下意识的护在皇帝身前,如花美眷我见犹怜。 端曌只看一了她一眼,柔声道:“江娘娘这是怎么了?孤不过是与父皇说说话而已,娘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在一侧旁听。” 江妃身子微颤一下,看了皇帝一眼,从他眼中得了安定,才退到一侧。 世子从锦盒里取出一方玄色布帛,交给端曌。 她取了布帛对着卧在床上的皇帝,身侧伺候的大监心领神会,立时将他扶起。 “父皇,这字迹是祖母留下的,您应当认得。太上女皇遗命,父皇驾崩后,由我继位月氏皇帝之位。还望父皇谨遵先女皇遗命,禅位于我。我会按着月氏的旧例,尊您为太上皇,您宠爱的这位贵妃亦可力排众议,尊为太后。与您在箫山别宫,安度晚年。” 危宿得了示下,上前以药浸金针替皇帝解毒。半晌,他虽动弹无力,却也能说话了。 皇帝的眉头蹙成一团,全是怒火,呵斥一句:“你大胆放肆,这是谋朝篡位,犯上作乱。” 平息愤怒后,皇帝才意识到伺候自己的心腹这般听坐下女儿的话,才明白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人了。 “父皇,女儿不是在弑君篡位,而是在与您商议。我弑君篡位?您虽然在病中,却真的不明白这皇城里的守位早早控制在您的爱女南荣硕手中。您又将金吾位交给了十六弟,而今是我才请您按先女皇旨意禅位,否则我大可以等她成事之后,再揭其罪行。” 皇帝的近臣才查出皇长女意图弑君,奈何皇城安危全系她手,贸然发作不得,才滥用红丸假借病症缓兵一二,以图来日。谁知道那红丸却被调了包,果然弄了个半身不遂的样子,太医无用,天下人嘲笑。正是这般情况,端硕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朕倒是一直小瞧你了,一直乖顺,没想到暗地里竟敢让朕禅位,若是朕今日不同意呢?” 端曌眼睛只看着手指指结,哽咽又平复道:“父皇,女儿大可以等?可到时必定是大动干戈血流成河。您这个年纪,真的希望驾崩之后子女自相残杀?真的希望国之不国,民之不民。女儿即位,尚能维持平衡,保一时平安,为月氏争得几年休养生息。您也可以安享晚年,与贵妃娘娘双宿双栖。” 皇帝瞳孔一缩,大骂道:“放肆,你以为你是谁?拿百姓江山做借口,亏你想得出来。你夜闯宫禁,犯上作乱,当真该杀。哪里有为人子,为人臣的样子。” 端曌日常听他训斥惯了,这会子心里憋屈的言语化做拳头里的力气,狠狠的撰着。 “不错。那您也应当先问问自己有没有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的样子。先女皇禅位于您十年,才放权于您,就迫不及待的以太上皇之尊困之。昭和十七年,先女皇郁郁而终,国孝期间后宫就添了多少人?朝堂之上,结党营私,酷吏横行。地方之上,官绅勾结任由地方势力滋长蔓延。税收不加于富但加于民。诸位皇叔长公主被几个兄长逼得走投无路。端硕以流婴为食,您以以红丸为生,十六弟年幼却三番五次虐人至死,君王尚且如此,以至于上行下效奢靡成风。连小小西京都敢请旨以赐万金求娶姑姑,您有个君父的样子?诸子女您大概连名字都记不全吧,皇宫后庭,姬妾美人公子文侍之多,实在乌烟瘴气,您哪里又有为人夫的样子。国之四周羸弱仍然敢上门来踢一脚,您就不怕来日见了先女皇,无颜告罪。” 第12章 逼宫 下 皇帝提了声音,双手护在胸前发抖呵斥:“闭嘴,你放肆。” 他花白的头发在怒目之中凌乱,届时也知身为帝王,被儿女逼入这种境地,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就算是母皇在位,难道豪绅富士就真能消停,大旱多时便天降甘霖?列国真就俯首来朝,儿女诸琛就当真恭顺?天下百姓就平和安乐?未必见得,天要如此,朕又奈何?” 端曌看着她,满目失望:“父皇,您总是如此,责怪天地责怪朝臣责怪先女皇,责怪子女,却从未责怪过自己的无能。凡是不是逃避,就是依赖,先女皇在时您依赖她的英明神武,女皇薨逝您又依赖皇后与其家臣,剪除皇后党羽您又依赖端硕。先女皇对您的一点偏爱,竟然是害了您。罢了,如今我与端硕一人力保您的来日,一人必然葬送您的来日,您要如何选择呢?” 皇帝思虑再三,想到端硕的性子手腕实在是像极了她的母亲。若是皇位落在她手里,幼子难保,江山只会更乱,不由得叹了口气。对着贵妃招了招手。 “把另一张令牌给她。” 贵妃吓得眼中斥了泪花,却也无法。从龙床右侧的暗格里取出一枚篆刻了龙纹的令牌交给她。 皇帝手里最后一张王牌,潜伏在帝国机器里的影子,也是维护自己的最后屏障。 端曌与贵妃交换了眼神,收下令牌。 事毕,端曌起身对着皇帝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复对起身对着皇帝道:“父皇,贵妃江氏与先女皇真真神似。” 皇帝楞然,神色无光。记忆里是久远时,母亲对他的严厉。当年的禅位,是皇后一族鼎力为之,而今同样的事情在自己头上,也不知是不是报应。皇后的野心是在权力的巅峰时膨胀的,年少为女皇所制,登基后又被皇后所控,他只想自由一点。 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端曌这样想着,沉浸在公主府的夜里,黑暗得怕人。 因着她不喜光亮,一入夜,独居的院子灯火便灭去一半。唯有在无尽的黑暗里,她才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东南方向有婴儿的啼哭声,驸马王衍的姬妾才诞下月余的孩子很是健壮。也好,驸马心底有了寄托,也是让王家放心。 暗夜里的影子跪在桌前,只微微分辨得一点轮廓。 “回禀殿下,那女子已经送至常山驸马处。驸马已经同意合作了。” 端曌点头道:“姑姑从前也太厉害了些,至于姑父全无半点血脉。如今这个年纪了,也算老来得子。等大事成了,再把那孩子送过去。” 王衍入了内室,便问道:“公主当年救下那母子,就是为的今日?” 那影子悄然退去,玫德掌了灯,二人的脸才在黑暗里显现出来。 “我只是不喜欢姑姑把事情做得太绝,可知物极必反。几年间姑姑大权旁落,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以至于病故在还朝的路上。谁晓得是不是平日里太过,身边人容她不得。驸马这个时候过来,不知宋姬可还睡得安稳?” “无妨,有些事想来与你商议。” 端曌扬了扬脸,示意玫德将阁楼的窗户打开。皎洁的月洒下一片冷光,星子瑟缩着眼,人间的灯火并无暖意。夜里的风冷,她紧了紧衣裳,驸马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玫德识趣的退下。 驸马将她鬓角的长发抚在髻后,紧了紧那红珊瑚的簪子:“此事成了八分,公主预备如何处置端硕与十六皇弟?” 端曌侧身几步,他的手落在空中,握得一把虚无。这无意的躲闪,并未影响到他的思绪。她看着皇城内的灯火道:“以杀止杀,正好连带着皇后一族一并除去。” 驸马一步步走向她,一手侧在身后道:“一刀杀固然一劳永逸,可是眼下外患未平,内里不安。南方虽然尽在咱们的控制之中,可是北部端硕的势力却也不容小觑。一旦牵连甚广,难免伤了根基。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眼下百姓需要修养生息。若起灾兵,纵使你登基称帝,也是满目苍夷。” 端曌转身注视着他道:“正是因为此时需要修养,孤才不得不以杀止杀。南方豪绅富裕却为孤效忠,此时不能从他们那里获取什么。也只有在端硕这里,获取大量的财物以资黎民。皇后一党垄断了北部的盐铁金银,东部草原与西京商道往来。眼下我也愁苦不已,那些个朝臣,纸上谈兵者多,能堪大用者少。” 驸马又道:“今日龙家来了一人,献了一策,甚为有理。我仔细思量一番,倒觉得比公主原计划严法强国的法子更和软些,公主不妨听一听?” 龙家是南荣家的分支,自月氏建国当年的女皇与天下公主宇朝皇帝合作,借天赐南荣姓正名分平诸乱。未免愧对先祖,特保留了最亲近的旁支族人祭祀先祖。月氏建国数百年,各代帝王都善待这支同源不同姓的皇亲。龙家也一直遵循古训,鲜少参与朝政。 端曌这般想着,便问道:“龙家一向是独善其身,如今也愿意参与到这国事政事里?” 驸马点点头道:“他来了三次,第一次与我言帝道先贤,我听着没劲。第二次又言王道之术,虽然有理却并不实用。第三次讲了霸道之策,我瞧着倒是富国强兵的好策略,只是与眼下不符。今日又托人送来书信,洋洒数千字,是言经济之术。见了他,果然不错。特来与公主商议。” 端曌听着,不免也起了好奇之心,驸马的性格她是知晓的,能三番五次的见他不招厌恶,相比也有几分才学。到底是什么竟然能让他这样激动?半暗的屋子尚能感觉到他压制着的激动。 “是什么?” 驸马亲自将桌上的一盏明亮的琉璃灯点亮了,从怀中取出一方书信递给她。 端曌仔细读了信件,却也有许多地方并不明了。 驸马又道:“公主一向不擅经济之事,难免有许多事不甚明白。这书信所言,月氏现状若想经国济世,立时强大,须得远近兼顾。国力有如一片水井,往这一口里挪动出水去救济另一口能解一时却非长远。不如将远处的河流引一小渠,以滋此地。待土地肥沃,人皆有力再把那河流改道至门前与水井自成一体。” 端曌低头笑了笑:“你这例子乱七八糟的,他现在在哪里?孤要见他。” 第13章 纵横 地城之中,端曌不复日常简朴装扮,玄色银丝麒麟服,长眉入鬓,细丝编制的银冠,横贯一枚素银簪,下垂龙纹衔南珠。暗色胭脂薄薄的涂在唇上。 端曌年逾三十常年的辛劳,眼角暗暗布上几丝细纹,神色却是不怒自威。严肃德逼人退却,不敢直视。 龙澈坐等多时,见了端曌起身行礼,所行的竟是君臣之礼。端曌见了,遂明白他的心迹。眼前的人年纪略长,却别有一番儒雅之气,儒雅之中又不失刚毅,自有一派气韵。 “公主殿下,臣所献之策不知殿下是否赞同一二。” 端曌道:“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不如你从头说来,孤也仔细琢磨琢磨。” 龙澈示意随行的人端了两张桌子,一张是沙堆五国地图。一张上是另一堆沙子。 端曌起身挪步至桌前,见他取了一把沙子铺就在桌上。 “殿下,若此桌子右边乃一村落。这把沙子便是一年所产乃粮食布匹各类常用之物所能换取的钱财。此村的人若要过的好些便要到另外一处去换取各类物件。左边所造的东西换取的财帛与这土地上所产的物资总和所上缴一部分给村长,由村长调和一定事宜。敢问殿下,若要两处皆繁华富裕,有何办法?” 端曌沉默片刻,明白他是以村落比为国,以村长比为朝廷,以两处交易比为农商,道:“自然是这村落多出粮食才有余利可以换得其它,两处皆有盈余。” “殿下所言甚是,可若是这村子里突然遭受了旱灾,又当如何呢?” 旱灾二字,深深牵动着端曌的心,眉头蹙在一块。北方的旱灾持续良久,已然是民不聊生。 复明白尚有其它几国,又将其比喻为村道:“自然是从另一处或是村长调度,不过终究不是长远的法子。” 龙澈拜了一拜请她到另一处桌前道:“陛下请看天下局势,秦多粮草贱卖不过三文,西京多珠玉乃秦之所钟。天山与北越交界处盛产金,南疆盛产铁。若能调动各方资源,不过一二年间我月氏困顿可解。三五年间我月氏可恢复生机,只需十年便可称霸五国。届时,我大月天下一统,再现前宇辉煌,有何不可。殿下也会成为千古一帝,威振四海。” 端曌看着眼前的人,冷目对之道:“你说的倒是容易?” 龙澈又道:“此乃对外之策,以外而养内。对内则另有其它。” “先说来听听,若是无用则一同治罪。” 龙澈又言:“国家兴一则重农,二则兴商,三则强兵,四则励政。殿下若想兴国,则得猛药治病断其病根。而朝廷之并,病在皇亲不可太过,只得缓缓而治。一是缓和朝廷与百姓历年所积之怨。二则皇亲所控人才大可以为百姓所用,三则殿下倚重豪族门阀,短期可以互相制衡,长期则可引刀除之,此为内政。” 端曌又质问他:“你说的孤何尝不明白,可是这般种种太平盛世尚可,如今月氏可经不起半点折腾。话说得难听些,朝廷没钱。” “殿下,这正是微臣接下来要说的。若要兴,定要忙。若想富,先修路,若得才,必定养。先女皇在时一直兴学,天下学府直到现在未断绝。可是南北并无全然互通,各地往来多有不便,若是此时大兴土木修建,以钱粮征集贫苦之地,一则安民二则消患三则令皇亲忙些。皇亲需得民心必定会将事情办好,否则陛下也可任用朝中严明的官员督促之,乃进退得宜之法。如此投入定会花费大量的钱粮,粮从何来,东秦,钱从何来,西京。待国民大成,则军出,铁从何来,南疆。若能以天下奉我月氏,何愁我月氏不强。” 端曌叹气道:“天下奉我月氏,孤如何不想,只是天下列国难道是蠢货不成?” 龙澈又道:“殿下容禀,龙家与西京来往甚密,大可助力一二。至于东秦,则需要镇南王府统领的商路全力相助。搅乱天下,月氏才能从中得利。微臣记得,殿下在秦为质十年,十年间广交挚友,四海贵胄,无不拜服。” 端曌仿佛参透了一切般,冷笑道:“看来龙家从不涉朝政不过是假象,如此这些年孤之顺利必定也有龙家一分功劳。只是孤不明白,龙家襄助孤,将孤所做的查了个底朝天,不,或者说参与得这般透彻,又是为得什么?” 龙澈此番并未应答,待诸人在端曌的示意下离去后才道:“龙家与南荣家本是同源,殿下与微臣更是同一先祖。圣主女皇密旨,要龙家子孙世代潜伏,以待能一统四海列国的君主。” “殿下乃先女皇亲定即位人选,身在大秦以一己之力搅动君主易朝,北越内乱。还朝后虽行事偶有不妥,却也是真切为万民考虑。龙家全族见殿下之手腕,非诸皇子公主可比。其次,天下皆弱,强者才可吞并,这是数代帝王的心愿,也是圣主女皇几百年来的唯一心愿。” 端曌并未觉得受了屈辱,只感概道:“圣主女皇仙逝数百年,竟然还能操控这百年后的风云变幻。身为女皇子孙,你我也不枉此生了。不错,当年先女皇驾崩便留有遗旨,令孤强军富国以图天下。只是没想到,先女皇留下的势力里,最强的一支竟然是龙家。” 龙澈复叩大礼:“龙氏第四十一代宗主,拜见殿下。” 端曌扶他起来,又道:“只是孤不明白,卿为何是寻找驸马而非直接寻孤?莫不是信不过孤,可若是信不过,这些年也不必全力相助。” 龙澈答道:“微臣三次进言,乃帝道,王道,霸道三策。驸马未能领会其中要义,只被经济之道打动。可见非长远者,就算来日贵为宸君与殿下同治天下,天下皆尊其为君上,也不能威胁殿下半分。” “此话何解?” “殿下恕微臣不敬,取其上者得乎其中,一个人的成就如何能越得过格局二字。” 第14章 帝王之术 龙澈离去后的三月,朝堂之上平和一片,端曌命人彻查龙家。连玫德也不解,端曌见她似有话欲说,也沉沉解释道:“龙家若是真效忠于我,纵然知晓我起了疑心,也会全力消除我的疑心,而非怨怼。再者,若是真的带着诚意而来,他所献的计策也总该有结果才是。” 玫德只道是不懂得朝中事务,陪笑一二。复一日,公主府第的堇花与海棠全然开了,蓝色的堇花低垂,粉色的海棠在枝头盛放。午膳期间,膳房奉上了一盏赤红的酒,颜色如西垂的斜阳。 只闻着那酒香,便知晓是浸在落夕湖里的沉月醉,由沙漠里一种赤色浆果酿造而成,饮来微熏,面上红晕如胭脂。 而那菜色,是一味久不曾尝到的烤鱼,混着沙漠里胡杨树下生长而成的香料,只一筷子端曌便红了眼眶。 端曌想起旧年在离恨天的日子,当真如人间仙境,星河渐浅,葡萄是真甜,羊肉去了膻味是真香,可惜也只能是记忆了。 府邸节省,菜色也只是平常的。端曌吞下一口蒜泥白肉,问玫德道:“那孩子是不是已经到了离恨天了?” 玫德奉了茶水,未敢辨别她的言语里的情绪,道:“两年前偶遇袁公子,如今收为公子的徒弟,身体也大安了。” “原是我对她不起,教她多年受苦,等这里诸事定了,再接她回来。”顿了顿,又平复情绪,将内里的半点愧疚消化掉。“若无此项,宣哥大抵也不愿意见我吧,玫德,当年之事是不是我错了?” 玫德不敢言语,当年还朝不得已抛下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孩子,下嫁当今驸马王衍。为的也是王家的助力,可若是袁公子当年同意留下辅佐,又怎会是如今的局面?大婚之夜,袁宣峻于多少暗卫里想带走公主,最后除了一身伤,也只余下心碎吧。 而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届时,端曌凤冠霞帔下嫁王衍。袁宣峻于千里之外赶来,意欲带走她,彼时她与他的女儿已然一岁。端曌并不会因为儿女私情放弃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王家不过是分量较重的棋子,自是棋子,本可随时可弃。 袁宣峻不愿与她一起参与到朝政纷争之中,何况是以异国皇亲的身份,再不愿意承认,骨子里也流着大秦皇室的血。对自己的妻子的真相,这个在他为国质却搅了一个帝国风云变幻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心计和手腕。 端曌是极美的,可是如浅蓝绣球般清澈的女人,内里竟然是如深不可测的大海般,暗流涌动,掀起滔天巨浪。 甚至自己,甚至也是棋子一枚。 可如今不也甘愿再做她手中的棋子。 袁宣峻这样想着,已然随着带领的人走到她的面前。 端曌一身金丝刺绣麒麟纹路并着大朵金龙团菊的玄色衣衫,高髻横插一支金簪,再无其他的饰物,唯有食指与无名指的护甲折射着一侧的琉璃灯盏。双目自具威仪,只看着一本古本的兵法。 袁宣峻一步一步走向她,容颜熟悉身姿却陌生。这再不是当年明艳动人,烂漫天真的妻子了。而是一个日益衰微的帝国的继承人,一个从来看不透的女人,便是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皇者风范。同床共枕数年,从不曾发现她竟然有这样的气质。 端曌抬眼见他,眼中泛红,搁下手里的兵法强挤一个笑容道:“宣哥,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袁宣峻将她的神色收在眼里,蹙眉低头苦笑道:“就那样吧,谈不上好与不好。倒是你与旧时不同了。” 两人相视,诸人暗自退下。 半晌,袁宣峻才复问道:“阿曌,多年不见,我看起来是不是老了?” 端曌心底再翻不起任何情绪,深怕好容易压制下的感情再起波澜。她冷声回答,心底仿佛压着一枚极酸的橄榄,倒了牙酸了心:“不会。宣哥一如以前,并无变化。倒是我,年华不再,眼角已然是细纹密布。” 片刻的沉默仿佛堵塞了血管的柳絮,压抑的人说不出话。 她盯着那眼前的灯火,恢复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可是任凭那气场如何压迫,到底是存着温柔的,她一字一句字字往他心底最弱的地方刺激下去,缓缓问道:“堇月,那孩子可还好?听说你娶了萨伊,如今你们夫妻在江湖上甚有威名。” 往事浮现于眼前,当日正是去解救大秦旧君及其皇后萨伊,才耽搁数月未能赶回离恨天,也正是这时,眼前的人挑动北越草原诸部落的纷争,祸水东引,寻得一个还朝的机会。 至此,天下终究不太平。萨伊乃北越皇族,嫁与南部强秦的皇帝,虽无感情却以一己之身维持两国平衡。届时长子伤,幼女亡,萨仁竟然倾尽部落的力量还击,却惨败而归。彼时草原不安稳,余下几千人流离失所。救下萨伊后的几年,端曌再不归去。他也就担起了照顾孤儿的责任。 有名无实罢了,而今她这般提起,可见对许多事颇为上心。可是离恨天远藏与大漠,便是江湖中人也难知一二,没曾想她竟然这般了如指掌。 又提起二人流离失所受尽苦难的女儿,二人这般才有些心痛的共鸣,骨肉血亲,血脉相连,若不是为人父母的失职,又怎会令这女儿流离失所,险些丧生狗腹。 袁宣峻终究是面带悲戚,强撑住道:“外伤容易愈合,如今也无大碍,就是还是不愿意说话,除了日常搭理一下巽恬,其它时间都瑟缩在石室里。” 端曌眉头紧蹙,心痛问道:“你们可曾相认?” 袁宣峻苦笑道:“为人父亲,令她这般受苦,实在无颜与她相认。如今只盼着她在大漠安生一辈子,再不受苦。” 端曌紧握着手里的玉佩,手上已然勒出了红痕,心里原是极酸,现在却苦到极点:“能助她恢复的密药,我已经提前让人送去。她骨子里流着南荣家的血,必定不是弱者。宣哥,我用密药交换你来助我,的确很不道义。若你不愿,大可离去,也算是看在女儿的份上,不强迫你。” 第15章 朝颜草 袁宣峻眉宇里是深不可测的淡漠,道:“阿曌,其实你不以密药交换。你既需要我,我自会赶来。不为旁的,你毕竟是我孩子的母亲。” 端曌点点头,不欲再纠缠于这件事。 “宣哥,那我便直说了。我需要你近身保护我父皇的安全,其次希望你能尽全力救治好他。我已经请了当世名医,可是都没有办法清除他中的毒,无论日后父皇寿命几何,我只希望他能安度晚年。最多三个月,诸事完毕你大可自行离去。” “倒是无妨,只是皇宫之中只怕有诸多不便。旁人可会拿这事为难你?” 端曌手指抚过桌上一枚蜜蜡的佛手,斜着身子看他道:“他们不能,也不敢。” 袁宣峻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帝王家的杀伐果断,一种熟悉的而又陌生的感受,无情帝王家。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在诸子女的争夺之下,兵权皆失,朝臣莫不敢言。唯有在死生之间将身子荒废的差极,且凭他们闹去。 他躺在龙床之上,不愿动弹。除了江贵妃亲自奉来的食物汤药,其他人的一概不信,也一概不听。身体若是调养好了几分,他又悄悄服食一点红丸。 贵妃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若有清醒的时候,皇帝会拉着她的手,许下一个又一个的承诺。他喃喃道:“朕不是不愿当个太上皇,与爱妃安度晚年。只是担心她们一旦是坐上了龙椅,就安个魅惑君王的罪名在你头上。爱妃又没个能护着的娘家,朕连你都护不住,还算什么皇帝。” 贵妃忙将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护住他的头道:“臣妾得陛下恩宠数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比起滔天富贵,荣华一生,臣妾只愿陛下身安体健。” 袁宣峻初见江贵妃时,也有些诧异。眼前泪痕未消不损美貌,双目浮肿不失仪态,一身深浅两紫相间的华服衬出她极白的皮肤,血色全无,甚是憔悴。 眉目之间与年轻时候的端曌颇为相似。 诊治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何南荣曌要将千里之外的他寻来。 皇帝的身子已然差到了极点。是经年的多重毒素累积而成,群医束手无策。而今旧毒未除又添新患,看着康健,实则时日无多。 乘着皇帝歇息的间隙,贾呈悄悄来禀告贵妃,让他说服皇帝,安心接受袁宣峻的医治。 又几日,袁宣峻在端曌的安排下,以近卫的名义守卫皇帝,查验来往物件。 贵妃的丫鬟捧着捧盒鱼贯而来,他却在两样点心处停留着。 那点心他很早时候见过,也曾听旧时的她提起,是抚养她长大的祖母教她的。 贵妃见他呆滞许久,难免有些恼,便示意了身旁的女官。那女官提了八分嗓音,却有些微颤:“袁医师,这可是娘娘亲自做的点心,可未让旁人插手,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袁宣峻听罢,才回神过来道:“点心并无问题,只是草臣腹中饥饿,见如此精致的食物,有些失神,还请娘娘恕罪。” 贵妃听罢,挥了挥手道:“袁医师护卫皇上有功,这点心便赐你吧。本宫便先进去了。” 袁宣峻谢恩领赏,又将点心分与诸人。自己尝了一块,那熟悉的淡淡草药味道溢满唇齿。 旧时画面浮现起来,他眉头几乎瑟缩成一团。 那时二人相识的初年,彼时的端曌不过是异国倍受冷落的公主。即使到了大秦为质,也并未得到皇室的优待。 居住的别院不过尔尔,那时她酷喜读书,别院内外遍植花草,四时无断绝,春赏樱花就着飘落的花草饮红粉样的草莓酒,夏采莲子炖乳鸽,秋摘团龙黄菊泡雄黄酒,冬赏白梅熏肉。 第一次做了这掺杂了朝颜草的点心时,断续提起她的祖母。这草寻常,普通人并不会将它入点心。因着在一种野草中是极顶饿的,由着这个顶过了先女皇幼时一场苦战。 端曌提起那过往时,心底眼底都是亲情暖意。可这草的滋味并不为别人所爱,如今这点心搀入这个,有些可疑。若只是这草,却也无甚,里头偏偏还有槐花蜜并玫瑰露的滋味。 三钱玫瑰露两钱槐花蜜,是她从前的习惯。 夜里,皇帝从睡梦中惊醒,直言对不起先女皇的嘱托。星夜之间,忙到泰安宫请罪。那是先女皇的旧居,封存多年,供奉着先女皇的物件。 袁宣峻自然随侍,却在先女皇年轻的画像里窥见端倪。这位女皇年轻时候的容貌和如今的贵妃神似,唯有这贵妃身上,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风华绝代。 似乎是恭顺而又柔和的。 恭顺而又柔和的母亲?皇帝几乎痛哭,跪地不起。 先女皇实在太过于严厉,从未对他有半点柔和。唯一的柔和,仿佛在退位之后全给了孙女,也许是补偿对皇帝的亏欠,也许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皇帝自然不知这里头的缘故,虽得了江山皇位,行事却越发荒唐。有时也未可知是不是对女皇权柄的叛逆。 深知这点的,是端曌,也是当初意图谋朝串位的皇后。皇后太稚嫩,在几番争斗之后病重,以至于无药可医。 皇帝想了许多,到了子女争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才明白一点先女皇的苦心。 而另一头的端曌已然是焦头烂额。 诸谋士说了许多,却未有半点用处。 驸马思考许久,才对皇长女与皇十六子联盟提出对策:“殿下,皇长女只怕不愿意等这位弟弟册封她为储君,十六皇子可是有子嗣的。” 端曌想了想道:“我这位皇姐自小抚养他长大,情分自然不同,信任也非旁人可以撼动的,退而求其次也在情理之中。” “可若是反过来呢?若是皇长女继承皇位再册封十六皇子为储君,以他的多疑,纵然一时迫与端硕的权势,未必不会在关键时候按兵不动。只要他二人有一人的兵力不动,我们便有绝对的机会。” 第16章 端硕公主 端曌又道:“时间不容许,三月之期父皇禅也得禅,不禅也得禅。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如何能挑动他们坚不可摧的信任?” 驸马王衍道:“公主不必担心,这一项王家一早便安排了。只等公主一声令下,王家自能用最快的速度让谣言散播开去。正是要在二人毫无准备之时,才能令她措手不及。” 端曌又道:“原本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登基之日纵然血流成河,孤也再所不惜。只是现下国库虚空,若是见血,四方不稳才真真得不偿失。可是指望兵不血刃的就做到?实在是难。” 驸马王衍将手边的玫瑰顺手丟入小香炉里,拨动着那燃烧尽了的灰道:“预则立,不欲则废。咱们当作三手准备才是。” 端曌盯着那袅袅而起的烟,严肃道:“驸马且说。” “南方有昭龙世子一早便加强了边防守卫,有各地世家豪族在,地方上乱不了。北部龙家已然全力效忠咱们,自然能保住一地安宁。王家驻守王城周边,旁人也不敢造次。几位叔伯姑姑虽然是墙头草一般,不过陛下在一天,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有龙家在,北方周边外部自然可定。顺服于端硕的兵势,一时也不能从西北尽数汇聚。此外安,至于内定。皇城安危,明面上是端硕控制,可季渊在,就不会真的乱,是为其二,至此咱们大可做好以杀止杀的准备,只要他们不出这皇城,自有时间来料理西北。这第三,就是这三月之间,使他二人多疑。只要二人任一兵马不动,谁也毫无胜算。” 端曌听他所言,倒是比自己做的更彻底些,便同意道:“驸马说的正是,且安排着,越快越好。孤明日便令昭穆来王城,妹妹在这里,昭龙不敢不尽心。” 驸马王衍行礼后才道:“望公主恕罪,这事一早安排下去了。因着袁医师来皇城,诸事皆忙,才迟迟未曾与你商议。” 空气里摇曳的灯火晃动着二人的眼,弥漫着质疑与惶恐,王衍只觉得那冷是经年不化的。端曌依旧是无所谓的样子,从不曾有破绽,此番她也知道,他这些是倾尽全族生死,赢则全族荣华,共治天下。输则祸延满门,千刀万剐。可今日的话中,却有那么几分试探的意味。 她肃然,语气是君王的不可置否:“不论旁事,成,来日孤与驸马终究是位列女皇,宸君共治天下。败”她顿了一顿又道:“挫骨扬灰,也是一起的。所以孤信任驸马,许多事走在前头,亦可。” 驸马王衍从这话里听出了与过往断绝的坚定,也听出了彼此只能是长久的,正死富贵相关的合作。自小相识,夫妻多年,到底是没有男女情宜的。可是能到天下至尊之位,睥睨四海。没有夫妻情宜又算得什么。 诸人又商讨了这三月的各项细碎事宜,只能来日。 流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弥漫在端硕和皇十六之间的。 皇十六子也寻了借口,往西北去了。他要稳固住仅有的势力,要依靠好这位大姐,更要自保在权位博弈间拿到最大的胜利。 端硕赏了传话的人几板子,彻底的动了怒气。公主府上下,皆小心翼翼。 她的府邸远远比其它皇子公主的府邸更为豪华,连沐浴的池子也是白玉堆砌而成。日常用度自不必说,直逼皇帝的排场。出门浩浩荡荡三十二人,府中男宠无数。婚嫁两次,却生生赐了驸马鸩毒。而后,皇室莫敢赐婚,也由着她胡来。 皇十六子是庶出,却是皇帝最喜欢的小儿子。其母微贱,至病故也是小小婕妤。而因着皇帝的喜欢,自出生就养在皇后膝下。 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是带着他长大的。情分已然远超普通姐弟。皇十六子南荣玺再四不受其控制,她心底的愤怒远比防备担忧多得多。 一种宫女端着内造新进的饰物跪在一次,端硕随手拿起一支碧玺雕刻成牡丹花瓣,黄金篆刻成托,金箔点缀成蕊,下垂五寸流苏,末尾坠着三颗水滴状的碧玺。镂空的簪骨是如意纹的。 这簪子本是一对,一左一右,随风摇动,是内造新的样式,后宫尚未得便送了这里。 她豁然放下,又焦躁的从另个盘子里取出一支华盛花钗,红宝耀目。往发间比了比,见着眼下脂粉也盖不住的松弛皮肤,甚为恼火。 近来得宠的男宠子睿远远见她这般,从厨房来的丫鬟手里取了新制的养颜的饺子,笑盈盈的到跟前去请安。 那饺子透着殷红,未揭开盖,腥味儿便溢出。子睿生的貌美,是阴柔一派的男子。一双丹凤美如狐狸眼,对称的脸在微抹了胭脂的唇中显出一种滋润。 因着得宠,那饺子也是享用的。 因着得宠,也时常放肆。 端硕把玩这那只华盛,偏生子睿不知她此番是动了真怒。往日里只撒娇一二,夜里多食些蛇床子炖的海参。再如何,也全消了。 他盛一只粉色的饺子,掩盖腥味的药材在屋子里弥漫着甜香,喂到她唇间道:“殿下何必生气,凭殿下的智慧,什么事能难住您呢?”说罢,竟然络络的轻笑起来。 端硕正没个撒气的地方,听得他这般笑,只觉得如同满朝都在笑话她一般,刺耳不已。握着的华盛因着用力过度,那软金的凤尾生生变了形。 她一手挥过那碗,瓷器跌落在地上,诸人立刻跪下。又呵斥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般与孤说话。看来孤平日是太纵容你们了,一个个翅膀硬了,都想飞了。” 子睿以为同往日一般,竟然立在那里,将她的手搁在自己胸前道:“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对您的爱日月可鉴。又怎会舍得惹您生气呢?” 端硕冷笑了一阵,将那华盛簪骨挑起他的下巴道:“你对孤,当真至死不渝?若孤赐你死罪呢?” 子睿道:“殿下所赐,微臣万死不辞。只要能得殿下三分笑言,便是死也是值得了的。” 她复甜笑,而眼里却十分冰冷:“你说的是很好,孤自然信你。可孤依稀记得,前儿孤腹痛不止,你就在身侧唤了你几次,你在气头上可是连孤的身子都不担心的。” 子睿脊背冷了一下,对女子,特别是皇家贵族的女人,正是要她们冷热相待,不时常顺着,情爱之意才得长久。何况多年以来,无论多高贵的女子,也只有臣服的份儿。 “殿下恕罪,只因殿下当时与子江多说了些话,冷落了微臣。微臣心底难受,才一时失神。否者微臣另可自己疼上千百倍,也是不愿殿下有分毫损伤的。” 端硕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全数退下。将子睿那得意的眼神收在眼底,问他道:“子睿如此爱孤,可愿一生一世服侍孤?” 子睿心底还盘算着眼前的人若是来日掌权,自己何尝不能大有作为,长日里吃酒,也在旁人面前吹嘘。以公主对他的死心塌地,来日封自己做宸君,共同祭天登位,共分天下权柄。殊不知这些话,早就一字不落的在她耳中。 第17章 釜底抽薪 上 端硕冷哼一声,只一扬了扬手,暗处藏着的暗卫便悄然立了两个:“后宫里还缺个伶俐的宫监,你且先去。日后孤入主皇城,再让你贴身伺候。” 子睿脸上立刻涨成猪肝色,尴尬了一下又是畏惧的跪下:“殿下饶命,微臣不是有意惹您生气的,您要打要罚微臣都受着,若是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微臣就无法服侍殿下了。” 端硕呵呵笑起,直笑得身上颤抖道:“方才不是信誓旦旦么?如今怕了。不过是与她有几分相似,孤才容你至今。你当真以为孤疼你,爱你。你又当真以为你说的孤都信?你爱的是这荣华权势,可不是孤。” 子睿冷汗直冒,衣衫具透道:“微臣对公主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绝不敢欺瞒殿下。若有一点虚情假意,就叫微臣不得好死。” “哼,有你不得好死的时候。来人,给孤拉他出去。”两人将跌落在地,死狗一般的他拖走。端硕旋而又道:“慢着,以后你若再敢穿戴紫色的,孤剥了你的皮。” 子睿何曾见过这般,早吓得腿软了。求饶不已,拖出门外才想到传言中端硕喜怒不定是当年皇后处死了她随身的侍女,又想到那里屋常年挂着的紫衣美人。原倒是喜欢紫色是为的这个,不禁觉得胃里恶心受了天大的羞辱。征服众多贵族女子,没成想败在了一个死了的女人手里。不免将些难听的话骂了出来,暗卫一掌打掉了他两颗牙。 近臣祝旌前来拜会,窥见这一幕不免与同僚玩笑道:“怎的公主府邸有这样的蠢物?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待宫人禀报后,她才整妆出来相迎。 祝旌见她,复行礼:“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端硕忙虚扶一把:“舅舅快免礼,该是侄女前去拜见才是,怎能让舅舅来,是不孝。”虽然这样说,却不过是客气。 “君臣之礼不可废弃,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二人进屋密谈,宫女新端了一盏才进贡的龙舌茶,乘在触手常温不觉烫的犀角杯里。祝旌与同来的工部尚书贺翌知各自使了眼色,祝旌捏了一把胡子才问道:“殿下,如今陛下病重不理朝政,您监国许久,可见陛下信任。只是如今满朝传言陛下欲禅位为十六皇子,不知公主如何安排?” 端硕将描金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怎么?孤未曾听得这样的传言。满朝倒是传遍了?那诸臣是如何看的。” 工部尚书贺翌知明白此时他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于是道:“殿下监国良久,朝政之事自然得心应手。十六皇子虽然一向深得陛下疼爱,难免年幼随性些。若是殿下即位,大可缓慢过渡,等十六皇子长大后再行册立储君也未为不晚啊。” 祝旌又道:“眼下内部未平,尚有外患。十六皇子少有处理政务的经验,贺大人所言即为有理。” 端硕沉默片刻又道:“可父皇未必会同意,大可以让孤继续辅政,直到十六皇子有能力亲政。若是圣旨一下,孤难道抗命不成?” 祝旌又道:“殿下何必担心,您是嫡出公主又是长公主,名正言顺。十六皇子也是你亲子教养长大的,长姐如母,孝顺为先。您无子嗣,将来这皇位自然是传给十六皇子。陛下圣武,必定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有一两个陛下信任的人劝谏一二,想必陛下也会同意才是。” “你们说的是?可是父皇未必会禅位于孤。远的六皇弟,废太子,裳嵘,端岚,端翼,姜国。近的,四皇弟,三皇弟,难道父皇便一个都不考虑了。何况还有端曌,孤一想到他们,尚觉得头疼不已。“ 二人听了端曌的名字,竟然异口同声的笑了出来:“殿下何必担心端曌公主,原是木头一样的人,又不得陛下喜欢。至于废太子早被厌弃,朝臣也无可支持的。” “若是劝说,谁又能劝得过?” 祝旌复道:“端曌公主那般榆木脑袋,只和那群毫无实权的清流官员来往,既无兵权又不得陛下圣心,陛下必定不会选她,至于其他人,不足为惧。眼下当担心的是陛下是否会传位于十六皇子,若是如此,只怕十六皇子来日不会将皇位传给殿下。至于劝说,臣倒是已经想好了两个极为合适的人。” 端硕听了道:“端曌公主,你们不晓得她,最是口蜜腹剑。拿着顶撞父皇来收买人心,博个好名声,孤偏不信她这套。舅舅方才说已然有人?那是何人?” “北平王,皇叔昌植。琦江长公主。此二人与皇上感情极好,再者也有一方实权,皇上必定能听的进去。横竖传位于殿下或者十六皇子,本身差距并不大。” 端硕只拨动这手指上的紫罗兰的戒指问他道:“皇叔与长公主,为何襄助孤?我们素无往来。旧年还为了子书,得罪了她,如今子书虽然被孤赐死了,可这过往,可不容易过去。” 贺翌知道:“殿下不必担心,这些年皇叔与长公主封地上造桥修路靡费不少,如今民怨沸腾,只要稍加利用不愁不能制衡。再者,皇叔喜美人,公主爱奇珍,微臣已经准备好了两件珍宝,若公主能够传达来日厚赐,此事必定能成。” 端硕思虑片刻后道:“此为其一,届时我会调兵七万,守卫王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登上这女皇之位,十六皇子且让他出兵三万。” 贺翌知见了对面的他的眼色又问:“若是能册封贵妃江氏为皇太贵妃,常年陪伴陛下,想必陛下更会同意。” 端硕冷眼看了他一下道:“那贱人也配,咱们做事一向是威胁也有,甜头也有,正好拿她告诉父皇。那贱人可不能越了母后去,待登基后自然要她生殉。此事不必再议。” 祝旌想劝谏几句,又觉不合时宜:“殿下所言正是,可是近来十六皇子仿佛有些躲避殿下,殿下一向疼爱他,可不知能否劝谏得他同意。” 端硕又道:“这弟弟,最是令人头疼,罢了,随他去吧。” 贺翌知又问:“殿下,如今旱灾连绵,只怕登基禅位会有人借机行暴动之事。咱们可要防备着?” “贱民而已,届时将各处镇守的调过去,一律不许他们出来乱恍。你们且去想办法说服父皇,登基之后自然能有应对之策。” 二人只得回道:“是。” 第18章 釜底抽薪下 待他二人走了,端硕看着桌上的茶汤,一拂袖砸碎了:“自家舅舅都这般轻敌,近臣不过废物。十六又是个反骨,来人去唤顾塔来。” 顾塔是皇后当年精心培育的人,司暗杀,潜伏在皇宫的角落里,不动声色的除掉她不愿意见的人。而十年前端硕从大秦归来,端曌欲除之,却不知她身边何时高手密布。而后朝堂上,她总是在不经意间阻断了她可以获得更多实权的政事,又没有将政事榄在这里手里,诸如此类,便不敢再轻敌。 公主府邸里的浴池是露天的,由一块块磁石修葺而成。外引一道温泉活水,四时温热。彼时端硕去除复杂的饰物与脂粉,只余四枚金簪,束住发髻,点缀一枚珍珠。一对花丝镶嵌的九龙吐珠的手镯在臂上,显的皮肤越发白净。四面是千金一尺的顾绣屏风,那一幅幅画卷以比头发丝还细几十倍的丝线绣成。十二道九门檀木折叠屏风,一道道将内外隔绝开。又逢晚樱与浅金牡丹同开,在园子里透着嫩润。 而酒是西京进贡的马上琵琶,一杯之价十金难得,一壶酒,累死几匹马。点心是松子蟹肉卷,清炖燕窝与茯苓百花饼,长在高山之巅在冷风里采下的雪猴茶。冰上玉芒,草莓,交相辉映,一支金龙纹路叉子在上面,汁液在间隙间渗出。 顾塔隔着屏风请安,双目不敢多看一分:“奴才参见公主。” 端硕扬了扬手道:“赐坐,赐茶。孤唤你来,是有两件事要交待你。” “公主请降懿旨,奴才万死。” 她叹了口气道:“这懿旨和圣旨就一步之遥,一步之遥就是登天之难。父皇如今身子越发好了,孤的人不但近身不得,连好不容易扶植多年的暗柱都在最近被一一拔除。满朝之中,只怕也就是端曌有这个手段。” 顾塔拜了一拜道:“公主是要奴才除掉陛下身边的人?” 她看着水葱似的手指,抚了一下上面凤仙花染就的鲜红道:“除掉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万一父皇真有什么,天下人口诛笔伐也麻烦。可查清楚了父皇身边,究竟是什么人?” “回公主殿下:不甚确定,一次交手间窥见他的剑,若无认错。想必是北隐皇袁宣峻,乃是江湖里最为诡异隐蔽的门派,离恨天之掌门。是诸人不敢惹却也不和江湖人过多往来的。武功深不可测,长居塞外不理旁事。” 端硕想了想道:“哼,真是什么都愿给她卖命。既然你与他交过手,那情况如何。” “过不去五招,五招之内,奴才必命丧他剑下。” “既然如此就且不管他,来日孤可不信他一人敌得过千军万马。孤已经派人去教训十六皇子,教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你要去救下他,将此事嫁祸给端曌。此乃交代你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孤要十六皇子倾尽金吾卫所有力量,一月之内控制皇宫。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用摄魂散,只不能伤了他的根本。” 顾塔跪下领命:“奴才定不负公主殿下信任。” “你照顾十六多年,多少能听你的,他也没那么防备。去吧,要快更要稳。” 待他离去后,子弗才敢进来侍候,与其它阴柔的男宠不同,子弗高大健硕,颇有男儿气概,面对端硕也从来是不卑不亢。只是性子冷淡,少在跟前伺候。 他一身浅青花色的衣裳,勾勒出木玉纹样,枝叶花朵纤毫毕现。 端硕见了他道:“不必行礼了,你下来罢,陪孤说说话。”见他神色有异,又道:“怎么,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微臣偶然听得,不敢记在心底。” 端硕见他这般顺从却带着傲气的样子,笑道:“无妨,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不必藏着。孤恕你无罪。” 子弗一头墨染长发浸泡在水里,与她相对而立,两人的衣裳一黄一绿,与池边的景致融为一体,氤氲的水雾几近仙境错觉。“殿下智谋无双,定会一举夺得皇位。只是殿下太过仁慈,应当永无后患才是。” 端硕看着他道:“弑君杀父,伤兄害弟,月氏百年来可没这个先例。不过孤不介意破例,时候未到罢了。” 子弗将长发挽起,别在脑后,眼见她杀意四起,缓慢到她身侧替她按摩肩颈:“殿下收握重兵,原不必受许多委屈。” 端硕饮了半口马上琵琶,盈盈道出帝国运行的真相:“月氏至今已有五百年,已然不是最初的乱世。乱世之间,兵权就是王权。可是对于一个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国度,唯有官僚这个庞大的为国家效力的车轮,才是真正推动国家的马车。兵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成为指向自己的刀。唯有名正言顺,才能在悄然无息里让这架马车前行。” 子弗取了一块香芒,喂到她唇边,见她轻启双唇咬下一口才道:“所以公主殿下才忌惮端曌公主,可她是庶出又不得大部分朝臣的支持。” 端硕吞下那芒果道:“她是庶出不错,可是却是先女皇亲自教养的,传闻当初传为于父皇一部分是先女皇对她的偏疼。这些年她做足了简朴的样子,收买了多少人心,连百姓也夸赞她。至于朝臣,这些个朝臣哪个不是拉帮结派的。孤是最担心她不动声色的就让那几个主要的人。” 她忽然停住不语,半响又道:“罢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徒增烦恼。” 子弗笑道:“殿下说的是,这般操劳可不如及时行乐。” 二人翻滚的影子淹没在四下飘散的花瓣里,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屏风中。一枚樱花瓣飘零在她眉间,樱花虽美却不吉利,这般便再无欢愉颜色,更无甚情致,复起身去安排其它事宜。 皇宫供奉着各位先祖的安华殿突然换了团龙金菊纹样的锦缎布帛,端曌站在殿中,看着那几张已经悬挂了五百年之久的画像。历代帝皇只能供奉一张画像,唯有这位开创了女子可以为皇的圣武女皇南荣羲和,拥有三张。 第一张是年轻时候草原装束,一身骑马装,头戴草原上编织了珍珠和玛瑙的风帽。眉目英武,却不失娇俏。 第二张是纵横列国时的画卷,男装英发,尽显巾帼英豪气场。 第三张是登基称帝,玄色朝服,上绣日月河山,龙凤呈祥。 第19章 大长公主殿下 登基之盛,四海列国无不诚服。这个改写了自上古起到诸侯分裂大宇一统天下,诸国鼎立,东秦崛起,虽有女子掌控朝政,却从无真正登基称帝的传统。在月氏的土地上,打破了从前女子地位低下的过往,为这土地上的女子挣得原本属于她们的尊重和荣耀。 端曌一身月白的短衫素服,不着繁复饰物,只簪了一朵团龙金菊。耳上两只东珠,面上的胭脂也只是普通玫瑰汁子与米浆蒸出的。阖府上下,除了驸马的侍妾奢侈一些,其余都是从简。 她跪在女皇的画卷前,奉了一注香。 “一愿圣祖女皇庇佑月氏,灾难全无,早日国富民强。二愿庇佑,先祖的愿望早日达成。三愿我南荣家子孙与龙家子孙皆繁荣昌盛。” 琦江长公主远道而来,不愿大张旗鼓,只想安静跪拜先祖,没曾想竟遇到她,听她所言心里大为触动。她紧紧握住手里的水晶佛珠串,一头掺杂了些许银丝的头发以八柱珊瑚金丝步摇冠束起,以枫叶纹的金簪固定了四角。眉间众星捧月样的花钿,很是端庄。 一身深蓝色刺绣孔雀尾,祥云纹路的广袖大裳,腰间垂美玉一条。虽华丽,却不僭越。 她轻声唤道:“端曌。” 端曌听得她的声音,起身拜见道:“端曌见过姑姑。” “好孩子,起来吧。我见你在先祖前祈福,难为你心底还记得列祖列宗的遗愿。心中有百姓,不错。” 端曌复拜了一拜道:“先祖的旨意不敢忘记,先女皇的旨意更不敢忘记。端曌此生不求其它,只求能强大我月氏,实现列祖列宗的愿望。” “那你自己就没有愿望么?” 端曌笑道:“自然是有的,天下一统就是我的愿望。” 琦江长公主微笑几下,往前几步,点了一注香奉上,又叩首。端曌恭敬在一侧守着,不再言语。 才跪拜完毕,便伸出手来。端曌见着,忙以晚辈之礼扶她起身。 琦江瞧她,心下暗想,果然都忍不住了么?才有端硕奉来美人珠玉。如今又遇见端曌,谁知会有什么意图。她虽然不参与党派之争,却也听说过端曌在朝臣百姓心底的威望。 “你陪孤在这外头的花园走走吧,不过孤年纪大了,正需个晚辈在跟前侍奉一二。” 端曌笑道:“侍奉长辈本就是晚辈分内的事,姑姑不嫌弃,端曌愿一直侍奉姑姑。” 花园中特地培育的花草皆是名贵品种,外头数千钱才能买到的芷兰草,在花园中不过是点缀而已。更何况四时树木时常更替,得先培育出好的才能挪动,只这一项就不知花费多少。又有各级虚报数目,从中牟利。 琦江见她发呆,便问道:“虽素知你勤于正事少有外出,怎么见了这花花草草,倒是挪不了腿了?” 端曌笑了笑道:“姑姑说得是,我看着这些个复杂的花花草草,心里烦闷得很。只觉得这些花和皇城不配。” 琦江提起了兴趣疑惑道:“都是富贵之极的东西,怎么不配呢?” 端曌道:“不过是我自己更喜欢宿苜做辅,常见的桂树,栀子,常开的月季和蔷薇为主,姹紫嫣红又四时具美。姑姑觉得呢?” “不错,春有桃花艳丽梨花皎白,夏有荷花盛开睡莲娇俏,秋有金菊盛开不畏风霜,冬有二色梅花傲骨凌霜。有此四季,足矣。再加上青竹松柏,蔷薇月季桂树绣球。一年到头又美又不失趣味。比起这些几千钱才能培育得一两株的花草不知美了多少。” 端曌微笑了下,以更柔和的姿态道:“姑父擅长山水工笔,听姑姑方才所说,想必顺杨公主府一定诗画两全,意境非常。” 听得她提起驸马,琦江面上浮起了红晕的笑,复道:“驸马是文人,也只能做些诗画文章了。你两个弟弟昭润,昭叶倒比他们父亲强些。” “姑姑是最有福气的,与姑父恩爱多年,又有一双儿子,孝顺乖觉。” 琦江听出她的语气里有几分落寞,遂下意识的问道:“孤听说你与王驸马恩爱非常,也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怎么倒羡慕起孤了。你是母皇亲自教养的,福气在后头呢。” 端曌立时收起那没来由的落寞感,盈盈道:“姑姑说的是,福气在后头呢。” 琦江见状,转移了话题道:“对了,宿苜等草不过是极平常的,为何想将之铺就在皇城中呢?” “疾风知劲草,这宿苜也是劲草之一。有这般不易凋零且可入药的草种在这皇城之中,也是借个吉利。再者,打理花草一宫一苑竟然要十数人,每人月例三千五百钱,不论花草的。若是宿苜,七八个宫宇只需要一个人,给他四千钱,还得上谢皇恩呢。” “呵呵呵,哈哈。”一番话倒是把琦江逗笑了。 琦江又问道:“那这些多出来的人,你要如何安排呢?” 端曌回答道:“宫女三千,宫监四千。其实皇城无须这么多人,宫人的命容易在皇城的层层规矩或者隐藏的规矩里消散。不如放他们回乡,宫女的针织手艺多少能帮着一家子,太监们拿些钱财回去谋生,总比这里好。再不愿意的,城外皇家田地还缺不少人,何必年年找外头的人来种些瓜果。比如这花草,箫山脚下的花朵儿采卖了,也是一味香料,这皇城里的姬妾大可不必让内造置办。” 琦江听在耳朵里,又问她道:“你这开源节流的法子虽然好,可是皇家的颜面可如何能委屈得呢?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么?” 端曌肃然停下,娓娓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从无笑话先贤帝王者,只有暗里痛骂昏聩皇家的。话说回来,清粥小菜我习惯了,旁人不能习惯也不能为难不是。” “孤想起了一件关于你的往事,只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端曌疑惑道:“姑姑请讲,从前的事,大部分是不记得了的。” 第20 章 ?家宴 琦江看着乾元殿方向,想起很久远的事。记忆被拉扯回去,她缓缓道:“那时候不不过六岁的样子,西京进贡了一对暗色鸽血红宝石的耳环,那耳环雕刻成两朵樱桃,逼真动人,便是先女皇都不免被那耳环的精致打动,何况你不过是孩提。那时候,你仔细拿了耳环,再三珍爱,却又死活不要,推得远远的。后来那耳环,我给赚了去。从前我不明白,为何你如此喜欢,连还回去时眼底都是不舍,却还是要拒绝。这几年我见你日日精进,慢慢明白你那克制欲望的习惯,是天生的。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拒绝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端曌的确不记得这么久的事情了,可是姑姑所说的的确不假。这些年来,无论是感情,食物,欲望,珠宝,乃至于权势,都在不断的保持着清醒,拒绝那些触手可得的。可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很小的时候,母亲说的:“你不配。” “我不记得了,不过姑姑问的,却可以稍作回答。因为不能被欲望控制,若要真正拥有,至少得匹配得上。二是因为,世上许多东西啊,都是没有必要的。不但没有必要,更甚者是转瞬即逝。拒绝掉不能长久拥有的,或是早晚会丢弃的,能节省许多精力。也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没有得到,就无从谈失去。” 琦江仿佛见到了先女皇,楞然道:“像,真是太像了。你方才这话的语气神态和母皇,真真相似极了。若非母皇驾崩多年,我真以为是见到了母皇年轻的时候。” 端曌拜了一拜道:“不敢与先女皇相提并论,姑姑折煞端曌了。” 琦江收了神色道:“顺阳的厨子孤去哪都带着,晚上你来陪孤用膳吧。便不请别人了,不过你自己悄悄的去别宫就可。” 端曌诺道:“是。”而后又笑了一下道:“外界传闻姑姑喜欢貌美之人,可见误解良多。也许是姑姑无意的,端曌也备了一份礼物,还望晚上姑姑见了,不会是端曌曲解了您的喜好。” “你是有心的,先去吧。” 端曌复行礼离去,琦江看着她回去的模样,感概良多。又吩咐一旁的梨香:“暂且把其它人送来的东西仔细记下,不可遗漏一件。等咱们回去了,再一一退回。” 梨香道:“东西还尚可,只是端硕殿下的人明里暗里查了旧年工部播下的钱财,仿佛是要以此来要挟您。” 琦江冷笑后又叹气道:“皇兄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东西,哪个王爷公主不得有点东西给朝廷控制。若闹腾起来,她可查不出什么。这端曌,特地再这等我,又说了些开源节流的话,也是在暗示这江山社稷真的到了要勒紧裤带的时候了。可惜皇兄的这般孩子,竟然只有她一个能有这般格局和手段。是个天生的政者。” 晚间琦江果然在别宫备下了吃食酒水,等她前来。酒宴露天而办,周围以洁宣灯照着,虽只寥寥几盏,却很是通明透亮。 端曌一身常服而来,那常服的颜色虽然简素,却印染上了麒麟与日月河山,只差天道十二宫的星象和麒麟瑞兽。她行礼后奉了礼物,又在琦江的旨意下就坐。‘ 琦江打开那小小的锦盒,是一件团扇。那团扇是先女皇的遗物,乃大婚时行却扇之礼用的。因着和先时的宸君琦江的生父乃情投意合而大婚,这件团扇亦是女皇亲手所制。 她抚摸着那上头的孔雀羽毛与花丝编制的扇骨:“的确是件好礼,你并无误解。很好,很好。孤令人备下了些菜,你且尝尝。” 话毕,便有宫女端来一盏清水,跪下道:“请殿下用水。” 端曌接了喝了半盏,又见宫人端着一碟子黑色的东西来,其味难闻。 琦江见她神色笑了一下道:“这豆腐是黑豆做的,闻着不怎么样,但是以滚烫热油炸了,再以深红剁椒配着姜蒜与几味常见的调料。吃在嘴里,才妙不可言。” 端硕夹了一块淋了红色剁椒的豆腐轻轻咬下,入口第一下是酥脆。漆黑的豆腐表皮下洁白的豆腐渗进去了辣椒与香料,鲜美与嚼劲在嘴里突然爆发。整个味蕾,一下被点燃了。 琦江长公主也吃了几块,又道:“后头还有吃的,便少做几个。你且尝尝他们做的这道玄信饼汤。” 第二道汤盅打开,飘然而出的是玫瑰香。端曌尝了一口,品出那是熬制的细腻的红糖水,红糖常见,难得的是把玫瑰和红糖的滋味结合起来,上头浮着碎芝麻和炒过的花生,晒干的果脯,无色的是淘澈得很干净的豌豆粉熬制冷却的玄信饼,各个如珍珠般圆润。 这两样菜色下去,便是七分饱。琦江擦了擦嘴道:“这两样是顺阳城里常见的小吃,一碗不过六个钱。有时候,简朴和受罪可未必是同一件事,壁如这黑豆,原本是喂驴的,稍用好了,就是万民皆喜的吃食。年纪大了,总是食不甘味,这些希望和你的胃口。” 端曌笑道:“姑姑说的是,许多人许多事,用得巧妙便会有大用处。是为君之道,也是为民之道,更是经国济世之道。咱们身为皇家贵族,过于简省则是苦了自己,可若是能平衡得当,壁如有姑姑手下这样的厨子,自然是好的。” “你能懂得孤的意思,自然是好。端曌,你父皇建在,有些事是否操之过急了。端硕忍受不得,那是她自小娇惯坏了,可你不同。你自小在外历练,吃过许多苦,当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端曌复起身行了大礼,声泪俱下。 “姑姑是最智慧的人,端曌不敢隐瞒。端曌等得,可是诸国虎视眈眈,如何等得?百姓流离失所,筹划出的镇灾粮草因着重重叠叠的冗余关卡,迟迟不能输送到各地。月氏的根基正在一点点破损,还谈什么国家强大,百姓兴旺?端曌年轻,十年,二十年都能等。可是十年二十年,东秦就能在两代朝廷的替换里走出来。西京若依附其它,东北就是一道缺口。月氏等不得,诸位兄弟姊妹,姑姑想必也深知其情况才是。” 第21章 月氏症结 绮江侧靠在椅上,挥动着手里的团扇,复问道:“若是说政治手腕,你那些个兄弟姐妹倒是稍逊一筹。可是皇上,年轻时也是有些手段的,否则母皇当年不会选中他。你如今所言,言犹在耳,熟悉极了。权力两个字,真的能变了人的性情。你今日来,是想说服孤在皇上面前举荐你?” 端曌跪在下头,抬手望着她,不卑不亢道:“端硕做的,我自不会。此番,也并不觉着,以姑姑的智慧能被我三言两语打动。同样,我也不信姑姑会被端硕说服。” 她在椅上,扶住额头,一枚红宝石的坠子在耳边摇晃:“不错,孤自由定夺。可这结果,既不是你,也不是端硕。” “敢问姑姑,心里所选的人,是谁?” 绮江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众星捧月,光辉异常。 又看着跪着的端曌道:“皇十六子,南荣奕。” 端曌道:“姑姑选择他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您真的觉得,您能说服父皇?” 绮江摇摇头道:“孤并不这般觉得,所谓说服,其实是顺水推舟。任凭谁也不能真的说服旁人做他不愿的事,何况帝王。若举荐端硕,难免她姐弟生了嫌隙,若不团结可如何是好。再者,朝廷中也有你制衡。若选择端硕,皇室之中,怕又起腥风。可是若是举荐你,皇上不喜欢你满朝皆知。诸位姊妹叔伯亦会难为你。而奕儿是端硕一手带大,情分不同,自然会襄助,你声明在外,若是有什么,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端曌在地下跪着,一时笑出声音来,抖了抖身子止住了笑。绮江有些生气:“你笑什么?” 端曌抹去眼角的笑出来的泪水道:“我是笑姑姑安守一方平和富贵,就一心惦记这制衡之术。全然不记得国家兴旺的道,岂不是本末倒置。” “难道举荐你,便能让月氏繁华起来?且孤方才说了,举荐是顺势而为,不是逆天改命。” “若是只要顺势而为四个字,今日不会来找姑姑。端曌斗胆,是要姑姑出兵援住皇城,直到父皇禅出皇位。” 绮江骤然蹙眉,呵斥道:“放肆。” 端曌呈上一方旧时的布帛,绮江见了那笔迹,神色大惊。 “你当时不过是十岁余的孩童,母皇怎么会想着要立这样的遗旨?” “知子莫若母,祖母是一代明君,千古女皇怎么会看不清父皇。只不过祖母当年已然诊断除了月氏族的症结,不在皇权,而在豪族。而医治国家的病,只有让这腐烂腐烂的透彻,才能一刀子去腐生肌。可是再拖下去,月氏就真的病入膏肓了。姑姑应当明白,这个国度的运行,是上千官员与各处士家。要的,是名正言顺。” 绮江道:“就算是有母皇的旨意,孤最多只能不举荐旁人。不举荐你,更不可能出兵围王城。” 端曌又道:“姑姑,我若登基,首先奉父皇为太上皇,在箫山别宫颐养天年。其二,会安抚皇室,不见任何刀兵。其三,开源节流,替换官场里那些蛀虫。其四,以四国之力安然度过这次天灾。其五,广修道路,分设学堂,强兵强农。以朝廷冗余里拿不出的银子,促进月氏的繁华。百姓兴,则国家兴。百姓苦,虽国家一时繁华也是盛极必衰。皇室里头的人一个个的忙碌起来,哪里还有功夫争斗什么。” 绮江又笑道:“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惜满朝文武也只有那几个酸腐官员能向着你。这般,你要谁去做去?” 端曌又道:“南荣家我这一辈,不敢说个个英明神武,可是做点事还是可以的。何况我一向不讨喜,若是查出什么,他们也不会愚蠢到让我找出什么把柄。姑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是真的制衡,而非以争斗制衡。才能发挥到极致,才更舍不得自己创下的点滴功劳。姑姑所担心的,无非是我无人可用,没有实权者愿意尽力。可是正是我无人可用,才能用最好的人。” “就算如你说的,孤虽不愿支持你,倒也不能反驳。你看得透彻,不过能够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做事,可不容易。” 端曌又道:“姑姑只需看朝堂上那些与我同为百姓谋福祉的人,便可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做事,于我而言,不算困难。” 绮江有些被说服了,其实就家国来说,也是愿意举荐她的。可是出兵实在是,危险重重,若是来日定了谋反的罪名,真是无法洗清。 “孤且看其它王爷是如何举荐的,再做举荐的考虑。至于出兵,你可莫要做这般想象。” 端曌拜了一拜道:“虽然如是,还是谢过姑姑。姑姑愿意举荐,来日定会册封两位弟弟亲王之尊。” 提起两个孩子,绮江动摇了下。心下想到两个孩子才能极好,却不得不因为身份特殊,不敢外露:“做亲王又如何,我只盼着他两兄弟健康才是。” “姑姑所言甚是,相信为了两位弟弟,姑姑是愿意的。虽然端硕也许会承诺得更多,可是在一片虚空之中承诺,实在不合适。我自然不同,姑姑好歹也带过端曌几年,顺了祖母旨意也好,不顺也吧,咱们都是家人。这些年,您看我真正难为过谁。” 绮江侧着身子,想起这孩子的种种,的确是少有残害家族中人的,也算照顾得当。论这一点,谁也难做到。 第22章 十策 可却也未能立时答允什么:“就算你真的照顾诸兄弟,可是孤还是不能答允你什么?” 端曌复笑道:“其实,也是为的姑姑好。姑姑想想,旁人即位,如若家国宁。西京与东秦自然会联手索取利益,若起刀兵。以地利之势,最先消耗的可是您的实力。端硕也好十六弟也罢,登基之初必定不会消耗自己的兵力。” 绮江仔细思量,顺州与两国比邻,的确是要地,且无地利可以阻隔。如若端硕或者十六皇子弃车保帅,最先受损的便是自己的封地。 “难道你登基称帝就能避免两国结盟图我月氏?” 端曌不在跪拜,起身坐在一侧威严肃穆。一双眸子冷得仿佛能将周围的人冻住。 “不错,上奉先女皇遗诏,中承父皇亲自禅位,下安百姓官员之心,皇亲自保为上,皆以为我无甚实权,才更好维持各方平衡。只要内无乱,外就无可乘之机。端硕即位,废太子是否会不死不休?那些深受荼毒的百姓是否会心有反意?端硕弱点太多,皇后一族狼子野心。平衡之术,富强之道,姑姑自然是明白的。” 绮江想了想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孤看着母皇份上愿意举荐你。可出兵围城,孤绝不同意。” 端曌复示意身边的人取出一方小册,呈到绮江手中。绮江见了那册子,竟然激动得微闪泪光。那是年轻时候提出来的强国十策,重农,强商,促天下往来直道,监察史直通天听,金吾卫暗访朝臣,变法,盐渔林矿皆归国有,天下之财用于天下。 “姑姑当年提出的这些,祖母并非半点未曾思虑。只是当年,家国虽兴却不足以承担这些庞大的支出,各处人才也未能尽用。” 端曌看着她的表情微妙变化,由动容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她如何不懂得眼前的姑姑的政治抱负,否则又怎会以十数年时间将贫苦的顺州打理成隐富之省,又这般深得民心。 一个人,战立在权力地位的巅峰时,就会想实现一些伟大的理想。而遗憾就是明明知晓一个策略能够做到许多事情,可是却始终未能实现。这无关权位野心,志与自己心里的一点不甘关联。 绮江书写,林林总总十分详尽,只要银钱足够,必定能够快速的让国家恢复生机。可是当初提出时,触及了世家的利益,遭受了很大的反对,就算是女皇也不能全力实行。她觉得心底有一口憋了几十年的气,顺不过,但是若是这理想的一切实现呢? “孤只问你一点?靡费银钱米粮,你从何处能得到如此庞大的财富?” 端曌道:“一个字,抢。珠玉黄金是东秦所喜的,西京最多。米粮等物,秦与南诏不过十钱一旦。而咱们天山里头出的药材,当饭吃也吃不完。北越许多骏马良驹,却缺乏药材。只要时间配合得当,凡缺的都能抢过来,凡没有的皆由朝廷凭空创造。士族财富极多,却无仕途,立时就是用人之际,有的是他们效忠的时候。如此,不惧姑姑的十策无用武之地。” “你说的都有理,可是实现这些得许多年。许多年啊,权位可是容易使人移了本性。” 端曌从发间取下一枚锋利的簪子,划破指尖道:“南荣曌对天起誓,若不能实现姑姑所述十策强我月氏,便受天雷刑法万民唾弃不得好死。” 绮江令人扶她起来,将册子还她道:“十策兴国,一直是孤毕生所愿。既然如此,孤出兵助你,也会知会朝中官吏地方士族,不过端曌。二十年间,必定要强大我月氏,如若此番失败,孤还是会自保为上。到时候,别怨姑姑无情。同样,只要这十策开始施行,姑姑必定会倾尽全力助你。” 端曌起身行三拜九叩之大礼:“端曌必定不负姑姑,不负列祖,不负毕生所愿。” 绮江扶起她:“还备了其它吃的,现在也是时候尝一尝才是,你必定也饿了。” 言毕,宫人们撤下原本的食物,先上了一道铜盆中藏银丝碳火,上扣一只铜锅又隔成四角,各注入不同汤汁。一味南疆红酸,一味清油麻辣,一味清水姜片,一味菌蘑。复又鲜鱼捶打成丸,虾肉剁碎成泥,螃蟹去壳取肉置于清姜之中。牛肉薄片滚于酸汤之中,各色食材混入麻辣里头,菌菇之内上置鸡肉数块。 复端上一盏素菜汤汁,回味悠长。且伴着应季的草莓酿造的酒水,玉兰花瓣裹着的蔬菜丝,既有农家乐趣也有富贵至极的美味鲜香。 酒过几盏,绮江对她的事有些好奇,借着酒劲头问道:“为何你府上这么些驸马的姬妾,你倒是大方。孤可不容许这些事,旁人还以为你忌惮了王家。” 端曌饮下一杯酒,缓解心底空落落的地方,伸手往空气里握了一把,想起久远前的事情,落夕湖的鱼,大漠的星空和酒,那样好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她借着酒意道:“我与驸马多年来,相敬如宾。也只有相敬如宾。正是这般,所以驸马有多少人,都是无所谓的。不但无所谓,甚至替他欢喜。咱们南荣家的孩子,姓南荣,妾室的孩子,养在王家自然是随家族姓。也是安慰了他家。何况姑姑,你我皆是皇族,最不能的,就是宥于这些小事。姻缘如此,一生皆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先女皇与姑姑的好福气。” “不错,南荣家的女儿们,个个巾帼英豪。” 说吧,二人皆笑起来。 晚些回去,驸马已经在书房等候良久。端曌一身酒意,神色是少有的得意:“绮江姑姑已经同意了,你那边呢?”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在他耳边道:“皇叔见到你与绮江姑姑一起,又见了那些证据,早以为满朝支持你。方才探子来禀,皇叔星夜入宫就是举荐你。现在有他二人这般推动,咱们都不必担心什么了。” 她挣脱开来,脸上红扑扑的一片,笑道:“孤从不担心,皇叔哪个墙头草。驸马,你知道这一天,不,还未到。孤等了多少年,绝不容许有半点差池。不惜一切代价,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个都不必留下。” 驸马王衍见她有些醉了,将她的头发抚到脑后,吩咐玫德进来伺候。 至少,两个人也是生死相依了,有的信任大可简单。 玫德悄悄问道:“夜深,驸马是回书房还是?明日公主问起,奴婢好禀报殿下。” 他看了看新出生的孩子的方向道:“去看看宋姬,明早你让堇妤前来给公主请安,这孩子许久不见母亲,心里惦记。” 玫德答应着,又取灯盏送他出去。 第23章 摄国殿下 长夏时节,正是粉色的夹竹桃盛开着,临水照影鱼群争相游动。一只蝴蝶停在地上,围绕着她旋转。她少有这般喜色,因为一切,顺利得不成样子。 皇帝在皇亲贵族以及贵妃的轮番劝说下,终于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诸位在外的公主皇子皆回京述职。 第二道旨意,收回金吾卫的令牌下赐端曌,由驸马王衍执掌王城兵马司,负责王城安定。 第三道旨意,册封公主端曌为摄国殿下,暂掌朝政。 有许多大臣不解,连夜进宫面见皇帝,却被一一骂了回来。言语不敬是因为这位以公正铁血出了名的公主,必定会触碰他们的利益。而由此透出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气息也不断蔓延在整个国度的各级官员中。 端硕急躁之余,却失踪了些许人。而这些对于皇帝以前的安危有着至关重要关联的人,如一张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如其它公主皇子一般,立时安分起来。帝国风起云涌的波涛之上,是短暂的平和。而端曌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了大部分力量,许多不甚听话的官员,多了许多犯罪的铁证,从前不了了之,此刻竟成了催命的砒霜。 比利诱更有效果的,往往是威慑。 驸马王衍在忙碌了许久后,终于得了空闲来见她。他本就生得气宇轩昂,虽然身份不同,却不卑不亢,撇开两人多年都在回避的问题,也算知己至交。 远远见端曌,独自坐在湖上的亭中,月白素裳与这炎热夏季临水而开的夹竹桃树融为一体,旁边是经年的竹,矮些的杏。风里夹杂着夹竹桃的甜香,与夏日才有的那种温润。她看着手里的书卷,与周围精致融合在一起,甚是美丽。 待走近了,才行了一道平礼:“见过摄国殿下。” 端曌也未抬头,轻轻翻了书页道:“驸马今日是怎么了,这话听着倒是觉得生分得很。”又放下书看着他道:“难道是嘲笑我?” 听得她此时未用孤自称,可见是放松的,他伸手捉去她发间的花瓣,就一侧坐下,一身黑色的泥金朝服威严肃穆:“玩笑两句罢了,陛下已经下了新的旨意,请出先女皇的遗旨,昭告天下祭天请神,册封你为储君。按着规矩,该三天后才在正是拟制下赐公主府。”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没想到父皇,这般容易就同意了。”她侧过身子,以极为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轻松又毫无防备。 他看着远处飞翔而来的一对黑白相间追逐着的蝴蝶,便伸出手去,等那一双蝴蝶停在他的指尖,看着那蝴蝶的触角道:“父皇是情深之人,自然舍不得贵妃娘娘受苦,更不舍得留她孤寂一生。自然是为她谋长远,你选的人,真真不错。” 那蝴蝶飞离他的指尖,余下一点点酥麻渗透入心底。 她看了他的微微失神,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情深智浅,说的就是父皇。祖母当年一直严厉,虽然心底也是疼爱的,可是那些年四处正是奔波劳碌的时候,哪里有多余的功夫照顾他呢?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父皇才会那般依赖皇后,皇后狼子野心,不得不除,他有依赖端硕。其实父皇是个弱者,一个情感上的弱者,是不可能撑住这个江山的重担。” 驸马又道:“好一个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一个强者,身边都是依靠他的人,一个帝王,四顾周围却只能依靠自己。” 端曌点点头,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还好,你与我,总算是互相扶持,来日也是白头偕老。” 话虽这般说着,却并没有一点温情的温度,仿佛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 他道:“我准备了一件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 “皇城里面的花草太过于繁杂,我命人培育了万株团龙金菊,等登基大典正好开了,届时满布皇城金黄一片。” 她笑了笑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其实菊花耐寒,却也耐热,只要培育的当自然是能长期盛开的。这礼物极好,我喜欢。” “你猜我在想什么?” “猜不到?” 驸马看着她的脸庞,早以没有了少女时候的纯,哪怕是素装也隐隐透着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可是她是极美的,哪怕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有着独特的成熟的美,不是倾国倾城之妩媚,却依然勾魂夺魄,不像女人,不像男人。 空气里传播着蝉鸣,挂在远处的佛经的竹片莎莎作响,咬人耳鸣。 “我在想,你真的不像女人,却也不像男人。从小就是这样,这一点仿佛从未变过。”他想起他们自小相识的情谊,端曌一直令人熟悉,令人陌生。 “如何不像女人,又如何不像男人?” 王衍随手掐下一朵粉色的夹竹桃别在她的发间道:“女人多为情所困,容易在某些年纪失去控制。再强大的女子,心里也是需要依附的。可,多年相处,我从未见你有正真需要依附的时候。男人,可以抵御美色的诱惑,可以抵御财富的诱惑,却永远不能抵御权力的诱惑。当一个男人身处高位,一句话便可决定一群人的生死,一个行为就能令百姓兴或者苦,这样的时候,男人会失控。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好一点的,混了个明君的名头,可是历史不落笔墨的,不还是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久远以前的事情,曾经只差一点点就彻底放下故国山水,只愿与他守在世外,坐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是不免也放弃了。 就算痛苦,也不过一阵子,总不会一辈子。至于权力,自小生活在先女皇的身边,见过帝国最强的权力,一点点的建立起了自己暗地的王国,又怎么会在意小小的控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谁说是讲男女的。 她笑道:“若将世间一切包括生死都看得透彻了,就不会宥于男女,乃至宥天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是么?” 他二人相视着,来日还有不可预料的困难与磨难,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要为着同一个目的存活奋斗。 第24章 登基前夕 顺阳五万大军于城外七十里安营扎寨之时,皇城里头逐渐安分。这位代表着一方势力与皇族里头安守的亲族的人物,不动声色的稳住了月氏潜在的动荡。 端硕深知,如若自己的兵马临近王城,便是反叛之心路人皆知。何况封地上本就不太平,靠着朝廷里的酒囊饭袋支撑着天下,真是可笑之极。 皇帝于早朝时,昭告天下,即令人措手不及,又令人觉得是意料之中,只是太快了些。 只五日功夫,便要祭天行礼,接受万民朝拜。 皇城的奇花异草,一夜之间换成了团龙金菊。 原本皇城中那些娇贵的花草,通通移植于萧山别宫。 登基前一夜,万事具备,只等第二日走过女娲神坛一百零八级麒麟阶梯,加冕奉旨,焚香化帛,上谢苍天,下赦万民。 皇城里,历代帝王居住的乾元殿自西三十楼,是所有宫殿里最高所在,名曰勾陈台,四季北斗全在不同的方位,春夏两季可见天狼。 此夜,端曌与驸马按着规矩,一早搬入了乾元坤元二殿,后庭十二宫,后宫十二院,无不小心翼翼,深怕得了什么错处。 风里是幽微的花香,与青草的味道,那是修剪过后,青草的血腥。 “恭喜你,多年筹谋,费尽心力还是做到了一国之主的位置。” 端曌按在伽椰篌上的手指骤然停下,侧目看他。 她一身纯色麻衣,干净得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连眼神也是干净的。因着不喜灯光过度,只剩星光与半盏弯月。 “不论如何,我都多谢你来帮我。你来,不会只是恭喜我吧,既然是恭喜,就不该带着愤怒。”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挥了挥手。袁宣峻感觉到那些暗地里的影子全然消失。 “只是看不透你,你父亲身体里的毒素有一味是来自离恨天。试问除了你,有谁能用朱颜鼠,又有谁知道这味毒。贵妃实在和那位供奉在慈安殿的女皇很像,容貌容易寻得,可是那习惯却要人一点点教的。朝颜草入糕点,是你很久以前的习惯。” 她听着他这些推论,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任由微风起吹起长发:“这些不过是你的推论而已,宣哥,揣测别人可不是你的作风。” 他不忍信自己查到的一切,缓缓道:“那么顾丝形呢,这位贵妃的孩子,在你的地宫里。你的地宫藏着这个国家几乎绝大部分官员的秘密,甚至于你一直担心的阻碍赈灾的官员们,看起来是和你的姐姐来往甚密,可是暗地里到底听谁的。十一年前,西京进攻天山以南,月氏大公主端硕损失近半兵力,而后你还朝崛起。我远去救助大秦先帝后的几个月里,你又去了哪里?” 她的眼神不再是方才那种纯,换了一种坚不可摧模样,站在那里远远的就能感觉到她的帝王气场。 “我一直是这样,认识你遇见你,或者不遇见你,都是如此。从不因为谁改变什么?怎么,你在质问我,还是在怪罪我?” 袁宣峻看着她,只觉得眼前的人极为陌生,仿佛从来不曾真的认识她一般。 “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这世上无论哪里,都是这样。答允你的事情,我已然做到,明日过后,我自会离去。最后,但请你放过那位贵妃,身为母亲,她也算不易。” “这是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不过,你能来,我很感激。照顾好堇月,我这一生,唯是对她不起,此生也无法补偿。” 袁宣峻一时笑着,几近疯魔:“唯是对她不起?你知道那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知道我是从何处寻到她,又知道她几乎救不过来了。” “我不知,也不想知道。无论怎样,也是她的命运。成为你我的孩子,本就是她的不幸。我这一生,全然不知怎么去爱一个孩子。我的生母,当年不被我的父亲喜欢,为了得到父亲的爱,不惜以伤害我为代价。如今我三十了,马上就要登上这个帝国最至尊的位置,可是我还是逃离不开那时候的痛苦。这样的我,是不配成为一个母亲的。” 他停下笑容:“一个不会做母亲的人,现在要成为这个国家所有百姓的母亲,这不是很讽刺么?以伤害你的子民为代价,换取这九五之尊,阿曌,如今我已经不想纠结这些。我只问你,那几年你嫁给我,可曾想过与我一生守在大漠之中。” “自然有过,否则我们不会有堇月。那孩子,且让她随我姓吧,大漠里头,落夕湖边,让她好好的生活着,这辈子都不要掺和入这红尘万丈,枯骨无数。” 他求得一个并不明确的答案,正要离去。 她又道:“自古以来,人们只会记得明君的光明处,忘却那些黑暗。历史如此,到了我这里也不例外。天下只会记得政绩,青书工笔,也只会记录我的功绩和德行。” 他愤然,亦不解,只得漠然离去。 王衍在他走后,才缓缓上来,立在她身侧。二人俯视着这江山,一个心里平静如水,一个心里五味陈杂。 端曌拒绝了他递过来的大氅:“他必定不能自己查到许多东西,孤很好奇,驸马为何要将孤的一切尽数告知他呢?可别说,是在意从前那些已然消逝的过往。还是?” “本君以为,陛下会杀了他。” “孤与驸马,还未临朝,以君王自称不和礼节。”她顿了顿道:”如今是否教你失望了?” “不会,他到底是不懂你的。明日,日月临朝,大赦天下,公主预备如何处置端硕与一众反对的大臣?” “放着,马上会是用人之际。无论怎样,都必须稳住现在的局面。” “明日登基,本该休息才是,可是少不得劳烦公主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第25章 少主 地城里早早有个白衣少年等着,细看之下不过弱冠。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端曌见他,几乎断定是轩辕皇族的人。只是那气场与站立的不卑不亢,像极了袁宣峻。 她坐在麒麟椅子上,看他一眼后便不再看了,只拨动着茶碗里的茶叶。 那人且行了一个平礼,道:“大秦皇子轩辕巽恬,拜见公主。” 端曌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质问道:“孤不曾听过大秦帝王有弱冠年岁的皇子,那么你又算什么呢?年纪轻轻能和笑佛成了平手,出身江湖吧。” 轩辕巽恬起身直视她,四目相对,却丝毫不怯:“殿下说的是,我乃大秦先皇之子,前朝太子轩辕巽恬。如今是北漠门牌离恨天掌门袁宣峻的弟子。十一年前,曾经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端曌想起那时大秦皇后萨伊,以北越王庭兵力南下攻秦,却惨败而归,一万骑兵折损近半,不得不隐居于离恨天以东无人知晓的绿洲。而活下来的皇族太子和张家遗孤,被袁宣峻收为徒弟。 “你今日来见孤,所谓何事?就算当年孤曾经见过你,你又如何得知孤乃月氏公主?” 轩辕巽恬道:“玫言姑姑不久前病逝在离恨天,承蒙姑姑照拂多年,自然会提及将她留在离恨天的主人。人病重了,难免会胡言乱语。” 端曌闭了下眼睛,抬头叹气:“孤交待的事,她尚未做好,骤然病逝真真不可原谅。且算她以死谢罪吧。玫言没有那个胆子敢说孤的事,不论你是如何寻到孤,如今孤只问你,你来,究竟是做什么?” 他看着她,四下的灯火在他鹰隼般的眼神里消退掉光华,那燃烧着的熊熊的复仇火焰,令殿中几近发寒:“与殿下交易,殿下助我复国,我助殿下度过危机。来日登基为王,定交还江北,西北两省。” 端曌嘴角上扬,并不显出轻蔑,问他道:“江北,西北两地自百年前被你大秦夺去,你我两国就从未有友好的时候。此事不提,孤倒是好奇,孤有何危机?” 他复道:“安内才可定外,列国皆知公主之局面并不稳定。一旦登基,难免会有内外勾结之患。威胁最大的是西京与大秦两国,一旦二者联手,月氏虽不至于岌岌可危,却再无多余兵力可以对抗。稍有差池,只怕内外不安。” 端曌手掌握住了麒麟椅的一角,道:“就算如此,难不成你有通天的本事?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他拜了一拜道:“殿下荣禀,在下并非只是大秦前朝一个被废太子,更是北越王庭虎狼之师的唯一继承人。兵马虽然不多,以一敌百,向来是手里稍微过得去的战斗力。此时,若西京大秦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有精力来干扰他国事宜。此乃其一,其二,我北越王庭传下过一笔财富,不敢说富可敌国,可月氏一国之力,也需三年五载。以此为基础,殿下定能安内强外。” 端曌又道:“可你要孤帮你做什么呢?孤可是没有通天的本事能够帮你复国。” 他道:“殿下说的是,在下也并不盼着此时便复国,只是多年以后,殿下不要忘记今日之约。而眼下在下所求的,是一统江湖,江湖无国界。若得殿下襄助,来日大事可成。” 端曌来了兴致:“一统江湖后呢?你又能做什么。” 轩辕巽恬道:“那时,便是在下的事了。有殿下襄助,不愁大事不成。” “孤为何帮你?” “在下方才已经说了,如今是在下帮助殿下。来日才是殿下帮助在下。若您同意,在下已经备了薄礼,五十万两金器已然在天山脚下候着,殿下同意,只派人去取就是。三月之内,大秦与西京自会自顾不暇。若您不同意,在下离开便是,不过,江北西北两省,能佑月氏万代根基。若在下事成,愿交两国之好,百年之内,绝无争斗。” 端曌思虑片刻,道:“孤答允与你合作,不过等你先做到了西京与大秦自顾不暇,再谈以后之事,不过礼物既然备下了,孤自然是却之不恭。” “自然。也请殿下放心,在下会照顾好师妹,不教她再受任何委屈。” “看来,你对孤的事,了解不少。不过,孤还是多谢你的好意。” 他拜了一拜道:“在下绝无他意,师妹的确很像我已故的妹妹。”复拱手道:“告辞。” 待轩辕巽恬离去了,端曌才看着下头空旷的地毯。玫德奉了新茶道:“殿下,他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否者这般贸然找来?” “知道的人除了你已经全然见了阎王,又如何得知。你看他这般镇定自若,哪里像个少年?许多事,玫言并不知道的清楚。看来这位萨伊皇后,并不安分呢。这些年,在江湖里头搅动风云,他可是从来不搀和江湖中事的。不过有一点,他说的的确很对。” “殿下,是何事,竟令您觉得有理?” 她深呼吸道:“月氏的确经不起外界的折腾了,而要想家国兴,的确是需要大量的黄金的。” 玫德听了,半响不敢言语,只道:“明日便要行祭天大礼,殿下还是早些休息才是。”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复对着玫德道:“玫言当年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弄丢了孤的孩子。如今,无论真相如何,到底说出了许多不该说的,斯人已逝。便把那孩子,送去金吾位吧。” 玫德脊背一惊,那金吾卫,怎么是女人能熬过的,无非是要她听天由命了。 如此亦不敢劝谏,只得回答道:“是。” 轩辕巽恬离开地宫后,以最快的速度绕开躲避了跟着的人。回到住所,早早看见等在那里的,自小服侍自己的桑红姑姑。 她关切问道:“少主可有遇到什么不对的事?” 他坐下道:“不曾,母亲说的对,这位端曌公主果真是为利至上的,各种细节算得清楚,所以并不麻烦。只是咱们布在大秦的暗装得悄然运行起来了,江湖人能做朝廷不能做之事。” “少主雄才大略,来日定会成功。” “这几个月,陛下都未理朝政。四下流言四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乾元殿中,太师言语里几近怒火。 女皇立在案前,喂着那羽翼灰黑的海东青。听太师这样说了,搁下手里的小勺,回首看他。 太师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臣见陛下喂养这海东青已经几个月了,莫不是宫中吃食太好,连飞翔都忘却了?飞翔且罢,连嘶鸣一声只怕也不能了。” 女皇一身玄色对襟常服,上绣四海山水,纹理分明。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扣上盖子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朕瞧着,这鸟儿迟早有羽翼渐丰的时候,朕尚且不着急,太师又何必着急呢。” “陛下,正是陛下不着急,臣等才心急如焚。宸君殿下已然裁撤了工部,吏部,刑部,诸位大臣。而这些人皆是端硕长公主与奕亲王举荐的。赈灾事宜虽然顺利,可是东秦西京边境不宁,我朝也该加强边境兵马驻守,可宸君殿下已然驳回了诸位大臣的奏本。如今东秦使臣前来求亲,却又言语不敬。这些,陛下如何能充耳不闻,全然交由宸君处置。” 女皇仿佛有些走神,只透着窗户看着远方的青山,一会才道:“工部历溟昌虽然是端硕举荐,却在道路桥梁与水文测绘上所成多年。一家四代都是如此,虽然有些贪色,却对所建之桥路建筑要求极高。吏部的度际,酷吏一个,擅以刑法出罪证,一直被百官畏惧。吏部的盛桦,之前在端硕的封地上协助她管治百官,以至端硕少问封地事宜却长治久安,凡是他用的人一向颇有才干。太师,朕与宸君日月同天,朕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无论这些人,是谁举荐的,你可见宸君用过王家的人?” 太师惊愕,不曾想女皇对朝廷的事非但不是全然不理,却是了然于心。又道:“可是边境之事,恐有祸端。这秦朝求亲,陛下又如何安排?” “太师,满朝的兵力并不全然会听圣旨行事。此事按下不提,会有其它解决之策。至于两国联姻,秦既然不愿求取我月氏的公主,便从宗室里选合适的女子嫁过去吧。” “陛下既然已有旨意,臣无异议。” 女皇示意玫德取出锦盒,打开那盒子是一卷圣旨,女皇复道:“朕知晓太师年事已高,还是辛苦太师走一遭。眼下要紧的,不是皇室争斗,列国折辱。而是各地学府书院的建设,唯有人才辈出,我月氏才可谋长久。南方一直富裕,可是这学府学问,是大家望族的事,百姓纵然想知书礼成人才,也无处可去。长久不是法子,还请太师舟车劳顿,南北俱走,与您的门生们为月氏兴学荐劳苦几年。” 太师领旨回去时,内衫已然润湿。他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回首看着乾元殿玄漆大门。觉得大月总算是有希望了。兴学者,数十年,人才起,国家强。只有百姓有繁荣昌盛的机会,各处才能平衡。 北越东部沙漠。 离恨天。 堇月自从到了这里,一直不说话。身上的伤也逐渐愈合。旧的伤痕虽然可怖,比起她那双几乎是永恒的冰冷深幽的眸子,显得不那么扎眼。 也还算乖觉,只不说话。 石桌上,袁宣峻以笔书写了南荣堇月四个字。见她瑟缩在石壁一角,头发梳成长长的辫子垂在肩前。不过十二天岁的孩子,竟然这样单薄。 那一日若不是偶然撞上,误食了狗肉中毒的人家户。再由那毒性寻到她,手臂已然被犬牙撕扯破了。若不是血里的剧毒,只怕已经。 每每想到这里,他的愧疚如煎熬着的铁,一点点灼伤着他为父亲的感情和歉疚。 他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第26章 袁宣巽恬 堇月见了,才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柔和笑意,保持着令她觉得安全的距离。温和道:“这就是你的名字,南荣堇月。记住了吗?” 堇月轻轻点头,如受伤的小兽。不言语,瑟瑟缩缩。 巽恬不知道他已然回来,开了石门便唤道:“小师妹,师哥带你去湖里捞鱼。” 堇月见了他,才透出一点笑意,而后点头。袁宣峻看在眼里,先是惊讶,而后又收了神色。 巽恬见他在,忙行礼躬身道:“见过师傅。” “带着师妹去吧,那白鱼正是产子的时候,你们吃多少捞多少。不要浪费了。” 堇月不管袁宣峻,未等巽恬回答,就上前拉着他走了。 落夕湖旁是千年不倒的胡杨,一汪清澈的水是这沙漠里的明珠。湖底沉着袁宣峻酿造的酒,游动着极白的十寸于长的白鱼。鱼肉鲜美,若是炖汤,便是不加盐也有种别样的鲜甜。 傍晚,夕阳将胡杨映成红色。湖面开始倒影着天空。太阳从明亮刺眼渐渐变成可窥见的红,如一枚偌大的咸蛋黄。从沙漠里的地平线沉下去。 金星闪耀在西方,天空如浸墨一般大片大片的黑了。星河开始升起,秋季的大三角横跨星河。 巽恬与她坐在小舟上,星河映在她的眼里,脸上一点婴儿肥,刀削班消瘦的身体,透着一种莫名的倔犟。 堇月指着东方升起的星星,那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又看着巽恬。 巽恬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握住她的手指着那个星星问:“是那颗吗?”见她点点头又道:“那是织女星,左边的是河鼓星,右边那个是天津星。这三颗星星在夏天就会陪着星河出现。直到冬天,看不见的时候。” 转念想到,这里是北越沙漠,就算是冬季也不会看不见这些星辰。早就不是故国皇宫里,秋季是延绵的雨,冬季是乌沉沉的雪和云。 堇月听他说话,莫名的觉得一种安心和温暖。而此时,星河倒影在湖面里,舟里只有一盏灯。她一口吹灭了那灯,伸出手在湖里晃了一下,星河在水中泛起涟漪。 巽恬见她的样子,又想起了在逃亡途中死在自己怀里的妹妹。一样干净的眼,一样单薄的身体。那种熟悉的亲情一直环绕着他,让他对眼前的人不自觉的心生顾惜。 堇月一直划拉着湖面,半响才对着他道:“饿,肚子饿。” 他拍了拍她的头欣慰道:“你终于说话了,我烤鱼给你吃,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取了舟里的一枚竹子,飞驰在湖面插入水中,捕获了两条小些的鱼。白鱼得五年才有四存,十寸之上才能产子。 待他到了湖边,以气聚指,化气为火点燃了一旁的干木。将竹子插在沙中,火的热量开始卷起那鱼皮上的油脂。爆出点点声音。 堇月依然在那舟里,四顾星河。月亮已然升起,大如巨轮,仿佛触手可及。 袁宣峻忙完了事,才想到今日是十五。怎么也算是一家团圆,于是便去密室里对练功求速差点入魔的大弟子道:“婳儿今日十五,不必面壁了。你师母做了些家乡的糍圆,去湖边吧。” 张贞婳心底还是有气,不过一直闷在石室里早就觉得闷得慌了。于是乖乖认错,赌气出去了。他见她这样子,只得暗暗摇头。 萨伊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是两个盒子。她一身灰麻素衣,普通平髻,三两木簪。哪里还有半点前皇后的气派尊贵,沙漠的风沙太大,如何桀骜都会被一点点磨平。 袁宣峻上前帮她拿了食盒,两人保持着长久以来的客气。他闻着里头的食物味儿道:“好熟悉的味道,是大秦的糍圆,腌肉的月饼还有刚炸的沙琪玛?” 萨伊笑道:“我看你是饿了,倒是闻得准呢。不过还有旁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鱼肉快好了,堇月却还在舟里。巽恬突然有点玩笑之意,就是不去接她。 堇月冷静的看着他不动,四下又没有可以划动小舟的浆,只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就开始拼命用自己的手臂滑动着水。突然无用,却又看得人心疼。 巽恬头上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后。萨伊责怪道:“还不快去把堇月接过来。” 他躬身道:“本想玩笑一二,没想到她当真了。母亲,我这就去接师妹。” 待他去了,她才又道:“这孩子平日里葫芦一样,好像堇月来了后他要孩子气些。” “是啊,多一个孩子,孩子们也热闹些。今日十五,这湖底的酒冰凉的正好入口,我去取两坛。” 堇月被他揽在怀里,从小舟一跃而出,跨湖面到了这岸边。先是用力捶了他几下,才平复下来。 他忙劝慰道:“鱼熟了,你不是饿了么?还有力气打人啊?” 萨伊将食物排在了一方布上,几人席地而坐。贞婳特地换了一身新的衣衫,是灵动的美丽,堇月只看着那鱼不动。 袁宣峻把酒递给萨伊,又往胡杨树下采了几株香料在手里捏成末到那鱼旁洒在鱼上道:“这个枯子末有辛辣的味道,只用一点点就能让鱼的鲜味爆在嘴里。” 递给堇月那鱼道:“慢点吃,小心烫。只吃肉,注意不要咬到内脏。” 萨伊将食盒打开,一样朱色印子的糍圆,一样脱模的月饼。一样卤制的草原里的牛肉,一样酸奶皮,并着混了韭花酱的烤的羊肉排。一排的酒杯中倒入了赤色的沉月醉,只袁宣峻端了酒坛子,自顾的饮了一大口。 堇月看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那略带冰凉的酒。倒是觉得很不够味儿了,也学着那样子端了酒坛,猛烈的喝了几口。嘴里混着鱼肉的甜和沉月醉的温,脸上也绯红起来。 贞婳大口嚼着一块糍圆道:“小师妹喝酒的样子,真的好像师傅啊。” 萨伊取了一个月饼给她道:“这是你家乡的味道,快堵上你的嘴才是。” “我难道说错什么了?” 袁宣峻低头一笑:“没说错什么,的确像,也是缘份。”于是从怀里取出一块玄色镶嵌了舍利子的玉珏交给她:“这个给你,过两日你就得和师姐们练功了。先练筋骨,到时候可不许偷懒。” 萨伊见她的样子那样单薄,又道:“要不要等她再好些?你最初让两个孩子练筋骨,一站梅花桩就是一天,光是几个寻常的招式就得重复个四五个时辰。孩子还小。”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孩子天份极高,正是身体弱的时候才要慢慢强健起来。基本功不稳当,如何能学习更上层的武学。先从马步扎起吧,到时候可得严厉些才是。” 萨伊看着眼前和南荣曌极为相似的孩子,明白他的心意,是教她现在吃苦些,来日也不要吃苦。亦点点头,又对贞婳和巽恬道:“那师妹练习基本功时,你们俩也在一旁跟着练习。不要荒废了。” 二人只得点头称是。 第27章 南荣堇峰 而后的历练里,堇月展现了异常的坚韧。从不因为练功的时长而争论申辩抑或是抗拒。承受,仿佛是她习惯了的底色。而她的身体,终于在日复一日里扎马,梅花桩,以及基础的招式练习里慢慢的好起来。因着食物丰盛,连个头也开始逐渐长高。 半年里,袁宣峻是愧疚亦是不忍,半步也未曾离开。只安心教她读书写字。与两个弟子一起,也算安享天伦。 巽恬依旧要花费时间去东边的绿洲,偶尔和萨伊同去。贞婳性子野,常常溜出去不见踪影。 堇月逐渐开始说话,地下石室藏着的书也逐渐能读懂许多。这一日,她在藏书的石室里静读一文,却突然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放下书籍,往底下更深处的石室走去。那石壁上的机关本是合上的,她只观察了一会竟然探寻出个中奥秘。打开了机关,往里头走去。 房中用于照明的是七十六颗明珠,因着石室群设计精巧,这明珠所在的位置不断折射放大外头的光线,将整个屋子照的明亮,夜里又是幽微的夜光。 悬浮在石室中央石座之上的,是一方生锈了的青铜剑,宽寸余,长一尺半。那篆刻着铭文的剑身仿佛有魔力一般,她不由得伸手触碰。那剑原本是迟钝的,却突然仿佛是脱落了铜锈一般,变的锋利起来,割破了她的手指,血顺着剑身往下在随着剑锋折射的光芒滴落了一滴在石桌上。 那剑,解封了。 袁宣峻感知到剑的变化,到了藏剑室那剑已然发出了嘶鸣的声音。 堇月回头,见他上前来裹住自己手上的伤口,然却并不觉得疼痛。茫然问道:“师傅,这是什么?” 袁宣峻取了剑,让她拿在手里道:“这把剑,叫做青鸾。”复又叹气道:“看来,都是天意。” 那把剑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凌冽的剑气立时消退了。 袁宣峻按着她的肩膀道:“昨夜教你辨别天上的十二宫,你记住了多少?” 堇月摇摇头:“记不住,太多了。” 他带他走出去,边道:“我们住的这个房子,叫天极宫,是按照天上的十二宫方位和阵法修建成了。北的尽头的地下河,南的尽头是黄金珠玉。最底下是八卦阵藏着历代住在这里的人的武学修为。以后你要熟悉这里的每个地方,把每个机关都烂熟于心。记住了么?” 堇月点头:“是不是要记很久?” 袁宣峻笑了笑道:“你师傅我,记了十年左右才记下来。你还小,所以不算很久。大不了在这记个三五十年,总有记住的时候” “那大师姐和师哥能记住吗?” “只要你一个人记住就可以了,他们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记住的。” 堇月回首看了一眼方才的房间,又突然问道:“师傅,你可不可以教我织布?” 他愣了一下:“为师不会织布,你学这个做什么呢?” “做衣服啊,我的衣服都小了。师姐的衣服又太大,师母不在。” “咱们不学织布了,师傅带你出去买衣服去。” 堇月一时对出去二字,无甚概念。不知道要越过这沙漠,需要许久。 月氏,王城,皇宫。 宋姬奉旨带着岁余的孩子前来拜见王衍,按着皇室的规矩,非女皇所生的孩子,都是养在本家。 孩子在摇篮中睡得极熟,半握着的拳头粉嘟嘟的,连睡梦中也是带着浅浅的笑。让人见了,不自觉的欢喜。 坤元殿偏华丽,是宸君喜欢的陈设。铜丝掐丝珐琅香炉里燃着沉香。花瓶里排着三支白荷,一只荷叶。 宫人备了一桌膳食,宋姬自己做的几样饭菜也在宫人验毒后排了上来。他哄了哄孩子,交给奶娘。 到了桌前,对立在一侧的宋姬招了招手道:“来,一起用膳。” 宋姬复拜了一拜才去坐下,夹了一块红柿裹肉到他的盘子里:“妾记得殿下喜欢吃荔枝肉,特换了红柿做了一份。殿下尝尝。” 宸君尝了一口,那肉刀工精巧,甜度适中,入口绵长,颇有嚼劲。 “的确不错,这道菜费功夫。难为你做了,这么远的送来。”随夹了一块寸圆茄盒给她道:“你也尝尝这个,肉陷剁得不错,配着鲜嫩的茄子炸制而成,很是鲜美。” 宋姬一口未送入嘴里,就有宫人来传话,女皇不知怎的过来了。 女皇未退朝服,威严而至,宋姬忙搁下碗筷对着门口跪迎她,待她进来,宸君行了一个平礼。问:“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女皇往那桌上的正座坐下,令宋姬免礼,才回答他道:“听宫人禀报,宋姬带峰儿进宫拜见。早上国事未毕就未接见,现下得空了也过来看看峰儿。峰儿呢?” 奶娘行了礼恭敬答:“小公子已经睡着了,奴婢这就抱过来。” 女皇做了一个不必了的手势:“不必了,孩子困了别再弄醒了。今年龙家新送来极好的艳红桃和玫瑰蜜,朕命人制了点心,膳后用正好。” 宋姬立在一侧伺候,带着几分不安。女皇见她穿着朴素,又顾念着从前安份守己,从不惹是生非。便示意宫人安置椅子:“宋姬,不必站着伺候,坐下陪朕和宸君用膳。” 宋姬曲膝行礼才敢坐下。 女皇尝了一口宋姬做的葱白炖的牛肉,很是好吃,对着宸君道:“宋姬的厨艺和从前一样好,在宫外照顾小公子可惜了。” 宸君道:“若陛下喜欢宋姬的厨艺,时常传她进献几道菜便是。” 女皇莞尔一笑:“为人母亲本就辛苦,朕再时常传菜必定耗费许多时间。人劳累,难免又分散了照顾孩子的精力。” 宋姬听了,复起身跪下道:“妾不甚感激能伺候陛下君上,怎会劳累。陛下喜欢妾的厨艺,乃是妾的荣幸。” 女皇复道:“别动不动就跪,你猜生了孩子不久,正是好好将养的时候。” 才坐下,她又道:“朕昨日得空查了查这宫廷里的账目,只一道牛乳糕点就开出了八十斤牛奶的账目。朕想着,朕和宸君怎么吃这一天也不可能吃了八十斤牛乳。小到牛乳鸡蛋,大到珍贵食材奇珍异兽。实在是浪费。” 宸君听罢,道:“后庭的确是需要个能管事的。不过这事,仔细查问发落下午,也能解决。陛下不必为这个劳心。” “何尝不是呢?朕让玫德去查,这些个宫人竟然拿太上皇留下的太妃们作幌子,又那旧例做文章。还是这宫里,人太多了,朕想好好发作一次,再裁撤掉这些人。留些能做事的便好,宫人不必多。更该简省才是。” 宸君听罢,道:“太上皇留下的姬妾们,若是移居萧山别宫,规制也不好裁剪。” “宸君说的是,朕想着,朕在皇家林场里开了一片剑麻地又有桑树若干,田地许多。就把太妃娘娘们移过去,颐养天年。其次是,多嘴多舌的宫人们,全部去皇家农场好生做些有用的。至于那些领班刺头儿,这些年也落了不少罪,便按律法定罪去边境服役。皇宫里,留三分之一的人,便可以了。” 宸君知晓她一早就想好生清算这皇庭里的肮脏,本来换掉花草已经是告诫他们,谁知道不但无用,反而是变本加厉了。 道:“这宫廷里,的确缺一个能管事的人。” 女皇点头:“处置的事,玫德自会办好。朕想着,宋姬虽然少言语,在打理家事上却很有章法。特地来问一问宸君,朕想册封宋姬为后庭夫人,居住华玺宫,总管后庭事宜。享一等妃份例。” 宋姬听罢,复站立起来屈膝道:“前并无姬妾受封的例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再则,峰儿还小,妾不能离了孩子。” 女皇笑了笑道:“朕也为人母亲,如何不懂母子分离的苦楚。朕也十分喜欢峰儿,所以亦想赐他南荣姓氏,为朕子,以后便由宋姬教养。如此,也算两全其美。” 宸君虽然惊讶,也镇定了神色道:“从前,并无这样的先例。还请陛下三思才是。” “规矩也是人定的,只是入了宫廷,宋姬更当尽心,不要辜负了朕与宸君的信任。万不可推辞了。峰儿,便唤作南荣堇峰。” 宋姬思考再三,复行礼谢恩。 第28章 医者医心 堇月从离恨天出来,与袁宣峻一起穿过沙漠,南下而去。 天气已然是入冬,大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也不似大秦国境那般冷。风寒如刀,吹在脸上仿佛要割下人的一片肉来。 她换上了大毛的衣裳,裹在白色的袍子里如猫儿一般乖巧。疾风而驶的马匹上驰骋,又是另一种年少的英俊,身体虽然一直单薄,却从单薄里透出韧性,眼睛里是婴儿般的纯粹。透着看透一切的通灵和对一切好奇的懵懂。 “师傅,我们到底去哪里?衣服也有了,不是该回去吗?” 袁宣峻扯了缰绳,想到她母亲以前呆过的园子,心下是想带她过去看看,守岁过年,也算是一家团聚。 “大漠的东西味道单薄,带你去尝尝更好吃的。再过一个月就是年下的,你师娘和师姐师哥都会过来守岁过年,到时候再回大漠去。” 堇月点点头,鹌鹑一般跟在他的身后:“好。” 大漠与大秦的交界处,有一座城,名曰律城。是北越与大秦交易往来之城,虽然繁华,却也人口稀少。除了驻守的兵士,大多都是商人。 二人随意找了一处客栈住下。 店里卖的是北境才有的烧刀子,和这里的天气一样,烈。 堇月喝了一口,只觉得从舌尖辣到嗓子眼。也不知师傅是怎么能大口大口的灌下去的。 她赶紧罢手,只夹了一块白菜炖的酱肉放入嘴里。袁宣峻笑了笑道:“这酒极烈,和家里的酒不同,喝不下便不喝了。菜却不错,多吃一些。” 她道:“我以为所有的酒都是甜的才对呢?” “从大漠往西以北的酒是白色的,乳香且烈容易醉。秦酒两江的味道全然不同,北为清香,南为浓香,月氏的酒呢是酱香。大多数的果子都可以酿酒,味甜甘美。南诏的酒是糯米酿造的,用甘蔗熬制的冰糖做底,色黄味酸回甜。再过几年,师傅教你酿酒。” 堇月柔和问道:“师傅,您说的这些酒,你都喝过吗?” “大部分是喝过了,总有一些没去过的地方,自然有没喝过的酒。” 堇月想了想,突然嘟了下嘴:“你骗我,我看过你给的地图。就从我们住的地方到这里都走了好久,你说的地方这么大,怎么会都走过呢?” “师傅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走过很多地方有什么好奇怪的?” 堇月想了想,骤然笑出声音:“那我以后也要去很多地方?” 袁宣峻愣了一愣,想着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徒然又严肃道:“你哪里都不许去,除非师傅带你出来游览。记住了吗?” 堇月不知他为何突然严肃起来,想了想道:“师傅,你说过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既然是这样,那应该是教导而非控制。所以,我不能听你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也是为你好。”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说的不对,为我好未必是控制,不是么?” 袁宣峻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了,又叫了一壶茶道:“为师说不过你,就听你的。” 半响又道:“这里往南有一处山谷,原有极多奇花异草,明日带你去看看。” 他转头望向那往南的方向,与堇月母亲过往种种皆浮现在眼前。 次日榜样,二人果然到了那山谷。只见远远望去,如天上砸下一枚巨大的鸡蛋,在平地里生生压出一片谷地。远有烟雾,树木森森。因着瘴毒弥漫,所以进去的人极少。 袁宣峻在入林处寻了许多草,教她嚼碎了咽下。 “凡有毒物,百里之内都有与其相生相克的。” “嗯,师傅。我们为什么来这片树林?没有什么美景啊,就是大树叶绿点,没落而已。” “这里,我从前和你师母来过。总想着带你来看看,等天全部暗下去了,就能看到这里最好的景色了。” 堇月裹紧了衣衫,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带着师母来:“既然是这样,师傅该带着师母一起来才是。” 他远远看着那山峰,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说道:“都是高处不胜寒的人,都不愿来的。” 堇月听不懂,只摇摇头。 读几个时辰,二人走到河畔边,河中有浅蓝色的水母游过,在冷冷的夜里,透出阵阵光芒。而复又有萤火虫从树中飞出,环绕在周围。映出二人的脸色。 堇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只跑着捉虫去了。 袁宣峻见着,相到十八九岁的南荣曌,只不过比堇月多了些沉稳。 那沉稳是压抑的,对一切事物都淡淡的,仿佛漠不关心,却有事事镇定自若。哪怕是彻底的信任了一个人后,也是淡然而冷漠的。 他最初以为南荣曌是后天至此,后来眼见她成亲,位居高位,一步步达到如今的九五之尊,才明白,有的人,是天性。 他看着这难得才寻回来的孩子,充满慈爱。只盼着堇月,一生安乐。足矣。 堇月正玩得尽兴,忽然听到远处有呜咽之声音。忙跑了过去,却见一女子不过十七,蜷缩在树下。瘴毒入肺,已然是生死边缘。 袁宣峻见她身着囚服,满身伤痕,忙褪下衣衫上前给她盖上。又迅速的替她诊治,解毒。 堇月看着他替她清理创口,欲言又止而又忍不住道:“师傅,男女大防,不如我帮她?” 袁宣峻依然未停下手里动作道:“堇月,你记住,医者无男女,无老弱。凡是当以人命为先。公正之医者心,不必理会这些世俗。” 堇月稍微点点头,只得更细心的观察他是如何处理伤口,如何缝合,如何上药的。 复一日,那女子从谷外的草丛里醒过来。四顾。 堇月端了一些吃的给她,她腹中饿极,狼吞虎咽罢了。也不致谢,也不言语。 “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谁打你了。”堇月好奇问道。 那女子不言语,眼神里空洞无神。“你们把我送回大牢吧,很快我就可以去死了。” 袁萱峻对着堇月招了招手,示意她去寻一些水。 又坐在那女孩身边,以一种极亲和的口吻问道:“你犯了什么罪行呢?” 那女孩如木偶一般道:“我剁碎了她,我杀了她。所以官府定了我的死罪,他们说我不孝,所以也用了所有刑法。” 他不问具体细节,也无法得知一个弱小的女子怎么会对自己的亲人有这样浓烈的恨意。作为医者,只能无差别的安抚下这个脆弱的灵魂。然后指给她继续活下去的道路,无论是一天还是三天。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从里面窥探得一种绝望:“你恨她,那么现在后悔吗?” “不后悔,我死了遇见她也是不后悔的。我只想快点死去,快点去找她。” “那你对她,还有很深的爱吧?若只是恨,你应该感到释然,而不是期盼。你期盼和她的见面,又是为了什么?” 那女子声音是哑然的:“她临死,我也没来得及问她。既然生了我,为何不爱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一直说生我养我难道错了吗?可是我真的觉得是错了的。” “你的母亲伤害了你,对吗?” 她摇头:“可是她从来不肯承认她的错,她是没有错的,我只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一块肉,有什么痛苦或者不痛苦呢?” “那你还恨吗?” “恨,哪怕她死了。我也不原谅她,但是我还是很爱她。我也不觉得我错了,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报应不爽。” 袁宣峻听到这里,深深体会到她身上的那种对亲情的强烈感情和绝望,他不再说话。以医者的身份抱着那个孩子,抱着一个受伤的灵魂。哪怕这个灵魂是万劫不复的。此刻他只是医者,只是大夫。无关道德。 堇月听了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心口不知道为什么,缺了一点东西。空洞的,疼。 那女子又睡着了。 堇月才问他道:“师傅,为什么有人会这样憎恨自己的母亲?” 袁宣峻道:“因为世上,不是每个母亲都足以成为母亲。只是世人不承认,母亲不爱孩子,本就是存在的。而孩子给到父母的爱,远远比父母给孩子的多。” 堇月又问:“可是,父母不爱儿女,又为什么要生下他们呢?” “无他,偶然尔。以后你便懂得了,许多父母本就是稀里糊涂的做了父母。自己尚且不得父母爱,哪里会懂得爱孩子。而孝顺两个字,足够压制住天下的子女了。” 堇月摇头:“师傅,孝顺的意思,就是顺着父母来,就是孝吗?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以后也要顺着你才是孝吗?” 袁宣峻笑道:“你我是师徒,却不用顺着我,凡事做你觉得正确的就可。但是每个人都得为他做的事负责,你认为对的,未必会对。你就的承担相应的结果。” 堇月点点头,又问:“我们真的要将她交给官府吗?” “医者医心,她已然知道自己心里所想的了。我们的责任也完成了,可是国有国法,她既然触犯了律法,自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堇月看着那女子沉沉睡去的影子,很想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却也不问了。只得听他师傅的,将她送回去。 第29章 秦臣之死 上 堇月与师傅到达秦后,先是在皇城以东的山谷一处荒置数载的老院安歇了数日。一日一日,竟是将各处屋院打扫好,又兼教她菜蔬种植,鸡鸭养育,倒像是安乐归隐于山林。堇月只照着做,也未多问。 山间有极好的野生萝卜和新长成的草莓,红扑扑的一大颗。堇月看着那果子鲜红,采下一个咬的满手汁液,不得在麻布的外裳上蹭了蹭,留下一抹暗色的红。 回去时见师傅弯腰在哪里搬运东西,是已经用砖石砌好了冬日里储存肉类的石缸,将才出去采买的鸡鸭猪肉等放置。 见她扎着辫子,麻衫素衣,一双手冻得通红,慈爱道:“堇月,快去换身暖和的衣裳,有给你新买的棉衣。” 堇月过去把篮子递给他:“师傅今天出去得早,就是买棉衣?” “眼看就要下雪了,得先预备着。”他看着那鲜艳欲滴的草莓道:“这是在后面那山后的溪水旁采的么?” 堇月边去边道:“萝卜是山前的地里的,草莓是山后的。” 袁宣峻提着那篮子,往那露天搭建的厨房去,清洗了草莓萝卜等,先将几朵草莓切成薄片,至于清水中熬制成茶。又将剩下的果子放置瓮中,等堇月出来了才唤住她道:“过来把这些捣碎。” 堇月过去取了小杵,一下下的按在那草莓上:“师傅,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酿酒,不必等到开春就能饮用了,这做的不多。” 堇月本惦记着这果子香甜,不曾想这会子倒是酿酒了。 “这山后还有许多,明日再去采也不迟。别惦记了,过段时间山里的辛夷花该开了,等你师兄们来了再带你们去看。” “好吧,那这个萝卜怎么吃呢?” “萝卜生消熟补,冬天里腌成酸萝卜配着老姜炖鸭肉是最鲜美的。泡在坛子里还需要时候,今天和排骨一起炖。地里还有些甜的大白菜,一会子你去采一颗中等个头的,我们就着蒜头炒了。” 堇月把草莓泥放下,洒下一层酒酿的药沫子,欢快的拔白菜了。 师徒二人劈柴加火,洒扫庭院,喂鸡啄米。倒是一幅天伦图了,堇月甚是觉得奇怪,便问道:“师傅,为什么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吗?” 袁宣峻顿了顿,倒了一杯草莓熬煮的茶给她:“住过一段时间,本想住一辈子,后来就去了大漠。”有细微的痛痒从心底浮起,旧事细碎的牵扯着每一根神经,仿佛堇月母亲的笑语还环绕在身侧。那旧的茶碗餐具,山水间的每一处风景都在提醒着他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 堇月不敢言语,因他的神色由淡然便的眉头紧蹙,仿佛在喝的不是一碗微酸味甜的茶,而是一碗苦涩的剧毒一般。 这处简陋的菜园,曾经盛放着两个人的归隐的希望。 袁宣峻喝了半盏茶道:“天色还早,晚些师傅带你去拜访一位伯父。烧点热水,把碗刷了。” 堇月嘟了会嘴,小声抱怨道:“可是师傅,我不想刷碗。” 袁宣峻见她那样,只觉得好笑:“罢了,你去整理整理,牵马吧。” 京师的繁华从来不减,即使是寒冬时节,街道往来并无夏季的熙攘,也是热闹的。充满烟火气的,城东是将军府,入城门快马而去也得好一会。堇月自小四处流离,也未见过这般繁华去处。四下贩香料的零食的各色小物件的,到处都是。她下了马,隐入人群,拿起这个闻闻,又拿起哪个看看。最后什么也没有买,又上了马,随着师傅去了。 袁宣峻想着她方才一直对一件不知是什么精巧东西念念不舍:“方才你一直舍不得放下的哪个,为什么不要了。” 堇月道:“虽然我很喜欢,但是想了想,其实我并不需要它,买了回去以后不需要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他摇摇头笑道:“你这个性子倒是随我,若你贞婳在,只要她喜欢的必定远远的都要运送回去了,哪里管以后能不能用得上。” “师傅,为什么要买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呢?” 他慢慢给她解释道:“师傅说的不一定对,你可以听,听了以后要自己思考。” “嗯。” 他复道:“其实一个人许多东西都是不需要的,壁如一件衣衫,自己种的麻和养的蚕就足够织出好些的布匹了。可是看着青靛染就出花纹和织就了不同纹样的布匹,人们还是会买并且觉得那就是他需要的。壁如方才你喜欢的那件饰物,只是你再三权衡觉得自己以后用不上罢了,要是你师姐在她一定会买的。” 堇月道:“所以需要与不需要是相对的,一个人若是觉得需要,必定就会买他觉得需要的。” “是这个道理。” 越往路的那头走去,人烟越稀少。将军府邸便占据了半条街,至正门。袁宣峻才下马,待堇月亦下马后才上前对守卫的士兵道:“烦请通报一声,袁宣峻前来拜访。” 守卫见他虽穿着简朴,却气宇不凡,忙迅速去禀报给内室。 不一会子,正门豁然打开,远远行来一群人。堇月见着逐步走进的人透着正气与慈和两样气场。只见那女子端庄肃穆,一步一步威仪万千。近了才见她一身紫锦夹袄并银鼠皮制的长裙,灯笼锦制的外裳以银丝刺绣了孔雀群芳图样,素银发饰却镶嵌着少有的白琉璃并微粉米珠步摇,华盛简洁大气,中嵌明珠,额上勒东珠抹额,临走进了才道:“贤弟来了,怎不早些让人送信来。” 袁宣峻按着秦的礼仪拱手拜见道:“见过公主殿下,因来得突然便未曾事先传信,还望公主殿下见谅。” 公主顿了顿,心下一凌,知晓他无论怎样是不愿面对彼此血缘至亲,可到底是堂姐弟一场又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怎样都不至于这般生疏。便道:“已然让人去军中请将军来了,贤弟先随我进府。”又见旁边的女孩年纪尚小:“这是?” 袁宣峻未曾直接回答她,只对堇月道:“堇月,快见过伯母。” 堇月一时有些愣神,才学着方才的礼仪道:“见过伯母。” 她听得她的名字,便想起这孩子出生之时她夫妇二人特地寻求的诞辰礼,欲多问时又听袁宣峻道:“堇月是我的徒弟,才入门不久。这次前来拜见大哥和嫂子,顺道带了她来。” 、 第30章 秦臣之死 下 一路往正院而去,堇月仔细打量着一路屏声垂手,大气也无的兵士下人。更有许多服侍的丫鬟婆子,皆衣饰不凡自有一番大气存着。更见四处青砖碧瓦雕镂画栋,廊道里垂着轻纱碧玉,她曾在集市上华丽的店铺里询问过,价值不菲。 至正院内室里,檀木镂刻了精致花样的家具古朴,千年的青铜十二架古商青燕灯燃着曳曳灯火,透着阵阵木香。蟒绣的绣垫针针密集,非数十年的绣工不能得。 一时有人斟茶奉上,丫鬟鱼贯而入,个个生的貌美清秀。堇月只觉得拘束不已,捉着衣角,手心里沁满了汗。公主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对着伺候的一个丫鬟道:“后院新进的珍奇鸟儿好看,你让人备好上等的果子茶点。” 又对着堇月道:“好孩子,后院有好玩的好吃的,同这个姐姐去玩会子可好。和大人们一起在这儿,怪拘束的。” 堇月不知如何言语,看了一下师傅。等他点头示意同意后,才笑着谢过她与那青衣的丫鬟去了。 院落太大,行走了许久才到后院一处养殖花草的地方,果然见着紫雉碧雀等珍奇鸟兽,那青衣的丫鬟和蔼可亲,准备的甜咸各异的吃食,皆精致异常。 堇月拿了一块玫瑰黄油豆沙馅裹着咸蛋黄儿的酥饼,上洒几枚芝麻,咬下一口三样味道层层入口。本来只觉得师傅做的饭菜极为可口,谁知道人间还有这般美味。又见其它点心,上刻纹路花样,非多道工序不可得了。青衣的丫鬟名叫碧螺,又端了一道杏仁奶茶来,暖洋洋的入了胃,连手脚也不冰凉了。 碧螺见她对那奇珍异兽也无甚兴趣,便想着别的热闹些的花样,“堇月姑娘,今日我们约着在过去一点的银枫阁里烤肉吃,有才运来的虾蟹和羊肉,姑娘不嫌弃咱们过去凑凑热闹。” 她一向最厌恶人多吵闹,此刻却觉得眼前的人可亲,越发想与之亲近便同意了。 这头袁宣峻见堇月离去了,二人说话也放松了许多。只听她问道:“那年你成亲我身子不便没同将军一起去贺你生女之喜,将军回来告诉我你那孩子便是叫做堇月。如今这孩子却是你徒弟?这中间可是有什么事故?” 袁宣峻搁下茶盏道:“堇月随我长到四岁,那是边境不宁,偶然带她远行哪个,不曾想奶娘大意,孩子不见了。我寻找了多年,才找到她。孩子吃了许多苦,总不愿意说话。我觉得对她不起,想着过几年孩子大了再告诉她。” 她心有愧意,当时若不是她夫妻二人再四请求他去边境,想必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了无音讯,想必也是受了许多苦楚,“算起来这孩子该有十二了,这些年想必很是不易,你也是。端曌回国后,我和将军最担心你会冲动。现下有孩子在,哎,也大可放心了。” 一国公主在秦为质,亦敢与他逃离远走,结为夫妇。外人不知,内里人如何不知道中间总总,谁又曾料想得到,一个与人私奔不受看重的公主竟然会有朝一日成为一国君主,震慑一方? 他心底已然掀不起任何波澜,只当她是远远的遥不可及的存在,连影子也越来愈模糊了,“让大哥和嫂子担心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事了。倒是一路南下,听闻边境不宁,大哥难免又要四处奔波了。” “你大哥的性子,木头一般。天下安定,他是闲不住的,边境不宁他更是第一个不安。好在小打小闹,也没什么太要紧的,流寇野匪,并未真的挑起太大的事端。” 他心底一沉,骤然想起当日端曌登基前的胸有成竹,不知怎得总觉得两件事之间有关联。“这般便好,大秦强大,想必也不会有谁真敢来犯。” “话虽如此,也是生于忧患。这不,为了长久平和安乐,皇上马上就要迎娶月氏的宗室女了。两国交好,四周列国也不敢蠢蠢欲动。为了这个,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袁宣峻疑惑不解,道:“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这几年皇上不知怎得十分宠幸后宫的宦官,竟然连内卫总管的职务也放了给他。一时一部分朝臣巴结的很,皇帝竟然连三品以下的任命都听他的。前儿为着两国联姻的事,亲指了两位使臣过去。其中正使礼部中正便是拜在这宦臣座下做义子的,一去不知发了什么疯,当场折辱月氏皇室内廷。哎。” 他惊愕,不想还有这般事情,折辱皇室简直是把两国邦交放置于炉火上烤,一个差池就是边境不宁,“这,月氏乃大国,岂会容忍折辱?如今又怎的愿意两国联姻了?” 她继续道:“那端曌倒是个能忍气又狠辣的,俱副使道,那日月氏女皇未临朝,只宸君在便口出言语道月氏皇庭的公主都是不贞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三言两语的又延伸到人家女人为帝乱了纲常,大秦不娶,只愿娶小家户的。这不连带着把人家祖宗上下都说了,谁知女皇来了,倒不辩驳,举了几个咱们前朝时候的野史逸闻,这中正估计是脑子有问题,不但不思己过,还那当初端曌在秦为质的事情嚷嚷,深怕别人不知月氏的皇帝曾经屈居秦下。” “这般不知死活,若不是有人授意,便真是脑子进水了。” “可不是么?副使战战兢兢,意欲劝谏而不得。这端曌也是够狠的,当场取出皇上当年送的礼物,一把不知是什么的剑,教人满场砍了他几十刀,还言是以秦君之剑斩秦之佞臣,最后副使带了中正的人头回来,身体都火化了。” 袁宣峻更是不解:“如此也是死了一个,嫂子方才所言是死了许多人?” “副使回来后,皇上震怒,以那宦臣为首的一众党羽,尽数诛灭了。判了两国邦交,庸臣乱秦的罪名。可怜了这些巴结的老臣,想必也是想求一个平安,谁知道竟是这个结果。” 第31章 初见蒙龑 他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依嫂子所言,这次处决的全是老臣?” “不错,多是先皇在时的官员。本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皇上最厌恶结党营私。这次,又逢两国邦交危机。冤也不算冤,只是一下子株连甚广,人心惶惶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下暗自思量,必定不似看起来这般。一环一环,也太经不起推敲。再蠢笨的朝臣没有上头授意如何敢玷污他国国体。既然不愿联姻又为何在杀戮已起的情况下同意联姻,株连祸事又偏偏是前朝旧臣。只怕月氏不论嫁了谁来,都逃不过祸水的名头,有这个引子,谁也不能在后宫掀波澜。至于借她国国君之手斩杀一个庸碌愚蠢的臣子,倒是当今皇帝最擅长的了。只是嫂子一向有些袒护这位胞弟,有的事只怕不是不明白,而是无意识的忽略了。 又劝谏道:“皇上行事向来不做无用的,此番这般做必定是要震慑朝野内外野心勃勃的人。此事不曾连累将军府吧。” “你大哥的性子,最厌恶这些宦臣干涉朝纲,便是本家也不曾掺和什么。”她愁眉才舒展来,又叹气道:“罢了,好好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大漠到底遥远,日常供应可还充足,这次来了多带些回去,别嫌弃累赘。” “嫂子费心了,边境互市样样齐全,大漠里存储方便一应也不缺。” 正说话间,蒙骜从外头来了,远远喊了一声贤弟。袁宣峻听了,忙起身而去,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二人俱是目中通红。他抬手拜道,又被搀扶起,“大哥。” 蒙骜戎装未卸,一身盔甲笨重不已,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轻巧。他转而对公主道:“夫人,备酒席,取几叹上好的酒,今日我与贤弟不醉不归。” “已经着人备下了,将军与贤弟闲话几句罢了换身常服才是。”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又有千言万语诉不尽,只化在酒里。 这头堇月与诸丫鬟玩的尽兴,以往的孤零零的性子仿佛是放下了。肉糜多燥热,她想一个人走走,便告辞了诸人。管事的知晓她是要紧的客人,简单委婉的交代了几句便也不跟着,只让人去她去的方向叫人传了话,不要打扰她才是。 院中多松柏与许多辨别不出的树木,秋冬季节树叶落尽,直指苍天,仿佛要把天捅破了个孔才是。她一路比了比那树枝的方向,这么想着,一路网院落的另外一头走去。路边种着未凋谢的一串红,一重重的仿佛美人眼上的胭脂,勾勒出别样的美,却并不娇媚。如五十年难得遇到的美人一般,她手指抚摸过那花的柔软部分,四下严肃而萧瑟,心底渐渐生出孤独来。 旧年流浪时曾经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对她很是照顾,自己有一个馒头一定会分大半个给她。她突然很怀念那种感觉,由一个人带给她的安全和安定。这种孑然的感觉,跟随着她许久了。 花园里有着木铺就的湖桥,湖中荷花早就残枯,等待着另外一场春的降临。一步步从这桥上走过,忽然之间她觉得午时离开的山间院落田地菜蔬极有家的感觉。没来由的安定,仿佛消失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这熟悉的样子,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幼年的轮廓。 谁又会记得四岁以前的事情呢。 风灌入袍子,她紧了紧衣裳,往前走去。 花园过去,便是演武场。她自假山过见一个青衣少年三十步开外横拉玄弓,那背影从未见过,却有着极为熟悉的感觉。 天色未晚,暮色已四合,明镜的天空垂着西方一勾弦月。因着二人遥遥相隔,方才那般寂廖感觉竟然消失不少。 那青衣少年手上已然是被弓弦勒出的红痕,一箭又一箭的直中箭靶的中心。下一箭射出,原本在靶子上的箭被一分为二。 她看得痴迷,不由得鼓掌起来。 少年莫约十六七岁,比她高出许多。回头看她在那里立着,目中深邃而纯粹,仿佛一个未曾长大的婴儿般。他遂笑道:“你是那个院子的丫鬟?” 堇月被问的楞然,边走去边回答道:“我不是这里的,今天陪着师傅来这里。你是这里的?” 他听得是客人,收了方才的颜色,和颜悦色笑了,又拱手一拜道:“原来这位小妹妹是家里的客人,失礼了。我叫蒙龑,你呢?” 堇月见他笑了,如沐三月春风,倍感温和,“我叫堇月,堇堇有愿,月正中天。” “小妹妹,你喜欢弓箭?” 她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只觉得你的箭离岛精准,很是厉害。” 他对她伸出手,示意她过去,“来,我教你。” 她走过去,到他身侧。他举起弓道:“弓准,轻拉弓弦,力道要慢慢加大,直到整个弓被拉开,弓眼正对眼下一寸。瞄准,放箭。” 那弓被他拉满,又放来。发出颤抖的轰鸣之音。 “小妹妹,你来试一试?” 堇月接过弓,他到她身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手把手的教导她姿势,手臂的角度。堇月力量不够,缓慢的拉了个八分满。 “这弓重,我给你换一把轻一些的。” 堇月低头不语,又拒绝道:“不要,就这把。”执拗的尝试了三五次后,才将整把弓拉满。一箭射出,正偏离了靶心。落在最边上,于初学者能这般已然是不易。她手臂已然酸楚,搁下弓箭,再不动作。 蒙龑拾起了弓道:“不必着急的,能做到满弓开弓已然是不错了。”他见她不悦,见着旁边的梅花桩,道:“小妹妹,你有没有见过独立与桩上射箭?” 堇月摇摇头,蒙龑已经一跃而上,张弓射箭,那箭落在远处书高处一枚冬季未落的柚子上,落下的一瞬他轻跃而去,接了柚子又飞驰而来,将那柚子递给她:“送你,可不要再不开心了。” 她这才笑了,接了那青皮的柚子,“梅花桩我也会的,你看。” 想着人家这般逗她开心,她也不能亏欠什么,轻盈一落便到那梅花桩上。将柚子一次次的往空中抛去,舞了半场天极剑法,又是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柚子。 这次轮到蒙龑替她拍手鼓掌。 第32章 阁楼宴会 堇月笑了笑,从梅花桩上下去。 才有人来,禀报道:“少将军,公主殿下设宴请您过去。”又见到堇月也在,又道:“院里的丫鬟四处寻姑娘呢,姑娘原来在这里,还请先随小人前去宴席。” 堇月不晓得这里的规矩繁多,但是身为客人,便客随主便,随他先去了。 宴席设立在桦晔阁的三楼,四下窗门大开,垂着半透的防风的绞纱,虽薄却丝毫不觉冷。这阁楼设计精巧,四下十尺高的炭灯四处树立,一则不见风来,风过也是暖热阵阵。 四处立着服侍的丫鬟,一个一个捧盒从楼下传上去,一道道精致食物用特制的隔水的铜吊子温着,全是至极味道。色香味俱全,人间奇珍,俱在桌上。 堇月何曾见过这般富贵景象,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袁宣峻道:“堇月,过来拜见你伯父。” 蒙将军知晓她的事情后甚是不忍,未等她行礼完便道:“好孩子,过来坐下吧。” 桌上的数十菜色都是冬季里少有的新鲜菜蔬,菌菇果子,碧油油的生菜裹牛肉,红柿泥肉脯,切成薄片的白藕,更有肥硕的螃蟹精心去除了壳只挑出鲜嫩的肉,秋季里养着的蛇冬日更滋补,切成小段和鳝鱼炖制成的双龙汇,三寸于长的大虾只隔水蒸熟入口香甜。 她看着桌上看不出原料的菜色,愣神了,连他们说话间也未听进去。 不一会子,只听有人上楼的声音,步伐分明。堇月回头看来人,只见他身着浅藕合的家常衣衫,素净大气,衣衫贴合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开来,越发显得高。头发以冠竖起,剑眉星目,神采奕奕。 他行礼拜见了父母,又拜见了袁宣峻,唤叔父。 宴席间袁宣峻与蒙骜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般,从天下格局谈到武学造诣又至音律星象,许多东西堇月尚且不知。蒙骜倒又考察的意味,时时问到蒙龑的看法。他一一达来,倒也见解不俗。 堇月只觉得无趣德很,也不参与。一时厨房端着一盏冰块来,仔细看了,才发现冰块上卧着片片晶莹剔透的肉片,纹理分明。 蒙龑夹了一片至她前面的盘子里,“鱼肉鲜美,却是寒凉。多食容易肠胃不适。” 她轻轻点了点头,面色一点微红在跳跃的灯光下并不分明。 是夜,无论将军府如何挽留,他师徒二人都赶着回去。 一头是故人相聚的畅意,一头却是诡谲的阴云,弥漫在京师的上空。 “少主,此番皇帝株连先朝群臣,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前朝早早退隐的旧臣张桥远跪在地上,声音微颤。 巽恬心下却不十分稳当,现下做什么都显得太过显眼,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出头之鸟,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量必定在瞬间瓦解。 “张老所言的机会,我何尝不想把握住。可是皇帝设局,就是为了把父皇留下的剩余势力连根拔起。现下虽然微有民怨,却还不足以掀起任何风浪。” 萨伊带着贞婳从外头急步进来,打断他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巽恬见她到了,忙起身拜见道:“母亲。” 张桥远亦跪下道:“老臣拜见娘娘金安。” 她示意贞婳将手里的地图铺展开来,诸人围绕在地图前,她指着京师周围的土地又划拉到渠江以南:“自古的京北者得天下,占江南者成诸侯。既然联络旧成自成一派已然被皇帝瓦解,便从江湖入手明暗交织。巽儿,张老,咱们不能急,一急就会乱。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和他慢慢耗,总有耗过他的时候。” 二人皆道:“是。” “本宫算着,北越这些年争斗不已,大可不管。现在咱们就潜入江南,从先帝留下的势力里抽调出一些人自苏城以西的南华山建立江湖门派,用以扩张势力一统江湖,来日也好跨越诸国建立网络。” “可是母亲,江湖人虽然自由散漫可是如何能成气候?” “如何能成气候?你知道月氏如今的女君当年是怎么从一个弱小的毫无权力的公主成为如今的帝王。便是上次和你交手的笑佛,在当年控制的势力里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只要运用得当,下控地方官府,豪绅富户,上与朝廷要员连结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朝廷一向少管江湖中事,更是一层便利。跨越诸国,日后才好搅动风云。” 穿堂的风卷起一阵阵肃穆,张桥远先道:“娘娘说的极是,可是如今咱们财力挪移不便,更缺内里人才啊。”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是时候联络月氏了,他们与我大秦在江南的粮草交易频繁,更兼水路货运运送方便。其次,一时也可借助她手下的高手。只是巽儿贞婳,你们的武艺还未达至臻。离恨天的武学,要更加紧些。” 贞婳虽然不过二十,武学造诣已然是一等高手。袁宣峻讲求因材施教,可是要想再突破下去却是十分难了。 巽恬听她这般安排妥当,道:“母亲说的是,这般安排。孩儿得再走一遭月氏才是。” 贞婳想着和师傅的约定,提醒道:“过些时候才行了。师傅让咱们来京师过年的,可不能不守约定。” “好了,明日咱们便去和你师傅汇合吧。巽儿,趁着这个时间,你与我去一趟南城的西鼓楼。” 西鼓楼是当时她生巽恬妹妹的地方,妹妹长到七岁时,最喜欢去那里。 她走在西鼓楼的最高层,指着远处对称可见的皇城,回忆起那孩子粉团子般的脸笑道:“那时候你妹妹最喜欢来这里,你猜是为的什么。” 他听着这话,又担心母亲的身体,怕思念过度一时又伤怀,“妹妹总喜欢到处玩,想必是这里日常家的不让她来。” 她摇摇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喜欢吃这里的一道槐花蜜的点心。那年生辰,难得没和你父皇吵闹,带你们来这里看烟火。皇城里的烟花五颜六色,从这个角度看正好。” 第33章 山林归隐 “母亲喜欢,以后儿子定选最好的烟花,再次盛放在皇城之上。” 她仿佛看见妹妹的影子,在这阁楼里欢笑,“你妹妹那时候极为可爱,你父亲不像话,却最喜欢她。有一次她跑着去骂了你父亲一顿,小孩子懂什么。你父亲竟然抱着她来给我道歉。说来,孩子对父母的爱,总是要多过父母爱孩子的。” 巽恬安慰道:“妹妹若还在,也是大姑娘了。她一定不希望母亲为她落泪的。” “为娘到这个年纪本也想过颐养天年,在大漠里也不算太差。可是一想到你当年北越王庭是因我而散,就仿佛看见父亲前来质问我当时为何不听他的。再者,为娘知道你心底毕竟不能放下,既然这样咱们母子横竖也放手一搏。日后也不留什么遗憾。” 巽恬满面哀色,愧疚道:“儿子不孝,让母亲费心了。” “什么孝和不孝的,说来母亲一直把光复两国的担子压在你肩上,有时真觉得对你不起。” “孩儿不敢,身体里流着两国皇室的血液自然当担负起应有的责任,母亲万万不要自责。” 她心底又生出另一种忧虑,到了年纪为人父母都会有的,“我瞧着贞婳很是不错,对你也是一心一意。这几日她悄然提起,我问问你的意思。以后,可有这个打算?” 巽恬眉头一簇,声音亦低沉了几度:“母亲,大业为成,儿子不想考虑这些。师姐是永远的师姐,于这一层说,儿子很敬重她。但是旁的,儿子不曾想过。” “感情的事,最是强扭的瓜不甜,这般为娘以后再不提这件事。张家如此尽忠,以后厚待于他才是。” 夜风这般清冷,难免浇灭一个少女的心。可这世间情爱最是折磨人,闲暇境地,相思彻骨。 山间越发的冷了,云雾缭绕在山林河谷,碧色的鲜嫩蔬菜裹上一层淡淡的冰霜。堇月素喜安静,这样的美丽景色与安定日子倒是深得她意。 担水劈柴等重活也轮不到她,也渐渐研究起了厨艺。远远的河面结了冰块,袁宣峻带了她去,河面上凿了一个洞,渔网横杆而下半个时辰后竟然拉扯出许多个头极大的鱼,冻在冰面上,等事情做完也结了冰。 堇月不断搅动着存着的温水,深怕唯一的一条也结了冰块,“师傅,你不是说鱼要新鲜的才好吃么?这些都冻死了。” 袁宣峻一身渔夫模样,边收拾那些鱼边回答道:“这冬天的鱼一旦冻住,鲜味也是冻住的。不着急,回去就炖成鱼汤给你喝。” 回去时候,萨伊已经到了,娴熟的碾米洗菜。 他见了,只道:“你们到了,一路过来辛苦了。” 萨伊收起米来,“也没什么辛苦的,倒是难为你收拾这儿想必不容易。” 他放下冻好的鱼,一条条搬进新修的砖窖里。萨伊淘了米下锅后走到种了冬竹的空地上道:“宣哥,这里得修个矮窑,过几日烤些过节用的点心。” “好,明天让巽儿拉半车砖头来,修好烤干就行了。明天再去寻点野蜂蜜,够过年了。” 萨伊厨艺尚可,来了也未让他再动手。堇月不闲着,去挖地里生的菜和竹林的冬笋了。 放了在厨房里才问道:“师娘,师哥和师姐哪里去了?” 她一边把才洗的菜倒入锅里,“离这里不远有野生的冬菇和木耳,让他们去采去了,晚点剁点馅儿好包饺子。你去对年哪个老槐树下挖些葱来,淘澈干净切成末,一会子裹饺子馅。” 堇月取了竹篮:“师娘,挖多少才够啊?” “五六斤就差不多了?” “这么多?” 她笑了下:“眼下包的饺子得够吃一两个月的才行,五六斤我还嫌弃少呢?” “可是五六斤也不够几个月的饺子啊?” 袁宣峻扛了大袋子面粉,“今天打了鱼,一会子还要拔许多萝卜。木耳馅,萝卜馅,青葱馅,鱼肉馅,白菜馅儿,足够了。快去吧,一会子天晚了。” 冻成块的肉不必解冻了再剁,只需切成薄薄片再切成细细的丁,最后再剁一道细腻又化冰。才三五十刀下去,萨伊的手指已然冻得通红。袁宣峻接了刀子,把一方浸了热水的帕子放到她手里,“这肉须大力气,我来吧。” 手指在帕子的温热包裹中渐渐暖和起来,她点点头搬了小框黄豆来一个个挑着,“来的时候看见路边人家堆着的红薯极好,我想着明天让巽儿拿些钱去买几框,趁着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咱们磨点薯浆晾点红薯粉。吃不完的带会大漠去,还能时常炖点酸辣粉吃。” 袁宣峻把肉馅放入大口的砂锅里,倒了一碗热茶给她,“可以啊,突然觉得今年咱们有的忙了。晒笋条凉萝卜皮野菜干子,这些事怕得忙到开春了。” 她接了茶盏,是清甜的香味,闲静的仿佛是剩下了这山林与家常,“咱们现在忙些,开春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等夏天到了,再去采韭花榨酱,秋天的羊肉可鲜美得很。” 他顿了顿,心下虽平和,也将许多事情看淡了,不免又道:“现在做的多了,若是明年你时常不在,也吃不完全。这一两年间,你忙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她心底波澜已起,其实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照拂已然超脱了君臣骨肉,虽然感激他的照顾与从不干涉,却不得不坚持着。而今又委婉提起,怎么会不感动呢?“宣哥说的是,再忙碌也是命。我已然是算有福气的了,大漠也好,京师也罢,总有遁世的日子。为儿女,忙碌点又算得什么呢?” “父母为子女,必为止计深远。有的路,时间久了未必会安乐。” “儿孙自有儿孙福气,我们尽力襄助吧。” 贞婳采了许多通红的野柿子,个头小却十分甜。见了他们在做饭,过去放下剥了几个,“师傅师娘尝尝,这柿子特别甜。” 袁宣峻见她洒脱欢快,擦了擦手吃了一个,“果然很甜,休息一下去拔十颗白菜,一会炒了和饺子馅儿。” “师傅,十颗会不会太多了?” 萨伊道:“多的就着盐粒腌酸菜罢。你们应该也是饿了,今天炖了鱼汤。” 堇月提着挖了葱白的竹篮,瞧着山间风景,觉得人间至味不过如此,又想到师傅读过的一句诗词,‘人间至味是清欢’。 本来一家团聚是极其欣喜的,她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种缺失来。她想到昨日富贵之极的将军府,那位她喊伯母的女人。并不是羡慕那种富贵,她羡慕伯母看蒙龑的眼神,那种温和的慈爱。 是羡慕什么呢? “母亲。” 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心底仿佛空了一个洞,冷风徐徐的灌着。 直到回去,她看见师母眼底的慈祥。一碗鱼汤送到手边,才缓解了那种空洞的冷。 第34章 意难平 年下,月氏皇庭一切从简。 二圣仿佛是刻意的去维持某种节俭,以上行下效之风去遏制帝国数十年滋生的奢靡。宫廷里,自宋姬妾册封一等宫妃,受赐华玺宫宋夫人后,得协理宫廷的权力。 历来安分守己,礼让贤良的宋姬在家事上一向是颇有才华。宫廷遣散多余的宫监宫女,又按照女皇的旨意将许多不安分的高阶的宫人与太妃等挪到了远郊,明上是安享天年,实际上是牧马放羊,苦役耕织。少数一向安分的,又挪动到了萧山别宫,去陪伴太上皇。 如此大动,一是人心怨怼,二是财物职位更迭盘算,三是各处物资清点,四是各级人才调度,宋姬皆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曾有半点纰漏。宫人里,新安排的顾念她的提携之恩,用人之上更是用人所长,此类宫人才能得以发挥如何不愿将事办好。年长放出宫廷的,顾念她心地慈和,与原本位阶一层则重压一层对比鲜明,久远来被克扣的钱财布帛也一一厚赐,无不感恩戴德。 更有那犯下大罪的,二圣旨意依律处置的,在后庭刑狱司里关押了半月以为命将归矣的老太监宫娥们,也因着宋姬的求情在礼法之间消了必死的罪过,远去远郊,少数怨怼于心的也不敢有任何逆反之言行。 据此,皇宫这般整顿,又行二圣之旨意,开源节流,行节俭,一时皇宫所费,不过历年二十中之一。 唯有萧山别宫,所费依旧。二圣亦不忍裁减,只得尽所能奉养天恩。 女皇得空的时候,也会去华玺宫坐坐。宋姬日常不过除了哄孩子,处理一宫廷事宜,便是刺绣于编织饰物,自然给人一种娴静的平和。 她看着窗外新培育的粉白的梅花,暗香浮动。对襟衣领上的葫芦藤曼与扶桑花的刺绣延下着一双黑丝刺绣的凤尾蝶,银色丝线点缀其中。额上勒着嵌了白玉髓珠的抹额,斜云髻上插一枚雀尾六翼垂米珠流苏步摇,两朵红玉丝粉白玫瑰的绢花。唇间点着浅橙淡红的洛神花并杏花胭脂,眉间平展,笑容温和。 女皇来时并未让人通传,宋姬见了她忙起身行礼。桌上还放置着未编织好的珠钗,女皇家常的衣衫亦是素简。拿了那钗端详着便令她坐下,又顾这宫殿里的陈设素雅,更有别样清韵在里头,“你这里倒像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只是太素了些,你替朕打理宫廷也该照顾好自己才是。” 宋姬从前在府上偏安一隅,少有外出,更别谈和尚是公主的女皇见面了,此番册封更是难解天意。 “臣妾不喜复杂,这样陈设原是自己喜欢。” 女皇点点头,抚着那双花并蒂钗道,“朕从前不知,宋姬还有这等手艺,看着不比内造的差呢。这花丝镶嵌是最难的,我记得南阳宋府,倒是每年会奉入皇宫,倒是和这个很像。” 宋姬起身行礼一拜道:“陛下容禀,南阳宋府是臣妾母家。” 她一愣,“朕记得,你当时入府是工部刘大人?”(古时友人之间常常有赠妾的行为) 宋姬想起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往,面色凝重了一下,“臣妾与母亲是家中庶出,后来分院后到京城来,幸得刘大人收留。” 女皇见她花容月貌,又有才干,如何屈尊与人为末等小妾,其间想必有什么更大的委屈才是,“这般,那你母亲可还安好?” “得王府照拂,现下很好。” “罢了,不说这个了。朕查看历年的账目,果然要你打理宫廷是对的。这节省下来的财物,够宫廷再坚持个几年了。对了,朕闲来织锦,倒是真的了一匹霜花锻,你留着裁衣裳或是给峰儿做些新衣。” 宋姬复谢恩,未及片刻,因朝臣有要事又出去了。宋姬战战兢兢,无法知晓女皇的意思,对自己和颜悦色,甚为宽待,今日这般言语之间,更是关心体贴。 “君上,不知陛下是为什么,对臣妾母子这般好,既给权位又言语信任。”她依偎在宸君怀里,不知怎的将心中疑惑一时说出来了。 夜间的风吹的墙外的枯枝沙沙作响,他身上的燥热和细腻的汗珠还未褪去,想到这个时候的女皇,必定还在灯火之下为直道与书院的事情操劳。宋姬作势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将脸埋入他的肩头,她所依靠的,所有的荣耀和繁华搜来源于眼前的人,或者说因为他而起。比起从前在公主府邸的日子,现在相处的时间更多些了,而她心里渐渐有着不安,女皇陛下,实在太不像一个女人了。 他听了她的话,半响才道:“你与旁人不同,一接近你,心底便十分安稳。你娴静的好处,陛下也是喜欢的。位居至尊之位,心中的事千头万绪复杂万千,身边有一个见之平和的人,也是好事。” “君上这样说,陛下仿佛很孤独似的。” 她云雨后的面上,是一种温馨而满足的潮红。为女子,是幸福,是心有所托。女皇陛下,只有自己而已。 “为臣者,不言上。以后不要再这般揣测陛下了。” 她乖巧点头,报以温柔笑意。宸君看着她与女皇年少时几分相似的面容和性情,伸手捉住她的下巴。这一点自然是没有说的,她身上有她曾经的影子,娴静而纯白的一面。虽然已为人母,却未被磨去原本性格里的真挚。 宸君对她是有感情的,所以一直也将她保护得很好。保护得很好,却也被女皇看的透透的。 夜风,愈发的冷。 萧山别宫金碧辉煌,是太上皇喜欢的暖色。仿佛沉溺于声色之中,便不会被恐惧和失落吞没。 是夜,琦江长公主前来拜见,远远的便斥众舞姬退下。 太上皇远远见着她来了,因着醉了只唤了一句:“姐姐,你来了。” 琦江一身玄色镶如意纹的衣衫衬托着她威严的神色,长发成髻压着两支檀木垂珠步摇,她上行大礼:“赤毓见过太上皇,吾皇万安。” 龙椅上徐徐老矣的太上皇,颓废而消极,痛苦与惊惧并存,“朕哪里来的万安,这些个孩子,没有一个是来看望朕的。权位不在,子女也在厌弃朕。” 第35章 太贵妃之死 上 绮江大长公主起身,上前扶起行将就木的明宣帝,替他擦去眼角的泪和残留的口水,心下的愧疚之意更是折腾人。原本意气风发的兄长,已经是白发苍苍,满面皱纹,常年透支了身体留下的虚弱使得他看起来如蛀空了里子的老树,再也经受不住半分摧残。 “哥哥好糊涂,我是赤毓啊。姐姐早就仙去了,此番想必已然和母亲在地下相聚了。” 明宣帝微醉,仔细辨别时才觉得这眼前的人,不是已故的长姐。 “赤毓,你来了。朕正要传你,端曌忤逆。你同皇兄一起,废了她。迎朕回去。”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眼底全是端硕的话,只要端曌被废,满朝文武自然会臣服于他,迎接她回去。 绮江唇角往下一勒,复又笑了,那笑里杀意四起,不知是针对谁。她扶住他的身体,坐在一侧轻拍他的背,以自己富有节奏的掌力安抚着这个垂垂老矣的宛如惊弓之鸟的老人,“哥哥,当日是您同意传位给端曌的,妹妹也为此进言。为何如今,您要废了她的皇位呢?” “这逆女,忤逆不孝。处处打压十六和端硕,而今朕在这别宫里,一处不能去,她是要治死朕。” 萧山别宫一向守卫森严,许多消息不可能传递到他这里。何况人事调度,物资裁减权位下移,也非以私废公。如何会让到这里? 太贵妃江氏听得大长公主前来,忙不迭的往正殿奔来,先是惊惧而后又有愧疚之色,先是对着太上皇行了礼,复徐徐道:“大长公主殿下怎么到别宫来了,女皇陛下曾有旨意,太上皇身体欠安,令诸臣开春后再来拜见。” 那惊惧之色映入她眼中,她只盯着她,也未按照礼节起身行礼,一枚红宝石垂在耳边,衬着胭脂色摇摇欲坠,“孤来看望太上皇,想必陛下不会怪罪太上皇身子不好,尔等就是这般照顾?酒醉伤身,年节之际,竟然这般玩忽职守。” 江氏脊背满满密密的一层汗珠,早就被她的威严吓到,这般言语已然是斥责了。而绮江又道:“来人,凡是近身服侍太上皇的人,全数杖责三十,以儆效尤。孤看看哪个混账东西还敢欺君罔上。” 太贵妃本就是庸碌胆小的人,这般更是有些腿软。太上皇仿佛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忽然醒了几分。唤道:“爱妃过来,扶着朕。” 江氏忙上前去扶住她,又听他道:“端曌迟迟不肯册封爱妃太后之尊,但是君臣有别,赤毓你不可吓着她。” 绮江立时忍住了那火气,倒不知这江氏为何有这般魔力,再仔细打量时,竟觉得那容貌与年轻时的先女皇有几分相似。已然是眼含杀机,又顾念着太上皇徐徐老矣孤独异常。 复立到一侧去,“平时都是太贵妃娘娘在照顾太上皇么?” 跪在一旁的宫监忙回话道:“回大长公主,太上皇不喜奴才们近身伺候。太贵妃娘娘与陛下寸步不离,一应近身事宜娘娘也未让奴才们服侍一二。” 绮江又质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方才孤来,未见贵妃?” 贵妃战战兢兢道:“因着天冷,本宫回宫加衣衫去了。” 绮江又问:“既然娘娘近身照顾太上皇,可知有什么人曾来传过什么话?” 未等贵妃答,太上皇已然呵斥:“端曌那个逆女,若不是爱妃告诉朕,朕还不知她竟然胆大妄为到这般地步,以为身为帝王就敢这般践踏长姐幼弟。” “哥哥真真糊涂啊,您可知皇宫里今年所费几何?可却未短别宫半分,就连女皇陛下也不过素衣绢花,您这里的一个宫女便是穿金带银脂粉满面。月氏正是危急时刻,难免会要皇家为首,日子清减些。可做的都是有利于万民,功在社稷的事情。您如今声色犬马,这般年纪仍然纵情歌舞酒色,哪里有父君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徐徐退下。只将所奉节礼全部留下。 是夜,一抹影子溜进别宫。太上皇已然睡下,贵妃听了暗号,换了衣衫往一处幽静的地方去了。 那影子立在哪里,身姿修长。仔细辨别下,才觉是女子身形。贵妃见了,四顾道:“殿下,今日绮江大长公主来了。太上皇喝醉了,无意间说了好些话,只怕太长公主已经起了疑心。” 那面纱之下红唇欲染,漏夜之间不是端硕是谁? “哦,父皇说了什么?竟然让备受父皇保护的太贵妃娘娘这般战战兢兢?” 江氏看着她唇脚下微显的皱纹,心里不知怎得有种莫名的战栗,只得道:“太上皇醉酒间说了是本宫将宫外的消息告诉她的,如今我百口莫辩,也不知来日女皇怪罪下来如何交待了。” “娘娘何必担心,宫中从来不缺流言蜚语。您听到了,便告诉了父皇又有什么呢?何况来日父皇重登大宝,您可就是大权在握一人之下的国母,届时便再也不用受这般委屈了。” 江氏生的美艳,听到这儿如何没有几分欣喜。一直受制于人,自然想有一日能够不受人所控制。只是想起那不知何处的孩子,心底生出许多难过来。 “本宫只希望殿下能够信守诺言,救出我那孩儿。至于旁的,也望殿下能忠君爱父,孝顺恭上。” 端硕冷笑道:“是,娘娘所说的自然是了,孤一向最得父皇喜欢,又怎么会不恭顺呢?” “殿下年节做的事也太过了,如今,我真怕大事未成,到时候?” “不过是封地上没有好的东西,随便进献了几样,算什么大事呢?不过我瞧着父皇虽然极力赞同孤废除端曌迎他还朝,可几个月过去了,父皇连一道明面上的旨意都不曾给孤。孤如今出手,可真是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娘娘也该好好规劝,只需父皇一道旨意,昭告天下她南荣曌逼宫篡位的事实,孤自然能联纵天下,兵临皇城。届时迎回父皇,也指日可待?” 江氏低头复道:“本宫也明里暗里劝谏了太上皇,可是太上皇虽然对端曌苛待诸皇子皇女很是愤怒,却未曾真正下决心给出旨意。本宫也实在无能为力,不知怎么。” 端硕拿出一枚饰物,乃是绮江近臣所有的。江氏接了端详,未看出不妥。 “其实父皇本就想夺回帝位,只是没有决心罢了。孤今日冒着严寒来,就是给父皇一剂助他下定决心的药。当日绮江姑母举荐了端曌,处处是为父皇考虑。年节理所应当来拜见父皇,只是父皇越发昏聩又好酒色,姑母的性子只怕多少也会说上几句。难免迁怒了娘娘,倒是委屈娘娘了。” 江氏未听出里头的意味,“本宫也习惯了,本宫能依仗的不过是太上皇的恩宠。殿下今日来是什么能让太上皇下定决心呢?” 她缓缓笑道:“娘娘手里的玉佩,正是这良药。” 下一刻,端硕手里的刀已然刺入她的胸前。剧毒的刀并未给她太多言语的机会,血泊之中,天香国色。 端硕抹去刀上的血:“一个人只有失去最后拥有的看重的,才会疯魔啊。” 第36章??太贵妃之死 下 她丢下那刀,将头上的斗篷取下,胭脂水般丰腴的面上透着一双阴谋焰火的眸子,指上是凤仙花染就的鲜红,如血,如朱砂。 此时月光正避过那游走的云,从云层的间隔里倾泻而下,地上的血液与染红了太贵妃江氏的一双手,透着黑色。而才消亡了生命的尚算年轻的江太贵妃,在略微不可思议的表情里还有一分逃离畅意。 月下有梅花飘落在她的尸身上,被血染透,暗香旋即成为血腥,散发出一股子清寒的腥甜。 端硕伸出手指,已逾不惑之年的她手臂已然没有了少年时代的细腻,精致保养下仍然透着某种颓败。仿佛是要接住那月光似的,自言自语道:“月光下的血,是纯正的黑色。不过染了血的花香,怎么都是别扭的。” 暗地里有影子悄悄立在一侧,不言语。 “今日之事,父皇痛失爱妾,你们要随时照顾好他的身体,可不能因着伤心过度就坏了孤的事。太妃姬妾众多,选几个可人的继续伺候父皇。” 那影子复担忧道:“殿下,若是太上皇未能立下旨意,可如何是好?太贵妃一死,女皇必定会彻查个中缘由,若是起了防备,只怕?” 她斜眸撇了他一眼:“糊涂东西,孤要的就是她防备。无论父皇立旨或是不立旨,只要她端曌彻底的控制父皇,就是父皇旨意出山之时。此番,便是要他们自乱阵脚。” 夜风吹过,江氏的尸身已然被安排妥当,一应证据果然成了直指大长公主的铁证。而关于女皇不满萧山别宫奢靡行径,借大长公主之手料理别宫屠杀贵妃的谣言四起,更有流言道女皇怨恨太上皇,所以监禁太上皇屠杀贵妃,只为一己怨恨的流言在四处传开。 是夜,萧山别宫的远处,手持千里镜的大长公主长子南荣鉴臻,默默的看着这场闹剧。 到底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了。 绮江长公主从门后出来,远远看着从远处离开了的端硕,唤鉴臻道:“昭润,可看清楚了?是端硕长公主么。” 南荣鉴臻听得母亲问他,搁下手中的千里镜,拜见道:“见过母亲,陛下猜测的不错,暗中搅动风云的,便是端硕长公主。” 她踱步向前,眼神随着远处的灯火延绵至不见轮廓的远方,“端硕身为长女,又一度大权在握。若不是这次谋害太上皇未遂,被陛下夺了这机会,如今在皇位之上,未必是陛下了。你说,她怎会咽下这口气?”“孩儿不明白,既然陛下已经知晓端硕长公主心怀不轨,仍然还重用端硕长公主举荐的人?而且,并未在面上,过于压制。” 琦江理了下衣衫,遂坐在宫人端来的椅子上。 “陛下深明大义,人事调度,各方布局,以及地方与朝廷的平衡,全数维持得当。用她举荐的人,是为的这些人果真能办事。以事为先,而制约其后。再者,新帝登基,宜稳不宜乱。况且陛下一心想着强大月氏,处处都要用人用钱,要达到许多事,就不得不物尽其用。” 南荣鉴臻听罢,亦佩服陛下的大义,而又将不解问出。 “母亲,孩儿仍有不解。既然陛下3深明大义,为何不暗中阻止端硕的行为?还要借母亲之手,来推波助澜?” 她幽幽眼光犀利如隼,将他所提及的困惑收入心里,夜中有风抚过她步摇垂下的宝石,摇晃着折射出微微红光。 “鉴臻,孤一直教你看事情定要如登高俯视森林总揽全局,又要如鹰班犀利能看清所有细节。” 他亲奉上一杯热茶,道:“是,母亲常常教导孩儿们。凡事要看到事情背后的本质,这一切的背后是女皇陛下的畏惧?” 她接了他奉上的茶,那清香满溢于口,“立刻能看到事情本质的人,与花了半辈子都不能看透本质的人,注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而这,就是陛下之所以能位登九五,而太上皇和端硕注定失败的原因。”(出自电影教父,借鉴一下借鉴一下) 眼见他的眉头几乎缩成一团,她又缓缓分析道:“太上皇能轻易被动摇,放弃此时的安稳与荣华并非是不甘或者愤怒。而是陛下权位未稳,江山仍有动摇。端硕之所以一边顺服,一边不敬,又一边操持着影响太上皇意图挑起事端,其本质是她仍旧有霸道一方的势力和与陛下相争的实力。陛下仪仗的,看起来是雷霆手段和深得民心,可是民心所向不过是看起来的浮华,实力不足而要稳固江山,本质是各方平衡。” “所以,陛下的安排是要你和端硕互相制约?维持平衡。” 她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只是一部分,陛下并非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只是,要长久的稳居皇位,家国富贵,不但要有平衡各方的实力,更要有能任意覆灭一方的能力。陛下要孤出面,也是在给端硕机会。此时,月氏不宜有变。但是敲山震虎,却是必须的。” “所以陛下既要相互制衡,又要彻底的熄灭来自太上皇的隐患,更是做好了覆灭端硕一党的准备。母亲,您让孩儿们看到本质,既然表象如此,那表象之下,陛下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她将茶杯放置在桌上,缓缓起身,由着他扶起自己的广袖向前走去,指着那远处的山峦,“要人死易,要人活难。要人将事情做好,比要她活着难,更何况是心甘情愿的将事情做好。” “母亲,陛下一心想着平衡,或许也有过于软弱之嫌。若孩儿遇此事,定是一并发作,永绝后患的好。” 他侧目看他,越发笑道:“前儿你父亲还说你进益了,哎。还是年轻啊,才看到陛下真心想要的安稳以强国这一层,又忘记了咱们家何尝不需要一个制衡的?不过,你既然想到了这里,咱们家以后更得谨小慎微,日后十策推行成功,天下富足,可要及时功成身退啊。” 他听罢,虽有异意,却也不敢辩驳。只问道:“母亲,接下来如何处置这别院事宜?” “端硕悄入王城,暗中窜攥太上皇与残留的旧臣,除了王城的势力外,必定也联合了地方世家。你派人清查她在王城的各处势力,仔细盯住下一步的去向。等封地上的消息传来,先行禀告陛下切断地方上的勾结。至于别宫,陛下若有其它安排也未可知啊?” “今夜,母亲来拜见太上皇,而太贵妃之死定会诬陷在母亲的身上,母亲可算好了如何从这件事摘出去。” 她沉思片刻方道:“咱们,且听圣意。” 第37章 幽情 太贵妃江氏遇刺的消息一早传入皇宫。这一日偏生又是休更,不早朝。 别宫的管事急匆匆的欲去禀报。女皇却令陈威于辰时后,再行接见。 坤元殿里地龙已起多时,是暖和的金黄色。明皇色的绸缎的被子上刺绣着双龙吐珠,四角幔帐垂下,各饰珍珠佩一枚。 女皇才醒不久,一头乌发散在肩上,浸着湿润的温热。坐起再上,于并不均匀的呼吸里回答着宸君的疑惑。 宸君并非出生江湖,却也自小习武,身体素来康健有力。团龙明皇的被子未曾遮蔽的肌肤,如大理石雕刻出极流畅的线条,散发着一种阳刚之气。 而靡靡的汗珠仍然透过了那明皇,刺绣的花纹色彩,因此而呈现出不同的层次分明的颜色。 女皇累了,复被他揽在怀中。以皮肤相融的温热,共同去抵御冬日的严寒。 他将她的头发挽在一侧,又侧身揽住她,以她喜欢的方式。复在她耳边问道:“姑母不会枉自动手,萧山别宫,陛下接下来如何安置?” 她手臂撑起,逃离了他几寸地方,才道:“天下人不会怨怼姑母清除别宫狐媚,朕想着,呃,嗯,朕想让别宫干净些。父皇年岁大了,不适宜在妃妾之事上沉沦。至于,那贱人对朕的背叛,朕大度些,会给她死后太后之哀容。” 他所有的力气在这个时候释放,又道:“陛下给她这般位分,可却未追封太嫔娘娘。”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有的人不必。所有亡者的礼仪,都是成全活着的人的面子。朕也是在给父皇机会,愿他安享富贵,不要再为了这些事操心了。同样,别宫事宜,玫德自会处置,宸君也不必多1费心思。” “陛下圣明,有姑母制衡,端硕长公主实在不足为虑。” 她离了他数尺远,以手抚住额头道:“一切还未可知啊?安内方可攘外,姑母的十策也只有姑母才最希望自己的心血得以在月氏的国土上开花结果。自然容不得旁人阻碍她的心愿。至于端硕,朕需要她的财力,更需要她的稳当,这般,七八年间,我月氏也就一点点起来了。” “无论如何,陛下也都得有最后的决心。探子来报,公主府的人与南诏的人走的很近。待三五年间,全国的直道修复新建的足了,聚拢天下兵马,江山才能永固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愁苦道:“兵权一时不着急,最近地方上给朕的折子越发的多了。士家联合,为朕登基出了不少力,现在开始跟朕要官爵,要封赐。朝廷用人之际,却也不能不提防地方势力过大。这就更是两难了,又逢昭穆出嫁于秦,朕不亏待她,先祖传下来的中岳奇观也赏赐了。可是她不愿意,朕又担心昭龙因此生怨,南方富商又要林泽盐,真真一个头两个大。一不小心啊,就是乱麻滚开水,越煮越紧。” 宸君见女皇这般辛苦,又窥见她发间骤起的几丝白发,颇为心疼,只得以自己的肩膀给予她短暂的依靠。 “前年臣去秦南境,发现渠江与咱们西南处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渠江江南人口众多,繁华。而西南处,山林密集,人口稀少。未能开采尽善,陛下信任昭龙,不妨将西南交由南方富商,以他们的人力去治理西南,减免赋税,商人重利也算满足了他们林盐之利。再者,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下去,十年间也未能翻出什么浪花。” 女皇眼中立时有了光,“是啊,一是开发,二是牵制。此事便由宸君下旨,全数交给昭龙,来日也是他去给南商交待。届时南方却有所得,也是天下莫非王土。罢了,一样样来吧,乱麻一团,也总有能理顺的时候。此刻倒是腹中饥饿了,朕与宸君可不能贪念温暖,该预备着别宫走一遭了。” 待二人沐浴完毕,身着常服用膳时,桌上已然摆上了几道菜色。碧鮭米熬制的浓愁的粥,新豆子煮制的浓郁豆浆,鸡蛋卷了新鲜生菜的小卷,并着鸡肉撕碎了在白菜里蒸制的翡翠卷。更有新鲜的冬桃和蜜瓜,提神的紫参茶,鱼肉与虾肉制的水晶饺子,就一碗玫瑰花瓣酿造的醋。 女皇一身银色丝线刺绣了银底百兽吉祥对襟衣裳,高领对称的如意纹珍珠盘扣,配着一枚芙蓉色宝石的璎珞,头发以玉冠束了十字发髻,看起来真如二八佳人一般。 更因晨起劳累,未着脂粉却透出一种少女的绯色。半碗奶茶下肚,才觉得充实着。 宸君夹了一块饺子给她,她尝了一口,很是鲜美。见着那鲜翠的果子,“这果子是远处运来的?年下运输难得,这般又不知耗费多少人力。为一己口欲,实不值得啊。” 玫德伺候再侧,忙解释道:“陛下放心,这果子是秋季的,宋夫人仿了天山牧民存储果子的法子,这时候果然还新鲜着,奴婢令人尝了,才敢安排着。” 她一听,倒是好奇,“宋夫人还有这般才华,是什么法子,竟然能储存这么久?” “回陛下,城外山林低处修建了地窖,新鲜果子以毛竹粗纸包裹了一一存放,复以火单独燃烧,待火尽封仓,数月后,果子仍然新鲜。” 她听罢倒是高兴,“这法子这样好,也让百姓们知道知道,这样他们也有新鲜的果子过冬。” 复又问宸君道:“去年咱们去打猎,朕记得打了数只火色的狐狸。” 宸君想起了,便回道:“不错,陛下不喜赤色,管家便收起来了。” “咱们提倡节俭,也不能太委屈了后庭。”又吩咐玫德道:“让内造府将那狐狸按着宋姬的身量裁成里子,再请宋姬选她喜欢的料子做面,做件过冬的大氅吧。” 玫德应了一声是,带着人下去了。 宸君复道:“臣替宋姬谢过陛下恩典。” “都是一家人,宸君无需多礼。宋姬是难得的聪明女人,智慧都是藏着的,说来朕还真是挺喜欢她的。现下艰难日子,来日有她富贵的时候。” 用罢早膳后,女皇回了乾元殿,预备着二圣远去萧山。 第38章 声泪具下 萧山别宫的华贵,从来不输皇宫。特别是明宣帝成为太上皇后,端曌便将他们素日喜爱的都挪动过来,宫娥内侍,无不俊美。 正殿里悬着十金一尺的烟霞纱,垂着金珠镂空香丸灯,一百二十盏,昼夜光明。地上铺就着远洋而来的吉祥色羊绒地毯,龙椅上累丝编织的金龙耀目生辉。 太上皇的眼睛已然哭得暂失光明,于明皇色的龙袍里,花白颤抖的头发与皱纹横生的脸旁。双手是颤抖的,唯有触摸着太贵妃的脸庞时,才刻意维持着双手的平稳。 他的身姿已然全无帝王的气势,徐徐老矣的身体透着年华不在的颓败,与他的人生一样,从美好走向不可挽回的覆灭。 江氏在棺椁之中,面上涂着牡丹蜜制的胭脂,正色的红色朝服雍容华贵,镶嵌了数玫红色鸽子血挑子称托着她的好颜色。 虽死,却如睡着了一般。 本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叫人如何舍得? 太上皇却鲜少的发狂了,失去挚爱的痛苦并未让他彻底疯魔失去理智。反而激起了几分危机和清醒,美人故去,自己仍要去否? 而沉默中的老泪纵横,另他觉得此生颇为疲惫。 他手如往日那样握住太贵妃的手,伤心到极致竟然说不出太多的话。 所以,身着朝服的皇帝宸君跪在他身侧请安时,他也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二人一眼。 而后踱步到龙椅前,以过往的余晖压制住新生的帝王的不可逆的气场。 宸君窥见她父母二人这般僵持,便请安后带走了大部分宫人,处置外宫事宜。 女皇看了她父亲一眼,虽然二人早无感情,可毕竟血脉相连,眼见这般憔悴模样,心中哪里不能有所波动?再看那棺椁里的太贵妃,年岁比自己小许多女子,这般年华便消亡了生命,心里一时难过,面容亦挤成一团。 太上皇眼见她强撑着的伤心,不免将方才的难受退去几分,冷笑道:“朕不觉得你真的为爱妃伤心,何必做出这种样子来。” 端曌双手平举至头至胸,行礼后回答他道:“父皇节哀,无论怎样都以保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紧。太妃之事,是儿臣照顾不周,才出了这样的事。” 他颤巍巍的手指着她道:“何必假惺惺的,朕可不信你真会为了爱妃难过如斯。” 她看着贵妃的容色,闭目沉思道:“儿臣回宫不久后,贵妃就替代了贤夫人,成为了您心中最爱。那时儿臣很是艰难,充容娘娘对儿臣很是不错。儿臣一是为这份难得的不错难过,二是为天下容色倾城的女子难过。哪怕成为帝王所爱,也逃不过红颜枯骨的命运。” 太上皇撰这手里的一方江氏的旧帕子,五内郁结道:“你安排她到朕身边来,朕只问你,爱妃的死是否和你有关?” 端曌一惊,复又回复平静:“太贵妃之死,与儿臣无关。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贵妃是儿臣安插在您身边的?” 他看着那帕子,思绪飘荡得很远,“什么时候啊?朕也不记得了爱妃总会在一切关键的时候,说出一些关键的话。顺着朕的情绪,却未真的顺着朕的意。有时候朕想,这样柔和天真的女子,被你们一个个的拿捏在手里,得是何种痛苦。可是朕连这点安定都不能给她。” 她听罢,徐徐走到他身侧,跪下道:“父皇,儿臣不明白。儿臣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您如何知道她的身份,又为何在知道后还这样容忍我们?” “是啊,为什么呢?曌儿,你是无情的人,和先女皇一样,看似有情却最无情。如何能明白,人间劫难,情关最难。她是那样单纯的女子,朕既真心爱她,如何能感觉不到她任何细微的变化?朕自认昏聩,却还未糊涂到看不清枕边人的地步。” 她突然想到他的暗示,以及一直在为她争取的太后之位,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是动了真情。 动了真情,可惜真情二字,是人间最可笑的东西。 “父皇,您处处维护她,甚至一直在逼迫着儿臣册封不属于她的位分。其实是为了保护她?是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声色沙哑:“朕这个渺小的愿望,也都破灭了。爱妃去了,朕看着她的脸,才明白朕想要权势地位,不愿意放权,多少是因为她呢?朕真是无用啊。朕有多少日子,便是不拿算盘也能算得分明,可是朕希望她好好的安享富贵,难道这也得罪你们不成。你们身为子女,就这般不愿意放过朕?” 如此,已经是难堪的责问。她复跪下叩首:“儿臣从前不知父皇的想法,现在深感愧疚。也实在难以辩解什么,如今人去了,说再多也无益。” “爱妃最近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苛待姊妹弟兄,朕虽愤怒却也隐隐觉得里面不是这样简单。可是无论爱妃之事真相如何,你们毕竟是骨肉血亲。朕年事已高,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自相残杀,血溅皇庭。” 说罢,他把一块所谓证据,丟到端曌面前。 端曌拿了那证据,暗暗藏在袖中,并不立刻去说什么,“朕会册封太贵妃太后之位,来日与父皇同在一室,希望能稍微弥补父皇心中所怨。可是父皇,不论旁的,儿臣心中还是有疑问。” 她顿了一顿道:“儿臣亦知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儿臣有时候也在想,许多事当真是一个美人就做到了这般顺利么?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您不自觉间也在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太上皇一步步走到棺椁前,看着贵妃道:“人都去了,还问这个做什么,朕不知道。你和母皇,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她听到父亲说起祖母,心里越发难受,苦笑着流下许多泪行,“儿臣最后一问,身为帝王,您果真这般爱眼前的人?胜过爱您自己?” 他被她的眼神灼伤,反思着自己的感情和行为。若是真的爱她,为她计长远,又真的会让她卷入儿女的风云里,以至于失去生命么? 堂前的风,吹灭了几盏灯,他只觉得脊背里冷得无法直起腰,仿佛贵妃的拥抱。 “朕,自然是爱她胜过爱自己。” 端曌不言语,只是将那几盏灯点燃。 第39章英雄多寂寥 殿中的幽幽灯火,映照这一个帝王的孤寂和伤心,以及已然低头的妥协。情深不寿,惠极必伤。 女皇复拜了三拜,劝谏几句后预备离开,临走复道:“父皇,巅峰之位的人,如何配有深情?历朝历代,多情帝王大多并无好下场。” 太上皇花白的头发以金冠束着,是年老的沧桑和过来人的沉默,他以一种历经多事的阅历看着自己的女儿,感慨道:“何止帝王,凡是历代有所成的,无论何界,有多少是夫妻伉俪?有多少又是妻离子散。两心不移,太难。正是如此,能在高处还能留住自己心中挚爱,才是更加难得。” “父皇,宫人贪恋财富权位,可注定比贪恋这个人更多。虚情假意,又有何必要?” 太上皇看了一眼贵妃,教导她道:“你初登基,以后就会明白,在这个位置只要留住自己所喜欢的,只需要用权势去维持。这已然是最简单的了,一旦痴迷权势久了,身在里头的人迟早会分不清自己痴迷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代表的权势。” 她不曾想,本来是来迎接他的暴怒,不曾想竟然有这样平和的聊天。有多久没有过了呢?或者是,从未有过。 “父皇,您已经失了爱妾,以后还请父皇将养好身体,安祥晚年才是。等外头安定下来了,儿臣再挑选诸姊妹间乖顺的,陪伴父皇游览天下山河。来日以天下的富产供养父皇,亦是儿臣所愿。” 这般话,已然是在暗示和劝谏他,不要掺和朝廷中的事情。他听的明白,从前虽然有怨气,自然也有怨气发泄的时候,可是迟迟未同意端硕明里暗里的安排,一是心有顾忌,二是明白端曌自先女皇教养,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真的做出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端硕太想当年的皇后了,野心勃勃而不可控制。 “朕自然也愿安享天年,若外界风云骤起,将朕卷入呢?” 她复拜了拜道:“若父皇心之所愿是如此,儿臣怎敢让外界的风云叨扰您。便是不孝了,也请父皇放心。” “曌儿。” 太上皇这样唤她,一下勾起了她心底难受的关于亲情的部分。 他继续道:“朕知道端硕和十六不会安分守己,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只要并未危害我月氏的江山社稷,你万万要顾及骨肉情分。纵然到了万不得已,也要留住他们的性命。”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底想着的还是最疼爱的孩子的安危。她看了江氏一眼,倒是不确定她这一死究竟是不是也有他的纵容了。而自己呢?自己为了国家社稷日日辛劳,兢兢业业,却并未得到他的半点安慰和关心。 冷漠与不爱,原是从未变过的。 她眉目攒动,闭目稳定了心里起伏的波澜后,行礼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一步一步走出正殿时,外头竟然下起了雨。那雨是细腻的冬雨,一丝丝融于她玄色的日月山河的玄色朝服里,只有衣裳上密集起来的一层水汽,揭示着雨水的堆积。而一滴滴雨落在她脸上,夹杂着冷风,如针尖般扎在脸上。 她原是极怕冷的,可是也只有已经失去了的袁宣峻知道了。秦京郊山林间的过往,每到冬季都会预先囤积下来的柴木和棉花,日日炖制的温热补身的药,也只能在旧梦的余温里,作为一点抵御严寒的回忆。 她这般入神,以至于和她着同样颜色朝服的宸君站在他身侧,为他撑起一把紫竹骨的油纸伞时,她也尚未发现。直到周围多了六盏悬挂的火炉,由几个宫人悄然举着。 宸君比她略高些,立在她身侧却从未被她的气势压制下去,这一项看,二人倒是十分般配。 “陛下不必担心,萧山别宫的钉子,此番全数拔尽了。还朝之后,再处理一应事宜,定不会有什么大的乱子。” 她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微微感知着由他带来的安定,虽然只能汲取一点,但是也足够了,“宸君安排的,朕一向方向。接下来的事情,不宜由朝廷出面过多,辛苦王家操劳些,暂时清除祸患才好。” “臣遵旨,王家上下莫无不尽心的。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她看着那阴云席卷的远方,问他道:“宸君,历来枭雄都注定孤寂么?” “臣以为陛下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有这么多美人伴在君王英雄侧侧。贵妃如是,宋姬如是。怎么陛下倒是有这样的疑问了呢?” 她手指在白玉的戒指上打转,“只是见父皇痴情如此,倒是有些不解了。” “英雄都是孤寂的,也只有美人或是知己才能稍作慰藉。陛下胸怀天下,无暇在儿女私情上缠斗,自然不懂得个中滋味。” 她听得他这样说,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说不上的情绪。离恨天的白鱼,石室,还有夜夜触手可及的星辰,京郊的田野。其实这一生,已然早就在被祖母接到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命运。 遗世孤独的命运,可是就算如此,就算手握的皇权并不能带来真正的热血的暖热,这一生能在命运之外遇见宣哥,能拥有他一生从无转移的爱。以及王衍一生的忠心和陪伴,这一世到底是不算彻底的可悲的。 也许自己对于爱情从来是有所保留,充满算计。但是宣哥和王衍,能遇到这两个人,她的丈夫们,也不算命运薄待。 宸君自然是去亲自处置审问等事宜,诺大的萧山别宫,她与一行宫人就这么漫无边际的走着。 踏过黄花凋谢的花园石子路,圆润的白鳞石子一排,以微茫身姿排列出各色花纹,远处的阁楼上瓦片的尽头是龙纹,残留的雨迹像及了泪痕。 鉴臻自远处来,在汇报给了宸君所有事宜后,特地来复命。 “禀陛下,臣已将所有始末及证据禀明宸君殿下。宫外事宜,亦尊旨意一一安排妥当。” 女皇挥了挥手示意诸人退避几步,只余下玫德近身伺候。 “姑母行事,朕自然放心。难得见你,便陪朕说说话吧。” 第40章 帝道 昭润侧立在一侧与她相距七八寸距离,以示君臣礼仪。 “朕近日读一文,迟迟不能参透个中道理。朕素知润儿你博览群书,不如为朕解惑一二。” 鉴臻低首恭顺道:“臣才疏学浅恐难答陛下所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近日读三味先生之《杂感集》卷十二墓碣一文,道: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ps:此段选自鲁迅先生的杂文集,因本故事是架空,与古代史无关联,所以不算乱入。) 昭润读不出这文章背后,女皇心里的滔天波澜,只得具自己所理解的,回答道:“陛下容禀:创痛酷烈而心陈旧,却不知本味,亦难知本味。却并不意味着,本味不可而知。三味先生著此文时,想必也正为看不见希望而痛苦。可墓碣一文末尾,亦有一句:‘待吾成尘时,汝将见吾之笑矣(原文是:待我成尘时,你将看见我的微笑。)’讲的,便是与过往决裂。过往创痛之心死亡,如何不能见新的希望。陛下,如今正是新旧交替,废旧腐,生新肌,纵然困苦连连,然君臣民众上下同意,而军中朝中俱刑法严明,一时不惧外不忧内。自然会有欣欣向荣的时候,只是万事皆有其定律,陛下急不得。” 女皇看了天空压城的乌云,笑了笑道:“朕也知急不得,高祖治过,安内而攘外,文臣替武将以法安军中,开仓放粮,兴银钱,杀奸佞,平民怨,而上下一心共同抵御外辱。可朕所面对的局面,内不安而外祸蛰伏,内外皆不能有半点差池。于内,诸方并不同心协力,无实力者在朕之重压下无不臣服,可是正真有实力的地方臣子,分封王臣,无不在观望之中,若是朕稳稳当当的破局安民,他们自可明哲保身的表忠心,可是若是内里外里有大乱,局面便不可知了。” 鉴臻听后,从背后看着这位不怒自威的帝王,明亮的君王威仪下的战战兢兢和千疮百孔,突然明白为何母亲会这般效忠她。 “臣家中有一副字,是先太上女皇赐给母亲的。臣和弟弟若是犯了错,母亲便会责罚臣和弟弟,跪在那字前思过。” 女皇被提了兴趣,笑问:“什么字呢?”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他在女皇沉默的间隙里追问道:“陛下,帝道,王道,霸道,月氏将如何抉择呢?” “哦,何为帝道?何为王道?何为霸道?” 言毕,一行人已经走到忘忧台,玫德忙让人上前安置妥当。待坐下,新泡制的龙井冒出清新的蒸汽。桌上排上了几分蟹肉卷,燕窝酥,以及牡丹百花糕,玫瑰珍珠饼等,样样精致名贵。 玫德新切了一盘滇西青皮甜橙,最是多汁甜美茎少肉嫩,小银并刀切下,碧绿的皮下,橙色的果肉溅着汁水。 女皇抿了一口新茶,感慨道:“龙井龙井,真真是龙困井中了。方才所说的帝道王道还未说完,你且再说明白才是。” “是。家师曾与臣讲学,谈起姜短暂的霸业。央公游说姜靖君,第一次通过宠臣孟戢见到了姜靖君,所谈的是上古先贤,孔,熙,武,汤之圣贤大道。姜靖君几乎是睡着了。并对孟戢发了火,所荐者无能也。央公未气馁,二次游说,说起文武二王的王道。姜靖君稍微用心听,却未重用央公,而第三次见面时,只道霸道之术,姜靖君身子前倾几乎跌倒。而后央公给姜过建立了速效的霸道之策,以最快的速度推动了整个国家的富国强兵,可霸道乃是功利性的。央公亦深知,急功近利国运永远不可与武,汤两朝相提并论了。” 女皇深深呼吸了一下,感慨道:“姜最大程度一统了天下,却在天下一统后不过二十年间就消亡了,宗室也难逃覆灭的命运焉知不是央公之法遗留的祸患?要短暂的崛起,自然是霸道之策最为管用。可是若要计长远,必定不能只看着眼前的强盛。” “陛下,一刀杀固然能够去腐生肌。可是焉知不会一刀断送了性命?” 女皇只看着远处乌云覆盖着的天空,满脑子只有强盛二字。端硕逆天而行,自己固然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是,纵然此时是情非得已,却也并非无从选择。 他仔细观察着女皇的眉目神色,想从细微的变化里感知到她心中所想。 母亲分析的透彻,如朝堂失去端硕,纵使想置身事外而身在乱局之中,也必定会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成为众矢之的。有需要制衡的力量在,才是无虞。 女皇的神色从远处的天色里拉扯回来,道:“方才说的,还未结束呢。听你所言极是,虽然自食其心,不知本味,可是若是能和旧我决裂。必定会有新的希望。” 他恭敬道:“陛下英明。” 她旋然又道:“其实朕以为,姜靖君并非不想以帝道治国,贪图霸道。只是当年列国大争,不强大便会在数年内被其它国家联合吞并,非其不知不愿,实乃无从选择。如今,我月氏何尝不是如此?爱卿当明白,凡事莫不过于因地制宜四个字。” 他听后,复道:“陛下所言甚是,可求其上者得乎其中,谋其中者得乎其下。志存高远方能扶摇直上九万里。是在因地制宜之下,仍旧谋其上。” 她听罢,明白这般进言如何能是他小小年纪能说的出来的。背后,必定也是姑母的苦心孤诣。 “朕记得,姑母府上有南部的好厨子,各处吃食皆做得极好。改日姑母入宫定要带上这厨子才是,朕也好未出宫门,也尝尝各处美食。” “陛下旨意,微臣定会安排妥当。只是北部受灾未平,物资不能运送得当。” 女皇复道:“北部乃是端硕的封地,这几个月,地方上配合不当。真是头疼。润儿,朕想着,你办事一向得当,年后去北部一趟,盯一盯赈灾事宜。” 他立刻跪下道:“微臣遵旨。” 第41章 澈一先生 太贵妃之死后不久,女皇便下旨追封为淑慎皇太后,以凤仪下葬。而满朝的风言风语也是在这个时候掀起的,更有谣言在朝野间流传,太上皇亲下旨意,苛责女皇的行为,意欲废除。 直到四月过后,春回大地,天子二圣亲请太上皇临朝,监察天下才将这场还未成风浪的谣言压制下去。满朝所见,天子二圣一家和睦,父慈女孝,也就渐渐打消了联合端硕的念头。 梅花香尽,桃花嫣然,樱花布满皇城远郊,连风也是透着淡然的幽微。大长公主又得进封,称太长公主,以表彰半年间十策推行的功劳。 这一日,冬季露芽的就被采下风干的雪顶含芳才送进皇宫,女皇便邀约了太长公主和裳嵘长公主进宫品茶。 御花园东侧的溪渔楼共有五层之高,于高楼西面正好能窥见城外山水,好一片风景如画。 而南府又新进了一批丝竹极好的乐师。 有几个生的清丽的,以竹笛演绎了一曲醉花阴,清曲幽歌。配着远处暖地油菜田,别有一番意趣。 女皇侧靠在雕花贵妃椅上,春季内造新奉的藕合色盘锦绣衣裳,对襟盘扣以荼蘼做底纹,上坠细细米珠。樱色凤凰暗透五彩,若隐若现,龙纹饰,以卷轴镶边的形状盘踞。 皇宫上下行节俭,金丝银丝一概少用于衣事,而以桑蚕丝线密密绣上,却是绣工们数十年的功夫,明媚光线下是低沉的华丽。 暗色红宝石的头冠上是金色彩银错纹的挑子,下垂宝石金珠,朴素华丽,凤凰浴火的纹样自透威仪。女皇皮肤极好,只在唇间点上橘色胭脂,便是好气色。指甲护甲上坠白玉髓,随着笛音点点拍打着节奏。 她微闭着的双眸在音乐起到“山川流尽华东曲,不负江南五酿春。”一句时,露出微微笑意。复道:“曲子不错,让编钟乐师来奏严晴易云的广寒。” 玫德听了,且未传令。只问道:“陛下,广寒一曲,曲调清冷。现在春晖正暖,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去吧,也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只是突然想到书中所记载,先圣祖女皇成大业之时,最喜此曲。想必姑母也是喜欢的。” 玫德听罢,行礼退去。 问雪跪在地上时,她仍旧没有睁眼。 “当日昭穆将你远送至大漠,至今也有十三年了。再过两个月,昭穆便要远嫁东秦,朕要你去保护她的安全。更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问雪跪在地上,一身玄色修身衣衫,修饰出她挺拔的身姿。 “陛下旨意,微臣万死也定不辱使命。” 她仍旧闭目,只轻声笑道:“不用万死,连一死都不必。你去后,要细心联合朕就在大秦的势力,在京城中形成足够维护昭穆的力量,以后为她所用。你去后,不必长居大秦,等昭穆在秦宫站稳位置,便尽数将那力量给她,而后回来,朕还有其他事情等你。” 问雪领命而去,明白陛下的旨意亦是给自己一个还恩的机会。 裳嵘长公主来时,一身浅紫重绣公主服制,九柱步摇冠,并无其它,严格的克制在礼法之内。 行大礼后,女皇依例赐座。二人之间,再无从前的亲密。 特别是女皇登基后,对皇室后庭的严苛,她虽不赞同,却也无可奈何。这里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份疏远是否有不甘心。 还朝时还需自己接济的人,就这么成为了帝国最高统治者。铁血手腕,将朝廷内外克制得井井有条,如精细的车轮一般,自行旋转。 第42章?澈一先生 ?下 但她对于这样的铁血手腕,内里是不赞同的,隐隐间能嗅到一旦诸事稳当,诸姊妹的命运。所以朝廷所命总总,第一反应皆是抗拒。 女皇示意宫人摆上棋盘,又着精细瓜果,新茶两盏,道:“朕与姐姐多时不见,你清减不少,可是封地上太过操劳?” 裳嵘取了那青花荷叶的茶盏,撇去浮在上头的点点茶叶,轻吸一点茶香入肺,将那不悦的生疏驱散,仿佛二人还是旧时那般熟络,“回禀陛下,为国效命乃分内的事,只是一时清查各州郡县与地方大家的来往,又逢许多百姓上告青苗祸事,要处置得当又维持各处平衡,实乃不易。加之造桥修路绘制地图与水纹测绘等事一堆积,难免就觉得分身乏术。” 女皇亦捡了一块新制的蜂蜜渍的去核樱桃丸子吃了,微微笑道:“这原本是各处监察史的事情,可是他们这些年难免懈怠惯了,咱们皇室就操劳这几回,等各处几方结果出来了,发作几个,也醒醒他们的神,为的也是长治久安。这一两年间分身乏术,无法有更合适的监察管制之机构,也只能咱们辛苦点了。” 裳嵘额间紫色胭脂中点一点淡色宝石珠子花钿,眉毛修长入鬓,只一笑却也有些冷,更将自己担心的婉转说出来,“陛下说的是,守着咱们南荣氏的江山,谁能说自己辛苦。可兴修道路,朝廷虽有指令,却教那几个少数地方往民间富商处借银子,又对工程事宜要求极高,监察一严格,可知推动着难啊。即不愿又不敢,富庶之地未免担心来日地方上还不上着银子?朝廷是否有些以权势压人了?” “朕可不就是以权势压人么?那几个州县,桥梁道路损毁多少?朕命人查了,皆是以前贪腐太过,偷工减料的祸患。如今朕也不是这般推行全国,只是要这几个地方的官员,如何吞下去的,如何吐出来。况且,如今是什么时候。造桥修路虽然花费巨大,却是一朝基石稳,功利在千秋。又有,金桥,银路,铜房的暗道子。日子艰难,他们也少赚些。” 裳嵘手里的茶凉了一点,又放置到一侧:“可陛下对于端硕的封地,却十分阔绰,连学府兴建也是从此处起,道路所费更是良多,更有修整城市地下水道,寺庙以及官用驿站之数,区区北境,这样莫不是过于偏私。其它地方,如何无怨呢?” 女皇复笑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姐姐糊涂啊,纵然大笔的银子到了北境,可你看端硕或者地方官员可有染指一分?不但没有,还倒贴入许多。北境才受到灾难,正是民不聊生的时候,大兴土木一时为未来做准备,二是多多用人也让灾民能有个屯钱屯粮缓解灾苦。三则,长久皆有活干,谁又有功夫掀起什么风浪呢?北境若稳固,月氏的江山才稳固。若是有个别地方上觉得朝廷出事不公,那也的闷着。地方官吏皇室亲眷,不图如何治理好地方,使各处经济通达,万民富裕,反而来计较朝廷银钱,计算着各地能捞多少好处?这乃庸臣,也实非我月氏皇族该有的想法。” 听女皇解释到这一层,她才明白为何沸腾的民怨会在短期之内压制并消失无踪,原来个中缘由是这般。 “陛下说的是,臣目光短浅了。” “哪里是你目光短浅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你素来心软,见着了,想到了,多少也藏不住。可是姐姐,咱们皇族与各处官员,明面上是顺着皇室,可是咱们也是依靠着他们来运转江山,自然是该相互扶持也相互制约,不可一方独大。” 一时棋子上来了,裳嵘举了黑子,回道:“陛下说的是,非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乃皇族与士族共天下也。” 她的子落在棋盘的中间,女皇也取了白子道:“直杀天元,好棋。” 三局过去,案上的香已然换了两注,琦江太长公主才来。 太长公主不过家常的衣饰,却自有未隐藏的威仪,诸人见了无不敬重。一行人端着暖碳隔层的捧盒,里头是各地精致吃食。见了女皇,先行了礼。裳嵘见她来了,亦起身行了家礼。 “昭润曾说陛下想尝尝各处美食,今日巧了,新种下的菜蔬有了收成,便叫人做了,还请陛下尝尝。”复对裳嵘道:“孤许久不见裳嵘了,你母妃可还安好?这次若回去,替孤问好。” 裳嵘恭敬道:“母妃在府上一切安好,多谢姑母记挂。” 女皇坐于桌子的正首,品了一口茶道:“节下安思太嫔可与裳嵘一同入宫,父皇身子如今渐渐大安了,多去请安才是。” 她复谢恩。 桌上立时排出了许多菜色,皆是各地小吃。辛辣甜酸,无不齐全。 女皇赐坐后道:“今日也是有一件事要于姑母,裳嵘你商议。回去封地的事情,得延后了。” 此番场合自然是长辈先言语,琦江便问道:“陛下所说的是什么事?这样要紧,只下个旨意臣等莫敢不尽心。” 女皇尝了一口黑豆皮的油炸豆腐滚红泡椒,将那诱人的辣味咽下后道:“朕要南下,此去非四五月不可回。朝中之事自然有宸君操持,可是宸君虽能,却未必能服众,朕担心朝野会有异论。所以想请姑母摄国,以保十策继续顺利进行。再者,各处封地安稳,裳嵘回朝,也好安住其它王爷公主的心。免得端硕闲着没事,再生事端。” 琦江示意宫人江米酒糯米丸子端到女皇处,“陛下旨意,臣定会鞠躬尽瘁。可是陛下突然南下,是有什么要紧事。” 裳嵘也问道:“陛下南下,行历监拟定旨意行程,处理国事倒也不妨,这般将事情都安排,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女皇道:“朕南下,只能是微服出巡,沿着水路南下出海,去竺樱岛,拜见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师,澈一先生。” 琦江先是一惊,手中筷子便落了一支:“”澈一先生?陛下为何要去拜见他。” 第43章 面首 上 复又道:“陛下,澈一先生不过是传说罢了。远行一事,关乎社稷还请陛下三思。” 裳嵘不知什么澈一先生,见姑母这般劝谏,也附和道:“臣不知澈一先生是谁,但是陛下临朝不久,贸然出行,只怕朝政不安。还望陛下顾及万民社稷,三思才是。” 女皇放下手中银箸,严肃道:“朕意已决,姑母姐姐不必再劝谏,正如所言,此事关乎社稷。所以不可与外人知晓。” 琦江更劝谏道:“陛下,请恕臣无状,澈一先生不过是传言,就算不是传言,想必如今年事已高,陛下如何能因此虚无缥缈之事,罔顾圣体安危,百姓之福,朝政之稳。陛下,此事不可啊。” 女皇轻启茶杯,又将盖子放下,触碰出星点声响,“姑母难道不记得了?先女皇还在时,两国边境十五城之乱便是这位先生出山平定的。如何是传言呢?朕意已定,卿不可再劝,再者,正是如今社稷未稳,万民未安,朕才要网络天下之才为民谋福祉,更要两位替朕稳住朝廷。” 这位澈一先生与南荣皇族的渊源可追朔至五百年前,第一代月氏女皇,圣祖女皇南荣羲和之年岁。皇室历代核心继承人与其心腹才知晓的。数百年前,巨才沈澈一以一己才华同羲和平定宇国以西之列国,一统江山国定月氏,更是为皇族女人继承皇位开天辟地之举立下不世大功,却在女皇登基后的三年隐世离去。 虽隐世,却未消忠诚。其后人亦世代效忠南荣皇室,每位继承了先祖遗志的继承人,皆名澈一。如今已然不知是多少代了,皇室继承人若需要,便肝脑涂地,皇室若未召唤,便于海外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 然历代效忠,南荣历代皇帝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请其出山。正是这般百年未消的信任存在,才给了女皇这样的坚定。 那时女皇还未出身,琦江亦不过年少,先女皇虽帝王奇才却也难抵抗秦联合三国进犯,兵临边境十五城。边境若破,则家国不保,土地俱无,正难间不知何处举荐的澈一先生,年岁虽小却颇有神通,竟然荐十五退兵之策,东境之危果然瓦解。 而后又献诸策,使万名安。这先生却是个隐士,不贪念功名亦不贪图美色权位,江山安定自去隐居了。这事情后人也不过当作传说罢了。 裳嵘听了,只得起身行礼,“臣尊陛下旨意,定尽心尽力,不辱陛下信任。” 琦江见女皇这样坚定,也换了态度,圣令如山不可改矣,臣子自当效忠。 忠君,乃是南荣皇族出生的第一课。正是大部分皇室人员的坚定的忠诚之心,才力保多年来,皇族女子争气能在帝位的争夺中不落下风。 “臣遵旨,在朝一日定会竭尽全力忠于社稷百姓。” 女皇神色有些动容,并非不知此番去了隐藏的危机是多大,“有卿如此,朕便无所畏惧。今日宫里起了去年冬日埋下的梅花酒,来都尝一尝才是。” 话毕,复又闲话家常,一派和睦。 午时过后,女皇便欲回乾元殿批阅奏折。路过御花园时,不知怎得心中烦闷,便屏退众人,连玫德也不能在身侧伺候。 她一路走去,面上细微的汗珠随着酒劲散出,便随手取了丝巾擦拭。不过三十出头她,因着近来保养得宜再无先前的衰老之态,步履之间因不去思量国家大事,那紧紧绷着的帝皇气势也隐了下去。倒是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御花园以南之方向,正是梨香台,便是宫中戏班子演乐之处。因听得几许唱词声,声音幽怨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因着酒水的缘故,心中本就郁结。便走了过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衣轻甩水袖,身段曼妙,眉眼间却将唱词表现的淋漓尽致,只看了那身姿一眼,便沉沦在那幽怨之中。 岚虓并未仔细顾及这头立在这里观看他表演的人,更将水袖舞得魅惑天成又带着几分清丽。 这边管事的大宫女,勾丽姑姑远见了她,才忙过来行礼磕头。颤巍道:“奴婢拜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安。” 那青衣听罢,才更认真的看了这方向一眼。并不马上行礼,反而不卑不亢的卸了那曼妙姿色反而以男儿家的阳刚之态,行礼,“草名拜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见他行礼之间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意提起了几分兴趣。面上不曾显露什么,只道:“平身。” 而后与那青衣对视一眼,四目相对,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头。一时玫德传唤了软轿来,复迎她去了。 岚虓生的周正,是媚色与英色之间的第三种浑然天成。即有男儿家才有的血气方刚英雄色又有缱绻无尽温柔意,通常女子见了,难有不倾心的,便是这样的容貌气质,他又十分用工,将戏曲艺术之天分发挥极高,从民间角儿走到皇宫之中。 是夜,已然有宫人来带他去沐浴更衣。又教导了许多规则规矩,女皇喜好。这一事,也在暮色四合时传到了坤元殿中。 宸君仍旧在昼夜之间忘我的操劳国政,宫人悄悄禀报了这件事时他也未动声色,只传令让宋夫人按规矩处理好之后所有事宜。 众人屏退的半晌,他练字诸纸张皆力透纸背。 宋姬仍旧是在宫中织锦,经纬交织间,梭子缠绕着线从这一头穿过那一头。以至于宸君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都未曾注意。他见她鬓边的白玉珠子在灯火下呈现出一种温润,如她一般娴静温和,心里一时也舒畅了许多。 宋姬转过身子见了他,忙起身行礼,“臣妾拜见宸君殿下,殿下万安。” 他坐在就近的塌边,对她伸出手,等她过去了,便揽她在怀里,坐在腿上。以眼前的温柔善意去驱赶那由心底生出的不适。 宋姬感知到了他的不适,便紧紧的依靠在他的怀中,又对着外头道:“去把二殿下抱来,父君来了他一定开心。” 她温和笑道:“殿下忙碌,峰儿很久没有见过父君了,心里很是想念呢?” 他在她面上拧了一把,“你啊,真真是最善解人意的。” 第44章 面首 下 第44章面首下 岚虓到乾元殿时,已然更换了一身天青水碧色衣衫,上绣一丛西府海棠,甚是栩栩如生。 女皇见他剑眉间的英气,哪里还有半点装上戏服后的魅惑。诸人退却,她放下手中的朱批御笔。 未等他行礼,便开口问道:“衣裳上为何绣了海棠,男儿家不是多以松柏为饰物,云纹祥瑞。” 岚虓束起又披在肩上的发,透着墨色的黑,那颜色是光泽的,柔和的,令人见了便想伸手触摸一把。 美色是天生的利器,男人如是,女人如是。 这样俊俏的男子,已然不多见了。女皇这样想着,便免去了他的礼仪。只伸出酸软的右臂往空中一举,岚虓见了,三步流星往前搀扶起她,那姿态依旧是不卑不亢的。 女皇自登基后,便更注重保养,夜间便要以枸杞,木萝,白芷,艾叶,苦参,红枣泡制的水篦发,簪上安神的粟玉梳,并两枚碧玉的步摇。青色蝉翼纱衣裙上,以银色丝线平针秀出墨兰纹样,衣裳上的海棠与兰花相触,像是生出了样的根系。共呼吸,同汲水了。 他嗅了女皇身上的香料气息,温柔笑道:“陛下,您身上好香啊,像极了夏天的樱桃。” “放肆,你这般轻佻,不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他搀扶她站稳后,才退了一步,拜了一拜道:“陛下杀草民事小,可这样好的夜色见了血,岂非辜负了良辰美景?” “是么,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女皇信步至贵妃椅上,侧靠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叫什么名字?” “岚江梦未断,银虓震九天。岚虓便是草民之名。” 女皇初见他只觉得气宇不凡,并无旁人那种瑟缩或是谄媚。此番二人共处,听他言语间,更是平和温婉,温情柔和,“你读过书?朕见你身上,倒是有几分贵族的气派。” “回禀陛下,不曾读。草名走南闯北,戏文的故事听得多了,也耳濡目染了许多。” 女皇顺手把玩这一侧的玉如意,触摸着那玉石上的点点冰凉,“坐下吧,你都唱什么戏文?也说与朕听听。” 他便在一侧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了,“陛下,戏文何时都可听,草民从前听过两个个故事,不妨说与陛下解闷。” “什么故事?” 他看着女皇明亮的而好奇的眸子,缓缓的说着:“在很遥远,遥远得不可知距离的星星上,有一个国度。这个国家的皇帝,年老了采得了一个儿子。孩子出生的那一日,便有巫师来算命,说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圣人,是一定会离开皇宫离开亲人的。皇帝怒不可遏,便杀了这个巫师。又禁止这个皇子离开皇宫,直到这个皇子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悄悄逃离了皇宫,见到了皇宫外的百姓,是那么的贫穷困苦,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间还有人会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因他自出生就在幸福之中,于是他漂泊流浪期望能参透世间所有痛苦,终于在年老以后在一颗菩提树下,参透生死苦难,成为圣人。” 女皇笑了笑,又扬了下宽广的袖子,端着才泡制了枫露茶的青瓷玉盏在唇间抿了一口,又放下茶盏道:“这也不算什么好故事?朕知这位圣人参透过去未来八千劫的过往,可是于朕也无甚益处。” 不过是空有一副美妙皮囊,不过如此。可见男子没有脑子和灵魂,再有魅力的皮囊也不过是皮囊而已,这番以释迦牟尼参悟的故事来挑起话语,又说的不胜生动,可见其浅薄。便也失却了兴致,连原有的一星半点的好感都消耗了,便想着要唤人领他出去。 春季的风带着樱花的香味,他嗅着这香味,看出这时放松状态下的女皇,眼里的柔和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 “陛下,这风里有樱花的气息,伴着青草的清香。樱花过后,海棠便开了,总之春回大地,花开花谢,总是热闹。这样好的夜色,若无半点欢愉,岂不是辜负了这花香清幽。” 女皇闭目道:“就算朕辜负了,那又如何?” 他起身拜了一拜道:“陛下,光阴似箭,如何肯轻易辜负。草民还听过另外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陛下纵使不喜欢,也不会有浪费光阴之感。” “你且说来,若是不好,便不要在这宫廷里呆了。好了,坐下吧。” “久远时候同样有一位公主,早早的便被送入一位农户家去生活。这位公主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一朵鲜花或是一支药草。后来皇帝将她接回皇宫,她从未见过金丝织成的衣衫,五彩斑斓的袍子,以及宝石珍珠点缀的饰物。她觉得这时间华贵的,便是美丽的。” 女皇听他稍微有些停顿,便好奇问道:“然后呢” 岚虓继续道:“后来啊,这位公主悄悄的跑出皇宫,见到采集珍珠的人要深入深深的河流底下。织着金丝布匹的织女却不能穿上一件暖和的衣衫,挖倔宝石的工人尚且不能得到更多的馒头。她回到皇宫后痛恨着贵族皇宫的奢侈,于是拒绝了所有的花衣美服。直到登基的那一天,也只是穿着自己从村里带来的衣衫。大臣和贵族们不能容忍她,于是想谋反。” 女皇又问道:“那那些人谋反成功了么?” 他摇了摇头道:“这位年轻的女皇,以为禁止奢侈便能够让苦难的百姓得到富足。谁知道百姓却一直在责怪她,若是连采集珍珠的活儿都没有了。一家人可怎么活下去呢?女皇很久后采领略到这个道理。之后的时间里,她并没有逼着皇室贵族克制他们习惯的奢侈。” 他不在言语,自信他说的,是女皇所感兴趣的。 女皇以沉默去对应他的故事,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些自己也曾经历过的困苦,如何不明白,奢靡其实有奢靡的好处。 “朕记得,父皇从前喜欢一种葡萄酿造的酒。那酒从北越行商处购得,一杯之数本不过十金。可是层层置办下去,就有百金之数。奢靡与节俭,本就是循环往来不绝。”她顿了顿道:“你说这个故事,不会是只想与朕说说话吧?” 他不卑不亢道:“草民微末之身,从宫人处得知陛下不喜欢戏文。也无甚学识可以与陛下谈论,以为这两个故事能与陛下有些许共鸣。” 她只笑了一笑,“朕的皇廷还空置着,你便留下做个从六品文侍吧。退下吧。” 岚虓一愣,无法,只得行礼退了出去。 玫德端了一盘蜂蜜樱花玄信饼来,女皇取银制的小叉子簪了一块尝了。 “陛下,可是来的人不和心意?” 她捡一块佛手酥尝了道:“朕不喜欢这种空有一副皮囊却只有小聪明的人。朕可以赐宸君无数夫人姬妾,却很难轻易的去填补后廷。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陛下贵为天子,只要您喜欢,什么样的人没有呢?” “是么?周公之礼,若非心意想通情投意合,还有什么趣?朕喜欢的,早就,罢了。批折子去吧。” 第45章 当庭杖杀 女皇离朝后的两个月,朝中一切无恙。太长公主摄政,朝廷中明面上无人不顺服。宸君之威,倒是退了一射之地。 朝堂之上,宸君奉女皇陛下旨意,替女皇赐先女皇陛下曾经用过的紫檀蛟龙权杖,太长公主年逾四十几,只将权杖在地面上击打数下,御下无人敢逆其意。 泰安宫中,早朝之上,百官叩拜。 宸君依旧与朝臣商议着各项事宜,唯有那龙凤日月交辉的天子位,空缺着。天下皆知女皇入高山祈福,以天子之身请求娲皇神庇佑天下。皆,不敢多做言论。 女皇特赐麒麟紫檀座,位居宸君之侧,以显其地位。 玄赤二色上绣长角梅鹿佛手藤曼衬托这九星方位的朝服熠熠生辉,珊瑚与墨玉交相辉映的十旒冕冠在橙红(阿宝色)的唇色间轻摆,长眉如匕,令人见之便想起多年前这位公主在沙场上的英勇。 端硕自宫外骤然到达,并未通报宫中。临时还朝参政,一派气势,锐不可当。 她信步款款,一步一步走向大殿的中央,枫叶色的朝服上以金丝与金银错技法制出各色花样,九旒冕的镂空金珠以南海大溪地的微金色珍珠间开,步履之间冷笑阵阵,令人不寒而栗。 她未行君臣大礼,只微屈膝行了屈膝礼,“臣参见天恩,宸君千岁,太长公主千岁。” 宸君脸色微变,也未发作,道:“卿,平身。” 朝廷中遗留旧臣与新举荐任命的诸臣子,亦转了站立的方向,朝向端硕行了朝礼,齐声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它未行礼的朝臣,也顺道弯下了腰。只觉脊背细密的汗珠,未知缘由。深怕一个不稳,便要变天了。 端硕笑言,姿态也调高了几度:“平身,久不见诸卿,竟未可知诸卿仍旧这般忠顺。只是这朝堂上,上有宸君千岁,更有太长公主千岁,公主千岁,再加孤这千岁,可不知多少千岁呢?” 宸君握紧了手里的玉狮子,无尊亦无近的口吻道:“未宣调卿入朝,卿急忙还朝可是封地有恙?” 端硕只一扬手,后头便有随侍搬了一方椅子过来,她随即坐下道:“臣近日身体不适,站久了只怕身体撑不住。宸君殿下与姑母想必不会怪罪吧?” 纵使太长公主性子再好,这般放肆也觉得实在过分,便端了长辈与摄政的身份道:“既然身子不好,公主便该好生休养,不必着急还朝。横竖能有什么要紧事,自有朝臣办理妥当。” 端硕斜眸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宸君:“姑母说的是,若非事关朝廷安危,孤又何必辛苦跑这一遭。” 宸君把那枚浸了汗水的玉佩丢在桌上,“卿入朝,所谓何事?封地灾情要紧,便该早递折子入宫。” “还请宸君殿下放心,孤的封地,一切无恙。孤今日是有另外一件要事。事关重大,不得不亲自禀告殿下。” 太长公主见不得她的傲慢,道:“究竟是什么事,你且快些说,免得说话慢了,闪了舌头。” 第46章??当庭杖杀 下 端硕扬了扬袖子,低眉后又直观天颜,眸子里是志在必得的欲望火焰。宸君被她这样看着,更以天子二圣的气势回敬。“因着北境大旱,灾情不减。孤觉得愧对于百姓苍生,也去了高山天枢峰顶朝拜娲皇大神,为黎民祈福。才晓得女皇陛下也在娲皇寺,女皇迟迟不见孤。有一日,朝见女皇的寺监静安偶然窥见女皇,谁知在娲皇寺祈福的却并不是陛下。”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唯有宸君与太长公主并无动静,便是知晓个中缘由的裳嵘长公主,也不免心有戚戚。 端硕轻抚了指上戒指顶上的圆珠红色翡翠,不紧不慢的道:“孤拷问了随侍的宫监,内侍总管关勉,如今他已然招供了,女皇陛下并未去高山,而是宸君殿下密谋软禁陛下,如今陛下是生是死尚且不知。来人,带境安和关勉。” 太长公主将权杖往地上敲击一下,严呵一声:“慢,端硕。孤且问你,你口口声声说陛下不在娲皇寺,又带了两个所谓证人。意欲何为?今日你来,难不成是想逼宫犯上?” 宸君站立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底下神态自若的端硕:“端硕长公主,本君敬你是皇室长公主,可污蔑天子欺君罔上可是重罪。” “呦,虽然如今是二圣临朝,天子有二,可是宸君殿下怎么知道欺君罔上的是孤。天下皆知,陛下登基大半载,却鲜少上朝,朝中事宜可都是宸君殿下在处置,孤与天下不得不旨意您是否果真忠君。既然这样,先传了他们来。来人,带他们上来。” 二人进来,见了天颜跪下道:“贫道,奴才拜见宸君殿下,太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长公主以眼神示意宸君稍安勿躁。 端硕质问道:“你二人还不将所见的,全部说出来,若有半句假话,孤活剐了你们。” 太长公主先是一阵笑,然后道:“庭上一等威烈将军三等廷甲将军何在?” 一等将军,巨本隆,三等将军端木陨,出列跪下。二人虽着朝服,亦威武不凡。 统统跪下拜见。 “此二人,以卑贱之身窥视天颜,而今还意图乱言犯上。拉出去,不必审问,赐车裂之刑,即可在宫门执行,孤倒是看看,还有谁的舌头敢冒犯天子。” 端硕突然站立起来,“放肆,孤看谁敢。姑姑,他二人一句话尚未说出,你便赐了死刑,就不怕天下人质疑你。难道这陛下失踪之事,也和您有关?还是如今您这摄政之位,来的不明白。” 那二人哪里管端硕的质问,便拖着战战兢兢如死狗一般的二人下去了。 太长公主起身,一步步走向中间,对着朝臣道:“孤,十四入军中,二十二治理封地。东秦,西京,南诏历经三十四场战役,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自认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今赐死这两个犯上作乱的废物,谁敢说孤半句不是。陛下宸君二圣治国,清奢靡行节俭赈灾祸行十策,用人唯才无私,为万民谋福祉。谁敢有半句逆反之言。若有,孤第一个治她犯上之罪。陛下龙体欠安,尚远去高山祈福,尔等谁不敬服。” 众臣皆跪下,异口同声道:“陛下天恩,乃万民之福。” 端硕一扬双手,张开双臂道:“真是陛下乃千古难得的明君,孤才担心陛下之安危。如今陛下失踪,更是万民之灾劫,若不查个清楚,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列祖列宗。” “陛下旨意,亲去祈福,宫中随侍百人,御林军随侍上千,陛下日日抄写经书送回宗庙供奉。便凭两个刁奴的言辞,就敢污蔑天子,端硕,你好的胆子。” 端硕道:“姑姑说的是,陛下既然在娲皇神庙,那么孤便等陛下还朝以解天下疑惑。可既然有人参了宸君殿下与姑姑意图犯上谋朝,把持朝纲,端硕身为天子嫡亲,不查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天下百姓。” “谁,谁参了宸君殿下与孤?站出来?” 满朝跪的更深了,端硕笑道:“敢说话的,已然被处决了,如今谁敢?他们不敢,孤敢。孤已然奏请太上皇亲自彻查此事,待陛下还朝自然可还您和宸君清白。可既然天下人有疑惑,宸君殿下和姑姑便该奏请太上皇摄国,重临朝堂,以安天下。” 宸君本想言语,想起女皇临走前交待。无论如何以太长公主为尊,且听她令,也只道:“莫须有之事,岂可乱扰父皇修养。此乃大不孝之事。” 端硕冷笑道:“躬请太上皇临朝,如何是大不孝?看着月氏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岂止对太上皇不孝,简直是不孝于月氏历代先祖。” 太长公主道:“端硕,孤问你,若陛下果真在娲皇寺,你当如何?你如今毫无证据便来兴师问罪,如若陛下在,你又是什么罪行?” “姑母,您可真实糊涂了。孤为天下安危,朝堂稳定何罪之有。就算陛下真在高山,孤也无甚罪行。” 太长公主长叹了一口气,这个侄女当真是桀骜而又愚蠢,对权力的不择手段真真像极了她的母亲。 “无罪与否,该由陛下论断。陛下还朝后,若是宽宥你无罪,孤与满朝文武皆不计较你今日无状。若陛下不宽恕你,孤便奏报宗室,上达列祖,下达太上皇。届时,你便安心回封地。孤立时命人去高山请旨。至于恭请太上皇临朝,贸然行之,大有不妥。便罢了,你便安心回公主府等候消息。” 端硕复坐下,也不抬头看她,“姑姑这般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可不是在袒护宸君,难不成还是一伙的?意图对陛下不利?孤方才说了,陛下已然不在高山,何必做出这些个虚文。孤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请太上皇了,父皇一到,天下之事,当由父皇决断才是。” “端硕,你这样僭越,真是权欲熏心,路人皆知。此事,孤不准。” 第117章 堇月初醒 自太上皇身入陵宫后,皇族中兵权在握的皇族人人自危。太长公主交出一半兵权后,再不过问朝事。 女皇从皇族和各地选出许多人才前去南昭和谈,和谈之时,南昭又立新君,迫不及待的签订了合约。获得了解决燃眉之急的粮食与布匹,同去的人便在边境处盛产铜矿的群山中建立起了新的冶炼基地。 又半载,全州调遣两万兵卒入西南开垦。沿着竞州,竞城南三百里开垦,不过半年竟然得土地百里。全州不算富裕,但是各地方拨两万将士响银至家眷处也未得困难。 各处半数兵权归拢女皇麾下后,女皇立得雄兵二百万多数。随即颁旨意,百万雄师下西南。而自皇商起,天下富户都从中嗅到的财富的机遇,虽有限制却立时将江南七省六十二域荒平之地定得一干二净。 虽然借册封公主大赦天下免了二成农户赋税,减少了许多税收,可这一项不过是半年间聚集了无数财富,国库丰盈无二。 又一年,移星宫挥斥方遒一统秦之各大门派,成为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而在女皇的授意下,跨越列国在月氏也有了两处分舵。 女皇与宸君达成一致,暗中扶持张贞婳在天山建立起天山派,每年暗奉王城财宝无数。天山下的肃镇也因为有天山派的维持,免处乱象越发的繁华起来。 秦国的财宝,由着江湖人的手自肃镇流入西京。从赃物换成黄金,又集散至各处。天山所收,兽走留皮,雁过把毛,而月氏的细作从此处流入列国。 在金吾卫的铁血监控之下,月氏的朝堂清明无双。而随着天下的富裕,也由着原本的简之极度简朴,走向精致。 而这一年半间,宫人们日日架起堇月走路,活动筋骨。而她的身体,也在恢复之后陷入了许久的沉睡。 南通院新植了许多花草,时至初夏,修剪过的花草地里透出青草的香味。 凌霜与另一个丫鬟扶着她散布回来,给她更衣后自去休息了。 开了一半的窗户透了出了云层的阳光,洒在床上,细小的灰尘漂浮在空中。 堇月感觉到有光照在自己的眼睛上,她又一次费力的想睁开眼睛,动着手指和脚趾。已然尝试了两三日。 躺了这许久,她醒不过来却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挣扎不得。 挣扎许久,她终于睁开了双目,转动眼睛看着周围。费了许多气力才比前两日活动的松和些,指节比之以前纤细了不少。 费力的爬起来,只一转身就摔到在了地上。她喊出声音,却只是呜咽了几下,头上已经磕青了一片。 外头的小丫头听得的声音进来,见她支撑着要起来。 那丫头对着外头喊道:“公主醒了,公主醒了。”于是前去扶起她。唤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呃,呃,唔,唔。”她尽力的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嗓子太久没有用,现下已然不能正常的说出话了。 凌霜听到呼喊,进来看到她坐在那里。于是吩咐道:“禀告玫德姑姑,去请神医来。” 只爬起来的这动作,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腿间一热确是失禁了。眼下不能十分动弹,只能由着宫女们替她换去衣衫,又换床铺。 她累极,想睡却又不敢睡过去。深怕,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清醒。 神医来把脉后,对着她说话,指导这她说出几句,一,二,三,等话语,确定了已经是清醒后便嘱咐了众人伺候好,去像女皇报喜了。 这一夜,女皇来看她。幽幽的灯火照着房中。夜里,并没有太通明。 女皇一身暗赤色常服,尾指与无名指上两枚玄色的护甲。她轻轻握住堇月的手,看着她道:“母亲差点就失去你了,孩儿。” 堇月的眼角有泪滑下,她想举起手抹去,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足。女皇取了帕子替她抹去泪水,听到她用了许多力气才吐出,“师,傅。”两个字。 女皇知晓薛神医嘱咐的,她才醒来不能受到太多刺激。于是并不告诉她实情,只道:“母亲已经命人去传巽恬了,你养好身体才能早和他见面。你好了,你身边的人才不会担心你。” 堇月仔细分辨她话的意思,又问:“我睡,,了,多,,多久?” 女皇道:“你受了伤,睡了一年多了。别说话了,留些精神。” 她拼凑着那时候的画卷,才凑出那时师姐要杀她的画面。恐惧突然涌上来,而后是漫无边际的难过。 女皇见她闭上了双眼,于是道:“如此,你好生休息。母亲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却不敢睡去,只强撑着精神。又至半夜,窗户外有了风涌动的声音。 门豁然打开,那个她熟悉至极的身影走了进来,却不靠近她。只用她最熟悉的声音道:“堇月,你一定要听你母亲的话。记住师傅的话,要听你母亲的话。” 她喃喃道:“师傅,师,,,傅。” 而风声渐弱后,人却也不见了。她想起身去追,却半点都用不得力。 夜深,女皇在乾元殿中并未安歇。眼前这个与袁宣峻九分相似的人跪着禀报方才的事情。完毕后她才道:“退下吧。” 玫德服侍她褪去衣裳饰物,边解下她常服外裳交给宫女,边道:“公主已经醒了,想来陛下给公主尊荣是想公主这后半生能安享富贵了。” 女皇更了绸缎的寝衣,笑道:“看情况吧,这孩子身上流着两国皇族的血。自然有她的责任,她若是个能成材的。朕就将她送去金吾卫,历练个几年后。也许就有她的大用。” 玫德觉得有些冷,更猜不透她的心意了,又问道:“陛下,公主年少便受尽苦楚。送去金吾卫,岂非是要丢了半条命么?” 她看了玫德一眼,也未生气,只道:“宣哥培养出来的孩子,朕相信她不会是个废物。等她明白,若是有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地位,就不必经受过往种种痛苦时,自然也就有了她的生存之道。” 玫德不敢再言语,唯有这件事她无法懂得。 女皇浸泡在温热的浴汤中,想到这个孩子过往种种。受尽人间磨难,却还保持着医者的仁德,自然会对所有人有些常人不能有的慈悲和责任。而唯有重重磨难磨砺出来的精神和能力,才能够造就更大的功业。 且,这一生。也唯有自己这个亲人了,对于亲情的渴望,自然会激发出她的顺从。愧疚与自责,痛苦与悲切,都是一个人蜕变的一种过程。 她醒来的那一刻,终于成了她的棋子。 第118章 堇月初醒 石壁房中有水声一滴一滴的落下,人影晃过。她回首呵斥一声道:“谁。” 那石墙机关后头有走出一个人来,素麻衣裳面色凝重。 她未看清他的脸,却道:“宣哥,你来了。”她一时又想到,宣哥已经去了,有些惊住,又想着必定是做梦吧。 “你答允过我,不教她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你食言了?”面前的人,缓缓说道。 她心底也并未生出愧疚,只反问道:“你走后,从未到过我的梦里。现在就是为了说这个?我的确答应了你,不过我自然有法子教她自愿的。” 他退了两步,直道:“痴人啊,痴人。你这一生,就这么执着于你的野心么?” 她追了上去道:“野心么?这不过是我的愿望而已,我自嫁你之前就是这样,从未改变。” 对方越走越急,快到她根本就追不上。又一会儿,她追到了一个宫殿,本是她年幼时,太上女皇居住的地方。她看见那个慈祥而又肃穆的祖母,从惊喜变成了委屈。 是那种,不为天下人理解的委屈。也许只有自己故去了的祖母才能明白,这位千古一帝,驾崩后还能给她留下争夺天下的权势的亲人。 她跪下道:“祖母,孙儿心里苦啊。” 那女皇走过来,扶起她道:“好孩子,朕看见了咱们南荣家的江山,很是富裕强大。你做的很好,一定能实现列祖列宗的心愿。朕有一件事嘱咐你,天下之事,永远都要未雨绸缪。” 说话这话,她的笑容越发的渗人可怕,她从梦里喊了出来:“祖母,祖母。” 醒过来时,守夜的宫人忙取了水和热帕子。她看着宫殿里的灯火,明白自己是梦魇了。喝了些热水后,她让宫人退下。 对着空中唤了一声:“金吾卫。” 空中飘飘然落下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道:“陛下。” 她吩咐道:“传话,请在秦国的澈一先生回来。”那影子听后,回答了是,便退了出去。 再无困意,便起身开了宫门,到外头走走。 又半月,堇月终于能够正常说话和活动了。只是肠胃娇弱,只能多食菜蔬类食物。 她一日接一日的将全身的内力运行着三十六周天,恢复的也越发的快。而她,明显觉得自己的内力极其强大,却不知为何。隐约觉得周围的人隐瞒了什么,自己不能得到答案。 这一日,下头的院子里布上了她从前练功的梅花桩。她取了一只竹,便落了上去开始练习从前的基本功。奈何身体不曾完全恢复,片刻之间几乎是掉了下来。 正站起来,却看见门口站着的,不是巽恬却又是谁? 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心里针刺一般,眼里布满了泪花道:“师哥,你去哪里了,师傅呢?” 巽恬手里拿着方才去女皇处取来的盒子,正是师傅留给她的遗物。 他上前将她扶起来,拨开她的头发。边扶她上楼边道:“没事,师哥来了。一会儿再慢慢告诉你,有我在,没事的。” 堇月坐在三楼,喝了两杯茶才问道:“她们什么都不肯说,师傅到底去哪里了。” 他握住她的手,不敢看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张贞婳那天打伤了你,只有两国师傅和母亲的内力传输给你,才能保住你的心脉。师傅和母亲,已经不再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做不在了,他们回离恨天了,不要我了是不是。对不对啊,是这样的吧?” 他看着她的泪花大颗大颗的落下,自责道:“堇月,师傅和母亲已经去世了。不关你的事,有人行刺,所以。” 堇月低着头道:“我觉得你是骗我的,前几天我晚上还听到师傅说要我听母亲的话呢。师傅还在的,他是生气了,我老是闯祸。所以不想见我。” 他把那个盒子交给她道:“师哥知道你很难接受,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是师傅留给你的,别人打不开。” 她静坐着,泪水线条一样的落在地上,“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巽恬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将那把青鸾剑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她就这么坐着,坐得半边身子都麻痹了。才伸出手去调动那盒子上的机关,里头是一封信与一张离恨天历任掌门才能拥有的一卷羊皮纸。纸上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也只有掌门才认得,记载了离恨天最大的秘密。 那封信字体很小,却足足写了几页。她一点点的看着,泪如雨下。 等那书信又被她封入盒子里是时,她将自己的血滴在那把被师傅封印了的剑上,苦笑一下独自走到窗户边上,看着天边的云霞。脑中不断浮现着,书信上的几句话。 “堇月,师傅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唯有同源之血才能解除青鸾剑的封印。离恨天,一直是一脉相传。你三岁那年走失后,我一直在寻找你。而后,却不敢与你相认。” “师傅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思来想去还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人自有天命,你不要为了为师的死亡过度伤心。孩儿,为师希望你平安,却又不止于此。在各自的天命里,顺应却也要学着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里反抗。你要活着。更要按着你的本心活着。比起活的平安,更要活的快乐。” 她的眼睛空洞的流不出泪来,那种痛彻心扉的难过充斥着她的心脏。 她不再哭,却并不能阻止那种深入骨髓的自责。因为自己的任性和胆大妄为,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可是悔恨不能补救什么,她这样想着,迫切的想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切和一切。 她走出门去,看着在外头一直守护着他的巽恬。看着他比之从前更显得衰老的脸道:“师哥,你有些老了?是不是这些时间很辛苦。” 巽恬见她这样,心底更是担忧。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透着空灵,现在却是空洞的,没有生机的苍白。 第119章 堇月初醒 巽恬安慰她道:“师哥年纪比你大好些,自然是要老一点。” 她笑了笑道:“我有些饿了,吃东西去吧。” 夜幕四合,她与他便坐下,桌上素素的一桌子菜,半点提不起他二人的胃口。 巽恬道:“堇月,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堇月低头看着那酒杯道:“我以为,你懂得,自然不必说。我还是习惯师哥做我的靠山。”她苦笑了一下又道:“这一年半,你都在做些什么呢?”堇月搁下筷子问他道。 巽恬道:“我按着女皇陛下的密令,在秦建立了自己的门派。名叫移星宫,这一年已经一统了江湖各大门派。” 堇月听后,疑惑问道:“女皇陛下?连你,也是在为她做事么?”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得跟着你走,我不要呆在这里。” 巽恬问道:“陛下是你的母亲,你现在已经是月氏的大公主了。留在这里,你会过的很好。” 堇月摇摇头道:“我不喜欢她,我和她太陌生了。我从来没有母亲,唯有师娘对我最好。现在突然多了一个母亲,我真的接受不了。” 巽恬道:“如果你真的决定了,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就带你走。咱们回大漠去。” 她点点头,忽然之间她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冷,冰入骨髓。只对他喊到,“师哥我觉得冷。” 巽恬忙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把脉后道:“不好,这是寒毒。”他随即将自己的内力传输给她,又吩咐外头,“公主病倒了,快去请太医。” 薛神医来后,他二人得出的诊断结果相同,寒毒在月圆之夜就会发作。只能以外力压制,薛神医从药匣子里取出一瓶火龙丸道:“这药发作时候吃一粒,至于根治之法,现下是没有的。” 巽恬点点头,亲自喂她吃了一颗。她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冷汗消除不少。诸人见她困倦了,才离开去。 堇月半夜醒来,看见凌霜在外头的贵妃椅上睡着。起身出去,坐在她身边。凌霜醒来看着她,忙起身服侍她。却被她一把拦住:“我从前就认识你,你照顾了我一年多,我很感激。但是,我得知道真相,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凌霜劝她道:“公主,忧能伤身,您再追究其他也是无济于事。只会让你更难过。” 堇月道:“这条命是师傅师娘舍了自己的性命给的,我会好好活着。可是,我自然得知道一切,不做一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凌霜想推脱,只道:“奴婢不过是小小宫女,哪里能知道许多呢?” 堇月又道:“我也不知,总觉得看着你有种莫名的亲切和信任,我问你是因为你没有必要瞒着我什么,再则,我以前观察过你说话做事。是极靠谱的人,若我在这里,与就还有好些年得相处。你就当我是一个你熟悉的朋友,让我知道真相好吗?” 凌霜生了恻隐,想着后庭只会越来越复杂,若是眼前的人一直都那么单纯,相必也躲不过来日的明枪暗箭。 何况,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的。如何放得下,教她一直心有不安。于是道:“我告诉你,你能放在心里,好好活着么?” 她微微点头,听她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遇害的过程,被救的过程。以及从巽恬起到师傅的受伤,师傅师娘的死亡,乃至于她亲自去安葬了袁宣峻。更连着诸多疑点,都一一说了。 她听后,沉默的微笑了下。道:“凌霜姑娘,谢谢你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我困了,先去睡了。” 门豁然扣上,她蜷缩着坐上床上,环抱着双臂。 “我要回离恨天去。”乾元殿中,堇月不紧不慢的说着。 女皇放下手里的笔道:“可以。不过有两件事情,等你完成了再回去吧。” 她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是一种暗色的沉寂,问道:“什么事情?” 若是往日,她的反应定会是为什么我要做事情,还是为你做事情。可是了解诸多始末后,与经历这一场生死浩劫后,她的任性早就被磋磨尽了。 女皇道:“你师父葬在不远处的山林中,你得去拜一拜他。其次是,你昏睡过去不久,朕以你的名义给朕的子民减免了赋税。按着皇家的规矩,你当参与册封典礼祭祀先祖,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堇月又问:“这两件事情一结束,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了。” 女皇笑道:“孩子,没有人限制你的自由。这宫墙不是你的监狱,你大可自由出入。之前不准,是因为你身体还没有好。你既然来了,朕也有一桩事情要问你。你受伤之前,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么?” 堇月想起那时候,那个男人要杀太上皇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也已经学了乖,只道:“我不记得了,好多事情总是想不起来。也许有,也有没有罢。” 女皇道:“嗯,没事就好。你为什么着急回去呢?” 堇月侧目看了下旁的地方,才道:“旧的恩怨没有了断,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让她给师傅谢罪。” 女皇又道:“杀你的人既然做下了这件事,自然会改名换姓。你一己之力,如何寻找?只怕,也是蹉跎岁月吧。” 她心里防备已生,于是道:“你会帮我吗?我想查清楚以前的事情,也许能查到她究竟躲在哪里。” 女皇道:“朕不会,也无能为力。你是朕的女儿,朕现在能给你的,也只有尊荣地位富贵荣华。可是,你所说的,是权力,牵扯过多。莫说帮助你,甚至于,你不能去查。” 她学着宫里的人拜了一拜道:“我先回去了。” 是夜,她独自坐在房顶上。凌霜给她取了衣裳来,批上道:“公主,屋顶有风。坐一会儿子,早些去歇息吧。” 堇月拍了拍自己的旁边的位置道:“谢谢你,你可以陪我坐一会儿么?” 凌霜坐在她旁边,以手衬住下巴看着远方问道:“公主是有什么心事么?” 第120章 堇月初醒 堇月道:“有一些事情想不通,你来了,我正好问你。你说,把我从鬼门关捞回来,得花费很多精力和人力。可是你们陛下,为什么不同意让我查清当年的事情呢?” 凌霜又问,“陛下说了什么呢?” 堇月恹恹道:“她说给我富贵荣华,可是查清真相和找到那个伤我的人,是万万不能,是权力。我不明白她说的。” 凌霜想了想后道:“奴婢想着,也许这件事一旦清查会牵连很多。所以不让公主查,而且能在皇宫中做出这种事情,只怕背后的权势会再次伤及公主。其次,公主要陛下查张贞婳的去处,即名不正又言顺,没有必要。公主若是要查,不妨多等等,等您手里有权力了,也许就能办成了。” 堇月点点头,又问道:“什么是权力?为什么我等等,就能有权力?” 凌霜道:“权力有两种,一是威胁,比如今日厨房的丫头没有洗碗,要挨板子。她不得不做,这是威胁,再者,就是顺服。比如玫德姑姑,纵然陛下和宫规犯不着威胁她,她也将事情办到十全十美。您是公主,上顺天威。自然又公主的权势,可是月氏皇族的权力却不是天子给的,一向是靠自己挣的。陛下对公主有亏欠,想来也会给公主权势。” 堇月听了个大概,然后道:“若是威胁所至的权势,想来也是漏洞百出人心不服。既然是这样,我不必要她的。那么你呢?我觉得你从前儿至现在,对我,好像不是因为威胁?或者说,不全是。” 凌霜微微笑道:“奴婢出生金吾卫,自然陛下吩咐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见到公主,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如旧相识一般。也许是缘分也未可知。” 堇月道:“我师傅,他走的时候可还安详?他安息的地方,风景可好?” 凌霜道:“山花烂漫,四时苍翠。是个很好的地方,看着今夜的夜色,想来明日风和日丽。奴婢可以带公主去看看。” 堇月点点又,又道:“谢谢你。” 山谷间被阳光蒸腾的极暖,蔷薇与海棠渐次其间。那微醺的红仿佛从前他带着徒弟们酿造的草莓酒,那样平和而幸福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跪在坟墓前,香与蜡染发着不同于周边花树的味道。她对着墓碑道:“师傅,徒儿愚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找不到她不能报仇,可是就算杀了她,你与师娘不会活过来,师哥的身体也不会好起来。我想回离恨天去研究你教给我的医术,我再慢慢去寻找她。” 香燃烧后的烟熏得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了,也许是身体没有复原,她觉得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的。而周围却越来越模糊了,周围仿佛又人走过来,她动弹不得。 “堇月,师傅不再了。你要听你母亲的话,好好活着。”来人的影子十足十的是她师傅从前的样子。 那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她点头复点头道:“我知道了,师傅。师傅,你别丢下我。” 那影子越来越远,她想起身去追,却半点都追不得。 “公主,公主。”凌霜采了些来,见她状态又如昏迷。便唤着她。 她突然醒了过来,看着墓碑又看着凌霜。脑子里不断的浮现起她师傅嘱咐她的声音,于是道:“你来了。” 她从凌霜手里接过了花,放在墓碑前后,又磕头道:“师傅,徒儿记住了,您安息吧。” 直至册封典礼的哪一日,她也未与巽恬说太多的话。她心底的愧疚使她不敢去面对她。 那些时日,玫德亲来教导她规矩。除了日日在梅花桩上修习基本功法外,她半步脚都未曾踏出去过。 堇妤公主来见她几次,都不欢而散的走了,她也不甚在意。 这一日,正是登禅台拜太庙,堇月接受百官朝拜。而沈澈一也安顿好东秦的事宜,回来了。 乾元殿中,女皇才着大妆,穿朝服。见他来了,屏退众人亲自扶起跪下行礼的他道:“着急请澈一先生回来,是有两件要紧事情。不知贸然请先生回来,可有影响。” 沈澈一道:“回陛下,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秦之钱庄,已经遍布金吾卫的人。再过五至八年,定能层层渗透,距离陛下一统天下时日无远。” 女皇大喜,欣慰道:“先生行事,朕极为放心。不过,朕也不着急,凡事一点点来才算要紧。” 沈澈一又道:“陛下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女皇又道:“要事,明日朕再详细告诉你。今日,朕的女儿会受百官朝拜,也请你看看她资质如何,命格中是否有几分能担当大任的潜质。” 沈澈一点点头道:“微臣遵旨,陛下千古帝王,的确该培养合适的人了。否则来日的骄兵悍将,文臣才子,又如何臣服新君?” 女皇又道:“权势是下属给的,要想让人臣服,也得他们有让人臣服的资格和能力。这还早呢,你先去准备准备吧。” 沈澈一自领命去了。 堇月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绸缎做底,金丝勾绣出花纹。那些华丽严肃的百兽与百鸟图纹错落有致的刺绣在衣服上,又点缀以珍珠。 而宫人将镶嵌了珠宝的朝服外裳给她穿上,她看着那外裳上的麒麟图案,心底竟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手指上戴上了两只黄金打造的护甲,护甲之上又缀猫眼石。 绞去面上细细的绒毛,修剪了有些凌乱的眉毛。用细腻的粉铺了浅浅的一层,唇上是诱人的胭脂。眼角与眉上,勾了长眉的妆容。一头长发挽成高髻,戴上特质的公主头冠,耳上坠着明珠与红色翡翠。 这样一装扮,不知从何处起?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威势。那是与生俱来的皇家气派,气场之间压迫诸人。 玫德前来拜见后,问道:“公主殿下,外头已经备好了车架。还是公主殿下与奴婢前去,以免误了吉时。” 第121章 巅峰权欲 堇月从白玉石阶上,一步步的往上走着。后面是两排衣冠整齐的文武百官,各处宫人,皇族亲眷。烈日炎炎之下,仍然半点都不敢动。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心底想着:“这些人,都是因为我才这样守着?”她心底升腾出一种莫大的畅快和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优越。几乎是迅速的,贪婪的,习惯着这种感觉。 女皇能见着她的脸时,从她的之前空洞的目中看到那种对权力有所感知,着迷和不知何处起的自信。 她的身子,比从前挺拔了许多,而对于这样的日头和酷热竟然半点也感觉不到了。 女皇突然想起从前祖母曾说话的一段话:“从前都说权力才是男人不可抗拒的欲望,其实权力的欲望从来不分男女娲皇造人起,女人的天赋便是一等一的。只是女人的脆弱与男人强势压制着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堇月走到她面前,按着礼仪跪下道:“南荣氏,堇月拜见列祖列宗,愿祖先庇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儿臣参见母皇,父君,愿天子恩德,福泽大地,圣躬安康,江山永固。” 拜见以后,她又抚过他二人的龙袍边陲,再缓慢起身。女皇牵着她的手臂,令她走到自己身侧。 内侍监取出册封国书,对着空中念道:“皇天恩德,厚土载物,先祖慈悲,诸神庇佑。月国君之女堇月,忠勇顺和,与国有功,救天子与危难之中,功在千秋,利在万民。今仰先祖恩德,二圣旨意册为大公主,封号赢。位列亲王,俸同丞相,居公主府邸。允朝政之参,赐征战之权。为天子嫡出长女。” 堇月复跪下,双手伸出取了那圣旨后道:“儿臣叩谢先祖仁德,叩谢母皇父君。” 下头见她起身了,宣旨的声音停止了,都按着规矩整齐划一的跪下行礼,一时太庙之中,诸人的声音整齐洪亮,都道:“臣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皇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有些颤抖的身子,提醒她道:“说,众卿平身。” 堇月按下紧张,从容道:“众卿平身。” 这一刻,她心里的对于权力的欲火犹如出了牢笼的猛兽。嘶吼着,狂妄着。享受着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带来的震撼与冲击。 而那种自卑与自责,又不经意的鞭策着她。提醒着她,这一切的来源,是以自己至亲的生命为代价。 此时,女皇仿佛看出了她的纠结。按着规矩,她亲自带了堇月入太庙,拜见先祖。 而太庙中挂着一副第一任女皇亲手所规划的天下图。 女皇与她在蒲团上跪拜之后,缓缓道:“堇月,母亲有事要告诉你。” 堇月不知不觉间,也接受了她,下意识的回复道:“母亲,请说。” 她微微一笑,将个中的细微变化抿入心底,以一种柔和而慈悲的声音道:“朕知道,你小时候在秦吃了不少苦头。而后你成了大夫,必定见过了这世界上许多生离死别。朕与你,身为皇族,不是因为权势与众人的朝拜。而且我们的肩膀上背负着天下人的喜乐悲观,生死富贵。你如今已经是我月氏的长公主,更不能忘记你曾经的医者父母心,要以仁慈肩负起你的责任。” 堇月听后,心底的种种不安与自责全数消失了。只回答道:“是。” 女皇隐去了唇角的笑意,其实人若是打心底认同了一件事情。只需要给她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这个孩子的抗拒,已经被权力的光芒逼退。她在说服自己,给自己一个伟大的理由。 她接下来又道:“孩子,母亲年少的时候,与你一样不在母亲身边。流落各国,深深知道民间疾苦。所以,我心底一直有一个愿望。这愿望,也曾经是你师傅的。是为,天下大同。我们希望,无论是秦的子民还是北越的百姓都能安康富足,民皆开化,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这也是我们南荣家,世世代代的愿望。而今,月氏的百姓已经过得越来越好了,可是天下还有绝大部分的百姓是在苦难之中。你以后,若有机会,无论那一个国家的人,都尽力去帮助一把,这也是你师傅的心愿。” 堇月又道:“是,儿臣一定记在心里。” 她们起身后,女皇带她走到那画的面前。堇月看着那画,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那种镌刻在血液的沸腾,又一次消磨了她的自责与自卑。 堇月原本对于女皇的恨意与误解,竟然在这个时刻消失了许多。反而生出一种亲近与理解,她心底冒出一种想被她认可的感觉。 夜里,堇月仍然是坐在房屋屋顶之上。这次来的,却不是凌霜。巽恬看着她的华服,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更是亲近了。他把一袋酒丢到她的怀里道:“尝一尝,这是极好喝的奶酒。” 堇月护甲未脱,只把羊皮袋子递给他道:“拧不开。” 巽恬一边拧开一边递给她,问道:“今天看着状态好些了,可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 堇月喝了几口酒,问他道:“师哥,今天这个衣裳这个首饰好看么?” 巽恬坐下在她身侧,点头后道:“你说的这些,都好看。不过在你身上,我感觉不出什么,你没什么变化。” 堇月白了他一眼又道:“今天我算是知道什么是权力了,这么些人,黑压压的跪着。跪的我血气,都一下高了不少。” 巽恬又道:“对你来说,才是刚开始而已。你啊,现在是连权力的皮毛还未触及,只远远看着点它的光辉。” 她不回答,只抚摸着衣裳上的刺绣。 乾元殿中,宋夫人前来禀报这一次的用动。列完了所有账目剩余后,道:“这次用动过大,也是节省后再节省的。” 女皇笑道:“好了,朕知道以前也太苦了些。从今起,咱们再则不用这么节省了,能过得富裕些就富裕些吧。明日你亲自去,合宫上下,赏半年份例。” 第121章 巅峰权欲 宋姬拜了一拜道:“臣妾替合宫上下,谢圣上恩典。” 女皇道:“自然,节俭是美德。不过现在稍微精致些,对于百姓也是有好处的。襄王府这次给朕贡了许多明珠,便赐你一斛。你留着赏人,或者赏赐给母家父族都可以。” 宋姬又谢恩,女皇又吩咐内侍监道:“内侍监,宫妃宋夫人管治后宫后庭得力,俸禄上调一倍。赏家中百金,白银五千,玉器陶瓷等三箱。至于族中女眷,等夫人整理出来后,赏赐钗环绸缎。” 宋姬一愣,从未想着还有这样的恩典。激动得不知如何,女皇扶起她道:“朕知道,堇月的事情你有不少功劳。且这些年,你谨小慎微,也实在是辛苦,不可以推辞。” 宋夫人道:“陛下,您突然赏赐,臣妾只怕家中族人会以为有所倚仗,反而不好。” 女皇又道:“朕相信,你有法子能避免的。这也是一道题,你所有了法子,朕也能用来教导皇亲贵族。天色晚了,去照顾峰儿吧。叫宫人给你制些新衣,不必再着这些旧的了。” 宋夫人心下感动,拜了拜谢恩后,自去了。 玫德带着宫人,端了热帕子给她匀面。于是问道:“陛下,您今日册封公主,为何还要同意她回去呢?” 女皇取下手上的护甲,擦了手后道:“朕还有许多大事等她呢?自然要她心甘情愿的去做。尝试过权力的诱人,谁会舍得放手。这孩子,有些慈心的。等她明白,自己能做得许多好事时,自然会自愿的去将朕交代的每一件事情做好。” 玫德道:“陛下,澈一先生已经侯着了。” 女皇点头后道:“等宸君来了,再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她更了家常的衣裳,一头长发也摘了发髻去了饰物,只以白玉发簪定了。再出来时,宸君已经在宫里了。 女皇笑道:“今日是累些,不过事有紧急,咱们少不得休息的少些了。” 宸君起身握住她的手道:“我倒是其次,只是你休息不好可如何使得。” 女皇笑了笑,拍了下他后道:“正经些,澈一先生还在外头呢。”又吩咐玫德道:“去请澈一先生。” 宫人们将窗户开了,夏夜的星空与和洵的风透进来,殿中诸人皆清醒了许多。 女皇立在地图前,对着他们道:“西都未央宫一直空着,朕想着空着也是浪费。未央宫后头,还有大块的空地,朕想把多余的林木筏了,建起无数广厦。把未央宫,建成前无古人的一座学府。” 宸君看着那图道:“陛下想建立的学府是有何用?” 女皇道:“自朕登基,天下学府渐成,人才推荐科举也选了不少可用之才。可是朕觉得,却远远不够。这学府,有别与各处学府。当海纳天下学问,教天下英才去研究。比如有能兴农之道,或是耕地之术,能有自然是好。比如海船里给朕倒腾来的千里镜,或者是航海盘与一众书籍。朕的意思,是无用之学问,教他们去做,有用的学问更要他们去做。就是朕珍藏的那几万本书,能研究出些门道也是功德。” 澈一先生思考后道:“陛下,就算这学府网罗天下学问,却是个极慢的功夫,未必能立时派上用场。” 女皇道:“朕做这件事,也并不是急于求成。正是需要这样的慢功夫,才能让天下真正有才能的人汇聚,流通。不止是我月氏,这学府四海之内皆可来求学。当有一位,能教化天下的圣人来做学府之长,否则也无能说服天下人的。” 宸君又道:“这件事是利在千秋的,可是要想长远运行。” 澈一先生又道:“殿下说的有理。” 女皇道:“学府之长,朕已经有了人选。至于旁的,请先生费心才是。” 宸君又问:“陛下心中是何人?竟然有这样的德行能够为天下文人的表率。” 女皇缓缓道:“东方润,东方先生。若说圣人,东方先生未必已经做到了。朕倚重先生的,是他面对学问的胸怀,能容不同于自己乃至于与自己相反的学问。再者,天下学究虽多,教人文字文章者多,教人思考的少。” 宸君听后,想到上一次见他后,命人查访的有关于他事迹。于是道:“听闻这位先生的学生遍布天下,多为世家的客卿。只这一项,东方先生也的确适合。” 女皇点点头,又对着澈一先生道:“先生博学,家中历代游历各方,必定能整理出合适的研学范围。朕不愿天下的聪敏人聚集在一起之后,只研究祖先留下的为人处事之道,这远远不够。理学,农学,兵法,星相,天文历法,地理县志,当包容着甚多。且,年过一年当有所增减才是。” 沈澈一道:“微臣愿意尽力一试。” 宸君也道:“未央宫位于城北,其后空地极多,也方便扩建。可是,天下学子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吧。” 沈澈一道:“正是,各学子所有所成,当回各州再行与各州学府教授,一层层的下去,三五十年月氏之学问,也无它国可以抗衡了。” 宫人送来了新的茶点,女皇接了茶盏后道:“朕算着,如今能拿出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来操办这件事。前三年间,各处选了人来。以后便教各处人才,自行束脩。朝廷每年拨着银子过去,也就足够了。若有旁的用处,再行支取。” 宸君喝了一口茶,放下那杯子道:“陛下已然有所定夺,不如就这么定下。不过一千二百万两,未必够啊,臣愿再出三百万两银子,力图将此事办好。” 女皇眨了眼道:“同意,如此甚好。那这件事,便由宸君去办,修整楼宇,书籍印刷,宫人调动兵卒守卫等,务求少出差池。至于去请东方先生,还得朕去。学府所纳,还是澈一先生费神,再与朝廷里那些个从百姓里滚了几十年的官员协调协调,有用之学问与无用之学问,在于平衡,务必妥当。” 澈一先生道:“微臣尊旨意,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女皇踱步回到圣座上,又道:“至于这第二件事情,堇月公主若是愿意。朕想送她入金吾卫,请先生教导磨砺,务必教她成才。秦,还缺一个能长久潜伏者,能成事的人。” 宸君放下茶盏道:“陛下,金吾卫可是进去就得蜕几层皮的地方。她身体才好些,若是去了?” 女皇看了他一眼,于是道:“绥儿才多大,不也送去北越吹风了?我南荣家的子女,身有大任,也不能不接受身体发肤的磨砺。若是最后不成,咱们也养得起一位富贵闲散公主。” 第123章 巅峰权欲 大漠的风沙最是磨人,哪怕面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到了也是一脸的灰。 离恨天看着是一处废弃了的石屋,十数间石屋旁是落夕湖。每逢夕阳西下,湖水都呈现出赤红的颜色,水却十分清澈。湖里的白鱼鲜美,配着胡杨树下干枯的香料,最是美味。 再次回到这里,恍如隔世。 堇月下了马,指挥着凌霜将马安置在右侧的石屋里。夜里冷,怕马儿们受不住。 凌霜看着夕阳夕下,星河渐起,这样好的景色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堇月见她喜欢这里的风景,于是道:“一会儿还有好看的,你同我先去做些吃的吧。” 她随着堇月进去,见她开启了什么机关,石屋里有一面墙壁破挪动了,透出光来。堇月带着她下去,地下真真别有洞天。 走到一处堇月指着前面的厨房道:“前面就是厨房了。”她从石壁的机关里取出硝石,对着一处沟槽敲打起来,火光浮现照亮了几处房屋。 厨房里还有风干的粮食,虽能吃却有一些霉味。堇月见她吃不惯,给她了从外头带来的干粮。 又将她带到一处房间,示意她如何开启机关:“那屋子闲置许久,旧主人的一些衣衫饰物还在。”以前堇月从不进这屋子,可是到底也没有合适的了。 她点了灯,告诉凌霜道:“我去检查一下各处房屋,这里机关很多你别乱跑。晚上我带你出去沐浴,这里的水池子一直没有换水,怕有毒蛇和沙漠蝎子。明天换了水再烧炉子,就有热水用了。” 凌霜道:“公主,奴婢还是和您一起去吧,要是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堇月笑了一下,插着腰道:“这是我家,怎么会有事呢?”她一把把凌霜按在凳子上道:“你收拾一下,柜子里有新的被子,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她把那灯点了墙上的几盏,房屋的关键出放置了铜镜,几经折射,竟然一下通明了起来。“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你放心主要的屋子里的都放置了防蛇虫鼠的药材,不会有事的。” 凌霜看着堇月去了,才开始收拾这房间。 而这屋子,竟然是凌霜的母亲从前居住的。 妆台上的银簪子和篆刻了她玫言二字的饰物,与她离开这里时身上的是一对。簪子早就卖掉了,唯有那镯子在凌霜身上。 她拿着那镯子和自己手上的对比,又去打开了衣柜,拿出那些衣衫,上头的针脚正是玫言常用的三针一勾。 一些衣裳上的细微之处,更是刺绣了她们家代代传下来的花纹。凌霜想起母亲病逝时候的样子,将脸贴在那衣裳上。 堇月检查了上面的一层住所后,开启了往下层的机关。她自己默背了师傅留下的机关图,开启了从前从未开启过的一层楼。若不是那羊皮,师门中人从来不知还有这一层。 她进了那宽敞的石屋,开了机关,里头顿时亮了。墙壁上悬挂着一种白日吸收光芒,夜里发光的萤石,足足镶了十二面墙壁,承重的柱子上悬挂了三十六枚夜明珠。 墙壁上雕刻着离恨天的武学心法,她一步步走到中间。按动了地上的机关,中间突然升起一枚柱子,中间封着一枚黑色的难看至极的石头。 堇月的血滴落在上头,那石头接触了血液后变成了发着红光的赤色透明宝石。 “师傅说的秘密,原来是真的。”她并没有取下那枚宝石,只扣上的机关。自西边的门口进去,每个石室都藏着无数的财宝。 这座修建在沙漠下的石头迷宫,原来如圆锥一般,上窄下宽。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岁,也不知道究竟传给了多少人。 堇月熟练的在落夕湖旁边生了柴火,架上木架,将换下来湿透了的的衣衫放在上面烘烤。 凌霜褪了一些衣裳,跳入湖中。堇月看着天山的星辰,想起从前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凌霜洗去一身疲惫,换了被火烤得温热的衣裳。坐在火边道:“公主,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像在仙境一样。” 堇月撇断两只柴火,丢在火里道:“仙境可比不了这里。”她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那边有个绿洲,种的葡萄啊甜得心都化了。还有羊羔,用火这么一烤,那滋味别提了。” 凌霜沉默了片刻后,想着这个地方一定有她很多回忆,于是道:“这个地方从前一定是公主过得最快乐的。” 堇月边梳理着头发边道:“还有一个地方,在秦的国都旁。师傅在的时候,我们每年都去过年。种的菜,酿的酒都会保存好运到这里。” 凌霜想起袁宣峻,眼底含了一点泪花,于是问道:“常听公主说起您师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堇月抱着自己的双腿回忆着种种往事道:“刚到这里的时候,师傅是个很温柔又很严厉的人。那时候我身体特别差,每天他都让我扎马步,在梅花桩上练拳,练掌。那时候,他让师娘在我背后塞了一片吸水的白麻布。只要一查到那帕子是干的,就是我没有好好练习。” 凌霜听后道:“那他打你了?还是?” 堇月笑着摇摇头道:“我那时候不怎么说话,他也不罚我别的。只罚师哥在梅花桩上扎马步,不准我吃师娘做的糖沾包子和烤鱼。有一次,我死活不练。他就陪着我,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我。我后来学医,才知道他对我严厉,要我把基本功打扎实是为了重塑我的筋骨,强健身体。” 半响她又道:“师傅从来不打骂我们,但是总是有法子让我们好好学习武功,背书,还有乐器。他喜欢喝酒,每次出去都会带很多回来。对了,难得来了,我也有好酒招待你的。” 落夕湖边沉着非常多的马上琵琶和沉月醉。她取了两个小的坛子,给她一个道:“尝尝,这是我师傅的手艺。到今年,酸味应该已经没有了。” 二人喝了半坛,凌霜不再多问关于袁宣峻的事情,再说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第124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堇月喝了酒,面色微红,好在是夜里。并不能看出眼底的血丝,一坛子酒下肚后,她的头发也烘干了。随手挽起后就躺在火旁看着天空的星辰。 凌霜喝了酒,也有些微微的醉了,问道:“公主,你回来还要回去吗?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回去的。” 堇月顺手把袖子盖在脸上,喃喃道:“很奇怪的,我原本以为我回来了就不想回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起那天好多人跪下的场面。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我想回去。” 凌霜也躺下了,笑话她道:“公主殿下,那种感觉是权力带来的刺激。这还不算什么,当能一言决定很多人的生死或者责罚时,会让人上瘾的。” 堇月爬起来道:“我还没有尝试过,我不知道。不过,那边的星星快落下去了,一会儿该有蛇出来了,咱们还是回去睡吧。过几日,我们去师哥的门派看看。然后,我就和你回去。” 而后的几天,堇月运用天极心法将自己身体里的内力疏导着,重组着,进步神速。仿佛冥冥之中的力量,竟然冲破了天极心法的第九重。 内功大成,却并没有填补上她心里缺失的那部分。奇怪的是,在移星宫中知晓了女皇暗中扶持张贞婳在天山建立江湖势力时,也并未生出太多的想要报仇的愿望。 顺服,顺从,她好像成了一只牵线木偶。 随波逐流。 年复一年,是不愿回首的往夕。 女皇南荣曌即皇位得二十年后,月氏终于成为当世最强。而久远以前的旧事,已经不足以让她再回顾起那时的痛心。 乾元殿里灯火通明,女皇一身明黄刺绣金凤的朝服沉重不已,珠冠垂着流苏摇摇晃晃。玫德捧着一樽马上琵琶,奉道她的眼前。 女皇微微闭上的眼睛骤然睁开,看着酒杯若有所思道:“是离恨天的马上琵琶。多年没有尝到了。” 玫德恭敬道:“这是堇月公主命人送来奉给陛下的。” 女皇尝了一口道:“这孩子,该到天山了吧。” 玫德点点头笑道:“算着时间,该到了。” 女皇浮现起那个孩子的音容样貌,心里极大安慰。那一年她回来,极为听话的进入了金吾卫受训,在澈一先生的教导之下成为了新一辈人里,最好的细作。又按着自己的旨意,成为了移星宫的圣主。很快,就会成为直入秦腹的一把剑。 月氏,天山。 这里终年被皑皑白雪覆盖,除了苍翠坚韧的百年老松,剩下的就只有孤寂的动物,各种潜伏着在阴暗艰难求生的生灵。 轻功极好的人若是上了树梢,便能看到更低处的云层和远方的阳光。天山山脉虽然陡峭绵延,却不如处于它西部的高山山脉,高山之陡峭,胜与摘星折月。 与梅岭交界处,地势平缓。十年前有流落江湖的女侠客在此建派,又因为此处是月氏的边境,东与大秦接壤,北与西京相连。 即是三国的交通要塞,又是通往黑道销赃之所西京燕城的必经之路。 那江湖女侠客,收取过往流离失所的年轻人,授其武艺,不过数年就建立起了天山派。因着掌门练的是极阴寒的武功,又借天山盛产的各类灵药灵兽做辅,十数年间武功突飞猛进。 早几年尚有过往挑衅闹事的,最后尸骨无存,下场不明,末了也就无人敢在有所异议,一时之间,天山派名头响彻江湖。 天山派占据要塞,掌门张贞婳占了城镇立了规矩,来往的不论是商户江湖人士或者普通百姓都得月有进项,有财物上交便保他安全,谁人坏了规矩就扔进林子里,喂了野兽。 名震江湖,却得罪了黑白两道不少人,偏偏月氏王庭见边境安定,私下也纵容了不少。 这一夜,朝阳微出,天空才泛起一点鱼肚白,大半的深蓝色夹杂着黑色的天空里星斗漫布。 树林间有一白影,身子轻盈而过,踏雪无痕,一跃数丈。竟然连天山里最为灵敏的雪雁都未曾惊动。 那身影飞驰而过门派前三丈余高的正门,在观远台的阁楼顶轻点一下,转身便停在了门派最高处的雪封阁,掌门的居所。 那女子身着雪白鼠锦的斗篷,山顶的风将她的衣袍吹起。长发在风中漂浮,只用一枚纯色发带束起。眉目清秀,睫毛微长,半张脸隐藏在面纱中,面纱虽轻盈却半点脸庞的轮廓也不见。锦袍虽然宽大,却越发显得这女子身量不足,瘦弱纤细。 此时月沉西山,太阳也才露了半个头,星斗漫天。殿中灯火通明,妆台前的女子听声辩位,一手划过一件厚重的金色长袍,掌风一挥,宽约半仗的朱漆大门应掌而开。 只一个转身,朱门合上,那女子便立于阁楼顶端的另一侧。见到眼前的女子,不由的嘴唇微扬,眉头紧蹙,眼神中含了怒色,周围的风骤然急促起来,旋了罡气:“是你?” 女子先是诧异,复又恢复了平静。只将一抹怒气忍了,轻轻微笑道:“多年不见,师妹功夫如今是越发的出挑了,闯我天山,意欲何为?” 那女子盯着眼前身量不足十五六岁的柔弱的少女,竟然笑出声来,又道:“不管意欲何为,而今你这弱质纤纤的少女模样,倒是让人开心不少呢?只是从未想着,本尊与你还有再见面的这一刻。” 那少女见着眼前的女人,一身金色长袍在初阳的照耀下显的威仪赫赫,头束八宝金丝珠冠,又以金色长钗束发,双眸深邃漆黑,长眉入鬓,肤色洁白而无血色。脸上虽然涂了脂粉,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细纹和下垂的皮肤。 堇月冷眼看她道:“你开心就好。还记得当年在离恨天,你也是是一等一的美人。眉如远山,肤若凝脂。只是你我年岁倒也差不多,如今看来师姐倒是比以前老了很多。” 她看着张贞婳,缓缓道:“十年还是十一年了?你与我的旧怨,难道不该了解么,正好有人出了十万金,要你性命。” 第125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贞婳双拳紧握,身边的风夹杂着少许雪花凌结了内力,旋转的急速疯狂。 周围的罡风化气成剑直穿过去,堇月身行灵动一一躲过罡风。又向前几步,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极薄的青铜短剑。 只一挥,那短剑就变成长剑,剑锋青幽透着冷冷寒光。张贞婳认出那剑是师门嫡传的传世宝剑,“青鸾”。削铁如泥,剑锋自带极强的剑气。 堇月右手持剑,施展一招剑术,剑气从四面汇聚,化为四道剑气直入那张贞婳胸前。她立刻激发内力,化去对面迎来的剑气。 又将一记寒冰掌劈往少女方向,翻身飞向阁楼下。堇月用剑接了掌风,剑身更加阴寒可怖。随着那她去的方向,跟随下去。 两人平立在阁楼前,初阳的光照在两人的脸上,越发显得那张贞婳皮肤松弛,徐徐老矣。 堇月皮肤苍白无色,手持青鸾。那剑长二尺七寸,宽度不过半寸,剑忍锋利闪着凌厉寒光,由青铜雕刻像极了鳞片又像极了某种鸟类的羽毛。 “谁敢买我的命,便是你,这些年也没见着你找上门来?”张贞婳口吻严厉说道。 数年之中,天山派在江湖中越发显赫,来往豪侠商贾不堪之事,各项争夺,自天山出面无一不是解决的透透彻彻。 得了正道的尊重,也震慑了黑道许多门派。就是远去西京的,也是年年有进项。历来高高在上惯了,听不得别人的轻蔑。何况,还是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堇月回顾着旧事,回答道:“师姐还是这么的易怒,自我伤好的这几年,日日想来问问师姐。当年为何暗算于我,要我性命,是谁指使你的?” 她自然不能出卖宸君,也因为那时更多的是要自己活着,却没想着会连累师傅师母,于是道:“本尊只恨当年还记挂着师门的一点情谊,不曾杀了你。早知道你是个命长的,你入门时就该一掌要了你的命。当年重伤了你,让你活死人一般的苟活,我觉得很痛快。可如今竟然还能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可见你今日也是要命丧这里。你以为执青鸾就能伤我,报仇雪恨?” 堇月低着头,笑了一下,想来今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她道:“师姐好记性,还记得我活死人一般的样子,还记得我这长不大的身子是拜你所赐。当年若非你震碎我心脉,害我中毒。我也不至于受了这些苦?我不过是来讨一点利息。你伤我杀我,我尚且不和你计较。师母如何重伤不愈的,师父如何内力全失不治而亡,师兄如何重伤至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恩恩怨怨我是必然与你清算的。何况,有人出金万两取你性命,又出十万金要者天山覆灭。我觉得,很合算。”少女言语轻佻,竟全不放她在眼里。” 张贞婳心里的怨气和妒火立时燃烧起来,笑得颤抖了,才道:“师母师父?南荣堇月,那是你的师尊,可不是我的。我苦心练武,为离恨天付出多少心血,他们却将内传心法渡给你,将掌门之位传与你,你凭什么。我自小在他们身边学艺。哪里不如你这鸠占鹊巢的贱人。说到底,你若不是继承了他二人数十年的内力,如何能活得到今日?” 她平复了情绪,对阁楼前的七道黑色大鼓三击其掌,应着她的内力,鼓声顿时传遍门派,“来人,把这妖女拿下。” 天山派诸多弟子应声前来,刹那间那遍有一二十人轻功较好的前来。南荣堇月抬头看了看那堆着玄色衣饰的人。 只片刻不到,半数人直接命丧同伴之手。数名天山弟子手持长剑,活生生的刺入同伴之胸,一招毙命。众人皆跪下,只等着下一个命令。 “若说妖女,张贞婳。我可不如你,不敢担这虚名。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便给你个痛快的。也不白但了这虚名。杀。” 见各弟子手持长剑,直入赶来的各级弟子中,手起剑落,哀鸿遍野。 各弟子命丧同伴。贞婳看着那那几名听令与南荣堇月的弟子分明是早年入门,很受信任,在自己坐下得意,早早提为座下三等弟子的,怎么可能轻易听她的。 门中半数弟子又是是几人招募管教。而今全然然听命于南荣堇月。她先是一惊,复又收了惧色。想起些往事,只直直的看着南荣堇月。 “安插细作多年。难道只是为了今日发难?这手段,只怕不是你的手笔。若想这般就伤了本尊性命,未免也太小瞧了本尊。” “贞婳师姐,正是不敢小瞧你,我才等到今日方来取你性命。师门中你最善于五行傀阵,奇门遁甲。这天山,地通三国,乃交通要塞之地。也亏得你有这般才能,建造这坚不可摧的地下宫城。这些年你打着正道的名义,做下了多少勾当,来往江湖人士只怕都身葬地宫?至于今日这手笔,的确不是我,乃是你此生的求而不得。” 惊讶入心,她顿时睁大了双目道:“你说什么?你怎可知道。何人背叛于我。” 天山地势奇特,十数年间,她不知花费多少精力才在这门派城楼下造了地宫。又得两国王室相助,替女君和西京王室铲除异己。来往绿林黑道多不胜数,又借此谋夺下不少财物。 只是这个秘密,除了自己,便是自己的暗卫统领知晓。可是此人乃自己父亲留下的人,是万万不会背叛她的。 “贞婳师姐,你以天极八卦阵建这地宫,就不曾想过,能以倾国财富助你大成的王室,当真只是为了这边境安宁?为了你上缴的三百皇室余孽人头,为了你年年进贡奇珍异宝,你是把女皇陛下当成了草包么,聪明一世,怎的这般糊涂。” 她瞳孔微张,脸色也成了猪肝色,喃喃道:“不可能。这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们不可能这般算计我,也不可能在十多年前,就布下这局。” 当年判出师门,几乎交出了全部父辈家族在大秦的暗网,和收集到的情报。才换取了这天山的督建和如今的江湖地位。月氏女皇宸君,如何知晓她所有底细,部下这网。 “是你?不可能,不可能。” 第126章 雪恨 堇月冷笑道:“的确不是我。不过是谁,你也不必纠结了,今日你是必然要死的。师傅师母的性命,师兄之残,我的伤。也都该有个了结。至于你那暗卫,多年前早就为女皇所用。” 贞婳的头发凌乱的散在空中,被风吹起,“他们是为了救你才死的,说到底是因为你,我死了,你良心能安,至于师兄?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原来你是为他而来,怎么,你这小丫头看上我那师弟了,只怕他不敢看上你呢。” 当年她不过是双十年华,对这位即是同门师弟又是少主的巽恬万分心仪,只盼着能成大业,他为天子,自己为皇后。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她背负家族兴亡,便不能也不许自己只顾儿女私情,只是一心想复仇。 本来盼着继承师门,靠着家族余留下的一点残余和师门所传的武功,到时借着江湖上的势力,必定能振兴家族。 本是有那么四五年的美好日子,可是自这年幼的师妹入门,她便失去了继承离恨天的机会与师弟的一点微茫的关心。 而相思之苦日日折磨,极其希望师弟能够与她在一起,在这坎坷的命运里,多点慰藉。师弟心里眼里全然是这小孩般的人物。 而女人,一旦实心的爱上了一个男子,便受着拿情爱的毒,无法自拔。 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小姐,容不得半点尊严的践踏。刺杀失败后,她得到了宸君的扶持。又偷取师门的秘籍,在女皇的授意下换取西京的支持。 过后的许多年,她一心建立天山派,收集来往江湖人士的消息。按着女皇的旨意,将各种细作送将出去,以为此生算是安定了。 内力的缺失尚可慢慢修炼回来,可是挚爱的缺失,要如何弥补回来?她再不能去面对巽恬了。 眼下的她已经顾不得门人的背叛了。想到过往种种,心下凄然。虽然难以接受,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堇月立时面色狰狞起来,再往她的心里扎上几刀,于是刺激她道:“师姐,天极八卦图的秘密,师哥是知道的。你的武功路数,师哥是知道的。甚至于你的脾气性格,手腕弱点,还有谁比他更了解你么?今日这天山的覆灭和你的覆灭,全然是师哥促成的。你可满意。” 张贞婳笑得哭出泪来,嘲讽道:”他当年替你修复身体,将寒毒导到自己的身上,此生在做不得男人的。没想到,他宁可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甚至是性命也要救你。师弟啊,哈哈哈,师弟。若非我化去半数内力护你心脉,你如何会在今日让这贱人这般对我?“ 杀人诛心,南荣堇月只冷冷的看着她的脸色。缓缓道“不过今日报师门之仇,你我之怨。确是我自己要来的,师哥这一生绝不见你。你此生再无见他的可能。” 她质问道:“再无见他的可能?小师妹,若非是你本尊早已与他白头偕老,如何会落得这般结局。我为他,放下尊严,家族,荣耀,抱负,内力。而你呢?你为他做了什么?” 她立时汇聚内力一掌击在南荣堇月的头上。南荣堇月向后一个空翻,此时她又以寒冰剑决化气为剑,直击南荣堇月。 她手持青鸾宝剑,只一划,剑身变得深蓝诡谲,使出一招凰出三山,化去剑气,剑气折射在鼓面上,轰然崩塌。张贞婳的长钗随剑气断裂,头冠散开。一头黑发随风飘扬,竟然被剑气伤的花白。 堇月算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道:“师姐,十年前你暗算余我,早就断了你我的交谊。师傅师母的死,到底也是因你而起。你我师门之宜,早就不复存在。前几招,是替师哥手下留情。我以离恨天传人的身份持青鸾清理门口,你安心受死。” 话毕,便使出一道凤舞九天,只见剑气汇聚成两道一红一蓝,凰出三山,凤舞九天。直入她的胸前,一代高手,竟然无半点招架之力。 她的身体砸在倒在阁楼前,口吐鲜血。仿佛看见刚入师门时的情景,与师傅师母师弟其乐融融。 至死也未觉得自己有半分错误,只怨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师弟,他为你做了什么?。” 堇月收了剑,冷冷道:“我不曾为他做什么。可是比起你的自私,到底好些。“ 贞婳话未听完,便倒在血泊里,不再言语。 堇月看着他的尸体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有今日,可是师姐,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有今日。” 张贞婳已死,可是却并未给她带来复仇的畅意。无论她死了多少次,都换不回师傅师母的性命。可是他们是为自己而死的,这份愧疚永不会消散了。 她抬头看向太阳的方向,想起刚入师门时师姐对她也算颇为照顾,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处处为难,事事计较。最后为了活着,就要自己的命。 师傅师母为救她而亡,功力尽散,师兄身体受损,从此沉默寡言,心机愈发阴毒可怖,她怎能不恨?可是手刃仇人,却不曾让她心里有半点愉悦。 “属下等参见圣主”门派里赶来的人不过数十,皆朝堇月参拜。 “清理干净了?”她又恢复了日常的严肃神色。 “回圣主:门派三百一十六人,无一活口。地宫二百一十六人,余一月前全部由我们的人替代上。” “冷玉。”听了南荣堇月呼唤,林中有一女子前来。那女子身着浅碧色的内衫,镶嵌了兔毛的外裳。身量纤长,眉眼灵动俏丽,是上等的美人。 冷玉立在阁前,等候交待。 “清理这里所有的情报信息。着手安排接手天山的所有生意。这里的人,一把火化了吧。我不喜欢这里的建筑,将主要的几座拆了,按着师哥的图纸建造。以后,这里就是新的移星宫。” “苦僧,昭告江湖,天山覆灭。” 不等众人回复,南荣堇月便一跃而去。 第127章 肃镇金银 太阳渐升于天空,整个天山的派的主峰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秀美。像极了一块天然雕琢的羊脂玉,静静的沉睡在这一方天地中。 南荣堇月就这么麻木的走在一条由后山开辟出来的小道上,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林,洒下细碎的光斑在她脸上。 她抬手抚摸树林的间隙,企图接得一点温暖。然而双目早已习惯了寒冷,流不下一星半点的泪花。 但是她心里是理解张贞婳的,理解她的所做不过是维持着骨子里的骄傲血统,维持着不可被亵渎的家族希望,以及活下去。 一个放弃了所爱,亲情和道义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 谁又能想到,十数余年的心血,十数年累积在这天山下的皑皑白骨,始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想到背后控制着这一切的人,不由得感慨,到底谁都有无奈和生来不由己。 狂风吹起她银鼠皮的袍子,灌入一片寒冷。 天山自西有一城镇,名曰肃镇。由此至北在群山见开辟了一条通道,是接通三国要塞的必经之路。 每每夜幕降临之时,便是江湖黑白两道交易的时刻。小镇长居人口不过千余人,因着来往人物络绎不绝,外来商户有利可图便长期扎根在此地。 每年七月,从东,西,南三方而来的,意图去往西京燕城销赃的各色人物便汇聚在此。 天山派未曾建立前,一直由月氏朝廷出兵监控。可是一直未能解决此地的动乱,反而白白损失许多力量。 自十年前天山建派,掌门人张贞婳武功奇高,收服许多在此地流亡的人为弟子,传其武艺。又将这肃镇以及出入境各个关口划为势力范围。每每有不满意的江湖人士找上门去,全然喂了天山的野兽,见着人与财物都不见回来,上门闹事的也就少了。 短短两年,就定下了过往不闹事,商贾侠客来往皆进有进项的规矩。又因这一代日益平安,渐渐收纳了不少愿意安家的江湖侠客,平民百姓。数年发展,小镇已经极其繁华。 眼下,城中最繁华的客栈被北方来的江湖豪客包下。若说是普通江湖人,却又不完全像,一来便遣散了许多侍候的店小二。 老板虽是商贾,却是历来见过大世面的。只看着运送而来的三十余只箱子,就知道绝非能轻易得罪的。 这些人住下便是三日,仿佛在等什么人。老板只的将天山派标志的旗帜多挂了几张。 旁晚时分,那领头的人便在客栈中等候。只见他身穿棕色绸缎制的常服,内造的马革靴子,头戴大秦常有的方帽,却总是流露出肃然的神色,全不像大秦普通的大腹便便的商贾。 后面护卫似的几个人,神色紧张,看着添加在墙上的天山旗帜,越发有焦躁之态。 不过半个时辰,日落西山之时。就有一队人马前来,掌柜的出门迎接。 只见为首的人额上抹了五星连珠的南珠抹额,头戴银丝束发珠冠,面上遮了半尺香云面纱,身穿十金一尺的流云暗花对龙对凤锦,腰上系了少有的和田暖玉带。 外穿天蚕丝织就的外袍,脚下踩着皂天靴。到达客栈门口将僵绳一扯,才看清那马,竟然是汗血宝马。 那人身量尚小,身后七名跟随的护卫确是魁梧相当。但是那人却弥漫出气吞山河的气势,深深将七名护卫的气势压迫下去。又有一美人,着黄衫,梳着简单的平髻,只以通草绒花点缀。皮肤白皙,素手纤纤,带领着几个丫鬟一般的人物侯在门口。 只一下马,就跟随着左右侍候。那美人进客栈,丢下一只价值不菲的夜明珠,让掌柜的带着小二离开。掌柜眼神一亮,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就拿了财物躲闪出去。 四名丫鬟排出一套青玉绘麒麟的茶具,又从茶具箱子里取出热水。顿时茶香四溢,高山所产的银猴茶,有独特的凌冽的香气。 四个丫鬟退下,那黄衫的美人上前接了头戴抹额的少年的外袍。少年坐下,那外来的商贾才觉察到是个女子,那双眸上竟然是涂了西京盛产的沙枣花制成的胭脂。 看了一眼墙上的旗帜,心里有默扬眉吐气之感,对着一旁的丫鬟说道:“我不喜欢这墙上的旗帜,凌香,换下来。”又从桌上拿起一杯香茶,仔细感受茶香清冽。 那唤作凌香的女子向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一个护卫上前一掌击碎了四张天山派的旗帜。又一招,一张绣了移星宫赤红银二色曼珠沙华的旗帜就镶嵌在了墙上,入木三分。 坐在桌前的商贾及其护卫先是一惧,并未预料到,一个跟随的护卫,竟然有这般内力,后又强撑了笑意道:“圣主有礼,在下西京所遣的特使耶鲁雄,特来验收天山掌门的人头。及接手这天山派的事项。” 南荣堇月并不看他,只拿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汤的色泽。才慢慢道:“一万金买张贞婳的命,十万金买天山覆灭。酬劳可带齐了?” 耶鲁雄陪笑道:“圣主大人,张贞婳的人头不知在何处,以及这天山的各处弟子,这官道上的各处暗桩又是如何处置?” 耶鲁雄所安排的人手半月前就开始行动,意图渗透到天山的各个网络节点,却发现无法渗透。这本身无可厚非,却暗中调查得有不明人物不断接替了各个暗点,甚至进了天山派。 南荣堇月并不抬头看他,只吹了杯子里的浮沫道:“三月前本座的人已经替换了天山控制的区域。至于人么?本座见不得血腥残忍的事情,让属下的人一把火烧了。至于接手这的事情,我只是拿人钱财,从未保证过其他的。” 她放下茶杯,抬头看着耶鲁雄。耶鲁雄被她这么看着,却无法反驳出什么。本来只想请移星圣宫主出面,哪晓得远在大秦的江湖门派会有这般强大的实力。竟然无声无息的替换了天山派。本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竟然出了这般差错。 第128章 肃镇金银 耶鲁雄正了声音道:“移星宫这般做法,岂非是有些过分了。难道我等花费十万金,就是为了你移星宫来日把控这边关,成为另一个威胁?”耶鲁雄直言不讳,全然将心中所顾及的吐露出来。 南荣堇月抬头冷眼看他道:“本座只管拿钱办事,其它一概不论。移星宫只求财,不管家国天下恩怨是非。接手这的生意,必然也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只求平安富贵而已,今日屠戮天山,倒是将所藏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绝不留着那些危害移星宫的东西留着。灰烬倒是带来了,一会子,让人给你送去。”她淡淡说到,却透露出一股不可逆转的强迫气势出来。压得客栈中人,喘不过气来。 耶鲁雄听了这般强势的言语,亦是动了气:“圣主大人说烧便烧了,我等如何能信。再者,我等如何能知道将来,移星宫是否会威胁我西京。” 她放下茶杯道:“特使多虑了,移星宫乃大秦门派。在此地不过求财,难道你觉得这月氏王庭会信得过大秦的人?还是本座放着这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去为朝廷效命?本座不知以前天山和你等有何矛盾,本座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若是有人挡了移星宫的财路,本座慈悲,移星宫杀神们可没有我这样的好性儿。” 耶鲁雄细细思考她的话语,的确是没有任何国家会轻信别国的人。拿着催命符式的秘密档案,却不如付之一炬,独善其身。只是丢了天山这片肥肉,怎么也心有不甘。只是木已成舟,实在不得不低头。 复赔笑道:“圣主说笑了。我国必然是愿意长期与移星宫合作的。今日唐突了。请圣主大人验收酬劳。”复让人开了二十六箱黄金,四箱珠宝。“十一万两黄金,四箱珠宝是额外的谢意。” “无功不受禄,既然如此。本座手下人潜入天山倒是打听了些消息,一会子让人整理了送来,也算是谢礼。既然无事,本座就先告辞了。”说完,不等耶鲁雄回复就离开。 耶鲁雄看着南荣堇月离去的背影,只得尴尬的送行。复又等在客栈,期盼那送来的消息能有些用处。而南荣堇月才一出门,就有数十高手进去抬走了三十箱金玉。 晚上果真有人送来情报,竟然是西京许多不能外传的密辛。耶鲁雄见之变色。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移星宫是万万留不得。 月氏王城距离天山约一千五百里,就是汗血宝马也需半月时间。可是比汗血宝马更快的,竟然是西京的使臣。南荣堇月也不理会,处理完天山事宜,直接去了离恨天。 离恨天位于北越以东,大秦以北穿西京而过。快马不停的,也走了二十天。是一处人烟极少的近沙漠的世外绿洲,也是离战场要塞极近的场所。却偏偏是江湖里最为神秘,人所不知的门派,而今门派只剩了巽恬与南荣堇月师兄妹两人。 而这少女模样的女子,却是门派的传人,可惜门派再无能传承的意义与必要。而今门户已清,特地来告慰先人,封印青鸾。 彼时再回月氏王城,已经一月有半。而不过月余,天山一路原本横挂了天山派护身金旗的所有商户暗点驿站,全都换上了移星宫的双色彼岸花。 连接生死,不得造次。大约是移星宫的残忍名号早已传遍江湖,一时间人皆臣服。 百姓哪里管这般,谁让他们平平安安的做生意,银子么,交谁不是交。 月氏百年前经历过一场由盛至衰的浩劫。泱泱大国,落的依附它国的艰难求存的结果。 月氏地产极丰富,西临西海,盐铁矿藏丰富。西北北有高山山脉北有天山山脉作为天然屏障,高山天山以北全然是沙漠之地,荒无人烟,更别说有大军能跨越而过。 虽于西京相临,可是西京国民还需依靠与月氏,大秦互市,获取物资以养国民,人口虽少,却也骁勇善战。以东有南梅岭,交通贫瘠。唯有一处通往三国要塞之地,也是地势陡峭,易守难攻。 东南平缓,却有十五城作为抵御外部的屏障。南部与南昭接壤,可是又有波岭山脉阻隔,两国边城还是倾尽许多人力,才开拓出一条互通有无的官道。 任何强大的国度都有抵御外敌的实力,却无法抵御来自内部的腐坏。 百年前有一女皇,由于是先帝幼女,宠爱至深而传其帝位。以为有能臣强将辅佐,便能保国泰民安。 可惜那位女皇,纵情声色,滥用奸臣宠侍,以至于朝中腐败成风,奸佞当道。腐败如同蝼蚁伤栋梁,任它如何坚韧,都有砰然倒塌的一日。 女皇在位二十五年,竟将月氏弄了个天翻地覆,民不聊生。而北越,西京,大秦,三国联军,月氏竟无可抗衡的军力,无可应对的将才。只得和亲纳贡,割地赔款。 月氏历代帝王,都暗自培养控制官员,军队的势力,名金吾卫,收录最强的暗卫和细作。不过十五年间,这支势力也逐渐被消磨殆尽。 彼时民间邪教四起,先帝诸子女皆起兵造反,一时间,国之不国,民之不民。而那昏庸的女皇,竟然生了一个聪颖过人的儿子。这王子幼年便被父家送到了江湖之中,历练得一身本事,又收服了黑白两道诸多势力为己所用。十年征战,平定四方。登基之后,肃清朝野奸佞,安抚百姓,克己节俭,终于使月氏恢复的一点生机,后称明文帝。 文帝一生空置后宫,只有一位从江湖时就娶了的王后,王后得三子二女。长女在诸子女中,最有仁慈之心,被立为储君。在位三十载,修养生息,终于使月氏渐渐强大起来。史称明仁皇。 王城位于月氏国之中部,地处平原,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西北高山山脉流下的月支河支流绕城而过。沿途各系支流如同树枝狀分布,城市以王城为中心分散衍射,各个省部,州县物产极盛。 自上一代皇帝至这一代女皇统治五十于载,因各地物产差异极大,故重视各省部周县的贸易往来,交往通达之路线日益增强,造桥修路,络绎不绝。 女皇重视百姓,修养生息十几载。国力强盛,也由数十年前依附于东部大秦的附属之国,变成可与之相抗衡的当世强国。 西京一直是依附于月氏,大秦的小国,却也因边境上时常有的摩擦一向有些不快。 十年来,纳贡所敬献的珠玉奇珍,药材皮革,足足少了三分之一。此时突然派遣使臣送上各色贡品,不世奇珍,珠玉美人,倒是让朝野内外颇为震惊。 等到南荣堇月回到王城时,方有内臣禀报,原来是大秦江湖门派移星宫占领天山,危害两国来往商贾安全。 又列了诸多罪证,实在是大秦的阴谋,目的是为祸两国边境,动荡社稷。请求月氏重视此事,以免为祸两国。又汇报了西京所贡的财物数量,算上前的十万黄金,数箱珠宝。倒是不菲的一笔。 西京生产宝石珠玉又揽下许多外财,实在是也该出点血。南荣堇月这般想着,又算了算以后西京的纳贡和生意上的进项,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和银子钱作对的道理。想想沙枣花的胭脂,也得二百两银子一盒不是。 第129章 回宫 冷玉,凌香,芷汀,三婢收了事务就早早的回了公主府。几人十年前开始伺候堇月,是女皇所赐,深得重用,亦忠心耿耿。 此时堇月回到王城公主府,听了内臣汇报各项事宜。依照规矩,该去皇宫觐见女皇陛下。冷玉吩咐二等丫鬟们备好旧时收集梅花上的雪水,与应着季节开的桃花花瓣,炼制的香油等物。 公主府的浴池由上好的东陵白玉建造,镶嵌西海进贡的明珠,高山进献的磁石。华丽异常又具有养身的功效。冬季盛开的梅花上的雪水,选用鹅毛大雪纷飞之际,树上初开的红梅花蕊上的雪。就是专供王室所植的梅林一年也只得四十余坛,女皇知晓她素来喜欢梅花的清凛,便全部赐给了公主府。四十余坛,也不过够一次之用。 桃花温婉,梅香清凛。白玉池中水汽缭绕,温暖湿润。凌霜带着二等丫鬟端着备好的觐见时所要穿的各色衣饰进来,给她挑选。 只见堇月泡在水池中,双眸微闭,露出的双肩犹如羊脂玉般白皙,面纱湿润的帖服在锁骨上。这本该是最舒缓的状态,却见她眉头紧锁,面上无半点放松。 凌霜带着一众丫鬟福了身体,行礼道:“殿下,奴婢已将入宫的衣饰备好。”堇月睁开双眸,并不言语。凌霜命二等丫鬟将预备好的衣服展开,三名丫鬟又将预备好的几套头面端上,跪在白玉台阶前。 华服慢慢展开,浅黄的珍珠锦缎制成的外袍上用上等丝线捻了金银两线绣出对称的祥云仙鹤图案,用天蚕织就上裳素白轻暖,凤穿牡丹的明黄诃子,曳地月牙罗裙,镶嵌了珍珠与红翡的凤履。金凤吐珠长簪十二支。五尾凤钗八支,红宝赤金华胜抹额一条,纱堆的三朵粉色牡丹栩栩如生,一副龙纹东珠的耳环,并着白玉翡翠的扁方,三色宝石镶嵌的百福项链。 堇月看着衣裳首饰,深觉厌恶,才缓缓说道:“衣履尚可。把这些个复杂的首饰撤去,换了那赤金红宝的三凤步摇冠来。” 一众丫鬟将红翡绿翠黄金珠玉的头面撤了下去。不一会子,就取出一枚四柱的赤金红宝三凤步摇冠。堇月洗去一身疲惫,着了衣饰,抹了唇红,点了花钿,携了金丝编织的面具。传了镂空樟木的凤撵,四名丫鬟也按着规矩换了宫服入宫。 早朝已过,刚入朱雀门就有女皇身边的一等女官前来迎接,又将近来的诸多重要事宜一一禀报。不一会子,就到了乾元殿。 堇月见着女皇,心中不甚欣喜。多了两分女儿家的放松,跪下行大礼道:“参见母皇,儿臣给母皇请安,母皇万岁。” 女皇示意她起来,关切道:“平身。此去天山,身体可还受得住。” “回母皇,儿臣一切安好。” 女皇看着西京送来的单子道:“不过月余,西京就把旧年的贡银补上了。上书陈请重视天山新的门派,说是大秦奸细,恐有危害两国之嫌。朕命你去办了这事。却未曾料到,还有这般效果?你做了什么?” 堇月眼神突然添了清冷,回禀她道:“不过是命人调查了些西京皇室的秘辛,又将历年西京与那天山掌门勾结的证据透露点给那使臣。不过是吓他一吓。哪里知道他就这般乖觉,把前的银子钱都补上了。“ “看来,西京是想对移星宫出手了?可安排妥当。” “安排是安排了,可是西京这些年来可是挣了不少财物。若是这般放过去了,可是好一大笔损失。何况鹬蚌相争,一向是西京惯用的招数。数年来,不全然如此么?” 女皇欣慰笑道:“朕倒是好奇,你有什么法子。难道这西京全然是蠢物,十数年来费了那些金银。还能再花上一次钱财不成。” 堇月柔柔一笑:“母皇放心,堇月自有妙计。何况这些年,不是西京出的银子,只怕天山没有如今这般固若金汤。” 女皇突然沉默,复叹气道:“说起天山,若非多年动荡,也不能如今才教你报仇雪恨。委屈你了。这张贞婳当真可恶,该杀!便是死,也万万不能消了朕心头之恨。” 堇月起身拜了一拜道:“若非是她,边境也未能如这般稳定。潜入大秦的势力也万万不会如此顺利,比起她带来的好处,堇月不觉得委屈。何况,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她一心想复仇,振兴家族。多年筹谋,终究为母皇所用。为了这个,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女皇更觉欣慰:“我儿顾全大局,朕深感欣慰。西海贡来了一方白水晶,是你师傅极喜欢的。朕已命内造制成了观音一尊,明儿你带回去奉上。对你师尊,也算是尽一份孝心。” 堇月盈盈一拜道:“谢母皇。” 女皇取了桌上的册子来看,对她道:“一会子替朕去学堂看看几位就学的公主皇子们,也教导教导他们。” “是。”堇月受命离去。女皇复又批阅奏折。欲处理兵部上书的关于增加边境兵马的奏折,想到堇月所受的苦难,眉心微促。对身边的内监又像是自言自语,“朕是否对她太过于严厉了些,天家母女,竟然不得半点天伦。“ “公主性格坚韧,孝心日月可鉴。必定能理解陛下的苦心的。”女皇身边自小伺候的太监兢兢的说到。女皇斜眼看向陈威,陈威一个激灵。 “奴才失言。” “怎得你进来总为她说好话?可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陛下折杀奴才了。纵使奴才有一万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且公主殿下,哪里舍得费这个银子,怕是赏奴才一顿打呢?” 女皇笑道:“说起来也有道理。这人把钱看的重,也是出了名的小气,断不会浪费。朕只是好奇,不见你为其它皇子公主辩驳,倒是为她说了多次。” 陈威已然跪着,只道:“奴才是听陛下常常夸赞于公主,故而多嘴了几句。” “是么?朕未觉得。” “算了,起身伺候吧。命人把新进的雪耳灵芝挑几样好的,赐与公主府,给她补补身子。” “诺” 她又想起堇月喜食之物,补充道:“晚膳除了公主日常爱吃的那几样,再备上酸笋鸡皮汤,红枣雪梨炖燕窝,以及西海新奉的海虾,海虾用白灼的,不可放香料。” “诺” 第130章 学堂演战 堇月才出大殿,穿西过九宫,却在御花园遇上了去学堂看望琼公主的后廷文侍煜荼。 煜荼远远的看见堇月,只见她面着金丝编织的面具,头带三凤冠,神态沉静骄傲,眼神冷漠深邃。虽不见其面容,而露出的半张脸却延续的女皇的美貌,丹凤眼,细长眉,额间一抹花钿,不怒自威,仪态万千。 身后跟着四位女官服饰的侍婢,便猜到是近几年极得女皇恩宠的大公主。若非是公主身体极差,时常抱病,只怕已经封了储君。女皇看重,却未曾有将军权赐与的意思,如是这般后庭有子女的宠侍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堇月看着煜荼,因着少见后庭的宠侍公子们,只不认得。旁的女官悄悄的禀告她,是陛下几年前封的文侍,颇得陛下宠幸,不但是琼公主的生父,而今封了二品后庭卿侍郎位份。 煜荼见了她,行了礼仪参拜道:“臣侍,见过堇月大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堇月扬一扬手,示意他起身:“免礼,侍郎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臣侍俸陛下旨意去尚学堂看望琼公主殿下。” 堇月看着手上的护甲淡然道:“孤还好奇,这王庭的规矩,公主皇子们不得与后宫后庭妃子公子来往过于频繁。就是当年明文帝的皇后,明仁皇的宸君都未曾例外。今日又非初一十五,原来是奉了母皇旨意。” 他躬身一拜道:“回公主殿下,琼公主出生时陛下身体欠安,故琼公主自小身体孱弱,又年幼,难免对父亲诸多依恋,故而陛下准臣侍时常看望公主。” 堇月冷冷道:“原来如此。虽然不合规矩,但琼公主乃母皇最小的女儿,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见他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全然没有其它男宠的骄矜与恃宠而骄,仿佛在说着一件极为合理的事情。于是又道:“如此,本公主也是去学堂看望各皇子公主世子们。孤便与侍郎同行,不知可否。” “诺” 煜荼只得与堇月同行。 堇月见他生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师傅,心中不悦:“不知侍郎是哪里人士?何时封的后庭侍郎?” “回公主殿下:臣侍是骊洲人士。老慕容国公之孙,南武七年封的后庭侍郎。” 堇月又冷冷道:“如今卿侍郎多少年岁?南武七年,倒是驻颜有方啊?” “回殿下,臣侍三十有二。”煜荼正疑惑这公主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许多事项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尚学堂的正门。 门前的宫人正要去禀报,被堇月的身旁的女官拦下。一众跟随的宫人停留在外面。只堇月及凌霜与煜荼进去。里面正是书声朗朗。 煜荼看了堇月一眼,只觉得清冷异常,直觉中有一种冷直上脊椎,让人发颤。他把这股冷意压了下去。这感觉,和许多年前见到女皇的感觉极其相似,他面上却未曾露出什么。 里头读书声朗朗传来:”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学堂中正是各公主皇子朗读兵法,声音洪亮,孔武有力。 学堂中讲解兵法的太傅正在解释兵法:“由于我迂回前进,又对敌诱之以利,使敌不知我意欲何去,因而出发虽后,却能先于敌人到达战地。能这么做,就是知道迂直之计的人。“军争”为了有利,但“军争”也有危险。带着全部辎重去争利,就会影响行军速度,不能先敌到达战地;丢下辎重轻装去争利,装备辎重就会损失。” 堇月听罢,愁眉道:”这般迂腐的解释,也指望能上得战场?“ 他立在一旁道:”殿下,若有战争,我王朝必有可用之将才,可派遣之军,三军威严,战无不胜。何况历来帝皇即使上了战场,也未必要上的前线的。“ 堇月冷眼斜看他道:”是么?孤怎么记得,明文帝亲自带兵,斩杀敌军数百,斩获敌方大将人头数十。令敌军闻风丧胆,不敢来犯。母皇亲率兵马,退敌屠军四十万。“ 煜荼不卑不亢道:“月氏有征战杀场的帝王,不曾有领兵带将的女皇。便是女皇陛下,史书之中也是最后一刻才上的战场。” 女皇自功成还朝后,未免天下人质疑杀伐过度。不免修了史册,弱化了自己在战场上的亲征。 堇月严肃问他道:“你是想说,历代继任的女皇无能?还是想说,都幸运,生在盛世?“ 煜荼听出她话中之意,忙躬身道:”臣侍不敢,只是觉得平乱世易,守盛世难。历代女皇有帝王未有的仁慈,百姓安居才是根本。” 堇月抬头看着里头道:“孤倒是觉得,仁心不论女皇或是帝王都必然是有的。不过,盛世无饥垒,更难做到罢了。由盛至衰易,不过放纵几年,由衰至胜难,则需要几十年的修养。” “诺” 堇月复又摇头道:“罢了,再听这太傅讲解下去,本公主怕是要睡着了。” 凌霜向前禀告太傅,他二人缓缓进去就坐旁听侧坐。众人行礼,都来参拜。堇月按着规矩给太傅行了师礼,只坐在一旁旁听。陈太傅继续讲解兵法,堇月看着这些兄弟姐妹们满脸疑惑的眼神,突然想起从前在离恨天时,师父教导的兵法。 座下四皇子南荣堇峰,在案前的宣纸上涂画着什么。又和身旁的安易王府世子说起什么,陈太傅见他们交头接耳,遂生了气,将二人叫了起来。 “你二人切切私语些什么?” 南荣堇峰向着陈太傅作了一揖道:“太傅,听了太傅讲解,我只是想到南部两国交界之处,若有战争该如何抵御与进攻。” 第131章 学堂演战 陈太傅本是文臣,这一下便涨红了脸。 戚戚然质问道:“可有结果?” 堇峰回道:“因只想到防守,却未曾想到如何进攻。故而欲问太傅,安锍见这地图,说有法可攻。故而私自言语了。” “无妨,且将进攻之策讲来,若是无用,便要罚” 安易王府的世子只得起身回答:“堇峰所书,乃南周与我月氏的交界处,群山连绵,对于两国来说,地势易守难攻。一则是骑兵步兵难走,重淄难以作用。粮草运行不便。故而两国都只防守,难以进攻。所以,死守防线,暂时断绝两国来往。南昭贫困,多年依靠我月氏互市往来才得以存活,若断了互市,自然不战而胜。” 陈太傅与南荣堇峰听了只觉苍白,太傅道:“答非所问。”已然生气,正欲罚。 “呵呵呵。”最小的公主,琼公主突然发出笑声,拍起手来。陈太傅与众人见公主粉琢玉砌十分可爱,实在生不出气来。 “琼儿。不得无礼。”煜荼轻斥道。 堇月看着琼公主,严肃的问道。“为何鼓掌发笑,小小年纪可懂得安锍说的?” 众人以为堇月生气了,都屏住呼吸漠然不语。 琼公主看了煜荼一眼,憋了小嘴,不情愿的道:“父亲前月给琼儿讲过旧年的战争,伤亡俱多。琼儿不喜欢战争。所以觉得不打仗就最好啊。” 堇月见她,甚是可爱,心中欢喜,于是道:“琼儿有仁德之心,极好。那琼儿喜欢什么。” 她瘪着的嘴一下有了欢喜的颜色,洋洋笑道:“琼儿喜欢糖葫芦,桃花,还有点心。” “就只有这些么?”堇月又问。 “还喜欢波斯白琥珀猫,嘻嘻。” 堇月随即吩咐道:“凌霜,让府里把府里并州天香楼请的点心师傅请进宫里做御厨,给公主做点心。再去把苏城贡的绒花桃树送给公主。至于波斯白琥珀猫儿,命人半月内去找一只温驯的,驯服好了,给公主送来。” “琼儿谢长姐。” 骨血之间的天然情分撞击着堇月的内心,她惊讶道:“你叫我什么?” “母皇曾说长幼有序,故称长姐。” “很好。本是一家人,长幼姊妹兄弟。本来就该称我一声长姐。”堇月温和的笑道,复又看向安锍,堇峰。问道:“安锍,堇峰果然不知怎么进攻?” 顿了顿道:“凌霜,命人从国画馆去波岭山脉的地图来,在取两套演战军令来。” 堇月站起来,至太傅位教导诸人:“兵法,诡道也。无实战,如何能知?不若安锍,堇峰,你们以图为阵,以令为兵,各行兵法,派兵遣将。做一场演战。” 堇月又向陈太傅执师礼,太傅不敢不答应,又吩咐道:“凌霜,命人去取府中的七星白玉剑来,赐与胜者。众兄弟姐妹亦可参与,胜者一方,具有奖赏。” 学堂中顿时热闹非凡。 凌霜示意几个宫人将长桌拼起,铺上长宽七尺的山脉模具。安锍,堇峰两组相对,各执兵马五千。 堇月做壁上观,太傅为判。 琼公主困倦,又舍不下这热闹的场子,缠着堇月,让靠着睡一会。煜荼受女皇传召,便退下了。 安锍,堇峰执演战令牌布阵,两人贴身侍童按着他二人的吩咐,派兵遣将。两人间隔于左右书房,派遣宫人,将战策书于纸传递至太傅与堇月处。 安锍守波岭以北,堇峰守波岭以南。将布阵之法传来。 “两军相战,本将守一线天。扎军三千,据夏阳城三百里。一千前锋,受一线天。五百出城迎战。”宫人排好兵旗将牌。 堇峰守波岭以南,欲先发制人:“取七百兵将,潜伏于一线峰顶两处。互成犄角。一千五百士兵摆长蛇阵。” “如此看来,实力不相上下。互成攻守之势。”太傅看着排兵之状。 堇月笑而不语,取桌上腌制蜜渍樱桃吃了。 双方就目前兵阵,交战于堂前。 居于左下的女皇之弟靳王之女,年过十四的邵棠郡主一身粉衣,玫瑰通草花并着一只粉色芙蓉石步摇垂在耳边。看着地图上的令牌,若有所思:“今日的头彩必定是堇峰表哥的。” 众人不解她如何这般肯定,皆纷纷追问。堇月见她生得可爱,提起堇峰时眉梢也添了笑意。不觉觉得有些好笑。借了众人的不解只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听见堇月发问,邵棠拜了一拜便道:“安锍王兄一千兵马出战,堇峰表哥一千五百兵马出战,必然是表哥胜的。三千兵马援助也需要时日?” “听起来倒是有理,只是古来也有骁勇善战的将帅因少胜多的极多。”右侧的堇妤公主锦衣华服,明艳动人,仿佛是故意似的杠上她。 众人正是聒噪时,两房传来第二场,的排兵。 安锍前锋兵马短了七百,长蛇阵攻势猛烈,果然败下来。潜伏于一线天两侧的七百士兵以地利之势重伤一千驻守的前锋,看着极其危险。 安锍所书的布帛有策“松前方守卫,示以防守之态。潜五百军士潜伏一线天。” 堇峰所书“火攻一千前锋,七百将士直入防守阵地。全军出发,击溃防守之兵。” 安锍以两千五百士兵迎战堇峰四千将士,众人皆道胜负已分。 剩下一场必然是决出胜负。安锍潜伏的五百士卒守住一线天,堇峰之四千军队入其驻扎之地,一时失去了地势。安锍以火攻箭阵将堇峰的大军包围了起来。 安锍送出最后一张帛书,只写了“议和“二字。 胜负已定。 两人出左右耳房,堇峰看到地图上的布阵,不禁哑然:”兵贵神速,是我求胜心切。“ “堇峰,承让。” “若论用兵征战,堇峰的战策是并无错漏的。但安锍之胜,胜不愿战。这又是为何?”陈太傅纵观全局,不由得发出疑问。 安锍拜了一拜道:“回太傅,一线天有地利之势,巧用地利可胜可守。可是两军交战,必费粮草辎重,恋战可胜却得花费万金,伤亡士兵十中有一。虽战,未必非胜。虽胜,未必耗财。虽耗财,必定减损。故而险胜。” 堇月拍了拍手掌道:“取白玉剑。赐安锍。战争之胜,并非结果。而是手段。心怀人和,天时,地利,方能取得最合适的结果。”凌霜听毕,拿出一方檀木镂空的礼盒来。又问堇峰道:“堇峰,你可知该如何取胜了?” “堇峰已知,兵贵神速却更要知晓战的天时地利,更要先明白因何而战。” 第132章 学堂演战 堇月舒开右臂,赞许道:“不过十五,已将天下各处地形牢记于心,随手便可绘制,对士军能这般运用,已然很不错。” 堇峰听了她的言语,越发的低头。只回了声:“诺” 立时堇月站立起来严肃道:“将来我等都是要安邦定国的,即受了天家富贵,也不得忘记先祖之辛劳旧年的苦难。当常怀仁德之心,方能为民谋福祉。” “诺”众人心有不忿,却忌惮着女皇的宠幸与看重不敢表露出。 “说的好!”门外站着看了许久的大皇子,南荣堇绥走了进来,他从北越塞外归来,才拜见了女皇,奉了女皇的旨意过来看望诸兄弟。没想到却见到堇月在教训诸兄弟,遂进去与这堇月一见。 众人皆起身行礼,南荣堇绥免了众人的礼,走向堇月。 “皇姐。”便向着堇月行了一个平礼。 堇月玩味的看着这个手握者边关二十万大军的皇弟,也不回礼。这些年少见他,每每见了都能看到他眼底的不屑与不甘,现只轻蔑的看着堇绥道:“堇绥是何时回来的,怎的也不曾有人通报过。此去北越可还顺利。” 南荣堇绥看着他玩味的眼神,越发挺直了皇长子的姿态道:“多谢皇姐关心,堇绥一切安好。”又道:“刚才听皇姐一言,教育各姐弟。觉得甚是有理,仿佛听着母皇日常的教导一般。甚有所得。” 这小子,是在说她僭越么? 堇月看着他笑道:“孤身为长姊,受了这护国大公主的封号。教导钟姊妹兄弟,也是分内的。” 堇绥又道:“是,只是堇绥觉得。这般教导训示,本是各太傅太师,甚至于母皇,才符合规矩。我朝从未有过训诫皇子的公主。” 堇月缓缓坐在上座质问道:“你这是在质疑孤?” 看着他血气方刚的样子,不由的觉得好笑,年过二十五的人,是把平日里辅佐的臣子教导全然喂了狗么?纵然是不服自己这来历不明的大姐,也不该在众人面前发作。堇月就这么看着南荣堇绥,堇绥对上的她。一时间,学堂里骤然变得严肃。 “堇绥不敢,只是月氏不曾有过这规矩,也乱了纲常。”只不卑不亢的回答。 “规矩是人定的。以前未有的,现在有了。就像这天下诸国,自五百年以前,只有摄政的太后,未曾有临朝的女皇。五百年来,我月氏有才德者,不论皇子公主俱可为天下人谋福祉。是也不是?“ 众人听的这般言语,已是吓得静若寒蝉,从未有人敢于这样光天白日的谈论月氏的过往,连忙跪下。 “是,堇绥明白了。”只觉得腹中压了一把火气,虽愤怒却无言以对。 女皇身边的女官前来宣堇月前去用膳。接了她去乾元殿。临走又吩咐,将西海贡来的珍珠,每人赏下一觞。 堇妤公主与堇绥是宸君之后,深得父族前朝兵马元帅护国公王裔一族拥护,护国公一族有从龙之功,虽是武功传家,本朝却有无数文官拜在门下,势力在朝中盘根错结,不可撼动。宸君王珩又与女皇自幼相识,年少时嫁与还是护国公府的世子王珩,女皇南荣曌登基前,得王氏一族拥护,登基以后便封了宸君,与女皇共治天下。堇绥与堇妤更是天之娇子,虽不说破已经是众人眼里的储君了。 十二年前女皇突然昭告天下,说是寻回了登基前流落在外的女儿,又封了护国大公主,一下子将嫡出的堇绥与堇妤越了过去,说的是女皇愧对于这流落了许多年的女儿,颇为恩宠,在朝野之中一时风头无两。对外称是宸君的女儿,又对王氏一族大兴赏赐,王家也只得认了这事。 南荣堇妤走在路前,一脚踢翻了养在路边的白色山茶。吓得周围的人,退了一步。 “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三十老女,越了孤的地位,今日居然这般训斥,还赏赐。孤什么好的没有。”说毕,欲将明珠扔了。 “妤儿,不得胡闹。”南荣堇绥上前呵斥到。 “皇兄,她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今日这些个事,简直是羞辱。我忍不下。” “如今她是是正经的大公主,你年纪尚小,就不要与她计较了。何况她身体一向不好,连公主府邸也难得出来,就不要生气了。” “即无封地,又无兵权,朝中连个支持的大臣都没有,算的什么护国大公主。”南荣堇妤越想越气。 “王家就是她的后盾,父君也是,母皇亦是。名义上父族也是王家,不要在计较了,为兄带了礼物。我们一起去拜见父君。” “王家认她,我可不认她,整日带个面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她气极,说了这话才觉得心底好受些,想到什么又道:“不过皇兄,父君今日不在后庭。听宫人禀报,去香山祭祀先祖了。” 堇绥问道:“并非是祭祀之期,如何去了香山?还未让人禀报。” 她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听闻父君管辖六部牵扯出了许多事的。前阵子,牵连了不少人。许是杀戮太重,故而去祭拜先祖,诵经念佛。” “多早晚的事?我在北越,竟然一点不知。” “三月有余吧。我在后宫,少去坤元殿,更难见父君了。” “既然如此,父君回来,我再去拜见。” 她跟上他的步伐道:“皇兄今日才到,父君严厉,这么风尘仆仆的见了父君只怕也是要挨骂的。母皇日理万机,又只宠着堇琼和那三十老女,如今连传召都少了。” 他觉得妹妹一定是嫉妒了,安抚又兼敲打道:“你这是和那八岁的孩子计较么?马上就及笄了。皇兄给你带了北越的土物。这会子该送到你宫里了。” 每每皇兄回来,都会给她置办很多新奇得东西,听得有礼物,一下开心了起来,忙问道:“皇兄带了什么好东西,我要去看看。”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南荣堇妤才一走,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 “给我查清楚近来朝廷的所有事宜,为何这般变动,竟无人来禀报与我。” 不知怎的,直觉告知他,这事总与南荣堇月有关。只是一个空有宠爱,体弱多病,嚣张跋扈,全无实权的公主,怎么能操控整个局面。想起那女子的清凄的眸子,只觉得一阵颤栗。 这边堇峰败下演战,竟直去了董大将军府内请教兵法。被一众兄弟们知道后,笑他战痴。 堇月到沉月楼时,女皇已经在楼中。堇月行了大礼,屏退众人。女皇坐于上座,换上了日常的衣饰,明黄的绣了凤凰朝日的常服,手中还拿着一卷奏章。又瞥见桌上都是自己日常爱吃的,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心下是有些触动的。 第133章 母女家宴 她跪下行礼道:“参见母皇,母皇万安。” “免礼吧。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侍候了。“众人应声退下。 待二人都坐下了,女皇才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了。过来坐,同以前一样就行。你去看兄弟们,他们学得如何?” 堇月久不回宫,不便直接说太傅不好,只反问道:“母亲,天下最好的学府是西都开元学府,姊妹们都大了,为何不去那里呢?” 女皇想着这个,心底也有些生气,道:“朕倒是盼着他们去,连拜帖都送去了。谁知道去了之后,连入门的考试都未曾通过。院长不收他们,只道是开元为专学之地,非才不得入。公主皇子们志学擅长不在文章。又恐教导不好,故而未敢私收。还是给朕留了些面子,没说他们才疏学浅。” 堇月笑了笑道:“东方先生倒是实诚,也不畏惧皇家的权势。也是好事,皇族贵戚想去还是先好生扎实磨练磨练。” 女皇道:“不说这个了,没得生气。今日都是你爱吃的,便多吃些。只是你身子不好,酒要少喝一点。” 堇月端了一杯茶,回道:“是,母亲。” “公主府上新去的太医可还尽心?调理得如何了。” “母亲放心,就是前两年稍弱些,早已大好了。” 女皇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身体,感慨道:“若说医术,你尽得你师傅所传,在金吾卫里又得薛神医与澈一先生得指教。只怕当今没有几人能与你比肩,只是朕一想起你所受的苦,却总也放心不下。若有不好,可是万万不能瞒着我。” 堇月搁下茶杯,回答她道:“母亲放心,儿臣知道。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的。” 女皇夹了一块虾给她道:“今日让人制了些海虾,你尝尝味道如何。” 堇月吃了,口中全是鲜美,看着那酒道:“倒是这酒,好像未曾尝过呢。是哪里来的?” 女皇想起什么旧事,于是道:“朕在三十年前与一位故人酿造的,早成了酒膏子。不过是取半斤上好的竹叶青兑了五钱,便有了这酒。“ 堇月尝出那酒得技艺,本是她师傅传下来得,于是道:“如此说来,这酒倒是和我同岁呢。” 女皇算着自己得年纪道:“你不过三十,朕已经五十有余。每每看着这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的往脸上爬。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堇月深怕触及她的伤心处,夸赞道:“母亲雍容华贵,容色倾国,治国有方,自有历代先祖庇佑。” 女皇不怎么信鬼神,只将半杯酒喝下去,热辣辣的烫着肠胃,“活着的时候不知庇佑子孙,都落了九泉,还指望什么?” “百姓安居,母亲必定得上天保佑。”堇月又道。 她搁下酒杯,玩笑道:“怎么你如今也学了这些个花言巧语?谁教你的。” 堇月道:“许是听旁人说的多了,便记住了。博母亲一笑而已。” 女皇心下欢喜,问道:“就你乖觉,猴精似的。马上要去大秦了,相应事宜可都安排好了么?” 堇月如实回答道:“一应事宜都安排好了。只是堇月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执着与大秦?若说是土地,兼并西京南夺南昭,以如今月氏的实力,也未为不可?“ “你从来不曾问过朕这件事,怎么如今想起来了?”她看着堇月,如是问道。 “不过是好奇而已,不知母亲为何花费这般心血?” 女皇想起了家中过往,国家兴衰又问她道:“堇月,对月氏百年沉浮,你如何看待?” 堇月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也只限与在金吾卫中所学与皇族所言,“百年前,家国权力过于集中,以至于天下兴衰竟全付与一人之手。若为帝王者兴,则万民有福。若帝王庸,则万民苦。百年前的浩劫,可说民皆易子而食,天道也不容。百年之间,建三省,兴六部,分权利,强律法。以制兴国。且一连三朝君王治下,如今国力兵力财力物力,可称诸国之首。如今看着是权力之间相互制衡,百姓安居,可是所有的权利,实际上仍然全部控制于母皇之手,无人可撼动。所以,若是明君,家国兴。但,守住盛事,极难。” 女皇听后,未做任何辩解,也不打算补充什么,道:“这话也只有你敢对朕这么说?那你可知,几朝帝皇为何总是不能将权利分散,以保万民之安乐。” “儿臣妄言。因我月氏国力强盛,物产丰富。各州县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人口极丰富。如若再将权利分散,一旦有乱党反叛勾结军队,只怕极容易划地为王,北境一域已是前车之鉴。再者,乱世人们求温饱求安定,一到盛世,便要求思想,求自由,求佛家说的人皆平等。正是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天下富者,唯商,如若权力分散开去,只怕会难以控制。群臣之中,哪里真有全然两袖清风的。这些,大概也是权力兜兜转转,全然握在一人手中的原因。” 女皇道:“你只说对了关于百姓,官僚,物产的那一部分。有没有想过,君王之权,许是源于私心?” “儿臣未曾想过,只是家国天下,当以天下万民为重。” 女皇笑了下道:“万民?堇月,每个未曾站在这不胜寒冷的高处,即使受了再多的帝王权术都以为是这样。等真的上了这万人之巅,慢慢就会明白,平衡才是本质。而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真正做到平衡各方。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权力的分散集中,人世更迭,都是为了持平衡。你看着月氏的百年沉浮,本就是如此。这是其一。“ 她喝了一杯酒继续道:“保万民福祉,不过是其次。只要无动乱,无苛捐,放宽商农两业的控制,佐以恩泽,大赦天下。不过多年,就可以让国力恢复。然天下平安,百姓富裕,却未必会感恩戴德。有了粮食必定想要肉糜,有了肉糜又想贪图权位,这事为君者,如若有些个不好的做法,百姓就会对你颇多怨言。要保住百姓的安居财富容易,难以抑制的是人心。你看历国诸朝,谁不是强大到极致后,快速的轰然崩塌。如若权力未能集中于帝王之手。如何能守住繁华盛世?其三,万人之上权利的欲望,足够将任何一个的理智摧毁。为君者也是人,也会畏惧,也不可避免高处不胜寒的境遇。能战胜自己欲望的,自然是能做个无过的帝皇,不能战胜的。后世史家之笔,鞭挞得还不够多么?“ 第114章 母女家宴 女皇复叹息道:“月氏百年沉浮,权利是因亦是果。历朝历代无不如此,朕亦如此。”又她问道:“堇月,你对当今诸国,如何看待?“ 堇月听她问了,只得答道:“南昭在母皇的扶持下渐渐富裕,但是群山连绵,王朝国力兵力羸弱。不过是休养生息,求得自保,不敢随意开战。无太多威胁,只是后几年依附大秦,助长了大秦的气焰。北越几乎是草原沙漠部族,骑兵最强,但是王庭权力四散,物资匮乏,尚需以几国通商之力辅助百姓,保国家安危尚可。且,与我国有高山天山阻隔,万万不能越过来。西京草原,骑兵最盛,人口稀少,产出金玉有药材,历代黑道,绿林销赃之处。只这一项竟然撑起了半个江山,只此,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她想到自己立刻要去的地方,神色凝重了不少,“大秦,南部有天然屏障,资源丰富,农商业极强,兵力极盛。但是如今昏君治国。能臣辅政,武将摄国。看起来固若金汤,实则只是保留着基本的平衡。梅岭十五城并不足以保证大秦的军力不攻陷进来。且其兵马大元帅所辖之军队,战斗力极强。而今,保两国安宁尚可。这兵马大元帅如若有不臣之心,只怕也会危及我国。祸水东引。” 她想起什么道:“母皇,是以因此才不得不防?” 女皇听罢,直言:“堇月。如若今日强盛的是南昭北越,乃至于西京。都不会危及月氏,只大秦,拆了这十五城,两国便是一国,只看谁能吞并谁。如今朕不做这事,来日,大秦亦会筹谋。可保一时平安,不可保一世。可保十年,不可保百年。三代帝皇,筹谋至今为的是我月氏一统天下。而不是经营得一点富贵荣华,就只看着这眼前的利益,而忘记了百年前的耻辱。这是历代皇帝的心愿,亦是朕的心愿。再则,如今月氏虽然是如日中天。可是如日中天后,就是夕阳西下。若不在此时称霸天下,雄霸四方。来日如若国力低下,秦强,必定夺取我国的土地人口,不若先下手为强。若是吞并了大秦,天下一统固然是好。如若不成,也可保两国数十年的安危,再无强烈的战争。” “诺。”堇月听毕,心悦诚服,不得不得叹服与女皇的智谋。 “堇月,朕有两子三女,两兄九侄。能担此重任的,只你一人尔。当年的兄弟姐妹们,死的死,发配边疆的也都早就没了。朕子女极少,不愿再看到自相残杀之事。你有你师父的仁心,有安邦定国之才能。如若这重责,你真做到了,将来继承皇位,至少也是兵不血刃。朕虽疼爱你,也时时视你为知己。朕的子女中,与朕这般亲的,除了你也就没有了。你可明白朕的苦心,也算是为你过去二十载受的苦难做一点补偿,” “堇月明白。这炭炙的鹿肉快老了,母亲多吃一块。若是去了大秦,见着母亲的日子可就屈指可数了。” “好,朕就尝尝。” “堇月还想知道一件事,希望母亲能告诉我。“ “你说。” “堇月的父亲,到底是何人。” “许多事,朕年事已高记不起了。只是他是大秦人,所以这大秦的天下,必定是朕与皇儿的。” “诺” 出宫时已经子时,这一夜说了太多的话,说的心里全然是酸。 回到府里,已然是子时。堇月泡在温泉中,想到母皇的期盼,幼年的颠沛,师傅师母的关爱,柔弱的身体,一时之间全无睡意。 点了檀香,伏在案前,想到多年前的事情,执笔在描金的宣纸写下: “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江山如有待,此意陶潜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见月色极好,便由凌霜陪同着,在庭院中漫步。庭中春樱盛开,凉风徐徐吹落许多花瓣。堇月伸出手接住了几许花瓣,清风飞舞,连花瓣也吹落。 “取般若古琴。”凌霜遂架起了古琴。 堇月素指纤纤,灵动的在琴上拨动出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堇月投入于手中古琴,不曾发现,数座楼宇之上也有一个影子看着她。 巽恬看着堇月身着浅樱色的素纱衣,一头长发只以一枚玉簪束着,半头长发垂在衣裙后,金丝编织的面具掩住她的半张面庞,长风吹起一树樱花,却吹不散她眼神里的冷。 他随手摘了一枚竹叶,吹起一首堇月熟悉的大漠曲子。堇月听到声音,立刻改了琴曲,弹奏起了广陵散。银色月光下,尽是杀伐之意。 那人从楼宇之间越下,轻盈的停留在堇月的面前。 堇月见他,高兴了许多,唤道:“师哥,你怎么来了。” “新炼制的药好了,不放心别人交给你,就给你送来了。一共三粒,一日一粒,三日之后,身体便慢慢痊愈了。”说完,取出一只白瓷的瓶子,交给她。 堇月收了琴,起身关切道:“师兄可是饿了,这有许多点心,还有百花酿。凌霜,取来。” 凌霜取了各色点心,又排出两只青玉的酒杯。 巽恬见可了那酒,少不得责怪道:“不是让你少饮酒,怎得总是记不住” “不过是一点点而已。你要去天山祭拜师姐么?” “不去祭拜,终究是我有愧于她。” 堇月不解他为何这么说,也只道:“莫要多想,尝一尝这酒。” 巽恬反问道:“这些年,你倒是不恨她。” 堇月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不能说不恨,只是我恨她,又有什么用处呢?如今她死了,我反而没有复仇的畅快淋漓,只觉得有些悲凉,心底空落落的。好像我自己,又没有了继续的目标了。” 巽恬道:“总是有的,女皇教你去秦,不正是你新的目标么?秦的事宜全然安排好了,你此去凡事小心些。” 堇月点点头,喝了半杯酒,以酒的温热掩饰心底的虚无:“再有月余才出发,我会小心的。你不会就是特地来叮嘱我此事的吧。“ 巽恬道:“一月以后,你随我去趟西京,去取一件宝物。“ 堇月好奇道:“什么宝物也值得你和我去。” “赤雪莲。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下月这宝物会在西京出手。” 巽恬说罢,已经打定了将这宝物给她清楚身体的寒毒,令她不再受内力反噬,冰冷彻骨的苦楚。 堇月缓缓道:“七夜圣草书道,赤雪莲,花开雌雄两朵,全身赤红。采摘两朵,只雌花能活,属极热。千年开花,数十年难得一见。救人于修罗,需用千年玄冰保存,以烈酒服食,可肉白骨,死复生。” 她又摇头道:“可终究是传说,这些年没人见过。” “这花原本是北越神偷,风神子所采,本是进献给王室。后又被血娘子取得,如今在西京出手,价值万金。等取得这花,你再也不用受月圆之时,内力反噬的痛苦。如此,你去大秦,我也放心些。” “师哥,来喝酒。” “不喝了,我去天山,安排好一切事宜。你记得把药吃了,可记住了么?” “记住了,我这把年纪有什么记不住的。”看着他随风而去,堇月望着背影微微一笑。 “若是将来,我得了天下,必定要给你半壁江山。”像是对着谁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堇月取出药丸,只见药丸金黄透明,便吞了一颗。 第二日,堇月便病重倒下,连女皇都惊动了。潜所有太医来看,皆说旧疾复发,无药方可破。 女皇震怒,宫里有的上好药材,只流水似的往公主府送。 第135章 病痛不退 进宫一日,就病倒了。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公主府上上下下全然炸了锅。太医院全体太医全部都急昏了头。一说是邪风入体,一说是过量饮酒又受了冷。 连长时间为堇月调理身体的杨太医,都不明白公主体质赢弱,怎的就突然病倒了。也找不出个方子来。用了退烧的草药,却全部吐了出来。 女皇震怒,下旨,若太医院不能让公主痊愈,便要太医院陪葬。众太医束手无策,却又只得忍着。 病至第三日,宸君业已回宫。陪同女皇入公主府看望堇月。此时堇月仍然是昏迷不醒,女皇不安却无可奈何,生怕公主有个什么好歹。 宸君的父族寻来了一位游医,在西海一带极为有名。不过两个时辰,就入了公主府。行了君臣之礼就开始诊脉。 这太医诊疗后,直道是幼年从娘胎里带出的热毒,又因服用了三十年的酒膏,将毒给引了出来。故而昏迷不醒,又因为堇月大公主身体一向是赢弱,若不醒来,只怕回天无力。高山所产的寒玉可以退毒,但只怕醒来以后也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朝野之中,只有王家有这样的宝物。不过半日,就送入了公主府。如此一来,更加堵住了悠悠众口,果然这堇月大公主的父族是王家无疑了。 堇月醒来的已经是第五日,整个人半点血色也无,只得在公主府修养。那大夫与太医院共同整理方子,竟然发现以高山的灵芝入药可缓解公主病情,只是要想痊愈,那寒玉总是伤害身体,如此一来公主不过几年的寿命。 不若远去高山以灵药调养,尚有可痊愈的希望。堇月得知,撑住了病体。径直去了太医院训斥了一众太医。 又去了乾元殿,正遇到宸君与女皇商议国事。太监连忙拦住堇月,却生生受了一巴掌。进了殿门 “堇月参见,母皇,父君。” 女皇见她皮肤惨白,赢弱不堪,让人赐座。 她坐下便争执道:“堇月不愿离开,不愿去高山清苦之地。求母皇,父君,收回成命。” 女皇有些不悦,也是恼她的任性,于是道:“朕未曾下旨,何来收回成命?” “太医们还在为你治疗,如何这般在殿前胡闹。”宸君见状,一下子生了气。 堇月起身,正欲理论时,直勾勾的倒在了下去,丫鬟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还不快把公主扶下去,传太医。公主有事,本君要了你们的脑袋。” “诺” “这孩子?怎的这般胡闹,身体这般差,若是有个什么不测。朕可如何是好。” 宸君见女皇愁眉紧锁,也只得半批评半安慰的劝解道:“堇月三十了,的确不该胡闹。可孩子自小吃了苦,不愿离开也是对的。既如此,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也就是了。如今太医大概也到了,不会让她有事的。放宽心。” 女皇也道:“这次也亏了王家送来的寒玉和大夫,堇月才能脱险,一会子,让太医院的人仔细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宸君又道:“王家是堇月的父族,这些个事又算得什么!放心。必定不会有事的。只是堇月还是要好好养病才是,万不能再胡闹了。” 女皇心里沉重,自责道:“早些时候宠坏了她,现在朕也不忍心斥责。” 宸君见状,对着周围人道:“这有何难,来人,传本君旨意,堇月大公主身体欠佳,着太医院日日在公府伺候。公主好好养病,非召见不得外出。” “诺”宫人们接了口谕,下去了。 宸君道:“如此,她好好养着,也许过几天也就好了。晚些再调些高山进贡的药材送去,叮嘱太医院好生调理着。” 又对陈威道:“一会子传太医来,将堇月的情况仔细说明白了。如此,女皇陛下也放心些。” 女皇拦住了陈威,对宸君道:“罢了,让太医院好生照顾着。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 “诺,臣告退。” 宸君见女皇神色欠佳,嘱咐了侍候的人几句,就回了坤元殿。 坤元殿中,已有暗影等候。宸君才坐下,仔细一看,正是王家送去给堇月看病的大夫。 “参加宸君殿下。” “那堇月究竟是什么情况?” “回殿下,是热毒复发。本也无妨,只是不知怎的,服食了数十年的酒膏子,更加催强了这热毒,公主体质过于虚弱,承受不住也是有的。” “可有病愈之方。” “此毒极难解,以高山寒玉疗之,可缓解一二,不过疼痛虽然止了,只是寒玉伤身。如此反复,只怕用的越久,对公主身体的伤害越大。且治标不治本,不过一两年,只怕身体就彻底亏空了。” “一两年?难解的意思是还能解?” “回殿下:普通热毒,制以冷香丸,服用个十年,可全然解了。可是堇月公主之毒,只怕是常居高山,以高山新的各色药材可短暂缓解,且不伤身。三五年间,配了冷香丸,服用几年,才可算有痊愈的希望。” “为何要去高山?这冷香丸又是何物,需几年才能配得?” “回殿下,高山寒冷可压制热毒,盛产的雪绒,趾草等物可减缓病痛,且高山有一灵泉,需用以入药。只是这泉水,只活三日。若是要解读,只怕得长居于此。本来普通人,是不必去那高寒之处,只是公主的身体,太过于赢弱。非长居于此,只怕是挨不过冷香丸制成。” “公主的脾气,只怕不愿意去?” “回殿下,寒玉可缓解症状,只是越发伤身。冷香丸是以各色花朵在不同节气配置而成,需要时间,最少也要三年。只因为,热毒一症实在少见,也不曾有人特地配了这药。” “你且先用寒玉给他治个两个月,届时再禀告陛下,送去高山疗养。” “君上,若是公主撑不过这两个月?” “那就提前送她去高山,你可明白了。” “诺” “殿下,堇月公主病重,是否需要。”说着,划了一个一的手势。 第136章 素娥之死 “不必,人活着,可比死了痛苦得多。你且下去吧,好生照料她。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而堇月被送入公主府后,就果真一病不起,连走一走路,都极为艰难。 消息一时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许多百姓都感慨这堇月公主实在是命不好。好容易得了这滔天富贵,却身体这般不济。 夜下三更,堇月入了地下宫城。暗卫持了天山送来的消息,只四字:“素娥病危” “看来天时地利人和,都让孤占尽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远去天山的巽恬,保住了素娥的一点子真气。可惜,终究是保不住她的性命。 移星宫自占领天山后,就将原本天山派建造起来的几处阁楼全然拆了。不过半月就按着旧都的模子,造起了众院楼。 一时间,潜伏在肃镇的数百名弟子尽数上山,各司其职。一切,仿佛没什么变化。只有一路上,双色的彼岸花,昭告着江湖,天山易主,移星称霸。 彤箐在地宫迷城,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内力灌注于药浴中的女子身体里,运行了三个周天。女子缓和了一点气力,服用了天山冰蚕磨粉制成的七虫丹,脸色由苍白变的微粉,想来只有几日的寿命。 彤箐将昏睡的素娥送至炼药的房间,希望灵药熏制的蒸汽可以多少为她续一点时间。 看见了玄色的影子,一抹红晕浮上双颊,又深深忍住了笑意。那玄色刺了盘金的双龙出海的影子走了过来,看守的众人纷纷跪下。 “圣君”她徐徐福了身子,目光只停在了他的脸上,把一股欣喜压在心底。 “素娥如何了?”他并不看她,只极严肃的问了那病重的女子。 “回圣君,素娥姑娘只有几日的命了,病的严重,只怕回天无力。”彤箐半含酸的止了情绪,回答了他的问话。 “一切东西,可有准备妥当。” “回圣君,所有的东西早已准备好了。圣主所要的,在一月前已然送去。” “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彤箐慢慢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握紧了大毛的斗篷的前襟,低头浅浅一笑,按动机关,转身消失在面前的墙壁里。 巽恬进入素娥所在的药房,运气于掌,推送真气于她的七筋八脉。深知不过是几日的寿命了,只取出一枚檀木雕刻的小圆盒子,将小小的红色药丸弹入素娥的双唇之中,素娥咳嗽了一下,觉得身体有了力气,双目缓慢睁开。 素娥醒来看见巽恬,不是不感动的,双眸间含了泪花,顺着消瘦的脸庞缓慢流下。因着她实在是太过于虚弱,想起身却不能,跟在巽恬身后的影子接收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上前扶起素娥。 素娥见着他的样子,和许多年前并无太多不同,只是严峻凄冷,凌厉逼人,早没有了多年前的意气风发,俊朗潇洒。 “少主。”她缓慢的开口,一时间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竟然能自己坐了起来。 “素娥不负所命,少主安排的事情,已然办好了。” 巽恬冷声道:“你可有遗愿?” “属下也知命不久矣,此生为主人少主鞠躬尽瘁,也算是尽了忠义,报了主人的恩德。少主,我,我每每只能远远的望着你,如今我快去黄泉见我的韵儿了。少主,你可否,可否抱一抱我,如此我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无憾无悔了。” 巽恬看着她眼神里的期盼,由着期盼变得布了血丝。让屋子里的人全部退下,他上前扶起素娥,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头。 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光彩,除了五官仍旧是倾国倾城,然而苍白的皮肤上没有半点血色。这样的容颜,换了任何男人,都抵御不了,都会从心底生出怜惜来,只是他自己早已算不得男人了。 素娥靠在他的怀里,心下却明白,这短暂的依靠也不过是交代了她这一生的忠心耿耿,交代了她生命末尾的一点点期盼。纵然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的,也已经是她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她这一生,虽然无数次的期盼着,也无数次的幻想着这样的场面,只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却再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她微弱的声音缓缓道:“少主,有许多话已经不必再说了。主人的救命之恩,我也算报答了。韵儿活不过来了,我很感激,少主终究是尽力了。赔了我的命,若能完成少主的大业,我也算死得其所。当初,不该有韵儿,纵是有了,我也不后悔,这些年她给了我许多欢乐。” 巽恬问道:“是要替你的女儿报仇么?” 她摇摇头:“不,少主。韵儿无辜,罪魁却是我,怨不得别人的。若非我执意带她去疫区,她也不会,也不会。” “待你死后,你和你女儿会合葬在一起。” “少主,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求你,一定答允。”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连同声音都变得嘶哑。 “秦褰,求少主留他一命,大秦钱银的所有秘密,都已经尽归少主。他奉命暗中经营着大秦的铸银司,还会对少主有用的。这一生,我实在负他太多,终究是韵儿的父亲。求少主答应我。” 巽恬看着眼前的人,终究还是同意道:“本君答应你,若他不具备任何威胁,本君会留他一命。” “谢少主。” “你若是动情,为何不在他身边多留几年?早知今日,以你的聪慧,势必可以有所转圜。” “奴婢这一生,不曾对他人动情。只是,人生终究难得一知己。他对我这般好,我终究是不能害他性命的。” “痴人。” “少主,我很感激最后是死在你的怀里,纵使我知道,这唯一的短暂时刻,不过是你对我忠诚的一点点交待。但是,但是,但是,我真的也心安了。” 她知道他的这一点温柔是毫无温度的,如同抱着一只枕头,一个物件没有什么区别。那又如何呢?韵儿,她仿佛看到她的女儿,那么灵动明媚的笑着,来接她。终于,在安详的微笑里闭上了双目。 第137章 巽恬放下她,抚着她的长发,终究是为自己尽忠了半生的人。想到将她送入秦褰的身边,一抹红妆,娇俏明艳一双眼睛灵巧有神,一曲舞姿倾国倾城,打动了在场所有男人。 直至月上中天,殿中灯火通明。演奏上古传下来的一套青铜编钟,乐圣郭碧遥使过的和田白玉箫,百年梧桐制的箜篌,前朝贵妃奏过的琵琶。配着殿中九尾天狐盛了海青鱼制油明亮的灯。焚了百树松明提炼的香。 一片平和的景象,只有近身侍候的人才知,这平和无波之下,全然是冰冷如雪。 彤箐安排了歌舞姬,红衣飘带,腰肢纤细婉转,素手纤纤。若是平日里,他还能抬头看上几眼,只是今日半点兴致也无。彤箐又奉上天山产出灵芝酿造的酒,美人佳酿,胜于人间天堂。 巽恬只饮着那酒,灵芝所酿造,加了冰块,有凉丝丝的清甜。彤箐,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亦不敢问。只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端倪。 想着白日里,他二人独处了一会子,心下泛起酸来,又想到能远远看着他,同处在一室之下,又泛出了甜,活活把那酸给淹没了。就算多卖命了几年又如何,终究谁活的时间长,谁就能多于他相处的更长。 这样想着,自己算不算也是幸运的。这样想着时,殿中已多了一人。 彤箐见着那人,白衣如雪,一身天蚕丝织就的斗篷裹了一圈绒毛。半张脸隐于白纱中,星眸冷目,严肃异常。只一瞬间,众人皆跪下了。 “参加圣主” “免了,继续吧。” 巽恬见她,空洞的眼里有了光彩。放下酒杯,只笑道。 “你来了,药可按时吃了?” 彤箐听了这柔软的似一汪春水的语气,只憋住了苦涩退开了几步。随着她坐在他右侧。这苦涩也就憋的麻木了,麻木的心里像塞了一只茄子,喘不过气来。 “吃了。你看我气色不是好很多了。嗯,这是什么好酒,特地留了给我的么?” “喝起来有点灵芝的温润,入胃也温暖。只是喝的时候,有点凉凉的。虽可以喝,也少饮几杯。” “总是唠叨着,可见我听了。总是难见你一面,正该多喝几杯。这奏的什么乐?红衣美人舞得什么?” “我不曾注意,你只让他们听奏你喜欢的。” 堇月尝了一口,吐了舌头道:“什么酒也值得你这么夸了?我觉得一般得很。” 巽恬笑道:“若是比起你酿的,的确是还差了许多。只是这几年你酿的少了,余下那么点,喝了也就没了。” 堇月搁下酒杯道:“什么时候出发,我时间可是不多的。” “明日如何?” 她想着这周围的景色,嗔怪道:“这么早么?上次匆匆而来,我还未曾见过这儿的美景呢。可惜了。” 巽恬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倒是发现了一处极好的地方,这个时候只怕景色正好,你可去?” “为何不去?只是黑灯瞎火的,能有什么美景。” “今日虽是弦月,月光却也明亮,走吧。” 彤箐取来一件大氅,伺候巽恬穿上。他只取了一支墨玉的长笛,随风而去。堇月跟了他后头,踩了树稍,踏了雪痕,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后山半山腰一处隐蔽的树林中。 头上一片微弱的月光洒下,树林中白雪皑皑,除了树木稍微矮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算得什么美景?你是欺负我年纪大了不成。”一边哈了口气在手里,搓着手。 “马上就看到了,不急。”看她发冷,取下了自己的大氅給她披上,她自己把大氅的结打上,等着好的风景。 巽恬取出一小瓶子的,香甜的粉末,往空中一撒。拿着长笛,吹奏了一曲海棠弄。不一会儿,空中有微光出现,是一片萤火虫被香味引了出来。 堇月伸出手接了几只,跑到萤火虫中,大氅随她转动着卷入一些光点。巽恬看着她的身影,柔和的神色温暖了整个树林。 “怎的发现这个地方的?如何会有雪天的萤火虫?” 巽恬到他身侧,笑道:“偶然发现的,这附近有野生的雪玉红花。子时开花,这些萤火虫以花为食,在快花开的时候出现。刚才那粉末,就是采集的花的花粉。你看这林中。” 堇月遂认真的就着萤火与月色的光,果真有许多花朵盛开了。临雪而开,花瓣如同蒲公英一般,却比蒲公英更加的大朵,更加美丽。这些萤火虫落在花上,极其美丽。 “走吧,明日还要出发去西京。再睡完些,只怕便不用睡了。” “师哥,这花能酿酒么?” “我不曾试过,不若明日让人采了几斤,你研制一番。” “不用了,以后回来,我必要自己采的。” 堇月捉住一只浅色的萤火虫,一跃数仗。轻轻的落在一株苍老的百年柏树的树顶。只看着浅薄的云层就着月光漂浮在半山。群山环伺,白雪点缀。巽恬立在她的身后,陪她看着这无垠的河山。 堇月看着的景色,回想起过往的天伦日子,心酸道:“师哥,我想离恨天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终究是感觉到了她的悲伤,“等你的愿望实现了,师哥陪你回去,如何?” “终究是回不去了?师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大概就是帮你完成心愿,让你这一生平安顺遂。” “我的执着也许终究是一败涂地,也许会不得善终,若是可以,我真的希望你能回到离恨天,不必在这场浑水里挣扎。我怕终有一日会再连累你。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于母亲的愿望,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还是旁的什么?” 巽恬道:“堇月,我们这一生是彼此的至亲。至亲之间,是没有连累与不连累的。若是你终有一日败了,阴司九泉,师哥陪你走。” “你不问我,为何执着于权势?” “那你告诉我,是为何?” 她半开着玩笑道:“嗯,有很多很多钱。” “呵呵,财迷。如今有几个人能富过你去。走吧,再不回去,只怕月沉西山了。” “嗯。” 第138章 寻赤雪莲 日上三竿之时,堇月和巽恬便出发去了西京。堇月只带了凌霜一人,三人策马而去。堇月与凌霜身着男装,吊了嗓子,真真切切的一口男人的嗓音,风流俊俏,好不潇洒。 “师哥,咱们去燕城何处寻这宝物?” “不去燕城。” “为何?” “燕城历来是倒腾各色奇珍异宝。不过求财而已。赤雪莲是救命的物件,若要此物,底价万金,去林芝交易。并非价高者得,据我所查,已经绿林一等杀手潜伏在去往林芝的各关口。要取得此物,并非是易事。” “绿林杀手,非千金不得出动。一等杀手,非五万金不出山。谁那么有钱,或者说,谁那么着急救命?” “管他呢?这赤雪莲,必定是你的。” “也是。” “林芝是何地?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天山流下去的一条小河,名唤雅江的,有一处相合于西京沙漠。沙漠与河流交汇处,便是林芝。因着沙漠难行,所以少有人知。” “如今,我们也穿沙漠而行?” “不错,从边境以北,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到了沙漠。” “好。” 行了一日一夜,三人终于是到了西京沙漠。在沙漠设的驿站休息。只睡得三四个时辰,就有吵闹的声音传来。一行看似北越穿着的人,只占了半个客栈,一会要酒,一会儿要肉。 虽是不愿高调,可是堇月却有着极其不好的起床气,只在离恨天时就被惯坏了。这几年不曾发作,因着巽恬在,这毛病怎的又被引了出来。 起身走去大堂,忍了一口怒气想要发作。凌霜伺候了她起来,刚入大堂,只见巽恬亦在那里坐下。只喝着一杯井里打上来的水。 纵然有再多怨气,只怕也发作不了了。遂亦坐在旁边,只让掌柜的上了水。众人依旧喧闹不止,要了酒,又要肉,一会子划拳,一会子闹事。巽恬怕她受不住,只将她带了出去。 “如今出来了,可吃些什么?” “前面有一胡杨林,临近河流,不若烤了鱼给你吃。” “没有盐,烤鱼有什么好吃的。” “胡杨树旁有一种干枯的草,结了果子是极好的香料,只抹在鱼上,十分鲜美,可要试一试。” “是以前师傅烤的那种?” 巽恬笑而不语,只拉了她过去。以枯枝叶为柴,聚了刚气在指甲,划气为火。不一会子,便烤出了两条鱼。 “果然鲜美,好吃。” “可还够?” “我吃那么多做什么?” “你看这天空沙漠。正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堇月看着,胡杨林前的河流,夕阳染红一一片天空。另外的半个天空星斗璀璨。 “真是美啊?” 巽恬见他的吃得半张脸都花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递上去一张白色的布巾。 “师哥,我易容成这般模样,你认得我,如若有天,我不能说话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连身形也有所不同。你还会认得我么?” “你是想说,等你老了全然不是如今的模样,我是否还能认识你?” “是啊?” “能” “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你的眼神,你的气息,你的习惯,你的动作已然全部在我的脑海里。再者,有一种直觉,在茫茫人海里,分辨出谁是你。”巽恬想起多年前从尸堆里寻找到她,也不过是一场直觉。这直觉跟随他多年,从未消失。 “你小时候那么容易走丟,那一次不是我去将你寻回的。” “好像是呢?每一次被师傅罚背书,都是师哥悄悄的给送吃的呢。有次被师傅发现了,被罚种了一百颗寒梅,才算完呢。都多少年过去了。” 夕阳才沉下去,两人便见了凌霜的信号,赶回驿栈。原来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尽然又来了两波人。一入大堂,全然是凛冽的杀气。他三人坐了最右侧的位置,驿站上了酒菜。 后入驿站的几人穿了旧的衣服,占了中位的两张桌子,狂放的灌了几大碗酒才安定下心情。 “这果然是不祥之物啊,今儿个路上已经第三波了。若是真到了林芝,只怕是没命回来。” “可是接了这活,不去可不砸了招牌,这以后的生意可做是不做?” “咱们跑江湖的,混的了不就是个名望。咱们自己不混了,行,不能让东家也吃这亏不是。” “掌柜的端酒倒茶,忙打听消息。 “几位客官,说的是什么不详之物,也让我们长些个见识。” “还不是高山出的赤雪莲,说的是什么宝物,可肉白骨,死复生的。简直是不详之物。” “客官那里的话,既然是起死回生的东西,怎的又不详了?” “你可不知,这东西有个传说。雪莲,本是王母身边的仙女所化,已然算是珍贵的灵药了吧。可是这赤雪莲,据说是冥界女王肉身所化,救一人性命,便要拿一百人的性命来换的。又因这冥界的女王怎的丟了肉身,原传说是爱上了天上的战神,求而不得,故花开两蕊,采摘了只活这雌的。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如今,这来的一路,已经死了几十人了。若非是我几个伞江湖习惯了的,直觉敏锐,一早躲开大路,只怕也没命了。” “如此说来,几位客官也是为了这赤雪莲而去?” “可不是么?” “江湖传言,非万金不得取。几位?” “掌柜的,你误会了。我等是走镖局的,有人出了百金让我等去押送。” “这花尚不知道在那里,纵然是知道,也不知道是花落谁家,找你们的人只怕是耍你们玩呢?” “众人听了,皆哈哈大笑起来。” “堇月,你可休息好了。” “嗯,没睡好。怎么了?” “一会子马上再睡,我们先走,” 堇月看了堂中众人,只笑了一下,就起身走了。 “三位客官,如何现在就走了?这黑灯瞎火的?” “带舍弟过来看病的,沙漠中的神医一向是晚上回去,故而要去拜见了。” “掌柜的,不用找了。”说完,丢了一枚银子给他。 “不知公子得的什么病?” “消渴之症,听说神医可治。” “看公子这般体弱消瘦,只怕是得病多时了。神医啊,脾气古怪,只多耗费些精力,不怕他不帮的。” “多谢掌柜的。” 第139章 众人看着堇月消瘦矮小,不免又笑话。堇月也不在乎,只跟了巽恬的步伐出去了。 怪他道:“我消瘦算的什么借口?” “你本就消瘦,旁人也没有说错什么。把夜明珠取出来吧,这黑漆漆的,怎么走。”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夜明珠?” “猜的,夜明珠昂贵。”说完便笑了起来。 “你这是变了法子的笑话我呢?我是真的困了,本就不曾睡好。” 巽恬将夜明珠嵌在马头上,照着前面的路。 此时,一方暗器直飞过来。脸上一沉,双眸斜视。挥手便是三枚绣花针破了暗器,直入来人的脑门。 “还说是镖局的,扔了几个飞标,真是镖局了的呢。” 夜里,有浓稠的血腥味传来。吸引住了蜷缩在沙漠的血蝙蝠,稀稀疏疏的往驿站的方向飞去。凌霜的马匹跟在他二人的背后。 是有多久了呢?陪伴着堇月其实也有好几年,见过她的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也见过她的兢兢业业,执着坚韧,平日里纵然是有四婢守候着,一点子的异常,她都会醒来,随时能保持着清醒,应对所有的变故和事物。从未见过她如此安详的,毫无防备的样子。 行了一夜,黎明之时,只见远处有宽泛的河流,河流对岸首先映入眼帘的奇高的山峰,白云横铺在山顶上,峰顶白雪皑皑,山体如同巨大的斧头劈开一般,呈现铁青的颜色。 快行到河流两岸架起的桥时,才看见远处的大朵大朵铺陈开来的粉色团子,树枝竖直的隐藏在粉色之间。远处星罗排布起几处矮小的房子。冷风顺着山体滑下来,打得人一个激灵。 “堇月,快到了。” 看见眼前的景色,眼神里放出光来,微笑浮上嘴角。因为冷风,又握了握双臂。 巽恬下马,从马上取了一个水壶向河边走去。堇月下马,呆滞在眼前的粉色里。 “小姐,我带马匹去饮些水。一路过来,也该渴了。”话毕,凌霜赶了三匹马去向河边。 巽恬取了水,开了皮质水壶的盖子,递给了她。她接过水壶,几缕温热的白烟从壶口飘出。 “怎么是热的?” “这里有些冷,凉的对身体不好。” “我是说,你内力再强,也不该这么浪费,怎么就冻死我了不成,” “说的什么傻话,快喝了。我们已经到了。” 走入拿粉色的团子丛里,才发现是一树一树的桃花。有兹兹的声音,定神一看,竟然是黑色的细蛇盘旋在树上。 “剧毒黑环蛇,据说需要人血喂养,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堇月捉了一条小蛇在手上把玩,哪剧毒的蛇原本焦躁的目露凶光,到了她手上却变得温煦起来,乖乖的在她手中。 “这蛇是剧毒不错,需要人血喂养也不错,不过这蛇生在极热,极热生极寒,故而它的血可以毒攻毒。如今竟然人驯化了这么多?” “小姐,算着时间,昨日今到这里的人多少也有一些了,如今却都不见。” “有意思,说的今日换取赤雪莲的日子,你看这里,人影也不见几个。”她放了手中的小蛇,向前方屋子走去。而这一幕,正被远处的人,看在眼里。 “昨日那几个杀手一路行来,是一部分人都死在了他们手里,这里的蛇这般壮硕。只怕有一部分人,喂了蛇腹。” “小姐,公子。既然是众人皆来求这灵药,为何死了这许多人,这于求财求财无益?“ “正是,若说一路上潜伏的杀手还可以解释,这的许多黑环蛇,的确不和常理?总也不像是图财的样子,师哥,消息是否是有异?” “走吧看看就知道了,风灵子得到赤雪莲是真的。血娘子高价出手也是真的。有件事你也许不知,她那病重的丈夫,受的是烈火掌的伤。” “血娘子有丈夫?你如何知道的。” “她丈夫的伤是我治的。好了,不必计较,今日便是月圆之日了,你先把药吃了。凌霜,照顾好你家小姐。” “是” 正走向一处稍大的房子时,一个黑衣裹身的女人带了两个侍女前来。 “圣君驾临,红锦有失远迎。” “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不必如此客气。怎么今日到的人如此少么?” “来的客人都在各楼歇息,等晚些时刻,人到齐了,撤了桥梁,再大厅一叙。” “有劳红锦姑娘安排。” “椿儿,带客人去歇息。奉好茶。” “是。” 一路随那丫头走向大房子右侧的小阁楼里,堇月看着那丫头的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进了房中,一切茶点具已备好,温润的热气涌出来。 “凌霜,昨夜没休息,趁这这个当头,且睡一会儿。等时辰到了,再叫你。” “小姐,凌霜不累,外头只怕是不安的,我去守着。” 正欲去时被堇月抓住了,拉着去了旁边的房间,往地上洒了一层金色的粉末。 “只管放心的歇着,你是铁人不成。这粉末可保我们平安的,况且,她不敢下手。只管歇一会儿。” 凌霜推辞不过,和衣在床铺上睡了。堇月出去,从衣服里取出一枚血红色的透明丸子吞了下去。 “师哥,你也休息。只怕晚上有的累的。” “无妨,我出去走走。你身体不好,在这里休息这,哪里也不要去。” “你去那里?” “四下走走。” “师哥,若非不得以,不必要了不相干人的命。我不想你为了我,背负太多杀戮。”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求药而已,不会。” “好。” 巽恬出门去,行至桥边,直看了桥面上的痕迹。又在许多枝繁叶茂的桃花前,看了那成年蛇的伤口,一些蛇俱是失了血,奄奄的盘在那里。 此时,桥外突然来了一行人。马蹄的回声惊吓了远处林中的鸟儿。来人训练有素,不像是江湖中人,等过了桥,只停在林前,十二人下马,呼吸间平稳轻缓,一身的威严肃杀。 见了异象,全无其它颜色。行动之间便知是内家高手。血娘子又使人来带了他们进去。 不一会儿,昨夜在驿站屠了所有要来林芝的人的几个镖师也赶到了。 巽恬看了花开的繁盛,正叹息着花肥极好,不知又有多少高手要填了这花。折了一枝,欲回去。 此时有一弱冠少年,策马而来,剑眉凤目,长发银冠。持一把三尺长剑。 回去时,见堇月左手撑住头,两缕头发垂在脸上,睡着了。门开合间,进了风,醒了过来。 “如何?” “神农谷,白家少主亲自来了。连同大秦蒙家十二冀也到了。” “白家要这灵药倒是理所当然的,怎么蒙家也派人来了?” “蒙家受命于皇帝,只怕是皇室想要。” “若是皇室想要,北越的皇室怎得没个人来?” “你怎知无人来?” “咱们小小江湖门派,如今可是和诸国朝廷杠上了。” “怕什么?还有我在。” 不过傍晚时分,就有女婢带领了众人前去大厅。大厅之中,酒水茶点瓜果,肉糜,全然备好。才见到所去诸人。 除了神农白家的少主白腾犀。蒙家十二冀。竟然还有毒药祖唐奎。绿林杀手,红袖天香的胡媚心。 胡媚心身段妖娆,双唇点了紫色的胭脂。眉间一点宝石的水滴花钿,紫玉长簪束发,一举一动,自然露出一段风流妩媚来。 直勾勾的看着白家少主白腾犀,又左右的扫了一遍众人。慵懒的举了酒杯。 “江湖传言,来这的门派贵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得就剩了我们几个?若说是漫漫沙漠难走,也不至于损了这些人,难道哪路上有妖精,勾了他们的魂。”胡媚心声音软糯,若是平时,只怕是酥倒了众人。 “管他损了几人,如今到了,价高者得,各凭本事罢了。”毒药祖唐奎横了凶目,说到。 “各凭本事,这一路的杀机凛凛,可不是各凭本事,否则怎得到了这里?” “今日路过那桥,马蹄痕迹众多,也不像是就这几个人,能坐在这儿,也不是光运气好的。”白腾犀看了众人道。 今日既然到了,请血娘子开了宝物,让我等一观,也好早些了事。 第140章 寻赤雪莲 “诸位不必着急,请诸位来。还有一件要事。要得这宝物,得先救我丈夫。”话毕便差人按动机关,堂中地面上升起一方台子,上面是一方机关灵巧的水晶盒子,内藏玄冰。她又道:“诸位可自行验明。” 胡媚心惊讶道:“呦,这不是乾坤水晶盒么,传说内藏硝石蓝油,机关重重。若是机关开启不对,立刻就会连带着里头的东西一同毁掉。这等宝物,看来这花必定是真的了。不过嘛,还得请白公子查看查看,也好告诉我等。” 毒药老祖道:“白公子不白公子的,难道认识宝物的,只他一个?” 白滕犀与毒药老祖上前查看了,那赤雪莲在水晶盒中栩栩如生,血色艳丽。二人都未见过这花,又看这花在冰中存活着,难分真假。 毒药老祖先道:“未来盒子。眼下看着呢,倒是真的。我说血娘子,我这黄金都带来了。要给你丈夫看病,也是小事一桩,你就打开来,大家开眼。” 红锦命人关了机关,又道:“黄金我一文不要,诸位也看了这宝物。我丈夫被列火掌伤了。所以才请了诸位来,谁能救我丈夫,这宝物我自然双手奉上。” 毒药老祖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你自带我们去瞧瞧,能救则救。” 蒙家十二冀首领听后,起身告辞道:“夫人,我兄弟们没有救人的本事,就先告辞了。” 血娘子道:“先生慢走,听闻蒙家也擅医术,还请先生替我丈夫瞧上一瞧。” 首领道:“在下与兄弟们,治疗刀伤尚可,实在无能为力。” 说罢,就带着诸人回去。 血娘子无奈,只带着剩下的人去往她丈夫的居所。 房中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白滕犀把脉后摇头道:“列火掌伤了心肺,我也无能为力。” 胡媚心道:“哎呀,连有名医之称的白家都救不得,我们还有什么法子。毒娘子,要我说你还是收了黄金,再请其他大夫吧。” 血娘子道:“诸位还没说话呢,姑娘无能便请离去吧。” 白滕犀就要告辞,胡媚心瞧着他一眼,笑了笑道:“走便走,谁稀得在这里。白公子,我便同你一起走呗。” 毒药老祖看着那病人,直道:“这我有法子,等我以自身内力为他治伤,再配着我家的灵药,自然就好了,你可得说话算话才是。” 堇月听后,未等血娘子说话。于是道:“什么灵药,说来大家听听。” 毒药老祖道:“我自有千年王八血与千年人参制成的药丸,续命最是有效。” 堇月嗤笑道:“你说的以自己的内力护他心脉的确不错。可是,这对于内力的要求非四十年不可,我观你走路运气,只怕功夫没有到家。再则,你说药丸的确是难得的续命的好东西,不过他中的是列火掌,你用虎狼之药给他续命,是要他回光返照骗血娘子么。” 他听后,瞬间恼了,骂道:“黄口小儿,知道什么。老子的武功,还要你来验看验看不成?哪来的王八羔子。” 巽恬听不过,只出了两掌,便将他打飞了出去。又问堇月道:“你可有把握救他?” 堇月点点头,然后对着血娘子道:“夫人,还请你带着众人出去,我自会救你丈夫,中途不可有人打扰。” 红锦有些疑惑,又问巽恬道:“先生,你救过我们夫妻。这位小先生,当真能救我丈夫?” 巽恬道:“若她不能救,只怕当世也没几个人能救了。你放心吧,你这里机关毒物甚多,我们跑不了。” 血娘子羞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自然信得先生。诸位,且先请出去吧。” 诸人离去后,堇月看着那人。取了一只小杯子,割了手指流出血液。喂给他,又运足内力,给他疗伤。 待好了时,收回内力的一瞬间,竟然引发了内力反噬。且忍住了,唤了在门外守着的人进来。巽恬见她不好,忙上去搀扶着她。 “娘子。”那人说了这一句,又昏睡过去了,而全身毒素已退,内息也调顺了。 红锦听着这一句娘子,早激动得面色通红。快速跑去扶起她的丈夫,啜了泪花。取了纱巾给搽去那乌黑的血,一行清泪落在她丈夫的脸上。 替他把脉,只觉脉相由原来的气若游丝变的浑然有力了,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取下头上一股银簪的一粒珍珠,珍珠的尾上连了两存长的牛毛银针,往合谷穴刺去,入肉三分。再拔出时,银针豪无变色,原来积下的蛇毒已然全部解了。 又运了真气至手掌,贴在她丈夫的胸前,欣喜的眼色直上眉梢。然后又添了疑惑,如此这般内力,绝非普通人可以拥有,那巽恬已经够深不可测了,怎么跟着他的个子不高的小男人还有这般内力。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闯进来。 来的正是她的丫鬟,急切道:“夫人,那宝盒被一黑衣的蒙面抢走了,还杀了门下看守的人。如今已经派了几人去追了。” 红锦正为丈夫的伤好高兴,只淡淡道:“知道了,再加派几个人手去。若追不到,便算了。你们保住性命要紧。” 巽恬看着堇月此事正受内力反嗜的痛苦,却一直强忍着。一头的细密汉珠沁湿了头发。 “他们逃往那个方向了?带着东西,想来跑不远的。既然许诺了宝物,如何被人劫走了?”凌霜说吧,正欲出门追去。 红锦忙唤住她,“姑娘且慢,不必去追。那盒子里的东西是假的。” 凌霜疑惑道:“什么?那唐奎和白腾曦可都验证过了。” 红锦又解答道:“那花的确是假的,不过是通草的花朵,朱砂混了鸽血染就。玄冰是真的,又隔了水晶的盖子,所以他二人并未分辨出来。” 巽恬问道:“你早就知道有人会夺取这花?” “不过是以防万一,若是有妄图谋取,或是欺骗于我,他也什么都得不到。况且,东西在那里,没本事的人自然一门心思在那里,也不用我多算计什么。这位公子既然救了我夫君,我自会交出赤雪莲来。”她扶着他丈夫躺下休息好,才站起来。 “那就好,你自取来便是。” “好。那盒子机关重重,想解开不是容易的,如今出去了这许多人,只怕还有一番争斗。来人,去把桃林的机关尽数开了,不让任何外人进来。” “几位请随我来。” “凌霜,你在这里陪着你家公子,我自去一趟。” “是” “师哥,无妨的,我和你去。凌霜在这里看护好红锦姑娘的夫君,不要有任何差池。” “是” 一出门去,有月亮的光芒下来。堇月看起来越发的虚弱了。巽恬将她横抱起来,随红锦前去。红锦将他二人带至后山,另外一片桃林处。那些桃树只比前面的稍微壮一点。 红锦走到一颗最为粗壮的树前,取了头上的银簪扎入一个不起眼的树洞里。那树的中间开了一道机关,一整块树皮滑下去,一股冰寒之气四散开来。 只见那里面赫然放置了几块冰,冰上置了一朵赤红色的花,正是众人梦寐以求的赤雪莲。 红锦取出赤雪莲,交至巽恬的手里。那一树的花不过片刻竟然全部凋谢了,几人看着那树里的冰,高山千年寒冰,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到了他们日常休息的阁楼,巽恬忙取了日前带的烈酒,灌入一只半大的碗中。又以内力将酒催得沸腾,将那花朵投入酒里。 不一会儿,酒水亦变的赤红一片,夹杂着些许花蕊。他端了酒到堇月坐下的地方,给堇月喂了进去。喝得太急,碗底才空她就咳了出来,抱怨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仿佛是酒过于刚烈的原因,一下子她的脸便恢复了血色。手上放了血的伤口竟然愈合了。有极强的内力周游于她的全身,透过她的身体衍射出赤红色的光来。 片刻功夫,她运了气,觉着体内再无排斥的感觉。 “师哥,我好像好了。内力仿佛也比以前强了。这赤雪莲果然是妙物。” 巽恬上前替她把脉,亦感慨这神物果真神奇,不但是将她的排斥的内力全然理顺了,就连身体亦好了。 几人拜别血娘子,赶回天山。 “先生的恩德红锦沒齿难忘,他日若是有用的着红锦的地方,只管派人来交待一声。红锦万死不辞。” “如今,只怕是林芝桃源亦是是非之地。只怕以后,来人众多。不若找个没人的地方,也好退隐江湖。” “多谢先生关心,只是这里我和夫君住惯了的,不必搬走。过几日,赤雪莲被节劫走的消息就会传遍江湖。有麻烦的,只怕是节奏那宝盒的人。” “你早就计算好了?” “救我夫君的人,不论是谁,红锦自然是要保他周全的。原本以为白公子或许有办法,只没想到,白家赫赫有名,竟然无法。” “如此,那巽恬告辞了。你多保重,将来若是有强敌来犯,你自将这令牌交出,五湖四海江湖之大,必定是要卖移星宫一个面子。” “红锦欺瞒先生,实在受之有愧。” “无妨,得了这花,亦是帮了我的忙。算是谢你。告辞。” 三人便离开了,林芝桃源。 “师哥,你说劫了那盒子的人,究竟是谁?白腾犀?或者是。。。” “你看昨日,在场的谁认识那盒子的来历?” “胡媚心?” “那胡媚心师出神机谷,天下奇巧机关无所不知。做日她肯这般轻易的离开,只怕不做入门强抢,也做好了半路劫持的准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怕那蒙家十二冀和唐奎,也非善类。” “蒙家十二冀奉命前来,绝不会做半路强取的勾当。” “这是为何?你怎得这般肯定。” “以后去了大秦,你便知道了。” “好,我倒是想好好看看,这蒙家军,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就强过我月氏的铁蹄了。” “大秦如今的帝王昏庸,诸国却不敢进犯。你以为虎军的称号怎么来的。蒙家时世代为将,忠肝义胆报效朝廷。只怕日后,亦会成为月氏的障碍。” “怕他什么,难道月氏就无将才了?” “嗯,你多防备便是。” 这一面笑意盈盈,却不知另一处却是杀机凛凛。白腾曦离开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在驿站处遇到了正在等待的绿林杀手。 一番交峰,退了敌人自己却挂了彩。休息的不过一会子,又遇到黑衣的蒙面人携了乾坤水晶盒。一下便明白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尾随着的唐奎竟然出手偷袭。 那人一时护住盒子,难以招架。白腾犀脑子一直,见不得下三滥的偷袭,和那唐奎一战,伤上加伤。那黑衣人见状,愈发动了怒气,以强招怒式退了唐奎。 遂护着宝盒与白腾犀离去。 第141章 寻赤雪莲 西京燕城,赫赫扬扬近百载。城楼坚不可摧,是西京的要塞也是其最重要的城市之一,难得的繁华之都。 非是兵家重地,而是历代江湖人士黑白两道天下商贾走货之处,走货便是销赃,来这里的不问货物出处,只问价格。 城中的凤栖楼,是最大的青楼,亦是最大的交易场所,来人每每带了财物,在楼中开价,交易,若是不方便的运送的交由万通镖局,亦能安全将东西护送回想送之地。 白腾曦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华丽的房间里,身上的伤俱上了药。起床片刻却动着了伤口,疼痛难忍,左手扶了伤口。口渴难耐,见桌上有茶忙去痛饮了几杯。定了神才发现这房间点了牡丹制了的线香,甜香怡人。 隔着的屏风绣了半露肩膀的团蝶美人出浴图,又放置了乔木制的古琴。妆台上的胭脂开了一半,女子的华服刺绣架上针线别着,做了一半。 “公子醒了。快去通知姑娘。”有簪了素净绒花的女子进来,看着他便吩咐了外间伺候的二等丫头去通告。 他只记得与唐奎一战,受了伤。有一个黑衣的蒙面人走向他。 “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在下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有礼,这是凤栖楼我们姑娘的房间。是我家姑娘带你来的,姑娘吩咐,若是公子醒来,请稍候着一会。” “凤栖楼?你家姑娘是谁?” “我家姑娘名唤媚心。公子莫急,一会儿姑娘就过来了。” “媚心?胡媚心?她正在何处?”想着那黑衣人手里的八宝盒,自己又在这里,忙问到。 “姑娘如今正在大堂献艺。姑娘吩咐,若是公子醒了,请公子挪去备好了的房间,用些茶水吃食。” “既然如此,烦请姑娘带我去。”在人家姑娘的房间里的确不妥,何况的确是有些饿了。 随那女子出了房间,穿了院落,进入一间清幽的房间,一应使用的物品都清雅别致。桌上摆了几道清淡的吃食,看着极有胃口。 “公子请慢用,屏风上排了给公子预备的衣裳。我先退下了。” “多谢姑娘。” 听到远处有丝竹声学,拳酒喧嚣。白腾犀随声前去。入门时众人见他穿着不俗,招待着上了三楼雅座。原来这凤栖楼之华丽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坐于三楼,所用杯具全然是镶嵌了金丝的白釉陶瓷,绘制的花纹栩栩如生。从三楼往下看,是一类似于戏台的舞台,周围丝竹乐器,一应俱全。来人虽多,却无市井之俗气。 有美貌女子前来倒酒服侍,观其面容衣着,全然是上等的美人,独有一份温柔气质在里面。 丝竹声响,众人皆望向舞台。 只见舞台中有一女子,身材婀娜,背影曼妙。一头乌发以华盛束之,簪了手掌半大的玫瑰两朵,一支檀木凤头簪压住了花朵的艳丽,直引出股别样的妩媚来。 女子青葱玉臂,肤若凝脂。一双玉环随着舞蹈动作滑动,便把全场人的眼光都吸引住了。 待那女子转过身来时,白腾曦足足楞了一会。从前不曾仔细看过胡媚心,如今见了,那丹凤眉眼婉转之间全是风情,红唇一点,嗔痴之间,勾魂摄魄。 胡媚心见着三楼的白腾犀,嫣然一笑。他竟然红了脸,忙躲避她的眼神。旁边的美人看见了,捂了下唇偷笑。舞完毕,胡媚心加了外裳。前来见他,旁人忙退下。 “姑娘,当日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白公子客气了,也是为了媚心才受的伤。” “敢问姑娘,此处是?” “西京燕城凤栖楼。” “姑娘,当日那八宝盒?” “白公子,有的事还是不必过问的好。你说是么?” “下唐突了。” “公子请尝尝这酒?” “多谢姑娘。” “不知公子觉得,方才媚心舞得如何?” “姑娘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是么?”她声音酥然,仿佛一只蚂蚁爬上了脊背。 白腾犀红了脸色,忙告辞回房。不过半夜十分,留书拜谢,悄然离去。丫头前去禀报,胡媚心见书信俱是感谢之言,只叹,罢了,留的住人,亦是留不住心的。 巽恬一行人离开后,堇月快马回了公主府。府上仍然是太医来往不绝,日日为公主的病情操心。只是医治了许久,那寒玉也使了几次,虽镇住了疼痛,身体越发伤得重了。宸君旨意说是养病,却和禁足一般无二了。 才回府上不过第二日,宫里就传来喜事,宸君大喜,或是知晓堇月的身体实在无法行动,撤去了养病的旨意,只教放心保养,又赐了许多药物。 原来堇妤公主年到十五,业以成人。女皇和宸君商议者,給定下了朝中重臣,右丞郭酩瑞之长子郭威。不过三日就要行定亲之礼,公主府因着之前不得出入,连消息亦没通报。 府上皆为公主不平,怎的妹妹定了亲,这拥有大公主封号的堇月,却不曾得女皇半点照拂。朝臣皆以为公主失宠,再有意者,也断了念想。 堇琼公主之父,后庭文侍煜荼倒是差人送了一株婴儿手臂粗细的红参来,答谢堇月对堇琼的照顾。在众人之中,算是有心的。 待堇妤公主定亲之日,痴缠了女皇,只说是堇月是长姐,簪花束冠是最合适不过的,捱不过王家的面子,下了旨意,宣堇月替堇妤簪花。堇月无法,只得拖了病体,进宫去。 这一日进宫时,全程用了软轿。宫人见着她,都觉得气色不好,只怕撑不住几个时辰的辛劳。才到堇妤的宫里,没想到她备下了提神的药物。 堇妤见她施施然而来,全身柔弱无骨皮肤过于白皙,双目全然无神,也不行礼礼。 “长姐,今日是母皇和父君的旨意,实在是为难姐姐了。” “无妨,只是我这身子,只怕撑不住多一会儿。” “正是呢,堇妤特地备了补药参茶,长姐且先喝了,一会儿也有力气了。” 说完,就让女官把汤药碗给她奉上。堇月闻了药味,是短暂提神的方子,却对身体危害颇大。不由的厌烦这丫头的心机。便搁了药碗,就是不喝。 “不过一会儿,本公主撑得住的。” “那长姐请自便了。” 第142章 砸凤冠 梳头的宫女给堇妤梳了平髻,涂了胭脂,抹了唇红,点了花钿。只等着堇月簪上大红的牡丹,戴了赤金南珠的头冠。 本来这个,当由年纪长的贵妇执行,如此让她来,已是赤裸裸的嘲笑了。无非是那她与年长妇人相提并论。 堇月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若是不知道的,必是分不清两人的年纪的,簪了正红的牡丹,堇妤亦然更加美艳了。 “长姐大了堇妤十五岁,从这镜子里,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本来是该长姐先出阁的,哎呀,堇妤又忘了,如今只怕配得上长姐的,只怕年事已高了。” 堇月忍了怒气,将另一朵花簪入她的发髻上。又将凤头长钗插入脑后,别了一串流苏。 “无妨,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然得了这封号权位,就算孤独终老也无所畏惧的。” 堇妤又夸张笑道:“哎呀,母皇给长姐大公主的封号,当初也是我父族王家求的情。如今,如今,王家自然是对长姐好的。不过这人呐,有运无命,有命无运也都是天定的。长姐说是么?” 话到此处,已经是践踏了,嘲笑她不知父族是何许,依托了王家得了富贵。 然而她哪里是好惹的。正取了那赤金南珠的头冠,只看了便知道价值连城。一个手滑腿软,头冠摔落在地。 凌霜扶了她,人没事,头冠上的珠子竟然落了几个,旁人赶快拾起来,却也来不及了。 堇妤当下就变了脸色:“你,你是故意的吧。你知道这冠价值连城,可是半年多才制成的,你是嫉妒孤才摔了孤的发冠。” 堇月好容易站直了,道:“妹妹,长姐可真不是故意的,这身子越发不行了,凌霜扶孤回去休息。堇妤啊,你将就着吧,身份地位不再这些表面的东西上。你是公主,谁也不敢小瞧了你的啊。哎呦,我是真不行了。” 堇妤气得直跺脚,只看着她去了的背影,一生气砸了桌子上的一对花瓶。 一时又没有可以替代的。只得戴了去行礼。堇月假装头晕了支持不住,一下子溜回了公主府。 礼一完毕,堇妤自觉得丟了极大的颜面,去宸君处闹腾了一天。 晨起时分,天色尚未明朗。乾元殿中灯火已然通明,女皇一早便没了睡意。由着女官们侍候着起身。 内监总管见女皇这几日神色倦怠越发有沧桑之态,忙安排了侍候的人,更加小心谨慎。 女皇坐于镌刻了龙凤呈祥的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容不怒自威,神色颇有别样的严肃。 这般盛气逼人,早已经成了习惯,一点都摆脱不得。伺候的梳头的宫女,帮她束了头发,戴了冠冕,插了龙头凤尾的长钗。趁着不注意的功夫,将一根白发拢入袖中。 她只当没看见,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脸庞。众人皆是屏了呼吸,紧张的服侍着。 “朕看着这脸色,是越发的衰老了。再好的太医与脂粉,也难抵御岁月摧残啊。” “瞧陛下说的,许是近来陛下过于操劳。精神短了些,怎的就老了。奴才瞧着,陛下是更胜从前呢?”李威奉了茶水,说道。 “罢了,生老病死亦是人之常情。到底朕非神仙,那里能指望着青春不老。” 陈威又谄媚道:“陛下万岁,自有诸天神佛庇佑。” 女皇又问道:“煜荼可起了?” 陈威道:“回陛下,大人已经候在了偏殿。” “传他前来侍候。” “诺” 不过一会儿,煜荼便从偏殿前来。女皇从镜中见他,气宇轩昂正气俨然,独独有一份旁人没有的俊逸洒脱。 “你们且退下,不必侍候了。” “臣侍参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你过来。” “诺” 煜荼前去立在她的右侧,亦是发现了她的疲倦与衰老,心生怜惜,将妆台上一朵雍容的牡丹给她簪在发髻之上。女皇看了花朵,了解他的心意。靠在他的胸前,获得一点子绵长的暖意。 “咱们的女儿近来如何?” “琼儿一切尚好,臣侍知晓陛下进来事宜颇多,不敢让她前来打扰。” “你我独处时,只有夫妻。没有君臣。” “好。” “琼儿是我最小的女儿,自然是疼爱她的。且她素来是最聪慧的,时常在时也是让我放松不少。” “琼儿是我们的福气。” “如今我身体是越发的不如以前了,便是昨夜,也是早早歇息了。宿州贡来了几个美人,本是赐给宸君做女婢的。不若你有能看上的,且挑了回去。” “既然是给宸君的,我不夺人所好。既是以前夺了,现在和以后却再不会。” 听出他意有所指,红了脸。只靠得更紧了。 “罢了,我是知道你的心意的。” 如今天色尚早,一会子还有早朝。你配我去花园走一走,散一散心。 此时花园中正是百花初开,因着早晨又只缩了花朵,只是绿叶阴郁。一时从乾元殿中出来,传了仪仗,跟着十数人前去花园。 煜荼搀扶了她的右手,随侍于右侧。李威等人都退了六步之距,随侍于后侧。 女皇看着两座宫殿道:“乾元坤元,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回陛下,天地伊始,万物之宗。” “朕非问你这个意思?”话必,只将目光看向坤元殿方向。 “诺。月氏建国之初,开国圣祖女皇所设,意为皇帝,宸君共治天下。后虽有帝王即位,亦是于各朝皇后共治天下。” “不错,的确如此。那你可知,圣主为何定要与宸君共治天下,以至于历代皇后皆有此权。” “臣侍妄言,史书载圣主女皇与世震宸君鹣蝶情深同平天下,故有所设。” 她笑了笑道:“是么?朕再问你,朕那太祖母,贤惠孝仁皇后如何又一点权力都没有?” “回陛下,明文帝在时只后宫之中只皇后一人,且皇后子女亦多,又因生于江湖,不懂朝中事物。” “你只说对了一半,朕那太祖母的确生于江湖,子女众多,彼时太祖父亦是空置后宫。不过我那太祖母却是有安邦定国之才的,若是真是一点不懂,如何助太祖父安定天下?幼时听先太上女皇陛下提起太祖母教养严厉,绝非是你所说的那般。” “诺” “太祖父太祖母同心同德,本无分权之必要。再者,太祖母一族源于江湖,在朝中毫无根基。世震宸君辅佐圣主女皇有功,又因天下兵马占其三,朝中势力占其一。共治天下,不过是场权力的妥协。” “陛下。。。” 女皇走了几步,便示意他退下,看着那宫殿:“权力的妥协啊。”她伸出手,玫德前去扶着她。 她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问玫德:“朕与宸君,怎么就走到了这样相互防备算计的时候?” 玫德与她走着,想着这十数年来,二人真真是越发的距离遥远了。不知如何劝慰,只道:“殿下为子女,陛下仁德也是明了的。” 女皇又道:“难道他的子女,不是朕的子女。姑姑那年说,权柄二字,会教人移了性情。朕从前以为,至少他是朕信得过的。也不求什么两心相知了,只有一点懂得,便也知足了。” 她这般感慨,夫妻二人同心协力登上皇位,平定乱局。又一同将月氏江山打理的这样富裕,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境地呢。 第143章 妖女误国 晚间公主府备了许多菜色,皆是女皇与堇月爱吃的。宸君又赐了各色点心,合府只等着女皇的降临。 堇月颜色越发不好,情绪也不太对。摔了太医奉上的药物,全部赶了出去。大妆时用了几层鹅蛋粉与胭脂,只把惨白的脸色掩盖过去。 按着规矩行礼参拜,母女两个入了席。堇月脾气性子上来,撤了所有伺候的人。只留着凌霜与女皇身边一个布菜的名唤钟娘的服侍。 “母皇,今日来看儿臣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儿聪慧过人,有何不放心的。只是以后聚少离多,做母亲的,心下不舍。” “堇月必定记住母皇教诲,完成使命。” “朕这一生,兢兢业业,机关算尽。换得这月氏如今之盛。比朕的祖母明仁皇在时还要强大,唯有这不得不实现的愿望,只委屈了你。” “堇月不委屈。” “朕的儿女虽少,子侄亦多,终究是没有信得过的。也唯有委屈你。此去就是十五来岁的少女了,你可全部学会了?” “回母皇,教习的嬷嬷教的,已经全部学会。以后便是小女儿了,至于大秦的风土人情,秦家的一应事宜,也都安排妥当。” “如此,朕便放心了。” “堇月,你执掌金吾右卫多年,此去十年,成于否都要回来。倒时朕会将金吾左卫交于你。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儿臣明白,只是前朝后庭盘根错节,将来。。。。” “将来的事,你终究是不必担心。朕能给与他们倾覆朝野的权力,平衡各家势力,亦能让他们本本分分,安守富贵。若是不安分的,多几个殉葬皇陵的蠢货,朕亦不觉的多。你素来不喜杀戮,许多事,朕亦会替你筹谋。一将功成,万骨枯。天子座下,伏尸百万,乱世更胜于此,你定要明白的。” “儿臣知晓。母皇,此去即使未成,也必定将当年割地出去的江北省谋夺回来。” “还有一事,你此去若是危险,必定以保命为主,不可伤及自身。” “诺” “罢了,你这孩子总是不让母亲省心的。如今病重,不妨早早挪去丹伽寺修养。供奉地佛,为国祈福。” “诺,只是王城宫廷富贵荣华,儿臣不舍,少不得要去得罪各重臣了。” “朕有一物,欲赐于你。” “请母皇示下。” 堇月上前,隔着面具生生受了一巴掌。门外服侍的人听了动响皆进来。堇月失了颜面,将所有吃食一应摔倒在地,女皇震怒,罚禁足。 女皇回宫之后,这消息一时竟然传遍了整个宫廷。堇月在府中受了委屈,身体越发的不好了,太医们合计着,又使了一次寒玉。虽有所缓解,底子却更加的弱了。 彼时太医院众人皆上书陈请将堇月送去高山天枢峰的皇家寺院丹伽寺修养。若是再晚,只怕承受不住路途颠簸。女皇迟迟不下旨意,只是不舍。后庭能说的上话的宠侍皆进言,然女皇仍然是犹豫不决。 堇绥,堇峰去公主府看望堇月,亦是觉得这姐姐更加的纤弱,与当日在学堂之中意气风发之时,简直判弱两人。回宫之后,堇峰亦去求了女皇,以 公主性命为重。女皇未曾答允,只让太医院好生照顾,若有差池,便要太医院为之陪葬。 终于,到第五日时,公主府传来消息。原是堇月连东西亦吃不下了。女皇更担心她受不得一路颠簸。宸君听了太医院的禀报,虽然不忍心。亦是去劝谏了女皇,见女皇实在不忍。替下了旨意,着堇月去高山治病,宫中后庭有能者医女太医,随侍左右。 等着堇月身体稍微好了些,便接了懿旨,前去高山。又将历年侍候的人尽数点卯,全部随侍。数年女皇所赐的各式财物,能带走的装了两百余箱,由皇家军队护送而去。 宸君与王家亦是对公主颇为上心,赐下了随侍的奴仆数十人,珠宝玉器,药材布匹极多。 丹伽寺接了旨意,召集了匠人在寺庙后开辟了土地,建了几十房舍供公主一行人使用。高山寒冷,地龙又需要时日,只得备下许多炭火暂且使着。 一路行去高山,途中就有人中途撤回。冷玉的人截获了几只传递信息的海东青,换了消息,命人私下彻查。如此,果然拔出了几枚年深久远的暗桩。 王城以南,出城七十里便是金吾卫所在之地玄武山庄。跨山入林,全然是阴森森的肃杀之气。金吾右卫,司暗杀,情报,监视,以及建立天下钱财网络,暗控行商。其中文卫两部一级人手不过千余人,暗中掌控的竟达十万之众。 这股力量历朝历代都是君王手中最锋利的刀。皇权所授,奉命于天子,听一人之命,扼臣民之咽喉。然有许多人是不知道这支暗卫的存在,天下局势全然控制于一人。 堇月与四婢正在玄武山庄地下城中听大秦送来的情报,冷玉接了属下送来的信,押送了七个潜伏在右卫与公主府上的细作。 堇月一看,竟然是侍候了自己几年的人,有一儿人自小便在金吾右卫中,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的立了许多功劳的人,竟然是细作。 坐下跪着的郑威是潜伏的最久的,亦是七人的头目。被提到此处,看了一起跪下的众人,便知晓藏不住。看着台上坐于麒麟宝座上的黑衣女子,一时失了对策。金吾右卫,职能层层叠叠,一层一职只听命一人,跨了级别的全然不知上一层是谁。 “本座自问,金吾右卫对各位算不得厚却也算不薄。怎的心生反意?” 郑威知晓逃不过,也放了惧意。本身也是不怕死的。 “妖女误国,我等顺应天命,无惧你这妖女。” “看来你知晓的事情不少,既然如此?本座也是个痛快的,你们几个,只要说出一应对接的方法暗语,历年来上交的情报,主人是谁。本座便放了你们,你们且回乡便是。若是不说,金吾卫的刑罚,你们是知道的。” “呸,你只管用刑,你爷爷若有一句亨叫,就白呆了这些时日。” “嗯,本座仁慈见不得残忍,亦不爱听你们在这胡说八道。冷玉,两个时辰,把该问的问出来,该接手的人安排上。” “诺” “对了,给他们每人备一份地藏本愿经焚化。超度超度。” 不等几人多言,就如同破袋子一般被拎了出去。冷玉接了命令,将七人带出刑房。众人皆以为是受褪皮伤骨之刑,没想着给他们灌下烈酒混了的迷药。冷玉取了七骨琴,就着内力奏了一曲迷魂曲,内力受不住的一下子痴傻了,郑威内力尚可,撑的七窍流出血来,然越防御,药性越进入五脏六腑,抵御不过药力终于和其他人一样。 问出了堇月所要的东西,安排了接应的人仿了人皮面具,一杯鸩毒送了他七人下了地狱。烧了佛经,算是超度。 堇月看着口供与各项交接的手段,不由的觉着,背后的人心思之细。 “冷玉,这次果然两个时辰,一点不曾多的。赏。” “谢公主” “本座最讨厌受刑的人哭天抢地,医者父母心啊。再说了,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用上二十四个时辰的刑罚,也是未必有用的。白白浪费了许多功夫。你给他烧的经文可是烧了?” “诺,一人一份。” “也算是尽了本座一份心意。入了地狱,免得走拔舌地狱这一遭。” “公主仁慈,免了他们的痛苦。” “看来这宸君果真是对本座诸多不满?既然如此,多安插些人手过去,他想知道什么看到什么,便给他传递些消息。” “诺” “吩咐下去,扶植好堇妤堇绥,安抚好整个王家。” “诺” “把南周贡给本座的美人面首挑几个聪明的,给他兄妹两送去。记住,要悄悄的。” “诺” 第144章 祭拜恩师 安排完几项事宜,众人皆退下。殿中多了一道身影,堇月见了。带着四婢盈盈朝拜。 “参加母亲。” “参加女皇陛下。” “平身,你们且退下,朕与堇月有话说。” “诺” 女皇坐在麒麟座上,堇月一侧听其教诲。女皇的与平时不同,极少的体现了阴狠。堇月想到,她的母亲刚登基时手上沾染的鲜血,亦觉得是阴怖。 虽一点武功都不会,其智谋,狠辣,气势,早早超过了彼年同争皇位的诸皇子公主。女皇全不理会她的眼神。 “高山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那个扮演你的西贝货可别露了马脚。” “回母皇,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雾夫人的模仿之术出神入化,连儿臣见了都难分清。” “如此甚好,以后你便是大秦重臣秦褰的女儿了。一去十数载,万事当小心。” “母皇,儿臣明白。必定不负重望。” “以后该唤你秦韵了。” “是” “朕从不问你,是如何计划的。如今也该告知朕。” “回母皇,我的人已经在九省十都七十二城布了钱庄网络,为商者,布,粮,客栈,青楼,已经建立了一个情报汇集的脉络。军中亦安插了人手,百官王室亦有美人在侧。如今只待取得金银脉络,皇子支持,大业可成。一众江湖势力业已被天山收服。只是大秦的确根基深厚,军事力量及其强大,轻易不可撼动。” “朕很好奇,你会如何行事?” “大秦猛于虎,非一击重之方可。一是民意,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民以食为天。二则,帝王者富贵荣华无所求,但求长生,朝政荒废此奸臣当道。三则,军之强盛在于经济之通达,各将自有养兵税收之地。四则,天下粮仓其九,儿臣已占其一。五则,天下医道儿臣已占十之有三。六则,天山派历年来收复各处人才,大秦人才尽入儿臣麾下。七则,金吾右卫西作全然潜入。如此,便有三分把握了。” “朕不知,除了朕给你的权力协助。谁人助你有这般计划?” “回母皇,本不该欺瞒母皇的。张贞婳交易的网络是其一。离恨天的财富兵法是其二。师哥的帮助是其三。师母,师母传于我的暗中力量为其四。由此,方得了这计划,而有一部分,是先人筹谋多年。” “我儿果然有朕年轻时的样子。如此朕亦放心了。” 回府邸后算着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离开了月氏,将来的变故无人可知。她欲将金吾卫扩大一倍,收紧对各州县的监控。 “冷玉,凌霜。去暗夜营,” 一行人至一处练兵之地,森严肃穆,堇月至轿场台定,诸人片刻之间聚集起来。右术长领众人听令。 “今年年过十五的孩子,有多少?” “回圣主,共一百零八人。” “可有战绩?” “收集贪腐情报三百余份,触法情报二百余份,暗杀五十六人。” “不错,本座有一任务交于众人。” “三月之内,寻一千十岁少年,五百十岁少女,为谍者,训练一年。有赌场娼门,选了合适了。不可伤平民性命。” “诺” 才出玄武山庄便命四婢便先行出发。凌霜记挂着堇月,将她日常服用的药丸装了,又伏候了她更了衣,备了汗血宝马。 “公主,此一去终究是要三月余才能与会合,凌霜担心。” “你放心,我没事的。倒是你们几个,天南地北的还要和我胡邹。也不知道,将来你们是否有危险,会遇到什么困难。” “我们不怕的。” “冷玉性格活泼,遇事有事会急躁些,沉不住气,虽然武功是你们四人中最强的,可是也有吃亏的时候。凌香温柔细致,谋略最高善于掌控人心,可是总也不如你沉稳,芷汀出身右卫,沉默少言,虽然说执行任务从无差池,有些时候不善变通,四人之中,论权谋人心,你不及凌香,杀伐决断不如芷汀,武功不如冷玉。却是最为稳妥,顾全大局的。你要时时提点着她们,不必在月氏,不要亏了自己。” 凌霜细致敏感,对许多事有种旁人没有的警觉和稳妥,得堇月的重用。听到这般言语,心里早以翻了巨浪。 “公主,我们四个不过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如若不是公主,我们早已经命丧黄泉。再造之恩,唯有以一生的忠贞回报。公主放心,日后凌霜必定会提点好众姐妹。” “危机重重又如何,一切不过是命罢了。我如此,你们亦如此。” “罢了,给我再备一身旧年的离恨天的衣裳,我去祭拜一下师父。” 龙谷陵墓,海棠盛开。四季各色花叶竟相盛放。堇月穿了旧年的麻布衣,一头长发只以麻布发带束起。提了旧年的酒,到他的墓碑前。 阳光细碎的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落在墓碑上。她侧坐在墓碑前,一壶酒倾在地上,一壶酒拿在手里。 “师父,徒儿要去大秦了。有些事,想来问问你。” “这地方是我那残酷的母亲选的,一应花草树木,都是你历来钟爱的。木瓜垂丝海棠,重瓣白蕊红梅,甜白雪梨,美人银杏,苍松翠柏,池上木芙蓉。四季皆开。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宸君,她也未必记得一星半点爱好。别怨我母亲,她终究是一个女人。有怨,有恨,有不甘。” “数十年可成的酒膏,你以前教过我酿制的方法。你制成的,与别人不同,有一丝霜糖的回甜。” “师傅,你书房私藏的画像我看过。连师母也不知道。眉宇之间的英气像极了她。” “她不愿告诉我,可是,这世上血含剧毒又能辽愈重伤的,必定是同源之血。” “我幼年流落人间,饿极了冷极了在旁人的窗口瑟瑟发抖,偷了人家的食物被打得半死。重病倒在街头,差点被野狗吃了。机缘巧合,师哥救了我。她寻了我将我送至离恨天。我那是便想着,不用过挨饿受冻的日子就算最好了。你和师母对我极好,还有师哥。那几年学艺可以算是我这一生难得的安定和平了。” “你和师母传授我武功,过渡内力于我,书画琴棋,医术毒法,诸子百家。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师姐这般尽力,你还是不愿将内家的功夫传于她,不光是她其心不正。你教我帝王之求,驾驭人心,兵法战役,原来早就算着要留给我一个你未曾实现的愿望。” “其是我不恨师姐,反而觉得她极可怜。大概她也不愿见别人可怜她,所以我年过三十仍然是这般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这一生亦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我亦不能恨她,因她是我前半生所求的一点温暖。一点希望。你不知道,自我流落人间,多么盼望着一点母亲的温暖。这几年她待我极好,我知道她寄托了希望与她不可实现的霸业。或许,若不是这赤雪莲,大概我是活不过十年的吧。” “师娘拖师哥留下势力太过于强大。若非是大秦曾经的霸主,只怕没人能有这样权势。” “师娘既然退隐离恨天,又为何还是暗中经营了这样多的暗网?说到底,都是不甘心。不甘心这天下落于别人之手。” 她一手触摸在墓碑上,道:“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了?安乐么?离恨天的日子已经过不去了。既然做了别人手里最锋利的刀,也怨不得,终究是要在这天平盛世划一道口子。” “师父,若是将来,我是说如果,母亲真的将我做了旁人的阶梯,我只怕会控制不住这些年的委屈。你会支持我的吧?” “师哥和师母这般相似,这一生,我们注定是彼此的亲人,也注定是彼此的依靠。他的心意,早些年我是知道的。只是多年相处,早以将他视为兄长。” “这些话,从未有人知道。以后亦不可能了,我想,人若是生来便承担了命运的不公,也必然要承担下去的。” “如今我去一个富贵之乡,或许能有几年的安稳日子。只怕数年都不能来了,她会时常来看你,原谅徒儿不孝。” 离开时已然喝了一壶,借着酒劲。架了汗血宝马,往东边驰骋而去。 第145章 化身秦韵 秦韵终于醒来,见着一屋子人皆在旁边。刑夫人见她醒了过来,忙去搀扶起,又让端茶,叫大夫。喂了一口人参茶,恢复了点力气。有丫鬟端了热水,刑夫人给他拧了毛巾仔细搽了脸。 “姑娘可算是醒了?” 见着外间窗户全然无光,又点了许多蜡烛,已经不知是黑夜白天了。忙问到刑夫人。 “夫人,我睡了多久?” “姑娘,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大夫说你气急攻心,一时受不住。熬了一贴药,喂了两药。如今可算醒了。” “劳烦夫人费心了。我记得昨日有人来?” “来人外头歇息着的,姑娘且不费心。只将身子养好,再见他。” “秦韵省得的。如今我身体越发是不好了。” “姑娘快别胡说,大夫且说了,只要好生养着,不过一段时间,也就康复了。” 一时新熬的药端了上来,刑夫人亲自喂了药。又端来燕窝粥,她略用了一点。燕窝昂贵难得,不忍心辜负一番好意,勉强全吃了。 “夫人,柜子里有只包袱,包袱有一个棕色锦缎盒子,烦请替我取来。”刑夫人让人取来交到她手里,她咳嗽了几声,缓缓的开了匣子,取出一枚红线编织的合心玉璎珞。 “请夫人将此物交给来人。若有其它,且见过此物再说。”说完这话,又觉得疲惫不堪,又躺下睡了。刑夫人不放心别人,又让人去请老爷。 一时刑员外陪着刑夫人一起,将锦缎盒子送去。婉转前行,便到了秦褰所在的客房。见了秦褰,刑夫人行了礼,才请了他二人去座。 “大人,深夜造访原是受秦姑娘之托送一物件来。内人照顾姑娘,对姑娘有些了解,虽有大夫诊治身体,可刚失了母亲难免心有悲戚,故而让内人随行,将姑娘的情况,详说一二。” “有劳刑兄了。” 秦褰取了盒子,置于案前,又命沏茶。与他夫妻二人详细谈述。 “大人,素娥大夫亡故也有三月余,只留了姑娘。姑娘身染疫症,虽用了大夫留下的药方,却时时不见太多好转。大夫亦说是心病所致,我等亦是无方。” “刑兄不必客气,照顾秦某女儿这些时日,大恩难言谢,你我只兄弟相称既可。” “这,如何敢当。素娥大夫救我一家性命,莫说是照顾,便是倾家荡产,也是在所不辞。” “刑兄照顾我女,实在感激不尽,只万望刑兄莫要嫌弃在下。” “不敢不敢,刑某遵命。” “如今,我女儿可好些了?” “大人,姑娘身体尚无大碍,只是虚弱得紧。也是思恋母亲所制,可怜的孩子这般年纪,却失了亲人,只怕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不好受的。何况姑娘本性纯孝善良。如今大人来了,父女两个团聚天伦,有亲人安抚,再好好调养,只怕便好了。” “辛苦嫂夫人了,我已经让人快马请了名医与各色药材来。等过几日再给她好生瞧瞧。只是今日我见她脸上红肿一片,实在可怜。” “秦兄不必忧心,那红肿血丝乃是余毒未清所致。我等身患瘟疫治疗时亦是如此,等全然好了,也就散了。” “大人,姑娘如今的情况,不如让人快马去筑阳请了更些的大夫来瞧瞧,怕是好的得快些。” “嫂夫人可知有那位好的大夫?” “妾身娘家,父亲前年病重,当时求了知县老爷托人请了筑阳在家修养的太子,陈子太医方才好了。奈何知县大人没了,那太医大人轻易也请不得。” “如此,谢嫂夫人。秦安,拿了我的名帖快马加鞭去请陈子铭太医。” 门外的人应声去了。他夫妻两交代了所有事儿,也告退了。 秦褰送了二人,转去桌前,开了那锦缎的盒子。才见到那物件,已经是湿润了眼眶。想起那枚红线编织的合心玉璎珞,是他当年赠了素娥的合心红翡,她不善针织编织,却熬足三个夜晚,才将璎珞编织成,穿嵌了红翡,成了他二人的定情信物。 红翡名贵,如水晶般通透毫无杂质的更是难得。他寻了半月,才从开石的玉贩子那里万金求得。素娥见时,也只是微微一笑,她不爱这些东西,只怕真要了,也有得是人愿意送她。 素娥是医女,家传的医术。父母去的早,便被寄养的人家送去了京城的国色楼,老板见她容貌清丽,长几年必然是出落的美貌异常,着人教她文学六艺。 她又心善,医术高明,在楼中尊着旁人又不轻易的抓尖卖乖,聪明睿智轻易不得罪人,常替人排忧解难,只道楼中无一人不敬重她的。待道出师见客,出落得美若天仙。 素娥当年有孕,他想接她回去,娶她做妾,而家中不允许。老夫人一番训诫,又让人去寻素娥。她这般的人,怎么受这样的羞辱。替自己赎了身,远走他乡。他寻了很久,全然没了音讯。如今若非命殒,只怕是此生也见不得女儿了。 第二日和风微绚,初阳正起。秦韵在房中梳洗完毕,丫鬟掺了出了二门,欲起身去走一走。才出二门,见着秦褰背立于门前庭院。定了定神,秦褰转过身来,看见她行礼,忙前去将她扶起。 虽然一张面庞据是红肿,眉眼之间却有着和她母亲一样的倔强。 “孩子,你受苦了。我是你的父亲,你母亲让我来接你。” 秦韵心下泛了酸,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秦褰忙让丫鬟扶了她进屋坐下。倒了茶,让她缓一缓心情。 “你叫秦韵,可是韵律的韵?” 秦韵点了点头,直到“是” “你母亲善音律,我喜北斗之含义。故而常与你母亲说,所有孩子,不论男女,都要有一韵字。” “母亲也说起一二,只是你真是我父亲,为何母亲去了,你才出现?为何不早些来救她?为何我与母亲四处漂泊受苦,你不曾来接我们?” “孩子,我日日都想着找到你们母女,如今机缘之下,寻找了十五载。才寻到了你。你母亲去了,是我辜负了她。以后必然好好补偿你,可好。” “我一直只盼着一家团圆,虽然不知父亲在何处。却总觉得有一天能再见他,你真是我父亲?” “韵儿,我真是你父亲。” “为何母亲非要这般时候才允许你来。为何这么多年受尽苦难,母亲都不带我去找你。” “孩子,以后我再向你解释。你莫要伤心,且伤了身体。” “我不信,你若真是我父亲。不若滴血验亲,否则我是万万不能信的。” “这,孩子。你。” 才把话说完,就取了桌上一只碗大的茶具,让人取水。注了一碗水,拔了她母亲留下的银针往手上一扎,挤了一大滴鲜红的血液滴落碗中,秦褰为了安抚她,也滴了血在碗中。 两个血团一时融合在一起。两人见了,心情越发激动了。秦韵跪下,双目通红只喊到“父亲。”他复将她扶起,父女两人,算是相认了。 第146章 化身秦韵 秦韵又断断续续将她母女的经历说来与他听,一时又将她母亲如何不忘他又不愿让她认他的种种娓娓道来。 秦褰知道她的委屈更是伤心欲绝。不一会儿,秦韵没了力气昏睡过去,只紧紧的抓了他的衣服,嚷着“父亲,莫走。”想着她多年的亲情缺失,更加自责了。 下午太医来了,诊断了。只道是心结郁结已解开了,用药效果也更好些。又让扯了头巾不让见风,开了方子与外用的药膏。让好好养几天。傍晚醒来,精神果然好了不少。 修养了几日,秦韵身体好了些,走路也不必人搀扶,虽然母亲离去仍有伤阙,然父女相认,也算稍微做了安慰。 这一日,风和日丽。秦褰亦耽搁了许多时日,怕家里担忧,为的秦韵身体不好,遂决定带了秦韵欲从渠江乘船回京师,省去一路车马颠簸。 便架了车马随侍,欲出发去腕县,算来慢走需要三日,又是夏天水流急速,水路不过两日便到了洛城,架车一日也全然能到京师。 于是打点了行装,又从县里刑员外的好友吴员外处买了两个服侍过去了的老夫人的大丫鬟贴身照顾秦韵。 秦褰见了丫鬟,一个名为冷玉一个名为凌霜的。只叹怎么叫了这个名字,知晓老夫人前最喜吴道易所做的寒月霜秋夜图,才让叫了这名,亦未多问。 见两个丫鬟虽然年纪大些,但是服侍得尚可,不好斥了刑员外好意,亦收下了。 车架打点好,刑夫人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前来,端了许多箱子捧盒之物。徐徐走来,秦韵行过礼,做拜别。 刑夫人照顾她许多时日,早已经有了感情,这般分离,更是嘱托。“姑娘如今去了,万万要保重身体,不要伤心了。便是你母亲,也只有盼着你好的。” 秦韵知晓她本是个极和善的人,亦有些感动。“是,夫人,秦韵得夫人照顾多时。必然记住夫人教诲。夫人亦要保重。” 见她眼中含泪,可怜见的。“姑娘快别哭了,一会儿只当是我这长辈欺负了你呢。” “夫人说笑了。” “我做了两套衣裳,稍微素些。姑娘别嫌弃,只路上穿吧。这里有些吃食,刚来时见你还算喜欢,也做了些。只带上,都是些干货点心,不怕坏的。” “榛子酥饼,荞麦桃酥,难为夫人了。谢谢夫人。” “这也不算得什么,另有药材土物些许,并两匹绸子,其它的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可以给你了。” “夫人,便如此,我心里亦是很感激了。” “此去虽说回家,我也有几句话嘱咐姑娘。若是姑娘觉得我多言,便听过算了。” “怎会,夫人请讲。” “你住了这些时日,我也将你视为亲人了。此去,高门深宅一是要谨慎些过日子,不要得罪人。二是你父亲虽会对你高,单高门大院有的是见不得外人的。给你选的丫鬟服侍过主母,凡事多问些,有个照应。” “韵儿知晓,夫人这般替我安排着想,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傻姑娘,三是你此去要孝顺着祖母,一家之主必定是照顾你,你也容易些。四是大家之中,难免有下人是难以驯服的。姑娘性子和软,不要在这上头委屈了自己。” “是,韵儿会孝顺好长辈的。亦会提防些下人。” “最后一件,你身体时常不好,我让人备下了十斤燕窝,你每日让人取二两炖了粥,混了雪片糖,将养两月,回去让家中的人依法炮制,不出半年,比什么药都强。你善药理,可是要万万养好身体。” “燕窝昂贵难得,夫人有心了。韵儿一定不负夫人嘱托,必定痊愈的。” “那太医说了,你这脸慢慢会好的。一路把面纱戴好,不要见风。” “是,也带了斗笠,一路是会小心的。” “最后这珍珠累丝的银钏,算是我送你的礼物,来日也算是添了一份嫁妆。别觉得我啰嗦,只收下,记得我今日嘱托的。” “是,夫人。” “块别哭了,上车去吧。” 众人拜别了刑家一家人,只向腕县而去。秦褰不放心她,又安排了大夫随行,只到了京师再放回来。 车架行驶,也不算颠簸。一路到也无事,见着两个丫鬟还算和她的性格,也放心了不少。 行了半路,秦韵让冷玉架车,换了车夫。凌霜在车中炮制了茶水,又摆出几道点心,取出筷子给她。 “小姐,刑夫人待您还算不错呢,备下了这么多东西。” “真心亦是有七分的,还有三分在刑员外那里,京中官员到底是极大的面子。” “小姐受苦了。” “这算什么苦,素娥和秦韵可安葬好了。” “已然好了,按着素娥姑娘的意思,葬在一起。” “她也算是可怜,也算是尽了师哥的忠了。去了京师必定要好好祭拜的。” “小姐说的是。” “凌霜,你和冷玉这打扮,的确很像村姑。难道这小县的丫鬟都这么其貌不扬么?” “小姐,荆钗布裙不过是素了些,那里就丑了。” “好了,开玩笑而已。还生气了,果然啊女人都是爱美的。” “这糕点再不吃可就浪费了。” “这油脂制的芸豆糕太腻了,豌豆黄也甜,就是桃酥也太油了。吃不下。” “知道小姐不爱吃油的,这泡的茶放了酸梅,最开胃了。芸豆糕也是放了山楂的馅,看起来腻了点,吃起来却很爽口呢。” “还是你最细心,给冷玉也拿一叠出去,这豌豆黄她是喜欢的。你也吃,晚点弄点肉来,最近吃素,你看我瘦了多少。师哥见了,有的啰嗦的了。” “小姐这话说的,旁人盼着都盼不来呢?” “你说的旁人是谁啊?” “小姐你什么眼神啊,自然是圣君身边的人了。” “话说回来,师哥身边的确是缺人。好了,把东西撤了,我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我。我研究下素娥留下的医书。” “是,小姐。” 车马一路行了三日,中途亦有和秦褰闲话过往,说起幼时所受苦难,素娥的种种。亦是勾起他许多伤感来,只想着以后好好补偿秦韵。 一时到了腕县,在县中悦来客栈住了。备了新鲜吃食,父女两个,算是和睦。 腕县住了一夜,小城中人皆行色匆匆。未多关注,第二日亦是出发。谁知道车马东西一多,就受了来踩点的附近龙骨山上,山寨的关注。 几个人偷偷查看了车马,快马回去汇报。寨中以为是有钱的行商,又得知是女儿家和几个奴仆,那为首的男人虽年纪大些,却穿的富贵。 寨主熊巴天便下了令,出了成时便劫了车架。要千金来取。领了四十人下山,埋伏于去码头的路上。 第147章 蒙龑相救 秦韵在车架里查看医术,将许多药方全部记下。凌霜冷玉两个只一旁侍候,车夫架了车马,走得不算很快。凌霜把斗笠缝好,又将内里的纱巾换成蚕丝织就的,透气又柔和。 一行车马才过树林中央,便传来一行吵闹的声音。熊巴天带了人将几驾车围住,车夫被人赶下,一时间众人慌了手脚。带的几个人有武艺在身,敌不过人多,受了一点伤。 熊巴天将八斤重的长钢刀往地上一掷,刀尖入土两寸。秦褰出车来一看,见那熊巴天骑在马上,皮肤黝黑,身体魁梧,一条长疤挂在脸上,十分可怖。 熊巴天不问其它,将长刀一横,指向秦褰。“老头,算你今日不走运。只把值钱的物件全数交出来,还可饶你一命。若是舍不得,老子今日便让你命丧于此。” 有听使唤的劫匪小跑而来,跑至熊巴天的马前。“当家的,后面车里有三个女人。和两架车装了东西。” “把人带过来,清点东西。” 秦韵和凌霜冷玉三人见有劫匪,收了手上的活计。被人赶下车马,驱赶到秦褰的车前。见人皆受伤,很是惊恐。秦褰怕吓着他,“别怕,他们是求财。当家的要如何才能放过我等。” 有劫匪清点了财务来汇报,不过是一应不值钱的物件。熊巴天听了,顿时火上心头。“老子带了这么多人来,你车架才这么点财物银子。你他妈找死。” 秦褰见状不好,忙道“当家的只要放过我等,定让人将银子送来。” 熊巴天将刀指向秦褰,冷笑一番。“你当老子是傻子,放了你把银子送来,你是把老子想得太天真。不若老子把几个女人老子带走,你带了银子赎。” 秦褰脊背一凉,满头冷汗。若是女子被劫走,便是名节难保。“当家的,劫几个女子算不得好汉。不若我跟你们前去,让他们回去取了银子来。我是一家之主,家中人必定会将银子送来。” 不过是书生一介,为了她竟然愿意身入陷阱。“不可以,父亲。要抓便抓我,父亲不能去。” 秦褰见她上前挡在自己身前,忙将他扯在身后。“没有你多嘴的份。当家的,只管带了我去。只求放了这里的人。” 熊巴天动了气,一时凶神恶煞的吩咐。“老子见不你们般啰啰嗦嗦的,怎么的还跟老子讨价还价了。那女子,老子就成全你的孝心。小的们,送上车,带回山寨。” 秦褰欲阻拦,被打翻在地。眼睁睁的看着她主仆三人被人拉扯上车,自己无能为力。“当家的,求你放了他们。要人质,便带了我去。” “我让两个兄弟随你去取银子,三天之内,带两千两现银来龙骨山换人,老子必定不伤她们一根毫毛。否则剁了她们。”于是驾了马车,财物,意欲离去。 秦韵在车中,正想着如何应对。两婢得了示下,不敢出手。熊巴天才走了半里地,一支穿云箭从空中破风飞驰而来,直刺他胸前。忙用刀一挡,马即刻受了惊吓,前蹄一跃,退后了几步。 远方突然有一行人骑马而来,身手极好,手起剑落,几十人倒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其中一个人前来砍杀于他,不过几招便无还手的能力。一个回退,看着剑直入自己胸膛,血流如柱的倒在地上。秦韵听到外头的刀兵声音,知晓是高手。 处理完这堆劫匪,领头的人快马向十几步外的人报告。“将军,处理好了。车马中有人。” 那人擦拭了手中的长弓,将弓交给汇报的人。“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告诉车里的人她们安全了。” 有人去请了车里的人下车,告诉她们业以安全。三人下车,极为惊恐。秦韵下车,看着满地的尸体,空气里弥漫了血腥味,凌霜忍不住干呕起来。冷玉见状,一时呆住不敢说话。 旁人递了水壶。 领头的见她们的穿着,便来告知她情况。“小姐放心,这里的匪徒已经被击毙。我等是军中士兵,不会伤害你们的。小姐是哪里人,可还有家人。我等送你回去。” 原来是蒙家十二冀,说来也有一面之缘。看着眼前的熟人,正无计脱身,只感慨真是巧合,帮了大忙,于是跪下哀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就在前面,有人跟着他,很危险。” 见她有些语无伦次,忙扶起她。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忙撤了手。听她说明白具体情况,安排了两个骑兵前去救人。 远处的人看着蒙了面纱的秦韵,觉得那双冷眸很熟悉,很像记忆里的一个影子。骑了马,走过去。 秦韵起来,眼中含了泪水,显得楚楚可怜。见着领头的人前来,骑着黑马,穿了一件全黑刺绣的衣裳。 莫约三十几的年纪,一身的严肃气息,不怒自威,周围一下子寂静起来,氛围严肃异常,压迫的人喘不过气。这感觉,比她杀人时还要压抑。心里这么想着,见那人下了马向她走来。 见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犹如惊弓之鸟,眼角挂了泪珠。一双眸子却有隐隐约约的深邃,透着这个年纪没有的光,想着定是被这场面吓坏了。 “姑娘不必害怕,已经让人去救你父亲了。一会儿,送你去见他,你先上车。”又吩咐了人送水。 秦韵见他眼神如鹰隼般犀利,却语言温和。“谢谢。”带着两个丫鬟,有些腿软的上车等待。 众人见了,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合事宜,生生忍住了。秦韵喝了几口水,只觉得真心有些累了。不过满地的残肢,的确是恶心了点。 外头去的人,回来了一个,向他汇报了具体情况。听后知道是秦褰,让人架了车马前去汇合。才行了一小会儿。便相遇了。 秦褰见到他,原来是被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蒙龑所救。忙下车行礼,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和狼狈。“见过蒙将军,此次全靠将军相救,秦褰才能脱了危险。实在是多谢将军了。” 蒙龑下马相迎,扶起他。“秦大人不必多礼,劫匪已除。大人可有受伤。” “无妨,只是有一车架,有三个女子。来人说在将军这里。” “是的,几位姑娘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一会让军医看看。” 秦韵听到秦褰的声音,跑下车来。忙去到他身边。“父亲。”然后便忍不住哭了起来。见外人在,又忍住眼泪。 见他这般样子,忙安慰她。“为父安好,无事的。已经没事了。” 看着秦褰破损的衣服,便知道他受了伤,忙忍住了伤心。“嗯,父亲无事便好。” 秦褰向蒙龑介绍秦韵。“女儿,这是蒙将军。快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秦韵向着蒙龑行了礼。“多谢将军相救,无以为报。” 蒙龑示意她起身。“小姐不必多礼,秦大人是要去那里?怎么会遇上劫匪。” “本是乘船走水路回京师,却不想在此地遇上劫匪。幸得将军相救,未伤性命。” “我亦是回京城,偶然路过,不曾想到此地竟然有匪徒。大人既然是回京师,不若与蒙龑同行,让军医给小姐和大人治疗,一路也省去诸多麻烦。” “下官怎敢劳烦将军。” “无妨,船在码头等候。一应服侍的人亦是女眷居多,大人可放心。如今屠戮这些个山贼,若是有人报复,只怕会有后患。” 看着受惊的三个人,想着他说的也是有理。有蒙家的人在,安全可保无虞。自己也受了伤,若是再遇到什么,岂不是更加悔恨。 第148章 蒙龑相救 便对着蒙龑作了一揖“如此,叨扰将军了。只是有商船等候我等,烦请将军派人说明一二。” “大人客气了。来人,将秦大人的东西打点好。快马去让人去安排好一应事宜。” 旁人听了令,策马而去。 众人将车马架来,秦韵亦是和冷玉,凌霜二人乘车,秦褰自乘一辆。随着一行人去。 一时到了码头,已是夕阳欲落。秦韵下了车马,只见一艘大船停泊在河边。 船身恢弘,张起五张大帆,船头又精刚雕刻了虎形壁,朱墨两色的漆皮装饰船身。养杨起一排旗帜,上刻蒙字,象征着蒙家。 守卫和侍候的人站立着,衣着饰物极精致,全如木头人一般。众人上船,才见船上奢华非同寻常。铺了羊毛织就的玄色花纹黑底的地毯。 排在一旁的桌椅皆是紫檀木所制,悬挂于各间窗户的玉佩,窗旗皆是极昂位的锦缎。服侍的人,衣着已是不凡。 给他父女备好的两个房间舒适宜人,又有一应美人侍候。秦韵进入房间内,更觉奢华。只见房中以玄色为主,小叶紫檀打造的床,床上悬挂了流云锦缎制的幔帐。 桌上放置羊脂白玉的茶具,燃着上好的紫瑰香。置物台上放了翡翠雕刻的如意,蜜蜡打磨的鲛人樽,一株凤栖梧桐的鎏金台。 墙上挂了龙鹫画的蔡元抚琴图。屏风上以顾绣刺出各色风景。秦韵亦是见过许多奢华的,也不免感慨这里的东西果然贵重。 有两个丫环从屏风后走来,对秦韵行了礼。“小姐,热水已经备下。并几套换洗的衣衫,首饰。小姐可是现在沐浴?” 这两个丫头已品貌不凡,五官清秀动人。“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的丫鬟服侍就行,还请多送两套她们的衣裳。” 两个丫鬟听了吩咐,便去取衣服,将门扣上,退了出去。 凌霜倒了茶递给她“小姐,这里真是奢侈啊。” 秦韵接了茶水,尝了一口。“这茶不错,入口清香且回味绵长。这将军算是极有品味了,你们也喝两杯解渴。” 冷玉听她这一大直白,顿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小姐,人家是将军,当然有品味。” 秦韵坐在凳子上,继续看着陈设。“你长的好看,你说什么都对。把窗户打开吧,透一透气才是正经。不就是有钱么,看你们羡慕的。” 冷玉前去开窗。“小姐这话说的,有钱谁不羡慕呢。而且这不是一般的有钱啊。就这个茶杯,得卖很多银子吧。” 开了窗才发现外头正是夕阳正落,挂在河面上红得如同一枚咸蛋黄,染红了水面。波光徐徐,及其美丽。 秦韵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的风景。“你想什么呢,卖钱?今日也算是死里逃生了,还什么钱不钱的。” 凌霜试了热水,洒了些红玫瑰花瓣,试了水温,便过来请她沐浴。“小姐,先沐浴更衣,再去拜见大人才是正经。” 有人敲门,冷玉开了门。几个丫鬟捧了东西鱼贯而入,进来便行礼道“秦小姐,将军听大夫说了小姐身体不适,让奴婢送来天山雪莲膏给小姐敷面,并着小姐刚才要的两套衣裳。” 冷玉凌霜接了药和衣裳退到一边。 “谢将军所赐。” 几个丫鬟行了礼退下。秦韵再回头看窗外时,太阳已经落下了。“你们换衣裳吧,我先沐浴。” 拿起一个雪莲膏药,用手点了一点。“果然是好东西。”运气于丹田,面上的红色全然消了。 泡在全是花瓣的水里,疲倦全然没了。换了备下的衣裳,浅粉春睡海棠刺绣的衣裳虽然素了一点,但是刺绣精巧,穿在身上,亦是美轮美奂。 凌霜为她梳头,编了普通的发髻,将一只白玉镶嵌金丝雕刻了如意云纹的华盛别在头上,并一只流苏珍珠银步摇。用手指将雪莲膏药匀开,只薄薄的涂了一层在面上。镜子中的她颜色极好。 蒙上面纱,将珍珠的小簪固定了面纱,出门去拜见秦褰。 才至门前,军医出来告知秦褰劳累过度又受了轻伤,已经睡下。复又回去,而桌上已经排好了十几叠小菜,样样精致。 丫鬟又捧出一个食盒,拿出一个小盅。打开里面,是一盅炖制好的血燕。看着菜色精致,肚子也饿了,遂让丫鬟下去。 她们三人将东西包圆了。才吃好,又有丫鬟捧了漱口的清茶和盥洗的水盆,毛巾等物。秦韵一一用了,去案前搬了凳子,让冷玉开了窗户,坐在窗前。此时船已经开了,隐约能听到水流声。两岸远山只有一点影子,天上星星点点,颇为美丽。 看着两个冷玉凌霜两个也累了,让她们二人去休息。两人知道她的脾气,就下去沐浴休息了。 也是倒楣,遇到什么劫匪,惹了许多麻烦,可是偏偏又无杀人的意图,有些疑惑。心里这么想着,眼前的美景都没心思了。想着一扇窗都有这样的景色,便想去甲板上看看。满天星斗,必然更美。 于是偷偷溜出去,往甲板上走。因着是将军请来的客人,又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众人便不曾阻拦。走到甲板上,甲板上除了看守的侍卫,再无其他人。 且一个个的,真如木头一般,纹丝不动。站在船头,船一直向前,满天星斗璀璨夺目,却无月亮,当真是极美的,她伸出手,将两个手指合住,仿佛在抓天上的星斗。风吹起一点裙摆,亦不知她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蒙龑与部下讨论完诸多事宜,又安排了人快速管理此处,剿灭匪徒。正欲去甲板上饮茶观星,却不想见着刚救下的,眸子有些熟悉的秦家小姐。 只看着她伸出手指,对着天上的星空,仿佛要捏住一二。风吹起长发与裙摆,一时竟然看呆了眼,又觉得背景熟悉,有相识之感。 秦韵抓着星星,不曾觉得后头有人再盯着他看。恍惚侧脸,撇见蒙龑忙收了手腕,行礼。“秦韵见过将军。” 蒙龑见她收了动作,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示意她不必多礼。 忽然想起军医说的,她有病在身。“大夫说小姐不能受风,怎么在这里了。” 秦韵不知他怎么说起这个,只低头回了。“因为贪看这边风景,所以出来了。” 见她弱质纤纤,亦动了恻隐。“今日小姐受惊了,现在可好些了。” 秦韵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谢谢将军送来的药膏,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便好,秦大人受了伤,军医看过,无甚大碍,明日便好了。” 秦韵又行礼,“谢将军照顾父亲。” 一时风吹起来,将她头上的珍珠小簪吹落,面纱滑了下来。船上灯光虽暗,却隐藏不住她的容貌,一时竟然看呆了。秦韵将纱蒙上,蒙龑才反应过来,拾起珍珠还她。秦韵接了珍珠,别在头上,告退回去。 一位穿了富贵牡丹刺绣的美人带了两个丫鬟出来,对着蒙龑行了礼。“外头风大,奴婢取了将军的披风来。” 蒙龑将外袍披上,接过她递来的茶。看着眼前服侍了自己几年的通房美得耀眼,眼前浮起刚才面纱下的面容。 双眸似星辰夜空,皮肤白皙通透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点唇,不点胭脂自成朱红,眉若远山,不画自黑。如同天然 镌刻的美景,一见便将人的眼神深深吸引住。他从不为女色所动,亦被这般容颜吸引得呆滞。 旁边的丫鬟将新的茶点备好,递给那美人。“夫人,茶点。” 那美人把点心递给蒙龑“将军,新做的糕点。” 蒙龑接了一块点心,抬头看着满天星空。“怎会如此熟悉?” 第149章 灼华夫人 秦韵回了房间,心跳不止。把面纱扔在桌上。拆了头饰,一头乌发散在肩上,开了窗户让风吹进来平缓心情。 桌上放着梧桐木刻了凤凰的焦尾九弦琴,换了曳地白纱的衣裳。浅粉蠢睡海棠裙已然染了汗珠。缓过精神,脸色由苍白转成微粉。在琴上奏出一曲念奴娇,琴声悠扬婉转,愁绪上心。 日出东方,艳阳高照。阳光洒在船身,赫赫扬扬极为壮观。冷玉凌霜二婢端了水盆方巾花瓣等物进去,为秦韵梳洗。 才下床就有一行丫鬟进来收拾,人虽有几个,却半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凌霜感概于丫鬟都这般训练有素,实在是太过了点。给秦韵换了带来的衣裳,侍候她梳头上妆。 拿出一个半新的匣子,打开是几件零星的饰物,在刑家时,刑夫人所赠。“小姐,今日用用咱们的首饰吧,明日便要到了。” 想到为客同行,的确该考虑着。“首饰也不必了,把那浅色的发带取来,将头发束上便可。动作快些,还要去见过父亲。” 凌霜回了是,便给她把头发梳直了,将三四寸长的碎发留在脸颊两侧,越发显得脸小了些。半头乌发用发浅白的三尺发带束于脑后,长发与发带同齐,素雅大方。 秦褰见秦韵前来拜见,盈盈行礼。从前她脸上有伤,红肿异常,从未想着伤好病退后,容颜竟然比她母亲还要惊艳几分。这便是了,青出于蓝胜于蓝而已。秦褰至案前将一张丹青执起,让她过去。 秦韵将半块朱砂研磨在砚台中,看着丹青中的女子舞姿倾城,眉目中仍有点点喜色。 他将朱砂点了画上红唇,晕了衣裳上的点点蔷薇。“韵儿,研磨。”秦韵将一块永徽磨研磨开去,墨香浅浅溢出。秦褰将一支白毫染了黑墨,在画上写了几句诗词,秦韵见他作完,轻声念出。 “少时医仙渡仁慈,才德无双身容世。心如止水性南华,静若北天明晨星。三春颜色无争艳,四季落红难比肩。眸中灵动百鸟避,一点朱红堪倾城。母亲当年这般美貌么?” “名动京师,舞姿倾国倾城。只是美貌,从来不是你母亲最大的优点。她善良仁慈,博学多才,既不贪图富贵,亦不随波逐流。有时,她的坚韧便是为父,便是天下男人,亦是不如。” “母亲有意躲着父亲,找寻不到亦是必然。母亲已去,父亲不必过于忧伤。” 秦褰覆手而立,眼神中满是愧疚。“当时你祖母以命相逼,你母亲又是极其刚烈的。说到底,终究是我辜负了你们母女。“ “父亲不必自责,终究我们还是相认了。母亲泉下有知,亦可安息了。” “韵儿,你母亲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没有,便是我问起来,母亲也不愿意说。只是我总是见她将那块同心结的玉环握在手心,有时候会写很多字,写了又烧掉。我还记得,是:佛门长柳初相顾,生生世世以相依。采芹环饰玉同心,千难万阻勿相离。只是母亲很少作这样的诗。” “这是我赠与她的,当年求娶你母亲的达官贵人不少。她终究是与我一起,不在乎名分富贵。罢了,过去的暂时也莫要再提了。韵儿现下身体如何,大夫可有来看过。” “这几日身体好多了,将军送了雪莲膏来,只用了一日,脸上的红肿也退去了。从前见不得风,现下也好了。” “将军好意,回京师后,必定好好备一份大礼答谢将军。” “父亲,这膏药昂贵难得,怎得将军说赏便赏了?” “多年前为父与蒙将军尚算有得一点交情,这膏药难得想必是将军记得一点过往,所以赏了你。不必多想,只养好身体就是。” “是,父亲。船是明日便到么?“ ”明日船到洛城,下船后再行一日陆路便到京师。为父会让人安排好的,不必担心。“ “父亲,家中有可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接受我。” “不必担心,上了宗祠便是秦家正经的四小姐,家中诸位兄弟姐妹也是极好相处的。院子里你长嫂居住,亦会好生照顾你的。” “如此,女儿也可放心了。” 门外是蒙将军的贴身侍卫,来请秦褰前去用膳。女眷不宜见前去,另外安排了饭食。秦褰交待了凌霜冷玉两个好生照顾,带了仆人前去。入会客厅中,蒙龑请他上座,备了好酒与各色菜肴。江山社稷,财政军事,亦是各抒己见,闲话家常。 秦韵回房,赶走了房中的丫鬟叫她两个一起将备下的诸多饭菜用了。 凌霜给她布菜,将平日里爱吃的几样夹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她将素豆皮裹了鱼肉蒸制的春卷咬了一口,汁液透出来,甚为美味。“这鱼肉也太鲜了,配着这颇有嚼劲的豆腐正好。凌霜,哪个文思豆腐的汤,再给乘一碗。” 凌霜给她乘了汤,又吹凉一点,递过去。冷玉将燕窝炖盅开了,给她。“小姐吃这个是正经,大夫说连续吃上半年的。”她将半碗汤喝下,让他二人用饭。饭毕,外头的丫鬟照常进房服侍。 “外头阳光正好,咱们几个在这里窝着怪难受的,走出去逛一逛,晒一晒太阳是正经。” “小姐是不喜欢拘束,可是咱们在别人的地方终究是客人,若是出去是否不太好。”凌霜思虑周全,小心翼翼的说道。 “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外头风景正好,不去看看才是可惜。就这一方窗户,委屈了这大好河山。你别唠叨了,快走。” 三人前后而去,至甲板上全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水色浅碧,白鹭翱翔,两岸青山巍峨挺拔,阳光洒在河面上,轻风抚面,极为温暖。“看吧,你们啊就是担心这担心哪个的,扣扣嗖嗖的,差点错过这么好的风景。” 冷玉有些无言以对,看风景重要还是规矩重要呢。秦韵小跑几步,跨到船头,见着风景有感而发道:“一江春水碧,万里俱长风。两岸影巍峨,斜阳暖苁蓉。“ “好诗好诗。”后头有人轻拍手掌,徐徐前来。正是蒙龑的侍妾,旁人见了她,都浅行礼,道:“夫人。” 见女子美貌丰腴,头戴流苏垂耳细钗。眉眼皆是风情,一身华贵,美貌动人。众人行礼,秦韵亦带着二婢行礼:“秦韵见过夫人。” 那女子伸手将她扶起:“姑娘快快免礼,我不过是服侍将军的人而已。姑娘是客人,担不得这样的礼。” “夫人说笑了。” “姑娘数语,将这一路景色描绘得如同画卷一般,尽收眼底。” 秦韵低头看着她的华服,不知道来着何意。蒙龑不曾娶妻,这般金凤华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么?“夫人谬赞了。” 看着秦韵容色极美,想到昨夜将军的眼神,不由得含了一丝妒意。“姑娘好才华,何来谬赞之说。不知姑娘年方几许。” “今年十五。” “姑娘年幼便有这样的颜色才华,真是令人羡慕。” 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怎么倒是来羡慕她了。说话也不怕酸。“夫人花容月貌,秦韵怎担的起夫人这般夸赞。” “我瞧着姑娘面善德很,昨儿将军还说仿佛是和姑娘认识呢。不过姑娘年纪尚小,总也不知道哪里见过。” 这是来套她?“此次全靠将军救了秦韵性命,实在感激。但我自小随母亲漂泊江湖,将军居庙堂之高,怎会认识秦韵,想是错认了,也未可知。” “原是如此,我也听下人说起一点。路遇劫匪,倒是让姑娘受惊了。如今无事便好。” “多谢夫人关心。” 第150章 行酒令 “姑娘既然赏景,我让人备些点心给姑娘送来。来人,将新制的茶点送来。晚上有宴会,一会子姑娘也来参加可好。我还有些事情,便回去了。” 看着她桀骜的背影与隐藏了探究的眼神,真真是女人的观察力实在让人厌恶。“如此,多谢夫人了。” 才进了内船,便招手让贴身的丫鬟靠前,低声吩咐:“去查一查她的来历。”旁人听了,悄悄领命退下。 秦韵端了茶,就着送上来的蔷薇红糖酥品着美景。想着这女子通身的气派,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一双眼睛看着人,就像要看出什么花来。 虽然貌美,总不至于美貌就做了一朝将军的夫人,一肚子的酸。“冷玉,弄杯奶茶来,压一压酸味。” 冷玉看了眼前的点心都是清甜的,只以为是茶的原因。“小姐,是茶不合适么?奴婢去换了早晨小姐吃的。再去熬制奶茶。” “罢了,麻烦。这茶倒是还好,就是配了甜的点心,吃得胃里泛酸。罢了,风景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回去吧。好生睡一会。” 晚上天气明朗,众人将船头布置成了歌舞场。宫灯华丽通明,鲜花着锦,美酒佳肴。胡姬美人,乐师家伎,真一派荣华景象。 秦家父女居右侧,两位将军居左侧。蒙龑上座,美貌的侍妾立在一旁侍候。 蒙龑举杯敬众人,“北越贡来的美酒,今日大家尽兴。秦大人,请。” 众人举杯,道了声:“将军请。”人皆一饮而尽。秦韵品了一口,脸上有了红晕。 蒙龑见了坐下简素的女子,转身问那侍妾,“灼华,秦家小姐如何在此。” 她将酒杯灌满,放下酒樽道:“今日巧遇秦姑娘作诗,妾感叹与姑娘的才华,想着这样的宴会,不要让她错失了。再者,将军一心向爱才,故做主请了姑娘来。” 蒙龑看了坐下的女子道:“秦家小姐出身江湖,想必不会介意。若说才华,闺阁儿女,有些诗才也是平常。” 灼华听了这话,含了笑意。“将军说的是,总归不怠慢客人就行。” 蒙龑命人奏乐,一套青铜编钟并丝竹管乐奏起,声色柔和曼妙。一排着了泥金舞衣,明黄轻纱的舞姬翩翩起舞。素手俏转,轻纱翩翩,弦月当空,繁星似锦,宫灯之下,一片富贵祥和。 秦褰斟了一杯酒,站起来拜谢,蒙龑与他饮了酒。左侧的蒙家十二冀之首起身,“将军,属下接到密报,劫持秦大人的山寨已经被肃清,连同方圆百里内的都在排查中,必定一一剿灭。” 蒙龑将杯中酒水饮尽,对着秦褰道:“如此,大人也可放心了。再无后之忧。” 秦褰携女儿谢过将军,复又饮了一杯。 蒙龑对着左侧的蒙家十二冀首领道:“蒙川,地方虽小,到底也算是天子脚下。尽数剿灭,也查一查朝中官员可有与之勾结的。否者,各州兵力驻守,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也没有这样的实力。”蒙川听完,只回了是。 蒙龑让人端了菜色上去。“秦大人,这白豚是今日让人新鲜捞的,可尝个新鲜。” 秦褰将一片半透明的肉夹起,看了一眼道。“白豚肥美,做法更是极难,将军这里竟然有这样的厨子。” “大人喜欢可多尝几片。” 灼华将酒斟满,对着蒙龑盈盈笑着。此时台下舞蹈已经完毕,众人退下,只有丝竹演乐之声。“将军,此时景色这般美,光饮酒无趣,不若行了酒令,也好增加些乐趣。” 蒙龑举了酒杯,向众人问道。“各位觉得如何?”众人皆赞。“灼华,你有何安排?” 灼华笑意绵绵,一眉一眼全是风情。“咱们的诸位将军尚武,两位客人尚文。但诗书也是极通的,不若定了规矩,大家做诗一首,若是合了规矩的,便过了。若是不合规矩的,便当饮三杯,高歌一曲或者自己拿得出手的,给大家演了玩。”蒙龑看了她只问什么规矩。 “这规矩也简单,只将军定诗的主题,或是景物,或是诸子,或是经书,或是美人,或是兵法,只将主题命了。也看诸君是否应得景。若是不成的,只将拿手的玩意儿表演一个,罚酒三杯既可。” 秦褰一介文臣,也身无所长。“将军,这法虽好,可是几位将军尚可演武。老夫一介文臣,女儿也是闺中女子,实在身无所长。” 灼华软语笑道:“大人若是输了,只将治国齐家之策,史上典故述说一二,教导诸人既可。只是不知小姐所擅什么?若是乐曲丝竹,书画舞蹈亦可。” 蒙龑看着座下的人“正是如此。小姐可愿同行酒令?” 秦褰转头轻声问秦韵是否可以,秦韵起身盈盈一拜。“愿行酒令。” 灼华招了招手,侍卫捧了行酒令的牌子,取出六对,将六支分于六人。将六支挂于支架上。“顺序已乱,将军命了题,从右至左,依次作来既可。” 蒙龑看了前方支架上朱漆紫檀的酒令牌,又看着头上弦月繁星。“掌灯两盏,第一场便以月为题。” 丫鬟将两盏人高的琉璃灯点了,放在支架两侧。侍卫开了第一张酒令,是一天字。众人看了自己的酒令,天字是蒙龑的酒令。 “才命了题,便到了我么?”众人皆笑起来,只叹将军运气真真是极好。 蒙龑站起来,举杯对月,背左手而立。“乾坤寒光冷,江山万里长。执弓观宸耀,矢箭入幽襄。” 秦韵听了此语,心下紧张。入幽襄?是要攻破幽襄两城,攻占月氏么?秦褰听完,亦觉得甚好。“将军勇武,此诗意境极好。” 诸将附和“愿随将军,矢箭入幽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蒙龑将酒一饮而尽,“不过是一首闲诗罢了,这关本将军算是过了,诸位,请。”众人上了酒性,皆笑语盈盈。 第二枚酒令写了一玄字,众人之中蒙威中了。站了起来,“诸位,我不善诗文作了亦是不通,不如击鼓一场作为助兴?” 秦褰面色微红,只道:“将军只管作来,若是有不通的,再罚不迟。”众人附和。他无法,借了酒意沉思半天道“月挂中天圆又圆,好似北越沙葱团。刀斧直半破开去,中间大块羊肉馅。” 秦韵听了,笑了起来,这一笑将众人笑声也迎了出来。蒙川握紧了酒壶道:“这倒是北越沙葱裹肉,听的人饿了。到底今夜的月亮是下弦月,不通不通。” 灼华亦笑道“虽然是押韵了的,只是到底没了诗的韵味,要罚要罚。” 蒙威平日里勇猛异常,不善文墨。胀红了脸,拿起酒壶狂饮三杯。飞至台中,“已然败了,便击鼓一场,给各位助兴。”侍卫将鼓抬来,他将脚一跺,含了内力,两个鼓锤便升至手里。一场军鼓鼓点密集,拍打之中,尽显赫扬军中威势,听得人心振奋。 第三张酒令是黄字,桌上是秦褰的酒令。取了桌上一块牡丹酥饼,站立起来。望着繁星弦月“星点繁花白桂蔓,香传十里凤蝶畔。当如倾国美人眸,青史椅栏莫敢删。” 秦韵明白他总是醉了,也放不下那人。虽然不合事宜,到底也是长情未了。台上的人鼓掌,直道好诗,情景月,一应俱全。 再转一字,便到了灼华,乃一午字。灼华执了酒杯,因为一直站立侍候,饮了酒,有些柔弱。“虽是奴婢出的主意,可奴婢认得几个字,却不大通诗书。自罚三杯,吹奏一曲短笛,给各位助兴。” 蒙龑看着她,让人安置了桌椅。灼华将丫鬟取来的玉笛吹了起来,一时丝竹悠扬,众人听得痴迷。一曲奏完,皆叹乐曲极妙,她执杯饮酒,三杯下肚,滴酒不剩。 只剩了,地,正二字。抽取下来,正是正字,蒙川一早想了诗文,“月如勾锁忠君儀,千里奔驰汉血滴。太平天下安宁日,只将美酒洒墓碑。”说完,饮完一杯。 第151章 贯苍园 秦韵听了这诗文,多少有些明白,蒙家军,为何是大秦的虎狼之师。就是这一夫当关,万夫莫挡的气势,亦非常人所有。 最后便是地字,秦韵起身对着诸将行了礼。“将军好气势,忠义之声,震魂慑魄。秦韵不才,作诗一首。芙蓉池下疏星冷,花沉寒塘渡鱼影。本是孤魄葬绯色,忠魂鼓曲暖人心。” 众人亦知她的诗有些感慨于几个将领的气势,虽是好诗,却有些脱离了月的主题。蒙龑在座上鼓掌,感慨于小小女子,竟然能读出军中之人的忠义魂魄,实在难得。“小姐诗文不错,却偏离了所定之题,当罚。” 秦褰正欲替她推却三杯酒,秦韵却将酒一饮而尽。“愿受罚。小女早年曾学过一套剑舞,此时尚算应景。”在旁的服侍的丫鬟将一把纯钢制的剑端来。秦韵接了剑,行至台中,拔出剑来。 蒙龑看着台下的女子,身量尚小,素色发带与长发飘逸风中。眸中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坚毅,眉目清纯如画,如九天仙女下凡,月中嫦娥在世。 一招一舞,柔如风中垂柳,刚如狂风疾驰。韵律自在其间,无声而延绵。不自觉让人取了琴,他随着剑舞的韵律节奏,弹奏起来。 一时奏出了破阵子,剑舞亦收了柔和,只剩下点点凌厉。看着她貌美如玉,又奏出了一曲念奴娇,此时剑舞亦随着琴曲柔和起来,柔和的如同一汪水。 琴曲剑舞,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曲毕舞完,众人皆呆滞半刻。实在是,美的沁人心脾。 秦韵收了剑,对着众人行礼。“多谢将军琴曲所和,小女献丑了。” 蒙龑回过神来,以是子时,便饮酒几杯,让众人前去休息。一抹素色的影子,就这么落入他的眼中。虽然不动声色,亦在旁人的心里扎了刺。 灼华服侍他回去休息,备了醒酒汤。蒙龑泡在温润的池水之中,脑海里全然是清冷的容色舞资。灼华倒了醒酒汤,跪在一旁递给他。喝下半碗,放到一旁。 睁开双目,看着眼前的美人面色微红,一身浅春樱纱衣裹了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材,锁骨呼之欲出,呼吸急促。将眼前的美人往水中一拉,双唇覆上,手中一把柔胰。 秦褰不胜酒力,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休息,直夸女儿才华横溢。秦韵拜见了父亲后就回房,让冷玉把偷藏的葡萄酒交了出来。合衣浸入水中,酒水落在口里,回味极香甜。可怜两个丫鬟还得将衣服绞干。 酒入腹中,化为阵阵热意。将被子一裹,沉沉睡去,梦里是俊朗的影子,一时间脸上亦是浮了笑意。 第二日早晨,两个丫头早早将东西打点了。秦韵起床时,听得远远的人声鼎沸,知晓是快到洛城了。才装扮好,秦褰身边的奴仆便来通告,让备着下船。 用毕早点,凌霜将旧时的斗篷并斗笠取出,给她系上。与秦褰会合下船,船便停靠在江边。蒙龑一行人尚有公务,只骑了快马疾驰而去。亦给秦家父女安排了车架,外头装饰简朴,内里舒适华丽。 将行李打点了,行车而去。赶车一日,便能到京师。蒙龑命人备下的车所用的马全是千里良驹,一骑绝尘,生生将路程所用的时间减了三中之一,车架造的精巧,虽然快,并无颠簸。 入京师之前,便有秦褰一早安排的人在城门外迎接。别院的管家并六个随行的婆子,乘了车架。秦韵张开车帘,看着来迎接的婆子前来拜见,又换了车夫,架车而去。秦褰交待几句,匆匆赶去皇宫,也未说是何事。 京师繁华,一路虽然熙攘却畅行无阻。透过窗帘看外头,只见房屋宇落巍峨,街道宽广,装饰华丽,人皆绫罗加身,富贵外显。冷玉见她看着外头发呆,端了茶杯,轻轻问道。“小姐,喝茶?” 秦韵一手拿了茶杯,却不知道想些什么。凌霜见她若有所思,便好奇。“小姐可是觉得京师繁华?一时看呆了。” 茶入口中,一下见了底。冷玉忙将杯子倒满。“我只是感慨这天子脚下,人来人往,看起来都挺有钱的。” 她不敢对人说起,想到了在城外的村落,过往的温和日子。 冷玉将杯子端给她,又拿出一蝶子糯米糍。“小姐怎么总是看别人有钱没钱呢?您也不缺钱啊。” 杯子放下,半块点心在手。“只是觉得地方大了就是好,人皆富裕。你就不懂了吧,若这世上有什么最为重要,就是银子?还有多少时间才到啊,一路喧哗声音不断,吵得很。” 凌霜道“刚才引路的婆子前来说了,穿过两条街便到了。” 鼎沸人声渐渐消去,又一路寂静,又行走了两刻,车马具停。园子中的管家娘子带了一行人在狮子前守候。 才下车,之间中间一道大门,两侧耳门,上方牌匾书贯苍园。据说是前朝赏赐的院子,嘉奖秦家忠贞。 秦韵看了牌匾,暗暗想到一句“忠诚贯白日,直已凭苍昊。”两边墙皆雕刻各式花纹,青砖绿瓦,颇显威扬。 领头的婆子穿着大方,头别金簪两股,通身的仪态规矩,前来行礼。禀告了自己的身份,是府上管家秦大的老婆,管着园子中的内里事物。 迎她从右侧耳门进去,门后长砖铺地,两丈之处,假山青草将后头的房子隐去。有软轿停在一旁,秦大家的服侍她上了软轿,四个粗使的婆子抬了轿子,一行人从旁服侍。 从右侧小路行去,穿假过山群,只见一片荷塘,粉白而色芙蓉亭亭玉立,荷叶生的亦多,碧绿的很。一方大理石打磨建造的石桥跨在上头。 小路一侧柳树垂丝,另外一侧,银杏点点。又见桂树几许,木芙蓉花开粉白。两边亭台楼宇,皆隐藏其后。又过一处院落,中有幽竹梅林,门前牌匾刻了青玉楼。 秦韵下轿,看着门山牌匾。“青玉参差嶰管裁,琯中吹得凤凰来。” 门开迎主,院子里海棠两株,蔷薇常开不败,幽竹绿影,飘浮青草香。进去时,二层小楼红漆装饰,宫灯彩绘,纱窗明亮。 秦大家的命人端了银丝炭火瑞兽的盆。秦大家的带众人行礼。完毕后,来搀扶她“小姐,跨过瑞兽火盆,大吉大利。” 秦韵跨了火盆,上了二楼。 开门有两个一等丫鬟带了四个二等丫鬟行礼。秦韵免了众人礼,又看陈设上好。 右侧是书房,一应书籍俱全,文房四宝,各色纸张,并丝竹管乐几套。左侧有一小门,进入右侧后复有二门,才是居住的闺房。 房间极大,一侧窗户半开,能观外头斑竹隐隐。床亦宽大,挂了刺绣了山水画的幔帐。一张檀木雕刻了五福图的屏风,所使所用,无不精致。 秦大家的侍候他坐下,将内里的大丫鬟招来。“小姐房中原是两个大丫鬟,加上随小姐来的两个一共四个。房中粗使的四个二等丫鬟,门外服侍的三等四个丫鬟。外头的洒扫婆子亦是四个。小姐休息好了,若有不合适需要增加或裁减的,只安排了便是。” 秦韵看着立在二门外等候吩咐的丫鬟们,对着秦大家的道谢。“麽麽辛苦了,可还有其它安排?” “小姐,已经安排了裁缝娘子给小姐量体,也好缝制衣裳。二是按着府上五小姐的身量先备下了几套换洗的,首饰等物也是按着其它小姐有的先备了。待小姐休息好了,有喜欢的,只吩咐了奴婢,让人打造了来。” “麽麽费心了,如此安排甚好。无需添置了。只一样,我素来喜欢安静,门外侍候的人可退去一半。” “是,奴婢一会子将人撤去。小姐可还有其它吩咐。” “现下没有了。” “那奴婢告退了,” 凌霜送了秦大家的出去,将一个装了银子的荷包悄悄递了。秦大家的心领神会,撤了几个人。 房中六个丫鬟前来拜见,一等丫鬟凌香,芷汀。二等丫鬟,云芹,云莓,云喜,云杉。都是新采买的丫鬟,凌香懂事稳重,便做了院子的管事丫头。 二等丫头全打发出去了,只剩她主仆几个。芷汀见了秦韵,已是激动不已,总算是顺利来了。“公主,可算是到了。”一旁凌香提醒她,得叫小姐了。 秦韵看着她们四个,亦是心下安定了许多。“你们到这里这些时日,可还习惯。”芷汀凌香听了,一同回答。“习惯。” 秦韵去梳妆台上,看着一应首饰。拿起一只白玉簪放在手中把玩。走到茶桌前坐下。“凌香,交待你的事情,查访的如何?” “小姐,大秦银钱司表面上和天下的钱庄互无往来,实际上全然是由朝廷控制。增设钱庄不但是繁杂,而且全部由秦大人主理。” “天下银钱皆由朝廷掌控,也不算什么消息。便是秦大人执掌银钱司,也不算什么特别的消息。你来这些时日,就查了这些。” “小姐,大秦银钱铸造,钱庄开设,一直由楚家在控制。楚家暗中支持了容贵妃,可说天下五中之一的钱庄皆被其控制了。” “秦褰为人刚直不阿,怎么会让他夫人家控制了权力?而且,他一只不参与朝中皇子王爷的争斗,所以才有今日的宠信和威望。不合情理。” 第152章 长嫂旭音 “小姐有所不知,楚家借这层关系暗暗收买了许多秦褰的部下,在许多钱庄安插了人手,自成体系。秦大人,只怕还懵在鼓里。” “纵然收买,如何一点影子都不知?未免可疑。” “小姐,本来亦是查不出来,直到发现这些钱庄的许多人都是死士,才顺藤摸瓜查出一点。然秦大人心思极细,又有一众暗中查访管制的势力,若是一点未知,也可疑。若是知道了而纵容,只怕是有人特意纵容了。” “秦褰受谁的命,呼之欲出了。看来这大秦皇帝,也未必是真的如此昏庸。帝王之术。罢了,这半月可有人去查了素娥?” “回小姐,秦大人收到信的时候,已然让一直寻找素娥的人改为查访。奴婢一早,已安排妥当。只是龙骨山一役,只怕没那么简单,奴婢的人曾查到,秦大人到刑家时有人去了龙骨山。”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非要提前时日回来,一个草包劫匪,不是恐吓就是要将人带走。戏演得不错。若不是一早滴血验亲,只怕没那么巧合遇到蒙家军。” “小姐,那计划可是不变么?” “为什么要变?他这般怀恋素娥还能安排人查访试探,到底也是贪图其美色的凡人尔。若是不行,不是还有摄魂大法么?命短些,也总比不能为我所用的好。” “是,小姐。” “内宅之中,可有什么异常。” “大夫人秦楚氏是个棉里藏针的,知晓这件事,只怕会起波澜。” “无妨,若是波澜起伏得多了。只送她一程便是。” “是,小姐。” “凌霜,把备下的衣裳换了一套,然后我们去书房看看有些什么?”四婢给她换上一件浅红海棠春睡裙子,梳了百合发髻,发后别了两只粉色芙蓉,带了黄金造的华盛,并一对珍珠耳环。 前头三四寸的浮发垂在两侧,显得灵动娇俏。又将玉簪花制的粉色唇冻点在嘴上,像刚熟的樱桃,想咬上一口。 带了凌霜,出了二门,过了正堂。外头正是傍晚,昏黄的光照进来。看着书房陈设,心情亦很好,拉了凌霜跑下楼去。 一出院落,见了外头的幽竹。阳光洒在竹上,碧绿昂然,点点碎光落在路上。她走在竹林中,一身粉色,动作灵巧,与碧绿合成一体。真如画卷一般。 贯苍园里风光旖旎,花草种植极为讲究,一砖一瓦也尽显富贵。秦韵从青玉楼出,穿过一片斑驳的竹林,见到芍药丛丛,魏紫、朱红、姚黄、津白,若是其它地方,这般颜色繁杂,必然是烂俗。 此处却种植的极为精巧,丝毫没有俗气的感觉。虽是傍晚,还有贪图芍药甜香的凤尾蝶飞舞其中。又过桑树小路,有一院子垒于蜿蜒台阶两丈之上,两旁山石林立,种了些迎春。 秦韵见此地不显华丽与别出自有一番不同,顺石阶而上。见门前种着杏树一株,紫薇两株,花开微红。门上牌匾书,落英阁。凌霜上前将铜环轻触大门,门内一个清俊的丫鬟名唤贝儿的来开了门。 见了凌霜,以为是府上传话的大丫头,遂行了礼。才看着后头的粉衣金钗的美丽女子,全不像丫鬟。自家少夫人又不曾有客。“姑娘们有何事?” 凌霜回礼,“姑娘,我家小姐才入园子。见这阁楼不凡,一时想上来看看。不知是何人的居所。” 秦韵暗自想到,凌香禀报过,园中尚有一妇人居住。乃远去从军的二房大公子的夫人,不善言辞,亦未掌家。所以来了园中居住,名宇文旭音的。 园中近日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大老爷外室的小姐要迎了进来。连园子里人事都不知的,想来便是那位小姐了。“小姐,这是我家少夫人的居所。待人去禀报一二。” 又吩咐了院子里侍候名唤小燕的小丫头去禀报。“告诉少夫人,小姐来了。”小丫头子跑了进去。少夫人?便是嫂子了。 请了她主仆二人进去,坐在院子中的棋桌上,凌霜立在一旁服侍“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只叫我贝儿便好。”便将桌上的温茶倒了两杯。 “小姐来了,怎么不请进屋子里。”来人还未见到影子,就听到声音传来,步伐声几许。 来人体态较高,身穿浅蓝色刺绣的盘锦衣裳,兔毛织就的长裙。头戴八宝银簪,雀鸟浅蓝弗林钗。簪几朵浅色玉簪花。细碎珠点缀其间,长发挽在脑后。眉目深邃,唇若朱砂,明眸如镜,步履稳重。 秦韵见了她,起来行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贝儿笑到。“少夫人是小姐的嫂嫂。”听了这话,复行礼。“嫂嫂万安,因贪看这里建筑的清幽别致,一时叨扰了。 旭音见着眼前的人,亦知晓是新入园子的大老爷的女儿。只见她低头行礼,盈盈而拜,明眸皓齿,唇若朱砂,瞳似星辰,肤如羊脂,粉衫阙阙,华盛金黄,非上等的美人可比。 只是身量尚小,仍有稚色,观之可亲。将她扶起“我一人在家,正是没个人能说说话。姑娘来的正好,不算打扰。” “多谢嫂嫂。” 旭音又看了跟随秦韵的丫鬟,只吩咐了让同丫鬟们吃点心去。请她进房饮茶。 秦韵随她入房,见房中一应华丽装饰全无。台上只放了一把内造的宝剑,精致异常。青花瓷中插着数支白色山野中采摘的白色百合。墙上挂着一副碧海潮升图,并几张古时大智的训诫书法。 右册几排书架,史册极多,又有名哲著书,理学星相,佛经等数十部。房中点了藤冬香,与外头的青草香溶为一体,浑然天成。 迎了她坐下,有叫人另从柜中取了装了茶的白瓷来。“我叫旭音,姓宇文。姑娘闺名是?” 听到问她,秦韵收了眼神答到。“单名一个韵字。” “有音律之意?正好。我这名字里,亦是音乐。”正将茶盘摆出,一壶热水滚烫了白瓷的茶。见着秦韵年纪方小“来了这里,只不必见外。我见姑娘面善,也算有缘,以后同在这里,只唤你韵儿可好。” “嫂嫂不嫌弃秦韵,便是好的。” 旭音将茶盏递给她,又倒了自己的。“韵儿尝尝这茶,是今年新采的。颇有一番清甜。” 秦韵端着茶盏,白釉杯面上描了灰棕的松树。轻启茶盖,茶色正好,清香四溢。茶叶正是雀舌,颗颗饱满。入口浓郁,清甜直入心脾,回味悠长。又将剩下半盏轻吹几口,一饮而尽。 茶汤新泡制,入口太急,一下就烫了口。旭音忙将冷水倒了一杯,给她,又取方巾。“便是渴了,也不能着急啊。茶水烫着呢。”秦韵灌了冷水,口中方才缓解了,拿方巾对着嘴唇扇了扇。“一时着急,忘记了。谢谢嫂嫂。” “可好些了。” “无妨无妨。” “若是喜欢这茶,一会儿我让丫头给你送些去。这是你哥哥让人采买的,园中府上暂时还没有的。” “这茶虽好,确是哥哥给嫂子采办的,韵儿不敢放肆。” 旭音将茶又给她沏了一杯,只将茶盖取开,待茶温降下。“一点茶叶又有什么,待府上采办了,再补上也就是了。不必客气的。” “那韵儿便却之不恭了,嫂子有心了。” 茶过两盏,两人闲话家长。问她身体,旧年居住,读书与否。一一做答,不在话下。天色渐晚,留她用饭。命人带了她的丫鬟,多传几样她爱吃的。两人一见如故,竟有说不完的话。 秦韵见着书案上排了一张图,旭音见她好奇,请她一赏。房中掌灯几盏,明亮许多。桌上一幅园中百花图,山石房舍栩栩如生。百花盛开,蜂碟追逐。画旁正是几支沾染了颜料的大染小染,仿佛为干。画作已完,本该是表富贵繁华的百花图,竟然透出丝丝桃源世外的意境。 “嫂嫂,百花争艳,春意无边。怎的会有离别辞世之感?” 听了这话,旭音直楞了一下。惊讶她如何能看出这画中含义。“既然百花争艳,春意盎然,怎么看出有离别辞世之感。” “不过是猜测的,图中全无人影,虽然百花争艳,却有几株白色牡丹,临水而开,如同深秋貂蝉拜月白菊。只是春天并无这菊花,更似假借牡丹之容,叹息白菊之感。” “此图未有人烟,一顾荣华,再顾却有辞世之意。我自己都未曾发现,画着画着,这几株牡丹倒成了白菊的影子。” “嫂嫂,韵儿妄言了。” “这有什么,你既看出来了。只帮我题字几句,方算成了。”旭音将桌上的磨匀了水,磨出墨汁。 “韵儿字写的难看,只怕坏了嫂嫂的画。只是嫂嫂身在富贵中,怎么会有这般感觉?” 旭音将一支白毫染了饱满的墨汁,递给她。“画有什么坏的,只写便是。至于富贵,不过是这园中无人,略觉得有些寂寥罢了。”见着她执笔沉思,又问她“韵儿可想好题什么了?” 第153章 美人素娥 “倒是有两句,若是不好,韵儿也没有更好的了。”将笔落在图上。 旭音见她写道,“三春争几许,蜂蝶逐十里。池上牡丹拜月,繁华锦。终愿并蒂红花,久长岁。无谓红尘俗,性本爱丘山。 “韵儿字体娟秀,更是能领会这画中意境。好一句,无谓红尘俗,性本爱山丘。” “嫂嫂画功深厚,旁人亦是难以比肩的。” 饭菜一时俱全了,贝儿来请她们去饭厅。两人边走边说起画作色彩,更觉亲热。看着一桌子的菜色,以新鲜时蔬为主,并着几样精致的秦韵爱吃的菜色。因着没有外人,让贝儿取了玫瑰露兑的酒,温了半盅来。问了秦韵,让服侍的几个丫头一齐用饭。 天色渐晚,两人欲回去。见她穿的少,晚间有风。让贝儿取了自己的银鼠皮的大裳来,给她穿了,送她出门去。两处院子本来就离得不远,一路上灯台明亮。秦韵不让她送,带了凌霜回去。 晚间微风徐徐,酒上面颊,泛了红。荷塘尚有花来,风吹叶漂浮。跑到一处近花的假山,抓着突出的山石,将几支粉白的荷花采了,一同带去。穿堂过林,一路小跑,不过一会儿就到了青玉楼。小丫头们听了声音开了门。 秦韵直走到一间空出来,安放了祭祀台的房间。将凌霜拿着的几朵花放置在案前白瓶中,又点燃几支香供奉,才回房间。芷汀备了热水,浸浴之后,散了长发,正在妆台前涂抹船上带的雪莲膏子。 冷玉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撤下了所有人。出了二门,到隔壁的书房去。开了房门,那人已然在书房中坐下。 四目相接,彼此皆有欣喜。她过去坐下,倒了茶,将一杯递上前去。贝齿轻启“师哥。” 巽恬接了茶,将一幅画卷放在桌上。“堇月,这些时日还顺利么,旧伤有没有复发。” 她喝了半杯水,提防着他询问酒水的问题。“自林芝回去后,再没有复发过。从黔北到大秦京师,一切顺利。嗯哼,这是什么?”直接从桌上拿了画卷,打开来看。 “无事便好,月氏宸君暗自拨了几拨人去查你。我已安排好了,这边想传递什么讯息只安排好便可。” “那老头子不必管他,想兴风作浪,只怕女皇那关就过不去的。这画是你画的?” “几年前的画了,特地寻了来。这里既然要设坛祭祀,只挂起来,给记挂她的人一个念想。” “若说画的怎样,师哥的画功尚算勉强。所说这画中人的神韵,旁人的都不如这个。只是师哥,这画上的素娥,眉眼中皆是欢喜。旁人的画却多是温婉,没有这般的。” 巽恬见他意有所指也不接话,“不过一幅画,你倒是观察的仔细。没见着,其它事情这么细心的。” “哦。我只是觉得,师哥身为一派掌门,年方五八,又家财万贯。。。。” “所以呢?” “没有所以啊,我随便一说。”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何曾就有五八年岁了,不过比你大了几岁而已。” “如今我十五,这年岁差的是几岁么?” “我说不过你。听冷玉说,此次来京师,你见着蒙龑了?” “不错,是见着了。玉树临风,严肃得很,野心勃勃,宛如一个白痴。” “怎么说?大秦战神,虎狼之师。用兵奇巧,武功深不可测。” “他意在征战月氏,全当南容家的兵马是泥巴糊的,可不是宛如白痴么?” “你不是也意在谋取大秦,怎么到了别人那里,就成了白痴了。以后若与他有来往,万万要小心。此人只怕以后会成为我们成事的一大劲敌。” “嗯,知道了。师哥今天是怎么了?从前在大秦,虽然他的名气响些,也不曾让你这般上心过。” “不过是多交代了几句而已。对了,此番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何事?” “无极帮三年前归顺了移星宫,帮着收购了江南多出田土地产,商驿医铺。本来是以无极帮的名义买了,再而归于我们布下的暗线。可是哪杨无极收集了许多证明,欲上京师交付朝廷。证据我已让人全数销毁,只是这杨无极正在来京的路上。不过一日就到了。” “是要取他性命?” “我们暂时不能与朝廷为敌,只以你个人的名义杀之即可。” “随行的还有什么人?若是无人,也不必我出手了。” “他请了丰都第一杀手,金湘玉随行。” 忽然想起什么“金湘玉?不是数年前挟了万两黄金非要入移星宫的那个?” “正是。” “让我去原来是这个意思,红颜知己,不忍动手。”说完,就笑了起来。 巽恬严肃了些。“好了,明日人便要到了,利落写。你早些休息,我以后再来看你。” 说完,开了门,径直离去。轻功极高,园中人不曾发觉。秦韵让凌霜把画放置于素娥的灵位前,让挂在另外一幅画旁。墙上两张画,同一个美人,不同风情。 这边宇文旭音自见了秦韵,只觉如同认识。便掌了灯,将她填了词的画铺开。执笔染墨,在画上添了两处影子。一人浅衣长头,一人兵甲持剑,英郎不凡。让贝儿将画收起,选了日子裱了。 又取出白纸,书下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才书完,只看着案上的佩剑发呆,贝儿提醒了两次,才去安歇。 秦褰被召入宫,回府时已经是深夜,一早又换了朝服前去早朝,未曾同家中交代。园子里自然有消息传至府中,阖府上下暗传了流言。 外室生的女儿怎得也是庶出,又不曾受家中教导,实在是有辱门风。二小姐秦柔诗是萧姨娘所生,年方十六,只比三小姐大了三个月,性格绵软庸懦,一向诸事不论的。三小姐秦柔书是大夫人所生,颇得父母喜爱,有有些强势果敢,府上人皆敬畏。 一早前去给大夫人请安的秦柔书路过花园,听得几个小丫鬟窃窃私语。问询了是传的外头的小姐被老爷领了回来。回来便入了园子里,未来拜见夫人。侍候她的大丫鬟夏淳呵止了几人,服侍了她去荣瑞苑。 秦柔书与秦柔诗两个行完礼,大夫人见柔书尚有怒色。便问服侍的丫头们谁惹她生气,服侍的丫头跪地解释,不曾有怠慢。 柔书使了小性,质问到:“府上都传了个沸沸扬扬,纵然我门是不问是非的。可是人一来,就入了园子里。难道母亲也不管管?” 大夫人听了,原是如此。“这又为的什么生气?外头的孩子,老爷一时疼爱些,也属平常。就算是入了园子,难道老爷就不疼爱你了不成。” 秦柔书站起来,一跺脚跑到大夫人身边痴缠。“母亲,不是书儿闹脾气,只是现在府上流言传得这般,难保不会伤了咱们府上的颜面。” 大夫人听了这话,将拿起来的胭脂往桌上一放。秦柔诗见她生日,出言安慰:“母亲莫要生气,不过几个乱传话的下人多嚼舌了几句。只打点了管家惩罚一二,想来也就平息了。” 大夫人听了:“诗儿说的有理,容嬷嬷,传我的话给二门掌事的管家婆子们,若有传了流言的,只打十板子,革他一个月银米。若有检举出的,经查实,赏银钱十串。” 容嬷嬷听了,领了命,出去召集婆子们去了。小厨房的丫鬟们制了新的茶点排放在了偏厅,请她母女三人去用。 大夫人挟了柔书的手:“好了,府上的事业已安排好,不要再闹脾气了。诗儿,书儿,一同用饭去。”早饭用毕,让她二人去书房,请的女先生来讲学。 她两个才走,大夫人便去锡安堂,待各处管事的来禀报一应事务。旁的也算平常,只交给管家。园中秦大家的禀报完园中事宜,且不走,给大夫人身边服侍的二等丫鬟莞儿悄悄传话。 大夫人知晓了,传她入内堂,又将园中新来的小姐的所有事给她禀报了,又说园中设了祭坛,挂了画像,日日供奉。新采买的丫鬟服侍秦韵,原来进去的,也都撤了。见大夫人毫无颜色变化,禀报完所有,便退下了。让人备下许多礼物吃食,送去园子,又让好生服侍着。 这边秦韵也没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一夜辛劳,又饮了酒,日上三竿也不愿起床。凌霜几个任由她睡着,早间府上派遣了人来询问小姐情况,盼望能去府上拜见一家长辈,冷玉以她身体欠安推了。 不过半个时辰,又来了一行丫鬟,管事的婆子,将新制的衣裳并采买的各色胭脂水粉,两个五寸宽盒子装了各种首饰。 七八个捧盒装了各式点心,绣品等一应俱全。芷汀安排了二等丫鬟,云芹,云莓,云喜,云杉几个将摆设并一些赏玩之物入了小库房。 才将东西安排好了,云喜带了小丫头去厨房吩咐吃食,撤了几个菜,将少夫人让人送来的玫瑰露兑入小火蒸炖着的燕窝中,又安排制了几个清淡的点心方才回去。 第154章 杨无极之死 一早起床,将漱口的清茶漱了口。用兑了园中荷叶晨脂与玫瑰的清水洗了脸,梳头匀面。直插了一只新鲜的琼花,素雅别致。 外头备下了早点,冷玉芷汀两个服侍她出去。见桌上放着的十二叠精致小菜,几样小粥并一盅燕窝。 二等丫头退到门外服侍,芷汀给她开了燕窝盅盖,玫瑰花的甜香溢了出来。“小姐也起得太晚了,府上的婆子,来问了几次。如此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秦韵将一块清脆的菠菜卷虾咽入肚子,喝了一口燕窝。“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啊,何必要为难自己呢。而且这床的被褥是鹅毛织的,躺下去就起不来了。不多睡会儿,对不起这么软的被褥。” 凌香从外头接了一只八哥,听八哥叫唤了许多声。将鸟语译了,又整理了含义。“小姐,有新的消息。寅时三刻,东门三十。”秦韵听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冷玉看了外头的时辰钟:“巳时五刻,小姐。” 秦韵心头算了时辰:“还有一会,准备一下吧。今天可还有什么事么?” 芷汀回她“方才府上送来了许多东西,大的已经入了库房。一应的首饰衣裳并各色点心,小姐可要看看。” “点心什么的,给二等的丫头和门外的婆子吃吧?首饰衣裳可以看看。有送银子来么?” “小姐,没有呢。”冷玉让外头的几个丫头将东西取来。秦韵看了送来的各色钗环,珍珠玛瑙,翡翠等物。取了一支弗林点翠红宝石的发钗“我记得这中红宝石是西京所产,弗林的工艺得是北越的。看来是给我送了不少内造的玩意儿和贡品来了。” 芷汀将礼物的册子交给她:“小姐,送来这些,只怕没安什么好意。贡品不允丢失损坏。一不小心,可是罪责。” 秦韵将一支羊脂白玉珍珠流苏的步摇插在头上。“芷汀,你说好看么?” “好看,小姐国色天香。” 她将头上的步摇取下来:“既然没有银子,只把这里头不起眼的几样拿出去,到咱们的当铺里头换点钱来,悄悄的。” 凌霜备好了东西来请她,复去房间换衣。“芷汀,将东西放置好。几样不错的簪环呢,放妆台上去。” 凌霜给她换了旧时的衣裳,带了金丝织就的面具和蚕丝织成的面纱。穿了轻软的斗篷。“小姐,城外已经备下了宝马。这里,奴婢会打点好的。” “这次便不带你们去了,不能过去招摇。对了,你帮我把眉毛描长一点,有杀气那种。” 凌霜拿着笔有些无语:“小姐,您什么时候是没有杀气的呢。”给她描了眉峰。开了窗户,一跃而去。 这头秦褰下了朝,考虑着如何说服家中夫人,答应秦韵入宗祠。亲自去了珍古斋挑选礼物。掌柜的拿出许多名贵物品,例如珠宝玉石,金银器皿,字画古玩等,皆不满意。 掌柜的取出了新制了一把玉骨为架,银丝面篆刻春树秋华图的宝扇。观之颇为别致。又见扇尾以东珠为饰,红翡为坠,皆是大夫人钟爱的。故买了下来,欲送给夫人为礼。购下宝物,让人传了话。便回府去。 见传话的小厮传了话。大夫人让人早早的备下好菜好酒,只让人将香料更换一二。 京师出东门三十里,低矮群山延绵,官道亦不甚宽敞。从旁有小路接于官道,路线崎岖难寻,乃早年管道未通之时常用之路。数十年间,林木极盛。此时艳阳当空,绿树被烤得热气蒸腾。一颗高树之上,立了一个人影。人影对着空着飞驰的海东青吹了口哨,海东青停在她的臂上。 她伸手摸了摸海东青的头,那原本眼神犀利的海东青就温驯了。拿女子无名指与尾指的银制护甲闪闪发光,取出腿上缠着的西京文写着的消息,将手一抬,海东青飞上天空,笔直而去。 那人影隔着半张金丝编织的面具与一方雪白的面纱朱唇微启:“蒙家军运送证据失败,所有证据已被销毁。无一人生还。狡兔三窟,也真算是狡猾的。“ 取出别在腰上的一只青玉长萧,吹奏了一曲凤求凰。箫声长远悠扬,惊吓了远处小路上的美貌女子骑着的白马。 那女子勒住缰绳,马蹄前仰后退了步。 旁边的杨无极,转头看她。”金姑娘,可是有事?“ 金湘玉神色凝重起来,四下打量着周维。”有高手在附近,你先躲上一躲。“杨无极听了这话,嘱咐了她多小心。就策马往一旁退去。 金湘玉打量了周维,含了内力传出声去。”丰都金湘玉在此,还望阁下放行一次。“ 那人影止了萧声,说话声音极沙哑浑厚。”本座今日只要这杨无极的性命,你若退下。本座可以留你全尸。“ 听了这般言语,定位于路旁一树顶枝,金湘玉将特制的暗器夺魂箭射出。那人影笔直落下,在空中翻越几转,躲过了剩下的几支暗器。流星箭步已经到两人面前,徒手接住最后一支箭,定神一看,箭的箭头萃了剧毒。 看着马上美貌尚可,虽有紧绷的神色,但是任然掩饰不住由骨子里透露出来媚色。将手上的箭一执,直入杨无极的头前。 杨无极武功亦是江湖上能排上二流的,一个后空翻将箭躲过。金湘玉看到她斗篷上的金银二色彼岸花图案,知晓是移星宫的人。“你是移星宫圣主?” 那圣主看着眼前的人:”你若自尽马上,本座便留你全尸?” 金湘玉取了长剑,腾空而起。“狂妄”剑身随着她双指划过,蒸腾出凛凛杀气。直入她胸前,她将玉箫为器,一时已是数十招。金湘玉号称丰都第一杀手,剑锋江湖之上无人能及,招数快狠准。 那圣主也不攻击,一退一动,皆是防御。金湘玉觉得眼前的人,目光阴毒狠辣,只当个溜鼠般的招数。 杨无极见其未曾进攻,挟了长刀飞持几步,朝那圣主的头上劈去。正是两头夹攻,在其间如饺子馅一般。只见她左肩躲过金湘玉的一记长剑,右手发力控制住杨无极的长刀,将手一挥,长刀入腹。 金湘玉难以置信的看着刀,口中鲜血吐出,长剑入地,支撑住她半跪着。杨无极退了两步,已然说不出话。正欲逃时,一枚两寸长两分宽的的针直入脑门。 金湘玉看着眼前一幕,自己全无招架之力。听得那人说“早说了,你自己动手也有个痛快的。”金湘玉只吐出一句“你。。。”便说不说话了。 那女子将无名指银期编织的护甲,点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还算生的美貌?只是这般模样也想着留在圣君身边,也不瞧瞧自己配也不配。” 金湘玉一时想起往事,急火攻心。狂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那女人将刀抽出,往杨无极的脖子一划,将头颅包在一块黑色的布中。又将一瓶浅白的粉末倒在缺了头颅的杨无极身上。 尸骨无存。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女子,飞身而去。行了数里,一匹骏马奔驰而来,停在她面前。将头颅挂上,架马而去。行至小路与大路的快交接处,有宫中数人在此等候。 那几人身穿灰色衣服,将所使武器藏在袍子中。见了来人,一同跪下。“属下参见圣主。”来人将头颅扔给领头的人。“把这头颅送会宫里,警告一下归顺的门派。若有异心,这就是下场。”领头的人道:“属下领命。”骑马离去。 这头秦褰回了府,书房中一应事宜处理完毕,大夫人身边的通房丫头名唤绿鸢的前来请他。日渐西沉,业已傍晚。 秦褰正将笔册写完,收起封好。绿鸢端了一盅红参汤前来请他。只见她一身浅碧外裳,浅樱色坎肩,系一围银白绸缎腰束,上挂璎珞。浅紫淡唇,发如云堆,浅浅几支鲜明绒花发钗并一只紫玉钗,耳上挂了翡翠的耳环。显得明媚靓丽。 绿鸢端了茶盘,手指纤细修长,一点凤仙花染就的指甲点缀其间。“绿鸢参见老爷” 秦褰见自己的爱妾容色动人,一时生了怜惜,让她免礼。 绿鸢放下茶盘,将红参汤盅端出放下。“老爷,夫人命我给老爷奉参汤。荣瑞苑里备下了老爷素日爱吃的菜,请老爷过去。” 秦褰尝了参汤,味道极熟悉。“色纯正微红,汤清无杂质,回味微甘。这汤是夫人亲自炖的?” “是夫人炖的,从选参到炖制乳鸽,炖了三个时辰呢?” 秦褰将书架上一方锦盒取下。“你回去给夫人说,我一会儿去荣瑞苑瞧她。这有一件东西,你且带去给夫人。” 绿鸢接了锦盒,退去。才退几步,又被秦褰叫住:“绿儿,我让珍宝斋送了珠宝来,晚些你去侍旗那里选一件自己喜欢的。” 有极深的甜沉入心里,绿鸢莞尔一笑,行了礼。“谢老爷照抚?。”退出门去。 绿鸢一路快行回去,到门口。两个外头服侍的婆子见她笑意盈盈的过来,忙开了门,打了帘子。行礼道“绿鸢姑娘。”绿鸢短短应了一声,收了喜色,便径直向大夫人房中走去。 二门的丫头打了帘子,她穿了堂门进去。见大夫人刚换好百花翠鸟的外裳,上前将茶盘放下把锦盒拿起,给大夫人。 第155章 礼物 “老爷尝了参汤便知晓是夫人炖的,让奴婢把这个锦盒交给夫人。一会子来荣瑞苑。” “也是你的功劳。”大夫人将锦盒开了,虽然是见识过宝物的,却也被这眼前的宝扇吸引住了。白玉骨架,银丝面篆刻了春树秋华图,颇为别致。东珠为饰,红翡为坠。绿鸢看着这宝物:“夫人,这上头的珍珠和红翡是夫人历来钟爱的。老爷真是有心。” 大夫人将宝扇张开:“那东珠和翡翠虽然看着名贵,在这扇中,却不是最重要的。你看这扇面是银丝编织的底,在以鬼斧刀功篆刻出整个画卷,浑然天成,差一分也不行。最难得的是将画的意境也雕刻出来,真真是难得的宝物。” “也是老爷和夫人心有灵犀才选出如此和夫人心意的礼物。” “这世上夫妻,容易的是父母之命媒朔之言,难得的是夫妻能互为知己,同心同德。”将扇子收起来放到盒子里。 “绿鸢,老爷素来爱吃你做的如意九珍饺子,方才安排了厨房备了食材。你去准备好。”绿鸢听得这语,行礼去了厨房。果然将,九珍饺子做了上了小蒸笼蒸上。去房间换了家常穿的素净衣服。 待去侍候时,老爷已经到了。一排丫头捧了各式捧盒,绿鸢上前,将一个个盒子盖子开了,端了内里精巧菜色出来,放置桌上。最后一道如意九珍饺子,在白釉瓷盘上装点了九只。绿鸢“这些菜色,许多都是夫人亲自准备的。” “这些菜做着极为费功夫,就是开水白菜,从挑愿,熬制鸡汤,三制三蒸最为不易。夫人辛苦了。” 大夫人将开水白菜的汤盛了一碗,递给秦褰。“妾身该做的,怎么会辛苦。” 秦褰端了汤,饮了一口。“夫人操持家务本就辛苦。又要教导子女,母亲仙逝,外头各家贵族的来往宴会又得辛苦夫人来往行走。时时亲手做羹汤,实在是辛劳。” “妾身不过是做些微末功夫,何况绿鸢也能帮妾身处理许多事,算不得辛苦。”大夫人将一盘虾仁松子夹了一块到秦褰的盘中。“老爷尝尝这个。” “让绿鸢带来的东西,夫人可还喜欢。” “老爷所选,深知妾心。” 秦褰将桌上的燕窝冬瓜盅给她盛起。“夫人多吃一些。” 饭至中途,见夫人吃了一些。吩咐绿鸢出去。绿鸢知晓是去选东西,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淑芫,为夫有一件事想与你商议。” 楚淑芫业以猜到是什么事,虽心有不甘,亦掩去满满的心酸醋意。“老爷只说便是。” 欲说时脸上已经乏了愧色。“我外头有一个孩儿,她母亲前段时日去了。留她孤苦伶仃,无所依靠。又碰巧在我一老友那里,病了一场,差点香消玉陨,好容易救了过来。也是真的可怜,我做主,让她住进了园子里。” “既然是老爷的孩子,妾身亦有所闻,一早也让送了些衣食用物过去。老爷的孩子,自然也是妾身的庶子。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淑芫贤惠,只是我想着以前亏欠她太多。还是入了宗祠,光明正大,将来也好许个好人家。” 心中有无限的酸蔓延开来,仿佛怀孕时含在口里的红醋,酸得让人倒了胃。还是止在了面上,只是桌上许多菜肴,全然没了胃口。“老爷说的是,纵然老爷不说,我也要请了族中长辈来,给孩子个名分。只是当年素娥姑娘离去,算来也有十五了。” “正是十五,家中该排行第四。” “正该如此,咱们家的女孩儿,从柔,可是名字也改一改?” “名字便不必了,既然是外头的女儿,也该有些不同。若改了,诗儿书儿只怕会有些小性子。” “老爷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不如入宗祠,宴会皆由妾身操持,必然不委屈了她。明日再将我选的礼物,送上过去。” “淑芫辛苦,为夫心有慰藉。” 众丫鬟婆子,撤了宴席,又备了晚间的点心和茶水并鹿茸炖制的汤。熏香袅袅缠绕,房中一片温暖。楚淑芫不过三七年岁,保养得宜,端庄贤惠。也有别样的温柔妩媚。 这头绿鸢去选了老爷送的首饰,当真有一块雕刻了兰花的玉佩极适合她。看了其它诸位姨娘的物件,当真逊色许多。时辰差不多,回去换了熏香过的衣裳,备了热水,前去侍候。 又是夜幕降临,终于秦韵回了贯苍园。才入闺房,将一只装了奶酒的羊皮袋子抛给芷汀。顺手将面具面纱除了,冷玉上前接了。又吩咐芷汀:“取一斤紫葡萄汁兑了,在备上一叠酱肉,一叠奶皮子。备好了来告诉我。” 芷汀接了酒,掂量了下,足足有一斤半重。“小姐这是饿了,奴婢让人送些饭菜来。”凌霜前来给她取了斗篷和衣裳,将东西折了放在箱笼里。“我不饿,这是送人的。你先去。” “小姐今天可还顺利。”冷玉拢了箱子,问道。 “遇到一个傻兮兮的丑八怪,其它还好。” “什么丑八怪,小姐这么这么的喜庆?“ “没得什么。你武功最高,一会子出去一趟,把我带来的酒和菜送去给圣君。要悄悄的。” 芷汀将酒菜放了食盒,端了进去。众人瞧了有三个大壶酒,凌霜觉得奇怪先问了:”三个酒壶都送过去?是不是太多了点?“冷玉亦是觉得:”小姐,确是多了。“ 秦韵将酒壶取出,嗅了酒香”留两壶酒,咱们自己喝。这段时间我也无事,只在这闺阁中做个大家闺秀。“ 凌霜整理好食盒。”我们几个商量着,给小姐备了绣架以及各类药材,小姐可以绣绣花,配配药。“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也没得多久呢。预备送入府上的人可是调教好了?“ 芷汀知晓她问的。”小姐放心,已经安排好了,七分容貌三分才学,足够了。只能楚夫人娘家人送来,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丝毫无差。“ 第156章 梦境 凌霜将东西收了交给冷玉,又给她拿了轻软斗篷,嘱咐她:“冷玉,将东西送出去吧。别从房子上飞来飞去了,走正门。悄悄溜出去,回来在翻墙进来。这会子,园子里人多,怕起了动静,惊着别人。有人问着,就说抱了名字,只说去外头买小姐要的宫灯,必得上了夜市,才有的。若无人查问,也就罢了。“ ”好,就你顾虑最多。那我就先去了。小姐可有什么话要传的?“ “现在也并没有,只说我得了好酒,请他喝一壶就是。” 冷玉提了食盒,下楼去了。 凌霜帮她把长发盘起,用发钗别了。吩咐二门外的丫头备上热水。“小姐这酒那里来的,出去时也并没见带着这水囊。” “这是我以前酿造的。那年受伤,住在城外一处破院子里。取了那附近的材料,酿了两坛子。今儿路过,去看了,一坛子坏了,就得这么一斤多好的。水囊是抢了的,一会儿记得毁了。” 凌香从外头端了新鲜的蔷薇花瓣,听了这话,先是一楞。“小姐怎么还抢了别人的东西了?” “哎,一个纨绔子弟,正要扔了。所以,反正也没看见我。抢了就抢了。不必担心。” “小姐心思缜密,奴婢们不担心的。热水正提上来,洒了这新鲜的蔷薇。泡一会儿,也好休息。这酒若是今晚要喝,奴婢先去暖一暖,再备些蜜饯干果。” “去吧。” 这头冷玉穿了竹林,躲了众人,从旁门出去。云芹听了她凌霜吩咐,在外头备了马车。到了车前,云芹打了车帘开了车门,搬了凳子架上。“冷玉姑娘,夜里冷,凌霜姑娘让在车里加了保暖的炭盆。” 冷玉上了车,将点心放好。“你早些回去服侍吧,晚间也不必等我了。”二人交换了眼神,云芹便退回去了。 出了车门,架了车前去,才出路口,就有一个年轻的车夫看了四下无人,过来见了礼“参见姑娘”。冷玉免了礼节,入了车门里,由他驾车前去。 车行良久,穿街串巷,又过两处闹市。曲折蜿蜒,终于到一处宅院。冷玉下车,只见宅院平平无奇。听了有车马声,就有一个小斯出来开了门,和车夫一起送了马去马厩。 进了门又有一个小斯前来,见了冷玉。冷玉取出一枚镌刻了彼岸花的令牌。 那人见了令牌便半跪下,行礼道:“参见姑娘”。 冷玉收了令牌:“免礼,圣主命我来见圣君,你快些前头带路。” 那小厮带了她穿了诸庭院,出示了三次令牌,才至一处极大的庭院。众人看了令牌,皆行礼退下,只留下八个门外守卫。 门外守卫森严,一片严肃。冷玉紧了紧身子,呼吸也变的微微急促。平复了呼吸和心情,走向正门。外头的人开了门,放她进去。 寒冷又有些急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和暖意,又将这暖意压得只剩两分,无人看得出来。冷玉见着巽恬,盈盈一拜。“属下参见圣君。” 巽恬正在案头查看新的情报与暗网分布。见着是堇月身边的人来了,放下笔。“免礼,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是堇月有什么要事么?” 冷玉不忍抬头看他,低垂了半个头。“小姐让属下送了一瓶酒并两份菜来。” 巽恬看了她手上的食盒,示意她放下。“什么酒也值得让人跑一趟,可还有其它事情?” 冷玉将菜取出,一份酱肉,一份奶皮,并一瓶酒。见巽恬取了酒,又将一支酒杯放在桌上。“小姐只说得了好酒,让送来给圣君尝尝。” 巽恬看了酒水:“香味馥郁,闻之清甜。果然好酒,只怕是她自己就藏了许多。你家小姐最近如何,在秦家,可还习惯。” “回圣君,小姐一切安好,也住的颇为习惯。” “如此甚好,你且去吧。” 冷玉收了食盒,正欲出去,又被巽恬叫住。让去小库房选个自己喜欢的赏赐,冷玉随一名宫中的掌室前去。选了一对镶嵌了珍珠的耳环,收在衣中,喜上眉梢。欢快的离去。安排了外头的人明日送回车架,自己一路小跑。踏着东方的房顶,飞驰而去。回到园中,果然一人也未曾惊动。将耳环收藏起来,才去复命。见着自家小姐,喝得脸颊微红,凌霜替她取了斗篷。 巽恬待冷玉走后继续处理事务,将送来的酒品了一杯。“葡萄汁与酒本身的甘醇融合的极巧,这丫头对这些人个东西倒是上心。”又在下属送来的地图上,涂画画,圈出许多新的需要兼并的势力范围。 是夜,北风起。云层紧紧的向东南方向移动,风雨大作,闪电雷声不止。以入二更,满城入眠。 将军府前院灯火通明,蒙龑立于窗前,手中拿着副将司正送来的情报。白日里护送着紧要证据的卫队,无一人生还。除了伤口是死于月氏特制的逆鳞长剑下,并无其它证据留下。 外头风雨大作,波云诡谲。副将司正又向他说到:“将军,证据所在,月氏狼子野心。” 蒙龑将手上的东西抛了,回身坐于上台。“下午有人来报,杨无极已亡。护送他的人,亦是重伤不愈。人与证据分头而行,乃是秘密,外头人如何知道?护送证据的卫队武功亦是一流的,这般轻轻松松就被措杀。” “将军,如今证据在此。只怕是月氏有人潜入。” “若真是月氏,如何会用自己的兵器,留下这般证据?若是潜伏大秦,又轻易获取我们的这般消息,非普通细作可为。此事疑点颇多,不易轻易下评断,只继续查访。你派人查一查江湖上的动静。” “将军怀疑,和江湖中人有关。” “杨无极出身江湖,有些仇家也是常事。从目前所见的杀人手法,快狠准,是一流杀手的手段。那护送的女子,一刀入体,并无太多打斗痕迹,一路暗器所用颇多。能对这丰都第一杀手的手法这么熟悉,若非出生江湖,有所了解,便是一等一的高手,能作此防御。” “将军,属下以为,若只是江湖势力,所使月氏特制之武器来转移目标,实在有些多此一举。若不是江湖之事,只怕牵扯得更多。江湖中事,我们一向涉及的不多。属下即刻去查。” “再查一查,江湖中势力跨越几国的门派,与其进项。有和别国勾结的,不论事由,让影卫暗中出手,皆灭满门。” “属下领命。” 司正领命退下,外头雷电风雨稍有减弱。蒙龑回至案前,查看暗卫从林中寻得,刻了西京文的羊皮短纸。管家弥海安排了人来服侍,近卫退出门去。 房中灯火幽明,微风轻过,灯油影动。见着来人粉衣白裳,肤白灵动。眸中一点不谙世事的清冷,像极了船上舞剑的人。端着一圆盘,盘中放着一小盅。房中温润暖意,外头冷雨霏霏。 来人盈盈跪下行礼“奴婢芮姬,参见将军。灼华姑娘让奴婢前来侍候。” 几日前好好的在街头胭脂铺买水粉,谁知道遇到这灼华姑娘,才三日功夫,就有人来买了她进将军府做了丫鬟。舅父舅母看着赏银颇多,就同意了。进来又教导了两日的规矩,才说是前来服侍。想着将军的威望,一时若能成了主子。以后便是荣华一生,亦是心动不已,何况又得灼华姑娘指点许多。 蒙龑看着眼前的美人,目光之下掩盖不住的媚色。和那不时想起的影子,相去甚远。“起来吧,你生的很美?是哪里人士?” 见问到她,以为自己能得手一二。又添了喜色。“奴婢是京师人士,本来遂舅父家住城外桃溪。”回完话,将盅放下,只拿一双眼睛挑着蒙龑。 见眼前的男人,身量颇高又英武不凡,自有文人的儒雅和武人的霸道气质,又有不自觉的压迫了灯火的威严。一时低了头,面色潮红。 “本将军今夜还有军务处理,你且下去吧。” 芮姬先是一愣,不明白如何就让退下了。也不由她迟疑,房中已然是极严肃的氛围。忙取了盘子,退下。 四更已到,内室灯油燃尽,才去歇息。夜深,风雨骤然加重。梦里是温泉水池,白烟缭绕。一个山洞中光影流年交错,有汗水从皮肤上滑下。眼前的人正是那熟悉的影子,船上舞剑的女子。 水淹没至她的胸前,锁骨分明。雾汽凝结成珠从她的脸上滑下,溶在水中。美貌倾城,眸如星辰。头发湿透了,漂浮在水面。蒙龑看着这女子,一时竟然不受控制下在水中。双臂的肌肉紧致厚重,将女子圈在怀中。双唇缠绕,犹如一汪沁甜的活水,从口中蔓延开来,蔓延到每一寸皮肤。强烈的占有欲勃发出来,喷溅开去,直将怀中的人束缚得喘不过气。 第157章 温和蜜意 梦境跨过现实,穿过半座城。贯苍园中,有人突然惊醒。半坐在床上内衫已经湿透。 值夜的芷汀听了动静,从软塌上起来。跑去床边。 扶着她,只觉得衣衫已经湿润。“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秦韵缓了缓气息,摸了额头,已然都是汗了。“嗯,噩梦,噩梦。” 芷汀又去倒了水来,秦韵接了,两口喝完。又听见外头的雨声,才好了些。 “芷汀,把外头的窗户打开,透些风,有些闷热。” “好,小姐。您别贪凉,奴婢去取新的衣裳来,且把这身换了。” “好,去吧。” 芷汀开了窗,又去取衣裳。外头的冷风灌进来,才更觉得好些。秦韵下床至窗前,看着外头的风雨。疑惑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做这种梦了,实在是太。。。。若是少女怀春也就算了,也不是少女了。何况这梦的对象还是那个想着攻破幽襄的将军。也不能是日有所思啊?完全没想过啊。 芷汀取了衣服来,见她在窗边发呆。上前关了窗户。“小姐,换了衣裳再歇息罢。奴婢点了安神的香。”于是侍候了秦韵换了衣裳继续睡着。辗转反侧,却睡不着了。 五更声才过,蒙龑照常起身练武。灼华早起前来服侍,小丫头端了水盆等物一旁等候。武场上掌了灯,细雨才停,一招一剑,将地上的浅水溅起。眼前浮起才梦境种种,挥动着的剑身不自觉的比以往多了三分剑气,将远处的兵器架子震散了。 青铜剑锋摄人魂魄。不知什么时候落入眼里的影子,才点滴功夫,就长出了欲望的枝叶。从梦境显示出来,揭发了人内心最原始的,最熟悉的渴求和占有欲。 仲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贯苍园中由着雨越发的碧绿,一排竹叶更显清幽。晨起时分,府上大夫人的亲信丫鬟绿鸢带了小丫头前来。 秦韵后半夜睡不着,神色倦怠。还未梳洗,就见了绿鸢。问候了小姐的一应衣食住行,便回话四日后接她入宗祠拜见祖宗。七四后又安排了宴席等等,给她接风洗尘,府上女眷都在,又大宴宾客,算是大方承认了,全了礼节和面子。 绿鸢又亲自替她梳洗打扮,又让来的丫鬟把入宗祠和宴会的衣裳送来。 秦韵坐于梳妆台前,容颜慵懒,唇无血色,亦是冷清的病美人一般。绿鸢将梳子给她把长发篦了,梳了府上小姐们常梳的双耳百合发髻。又取了纱堆的宫花两朵装饰发间,插着几只细碎的水晶珍珠的小簪,斜钗一只银含红宝的头面,眉间染就一点粉色花钿。又将红花制成的胭脂点在唇上,面颊洒一点蔷薇篠。 如此,便是十五岁的灵动,粉荷初露,婷婷玉立。 绿鸢打量着阁楼中服侍的几个丫头,皆有理有矩,落落大方。可见着新小姐管治下人得当,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传了话,服侍完毕,带了两个丫头告退。秦韵让备了礼,又凌霜悄悄的送了。到外头看了。是一支赤金丝编织的手镯,赤金寻常可见,只是金丝编织的工艺难得。绿鸢接了礼物,又和凌霜闲话两句才去。 绿鸢回了府上,欲去大夫人楚淑芫处细细禀报了园中事宜。大丫鬟夏淳将夫人去了锡安堂处理家事的事情告诉她,又将二门外管事婆子送来的几样东西装了捧盒和她一起送去。一路上,又将府上许多琐事聊了一二。 二人入锡安堂,见着各房管事正在和大夫人商议着府上的事务。事情说完,绿鸢和夏淳行了礼,禀报一应事务。 夏淳将一个捧盒打开,端给大夫人。捧盒中两色点心做得别致又鲜香。“夫人,方才王妃娘娘打发人送了东西来,说是一盒点心,几张送给夫人赏玩的礼物。” 楚淑芫将取出点心,是夏季应季的槐花糕和枣泥制的云片糕。“妹妹还记得我日常爱吃的,不过这几日闷热得很。不想吃甜食。来的人可送出去了?” 夏淳将另外一个竹编盒子奉上,边回她话。“按着规矩,赏了银子。向来府上是赏二百钱,因着是王妃娘娘派来的嬷嬷,比以往的奴才要紧些。奴婢按着高一等的规矩赏了二两。” 楚淑芫看着盒中的四把扇子,三把皆是双面刺绣,工艺颇高。最后一把略有不同,刺绣之花朵精美,确有一朵复杂了些,颇有喧宾夺主的意味。“想来妹妹是惦记几个丫头了。夏淳,你带两个丫头,将着点心分了。给诗儿书儿送去,再给园子里四丫头送去,最后一份送给大媳妇。” 绿鸢见了扇子,明白了王妃送这扇子的意思。“夫人,王妃已经知晓咱们府上的事了呢?” “许是回门时听母亲说起,再者,动静这般大,有心人也不能不知了。晚些你亲自将这些东西送给她们,说明是王妃的心意。先送两张给诗儿书儿,再送这特别的一张给四丫头,交待她按规矩先来拜见府上长辈。送最后一面给大媳妇,再将外头送来的骨瓷茶杯给她去。” “奴婢待夏淳回来,过一二个时辰就去。” “不过提点一二,只是眼下还有件烦心的事,这几日头疼,更觉得有些差池。” “夫人说的是宴请宾客的事?不是昨日才拟了宾客名单。” 楚淑芫示意丫鬟夏湘取来名单,给绿鸢查看。绿鸢看着名单,皆是来往亲近的亲友。“本家的几位叔伯夫人,老爷交好的几位大人。并着咱们家大小姐,并夫人的几位兄长。并无不妥啊。” “如此大宴宾客,可见老爷重视四丫头。我昨儿将名单送去给老爷,老爷说是不妥,今儿处理公务一早也去了。也未得商议。晚上在商议,明日造册下帖,又耽搁两日的功夫。” “不若先按着名册制了名贴先送去,后再送其他人?” “老爷既然不满,或许是要邀请更为重要的人,若是知晓时间不一,只怕伤了府上的面子,失了礼数是其次,得罪了人可万万不可。” “夫人为难的只是这件事?” “也还有一件,这次若是按旧例办宴席,贵人多,又缺些。若是添了一等,又是失了规矩。” 绿鸢若有所思,亦有了方法。“夫人,依奴婢看,不若按旧例的规矩办,用度上适当添些,摆设换了夫人的,一来不走官中,不算失了规矩,也不伤了颜面。” “如此,也算是全了府上的体面。那用度就添上一半。”又让人去唤管家,从私库里调出琉璃盏,甜白灯,骨瓷青花的瓶子,并许多摆设之物。造了名册,吩咐仔细搽洗。 绿鸢让丫鬟取来纸笔,在踏的左侧半跪坐了。“夫人,老爷既然是重视,想必是想再请几位咱们家日常不太走动的贵人。” “绿鸢,你有何良策?” “蒙将军前儿救了老爷,想来长公主,玉郡主是必然要请的。至于下了帖子,将军来与不来,咱们心意到了也就是了。再者,咱们大小姐已经是太子的侧妃,四皇子与太子一向交好,帖子便是要下的。只不宜再请其它皇子。若是添了这几位,一则老爷日后亦要来往。二则,上月老爷曾与夫人说过,长公主正在给蒙将军与玉郡主寻亲家,咱们府上可还有两位待嫁的小姐,两位待娶的公子呢。” “说的有理,若是成了,对两家都有助益,只是请了长公主?当真无事?” “若有外人疑惑,夫人老爷也只当谢将军的相助。” “你将这几个名字写了,派个传话的人去问老爷,若是可以,下午便安排造请帖。” 第158章 宇文旭音 秦褰允了名册,不过一下午的功夫,描金贴锦的请柬,就开始一张张的写了。宴席定在贯苍园中,又安排了人先备下一应用物。楚淑芫想着园子里只秦韵和宇文旭音两个住着,宴会结束,让两个姑娘挪进去。再者,多请几个教导嬷嬷。又因长公主爱吃江南菜,安排了管家先定了城南醉仙楼的厨子,定下菜单。除了家里的戏班子,又定了城东的梨香院的戏班。 绿鸢送了扇子,又说明原委。秦韵按着吉时去拜见府上的人。这一见礼,便是三日后,第四日拜宗祠。 绿鸢和夏淳送了东西,又交待了事宜。管家又带了人来,查看园中诸房,定下宴客的地方。安排了人洒扫,又安排了二十个丫鬟先进来住下,熟悉地方。一下午,园子里热闹了起来。 宇文旭音收到大夫人赐的糕点扇子,让人将备下的刺绣给大夫人送去。知晓是为了秦韵入宗祠的事,又让丫鬟备下大妆,提前一日回府上备着。有让备下给婆母二夫人的鹿茸红参,并二公子,三公子,两位小姐的礼物。 贝儿从外头采了开的月季插瓶。四下也无其他侍候的人,就换了陪嫁时的称呼,唤旭音小姐。“小姐,方才二门的妈妈们说起要在园子里大摆宴席。看着进来的人多,想来是真的了。” “一早让人来传了话,让我回府。又说了开宗祠,大老爷重视。” “说起来,大宴宾客,家中公子夫人们会来吧。小姐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也是。你让人去把玄武馆打扫一下,晚上不要让旁人到那里去。” 贝儿下去吩咐人打扫。旭音备下大妆,回府时用。 晚上园中打扫的人皆去休息了,旭音让人在玄武台上置了线香,古琴,几色点心,并一壶翠芽。黄铜盅内放着几十枚铜钱。 旭音点了香,让一众丫头退下。只一人在玄武台上,连陪嫁的贝儿,都未曾在一旁服侍。 玄武台地处偏远,建设得高。台阶盘旋而上,下头是一方亭台,环绕一汪活水。台高三丈,山石头堆砌的巧。在上头赏景,月星山色,无不近收眼下。是园中一处极好的地方,只是偏远,常人素日也不上来。 旭音立于栏前,灭了周围的两盏大灯,只留桌上一盏。看着北方天空,东北诸星明亮,西北几枚主星略有黯淡。又观北辰,紫薇,开阳,摇光诸星,皆明亮。西方长蛇大星更是明亮异常,尾随十二小星,又见一枚新星微明。定了神,回至桌前。“还好,一切平安。” 台阶上一抹俏丽的粉白人影正上来,看见台前的旭音,紫色素衣,发束绒花。开口唤她“嫂嫂在这里做什么?怪黑的。” 旭音转头看见来人,不是秦韵又是谁。秦韵给她行礼。“妹妹怎么来了?块坐下。”又将茶给她倒上一杯。 秦韵看着四下无人,和排上的许多用物。想到自己可能打扰了她,喝了茶。欲起身离去,被旭音留住。让陪着品茶,听琴。两人竟有许多话说,诗词,星相,琴曲,再到各地风俗。正是越话越投机,如相识许久一般。 旭音又将府上许多事宜交待了她,各人性格,诸长辈爱好提点了许多。如此,以后亦是更顺遂了些。 两人回去时已经月上中天,秦韵送她回去。旭音又让贝儿,掌了琉璃灯送她回去。 入了青玉院正门,秦韵让贝儿回去。二等丫头开了门,迎她回去。才换了衣裳,冷玉从外头进来,侧耳说了些什么。又吩咐服侍的人出去。 秦韵开了箱子,取出一件玄色外裳,盘金刺绣的上古神兽和云纹。以蚕丝和冰丝织就,再用冰片蒸煮,薄荷泡制过的丝线刺绣。夏天穿着,凉爽又能驱赶蚊虫。白日里行走,也有提神的效果。 取了衣裳,到另外一侧的书房。巽恬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小一会儿。侧目立臂而眠。秦韵开门进去,看见他在桌前微眠,神色严肃,纵然睡熟亦没有半点放松。听到开门的声音,睁开双目,转头看着秦韵。眉目中的凝重消散开了,温柔浅暖透出脸颊。 “等太久了么?怎么也不让人去寻我。” “我也是才来,你难得四处逛去,就没让她们去寻你。” “师哥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什么紧要的事么?” “无事。过来看看你。” “这是什么?”秦韵看着桌上的盒子,好奇的问。 “宁息丹,可以暂时隐藏人的内力。会用上的,就给你送来。” 秦韵将东西收了。“嗯,是用得上。我正愁这个问题呢?”又取出一粒出来,只见雪白的药丸泛着点点冷光。“师哥,我给你做了衣裳。你试一试,不合适的话,让宫里的裁缝改一改。”将外裳给他,打开来看,绣工,织布,裁剪,虽然比不得最好的师傅,俨然算是精致了。 “闲来无事,你竟然会做刺绣了?到了大秦,仿佛变了许多。” “做个衣裳有什么难的,适当学一学,不也挺好的。” “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呢?闺阁女子,就算能够从秦褰那里得到三中之一钱庄分额,总不至于要你以身入大秦。还是女皇陛下,给了你什么旨意。” “师哥,有了钱庄已经能做很多事了。我并不想着,能一举做得什么大事。几国细作之多,怎得就我们必胜了?况且,就我到的这些日子,实在不觉得,这里就真的民不聊生了。” “顺其自然罢了。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吃的,玩的,或者看上了什么物件?” “没有,什么也不缺,什么不想要。试一试这衣裳吧,我不善女工,只能是尽力。” “很合身,手艺也尚算不错。前几月你不是想吃江南水乡的各式菜,最近是不想了还是?” “师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江湖朝廷的事如此繁多,是闲得很了么?” “比起和你有关的事,旁的都不算什么?你即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了。” “不是不想说,只是怕你辛苦,又白为我操心许多,我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蒙家开始干涉江湖中事了,上次杨无极之事,必是要以江湖中涉及诸国的门派开刀。” “江湖与朝廷,素来互不干扰。既然来了,便让他知道,招惹不得。引一场血雨腥风,也好助我们一统江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月你寻个机会,躲出去几天,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出面。到时候会让冷玉安排好。” “好啊,来这里认识了秦府的长媳。总觉得人非泛泛。今日远处观看,仿佛是在占星。寻常女子,必定不善理学,兵法,占卜星相,她通这些也就罢了,然而,总给我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宇文家出了几代将相,教出这样的女儿也属正常。至于这位旭音姑娘,她是庶出,其母师从问天道人。虽不会武功,也绝不简单。” “问天道人,年长师傅,当年却和师傅齐名与江湖。武功智谋,只怕更在师傅之上。小小秦府,也是藏龙卧虎。” “我先回去了,你凡事小心,多注意身体。我带了些东西交给芷汀了,每日炖了些。也好调理身子。” “嗯。你也别太辛苦,几日不见,你也憔悴了许多。” 第159章 圣君巽恬 回去府上,已经是夜深人静。彤箐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回来。行礼问安,将天山训练有素的三百美人情况仔细禀报,又将一应账目一一说完。 房中灯火通明,彤箐面有凄凄。“圣君,人已经暗暗送到城外的山庄里了。” 巽恬搁下手里的账目,问她道:“贞婳她,恢复得如何?” 他一早安排了人将护心丹下在她的茶水里,又因那一日,堇月念及多年相处的情分。下手虽狠,却不自然的未尽全力。如此,才算是保留住了他在最后一点真气。 彤箐回道:“伤势过重,一身武功全部废了不说,经脉俱碎,内脏大伤。宫中的人救治许久,昨夜才醒了过来,意识却不算清晰。属下愚昧,不知圣君为何饶恕她?” 巽恬看了她一眼,道:“张家三代效忠皇室,留她一命也是对得起她三代的忠诚。张家留下的人,也盼着她光复家族。如今,她已经是无用之人,也无妨了。”顿了顿后他又问道:“护卫如何安排的?” “宫中七大高手暗中保护,影卫添了一倍。万无一失。” “安排一下,明日本君见她。” “属下领命。” 巽恬见她不欲退下,似有言语。“还有事?” 彤箐不由的将心中所惧,和盘托出。“圣君,属下怕圣主知晓,一时震怒。” 巽恬目中有一丝凶光,仿佛要将这话撕碎。“若是堇月知晓,也不必等她震怒,与此有关的人皆以死谢罪。” “是,属下领命,必定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退出去时,背上已然是被冷汗侵透。还记得三年前,因宫中分舵办事不力,走失了风声。一应人等,皆被圣主剥皮拆骨。降服天山,又杀人几百,祸延近千人。江湖上听到移星宫圣主的名号,无不以为其是嗜血狂魔,杀人无数。 她回了房间,如何也想不明白,圣君的用意。费尽周折的留着那人的性命,是为何。亦不敢多想,不过听命办事而已。 请帖造好,管家安排人给夫人一一过目。无误后,又派了专人送至各府邸。至下午,各府邸确定赴宴的也都让人传了话。楚淑芫亦未料到,长公主不但应允了,欲带着郡主来。 连大将军,亦是随行。楚淑芫特地安排了两个女儿打扮仔细些,又嘱咐了两个公子。 府上两位小姐皆有自己的院子,因秦韵不过小住几日,就安排在了自己院子的厢房,一应用度也还周全。 从园子里去秦府不过半个时辰,旭音一早就回去了。府上派了青油小车来接,秦韵一辆,丫头婆子两辆。穿过几条喧闹的街。至一条安静的长街,两边府邸巍峨,再行一路,就是秦府。 秦韵打开小帘,看着外头的大门未开,只开了角门。有几个婆子在外头侯着,才停了车马,就有婆子来接她。穿着已然不俗。 带着一行丫头婆子下车,从角门入。又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抬了小轿,扶她上轿。然后带了一行人穿巷转苑,去锡安堂拜见大夫人。到了时先在外头等了一会子,内里的婆子禀报了事务,安排妥当退出去。夏淳才出来请她。 进去时见着大夫人楚淑芫正坐在堂前,旁边立了心腹丫鬟绿鸢,夏淳,并两个同样穿着的大丫头。两个识字的侍童一旁立着,拿着账务。桌上点了名贵香料,闻之香气悠然。 屋子里放置了冰鼎,又安了四面八张的轮转香扇。桌上置了瓜果,更又南方运来的荔枝和东海送来的赤红樱桃,足有寸大,鲜美欲滴。又放置了一小叠切好的西瓜,插一支银挑子。 塌上云锦绣垫,刺绣精致,劈丝极细,宛如画卷。桌椅且是红木所制,又有银杉做衬。茶杯茶具,琉璃烧制,描银雕蓝,一抿子茶香透出,便是红参炮制了翠芽。 塌上的大夫人楚淑芫身着家常的衣裳,妆饰简洁大方。却不失典雅高贵。仔细看她,更是容颜焕发,如同三十美妇,威严有余,妩媚隐藏。 见着此处如此华丽,秦韵与服侍的丫鬟皆敛慢了呼吸。上头的大夫人,亦是打量着秦韵。 大夫人扶了一扶头上红宝金凤吐珠发簪。见下头的四丫头,穿着朴素无华,头系浅色发帶,银簪入发,耳挂白珠。 罗裙浅浅,别有一种不同。细看五官,惊艳与这般颜色。纵然是见过许多美人,就是楚家姐妹,与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是极美的。可眼前的丫头,不施脂粉,不点朱唇。却有纯天然的美丽清秀,摄人心魂。又有天然一种纯白,白中透了浅粉。纵然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子,也不如眼前人的三分。 秦韵跪下,按着规矩行了大礼。盈盈拜倒“韵儿见过大夫人,愿夫人万福。” 大夫人收了眼色,让绿鸢服侍她起来。“听说你身子不好,快别这么见外,到我跟前来坐。” 绿鸢服侍她上座于大夫人侧,大夫人关切的问她身体如何,可有好些。 秦韵诺诺道:“前儿大夫才瞧了,吃了几贴药,现下全好了。谢夫人关心。” 大夫人让给她上茶,又问她道:“在园中住的可还习惯,下人们服侍的可还周全。” 秦韵接了茶,低着眉道:“园中上下待我极好,住得也习惯。” 大夫人上下打量了一通,笑道:“今日来了,也算认祖归宗,这些年在外头,也是辛苦了。如今回家了,我们必定好好补偿你。有想吃的玩的,只让人来传话。让人给你安排了。” “府上生活极好,实在是韵儿不曾有过的。如今已经是感恩不尽了。” “夏淳,吩咐两位小姐来见见妹妹。”又对着秦韵道:“家里还有两位姑娘,算年纪该是你的姐姐。还有一位大姐姐一早嫁了人,过几日来了,也算是团聚。” “是。两位姐姐年长韵儿,韵儿定会好好和两位姐姐学习。” “韵儿可识字?她们正进学,如今也得请了女先生来教。” “自幼学的几个字,认识的一点药材名。只是不爱读书,也未进学。” “女儿家,诗书不通也是平常。多些针织功夫,也是女儿的本分。若是不喜,只跟着家中的先生略学一点罢了。” “是。” 第160章 内宅之中 外头两个年方十几的女儿来了,两人穿戴相似,只是年纪小的更显娇气。 两个行礼后,大夫人才将柔诗柔书两个介绍给她。两个丫头打量了她,虽有高傲,人前也未曾显出。又分别送了香包一个给她,闲话几句,才离去。 秦韵便在大夫人院子里的偏房住下,不过一会儿,才用饭点,绿鸢又来教导她明日见诸长辈的礼仪。 城外远去数十里,群山延绵。山庄依山而建造,用尽地利。山庄隐秘,牌匾书移星宫三字。 山庄极大,地宫则三倍与山庄。而地宫中一处活水药池中,正浸泡着一人。宫中四大医鬼正汇聚了内力为她调和身体。 收了内力时,巽恬正入房中。四人齐声参拜“参加圣君。”巽恬示意她们退下,又让人扶那池中的女子入另一处偏殿。 去见她时,已然穿着甚好。大护发颖正将一枚金色药丸喂给她,又灌输了内力。那女子再次醒来,旁人喂了她水,将水灌入肚中,精神也更加好了些。 见到巽恬的第一眼,脱口而出了声。“师弟。” 巽恬立在一旁,眼中毫无神色。淡淡回复她“你醒了。” 中途醒过两次,虽然时间不长,也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既然让她杀我,你又破了天山,又何必救我?” “青鸾剑气非比寻常,若非她惦记着过往同门之宜,未用了十足的力。只怕我也救不回你。” “既杀我,又救我。怎么,我在你们手里还有价值?你不怕你那心爱的师妹知道了,和你断情绝义。” “我不想你死,你如今武功尽失,我会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轩辕巽恬,何必要来假悻悻。我一生的付出,一生的感情,谁稀罕你的衣食无忧?你今日不杀我,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为后悔。”说完这话,自觉得筋疲力尽。 “我从不后悔。你当年行下的错,母亲也有责任。我与你,再无相欠。”巽恬冷漠的回她。“你好好休息,我会来看你的。你也不用寻死,你的仇人和张家余下的人还活的很好。你得活着,才能看着当年杀你家满门的人不得善终。” 一言戳入她的心里,更有一万分的难受蓬勃而发,忍了怒气。休息过去,又愤愤然道:“你也别忘记,我一家是为了谁才遭受灭门祸。就算我活下来了,也不会原谅你。” 巽恬不理会她,自出去了。 荣瑞院造得华丽大气,花草装饰都中规中矩,却藏不住名贵风流。大夫人一向是很懂得享受的,连同服侍的丫头婆子,亦是不凡。 偏房之中,虽然尚可,却没有这般舒适了。秦韵在园子里,几个丫鬟暗暗添置了不少东西,就是一床刺绣用品,也是极柔和的的。现在躺在偏房的床上,却总也睡不着。 冷玉从外头端了一个捧盒来,面上挂着淡淡笑容,进来撤退了一个小丫头才将捧盒打开。一样样的端出来放在桌上道:“小姐,圣君知晓小姐住不惯,让外头的人悄悄送了一盏冰镇的安神汤来。” 秦韵正和凌霜两个缴着编织的珠子玩儿。听了这话,放下了一串珍珠玛瑙串。玩笑道:“这人最近好生奇怪?不是送汤就是送茶,要么就是不知道那里张罗来的新奇玩意儿。” 凌霜笑话她,只道。“什么时候不关心小姐了,那才是好生奇怪。” 几人听了这话,都暗忍住了笑意。冷玉心里泛了酸,又不敢表现出来。只附和大家“圣君关心小姐,不是一向如此么?” 秦韵摇了摇头,“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总觉得怪怪的。” 芷汀将捧盒里一盅汤打开,取了小碗盛了出来。那汤色正红,好似一盏酸梅汤。她端了过去道:“小姐,这世上您信不过圣君,只怕没人信得过了。”她搅动着汤道:“您看这冰制的汤是什么?” 秦韵接了碗,尝了一口道:“玫瑰,樱桃,薄荷,仿佛还有些紫苏。” 芷汀看了盅里的果子,又推给秦韵。“小姐不记得了,去年沙漠沙棘未有丰收,小姐有一段时间一直想吃。今年这算是最早的沙棘了,本来难保存。千里迢迢的寻了来,制了这汤,还不知道花费多少功夫呢?” 秦韵喝了半碗,“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只是现在也不是沙棘生长的时候?那里来的。我还以为是樱桃。” “小姐,有的山谷极热,果实提前成熟也是有的。想必是特地寻来的。” 喝了一盅,全身凉爽有神。人也顿时通透了许多。正欲休息,管家的娘子送来了一个盒子,也未传话就离去了。 冷玉接了盒子,打开来看,正是前儿当掉的首饰,并一封银子。“未曾传话,也没有将这事闹开来,大夫人对小姐看来并无恶意。” 凌霜清点了银子,收起来。“御赐的首饰,那里能闹开来。而且小姐入府,也得尊大夫人为嫡母,虽然老爷偏疼些。到底对大夫人也没有影响。” “无论如何,也得等等看呢。今日见她,该有的威严也见识了。到底是大家出身,不会这般小气。何况高门府邸,一家主母担负着的担子可不小。头一件,就是不能失了祖宗的颜面。以后想来,也不会太难为我。” “小姐说的是,咱们事事小心。也不惧她。” 凌香备了热水,放置了一些花瓣。“明日便要见家中诸位长辈,小姐不妨早些沐浴休息。” 秦韵似有困意,又还记得一件重要的事。“现在还早,不过休息也可以了。嗯,我要的院子可安置好了?” 凌霜知晓她所问的,“小姐放心,快好了,只等人来便可以了。” 冷玉端了捧和出去,将捧盒紧紧握在手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清冷又炙热。脑子里浮现的影子更加明显了。 另一头,蒙龑处理完事物出了将军府,去长公主府给他母亲钊英长公主请安。快入院子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小跑而来。声音清脆,唤他“哥哥。”正是钊英长公主的小女儿,蒙龑的妹妹,钰珍郡主。 第161章 累丝金凤 见着自己年方十七的妹妹,严肃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珍儿。” 钰珍郡主见他,停了脚步行礼。“见过哥哥。” 蒙龑让她起来,又同她一起去拜见长公主。 “哥哥,过几日母亲和我要去秦大人家赴宴,母亲说了让你同去。” “下人已经传话过了,我亦回禀了母亲,自然随行。” “本来也是无妨的,这种宴会母亲也少参加。可是母亲听说了你救了秦家小姐,又说是个极好的人。母亲就答应了。” “这是谁去母亲那里说的,不过是巧合遇见了秦大人而已。” “前几日灼华姑娘过来请安,就聊起了。见她描述,实在是难得又难得的妙人。我一时好奇,就来问你了。” “不过是偶遇山贼,几个副将救了秦大人。没有你说的这般玄乎。” “我也是好奇,母亲一会子必定要问你的。再着,我要问你的罪,你出门一去,连妹妹都不关心了。” 见她这般言语,实在好笑。“我怎么就不关心你了?军务繁忙,还是让人给你寻了各处土物和你喜欢的东西。你有事也不让人来通传,我想关心你,也没处关心不是。” “谁说关心非得是我要什么,你帮我采办了。不过是平日里一家人多团聚,多问候罢了。你时常不回来看我,來了也是见过母亲就匆匆离去。我时常让人去你府上,你都不在。” “军中事务繁多,珍儿若是觉得为兄回来得少。日后常带你去军中行走,你换个男装即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快走吧。一会儿母亲该休息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时辰,你必定已经给母亲请安过了。现在不去休息,跑来缠着我,又要随我去见母亲。你别是有什么小心思。” 见八卦的好奇心被拆穿,只得更加无理取闹掩盖过去。“我许久不见哥哥,自然是想见一见,而且母亲问话,我特地来提醒你的。好心没好报。” “你这丫头,走吧。”无语于她的行为,兄妹两个一起去了公主的院子。 府上主持中馈的一直是大夫人。二老爷是朝廷亲封的虎威震南大将军,前几年积劳成疾,一下子去了。震南将军的爵位由二老爷的长子秦燚继承,自去了南境镇守,便极少回家。只留下妻子宇文旭音,在家中服侍二夫人。 二夫人自二老爷去后,一心向佛,只管教导幼子,其它一概不论。府上平辈的,大夫人长嫡女秦柔曦一早嫁了太子做了侧妃娘娘,次嫡女秦柔书排行第三,年方十六,只比秦韵大两个月。 庶女秦柔诗排行第二,年十六,比三小姐大三个月,快入十七,正是待嫁的时候。大夫人次子不过十岁,名嘉卉,二夫人次子年十六,名琛。两人一同进学,聪慧灵敏,颇得秦褰喜爱。 除了外头镇守的大少爷秦燚,与嫁与太子的柔曦两个未能回家。其它长辈与姊妹兄弟都安排让秦韵见礼,认了家人,才能入宗祠跪拜。 这一早,旭音起来着了小妆。又带了贝儿几个去服侍二夫人起床梳妆。从前年居住的小院去寿安苑,起的早了些。 二夫人未起身,又带了丫鬟去厨房备一点清粥小菜。二夫人云氏贴身的丫鬟来知会了旭音,才又去房中服侍。 去时二夫人已经穿好衣裳,洗面漱口完毕。旭音行礼问安,便服侍她梳头。只平常发髻,又是正经日子,穿着和平时里稍有不同,更有长辈的威仪。 丫鬟秋儿取了首饰的盒子,正欲将金制的三凤发钗给旭音,被二夫人止住。“虽然是见晚辈,也不必穿金带银的,像是和谁争风头似的。旭儿,你只选了合适的就行。” 旭音听了,挑选几件浅色翡翠的头面并银制鎏金的华盛,发簪和一只点翠的烧蓝发钗。“金色太过刺眼,不若选了翡翠的头面,也大方别致。鎏金的华盛素雅,不失威严,点翠的发钗名贵却不张扬。这几样合适些,不知母亲觉得如何?” 二夫人看了首饰,华丽而不张扬,不夺人风头,也不失体面。“还是旭儿主意好,最是合适。便戴上吧,秋儿,去请二少爷来用了早饭也好一同去大夫人那里。” 旭音给她把首饰戴了,又扶她起身过去。“旭儿,燚儿近来可有家书?” “想来边关军务繁忙,夫君他未曾有家书寄回。纵然是寄了,也该是先给母亲才是孝道。” 二夫人闻之更觉得有理,两人家常几句,二少爷秦琛就到了。 少年模样,书生卷气,又有些朝气蓬勃。进来见了二夫人和旭音,行礼问安。二夫人更是慈爱,一家人用了早点,闲话几句,便要过去。 这边秦韵睡了不熟悉的床铺,只觉得难以入眠,早上醒来更加精神不好。仿佛更柔弱了,眼下一双乌青。 芷汀给她梳妆,见她泛困,忙让凌香给她炮浓茶提神。一杯下肚,稍微精神了些。 冷玉取了浅紫云罗的衣衫给她,又配了几样精致的首饰。正欲穿衣,绿鸢带了丫头来。行了礼,又送了几样吃食。“四小姐起的真早,今日由奴婢服侍四小姐,方全了规矩。” 秦韵见她从一个婆子手里取了一个首饰的盒子,打开来看是一件珍珠累丝的金凤凰。“如此,辛苦绿鸢姐姐了。这首饰怎么从前不曾见过?” 绿鸢接了梳子给她梳头,边将金凤凰别在发上,垂一串流苏。“这是给小姐们定做的首饰,每个人都有。四小姐这支赶制了几天,也是昨晚才制好,今天一早送来的。” 穿了罗裙,带了首饰,梳了发髻,点了胭脂,绿鸢又服侍她吃了早点。预备去正厅见众人。 到正厅时,大老爷,大夫人,二夫人三位长辈已经到了,正闲话家常。大夫人打扮得体,通身当家主母的气派。二夫人素雅别致,也是暗暗的名贵,不失气场。 旭音在一旁服侍,两位少爷小姐一旁立着。三少爷不过十岁,粉雕玉砌,可爱得很。二少爷书生样,七分儒雅。 二少爷秦琛见到她时且是一楞,见她进去,快速收了神色。二小姐秦柔诗看不出变化,只三小姐秦柔书似有妒色。 见了众位,先朝着秦褰行礼。又向大夫人行礼,旭音怕她不认得,來一一指给她认识。 见了众人,行了礼。大夫人告知了众人,两位小姐亦随秦韵入园子里居住。让旭音好生照顾,又吩咐了管家婆子好生服侍。只下午,便要入园子里。按着规矩,秦韵第二日才能去宗祠叩拜祖先。众人闲话几句,才一一退去。 偏房中只觉得困,秦韵让丫鬟问了绿鸢,带着凌霜出去走走。花园阁楼,处处碧绿。游玩至一处院子上书碧海苑,门外的小丫头和凌霜闲话几句,才知道是二小姐秦柔诗的院子。 第162章 姊妹同乐 听了外头有声响,二小姐的母亲箫姨娘正好出来。秦韵不认识,一旁的小丫头正道“这是我们姨奶奶。”秦韵才想起旭音说过,二小姐的母亲姓箫,原来是老夫人在时安排服侍的,即是家生的丫鬟,自小服侍大老爷,成了主子后也颇受敬重。 秦韵见着箫姨娘,看起来比大夫人年长几岁。穿戴本分,自然的有一份规矩的感觉,稍有约束感。对她行礼,微微一拜道“韵儿,见过箫姨娘。” 箫氏见她如此通规矩,也轻松了一点。笑着让她进去“原来是四小姐,快进来坐坐,二小姐回来了,姊妹间的,也好多说说话。” 秦韵笑道“叨扰姨娘了,正好见见二姐姐。” 箫氏迎她进去,暗暗仔细观察了她。全然不像外头传的,乡野长大,无知无理。倒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唤了丫鬟冬儿去备好茶点心。 秦柔诗在里头正做刺绣,一幅蓝色绸缎打底的白云花蝶图。听了外头有声音,起身看去,眼神正遇上进来的秦韵。知晓父亲宠爱她,也听得许多言语。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曾表现出来。而且自己年纪最大,也当有长姐风范。一向大夫人和父亲都赞自己懂事知礼,且见秦韵也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都不曾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秦韵见礼,收了衣袖拜见“见过二姐姐。”柔诗快扶了她“四妹妹不必多礼。” 冬儿上了茶点,箫姨娘让两人坐了。一番闲话家常。 秦柔书请她尝新上的茶“四妹妹尝尝新的龙井,看看可还合意。” 秦韵闻了茶香,果然沁人心脾。“妹妹不懂茶道,不过闻着真是清香扑鼻,回味又甘芳可口。” 箫姨娘见她喜欢,想着送她一些。“这茶不是什么稀罕物,四小姐喜欢,一会儿让丫鬟带一点去。” “如此,便谢谢姨娘和二姐姐了。” “自家姐妹有什么好谢的,来日你们一同在园子里,更要多往来的,多照顾的。” “姨娘说的是。” “四妹妹头一次来这里,不若今日留在这里用午饭罢。小厨房今日预备做新鲜的河鲜。” 秦韵也不推辞,而且自己一向是爱吃鱼虾的。“那就谢过二姐姐,妹妹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妹妹可有进学?如今读的什么书?” “以前随母亲认识几个字,不曾读书。也自由惯了,不爱识字的功夫。” “妹妹天性洒脱,大夫人也请了女先生来教导我们,只是读书繁杂,我也不喜。” 秦韵见着摆放的刺绣精美异常,又问她“姐姐做的什么活计,远远看着,鲜亮得很。” “不过是一幅花花草草,俗气得很。” 秦韵看着,是一幅云朵鲜花的图。云朵刺绣的极像,很是美丽。“姐姐针织功夫好,远远看着,栩栩如生呢。正如看着天上的云朵一般。”只是花上两只蝴蝶,颇有双飞之感。秦韵心下明白,却不说破。 箫姨娘又问她日常起居,过往经历。几人也算笑意盈盈,聊得甚为开心。又说起入宗祠的事,提点了许多家里的人和事。一时丫鬟们备好了中午的菜色,请她们去用饭。 饭食之中,秦韵亦窥见母女两个恪守规矩。未有半点僭越,虽然精致可口,也不算丰盛诱人。心下知晓这两人在府上的地位,且两人说话做事沉稳得当,亦是妥帖的。 是夜,秦褰让人悄悄将素娥的灵位送入宗祠,全了情分和愧疚。入宗祠一事,大夫人虽然应允了,却在仪式上撤了许多。只让随便一拜,供奉瓜果,奉香一注。亦不让族中长辈主持,只在自家府上进行既可。虽然是失了礼,过于简单,也让秦韵大大的失了脸面。素娥一事,本来就伤了楚家的面子,不得不顾及大夫人,秦褰虽有愧疚,却还是答应了。 次日入宗祠,不过是依着最简单的跪拜,就算全了礼仪。秦韵嘴上不说,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外头的人不知,家生的奴才看在眼里,也明白这四小姐的地位,原是不被重视的。若非是秦褰极疼惜,一干下人,只怕生了怠慢。这一阵礼仪缺失的风,不知怎的就吹到了园子里。 晚些便收拾了东西去拜别大夫人,家中二小姐秦柔诗,三小姐秦柔书一同去园子里,亦是去请安。 大夫人正在处理家中事物,见她姊妹来了,退了管家婆子,只和她姐妹三人说话。知晓秦韵之前四处漂泊,不懂礼仪。亦不懂大家之间嫡庶尊卑之别,便不做任何辩解,只当她不知道。然面上还是极关心的,不过是心下一口妒气顺不过去,人都去了,而她还是秦褰的夫人,没有人能越得过去。 三个小姐给她行礼问安,让人备好茶,让她们坐下。 秦柔书一向受她宠爱,缠着问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有送到园子里。大夫人宠腻的哄她,一应具全。 秦柔诗一向稳妥,不越规矩。不卑不亢,也无羡慕。 大夫人交代三人“园中要按时学习规矩礼仪,女先生教导的不可忘记。时时温习。” 三人回答了是,一一退去。 外头软轿备好,一应丫头奶娘,婆子们都规规矩矩。四小姐,二小姐东西少,只三小姐东西多了些,连丫头也添了几个。回园子里,一如往常,并无不同。 二小姐入园子,就去了兰香阁,陈设亦合心意。三小姐住了快绿楼,华丽又宽敞。 快绿阁花草艳丽,服侍的丫鬟婆子更是与别处不同,原是管事的婆子,又有一向得力的丫鬟。进门而去,花红柳绿,奇珍异宝极多。楼中陈设一向是秦柔书最爱的,大夫人又添置了许多自己的嫁妆。诸如琉璃碗,甜白瓷,青玉团扇,玛瑙碗,多不胜数。连同案上备的鲜果,有当季的,亦有远处冰镇着送来的,亦是不同。 秦韵本以为自己住所尚算华丽,见了这快绿阁一夜之间,富贵至此。又叹服这大夫人管家有方,下人如此得力。又觉得和嫡女比,旁人自然差了一截。此事旭音不曾回来,园中一向是她管着,如今添了许多人,她又暂时留在府上,越发管不得些许微末小事。 她姊妹三人同行同入,又聚在快绿阁中久了。便在一处用饭,上了菜时,更有不同。只是家常富贵菜色便算了,秦柔书一来,居然备了飞天龙肉。这菜秦韵也只吃过一次,实在是难得又昂贵。 秦柔诗夹了肉片尝了一口,鲜味蔓延在嘴里,眼神也透出光来。“果然是名菜,真真是鲜美得很。” 第163章 飞天龙肉 秦韵尝了半碗汤,虽未放盐,却味道醇厚浓香,别有一分甘甜。“这肉汤也不同于其它,果然是美味得很。” 柔书带了骄傲,一时未曾控制。“四妹妹常年在外,莫说飞天龙肉,怕是肉也吃的少,若好吃,不妨多吃一些。” 柔诗见场面一时尴尬,又缓解氛围。“飞天龙肉难得,我亦是第一次吃,以前只在书里见过,从不知这般美味。” “这有什么,二姐姐四妹妹喜欢,以后常来,更好的也不怕没有。” 这时芷汀送了秦韵补身子的燕窝来,给几位小姐行了礼,取了小盅给秦韵。闻之鲜甜,有樱花的味道。 秦柔诗亦是锦衣玉食的,因这香味不同,一时好奇。“燕窝也是常见,四妹妹这燕窝闻之不同。有股别样的花香。” 秦韵不懂如何做的,转头看了芷汀,芷汀徐徐说着“回二小姐,燕窝以血燕二两泡发,用文火煨熟,再以鸡汤滚了菌菇,用火腿,冬笋,以文火炖上两个时辰,又加蜂蜜腌制的粉色樱桃拌了,上蒸笼蒸制一个时辰,将火腿,菌菇,冬笋挑出,最后加入霜糖拌好的樱花大火蒸一个时辰。如此便得了这一盅,对火候要求极高,短一分,都不能有这个味道。” 秦柔诗听了,更好奇这味道了。“做法如此复杂,园中还有这样的厨子?血燕难得,又说火候,这四五个时辰花在里头,半天才能做这一点呢。” 芷汀又回她“老爷安排的厨子,也不知是哪里请的,说是极善于做燕窝。素来燕窝难得又昂贵,炖得不好也失了味道。” 秦柔书听了这些,想着自己嫡女身份,本来就锦衣玉食,被众人视为明珠,却也不曾这般让父亲上心。“父亲是疼四妹妹的,不但安排的一等丫鬟口齿伶俐,连做个燕窝,都要特地请御厨来做。” 秦柔诗不解“这难道是宫中的菜色?” “前儿去大姐姐府上,太子殿下赏的菜色就有这一道。还是四妹妹有福气,父亲补偿妹妹,一应东西,都是最好的。” 秦韵听出了妒嫉,又明白这是提点二人,她是嫡出,得太子侧妃照顾,更是见过世面的。让丫鬟取了小碗,分了三份,每份不过大半碗,秦韵碗中,只一点点。让丫鬟给两位小姐尝尝。二小姐柔诗品了,一直夸赞厨艺。三小姐柔书只喝了一口,又吃其它菜色。 饭毕,二小姐柔诗和秦韵离去。才出院门。柔书便对着丫鬟发了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僭越。也敢端了个破汤水来显摆,不过庶出还不知礼节,真是气死了。” 大丫鬟若韭见她生气,又安抚她。“小姐莫生气,过了几日外头的人来了后。有的是规矩,这园中已经全是府上安排过来的人,必定让其它人都知道小姐才是府上嫡出的女儿。” “不过是乡下来的破落户,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吩咐下去,家宴过后,不许给她好的。” “小姐放心,今日入宗祠这般简陋,以后谁会将她放在眼里。小姐只放一万个新心,小姐可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旁的人可不能越了你去。” 又发了一会子火,才睡去。几个丫头知道她性格骄纵,亦不敢多言。 园中风景极好,柔诗和秦韵的院子在同一方向,故而同行。 “三妹妹一向性子直爽了些,四妹妹多担待些。” “是啊,三姐姐是嫡出的女儿,自然家中会宠爱些。韵儿明白的,亦不会和三姐姐计较。” “今日宗祠礼仪简短,委屈四妹妹了。必然不是父亲的本意,父亲疼爱妹妹,以后也会补偿吧。” “二姐姐说的那里话,母亲灵位入宗祠。妹妹已经心满意足了,何况也算是正式认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敢再有怨怼。若有,也是不孝。” “四妹妹有所不知,父亲虽然疼爱你。只是府上难免有些奴才一贯是拜高踩底的。礼仪不全,外头固然是不知的。只怕以后,府上园中,会有奴才对你不敬。” 秦韵面色一白,眼神含了恍然大悟的。一时愣住,“姐姐这般说来,韵儿该如何自处。” 柔诗端了姐姐的姿态,脊背也挺直了一些。“这府上园中,管家管事,婆子丫鬟,再到各处小斯,都是墙头草一般,欺软怕硬的。若有怠慢你的,一则只管拿出小姐的架子,告诉给父亲身边的管事,自然会责罚他们。二是下人听话得力,尊重主子,年节赏赐,日常优待也是必须的。就这一项,下去就是银子。” “二姐姐,我们月钱不过二十两。其它用度虽另外也有,若是有头脸的管事多了。岂非不够,就是刚入园子,也是让人悄悄当了些首饰才够使的。” “妹妹不知,一来三妹妹是嫡出,大夫人疼爱,用度自然多些。父亲繁忙,一时也不好顾及。姐姐用度,多少有箫姨娘帮衬些,年节赏赐也够些。妹妹才入园子,有些短了,也是正常。但下人这一项,是万万不能少了的。若有困难,只打发丫头来,先取了用去。咱们首饰衣裳皆记录在册,典当出去只怕以后让人拿了话柄。” “姐姐说的有礼,妹妹受教了,日后难免再叨扰姐姐。”说话这话,对着柔诗福了一福。 “自家姐妹,不算什么。只是父亲特地请了人来给妹妹制燕窝。近来又见张罗配丸药,妹妹可是身子不好。” “不敢瞒姐姐,原与父亲相认之时已然病重。好容易捡回了性命,大夫让吃燕窝,一两年方能调理好。” “四妹妹原来吃了这许多苦,真是委屈了。” “如今认祖归宗,并不觉得委屈了。只是我亦十五,也不知能在府上多久。” 秦柔诗取了纱巾微微一笑。“不过是一份嫁妆罢了,妹妹只好好养身体。” 秦韵怪她笑话,追着一闹,走得更快些了。柔诗一会子便回了房,又安排丫鬟悄悄送一封银子过去,三分真心,七分假意。 丫环瑞儿不解,一边服侍柔诗更衣一边打听。“小姐怎么对四小姐这般好,若是大夫人和三小姐知道了,只怕不好。” “本来我身份低微些,自来有些委屈。如今来了她,连我也不如。一时怜惜也是有的,这些不舒服,受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真心待她,她又得父亲的宠爱,以后会加倍对我好的。” “小姐如何肯定?万一。” 第164章 姊妹和睦 “三妹妹一向娇纵,容不得别人。你看四妹妹方才做小伏底,三妹妹可有给她好脸色。自然是要与我近些,何况以后园中的日子,她需要我指点的还多着呢。” “奴婢是怕大夫人和三小姐知道了,对二小姐有所影响。” “她们不会知道的,纵然知道,亦不会管得太多。大夫人好面子,最怕家丑外扬,只要不太过份,必定是不会在意的。” “小姐聪慧。奴婢备了牛奶,小姐快些沐浴才是正经。” 这头小丫鬟然儿悄悄的去了青玉楼,见着秦韵,行礼问安。“二小姐让奴婢送一个盒子来,让给四小姐说,家宴当日省不得。” 秦韵看了,是一封银子,明白了她的用意。“替我谢过二姐姐。”冷玉送她出去,悄悄赏了一串铜钱,然儿心里更觉得小气,亦不能说,回去将事说了。 秦韵将盒子丢在桌上,拔了头上的发钗,芷汀笑着给她脱衣裳。见芷汀笑,问她笑得什么。 芷汀取了衣裳回她“小姐好像是第一次被人嘲笑穷呢?” 凌霜,凌香,冷玉听了,一起笑了。 秦韵见她们笑了,不知说什么。“本来就穷,你们笑什么。有人送钱来,收好才是正经。” 芷汀又笑她“小姐还是那样?” 秦韵不解,反问她“什么样?” 凌霜抢了话“视财如命。” 听了这话,秦韵转身追着她打,又笑话了一阵才睡去。 长夏,夜里有风。有人彻夜不免,亦有人沉于梦中,睡得香甜。 月氏皇宫乾元殿中,女皇暗暗见了布在大秦的暗卫。玫德姑姑将翻译了的布条呈给女皇,女皇看了,唇下掩了冷笑。玫德姑姑明白她的意思,将布条烧了,燃了一阵黑烟。 “按你所说,公主在大秦,已然开始行动了?可取得秦家的信任。” 下头半跪着的人,低头侧首。“回女皇陛下,公主已然入住秦家,颇得信任。移星宫和公主的势力已经有所行动,银司中安插了公主的人。” “堇月行事,朕一向放心。你继续潜伏,有任何情况随时将消息传来。再者,暗中护卫好公主,不得让她知道你的存在。若某差池,朕要了你的脑袋。” 下头的黑衣暗卫领命离去,影子似的消失在夜色中。玫德不解女皇的困惑,大着胆子问她。“陛下,公主行事稳妥缜密,为何陛下还让人暗中监视着。” 女皇斜眸看了玫德一眼,收了眼色。“朕何尝不知她稳妥缜密,自将金吾卫交给她,她用朕的力量扩张,训练,足足将原有的力量添了三倍。金吾十二卫,左卫,中卫,右卫,一向是拱卫天子,自被她收至麾下,也不知那里来的本事,朕如今也调动不得。” “公主乃女皇亲女,又颇得宠幸,想来也未有异心。纵然是收了金吾卫,也必定是听从陛下的。” “未有异心,不敢还是不能?安插在她身边的三个丫头,亦被她收复,自那两人将内力全然给她,她的武功全天下还有几个是对手的?且她掌控江湖势力,又暗中培养了一支连朕都不得而知的力量。朕不得不防。” “陛下是说,公主有异心?”说完这话,自知失言,已经跪下。 “她是朕的骨肉,众皇子公主中又是第一得力的人,争得过何须有异心。只是她太像朕年青的时候了,谋略,才能,制衡之术。朕不过是担心,若是她不用这些力量征服列国,有一日将刀兵对着自家的姊妹兄弟,朕虽然立于高处,也不忍心见自己的子女随着朕驾崩就一个个的殉葬。” “奴婢失言,求女皇陛下责罚。陛下天纵英明,必定不会有这些事发生。” “你服侍朕多年,动不动就跪,也失了体面。这话你能问,亦能说。天子座下,伏尸百万。也不想朕的儿女,来走朕的老路。” 玫德姑姑站了起来,欲劝她歇息。女皇又让开了门,出去台前。玫德姑姑跟在后面。 外头明月高升,长夏风徐徐而吹。万里江山在眼底,城中灯火阑珊。“朕如今五十有余,身体亦不如从前了。为皇这些年,朕也算兢兢业业。国库里的银子,地库里的黄金,和各州府串钱的线子都烂了。七州粮草充足,天下兵马亦实实掌控在朕手中,若不收复江北,重驻边境。再晚几年,朕老眼昏花了。只怕便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陛下正是盛年,怎得有此感慨。且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极孝顺又有才话。必定会实现陛下的心愿。” “天下诸国,月氏最富裕。可是若是兵力,数百年来,骑兵不如北越,骁勇不及大秦,南周孱弱,亦为尚可。数百年来,一向是不如它国。朕亦甚为烦恼,纵然金吾卫能力在强,也没有暗卫上战场的道理。” “陛下,军队之事一向不是由宸君一族订制操练之术?” “也是传统,亦不可怪罪先祖。这军中兵士,都是各地士族豪强选送。多年无战,一个个的娇生惯养,若是上战场,遇到北越铁骑,根本没有胜的机会。” “陛下,朝廷中事物奴婢不懂。只是王家一族一直和士族多有来往。” “好在朕的长子去了几年北越,也总算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不过数月,堇绥入了军中,做了这事,王家也没有不容许的。” “陛下英名,大皇子必定不会辜负女皇陛下的期望。” “他更不想辜负王家的期望,这些士族。待新政科举再施行几年,军队也训练好了,朕必定让他们乖觉些。” 玫德姑姑见女皇神色肃杀,亦不敢多言。只提太医的嘱咐,请她早些休息。想着第二日早朝还有许多烦心事宜,便去歇息了。 海冬青暗暗飞入贯苍园中,二等丫头云喜听了细微的叫声,悄悄给凌霜说了什么。凌霜得了消息,欲去告知秦韵。上了阁楼,关了门窗。 “小姐,消息说宸君按捺不住,自上次咱们拔了他几个钉子后,又派了人暗暗查访在高山的小姐。虽无所得,一月查了几次,实在可疑。” “这般沉不住气,怎么不派人直接毒死我?一了百了。” “这不还有女皇陛下的人挡着么,不敢这么放肆,只是有些可疑。” “他若是想对我做什么,想必也是试探我那母亲。若是母亲不做太多阻拦,想来他闹腾一会子,也就消停了。” 冷玉亦是不解“宸君整日家的,如何这般不安分守己。” 秦韵看着冷玉,缓缓的说。“为了儿女,不算什么。可是若是为了他自己,才算是真的不安分守己。咱们也不用担心,母亲的手段,不怕她蹦达这几年。” 芷汀不管这么多,和凌香两个将选好的衣裳首饰给她看。“小姐,咱们先管明日家宴的事。这两套衣裳,浅红春樱银丝刺绣的衣裳和正红盘金绸缎的衣裳选哪一件?” 冷玉瞧着,红色的正是夺人眼球。“小姐,这红色的多好看呢?” 凌霜又道“小姐不过十五,浅粉的更灵动些,这银丝的刺绣,也压的住众人。” 秦韵看着冷玉,想着她最近有些细微不同。“就粉色的,首饰就浅翡翠珍珠的头面就好。红色的衣裳,就给冷玉穿吧。” 冷玉一时愣住,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她。“小姐的衣裳,奴婢怎么可以穿。” 秦韵安抚她,只说。“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花咱们的银子。” 四个丫头听了这话,不由的笑话了一番。秦韵也不和她们闹,对着窗外,若有所思。 三个丫头下去休息,只凌霜给她注了热水,洒了花瓣。服侍她泡在热水中,才悄悄的说。“明日蒙大将军也会来。” 秦韵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小姐最近仿佛是说了一句梦话,只一句。” 秦韵脸上一热,生怕自己说了什么。想到梦境,又更加尴尬了些。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和凌霜闹着玩儿。 第165章 秦府家宴 园中张灯结彩,家宴前三日就开始装点。至家宴这一日,园中一片喜庆。绿鸢提前一日便来安排,那一处是酒宴的地方,那一处又是女眷更衣梳洗的地方。又将几处小厨房安排了制不同菜色点心,外头的戏班子也准时备好。来往都是达官贵人,一点不能差错,亦不能怠慢。 晨起又安排夏淳过来服侍,规矩一早就交待了。不过是来提点,穿着得宜。太阳才出了一点头,有一点光亮,就被叫醒。虽然有些起床气,不由得忍住了。 芷汀和凌霜两个服侍她起床,将昨日选择的粉色裙子穿了。又梳家常的百合发髻,碎发垂在两边。耳上戴一对珍珠耳环,头上用了一对浅色透明的翡翠发簪。脑后别两多粉色芙蓉,金色华盛。发髻中插两枝玉制的花朵,两朵小小的金色珠花。 眉不画自浓,唇不点而朱。粉妆玉砌,更有一分年幼的可爱。又别了府上小姐每人一支的凤凰吐流苏的金钗,大方得体。 虽然是庆贺她入府,到底这样的宴会,也不是她的主角。心里知晓,也就随便众人安排了。夏淳离去,向大夫人禀报了。大夫人一早来园中打点,午时后便会有达官贵人前来。 查看何处全部妥当,径直去了秦柔书的院子。看着自家女儿穿一件蚕丝刺绣的蓝色春裙,长发飘逸,眉目灵动,打扮合理,既有女子的贤淑,又明艳动人,才放心离去。 午时,园中一切准备妥当。丫头传话,让秦韵去院中,等候贵人,一一拜见。两国的礼仪有所不同,行礼一事,又有些生疏。好在夏天园中放了冰块,解了暑气,又得各样风景衬托,才觉得好些。 旭音陪同二夫人前来,两人皆是和平日不同的大妆,雍容华贵。见了两人,秦韵行礼问安,又寒暄几句。秦韵与旭音相视而笑,都有认识许久的感觉。 一时秦褰来了,后面跟随着的人直让秦韵在心底跌了下巴。 跟随在他后头的人,眉中有极温和的笑意,走近时,挡住了众人眼光,趁着别人不注意对着秦韵眨了一下眼。 此时,二小姐秦柔诗亦带了丫鬟过来。对着秦褰,大夫人,二夫人等行了礼,才站立,就被秦褰旁边的人吸引住,愣了一下。 心下斐腹,这人怎的有中不自觉的吸引力。温和至极,有诗书文人之貌,又有一番不卑不亢的气质在里头。举手投足,不动声色就将人的眼睛吸引住。不是偏偏少年可比,又不止于儒雅。颇有几分书中圣人的神态。 秦褰对众人介绍带来的人。“这位离先生,是我多年老友,近日来京师小住。” 大夫人二夫人行了礼,称先生。秦韵和柔诗亦行礼同声道“见过离先生。” 秦褰对着他说了什么,招呼着他进去。离先生对着秦韵说“此番来未曾带了什么,晚些让人送份薄礼给小姐。”秦褰让他不必客气,又请他进去。 一时大夫人来请秦褰,他简单招待了离先生便去迎接其他客人。 “先生且坐,多用些茶点。招呼不周,请多担待。” 离先生对着秦褰作了一揖“多谢大人。这园中风景极好,鄙人想四下看看。不知可否?” “先生自便,若有不知的,只问府上人便是。” 话毕,秦褰随大夫人出去迎客。他未带随从,独自在园中走动。 外头来了位重要的客人,本不在请帖之中。听得来了,秦褰与大夫人忙去迎接。 嫡女柔书来了,正是嫡出的风范,华贵异常。 这头秦韵并无事,外加两位姐姐外头共同招呼,悄悄的带了凌霜溜去园中。远远的看见离先生立在柳树旁,欣赏湖中的荷花莲叶。长衣修影,风度偏偏,素雅又冷俊。远远看着,如同玄山远峰。 那人仿佛是与他心有灵犀,侧头而望,又转过身看她。四下无人,远远的眨了左眼,全当做了见面的招呼。 看着她和丫鬟,远远的粉色一团倩影,和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美不胜收。只走道他眼前,福了一福身体。见她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好笑么,你怎么成了他的朋友,连我也不知?” “认识多年了,如今我也算是朝廷的课卿。有所礼遇,是属应当。” “方才人称呼你为离先生?我还不知,你布了什么局。” “过几日你便知道了。今天过来的客人极多。你近来在这园中,外头的消息未曾让你多知道,有几个人你多关注。” “都是谁呢?旁枝末节,也不用我吧。” “自然是重要的,大秦表面波云诡谲。实则全不似我们看到的这般。” “既然来了,也猜到这里波折重重,再看吧。” “毓王府世子轩辕峻,大将军蒙龑,右丞宇文家公子宇文陵武。文安侯府世子云天华。” “我记住了。这会儿人该多了,我先走了。师哥你多小心。” 秦韵带着凌霜走了,前去大厅时正遇见秦柔书正和来的二夫人娘家,云安侯府世子说话。 旭音正陪着二夫人过来,她姊妹二人见了,给二夫人行礼。 正和柔书说话的文安侯世子见了二夫人,过去问安说话。 云天华见了二夫人,拜了一拜。“华儿见过姑姑,嫂嫂。”旭音还礼,秦韵,柔诗柔书两个亦行礼于天华,道。“见过世子。” 秦韵仔细观察了,周围人。只见柔诗看着云天华的眼神,透着三分欣喜与和平日不同的温柔。又想起才见到的,柔诗之前的刺绣,心下明白了含义。 二夫人示意他起来。“华儿不必多礼,今日过来,先见过四妹妹韵儿,方才不在,今日她才是主角。” 云天华见着钗了秦家小姐凤钗的粉衣女子。“想来,这位便是府上四小姐,秦韵姑娘。”旭音和天华秦韵熟悉,回他。“正是府上的四丫头。” 秦韵只的回他。“韵儿听嫂嫂说过表哥,今日才算是见着真人。” “外头只说秦府四小姐国色天香,今日见着韵表妹,才知外头说的不假。” “表哥谬赞了。” 柔书取笑他“难道表哥来了,眼里只有新来的妹妹了。我和二姐姐,都是庸脂俗粉了不曾。” “柔书表妹说的什么话,我不曾说。且二妹妹与你明艳动人,怎么能妄自菲薄。” 第166章 秦府家宴 二夫人见外头又有人来,园了场面。“韵儿,外头来了客人,你且去招呼者。诗儿年纪小,也骄纵些。难道还要和你四妹妹计较不成。” 听得二夫人这么说,秦柔书亦不能博了长辈的面子,只得回了句“是,书儿怎么会和四妹妹计较呢,不过是女孩子间一句玩笑罢了。” 二夫人听出了这话,竟然是说她不该插手她姐妹间的玩笑。 云天华见此,对二夫人道。“姑姑,嫂嫂,看着是陵武兄到了。” 旭音朝客人处看着,真是他兄长到了,二夫人带着两人前去。 秦韵在外头和大夫人见客,远远的有仪仗与软轿而来。又两个小太监前来禀报,见着秦褰与大夫人先打了个千,半跪了,道“秦老爷,夫人,太子侧妃柔妃娘娘到了。” 众人在门口等着,软轿停靠,轿中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轿。见着府上的人,皆行礼欢迎,让众人免礼。又对着父母一拜,全了父女间的礼仪。 秦韵看着眼前的太子侧妃秦柔曦,眉中自有一份典雅严肃,笑容别具气质,头戴五支八宝风钗,眉心垂一点红宝流苏,一身明黄衣裙,粉色长巾,一派皇家风范又不失貌美,正如牡丹盛放,艳压群芳。不怒自威,只一站立,就将同辈的女子们深深压了下去。 消息称这位柔妃娘娘可是东宫第一得意之人,太子妃贵为正妃,亦比不得她的宠爱。三位良娣,四位孺子,并其它侍妾都不如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秦柔曦不露神色打量了新寻回来的妹妹,美貌异常,身材娇小。又有几分天然的纯真。一边上前问她“这位便是四妹妹了,回来就好。”一面心里盘算着,将来可作巩固太子势力的棋子,来日登了大宝,秦家的地位便更加不可撼动。 秦韵对着秦柔曦福了一福,只青涩道。“韵儿见过柔妃娘娘。” “一家子姐妹,不必见外。只随诗儿书儿姊妹两个,唤我长姐。” 秦柔曦携了她的手,一同进去。嘘寒问暖,一片祥和。 大将军在外头遇见四皇子轩辕瀚,秦褰招呼着两位。长公主带了钰珍郡主进去。 众人见了长公主,皆止了笑言,停了酒水,起身行礼。柔妃亦带了自家姐妹起身拜见。钰珍郡主对着柔诗做了鬼脸,又装做严肃,随她母亲长公主上座了。又取了点戏的册子给长公主看。 柔妃一旁介绍自家的四妹妹,秦韵行礼问安后,退至一旁,众人得了长公主示下,仍旧喝酒聊天。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客人皆到了,按着朝中位次一一入座。所呈上的各色菜肴按着几位重要贵人们的口味烹制,长公主,四皇子们都觉得秦家安排得极为合理。 送来的许多贺礼都流水的往青玉院中送去,留在院中的凌香带着几个丫鬟收了礼物,登记了,待秦韵回来查看。看着时辰,院子里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凌香安排了几个丫头看着,自己出门拿了长柳枝条编制的长篓去采秦韵要的水上粉色芙蓉。 挽月楼上,歌舞升平。挽月楼下,暗流涌动。三人从进了街头一处小院落,进屋后开了墙上一枚不起眼的机关,地上开了半丈左右,显出一片梯子。 三人走了进去,又开了一个机关,下到地下的一处通道。进入通道之中,走完通道,是七曲迷宫,三人进了其中一个,转了方向又行了数刻。上了楼梯,开了机关,才进入房间。往前几步,是一道青铜的大门。芷汀上前启动了机关,门一时开了。 大殿中,众人行了礼,挽月地城首领晁枢带着众人对着殿中麒麟座上的女子跪下行礼。“属下参见公主。” 晁枢见着座上的女子面具森然纱巾凌凌,眉间一点朱红,眼中并无多余神色,阴冷异常。 “晁枢,十八卫留下,其他人不必再此。” “是” “公主,腾蛇卫已经潜伏多时,只待公主一声令下,就可行事。” 堇月挥手将悬挂在顶上的帛布地图张开垂下。“晁枢,一年前便让你安排的事,这两个月进行得如何了?” 晁枢仪表堂堂,不过二十有七,玄衣银冠,凡事自信有度,处事游刃有余,从未有差错。面对堇月安排的许多极困难的事,从来也做得周密细致。“回公主,公主所安排的黄金,六十万两通过暗线的青楼酒肆,赌场,银楼,米庄,盐肆转入秦大人执掌的三大钱庄,横跨九省十城。四十万两集中流动至京师的钱庄,进去的暗桩已经将消息传出,所有黄金已经放出去了。若一时取出,京师必定大乱。” “就放着,反正我暂时也不缺钱花,只一样。黄金进去了,利息上得收回一半。另外一半,拿去打点。” “公主放心,账目上的进项必定让公主满意。另外五十万两黄金,在九省十城建了医馆,囤积许多药材。” “所用大夫医术如何?” “右卫培养出来的人,全是公主的医术。虽不及当世名医,个个的医术却是能上得沙场的。” “半年前本座研制出的,将各类药材,按着通常病症炼制成可以保存数年药丸,现在可行了么?” “地宫中炼药师门已经炼制成功,方法已经秘传到咱们主要的几家药坊里,随时可以造出。” “如此甚好。一会儿将收集的朝中众大臣的消息给我。本座安排的所有事,和安插的人,没有走露半点吧?” “公主,属下已经安排妥当。纵然露出一星办点,所有证据也只会指向北越与西京。” “军中还是不能潜入么?” “派去的细作已经拿到了蒙家边境布防图,不过是假的。一死一伤,伤的那个受了酷刑,未曾交代。五日后从军中送入将军府,已经派了高手去拦截。若是救不出,亦会送他一程。” “本座记得,细作落网,是要自行了断。其间是否有乍?” “蒙家军的功夫,只怕是费了招子,用了断魂药,求死不得。” “派人早日处理了,也少些麻烦。” “是。” “本座还有三件事,一是在宫中部下棋子,不必她能牵制前朝,只要精通魅术,能掏空身子便好。二则,在现有的死士杀手中挑选出筋骨极强的,只需要十五人,授之以各大门派的武功,势必要练到极致。可以灵药催发潜能,这人半年时间就得训练出来。三么,收集朝中文武大臣的各式罪证,越多越好。” 第167章 处置张子染 “是,公主。所有消息已经送入天麒堂,请公主移步过目。” 堇月离了大厅,转去观看所承消息。晁枢看着她的背影远了,殿中的压抑氛围减缓不少。这一坐,也得几个时辰了,且公主查看重要信息时,非重大事件,从来不允许旁人打扰。 凌香执掌堇月的暗卫,司情报,早年曾在晁枢手下受训,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之久了。 “凌香姑姑?” 凌香放下手中的帛布“晁枢,你好像比我还年长几岁,怎么这么唤我,难不成,我看起来有这么老么。” “是,凌香妹妹。”他笑了一笑,算着自己的年纪怎么比她大出许多。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莫不是找我帮什么忙,或者是又借什么人?” 晁枢把手里的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难道只能有事才能找你不成?” 凌香一双眼睛斜瞪着他。“我是觉得,你这突然妹妹,姑姑的,像极了有求于人。” 晁枢走向她,逼得她退了两步。“你这么说了,我若无事找你,岂不是辜负你对我的了解。” “去你的,什么事,别买关子。” “当真无事。” 凌香看着地图“公主绸缪多年,才有这些了安排,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何要花费如此多的黄金。这几年,金吾卫不断扩张,不是处处都要用钱么?” “你是担心公主的私库不足?还是担心银钱只出不进?” “二者皆有?虽然女皇赏赐极多,金吾卫大部分亦是走的国库。可是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花。” 晁枢又降下一张地图,地图上几色彩线。“你自来不擅这块,一时未明白也是有的。只是这一项,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看这图。” 凌香看着图上的点线,仍然是不明白。晁枢给她解释“运送过来的黄金,一半是女皇赏赐,一半是晁還从天山寻来的珍宝从富商那里换取的。再者,这些黄金入了大秦,只有持续赚钱的,就没有亏损的。这里明面上的生意,由晁曜管着,这一年的进项也有不少。若是公主的私库,就更不用担心了,光是故国公主一年的俸禄赏赐,王家的进账,就足够了。你看这图上的线条,正是公主钱财的来源。” “晁還一身侠义,处理江湖上的事又占了理,谁也得给几分面子。晁曜我虽不识,也听公主说过他做生意是最好的。” “晁枢,我们虽然认识的早,我却未曾听你提过,你是怎么被收在公主座下的,而且,且公主如此信任你。” “你想知道?” “有些好奇而已。” “不曾见凌香妹妹这么关心其他人,难道你看上我了?”晁枢直勾勾的看着她,看得她脸颊一时红了起来。 “去你大爷的,看上你个大头鬼。”凌香挥了衣袖,跑出去芷汀那里。 “看不上也没关系,骂我做什么呢?”看着凌香跑出去的的样子,一抹邪魅的笑容浮上脸。 看完所有的消息欲回贯苍园时已经五更,才欲出去又迎来不速之客。 江子染见了堇月并无动作,取出怀中的令牌。堇月看着他手中的女皇密令,再看着他通身黑衣,面上略带桀骜的表情。 凌香先发了话,亦是堇月的意思。“堇月大公主自五年前,就得女皇陛下特许,无须行大礼,大人拿着女皇密令,是要公主下跪行礼还是其它含义?” 江子染听得这话,回复三人。“微臣知道公主是无需行礼的,取出令牌,是表明身份,并无其它含义。不过公主得了特赦,难道两位女官也是如此?” 堇月知晓他来着不善,也不欲和他争辩。但是也想让他知道知道规矩。“你们两个,见了女皇密令,的确该行礼。”芷汀,凌香两个对着令牌跪下。“参见女皇陛下。” 行了礼,两人受堇月的示意起身。并不顾及张子染的脸色。堇月一步一步走向他,气势突然压抑起来,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既然说规矩,那么你见了本公主,是否该按着规矩行礼呢?”张子染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面上却不曾显出任何畏惧。亦并不行大礼,只微微一拜“微臣参见公主。” “你带了女皇密令,是母皇有何旨意?” “是,公主殿下。护国大公主南荣堇月接旨。” “本座不爱听文邹邹的废话,你只说女皇陛下的意思,交待信物即可。” 张子染本想发火,却半点火气都发不出,只得暂时低头一把。“陛下担心公主安危,特地安排了微臣来京师地城相助公主。”又拿出一块犀牛角刻制的龙鱼,交给堇月。堇月按着微小的机关开了,见着里面的中间的一枚珍珠。 “本座不太明白,你来相助本座,是听本座号令,还是要本座听你号令?” “微臣不敢。” “地城人手足够,倒是本座城外一处庄园还缺人手,你可愿过去?” 听了这话,张子染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搬出女皇的旨意。“回公主殿下,陛下的意思是微臣留在公主身边。” “陛下的意思,本座自然明白。那大人想在这地城之中,担任何职,掌管何事?” “公主殿下,微臣知晓地城已有晁枢大人掌管运行,微臣愿随大人做个副职,为女皇霸业尽一分绵力。” “好,本座便让你就在地城,跟随晁枢纽。不过地城的规矩,你怕是不太知道。” “微臣不知是何规矩,但请公主示下。” 凌香端了酒水,立在一侧。“地城规矩,凡这里的人,不论职位高底,都得饮下本座调制的毒酒。这毒一月服用一次解药,可保平安。上至本座身边的护卫婢女,下至晁枢晁諒,无一人可免。” 凌香将酒杯端给张子染“大人,请。”张子染端了酒杯,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显示出来。手指微抖,拿了酒杯,一饮而尽。“微臣遵命。” “来人,带张大人去找晁枢。” 三人看着张子染离去,才上了挽月楼的后门花园,架了车架离去。 第168章 处置张子染 凌霜在车上取出随身的水晶圆镜,又掌了灯。将信物至于后面,果然看见微雕的旨意。芷汀忍不住问“小姐,陛下为何派了他来,说了是相助,怎么看都是在监视公主。” 凌香洞察人心,对着她二人说。“若是监视,只怕还有高手。派张子染来,监视是其次的,更多,怕是提醒公主。” “提醒什么?公主兢兢业业忠心耿耿,难道陛下还不信任不成?” 凌香又回她“信任这东西,在于控制。在控制范围内,当然信任,若是觉得一朝难以控制了,信任慢慢就荡然无存。只是奴婢不明白,女皇陛下如何会认为公主不受控制。” 堇月将面具取下,端详着。“女皇需要强大的力量来实现她的野心,筹谋数十年,又扶植我来制衡宸君。这便是她矛盾之处了,朝中已经没有人可以抗衡她给我的力量。不能制衡,亦不能全部掌控,自然就没有原来那般信任。所以,才让人来提点我。必要时,可以取代我。” 芷汀很是不服“取代公主?谁能取代公主?” “南荣堇绥” 凌香若有所思“大皇子虽然智勇,可是年纪尚小,魄力不足。纵然有宸君相助,也控制不住公主培养出来的人。” “女皇不会让王家插手,若是真有取而代之的一天,必然也选好了可以替南宋堇绥控制金吾卫的人选。不过都是后话,真到了兔死狗烹那一日,再说吧。” 芷汀想到以前的许多事又问她“可是女皇陛下,不是欲将皇位传给公主么?怎么会。” “以前是,未必现在是,现在是,未必以后还是。这就是月氏皇族残忍的地方了,永远选最合适的。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化。” 凌香体会到这个时刻的悲凉,所有的宠爱,哪怕有三分真心,也是有七分交易。“小姐,好在圣君一向待小姐是极好的。” 听了这话,堇月的眼神恢复了一点人气。“若这世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可以信任的,师哥便是。” 芷汀倒了酒给她,想起初见堇月的时候。她并没有现在这样的气势,不爱说话。在金吾中摸爬滚打,受尽训练的苦楚,才收服众人。一共,也才一年不到。后来中卫叛变,她只身入陷阱,杀尽叛变的三千中卫,后来金吾卫年年扩张,所控制的势力越来越多,所杀的人亦越来越多,才练就了她后来的杀伐决断冷漠无情。冷漠是对外人的,当年她们三人各自执掌一卫,堇月未曾控制住金吾卫时,曾在她们手下受训,后来又将她们收在门下。三人十数次差点命丧敌手,堇月救下她们的性命。后来相处中,她们三人得到了作为一件工具从未有过的尊重和信任。 “小姐今日也累了,回去好好泡一泡热水,也解一解乏。” “明日把所有来的人和事都推了,咱们多睡一会儿。” 马车驰入街道,夜色中,一切慢慢安静下来。 第二日午时过了,玲珑绣庄的掌柜亲自送了一件样衣入将军府。 打开来看,是一件冰蚕丝织就的玄色衣裳,裙上银丝盘金绣出的海涛浪花,上半身是各色极细的丝线绣出的银河繁星,衣裳共两件,待将军觉得衣裳可以了,便开始上泥金七彩夜明珠和各种宝石珠子。 “将军,这件衣裳刺绣丝线将底色的玄色盖住了大部分。白日里明艳动人,若是待明珠镶嵌好后,夜晚看来,正如星辰大海,加诸一身。” 蒙龑看着衣裳的确制的不错,明珠和宝石米珠已经送去。“明日可能制好?” “回将军,所这件衣裳可以。明日下午,便能完工。” “明日完工,本将军会派人去取。这事不必让外人知晓,这样件东西,不需要有第二件。” 玲珑绣庄十二个最好的绣娘并珍宝斋的镶嵌师傅。二十玫颜色不同的夜明珠打磨碎,部分制成了泥金粉末,有夜光效果的银光宝石也打磨了许多细珠。众人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差池。 是夜,将军入军营未曾回来。丫鬟正准备将玲珑绣庄送来的衣裳,取来烧掉。正欲上灼华。 丫鬟翠儿端着衣裳对着灼华拜了一拜“姑娘。” “翠儿,这衣裳那里来的?” “姑娘,程副将让奴婢将这件衣裳烧了。” “好好的,为何要烧了?你拿来我看一看。”丫鬟沫儿将衣裳打开,借一点灯光,看着衣裳,几个丫鬟都惊讶了。灼华一时看出了上头刺绣的画是蒙龑的手笔。传了副将,问明白原委,副将亦不知。于是让翠儿将衣裳送去自己那里,查看一番才去烧毁。 灼华生得美艳,是公主赏赐给将军的,从来也是得宠的。虽无名分,但是在将军跟前,偶尔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正在妆台前查看衣裳,外头沫儿来传话。原来是芮姬炖了补品,前来问安。 “参加姑娘。芮姬炖了些补品,特地送来给姑娘尝尝。”芮姬平了眼神,看见妆台上的衣裳,目中一下闪出惊叹的神色。 “难为你了,还做这些。以后不要这么劳累,只安排了,让厨房做便可。” “对姑娘的一点心意,奴婢虽然笨拙,手艺差些,也不敢假手他人。”虽然说话,眼睛却停在衣裳和妆台上许多珠宝上。 灼华看出了她的心思,尝了一口汤。“妹妹手艺极好,这汤炖得,府上的厨子可万万比不得。” “姑娘谬赞了,奴婢不敢当。” “怎么还改不过来,你既然进来了,你我只姐妹相称。来日你受了将军宠信,咱们更是一家人了。” 芮姬仿佛有些委屈“姐姐说的是,只是奴婢姿色平庸,将军不喜。怕平白辜负了姐姐的安排。” “怎么又奴婢奴婢的,在我这里,咱们便如同姐妹一般。将军并非厌恶你,只是当日公务繁忙。” “姐姐说的事。” “对了,方才副将让人烧一件衣裳。说是做的不好,姐姐看着这衣裳大小,像是按着妹妹的身量做的。正是妆台那一件,不如妹妹试一试。” 听得让她试衣裳,想着衣裳美丽,连推辞都剩下了。翠儿给她换了衣裳,只小了一点,却也能穿。 从屏风后出来,整个人惊艳了灼华。芮姬转了一圈,只觉得这衣裳再没有能比它更美的了。 第169章 碧潮繁星裙 灼华脑中浮现了一个人,忍住了妒色。“我说怎么要烧了,原来是不合身啊。想来将军对送出去的东西要求极高。必定是还不满意,或许已经让人给妹妹制了新的。” 芮姬听了这话,喜上眉稍。“姐姐说的可是真的。可是,我还未曾服侍过将军。” “妹妹不必着急,我记得将军极喜欢一件衣裳。这衣裳我只穿过一次,若是妹妹不嫌弃,我便送给妹妹,明日妹妹穿着它去侍候将军。将军必定动心。” “是什么衣裳,姐姐的东西,妹妹怎么敢嫌弃。”说了这话,神色飞扬。 灼华让翠儿取出一套粉色衣裙,并一条白色纱巾,给她换了。又让人悄悄把碧潮繁星裙拿去烧了。“妹妹穿这衣裳正好,只是这发髻和首饰不是将军喜欢的。将军喜欢素简的。”又给她梳了头发,束了发带,插一枚流苏的发钗。将纱巾用珍珠小簪固定了。 蒙住脸,这样梳妆,已经有六分像她了。“妹妹这番打扮,将军必定喜欢。” “谢姐姐指点,那妹妹明日便穿这身衣裳去侍候将军?” “明日姐姐会给你安排好,你回去用蔷薇和红玫瑰浸浴。明日将军定会留下你的。” 说到这里,芮姬红了脸。说了一会儿话,才退下。 回到房里已经晚了,伺候她的丫头柳如儿见她与平时不同,给她倒了茶。问她是怎么了,芮姬将喜事告诉了柳如儿,小丫头正盼着她得宠,自己也好高升。又给她用玫瑰浸浴。 “灼华姑娘待姑娘真好。” “好?若不是看见将军特地给我制的不合身要烧毁的衣裳,她怎么会突然的帮我。既然帮我,我也就受着。来日等我得了名分,成了主子。才好好教训她。” “灼华姑娘在府上多年,服侍将军最久。可是却从没有名分,也不知将军怎么想的。” “你也说她服侍了多年,算是人老珠黄。将军看她服侍多年才未将她赶出去。大家都是奴婢,她不过是多服侍了几年,就穿金带玉的,连副将们也遵她一声姑娘,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我生的貌美,不怕得不到将军宠爱,将来将军的赏赐便更多了。” “姑娘说的是,不过灼华姑娘为何要帮助姑娘?” “想来是她年老色衰,怕拴不住将军的心,所以让我服侍将军。得了宠也是她的功劳,也许将军看她懂事,就抬了主子身份。不行,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姑娘且不要想得太多,明日还要服侍将军。不如先好好注意,明日起色也好。将军看了更加动心了。” “你说的是呢。一会儿端补品来,我要好好补一补。 梦境里是一场雪地里的断绝,未有言语。只是那人的眼神已经足够让人从心里痛出血来。 房中案前,灯油快燃尽了。撑在头下的手也已经麻痹,外头一点动静,他应声醒来。洛尘进来添了灯油,又退出去。 巽恬看着案前的图纸,叫住了洛尘。 “少主有何吩咐?” “通知擎烨,朝中旧部,还未合作的七人不必在谈了,用迷心术。” “少主,迷心术伤人心智,少主还朝还需时日。到时他们若是痴傻,怕对少主有大业有所影响。” “能用则用,无用除之。” “是,奴婢这就通知擎烨大人。” 案前图纸上,是一座小城。占据半山,刀削斧凿。宏大又坚固,是一处人做的世外桃源,又仿佛一处完美的监狱。 灯灭入眠,五更鸡鸣。 芷汀将密令传出,回去服侍秦韵起床。凌霜,凌香,冷玉三个人忙了几日,让她们回去好生休息。芷汀进去,见她已经梳洗好。“小姐该等奴婢服侍你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过来。”秦韵把过去的芷汀按在床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你不用管我。这几日太劳碌,你就在这里乖乖的睡一会儿。” “小姐要去那里?一会子要去给大夫人请安。” “我去园中走一走,你也不要惊动她们。”说完,向外头走去。 芷汀累了几夜,沾了秦韵极舒适的床铺,困得睡着了。 清晨,园子里不过是微明。四下寂静,东方才只一片微白。苍龙座角星闪烁在东方。秦韵披了一件浅蓝色的斗蓬在园中慢慢的走着。 风吹所路上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路过假山群,就着一块低矮的石头坐下。又一只肥大的白老鼠沿着石头跑了过来,秦韵眼疾手快,提了它的脖子,抓在手上,盯着它的眼睛。老鼠滋滋的瞎叫,不知是恐惧还是恐吓。 “你怎么一个鼠跑这里来,你不用睡觉的么?” “滋滋滋滋滋滋” “我忘记了,老鼠是半夜干活的。你这么胖,一定偷了很多吃的。” “滋滋滋滋滋滋” “别的老鼠再瘦也是一串一串的,你这么大一个,怎么孤零零的一个鼠?” “滋滋滋滋滋滋” “你的家人呢?你的父母兄弟子女同伴儿孙呢?” “滋滋滋滋滋滋” “看你这么笨,还被我抓住,一定没有同伴,没有老的老鼠教你,见了人要躲。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滋滋” “算了,我也很久很久很久不吃老鼠了。你走吧,去找个伴,不要让别人抓住,不吃你,也要打死你的。” “滋滋滋滋滋滋” 她将手上的老鼠放了,老鼠吓得不轻,一下跑了。正欲钻进假山,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光并不足够能看到对方,然而一人一鼠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对视着。“滋滋”了一声,进去了。秦韵对着假山点了一点手指。“再见。” 她起身往别的地方走去,园中路上的灯,灯油正好烧到日出。 又想到过往种种,心头冷的像掺了一块冰,她捂住胸口。眼神也变的冰冷至极。 回去房中凌霜已经备好了所有东西,见着她们四个,神色才恢复了点热气。 冷玉端了热茶给她。“小姐回来了,外头还冷,先喝点热茶。” 不一会儿,二门外的婆子传了话。原来几位小姐的轿子已经备好,未用早饭便得去府上拜见老爷夫人。 秦褰歇在大夫人的院子里,一早便起身了。绿鸢服侍他梳洗,大夫人有些疲惫,略慢了一些。夏淳备了许多热水,又去服侍大夫人起床。 绿鸢给秦褰穿衣,着屡。见着丫头眼下有几分乌青,神色倦怠,生了怜惜。在她柔滑的脸上摸了一把,又贴在她的下巴上。“绿儿,白日里你不必在跟前服侍了,下去休息吧。” “一会儿小姐们还要还请安,外头铺子里还有管事来交待事情。一时也走不开,只忙完了,奴婢自然会去休息。” 第170章 碧潮繁星裙 “老爷,几个丫头该到了。咱们也得快些。”夏淳扶夫人去妆台前梳头,正戴了头面。秦褰梳洗完毕,见她正要画眉。“今日难得有一点空闲,为夫替夫人描眉。” 大夫人笑了笑玩笑道:“只怕老爷笨手笨脚的,画的不好,又要重画,耽搁时辰。” 他取了笔,托住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夫人说的那里话,纵然是几个丫头到了,也该等着。为夫若不时常替夫人描眉,自然是笨手笨脚。” 三人入府,在外头正遇上来请安的两个少爷。几个说了一会儿话,又去给老爷夫人请安。秦褰多关心了秦韵几句,见她在园中安好,又夸赞夫人贤惠。 玲珑绣庄将衣服制好时已经下午。两个绣娘将衣裳挂好。掌绣信娘请了掌柜的来。 信娘将盒子备好,让掌柜的查验。“掌柜的,这件衣裙可有名字?” 掌柜的抚了抚胡子,点头道:“碧朝繁星裙。” 信娘一手抚过那裙上的宝石道:“名字倒恰如其分,这件衣裙,真真是千金难求。” 绣娘收了丝线道:“光是劈丝就是十六股,各色彩丝在光照之下把海图星空显得活灵活现,宝石米珠光泽极好。” 掌柜的叹气惋惜道:“可惜这件衣裳,当世只这一件。再也做不出第二件了。” 那绣娘正想着这衣衫若是风靡京都,只怕是千金容易来,于是问道:“掌柜的,这是何意?咱们有手艺,在制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掌柜的拍了拍手道:“一会子,你便知道了。来人,将窗户黑纱垂下。” 黑纱一放,房中一片漆黑。只剩下衣裳上,发出彩色的浅光。淡然的彩光将星河海潮显出极美的样子。通身渐变的蓝色紫色,银白微红。掌柜的让开了窗户,衣裳才黯淡下去。 信娘这辈子没见过夜明珠,这裙上的明珠镶嵌,业由单独的老工人制作,现在见了夜色里这件衣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喃喃道:“白日里,黑夜中,这件衣裙都举世无双。竟然是我们制出来的。” 掌柜的不理她的惊讶,浅浅道:“上头所耗费的材料,足够几个玲珑绣庄了。何况,将军威仪,谁人胆敢在做第二件。” 一时将军府上派了人来取衣裳,信娘将衣裳叠上,又将百花露珠调制的香露洒一点在衣裳上,又以百香扇扇了会儿,才装入那盒子里,铺上一层黑色的锦缎交了出去。来人送了许多黄金作为打赏。 出去的人,马不停蹄的将衣裳送去贯苍园。园中掌事听得是公主府的人,不敢耽搁,带了来人去青玉院。 秦韵在府上用了午饭,回来正有些乏。喝了几杯茶,让丫头们拿出麻将来玩儿,才打出一张三万,听了有客人,赶紧把东西藏了。 来人见了凌霜,将东西送上,就退下了。 凌霜看着那珍贵无比,将盒子送去楼上,禀报道:“小姐,来人是长公主府上的。说是郡主和小姐有缘,特送来的礼物。” 堇月亦有疑惑,于是道:“长公主府上的钰珍郡主?我和她并不熟啊,就是上次我也未能和她多说什么话,好好的送我东西做什么?” 凌霜取了那一起送来的信,递给她道:“小姐,这里还有一封信呢。您先看看,或许便知道了。” 秦韵将信打开,只写了一句谢姑娘所献药方,贺姑娘生辰之喜,落款蒙龑。 堇月大惊,这虽是自己生辰,可是从无外人知晓。这礼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生辰?今日是我生辰?我差点忘记了,可是蒙龑怎么会知道我生辰?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霜亦道:“芷汀報给府上的生辰是十月初六,不可能是今日,而且他也不可能得知。” 芷汀道:“小姐,难道蒙将军知道了什么不成?” 堇月再看了一次那信道“书信中未觉得有不妥。前一句说的是素娥的方子,想来是在军中用处极大。只是后一句是我生辰。” 冷玉想到前日,和芷汀的嬉笑,恍然大悟道:“小姐,我想起来了。前日我和芷汀在池塘边嬉笑,说漏了嘴,或许是将军听到了。” 芷汀回想当日的事“是的,就那一会儿还有人叫了蒙将军去前厅,就是我们说话那会儿。” 堇月立刻质问道:“你们可有说了其它?” 两人都确定没有了没有后,再四说了。 堇月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是他听到了。” 凌香意识到什么,问她道:“小姐,可是生辰有差错,只怕会留下隐患。” 堇月思量片刻后对着诸丫鬟道:“听着,这礼物我收下,不能再起事端。一会儿凌香,你带一个管事的出去,亲自去将军府送一份回礼。就说,我谢过将军好意,药方有用才是药方的福气。只是并不是我的生辰,丫头们记错了,特地送了一件礼物去。” 凌香福了一福道:“是小姐,凌香马上便去。只是送什么礼物呢?” 堇月看着那贵重的盒子道:“咱们先看看这位纵横天下的大老爷们儿送了一件什么奇葩玩意儿在说。” 打开盒子,只见面上一层黑色锦缎,并一张黑色的帖子。张开来看,是昼夜相辉碧潮繁星八个字。 堇月笑了笑,莫不是夜明珠,看来大权在握,也是俗气至极,于是笑道:“难不成是送我夜明珠?” 芷汀扯开那黑色的锦缎,取出衣裳,和凌香一同张开,房中众人皆惊呆了。 凌霜看着裙子“小姐,这真是送您的。未免也过于太华丽了些。”只看着那衣裙上的宝石,便知晓是贵重无比的。 冷玉又道:“虽然华丽,虽然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会不会太贵重了。” 凌香摸着衣裳,觉得柔和温暖,又十分美丽。于是道:“哎,这么贵。咱们回什么礼才是。” 芷汀叹了口气,忧虑道:“小姐,这蒙将军为何送你这件礼物,就算是生日,小姐和他并不相熟。奇了怪了的。” 第171章 七星还魂丹 秦韵想起当日在船上,船中摆设用度。“收起你们惊讶的下巴。冷玉,凌霜,难道你们忘记了,那船上的用度。咱们觉得贵重,也许对于蒙将军来说,不过尔尔。” 芷汀和凌香亦听过这个将军的奢华,四人异口同声。“小姐说的事,不愧是掌天下兵马的权臣,果然奢侈。” 冷玉又补了一句“说起奢侈,小姐也差不到那里去啊。” 三人听了,想到王城中的公主府皆笑了起来。“好了,你们把东西收起来吧。有取笑我的功夫,不如想一想,咱们送什么东西去,晚些还要去办事。” 冷玉去厨房查看补品,凌霜去大夫人处回话,只剩下芷汀凌香两个。 芷汀收了衣裙,放在柜子里。“小姐,咱们不能送贵的,也不能送重的。这份礼又不能轻,奴婢可想不出来。” “而且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能送出去的。”凌香接了话。 “你家小姐我,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虽然这衣裙,珍宝无数,到底也没贵到我还不起。东西我送过去,能不能识出是宝物,就不在我了。” “小姐想好送什么了?既不能泄漏了咱们,又不能亏了人家。” “凌香,把三枚七星还魂丹取来。” “小姐,这丹药光药材就寻了两年。换他一件衣服?” “我又没说全部给他,还他一颗罢了。” 芷汀,取笔墨来。 凌香取来一个极不起眼的盒子,打开来,取出一个常见的小胭脂盒子。里面是一枚金色透明的药丸,发出淡淡的光芒。 秦韵取出一只茶杯,用一只银针划破手指。血顺着杯子流入杯中,秦韵用右手运气,手掌划过左手臂,一会儿就接了半杯血。 凌香见了,忙拦着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芷汀去取药膏。 秦韵将金丹放入杯中,运气于掌覆盖于杯上,血液翻滚。金丹吸收血液,慢慢变成红色,发出赤色光芒。 凌香将丹药装进盒子中。“小姐,要写些什么?” “就写,重伤续命可解百毒。” “凌香,你悄悄和管事去将军府。只说是我的回礼,素娥大夫炼制的。若他坚持不要,你就说炼制方法我是知道的,可以再制。” 凌香带了灵药出去,寻管事的。两人架了车辆,去将军府。 夜色四合,冷玉带了一枚盒子上楼。“小姐,一会儿还要城外。” “你拿的是什么?” “圣君让送来的,说是让小姐戴了去。” 芷汀打开盒子,是几件脂粉,并珍珠和水晶制的钗环。另有一个盒子,做的极为精巧,冷玉将盒子交给秦韵。 秦韵打开来看,是一件玉化砗磲打磨的项链,珠子与珠子大小相同,项链中挂了一块浅红砗磲打磨雕刻而成的三尾青鸾鸟。“砗磲难得,这条项链就更难得了。是圣君送我的生辰礼?” “圣君只说,请小姐戴了这个去。” 芷汀收拾东西,见柜中有微光,打开看了,竟然是白日里送来的玄底五彩的碧潮繁星裙。于是取出衣裳“小姐,这衣裳。” 衣裙上头的星空海图发出点点微光,正如万千星点,汇于一身。秦韵起身过去“这上头,四海夜明珠?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子?”秦韵褪了衣裳,穿了碧潮繁星裙,正好合身,面上浮了笑容。灭了灯火,如同穿了满天星斗在身上。 “芷汀,把刚才的项链拿来,再备一件黑色外袍。” “小姐,您不会穿这个去城外吧。” “这么多宝石,当然穿着。我明日才回来,有问题你们给我撑住。” “是,小姐。” 凌霜去了将军府,管事的呈了帖子。说明了原委,没想到蒙龑直接见了她。三军首领,征战沙场无数,身上的气势和堇月从来不同,却也在举手投足中透出极可怕的气势。 “奴婢参见将军,奉我家小姐的命令,来送一件东西。” 蒙龑想起她是秦韵身旁的丫鬟,曾经在船上见过。“你家小姐让你送什么来?” “小姐说,夫人的药方能救治更多的人,便是药方的福气了。并不能白收了将军的礼,若是夫人知道了,也会责怪小姐。可是东西既然送了小姐,也不能贸然退回。所以,将夫人炼制的药丸让奴婢送一枚过来。” “什么药丸,呈上我看看。本将军送你家小姐礼物,一是答谢你家夫人的药方,二是贺她生辰之喜。” “将军,今日并非我家小姐的生辰。小姐的生辰是十月,婢子前儿不知,弄错了。” 蒙龑打开信件,看见上头的字。“无妨。这丹药真有这般神奇?” “回将军,小姐说:这丹药名七星还魂丹,是夫人行医各处,采药炼制而成。几年才得几枚,将军大可放心。” “如此珍贵的东西,我如何能收,你带回去。” “回将军,小姐说,请将军放心手下,小姐继承夫人的医术,丹药可以再行炼制,且现在回了府,一切安好,这丹药也无太多用处。小姐身无长物,只得将此物回赠,以谢将军。” “如此,本将军就收下了。你下去领赏吧。” “是,奴婢告退。” 蒙龑打开盒子,果然一枚发出浅色赤红的透明丹药在其中。闻之有异香,细细品来,竟然有数十味珍贵药材。“来人,去请老军医。” 不一会儿,老军医来了。 “郑大夫,烦请您看一看这枚药丸。” 郑大夫端了盒子,捏着胡子闻了一闻,眼中放光。有取出小银刀划下一点粉末溶在水中,喝了一口。回味了一会儿,一直点头。 “果然奇药。” “回将军,此药不知炼制方法。但其药材却不下几十味,不可一一述尽。老夫饮这一杯,不过星点粉末,体内有热气回复,定是治伤退毒的灵药。不知将军从何而得?” “一位江湖游医所赠。” “恕老夫多嘴,能制出此药,想必这位大夫的医术定然十分了得。” “谢郑大夫解惑。” “老夫告退。” 灼华听了有人来府上,悄悄查看了,竟然是船上见过的秦府的丫鬟。果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难道真的动心了?从未见过对谁这般上心。”又吩咐丫鬟翠儿去安排芮姬准备好。芮姬得了示下,果然激动不已。 第172章 七星还魂丹 一时按这昨夜的安排,穿戴好了。端了暖身的酒,去将军处。蒙龑见到她,真如见到记忆里的人一般,粉衣长发,轻纱覆面,是夜,芮姬终于得尝所愿。 月照江山,大地一片浅银。巽恬立在松树顶上看着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满天星斗。 “你在瞧什么?” 回过头,人已经在他身后。“我在等你,虽然迟了一点,好在到了。”巽恬对着她笑了一下,伸出手。“堇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堇月将手给他,袖上的光泽闪耀出来,狂风乍起。吹起长袍,碧潮繁星裙配着她的绝色容颜,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巽恬一时呆住。“很美。”拉了他的手,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停在一处小路,直通山谷。“我命人送去的项链,你还喜欢么?” “喜欢啊,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送我这个?” “砗磲和你极像,你不觉的么?” “我像一只贝壳?大贝壳也是贝壳啊?” “砗磲历经千年,方能从平凡的贝壳蜕变成宝石,玉化的过程不知受尽多少风霜磨难。你从幼年至今,不觉得,有几分相似么?” “那青鸾呢?三尾青鸾,不会是想让我去开封宝剑吧。” “不,有这一只青鸾,我希望你不再开启青鸾剑。我以为你懂得我送你项链的含义。” “懂是懂的,不过总要问上一问。咱们快到了么?” “今年是你三十一岁的生辰,我既然要送你东西,自然不能只送一样。把外袍除了吧,挡住衣裳的光了。” 巽恬给她去去了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又取出一条黑色的布,给她蒙上双目。“别怕,有我。马上到了。” 山谷中间并无过多树木,只有蔓延开去的野草。山间有野百合和杜鹃,散发出清淡的香味。草中萤火虫飞舞开去,远远看着,正如天上的星斗落下来了。“我把天上的星星给你摘下来了。”巽恬给她解开眼睛上的布。堇月跑向萤火虫中,旋转着。 巽恬在一旁看着她,仿佛将天上的银河披在了身上。剩下的星星,都落下来陪着她。长发垂下,如同月中嫦娥。 “这两件礼物我都喜欢?其它礼物是什么?” “喜欢便好,第三件礼物就在这附近。你能看出来么?” “这是考我,也得有点提示吧。” “好,斗星东位,五行十方?” “什么礼物需要用上机关的?你等着,我一定找到。” 秦韵飞到半山处,观察山谷方位,果然有一处符合斗星东位的地形。朝着那里飞过去,停在一处石头门外。“五行十方,木,火,土,金,水,十个方位。原来如此。”堇月将门旁的机关调整了,石门左移,内里开了灯火。巽恬在她后头“进去看看是什么?” 两人进去,先是一处山体模型,几座山间有一处是石刻的山庄,与外头用一只铁索桥链接。模型上的山庄细细看去,是九宫阵。“难不成你送我是这个模子?” “里面还有一样东西,你进去看看。” 两人进去,只见一处用细木雕刻的方圆一丈的模型,花草皆栩栩如生。“这是什么?” “外头的山庄的模型,只是更大些。” “嗯,看起来用尽山体优势,仿佛是从山中雕刻而成,且房屋楼宇安排得当,树木花草,相得益彰。后面开出的地,种植了许多桑树,又有空地做耕地,庭院中,池塘正好用了所有的边角。这花,怎么看着像冰莲。” “高山之中,自然只能种冰莲。” “这模型是个世外桃源,仙境也比不过的。可惜你送我这个,我也搬不走啊。” “这,这是不是耗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心里极为感动,送她一座城,送她一处安生之所,世外桃源。 “无妨,过了今年再去看看。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师哥,我,算了,没什么。” “堇月,这件礼物看过就要烧了,真的山庄仍然在等它的主人。还有最后一件礼物,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你还要送我什么?一次生辰,这么多东西,来年你又要准备什么呢?” “来年的事,来年在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到了一百零八岁,我也能给你备礼。” “一百多岁,不是成为老妖怪了。” 巽恬帮她把碎发抚在耳后“你不会老,只要那时候,不嫌弃我老就行。” “若是咱们都能活到一百岁,那不就成了老不死的了。” “瞎说。” “最后一件礼物是什么?” “你跟我来。” 两人又以轻功飞行了一个多时称,才到了一处极高的悬崖上。立在悬崖边,城中灯火,全在眼底。 “你带我来看风景?” 巽恬看着眼前的山河,广袤无垠。“这里能看到最好的景色。” 堇月看着眼前的河山,不免感慨。“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你不也是英雄么?女中豪杰。” “我是小人,不是什么豪杰。” 天离地从没有这般近,两人立了一会儿,月亮已经落入西山。东方的星星渐渐失去光芒,一轮红色的巨大太阳从东方升起,先是露出一片红色,然后整个脸挂在天上,仿佛一面鲜红的胭脂,又如一枚赤红的鸭蛋黄。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群山绿树,皇城,都在这光下,显得渺小。 “最后一件礼物,共赏万里河山。” 阳光洒下金色和红色的光芒,两人站立在悬崖上,看着天空由星光点点,漆黑无垠渐渐变成极深的蓝色,再慢慢变成浅蓝,吞噬天空的星辰。太阳也由有着明显的红色轮廓变得无法直视。河山树木,白云飞鸟,都渐渐清晰起来。 那件碧潮繁星裙露出的长袖摆,光泽消失,蜕变成另外的折射出彩色蚕丝线独特的光。白日里看着,是另一种肃穆的美。遗世独立,或许就是这种样子。巽恬心里这般想着,又回想起她在贯苍园中,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实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 多年训练出的直觉让她对身边的人和事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背后的目光看得她一时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我背上有花不成?” 第173章 贵重生辰礼 想到立时又要分开,身在秦府,虽然也安插了自己的人,可也是时时被监控着,来去并不自由。身在月氏时,即使自由些,也要避着许多耳目,抱病脱身,也是在江湖中奔波,若说相见,虽然有时亦可,能凑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寥寥可数。 “宫中事物极多,近来要远行江南,归来也是一个季度以后了。难道还不能看一看你。” “自然是能的?江南是好地方,你去了,只怕流连忘返。” “不会的。你在这里,远去天涯,下落黄泉也要回来的。” “师哥,这几年移星宫的事务我亦不再过问。收服江湖门派和暗自圈地,真的对女皇的大业有所帮助么?” 巽恬静静的看着她,心下想着,是否她知道了什么,是有所疑心,还是其它的。“怎么这么问?” “好奇而已,江湖纵然一统,也不可能敌过朝廷十万铁军。这些年费了许多功夫,我只是觉得结果有些不可知。”移星宫数年之间,建立分舵无数,压制江湖正斜两道,所有名门正在派无不自危。自从剿灭天山派,取得无数金银,移星之名,更是感动江湖。 “你可还记得月氏的明文帝,当年是如何平定内乱,外攘诸国,最后登基称帝的?”巽恬不解答她的疑惑,只反问她。 “曾外祖父,明文帝。史册记载,初年不得女皇恩宠,远送南疆。出身江湖,娶贤德皇后许氏,诸王之乱,收复江湖势力起兵襄州,后杀三位乱王,两位公主,乱臣威氏一族,平内乱。外退大秦,西京,北越三军,割江北保百姓,南驱周军,西退诸岛海军。后女皇禅位,登基以后,空置六宫。令万民修养生息,兴农重商,十年之间,使国力恢复。可是和咱们统一江湖有何关系?” 这明文帝是月氏史上极少见的君王,以武定国,却称文帝。诸王子公主兵力极强,从乱军手中争得一片满目疮痍的国土,彼时南痨北旱,人皆易子而食。舍国土,换取家国百姓的平安,兢兢业业几十年,将伤重难愈的月氏,治理得恢复生机。一生之中,只娶皇后一人。后两位继承的储君,继承他的政策,终于让月氏成为诸国最强。 “你那曾外祖父,能平定内乱,全靠出自江湖的那支铁军。亦是你现在统领的金吾卫的原身,金吾卫的实力,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一统江湖,若战,便有一支军队。金吾卫再强,也不可能远赴大秦。江湖势力再弱,也得地利之势。纵然战,却未必输。” “师哥,若是两国交战大秦的江湖会协助外敌么?” “不会,所以移星宫的势力,只会针对,朝廷的军队。培养好了,不伤国力一千,也损八百。到时候,联合诸国,共分大秦,未为不可。” “可惜了这片大好河山,我却不愿见到战乱。”虽然不愿,可是月氏的兵权从来不会在她的手里。他日女皇挥军三十万入秦,也不过是跨了边境十五城。 “你原本就是为了谋取大秦而来,怎么会现在生了恻隐?”知晓她终会是医者仁慈之心作祟,不忍战乱。虽然无论过去将来,巽恬自己都不会容许他国之兵进犯,还是对她的这种仁慈感到叹息。 “并非是我生了恻隐,只是这一切,慢慢的朝着我原本的计划偏离。我总觉得,自己掌控不了这局面。”女皇暗中派遣的势力越来越多,是协助亦是怀疑。 “你不是按着计划走得极好么?怎么会有这般失落之感?”巽恬立在后头,明显的感觉到她脊背上透露出的,安全感的缺失。话里话外,亦未有对自己的半分怀疑。 “说来可笑。潜入大秦的势力和对银商农医的渗透极其顺利,就连各处风月场所挖出来的消息都极有用。一切仿佛很顺利。只是太过顺利的事情,总是让人不安。让人没来由的失去安全感。”女皇绸缪数十年,早早也布下了暗网。自己的计策尚算周全,可是女皇行为里淡淡的不信任和过于顺利,才让人毛骨悚然。 “不必想得太多,本来大秦就危机四伏。咱们运筹帷幄多年,又得几代女皇暗中势力相助。顺利些,又有何不可。” “危机四伏?师哥,来大秦这些时日,才觉得之前所见到的危机四伏,根本就没有我们想的这般严重。相反,所谓危机,才是整个帝国平衡的基础,我反而认为这里,坚固异常。虽说国力不如以前,相比之下,威胁却并没有月氏那么强。”查看了大秦的暗中的军事平衡后,更觉得这个国家,没有诸位女皇所想的那么容易摧毁。自然,若是容易,也不会要月氏四代储君,全都阴谋行事。若自己亦算得储君一位。 “如今计划顺利得当,接下来要如何做呢?”巽恬对她是极了解的,亦知道其智慧和弱点。通过对底层的诱导和关键人物的控制,扭转乾坤。从未仔细问过堇月的具体计划,对于她的手段,一向是极自信的。 “我有个年纪略小些的表弟,不是正好可以执掌一方军队?若是扶持他成为大秦之主,来日禅位,不正是一举数得。省了许多功夫。”月氏多年前和亲,送了宗室女南荣穆,封了昭穆公主前来和亲。嫁给当今大秦的皇帝。自穆公主嫁入大秦,一路从十六御嫔,走至九妃,六贵嫔,四大妃,到今时受封皇贵妃,为众妃之首,皇后之下。 “昭穆公主,当今的大秦的皇贵妃。她唯一的儿子,便是你入秦府,前来道贺的四皇子轩辕瀚。可是太子轩辕稷得朝中文武支持,地位不易撼动。”非我族人,其心必定异,皇帝轩辕麒亦不会容许别国血脉继大统。 “所以,咱们所培养的势力才有个正大光明的用处,不引人猜疑。何况,这位贵妃娘娘如果是个好相予的,亦不会称霸后宫。无外戚朝臣支持,就不得不依靠母国。帝王之位,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抵挡它的诱惑,何况皇子。” “你不也是皇子么?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想到堇月认了生母,受封公主后的野心和十年蛰伏。若是这一项,真是极为般配的。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不在乎江山是多娇还是多妖。”得赤雪莲之前,未知自己有几日的寿命。搅弄风云,才感活得畅快之意。得赤雪莲后,才明白人一旦有极长的寿命,反而能将浮华看得更明白。上有多年未见的至亲骨肉心愿未了,中有同生共死的知己相扶持,下有一甘忠心耿耿的部下追随,不过是全了别人的心愿富贵。从前做别人的刀,是因为情的缺失。后面做别人的刀,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不做一把刀。野心也好,天下也罢,命短时或许是一心所求。至于现在么,已经不重要了。 “这会儿你该回去了,竟然一时忘记了时辰。不过青天白日,你打算飞回去么?” “我走回去。” “穿成这样,走回去,如何交待?” “刚挖好的地道,又快又牢固。你以后不用飞来飞去了,直接走地道。” “这衣裳很漂亮,大海银河栩栩如生。是特地准备过生辰的么?” “蒙龑听到芷汀们的嬉闹,以为是我生辰。让人送来的,我查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挺好看的就穿上了。” “你的生辰和秦韵的生辰不同,他可会起疑?” “我命人去回礼了,处理好了,不会有后患。” “看来他极会送礼,你见过的珍宝无数,难得有你能入眼的。”巽恬看着她胸前的砗磲项链,虽然珍贵难得,比她身上的衣裙却显得逊色不少。 夏季的清晨清爽明亮,热气上升得极快。自从秦府的小姐们入了贯苍园,算起来不到十日,府上原来的女先生家中亦有些发慌。秦家出手一向阔绰,日常赏下来的财物,年节的奉养虽然极丰厚,倒也还算是其次,只是莫名失去了这份职务,外头传得难听。好在这位女先生一向和府中来往极多,借着送礼的功夫四处走动。又因着大夫人身于富贵荣华之中,想来瞧不上她选择的礼物。特地选了贵重的东西,送了几位姨娘。萧姨娘生了女儿,又是老夫人在时指的,没有贵妾的名分,实际上极受看重,在秦褰处是说的上话的。礼物特地添了三倍,又亲自拜会。 萧姨娘受了礼物,听了提点,也是觉得女儿家不该丢了学问。前日夜炖了茶点,和大夫人说了许多话。大夫人觉得有理,自己的女儿一直有贴身的嬷嬷也是以前宫里退下来的女官教养,却不能忽略了庶出女儿们的教养。让外头知道了,岂非失了礼数。盘算着给老爷说了,请女先生入园子,也多了个正当的理由留着老爷。 房中暖烟徐徐,杵药声点点不断。萧姨娘将捣碎的薄荷裹在纱布里,扎紧了口子,投在醒神汤里。端了茶盅,摇上几下才缓缓的灌进茶杯中,合上盖子,端进房中。先服侍了秦褰着了朝服,又安排了醒神滋补的清粥小菜。桌上排了,青叶蒸的虾仁,几样海味扮的小菜,两份饺子,并着粳米粥,党参炖乌鸡汤炖的粥,和清火的绿豆粥。 第174章 贵重生辰礼 丫鬟给秦褰盛了他日常爱吃的粳米粥,放在桌上晾上一会。他挽了萧姨娘的手,又喂给她一枚虾仁。萧姨娘端了放的微温的醒神汤给秦褰。“老爷,这是妾身制的百花薄荷醒神茶,老爷先尝一尝这个。” “这些功夫,只安排厨房去做就可,你自己莫要过于辛苦。”秦褰接了茶,先喝了一口,果然味道清香宜人,提神醒脑。和往日里喝的有三分不同,更添香甜。“服侍老爷是妾身的本分,不愿意交给厨房。” 想着自己的妾室辛苦,复又将茶一口饮尽,放了茶杯,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搽了双唇。“这茶和上月的有些不同,可是添加了什么?” “老爷喜欢就好,夏天的薄荷极百花正好,妾身选了几样用熬制了,加了一些。” “这茶原本就费功夫,你向来起得早,熬制也需一个时辰。何况材料极复杂,想必你又一样一样试了,调和好了味道,才制了给我。常常做这些,如何不辛苦。”秦褰看着空了的茶杯,知晓这茶汤不光是花草用量必须掌握得当,多一分坏了味道,少一分则不足。花材草药添减极费功夫不说,夏日里对着炉火也是煎熬。 “如今柔哥儿去了园子,妾身闲来无事不过是做些微末功夫打发时间罢了。” “书儿也到了年纪,我想着今年过了生辰,该给她寻一门亲事。” “本来各位小姐的亲事该由夫人决定,老爷既提起了,也该和夫人商议。妾身不懂得和老爷来往的各家关系。” “你对书儿的亲事,可有什么想法。我也好和夫人商议,就这么一个女儿。” “夫人对小姐们的教养是一样的,诗文礼仪,样样请了先生来教。想来不会委屈的柔哥儿,妾身想着,不求家世多么高。咱们家出去的小姐,也不会差。只是人品行要好,将来能恩爱扶持,相敬如宾的,也就是了。” “书儿温柔知礼,至纯至孝。为夫也不会委屈了她,咱们家的女儿,在同僚中选了合适的,也是嫁过去为正妻,做主母的。改日我和夫人商议了,也让书儿学一学掌家。” “纵然是嫁出去了,也还有婆母主持中馈。这个倒是不急,以后再学也是一样的。只是当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怕是老爷一时忽略了。”大夫人再贤良,也不能让女儿家的沾了府中权力,真真学了掌家,只怕是掌握不了轻重,得罪了嫡母。况且,这一项,自己呆在老夫人身边多时,又对家事一向了然于心。暗暗指点了女儿多年,不畏惧出嫁以后,制不住一家下人。此时锋芒毕露,便失了夫人的信任,实在得不偿失。 “何事?” “几位小姐向来是请了先生教导女则的,现在住了园子。这一项,也没个安排。四小姐进府晚,老爷多眷顾些,若有缺的,也补一补。妾身不识字,也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姐们,莫说是小姐公子们,就是一等的丫鬟,也是识字知理的。前儿事情极多,一时忘记了也是有的。” “这事我一时未曾过问,今日便安排了人,送了帖子去请先生来。让人在园中安排妥当。难为你还记得。” “家事夫人做主,妾身不敢置喙。有一两件关于各小姐公子的事,上心一些,也是本分。”早也去禀报了夫人,又引导她想出许多不足之处,在老爷这里又是功劳。与人相处,万万不能越过本分去。何况自己全无家世,老夫人一去,也没了依靠。唯独一点老爷的恩宠可以立足,可是大户人家,恩宠一时有一时也无。经营多年,才得了阖府上下的敬重,实在是极难得的。 “小姐,昨儿不曾休息好。今日该好生睡一会子,这书你看了也有两个时辰了。”凌霜从外头回来,听芷汀说了她一早回来就让炮制了提神的茶汤,喝了三海碗。不曾休息,就着一本史册看的入了迷。只看着眼下的乌青,就觉着无神得很。 “本来是极困的,腰也巨疼。可是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所以就不愿意睡了。”秦韵将看了三遍的五百年前的史书放在一旁,揉了一揉腰。 “小姐,可是扭伤了,或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凌霜听了,示意芷汀取药油。 “不曾有,想来是站立得久了。不想睡,备身衣裳,我去园子里走一走。”探了脉象,也并无不妥,仔细思考了一夜行踪,也没有半点用力扭到,何况是撞了腰。心里更是有无名之火,不知往何处发泄。 芷汀取了药油,给她褪了外裳,内衫。秦韵趴在长春凳上,任由芷汀给她揉着腰。芷汀看着自家小姐,愁云惨雾,一点往日的活泼也没有。“小姐是为的什么事情,这么愁闷。今日眉头都是挤在一起的。” “方才在看前数百年前的正宇史记,有些疑惑。“总不能给自己的丫头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而腰疼,然后有一肚子火没处发吧。 ”奴婢听说,大宇朝一统天下九百年,江山绵延万里。小姐疑惑什么也讲我们听听呗。“身在金吾卫受训时,历代史书是要求熟记的。 ”我在想,大宇初建,为何能统一南北,兵力不算极强,国力也弱。相比当时的许多诸侯的实力,实在是差的远了。浩荡九百年,又是因何而国破家亡。“ ”小姐这可是问倒奴婢们了,这个只怕执笔写史书的大人们,都不知吧。小姐怎么总是想这些问题。“自家小姐是够神奇的,没事看些奇门遁甲,各地通达路图也就罢了,还时时拿着这些个问题纠结。一众丫鬟也是无言以对。 凌霜取了衣裳来,正欲给她换了。却见者她啪在春凳上睡着了,芷汀不敢在动手,怕惊动醒了她。又取了蚕丝的薄被子给她盖上。凌霜收了史书,将批注拿页夹了书签,放置好了,才出去。又吩咐芸芹备热水,鲜花,珍珠粉等物。 第175章 欲觅如意郎 丫鬟给秦褰盛了他日常爱吃的粳米粥,放在桌上晾上一会。他挽了萧姨娘的手,又喂给她一枚虾仁。萧姨娘端了放的微温的醒神汤给秦褰。“老爷,这是妾身制的百花薄荷醒神茶,老爷先尝一尝这个。” “这些功夫,只安排厨房去做就可,你自己莫要过于辛苦。”秦褰接了茶,先喝了一口,果然味道清香宜人,提神醒脑。和往日里喝的有三分不同,更添香甜。“服侍老爷是妾身的本分,不愿意交给厨房。” 想着自己的妾室辛苦,复又将茶一口饮尽,放了茶杯,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搽了双唇。“这茶和上月的有些不同,可是添加了什么?” “老爷喜欢就好,夏天的薄荷极百花正好,妾身选了几样用熬制了,加了一些。” “这茶原本就费功夫,你向来起得早,熬制也需一个时辰。何况材料极复杂,想必你又一样一样试了,调和好了味道,才制了给我。常常做这些,如何不辛苦。”秦褰看着空了的茶杯,知晓这茶汤不光是花草用量必须掌握得当,多一分坏了味道,少一分则不足。花材草药添减极费功夫不说,夏日里对着炉火也是煎熬。 “如今柔哥儿去了园子,妾身闲来无事不过是做些微末功夫打发时间罢了。” “书儿也到了年纪,我想着今年过了生辰,该给她寻一门亲事。” “本来各位小姐的亲事该由夫人决定,老爷既提起了,也该和夫人商议。妾身不懂得和老爷来往的各家关系。” “你对书儿的亲事,可有什么想法。我也好和夫人商议,就这么一个女儿。” “夫人对小姐们的教养是一样的,诗文礼仪,样样请了先生来教。想来不会委屈的柔哥儿,妾身想着,不求家世多么高。咱们家出去的小姐,也不会差。只是人品行要好,将来能恩爱扶持,相敬如宾的,也就是了。” “书儿温柔知礼,至纯至孝。为夫也不会委屈了她,咱们家的女儿,在同僚中选了合适的,也是嫁过去为正妻,做主母的。改日我和夫人商议了,也让书儿学一学掌家。” “纵然是嫁出去了,也还有婆母主持中馈。这个倒是不急,以后再学也是一样的。只是当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怕是老爷一时忽略了。”大夫人再贤良,也不能让女儿家的沾了府中权力,真真学了掌家,只怕是掌握不了轻重,得罪了嫡母。况且,这一项,自己呆在老夫人身边多时,又对家事一向了然于心。暗暗指点了女儿多年,不畏惧出嫁以后,制不住一家下人。此时锋芒毕露,便失了夫人的信任,实在得不偿失。 “何事?” “几位小姐向来是请了先生教导女则的,现在住了园子。这一项,也没个安排。四小姐进府晚,老爷多眷顾些,若有缺的,也补一补。妾身不识字,也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姐们,莫说是小姐公子们,就是一等的丫鬟,也是识字知理的。前儿事情极多,一时忘记了也是有的。” “这事我一时未曾过问,今日便安排了人,送了帖子去请先生来。让人在园中安排妥当。难为你还记得。” “家事夫人做主,妾身不敢置喙。有一两件关于各小姐公子的事,上心一些,也是本分。”早也去禀报了夫人,又引导她想出许多不足之处,在老爷这里又是功劳。与人相处,万万不能越过本分去。何况自己全无家世,老夫人一去,也没了依靠。唯独一点老爷的恩宠可以立足,可是大户人家,恩宠一时有一时也无。经营多年,才得了阖府上下的敬重,实在是极难得的。 醒过来已经是傍晚,身上细密的一层汗珠,凌霜服侍她浸浴。 大夫人从来的小丫头哪里得知了萧姨娘的进言,赏了丫鬟荷包。丫鬟炎儿出门开了一看,是两方五两的银子。已经超过了她一年的月钱,又悄悄的回了萧姨娘处。 夏淳和绿鸢从内房出来,去茶水房里泡参茶。夏淳取了红参,点着炉子问绿鸢。“萧姨娘做的这些贤惠的样子,又来给夫人荐了许多话。两头卖乖,即得了夫人的信任,也讨了老爷的欢心。”夫人何苦还还容她这么久。 “这就是萧姨娘厉害的地方了,夫人是正妻,如何会把她放在眼里。她又生了二小姐,得老爷欢心多年。至今,因着老爷的宠爱和老夫人前儿的看重,府上也没有看轻她的。” “这几年,闹腾的贵妾陈姨娘,林姨娘,一应也消停了。这么多年,萧姨娘并无家世,也在府上有这般地位。若说真是像咱们看到的这样贤惠,当初几位姨娘妾室们,哪个是好相与的。”说完这话,夏淳想着绿鸢的身份,自觉得失言。“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自然是极好的。” 绿鸢听得这话,自然知道这意思,知晓她是个口快心直的,也不同她计较。“你这嘴一时也每个遮拦,这话可万万不能在外人哪里提起。” 夏淳知道她性子温和,便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不是对着姐姐,我也不说这些。” “萧姨娘是有子嗣的,自然和旁人不同。何况她这些年来,对夫人也是尽心尽力。受府上诸人敬重,也是应当的。”绿鸢给她解释道。 “她生的不算漂亮,若说对夫人,哪里比得上姐姐忠心一片。姐姐容色无双,什么时候抬了妾才好呢。” 绿鸢忙捂了她的嘴。“纵然我们亲厚,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可记住了么?”夏淳被吓住了,忙点点头。两人端了茶,去夫人房中服侍。 房中大夫人正和下头跪着的人说话,那人身形曼妙。穿得素雅,头上别了乌木的发钗。绿鸢将茶端给大夫人,转身才看见那女子的正面,顿时被惊得呆住了。虽然不曾见过真人,可是眼前的人和老爷时长所看的画像,已经有七八分相识了。 大夫人品了茶,缓缓说到。“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叫水玲,家里除了舅母和两个侄子,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大夫人打量着下头跪着女子,眼睛里藏了凶意,却不曾让旁人看出来。“你可识字?书画可通?” “因舅舅是村里的先生,略识得几个字。不曾学过书画。” “身上有孝也不宜在我跟前伺候,先安排你去园子里头,学一学这里头的规矩,做个管事的帮手。按着二等的丫鬟,月例银子,年节赏赐也够你使的。” “谢谢夫人,只是现在我不懂府上的活儿,做了二等丫鬟,是否于规矩不合。” “倒也是个知礼的,如此便先从小丫头做起。若是学着,能有几分管事的才能,再提了二等吧。” “奴婢谢夫人安排。” “果然是聪明的。夏淳,安排她去园子里,给管事的婆子使唤。” 夏淳领命带了她出去,见她东西简陋,又让人拿了几套好些的衣裳,给她带了,才去园子。 绿鸢不解大夫人的安排,撤了小丫头们,才问她。“夫人,这人是那里来的。为何夫人要留下她。” “早前儿咱们庄子里的先生没了,那先生的女人,她的舅母将她送了来。也是换几个钱,见她生的不错。查了底细,便留下了。” “夫人,她长成这样,年岁看着又小。只怕不合适留下啊。” 知晓绿鸢的担心,自己何尝不是有所顾忌。可是这女子留下的用处,远远比打发走了更好。“正是年岁小,才能安稳为我所用。咱们老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多事悬而未决。留一个将来能用到的人,也是好的。” “夫人说的事。”无非是将来爵位未定,夫人娘家又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要处理,偏偏老爷是个有主见的,时常也妥协不得。 厨房让人送了许多糕点来,排在桌上。绿鸢忙泡了茶,备着。“你去换身浅粉的衣裳,老爷看着也欢喜些。”绿鸢领命出去,正遇上秦褰从外头出来。对着他娇媚一笑,行了礼,跑了过去。 入了房门,便闻到几样点心的味儿。两人一如平常,用了点心,谈笑风生。 大夫人温了酒给他倒上,敬了几杯。待他面上微红,绿鸢也换了衣裳时才说起正事。 “老爷,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 “夫人且说。” “我算着,咱们的几个女儿虽然入了园子,学里的事儿,可不能荒废了。我算着时日,着人去请先生了。” “夫人贤德,这些事,只安排着就行。” “再则,我想请宫中的嬷嬷来教一教几个丫头规矩。只是宫里的嬷嬷,要严厉些。” “咱们家的丫头们,一向是被夫人宠着,太过于严厉,只怕都要闹脾气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和老爷商议。这二丫头,也快到了时候。三丫头,四丫头虽小些。也得未将来考虑着,咱们大丫头如今的身份,几个丫头将来也不会差的太多。若是失了规矩,也伤了咱们府上的体面。” “夫人说的有理,现在学一学。于将来也有好处,纵然是不求多高的门第,和宫中的嬷嬷学过一二,出阁后,也不怕掌不得一府事物。那夫人可想好了,请那一位嬷嬷。” “这事原是柔妃娘娘一早想到了,也物色了好的嬷嬷。退了的二品女官,唤银嬷嬷的。只等老爷同意了,便让人下帖子,接她入园中。” “夫人的安排,自然是最妥当的。” 第176章 与嫂论道 醒过来是已是傍晚,暮色四合。身上盖这薄被。揉了一揉迷迷糊糊的双眼,才觉得自己的衣袖上沾湿了一小片 原来是趴着睡着了,嘴角流下一点口水。凌香见她醒了,给她端了醒神的茶汤。见她脸上被压出的痕迹和红色,想到她许多时候的一本正经,竟然失声笑了出来。秦韵见她笑。起身汲了鞋子,跑到水晶镜子前。又将灯离自己近了一些,见了红痕和嘴角的口水痕迹,忙拿着一旁的纱巾往脸上搽。 芷汀取了沾湿的布巾给她,凌香把茶递给她。笑容任然是止不住,边笑话她边说“小姐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么?” 秦韵放下布巾,取了茶水喝了一大口。“放屁,早就知道不能趴着睡的。你敢笑话我,还笑这么半天。”作势就追她,压在桌上摸她的肉。菱香笑得更凶了,只得求饶。芸芹进来告诉她们热水备好了,才罢手。芷汀又取了衣裳给她换洗沐浴。正换了衣裳,绞干了头发。冷玉来送新制的茯苓糕和薄荷清茶,存在食盒中,取出排在桌子上。 一时贪睡,醒了又十分清醒。便不愿意在房中呆着,让人把点心送去给旭音。自己出去走一走,也不带其它人。芷汀们知道她的习惯,也不跟着,给她备了驱除蚊虫的香包,放她出去了。 盛夏池塘中的荷花开得越发繁盛了,秦韵走在池边,就着月色和点点灯火看池塘中的荷花。远远看着身着银色衣裳,流苏垂肩的发钗的旭音一人在池塘中的秋月庭里,灯火极亮。仔细看着,拿着一本书或是扇子什么的,仔细端详。秦韵踱步过去,在她背后唤她。 “嫂嫂怎么一个人在这?贝儿姐姐呢?” 旭音听了声音,回头看她。见是秦韵,将书扣在石桌上。面上的深思亦舒缓了许多。“原来是妹妹。贝儿我让她去取茶叶灯油了。来,过来坐。” 秦韵就着她旁边的凳子坐了,才道谢。“谢谢嫂嫂。” 旭音倒了一杯清水给她“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也没带个丫鬟。” 秦韵接了茶杯,捧在手里。“下午睡了一会,出来走一走。她们忙了一日,就没让他们跟着了。” “虽说夏天不冷,可是夜里还是有风。你身子不好,虽然体恤丫头们,也该带着人。” “我知道了。”看着旭音扣在桌上的书正式,大宇正史第十七册,讲大宇治国之策的。和自己白日里看的,正式同一书,只不同册。“嫂嫂喜欢看史书?前次看着书房中,史书占了好多呢?”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略看一看。虽然女子该读女则之书,可我从小便更喜这些。” “读史家之言,可以明事理,知对错。以前我娘在时,也让我多看。说起来,的确少有女子喜欢这些枯燥乏味的。”想到幼年师母逼着记下的史书,这话也是实诚的。 “若说枯燥,女则女训不乏味不成。偏生这道理,都让男人们占光了。” “真是巧合,我午时看的也是这书,不过是第三册。有许多问题未能想明白。嫂嫂博学,不如与韵儿解惑。” “博学可不算呢。亦谈不上解惑,你若有不能明白的,只说一说,我们论一论,兴许也有结果了。”想到自家夫君在时,两人总有论不完的学问。神色中有些怅然。 “论一论?” “妹妹,这天下的学问,要求上承,便是论出来的。朝堂之上,鸿儒之中,有的是坐而论道的。许多大学问,亦是从此而来。” “原来如此,不过妹妹可谈不上学问。惹嫂嫂笑话了。” “我不笑话你,有疑问,只说来便是。” 秦韵折了桌上摆着的檀木雕刻的书签夹在她看的书页里。将书翻到末尾画着的地图。地图上正是大宇朝的疆域图,包含了现在的北越,南周,月氏,西京。和大秦,以及西海的一处极大的如同一省之宽的岛屿。可说江山万里,延绵不绝。秦韵将手按在书上,右手指着当时的都城,璞州。“我不明白,当时小小宇国,兵力羸弱,人口亦不多,在当时列国中算不得强盛,如何就一统天下了?既然一统天下近千载,如何又在一夕之间,分裂成五国。若说是后头的帝王昏庸无道,仿佛也不尽然。” 旭音惊讶于她的问题,不像是闺阁儿女所思。想着自己也是偏爱史书,只当是同道中人,得了一个略通心意的人。思考片刻,才回答她。“宇金帝是五十六岁,才统一南北的。” 秦韵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专注的看着旭音。“不错,历经二十载。先北定北疆,后来攻占涂,渠两江四国。不过五载,又挥军西进,攻占了梅岭已西的西海以东。西海的赢成岛一向依附当时的几个大国,内乱时又乘机收了海岛。休养了三年,又挥师南下,不出三年,南方三国尽数归顺。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各代史家虽然注解颇多,我却觉得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旭音认真的听她说着,又回应她。“当时国策,远交近攻,诸国合纵。后来又以利诱之,挑动内乱。诸国利益不均,互相残杀也是对的。史家之总结都有道理,却不合常理。” “如何不合常理?” “我非是所,各家之言不对。只是过于将原因归结于内乱和攻破诸国所得到的兵力了。” “嫂嫂说的不错,史书所载的,就是大宇得了各国兵力,所以无往不利。虽有所牵强,却不无道理。” “各国兵力力有强弱,根本不可能一时间就糅合得天衣无缝。且家国才亡,将士如何会尽心。便是皇帝,也要担心是否会有叛乱。” “的确如此,各国人心不同,纵然归顺,也是求富贵安宁。哪里就能替破我家国之人,抛头颅,洒热血了。纵然是,军令如山。可是。。。。嫂嫂,那原因究竟是何?” “有的东西,正史不记。咱们就得去野史里查一查。你可知,这位千古帝王,一共有三任王后。原配夫人去了后,两位继后都来自草原。” “野史上说,两位王后共册东西两宫。且,她们在为王后前,是北部东西两个草原部落的汗后。若不是嫁了他,都是要封太后的。” “这两位王后本就年长他,如此你还不知道,他如何能统一北境么?” “我明白了,当时并非是统一,而是合作。所以借了北境东西草原的兵力,才能如此快的取得涂,渠两江。草原上的骑兵最是勇武,马上战力可说举世无双。” “再统一梅岭以西时,已经是数年。借这两江富庶,宇金帝已经历练出了自己的军队,虽然不如北境草原那般的战斗力。南扫诸国,也足够了。” “那为何史书所记载的,是大宇的军队统一南北的?” “南疆列国,的确是那支军队统一的。” “嫂嫂,如此我就有另外一问了。既然能用北境草原的兵马。他为何还要动用自己的实力。岂不是浪费了些。” “因为,最狠不过帝王。一早和亲,大宇过去的女子,早就生下了合适的继承人。东西两部兵马极强,却是以一敌百的精锐。人数并不多,在攻下西境后,主要的一干人等,包括他的两个继子,都死在了回程的路上。” “原来是如此,也不难明白后世史书,会有许多润色之笔了。帝王之心,就这般狠毒么?这算恩将仇报?” “也不全是如此,帝王之策,全在利益二字。不是对错可以评论的。至于恩义,纵然有些,哪里能比得上后顾之忧的威胁呢。” “两位王后呢?我不信真如历史中所言。嫂嫂可从野史中得到些讯息。” “有子封侯,含笑而终。鸩酒一杯,白绫一条。虽然不知真假,仔细想来,也差得不远了。” “可怜两位妇人,只怕不知自己不过是男人争斗的棋子。” “你倒是多愁善感的,为古人操心。今日不过是我们闲话几句,你莫要太信了。我也是自己想着或许如此而已。” “所以我说嫂嫂博学,这话不至于让外人知道。至于真否,妹妹当自行思量。” 两人谈得投机,却不曾注意时辰已经晚了。贝儿前来告罪,让大管家的给绊住了,想到时辰以晚了,就过来接自家的主子。凌霜算着时间,也来寻她。两人算着时辰回去了,约着下次在论。 旭音回去后,更觉得这丫头有趣。本就一见如故,没想到还有这样舒服的交谈,更有得了知己的意思在里头。笑意盈盈不止。贝儿见她难得这般高兴,借着这个兴头不让她晚睡,催她入眠。 秦韵随着凌霜回去,更加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南荣堇绥远去北越之事,一时明白了许多。起身传了讯息出去,让人查访他在北越的行踪,以及和月氏各守军的来往。 如此,才睡得安稳了些。 梦中是两个女子绝望的眼神,看不见表情。两个女子年岁已高,一人将长长的白绫,挂在房梁上,踢了凳子。一人饮下酒水,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房外的男人身穿黑色日月河山的常服,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杀意。脸上是多年风霜磨砂的老态,白发徐徐。待看清他的容颜时,是老去的巽恬。秦韵在梦中惊醒,坐起来,一身的睡裳被压得不成形状,贴身的衣裳湿透了。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才缓了缓神。 凌霜几个已经睡了,起身找了贴身的衣裳来换了。又翻到收起来的碧潮繁星裙,星光熠熠,美的让人安慰。将头发拿白玉簪子固定了,穿了裙子,上楼顶去吹一吹风。坐在楼上,裹着衣裳,心情立时平复了许多。凉风徐徐,竟让将头发吹干了。梦境里渗透出来的难以置信和绝望慢慢散去,园中景色颇美,复安慰了许多。“巧合,有所思,固所梦罢了。”自言自语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凌霜醒来听到动静,起来看她不在,又换下了衣裳。听到楼顶的言语声,到了温着的茶上去看她。不一会儿,才下来,继续沉沉的睡过去。 第177章顶撞女先生 过了几日,大夫人将园中专给它姊妹几个设立的学堂布置好了。才下了帖子请了女先生来讲学,一早通知了三位小姐时辰,让备着。又说有宫中的嬷嬷前来教导规矩,一时间几人都没了往日的清闲。 这女先生姓杨,单名一个瑶字,本来是宫中的女史,也通诗书。前几年宫中大赦,放了她出来。原本也是有品级的,在宫中又善于奉承各宫主子,得了推荐,到各大臣家教导小姐们。这次花费了许多精力,才又谋回得这项事务,亦盘算着如何将投出去的银钱盘算回来。 学堂设置在阁天楼中,临着荷塘柳岸。二楼正是讲学的地方,开了窗户外头正好看。 杨瑶管束学生严厉,事无巨细。学里的事一向以先生为重,各家主人不曾多问。有懂事的大丫鬟,贴身的奶妈们偶尔出个主意,暗暗送了礼物,也还松快些。偏生这杨瑶先生时常得了鸡毛就当令箭用了,一时见不得这些富贵官家小姐如何就这么命好,托生在这般人家。二则,卖弄自己的威风,寻一个收礼的进项。有那户人家不受宠爱的庶出女儿,抄书背课,严厉训斥也是有的。诸家主母见她严厉,反而以为是个极好的先生,更加放心了。 学堂之中,柔诗,柔书,秦韵几个正听她讲学。她亦是照着教学的《女则》通读几项,复提问。皆是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之言。三人听得困倦,却也强打着精神听她絮叨。一时休息,柔书柔诗贴身管事的嬷嬷悄悄送了东西。又摆饭请她去用饭。只留她三人在房中,温习书卷。 秦韵一直思着那几册史书,并不认真。柔诗见了,借着这个功夫提醒她。 “四妹妹第一次进学,许是不习惯。一会儿可认真些,先生提问可是要罚的。” 秦韵疑惑不解,进学而已,罚什么?“为何要罚?” “不一定的。只是先生一向严厉。或抄书,或训斥,也是有的。夫人们也一向不管这些。” “多些二姐姐,我明白了。一会儿认真听着。” 柔诗不知她是否备了礼物,又问她。“妹妹许是不知求师问学的规矩。可曾给先生备下些薄礼。” 秦韵顿时明白了,只装作懵然不知。“府中不是给了束修,年节也有礼物么?为何还有备礼。” 柔书嫌弃她蠢笨粗鄙,出言讽刺她,“乃是礼节,妹妹不懂也是正常的。不过妹妹回府不久,能有什么好礼。若是需要,只说一声。这礼么,姐姐替你送。” 秦韵也不计较这话“也不是这个。只是,咱们求学也好,拜师也罢。也没有这样的规矩,若是先生学问极好,也是礼仪人也。怎么会同学生计较。若是计较了,也不见得,学问好到哪里去?”、 柔书平白受了这么一下子,也咽不下气。“四妹妹从前是在外头的,如何就知道学问好否?何况不过一点礼节,如何与学问有关了。” “姐姐想来也是,文人墨客,凡是学问有些高的,都自然有些风骨的。自然,这世上有的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能比拟先闲。虽说当事大儒,也是无束修不收徒的。可是既然束修以足,自然没有白白添出来的礼节。” 这话才说完,正被外头来的杨瑶听了去,腹中激起了火。 三人见她进来了,都准备好继续听。她一边读女则,一边打量着秦韵。见秦韵衣饰简朴,面有倦色,脂粉不匀。知晓她是外头入府的新小姐,连庶出也不如的。在两个正牌小姐比较下,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礼物也备不出。所以拿出了架子,听到刚才的言语,更是想好好整治她一番。 “方才所讲,三位小姐可听明白了?是否有疑问。”见几人不言语,又提问。 “所谓德言容功,是何意思?四小姐,你且讲一讲。” 秦韵本来就有些分神,也回答不上。“方才先生只是照着书册通读了,还未讲解。我不太明白这意思。” “四小姐若是将看外头荷花的功夫放在听讲上,或许就懂了。” “先生说的是,只是我愚笨。只怕是先贤讲学,也未必能明白。” “正所谓,勤能补拙。你将今日所讲,抄上二十遍,就明白了。” “敢问先生,若是抄写了,还不明白呢?” “抄写之后不明白,自然是请教他人。自然明白。” “先生莫不是个傻子吧,既然请教别人就明白了,我为何要抄写,只问懂得的人就是。” 杨瑶听了这粗鄙之言,当下脸就红了。“放肆,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我身在乡下,若有言辞不当之处。先生是通晓圣贤学问的,万万不要同我计较。” 柔诗柔书两个忙相劝,直说她不懂得规矩。 “四小姐学不得,我自然禀告大夫人。若大小姐实在不愿意学,大小姐不必进学就是。“ “也好,那就劳烦先生了。”一向见不得别人威胁她,何况是如此低级的威胁。莫说算准了她不会去,纵然是去了,有如何? 杨瑶用这招,吓住了不少高门庶出的贵女。如此被直接的怼住了,无名怒火更加上去了。况且嫡出的小姐尚且对她有三分尊重,这连庶出身份也不如的小姐,竟敢这般对自己不尊重。 秦韵见她两眼打转,不知到她要说出什么来,只盯着她。 柔书见状,端了骄横道。“先生息怒,四妹妹来自乡下。许多规矩自然是不懂,请先生不要责怪她。” “四妹妹不知书中意思,柔诗以后再教导她。请先生息怒。”柔诗觉得这话伤人颜面,又有些担心先生真的就去告知大夫人。 两位小姐的求情为她留了一个台阶,如此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如此说来,四小姐不懂规矩也算是情有可原。既然两位小姐这般说了,便算了。便抄写十篇,也就过了。” “谢谢二姐姐,三姐姐。只是我不爱读女则,这书我万万抄不得。还请先生禀告父亲和大夫人,我出生乡野,受不得禁锢。先生慢慢讲学,在下告退。” 第178章 顶撞女先生 径直出去了,留下她在原地尴尬。如此,便是不愿意去大夫人处,也非去不可了。剩下的时辰无意义,便让她们散了。 秦韵一路游玩回去,身边只芸芹跟着。 “小姐,这般得罪先生,只怕先生和三小姐要去夫人哪里言语许多了。” “怕什么,只管让他们去。喜欢作就作呗。” 远处正看见一抹影子,和画像上的素娥竟然有七八分像。虽然衣着稍显褴褛,也没有素娥那般倾国倾城的神韵,也算是勉强能得人心了。 柔诗劝解杨瑶许久,只是柔书多说了几句贬低的话,又带了人出去。杨瑶想着,这位嫡出的小姐必然是要去禀告大夫人的。倒时候,自己也能出的一口气。才缓了缓情绪,回家去。 午时旭音去府上请安,将宫中赏下来的银丝金线编织打造的香囊送去给大夫人。本来只请安便要回去的,偏生不知道大夫人是知晓了什么事,动气了,连午觉也不曾歇。 夏淳见了旭音,行礼问安方才请她进去内堂。才进去,看着丫头收拾了摔得粉碎的官窑茶杯出来。见到旭音,脸色才有所缓和。“旭儿来了。” 旭音对着大夫人盈盈一拜,行了晚辈的礼仪。“夫人,这是为的什么生气。可是府上管事们办事不利?”大夫人示意她过去坐下。 ”府上人办事不利,总也有规矩在哪里,该打该罚也就过了。今日这事,是为的四丫头。“ ”是什么事,竟也让夫人这般头疼?“想着四小姐与她的交往,性子虽然洒脱了些,却是个细心谨慎明白事理的。怎么会闯祸,还惹得一向和颜悦色的大夫人生了这样的气,脸色都变了。 ”原府上教导各小姐们的先生,才下了帖子请她去园中教她姊妹几个,不知怎得,四丫头顶撞先生不说。先生不过教导几句,她竟然恶言相向,说了些不太干净的话,反而摔门而去了。这要是传出去了,咱们府上的颜面岂不是被她丢尽了。旁人还以为咱们秦府的小姐,都是这泼辣无礼的。“ ”四小姐这般行为,的确不和规矩。说来,旭音身为长嫂,也该时时提醒管教诸姐妹。也是旭音的不是。“当下便明白了,必然是传话的人刻意夸张了,四小姐也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 ”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也犯不着怪到你这里去。只是我想着,这杨先生常去几位大人家讲学。你看她时常也说些别人家的事,也难保不会将咱们家的事添油加醋乱传一通。如此,咱们这样的人家,面子伤了倒是其次,几个未出阁的小姐的名声岂非有损。“ 旭音知晓她病灶所在,比起顶撞夫子,名誉受损就万万不可了。夏淳斟了茶来给她们,闻之是清火的茶叶。 ”夫人且消一消火气,若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大夫人才抿了一口茶,放了杯子疑惑的看了她。”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这位女先生受了委屈,咱们先送份厚礼去。且在这厚礼上做些文章,让她知道咱们的意思。一来,安慰了她。二来,她是读书人,知晓咱们的意思,自然不敢在外头乱说。“ ”方才让绿鸢去备礼了,也算是安慰一番。就怕她觉得受了气还是往外头传了。照你所见,咱们送些什么能让她闭嘴?“ ”去年御史王大人家一件丑事,不正是杨先生说与夫人听的么?“ ”你是说,王大人家的主母为的一双包金翡翠贵妃镯子,仗杀侍妾的事?“ ”不止这个,还有礼部尚书陈大人家的嫡女丢了珍珠项链的事。如今她还在来往着的国公府邸里公子养着戏子,把家传龙凤佩送去的事。这几样东西咱们库房里,寻一寻也是有的。在送她字画一幅,白银五十两算是安慰。“ ”如此,若是她胆敢伤了几个丫头的名声。这几位大人家,哪一个是她能轻易得罪的。夏淳,让管家去库房里取一串珍珠项链,包金翡翠贵妃镯一对,龙凤玉佩一对,在封五十两银子给她,选一副真迹送去给她,记得修贴,让管家去。言辞如常就可。东西选好了,拿来我看。“ 夏淳得了命令出去了,让管家取册子查看东西在哪个库房。 大夫人舒了口气,才有几分笑意。”不枉你婆婆一向夸你聪明,这样处事得滴水不漏。真真是我看着,也是喜欢。“ ”还有一件事,夫人可在想一想?“ ”什么事,你且说来。“ ”今日四小姐得罪了人家,以后只怕也会不敬。再者,这先生难免心中有气若是不尽心,也是得不偿失。“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也不能为了她单独请一个先生,与规矩不和也太骄纵了她。“ ”我想着,侄媳多少也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不若将四小姐交给我,教她识字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先生不见她,也万万没有不尽心教导两位小姐的道理。“ ”旭儿所说极是,只是她这般性格。只怕顶撞了你。“ ”都是自家人,若是一时玩笑,我这个嫂嫂还要与她计较不成。“ “如此,一会子我禀了老爷。再让人去给她传话,便委屈你了。“ ”教导姊妹也是分内的事,不算委屈。说来,今天拜见夫人,还有一件正经事呢。宫里赏了几件香囊,想着夫人爱香。侄媳特地带了来,奉给夫人,算是一点孝心。“ 贝儿将一枚小盒子给大夫人,打开来看,是一件紫色的金线银丝编织的香囊,小巧灵动,华丽大方。 “果然是妙物,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前儿铺子里送来了几匹珍珠色的鼠缎,一会儿带两匹去,留着裁衣或打赏。” ”侄媳儿谢夫人。“ 管家取了册子,寻了几样东西。送来给大夫人看,打开几方锦盒。果然是珍珠项链,龙凤玉佩,翡翠包金贵妃镯。并一幅字画,造好的请帖一封。大夫人见过了,才安排管家将礼物送去。杨瑶在府上收了礼物,开了帖子。深觉的秦府给她极大的面子,又查看了礼物。才开了锦盒,看到第一件礼物,只觉得华丽。看到剩下几样时,竟然大失惊色。忙让丫鬟收拾了跌破的茶具。将礼物仔细收藏了。战战兢兢的去休息,丫鬟取来衣裳给她换。脱下外裳,贴身的衣裳已然湿了。 旭音回了园子里,命小丫头末儿将鼠缎送一匹回自己的院子。自己和贝儿带了另外一匹珍珠鼠缎去秦韵处。才敲了门,丫头云喜开了门,让云莓去通报四小姐,又示意云杉去备茶。 旭音和贝儿上楼。秦韵见了旭音,停下了手上修剪花枝的活儿。云杉倒了茶,放在桌上。”嫂嫂怎么来了?“ ”大夫人赏了两匹珍珠色的鼠锻,我看着颜色很适合你。所以特地带了一匹给你,来看看“贝儿将缎子放在桌上,两人摸着缎子。上头的刺绣针脚极细,刺绣的杜若花栩栩如生。 ”嫂嫂是识得好东西的,这布匹虽然颜色素些,刺绣却非常精致。“ ”是啊,就是女儿家也穿得。这花经你巧手修剪,真是将这花的清姿增添了几分。“ ”妹妹闲来无事,也只能做些修剪花枝的事,打发时间了。“ ”今日听说你在学里,顶撞了先生。“ ”她讲的难听,还讲错了字,实在是让人听不下去。更为生气的,是她借着教学的功夫,收受财物,贪得无厌。“ ”方才去夫人处,大夫人愁你的教学难以再请先生。所以让我以后在园中教你识字,以后再不必要去学里了。“ ”果真?那大夫人是否动了雷霆之怒。“ ”大夫人掌管家事多年,什么事不曾见过。怎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那以后就得劳烦嫂嫂了。“ ”说到底你的才学不必再请先生。以后我们只论咱们喜欢的书,也不必受学里拘束。“ ”如此甚好,嫂嫂既然来了,不如留在这里用饭。今日有新鲜的羊肉,凌霜做了北部的火锅,极鲜美呢?“ ”听你说的,必然是很美味。我那里有奶味的酒,一会让贝儿去取来,我们就着北部的羊肉,可以喝一盅。“ 大夫人清查水玲家世生平,足足半月才算是打消了疑虑。突然有一个长的和素娥相识的女子出现,难免让人心生疑虑。又暗暗让绿鸢去教导了数日的规矩,才敢放在身边服侍。果然不出所料,秦褰初见便没移开眼睛。大夫人百般劝谏,才将水玲收了房,只是未曾提为姨娘。留在她身边服侍,因着老爷宠爱,又得时常在书房伺候些笔墨。这丫头得了富贵,更加用心服侍秦褰。窜撰着将她提为姨娘,大夫人见她如此贪图富贵,反而放心了许多。一向是贤惠的,让老爷抬了姨娘,只说是他身边难得有一个可心的人。 为的这事,秦褰觉得亏欠了大夫人,日常往大夫人哪里去的也就更多了。 第179章 长嫂为师 贝儿将一枚小盒子给大夫人,打开来看,是一件紫色的金线银丝编织的香囊,小巧灵动,华丽大方。 “果然是妙物,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前儿铺子里送来了几匹珍珠色的鼠缎,一会儿带两匹去,留着裁衣或打赏。” ”侄媳儿谢夫人。“ 管家取了册子,寻了几样东西。送来给大夫人看,打开几方锦盒。果然是珍珠项链,龙凤玉佩,翡翠包金贵妃镯。并一幅字画,造好的请帖一封。大夫人见过了,才安排管家将礼物送去。杨瑶在府上收了礼物,开了帖子。深觉的秦府给她极大的面子,又查看了礼物。才开了锦盒,看到第一件礼物,只觉得华丽。看到剩下几样时,竟然大失惊色。忙让丫鬟收拾了跌破的茶具。将礼物仔细收藏了。战战兢兢的去休息,丫鬟取来衣裳给她换。脱下外裳,贴身的衣裳已然湿了。 旭音回了园子里,命小丫头末儿将鼠缎送一匹回自己的院子。自己和贝儿带了另外一匹珍珠鼠缎去秦韵处。才敲了门,丫头云喜开了门,让云莓去通报四小姐,又示意云杉去备茶。 旭音和贝儿上楼。秦韵见了旭音,停下了手上修剪花枝的活儿。云杉倒了茶,放在桌上。”嫂嫂怎么来了?“ ”大夫人赏了两匹珍珠色的鼠锻,我看着颜色很适合你。所以特地带了一匹给你,来看看“贝儿将缎子放在桌上,两人摸着缎子。上头的刺绣针脚极细,刺绣的杜若花栩栩如生。 ”嫂嫂是识得好东西的,这布匹虽然颜色素些,刺绣却非常精致。“ ”是啊,就是女儿家也穿得。这花经你巧手修剪,真是将这花的清姿增添了几分。“ ”妹妹闲来无事,也只能做些修剪花枝的事,打发时间了。“ ”今日听说你在学里,顶撞了先生。“ ”她讲的难听,还讲错了字,实在是让人听不下去。更为生气的,是她借着教学的功夫,收受财物,贪得无厌。“ ”方才去夫人处,大夫人愁你的教学难以再请先生。所以让我以后在园中教你识字,以后再不必要去学里了。“ ”果真?那大夫人是否动了雷霆之怒。“ ”大夫人掌管家事多年,什么事不曾见过。怎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那以后就得劳烦嫂嫂了。“ ”说到底你的才学不必再请先生。以后我们只论咱们喜欢的书,也不必受学里拘束。“ ”如此甚好,嫂嫂既然来了,不如留在这里用饭。今日有新鲜的羊肉,凌霜做了北部的火锅,极鲜美呢?“ ”听你说的,必然是很美味。我那里有奶味的酒,一会让贝儿去取来,我们就着北部的羊肉,可以喝一盅。“ 大夫人清查水玲家世生平,足足半月才算是打消了疑虑。突然有一个长的和素娥相识的女子出现,难免让人心生疑虑。又暗暗让绿鸢去教导了数日的规矩,才敢放在身边服侍。果然不出所料,秦褰初见便没移开眼睛。大夫人百般劝谏,才将水玲收了房,只是未曾提为姨娘。留在她身边服侍,因着老爷宠爱,又得时常在书房伺候些笔墨。这丫头得了富贵,更加用心服侍秦褰。窜撰着将她提为姨娘,大夫人见她如此贪图富贵,反而放心了许多。一向是贤惠的,让老爷抬了姨娘,只说是他身边难得有一个可心的人。 为的这事,秦褰觉得亏欠了大夫人,日常往大夫人哪里去的也就更多了。 复一日,她父女二人进香竟又遭遇刺客。秦韵替父挡刀,受伤不轻。 次日起,大夫人日召了管事的婆子问话,又将府上的灵芝人参等补品流水似的给她送去。秦褰更是常去探望,一来二去,外头的亲眷同僚都知晓了这件事,刑部查得更紧了。众人皆叹这位小姐的孝心,秦家又是皇亲,自太子府起,并各家王爷,相熟的同僚们都选了补品送来。也有送安神的器物,上用的丝绸等等,多不胜数。府上择了合适的,又一一送去园子里给她补身。 这一闹腾,足足修养了半月有余。伤口也算好了许多,只是对着外头还是不见人,慢慢修养。府上知晓她身体弱,也不计较礼数。丹丸补药,还是一样样的配去。 秋意浓,群芳退却。园中枝头各色菊花盛开,慢慢的又是一幅美景。管家秦大亲自带了人来,人皆端了各种锦盒。云芹开了门,唤芷汀来接见。又去备了装了银两银封。 “大管家有礼了,怎么今日您亲自来了?”芷汀对着他福了一福,见者后头的人,示意云芹去叫其他人来。 “东宫有赏,大夫人特地命我将东西全部送来,你们自行造册。四小姐可好些了?”秦大家的见丫鬟们来了,让后头的人将东西交给她们。 “辛苦大管家了,小姐现下能用些粥饭了,只是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大夫让静静的养着。” “如此,你们好生服侍着,小姐若要吃什么,用什么。只和园中的管家婆子说一生,去府上取来就是。” 芷汀将大小俩套银封交给他。“来的几位都辛苦了,这点子心意是小姐赏的,请大家吃口茶水。” “小姐有心了,我等还有些事情。先告退了。” 关了门,芷汀取了单子。上去给秦韵过目。又安排造册入库。 秦韵在春棠长凳上,蒙着脸休息。听到下面芷汀和管家的对话,也不搭理。几个人将礼物摆上桌子,她才起身去看。取了单子来看,都是些金玉补品,赏玩之物。 “我看着,东宫打赏的东西也实在是普通得很?没什么特别的。”秦韵把玩着一枚安神的玉如意说着。 “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处置呢?近来咱们收的,库房快满了。”芷汀便造册子,边问她。 “我看着,金银珠玉这些东西暂时不动,留着赏人。至于这些人参,你们去搞点晒干的萝卜来,在小厨房炖些老鸭汤,就说我吃了。然后悄悄的将这些药材送出去。留三分之一存着。剩下的拿去炼药。”算一算光是难得的老参就有许多。 “可是小姐,人参大补,也不适合您现在吃。若是府上问起,岂不是露馅了?” “所以才炖老鸭汤,而且我一向是体恤下人的。就说吃不完的,赏了你们吃。如此,就好了。干萝卜炖了也挺好吃的,咱们把萝卜吃了。就说你们从乡下来,没见过,就都吃了。这样,大夫也瞧不出什么。” “晚些冷玉回来,再送出去。对了小姐,昨天下午四王府送了一盆绒花来,是红梅,栩栩如生。您昨天睡下了,就没惊动你。” “嗯,看看盆值钱不值钱。值钱就去卖了盆,花暂时留着。我心情好了,再去看看。你慢慢弄把,我再去睡一会儿。晚上悄悄煮一碗酸辣汤,我有些想吃了。”才说完,就放下了如意继续去睡着。 还没睡着,凌香从外头进来。才唤了一声小姐。秦韵便知晓是有要紧的事,起身查看她送来的情报。情报上以北越文密密麻麻的写了些话。“混账,张子染也太放肆了。” 芷汀不解,见她神色严肃,就去备好出行的衣裳。“可是出什么事了?” “张子染下头的一个细作,盗取蒙家的边防图。被擒住了,这厮竟然又派遣了数人前去营救。军中以为那个细作是个重要人物,将营救的人拷问了一通,尽数杀了。现在,欲将人送去军中。”秦韵随手将纸条烧了,换上衣服。 “小姐,咱们现在是要结果了那细作还是?”芷汀给她带上面具,戴了斗篷。 “去挽月楼,先去问问张子染。月氏到底是安排了些什么潜伏了过来,真真是坏了事。” 秦韵将一枚小的铜片交给凌香。“凌香,这儿交给你。今日不见客,一会子叫人去请个大夫来瞧一瞧。我这几日病重,需要静养。冷玉,凌霜回来,将这枚物件交给她们,他们知道怎么做。”于是带了芷汀,从密道里出去。 天机堂中,晁枢已经在等着。一应人等也在一旁垂手而立。紫金墨玉麒麟椅寒光闪闪,默默等着他的主人。来人步履快速稳健,面具上头发出和座椅一样的光泽,令人不含而栗。众人见她,都跪下行礼。“属下参见公主。” 第180章 交锋 她侧挥了手,让众人免礼。“本座都到了,张子染在何处?” 晁枢正要回答,门外声音传出,正是张子染。“属下处理事务来迟了?还请公主殿下恕罪。”他上前微微弯腰,也不跪拜,算是行了礼。堇月不和他计较,直接开门闻讯。“你派去蒙家的人,全数死了。现下拷问出了什么,你可知晓。” “回公主殿下,都是死士。拷问不出什么?属下马上再安排高手前去营救。” “子染,你受女皇陛下之命前来。本座也并非是要兴师问罪,你并不是调动本座的人马,本座无权问罪于你。只是当下出了这样的事,你也该让本座知晓是怎么回事。盗窃军机的人,是谁,为何非救不可。这样,来日女皇陛下问起,本座也有回答的。” “殿下英明,这次确实是我大意了。这盗窃的人,是龙家送的细作。若是普通死士也就算了,偏生是龙家的庶子。属下怕他死了,不好向龙家交待。龙家是豪族之首,只怕闹起来,朝廷也不得安宁。” “送了个庶子来做死士,怕不就是为了那天闹起来,没事找事,给朝廷不痛快。如此,这人是非救不可,不但非救不可,还得保他平安。只是这人受得住酷刑?是否会将你抖落出来?” “公主大可放心,他知晓轻重,不敢拿满门性命做赌注。何况知晓我们会救他,必定不会胡言乱语。请公主殿下放心。” “你可还安排人去了?他们实力如何,能否将人救出?” “属下人力有限,正欲出千金请了江湖中人去营救。如此,也查不出什么。” “难为你了,人生地不熟的,还要做这些。晁枢,怎得你不助他一助,该当何罪。” 晁枢听得说他,跪下请罪。“属下知罪,求公主恕罪,属下请将功折罪。” “你要如何将功折罪?你知道本座的规矩,出了这样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去刑房领三个时辰的责罚。” “属下领命。” “有何良策,且说来本座与子染听一听。” “属下认识江湖中武功高强的杀手,公子出千金,必定能救回那细作。只是,这人一向是要能提出黄金的,行票。地城现下,没有如此多的黄金。” “本座还以为是什么妙计,也不过如此。子染,要出这么多黄金,你是否有呢?” “回公主殿下,属下在城中存有黄金千两,这就让人讲行票取来。” “子染,本座是小瞧你了。在大秦存了这么多财物,又有豪族之首龙家掺和进来。你张家和宸君一族诸多牵连,你受女皇密令而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本座的刑堂,这地城的刑堂可是要比军中的更加残酷。不过本座多少懂些医术,不会让你这会子就死了。” 张子染听了这话,再傻也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慌乱起来,又不得不故作镇静。“微臣受女皇陛下之命前来,公主不能对微臣用刑。” “是么?”带着护甲的手轻轻一点,几个人就将张子染拿下了,在他腿上踢了一脚,逼迫他跪下。 堇月下了麒麟座,走到他面前。用尾指的护甲扶住他的下巴,仿佛赏玩一件器物一样,眉目中全是轻蔑。这无疑是一种蔑视了,让张子染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尊严上种种的受到屈辱。 “你可知一句话,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复又笑。 张子染多少也是知晓,她的手段的。一直叫喊着,不能对他用刑。堇月得烦了,用手捏住他的下巴。用了力道,让他发不出声音。“不过本座见你生得漂亮,不如在本座坐下做个面首。本座兴许能放了你。” 张子染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屈辱,眼神里全是恨意,堇月也不让他发出声音来。“晁枢,能吐的都吐出来。吐完了,就给个痛快,火化后送去月氏找人超度一下。” “属下领命。” 堇月玩味的看着张子染。”本座看在你留在大秦的许多财富上,自然是要超度超度你的。不不用心存感激,这是应该的。“ 张子染被推了出去,口里发不出声音,心里满满的怨毒更是无处发泄。 晁枢命人处理张子染,等待着堇月的安排。“公主,接下来我们还如何行事?” 堇月从芷汀那里取了新的情报,仔细查看,看完又将纸随手烧了。 “张子染既然挑起事端,咱们顺水推舟。这笔账,自然要让龙家和宸君以及张家算去。待他吐干净了,接手他在大秦的所有财物,势力。有不从的,杀。” “那细作该如何处置?是否让属下命人去结果了他?” “晁枢,咱们动手,不如让蒙家的人动手。你不必管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一会儿去刑房领罚,让人多备点膏药。” “属下明白。” “芷汀,你带了本座的令牌,且去城外寻移星宫七头目,命他们在蒙家军护送细作的路上,列威山脚的大路上劫人。不可伤任何人性命,点到为止。记住,一个时辰后。” “奴婢领命。” “晁亮,你随我去城外。” “属下领命。” 堇月和晁亮从地道出城,从一处山洞中出来。“本座身上,可是有花草香味?” 晁亮一时愣住了,傻傻的回。“仿佛有蔷薇的香味。” “你去把你的外裳换下来给本座,现在。”晁亮听她这般命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得去做了。堇月裹了他的衣裳,又飞驰数里,摘了几许松液涂在衣服上,掩盖了花草味儿。“一会儿本座去引开人,你上去杀那个细作。必然他们会倾力伤你,你假意快要被抓到。拖延一刻钟,再挣脱他们,你便回去挽月楼。记住,要留下几招南周的功夫,显眼一点。”晁亮听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两人到了城外,蒙家府兵正在秘密押送着什么人。晁亮带了人皮面具,又蒙了面容。堇月一身夜行衣,上去打草惊蛇了几人,就往外头跑。几个人追了出去,这时晁亮卯足了功夫,上去对牢笼就是一顿抢。后面突然有人前来帮助,缠斗在一起。 堇月不管晁亮处的黑色牢笼,暗暗像后头去,对着一个被看住的府兵就是一掌。待人皆反应过来,细作已经危在旦夕,不过片刻就快没了命。看住这府兵打扮的细作几人欲出手,却不及她的速度。晁亮算准了时间,挣脱众人,逃跑了。 第181章 交锋 剩下的蒙家府兵,几人去救那细作,见他还未死。又去黑色的牢笼中请示,里头传出命令,快速送去军中让人医治。亦加快了步伐。 堇月在路上将晁亮的衣服还他,又穿了自己的外袍,并扯了易容,戴了面具。“公主殿下,您是怎么知道那人在后头的。” “本座这辈子,就没见过谁家的囚车用的布匹是贵的料子。情报既然说了这个,不难猜。”两人说完话,分头离开。 蒙家府兵行至山脚,又受了埋伏。来人武功极高,并不伤人。只对着囚车想要劫持,众人却拼了命的护着那车。芷汀正施展了内里,去劫持车架。车架突然四散,里头的人运了掌力,直入她胸前。 堇月眼疾手快,从蒙龑的手下救走芷汀。却没能免了她的伤,已经是中了半掌。众人见了她的号令,都退至各树上。 “你们是何人所派?竟敢劫持朝廷车架。” “本座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并无伤人之意。你们交出囚犯,本座今日便不和尔等计较。” 粗糙的声音传遍四周,并不悦耳。蒙龑听声辨位,一下飞上树稍,立在她的前头。 蒙龑打量着眼前带着面具,长长黑色护甲,穿了黑色外袍的女子。空中两股势均力敌的气场蔓延开来,树木随风而动。“姑娘好大的口气?你可知今日所犯何罪?” “你莫不是傻子吧,本座方才说的你听不明白?交出人来,本座决不伤了尔等。” “放肆,移星宫这般胆大妄为。” “看来你不光是傻了,还聋了。我等拿人钱财,自然要将事办好。”话才说完,就向着蒙龑方向出了数十招,两人看起来难分胜负。不过一会儿,女子便落了一点下风。退去几仗,命众人撤退。带了受伤的芷汀,远远退去。 蒙龑回到地上,再看那细作时,已经坚持不住,没了性命。“查,能查到的都查清楚。”众人领了命令,将尸体带会军中。 堇月带着芷汀到暗道的小屋子,运了内力给她疗伤。真气走了三个周天,芷汀才缓和过来。“小姐,奴婢没事。你不要浪费自己的真气。” 堇月不动,继续给她输着真气。“别说话,闭上眼睛。”真气又运行了七个周天,内伤彻底稳住了。收了真气,芷汀倒在她的怀里。堇月点了她的睡穴,背着她一路回了园中。 房间里的热水还有,给她脱了衣裳。泡在水里。凌香见了她,得了她一道去取人参的命令,就去取来切好的百年参片。堇月又运了真气,灌在水中给她治疗身体。三个丫鬟来了,也看出是受了伤。都坐下,运了内力,调息水中药材。一刻中的功夫,凌霜将芷汀扶去休息。才去熬制堇月开出的药方。 做完这些,堇月已经累极了。又损了真气,随便换了衣裳,就睡着了。 醒过来又是日上三竿,大夫人和老爷遣人来瞧她,是可以下床了,精神也好些。凌霜打发了来的人,才将补气提神的药端给她喝。秦韵迷糊的喝了药,也不曾梳洗。想到芷汀,又很担心。“芷汀呢?” 凌霜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心疼得很。“小姐不必担心,方才送了汤药去给她喝了。现在又睡下了,养几日也就好了。” 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方才少夫人和两位小姐来瞧您。看着你睡得熟,没惊动你。便送她们回去了。” “怎么都一起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有一件事,不过也不算要紧。小姐孝心可嘉,宫里头皇贵妃娘娘开赏菊宴。下了帖子给府上,让少夫人和三位小姐去赴宴。想来大家担心小姐的身体,所以前来探望。” “是什么时候?” “三日后,帖子也送来了。小姐若是不去,咱么大可推了。” 秦韵揉了一揉脑袋,揭开被子下了床。“为什么不去呢?你让云喜去回禀老爷夫人。一会子,随我去少夫人哪里走一走。这几日,就不要芷汀在跟前服侍了,好生休息。” 凌霜备好了热水给她沐浴,泡在水中,体力一下就恢复了。“凌霜又把提神的茶泡了一壶,放在一旁。” “你说我们最近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好了些?” “小姐这么说也是对的,上算可以。小姐,怎么会突然说这个“ ”我是越呆越懒了,日子太舒坦了。从,今日起,五更我就得起来了,不能太过贪睡。前儿也太放纵自己了些。“ ”小姐难得有能放松的时候,为何要这般辛苦的逼迫自己?“ ”许是直觉吧,我总觉得这样的好日子慢慢结束了。最近的星象,变化颇多。我若是再放纵了自己。岂不是坏了事情“ ”从明日开始,奴婢算着时辰叫小姐起床。这早起的时辰,小姐是舒展一下身子还是做什么呢?“ ”秋天园子里遍植菊花,我看着池塘边哪里种的一排婵娟临水很是漂亮。你把那里的亭子收拾出来,备月白的蜡烛灯火。我去那里,看点野史。“ ”什么野史也值得小姐这么费功夫?还要早早的去看。“ ”大宇朝的开元野史,看一看当时的宇金帝是如何统一天下的。虽然野史,以故事居多,有些故事呢,还不合常理。不过里头点点蛛丝马迹,方能补足正史的不足。” “小姐这是受少夫人影响呢,日日闲聊兵法,史书还不够,现在也掉进去了。” “有一些吧。嫂嫂这般智慧,或许和远在南疆镇守的大哥哥有关。她时时聊起这些,脸上的红晕和笑容,藏也藏不住。” “看起来,少爷少夫人虽然分开的久,感情却很好呢?” “你看她虽然很少提起,这屋子里的摆设,日常的习惯还是难以掩藏的。她有贤相之才,不比朝堂上束发戴冠的男子弱。可惜了,只甘心在闺阁中。” “奴婢哪里懂这些,一会儿咱们去少夫人哪里。是否要备些什么?这几日,少夫人断断续续送了好些有用的东西来,又常常来瞧小姐。就是咱们下人看着,也知道这关怀是真心的。” “我一时也想不到,凌霜,你说我们送些什么合适?” “少夫人生在富贵,也不贪图金银。送了这些,只怕她不喜,反而生了不悦。少夫人爱诗文,不如咱们把老爷赏的两组鎏金徽墨送去,那东西作画最好,少夫人也会喜欢。而且这东西,全府也没有多少,都在老爷,和两位学里的小少爷处。” “如此甚好,那你备下吧。” 下午带了礼物去旭音处,果然她极为喜欢。 第182章 交锋 凌香一早去地宫查看张子染一事,不过半日的酷刑,谦谦公子就招架不住,全部招了。半日的功夫晁纽就取缔了他的金库,又造了些指令,将他隐藏的许多暗线收了回来。七人未曾听命的,都处置了。又换上了凌香手下的人。 晁纽将搜索到的东西整理好了,来与凌香汇报。“大人,张子染背后布置的暗桩,多数是在皇宫之中。有几个重要的,潜伏了多年的,是在四皇子,昭穆公主处。” “查清楚了是谁安排的么?张家没有这种本事,何况派了这么个草包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来打草惊蛇的。” “张家的确没有这种实力,也没有必要。这些,是宸君一早布下的,女皇陛下派了他来,想必是顺水推舟,借咱们的手,取缔这些。” “宸君?王家?张子染?上月宸君派去高山刺杀公主的人马,还是同以前一样么?” “回大人,一切无恙。不过,刺杀的人中,有一人跌落山崖,并未寻到尸体。” “朝中一切可有什么异动?” “并无异动,不过王家请回公主的次数,比平日里多了一些。又请命去高山探望公主,不知是顾及面子,还是有何不妥。” “似有不妥。将最近的朝中的消息都取来。销毁的部分,也让相应的人前来一一说明。” “属下领命。” “对了,怎么不见晁枢?他一向很少出地城的。” “回大人,晁枢昨日领了公主的罚,在刑房里呆了三个时辰,现在正在养伤。” “你先去备着吧。一会儿,咱们在详谈。” 凌霜回自己的房间,开了妆奁。取出一枚小小的盒子,又取出一枚内服的丹药。又取出藏在暗格里的白药,直接去了晁枢的房间。外头人通传过,迎她进去。 才进门就看着换了简单常服的晁枢在案前看着各种消息,脸上还有受刑过后的印记。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桌上放了燃烧情报的香炉,并沾湿的布巾。似有疼痛,被暗暗忍住。 “晁枢大人,既然受了刑,怎么不好好休息呢?公主可没说让你带伤劳作。” 见到眼前黑衣斗笠的凌香,言语虽然冷漠,却掩饰不住眼神里的关心。“谢谢凌香妹妹关心,可是公主殿下也没有说,不让属下带伤劳作。” “大人尽心尽责,凌香定会禀明公主。”边说话,边倒了一杯水走到案前。取出丹药,和装了白药的瓶子。”这是公主赐我的药,丹药是公主亲自配的,这白药是外用的,比这里的药要好许多。你快吃了吧。“ 晁枢并不推却,将药含在口了。咀嚼了一会儿,才喝了她倒的水。”莫不是被刑房折腾傻了?这药再好也是苦的。你这么嚼着吃,不难受啊。“ ”怎么?原来这药是苦的么。我嚼了这一会儿,只觉得甜得很。“对着凌香,就是直看着的微笑,看得她面色涌上了红。凌香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立在一旁,显得尴尬。”你可不必多想,这药是公主的旨意。我不过是奉命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晁枢看着她出去的背影,也不挽留。拿着装了白药的瓶子,起身取自己平日里的伤药,混了白药,涂在身上。脱衣服的过程小心翼翼,还是痛得眉头紧蹙。 晁纽把人和情报全都备好了,一样一样的反复查看。看完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张子染和朝中的种种,都是宸君的试探。如此,贸然接了张子染的势力。的确是打草惊蛇,不过是惊了宸君。于是烧毁了所有情报,回去告诉堇月。 凌香回了青玉楼后,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做了整理,告诉了秦韵。又将自己的推测一一说明了,等着她的安排。 “张家,王家联合龙家设了这个局,一则是想弄明白,我是否不在高山。二则,是为了王家铺路。” “小姐,女皇陛下又为何放纵着张子染过来。这不是摆明了,将小姐置于和王家,豪族的争斗之中?” 秦韵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放置在棋桌上一格。“凌香,来看这局棋。黑白两子各踞一方,势均力敌才能维持平衡。月氏王庭,就是这局棋。王家,龙家,张家,各皇子公主都是这上头的子。唯一一个下棋的人,就是女皇陛下。咱们身在局中,只要跟着下棋人的意思行动就可。”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堇月将一把黑子落在自己的这一方。“以退为进。等将来对方的手,头,身子都伸过来了,咱们在一举要了他的命。咱们身在大秦,多有不便。纵然安排了朝臣去争斗一番,不过是过早的暴露了。不必管它。” “那宸君这边的暗桩和财富该如何处置?杀?” “留着用吧,宸君想看到什么,咱们就给他看到什么?至于财富么,任何时候别和银子过不去。咱们有的是花钱的时候。” ”圣君下月回来,移星宫的事务,小姐可是要去查看查看“ “师哥必定都安排好了,咱们也不必去了。眼下倒是有件事比较棘手,迟迟没有解决的办法。“ ”一应事宜都进行得妥当,小姐为何事烦恼?“ ”暗夜营寻的五百适龄女子已经选好了,本来是算着留在金吾卫单独受训。可是现下其它用途更为重要,目前仿佛没有得力的人可以去办这件事。“ ”五百美貌少女,小姐是要杀人工具?“ ”不,我要的是冰清玉洁的女子,更要贤惠可人。然后才是最好的细作,杀人不见血的温柔刀。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还要是上等的美人。“ ”偏生这项,咱们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小姐,既然这些孩子所学繁多。咱们是否可以寻不同的人去训练,比如男人心,咱们挽月楼中不愁没有女子精通此道。若说贤惠,宫里上等的女官也不愁训不好他们,暗杀,细作。纵然不用到小姐手下的人,放眼江湖。也不是没有。咱们将一拨人训练出来,集各家本事为一体,再分开训练剩下的人。只三年功夫,都可成了。“ 第183章 皇贵妃的宴会 ”还是你点子多,这样,命人先选了合适的人,再找几个安静点的女子试一试。若有成效,就按着法子,将人分为二十拨。再寻合适的地方,慢慢培养出来。“ “奴婢知晓了,这就安排下去。” 丫鬟云喜炖好了补品来,秦韵看了。正觉得东西合适给芷汀补身子,于是拿了汤去看她。走至门口,就见到芷汀靠在床上,拿着绣样做着活计。“不好生养身体,还费神做这些做什么?” 芷汀听了她的声音,正欲起身,被一旁的冷玉按住。“咱们芷汀姐姐就是个闲不下来的,那一日是安安静静不动的。不是做这个,就是做哪个。反倒是显的我们几个偷懒笨拙。” 秦韵看习惯了她们平日无聊时候的斗嘴,也不理会。“会偷懒有会偷懒的好处,总的有一个勤快的不是。这汤是云喜送来的,我看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又是你爱吃的。”冷玉接了汤,看了内容。一边喂她,一边打趣。 “要不说小姐偏心,平时给咱们吃萝卜炖老鸭。给这小蹄子,就是好的了。” 秦韵拿着芷汀做的活计来看,真真鲜亮的很。“这你就不懂了,萝卜生消熟补,吃的好了,不比人参灵芝的差。你们没眼力的。倒说我偏心。” “我不过是玩笑一句,博小姐和芷汀一笑罢了。怎么会计较一碗,萝卜炖老鸭呢。” 凌霜又来请她去商议贵妃夜宴之事。秦韵和她们玩笑几句,就去了。房中挂了几套不同色泽的衣裳,和许多首饰。紫色,浅红,浅黄,款式华丽大方,刺绣的花样也时兴。“小姐看看这些衣裳,穿那一套去赴宴?” “都不穿,备上碧潮繁星裙。准备合适的首饰。” “碧潮繁星裙华丽无比,咱们就这么穿过去,是否太张扬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张扬与否并不重要,反正这里的规矩我一向是不懂的。有麻烦,也得让送衣裳的人承担一些。如此,就再备一身斗篷,遮一点。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难道还不敢穿不成?” “所以小姐是故意的?” “你可以这么想,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有,这个很平常。而且,去和一帮小丫头争奇斗艳,我还输了,岂非太没有面子了。” “那我看看,不如用了水晶和琉璃的头面,流苏灵动,再配上红色的花钿,就很美了。这会子也无事,奴婢寻来,小姐可以试一试。” “快去快去。” 凌霜找来水晶和琉璃制的头面,又取了花钿笔。给她梳了十字发髻,两侧的头发编织成辫子,挽成环垂在两侧。流苏一左一右灵动闪耀。又将花钿笔在额前绘了对称花纹。发上几朵纱和水晶堆制成的花。长发垂在脑后,典雅大方。 再穿上碧潮繁星裙,就更加美艳不可方物了。 才换下衣服,少夫人旭音就派人来叫她,请了教引嬷嬷教导规矩。秦韵去了,二小姐柔诗,三小姐柔书都在了。一时有跟不上的,旭音亦会慢慢教导她,学至熟练为止。三人和教引的嬷嬷练习到纯熟,才各自回去。晚间大夫人又传话,让明日去府上。亦是有关于她们入宫的事,有许多嘱咐。又赏了些上好的脂粉,比平日里用的好上许多。 第二日,几人受了嘱咐回去。大夫人又让各自将备好的衣裳,首饰穿好,先给她过目。蒙龑造了夜明珠的裙子的事,早就传便了各家。见了她的打扮,大夫人只有些惊讶。也未曾说什么不允许的话,暗暗盘算了自己的女儿,太子侧妃的地位。又留下旭音,让提点着。柔诗懂事,虽然惊讶,也没有多事去询问什么。只是柔书有些不甘,回去就将几件首饰换成了年节才用的东西。 四人准备足了,只等着去参加皇贵妃的宴会。 芮姬自从得了蒙龑的宠幸后,渐渐有些骄纵。由着这一点骄纵,慢慢的连灼华也不曾放在眼中,日日盼望着能有一点名分。将军府中,赏赐份例,全没有亏待她的。灼华素来又是个贤惠的,对她更加忍让。偏生府中上下,对灼华毕恭毕敬,如同对着主子一般。这里头,有敬重亦有她多年陪伴蒙龑的情分在。 同样是没有名分,怎的都唤她一声姑娘。蒙龑近身的几人,更是以夫人相称。芮姬貌美无脑,暗地里憋足了劲头,只想着斗上一斗。偏偏灼华做事滴水不漏不说,骨子里亦瞧不上她。 因着是蒙龑的母亲长公主所赐,蒙龑时时去公主府上请安,也会带着她。这日正是贵妃宴会,钰珍郡主也得了名贴,一早穿了郡主的服制前去。正遇上前来请安的蒙龑。 蒙龑扯了下钰珍郡主的辫子,正跑出去的钰珍疼得摸着头,转身就要打他。“见了我,不行礼不问候,实在没规矩。”又敲了下她的头,吃了一个暴力,忙摸着自己的额头,又要打她的哥哥。 钰珍停了打他的手,回来整理自己的头发。“难得去宫里逛逛,你挡着我的路,我还没说你呢。” “你去宫里逛?别又惹祸,让母亲给你善后。” “什么叫又啊,上次和她打架又不是我的错。你护着表妹,不要亲妹妹了。而且今天不是我非要去的,是皇贵妃娘娘下帖子请我去的。”拿着名贴,在他眼前晃了下。 “什么宴会,要你穿得这么隆重。头上挂了这些个金银珠宝不说,嘴上的胭脂红成这样。” “皇贵妃娘娘的赏菊宴,这京中贵女大部分都邀请了。就是太子哥哥的那些妃子也都去了,大家争奇斗艳,我总不能给母亲丢人吧。再说了,我不穿的隆重点,怎么显出我很有气势。” “丢人这事啊,钰珍你大可以不用担心。丢人多了,我和母亲也习惯了。至于吵架,斗嘴,打架之类的,几个表哥表姐表妹,也不敢惹你了。见了你,躲的远远的,纵然是布衣木簪,也没人能比得过你的气势。” “方才都说了打架不是我的错,你怎么还说这个。我不过是想漂亮一点,压一压那些个贵女。” “好,不和你玩笑了。你方才说,京中贵女都去了?” “可不是么?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再不去,就要迟到了。不过,妹妹提点你一下,母亲大概又开始给你物色朝中合适人家的小姐了,你慢慢回话吧。” 果然如钰珍所说,长公主列举了朝中略有名气的闺中女子。才貌双全,能歌善舞。蒙龑借着军中事物繁忙,绕开了话题。一时有人来传话,他便离去处理军务。灼华被长公主留下服侍用饭,又暗暗提示了她,让好生伺候着,若有个一儿半女,也好给她个名分。灼华又将平日里,有关蒙龑的事情一一禀报了。听得有新的人,又让人去传芮姬过来给她瞧瞧。 蒙龑和副将论完军务,便去宫里皇帝处复命。皇帝知晓皇贵妃有宴会,让他陪着四皇子前去游湖赏花。 旭音带了几个姊妹去宴会,路上在车里开了窗户看出去。下车的各家小姐果然打扮得更加美艳,让人移不开眼睛。一水的红粉紫绿,精细刺绣,满头珠翠,夺人眼目。几人下了车放了斗篷,待管事太监验看了请帖,给随行的丫鬟发了特制的令牌,另外有掌事的女官来接她们过去。花园中设了座,细细看来,足有一二十座位,又设特别的上座十个,除了皇亲之外,预备几个以防万一。 旭音看着宇文家的小姐,云家的小姐也都到了。远远的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众人按了位次立着,等着皇贵妃的驾到。秦家的丫鬟都是一样的衣饰,随侍在一旁。一时皇贵妃娘娘和钰珍郡主到了,众人行礼后就坐了。 皇贵妃多年恩宠不衰,又生了一子一女,女儿翊公主嫁给了右丞相蓝蔚的长子蓝桓。更是巩固了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四皇子颇得器重,也得皇帝宠爱。皇后早年仙逝后,这位皇贵妃就成了后宫第一人。 凤冠红宝,锦衣华服。虽然年岁近四十,却保养得宜。远看不露自危,只在座前站着,便无人能媲美其气势。 秦韵远远看了皇贵妃一眼,便知美人在骨不在皮,再多的华丽珠宝,胭脂水粉,都是女人的衬托。于上等的美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的美人并不会因岁月使自己的美貌有所减退,随着美貌点点散发出的韵味才是普通庸常女子难以企及的。便是一尊木头美人,有了这样的经久不衰的美,也足够让人见之不忘。对比着在场的女子,纵然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这这样的女人面前,也黯然失色。偏生大多数女子,只和脂粉较劲,以为肌肤更白上一寸就算是天香国色? 皇贵妃受了众人的礼,先不免礼。将在场的诸人统统看了一遍,才命众人免礼。又遣散了诸人,让随意赏花游玩。到了时辰,自会安排宴饮。众贵女得了赦免,就散开去和自己相熟悉的人说话。这时,毓王妃才来,见了礼就陪着她说话。 第184章 太子侧妃 毓王妃放下了丫鬟送来的茶,“今日我瞧着各家的小姐都不差,娘娘可有能入眼的?” “这楚家的姑娘,宇文家的姑娘,还有你妹妹家的三个姑娘,我看着都不错。人多了,就看花了眼。不如王妃也瞧一瞧?” “要我说,咱们竟别费这个心思。一会子四殿下来了,咱们瞧着他对谁有意,在查看查看。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若是有瀚儿喜欢的,门第且不拘,侧妃却可以选上几个。正妃咱们再慢慢看,晚个一两年也是无妨。” “正是如此呢,四殿下身边也得有人陪着,方全了规矩。” “今日怎么不见小郡主陪着过来?来时面上还有怒色,王府中是谁惹你不快了?” “小丫头一来就吵着去见馨公主了,吵吵得我头疼。就让她去了,让人跟着。” “小孩子家,一时贪玩也是有的。她姊妹两个年纪相仿,自然是能玩在一起。本宫见你日常也不会为这事生气。” “不知那个官员悄悄的送了几个歌姬到了府上,王爷一时高兴就留下了。这几日我头疼得很,她们言语又顶撞了。为的这个,心里有些不痛快。” “纵然是现下王爷宠爱些,你也犯不着为这个生气不是。男人家见异思迁也是有的,过些时候一一打发了就是。” “道理我何尝不知,放着外头的事自然也清楚得很,就是到了自己头上,就容易动气。” “若说治理家宅,本宫觉着,还得王妃的妹妹,秦府的主母。这些年,可是半点不睦也未曾听说的。里头外头,没有不说她贤惠的。就是太子侧妃,也颇有乃母之风。王妃何不去走动走动?” “我那妹妹,是一等一的贤惠之人,我可做不到这般样子。” “秦夫人虽说贤惠,若是半点手段都没有,本宫却是不信。能做到里子外头都井井有条,还没人说她一个不是,才是手段。如今,外头的小姐回来,对她可有半点怨言?” “娘娘说的有理。咱们说了半天话,娘娘心里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本宫见云家的小姐,气度不错。一会子,再看看便知道了。” 庭中风景别具一格,假山林立。遍植秋菊,秋日里的秋海棠树,桂树,四季常开的月季等,在园中分布得当。池塘尚有晚开的秋荷。可惜了美景虽在,赏花的人却都心不在焉。皇贵妃的意图明显,各家主母也有所交待。一场赏花,成了争奇斗艳。 门第高的,思虑长远。也知晓皇贵妃再如何得宠也是外族,四皇子将来不过也是王爷。几家女子反而藏愚守拙,打听了皇贵妃不喜欢的颜色饰物,亦是收敛锋芒。和太子府的侧妃,良娣说说笑笑。聚在一起,看着秦家新的四小姐打扮了出尘绝艳,都心照不宣的笑了。门第略低的,见了漂亮的贵女,也将平日的闺中姿态忘了一半,心中盘算着怎么将对方比下去。 皇贵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照着这波女子。 旭音带了她姊妹去见太子侧妃秦柔曦。虽然是与秦韵见过一面,却始终不太熟悉。柔曦粉衣黄袂,颇为温柔。身子比前儿见着,略显丰腴。面上的鹅蛋粉,又更厚重。眼下颧骨,鼻翼上脂粉更重。走路虽然和平时一样,却不自觉的微微护住腹部。秦韵看着这般景象,便知晓她大概是有了身孕,厚厚的粉掩盖住孕妇特有的蝴蝶斑,精神也比上次见的差了许多。便想着试探一番。 若是真的,想到身孕这样的喜事都要先遮掩,也可想而知太子府上风云诡谲。长子若由她所出,地位便大有不同。 柔书见到长姐颇为高兴,倒是有几分小孩子的状态,一时说话没了分寸。“姐姐怎么胖了许多?可是入了秋,未曾忌口。” “秋鱼肥美,就没忍住多吃了些。嫂嫂,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 “柔妃娘娘,柔书,不得无礼。”旭音轻声说了她一句。 “无妨,嫂嫂莫要怪她。三妹心直口快惯了,母亲也管不住她。” “在外头,规矩还是要有的。娘娘既然说了,咱们就不拘束了。” “就是么,自家姐妹,有什么见外的。”柔书嘟囔到。 “二妹妹,越发亭亭玉立了。三妹妹四妹妹看着,也比往日更漂亮了。今日四妹妹明艳动人,这日的打扮可是母亲特地交代的么?” 旭音等人都知道她意有所指,秦韵听了问她,慢慢回答她。“出来时给母亲瞧过,妹妹只是觉得这衣裳好看,特地穿来赴宴。” “的确是很好看。一会儿这里怕是还有安排,一会儿还得去拜见德妃娘娘。诸位妹妹,就辛苦嫂嫂了。” “娘娘放心,若有什么我会提点三位妹妹的。娘娘神色仿佛是未曾休息好,不若早些回去,玉体为重。”旭音回她。 秦韵借了机会,便问她。“可有请太医瞧过?前儿来园子里的太医,医术就很好。” “一点小事,也不必劳烦太医,不过是没怎么休息好。不如四妹妹随我在这池塘边走一走?” “是。”秦韵上前扶了她的手,给旭音,柔书柔诗说了两句话,往桥的方向走去。一探脉搏,便知晓她果然是有了身孕。 柔曦悄悄问她些话。“四妹妹之前为父亲受伤的事,我也知晓了。前儿出去瞧你,却昏迷不醒。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谢谢长姐关心,已经渐渐痊愈了。不过偶尔风雨交替,还是有些疼痛。” “妹妹孝心可嘉,总算是上天怜悯。今日过来,家中可有交待么?” “学了许多礼仪,其它未曾说过什么?” “宫中规矩多,有不明白的,只问嫂嫂就是。” “妹妹省得。姐姐身子不好,不若让下人用蔬菜煮些堂,佐上新鲜的山楂或者山梅,饭前喝一点。食欲能好些。” 柔曦听了这话,有些惊愕的看了她。“妹妹怎么知晓我进来食欲不振?” “妹妹学过一点医术,方才见姐姐有些体力不支。双目神色黯淡,现在有感知到脉搏。所以知晓。”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便没有传太医。家中一向担心,妹妹莫要告诉父母,惹他们操劳。” “妹妹明白,只是姐姐近来还是注意身子,切记不要劳累。” “再过一个月,也就能好好调理了,无妨。我方才已经禀报了皇贵妃娘娘,我现下便去德妃娘娘处了,你且回去吧,过几日我给家中传话,你来东宫陪我几日。“ 第185上 宴会诗魁 秦韵知晓她的意思,行了礼,退了回去。她姊妹几人按着位次坐了,宴会算是开始了。 桌上放置的菜肴,点心都是以秋日里的花朵为材料。点心如同画卷一般,看着极有胃口。宫女又渐次上了桂花蜂蜜酿的酒水,北部贡来的葡萄。黄桃蜜桃切了月牙似的小块,放在冰上,插着银造的小著。蟹肉制的小煎饼只有五个,并着两样月氏的菜肴,看着很有胃口。 皇贵妃与众人喝了一杯酒,酒入口中缓缓入腹,胃中暖和,又上歌舞。 钰珍郡主顽皮惯了,看了半天又吵着无聊。提出请在场的小姐献艺,一番请求,正合皇贵妃的心意。正安排着时,四皇子和蒙龑正好来了。两人行礼后,坐了上头。四皇子轩辕瀚十分俊美,各家小姐见了,都有些紧张起来。 蒙龑上座后,只看了钰珍郡主一眼。她就停止了闹腾,安静许多。 ”都说钰珍郡主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是怕自家兄长。看来下次钰珍再吵闹,只用请出蒙将军就行。“皇贵妃开了一句玩笑,众人都笑了。钰珍的顽皮是出了名的,皇上和长公主又纵容她的性子。突然被这么调侃一下,钰珍低了头喝了一大口酒。 ”娘娘说笑了,臣以后定会多管教她。“蒙龑听了话,便这么回她。 轩辕瀚对着这个表妹,也是不嫌事多的,又拿她打趣。”前年钰珍把父皇新养的一缸墨色金鱼捞了出来,扔到了御花园的池塘里。父皇气得脸色都变了,一见她别说责罚,重话都未曾说一句。后面南海贡来的鱼,都只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这脾气都是陛下惯的。本宫倒是有些好奇,郡主连陛下也不怕,怎么对兄长这般恭敬。倒是像换了个人。” 钰珍想着,要是这样拿她玩笑下去,就真真没完了。“钰珍以前年少无知,的确是放肆了些,现在已经改了过来的。娘娘,咱们不是要看歌舞的么?” “说来我倒是差点忘了,今日在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本宫倒是可以一饱眼福了。” 按着内里定下的顺序,又陈尚书家的次嫡女先舞一曲《清平调》。借着更换舞衣的功夫,大家又继续闲话家常,饮酒赏花。 柔书悄悄的将头侧到旭音这边“嫂嫂,钰珍郡主为何这般受宠?连陛下的金鱼也敢去捞。” “钰珍郡主虽然是长公主的女儿,从小却是陛下亲自教养的。情分不同,陛下对她的宠爱。连嫡出的公主们,都比不上呢。” “原来如此。” 蒙龑看着坐下的贵女们,都严肃得很。门第低些的小姐,喝酒的手都有些颤抖。看至秦韵处,见她身着自己赠的碧潮繁星裙,独自喝着酒水,桌上的几样菜肴已经没了一小半。心里想到,若是安然不动,便是世间仙女。桌上食物少了许多,却显得她尚有几分稚气。 这样的注视被钰珍看在眼里,脑子里就开始打着小算盘。 秦韵未曾理会旁人,只是难得有这样的好酒。就多饮了几杯。 芮姬自从得了蒙龑的宠幸后,渐渐有些骄纵。由着这一点骄纵,慢慢的连灼华也不曾放在眼中,日日盼望着能有一点名分。将军府中,赏赐份例,全没有亏待她的。灼华素来又是个贤惠的,对她更加忍让。偏生府中上下,对灼华毕恭毕敬,如同对着主子一般。这里头,有敬重亦有她多年陪伴蒙龑的情分在。 同样是没有名分,怎的都唤她一声姑娘。蒙龑近身的几人,更是以夫人相称。芮姬貌美无脑,暗地里憋足了劲头,只想着斗上一斗。偏偏灼华做事滴水不漏不说,骨子里亦瞧不上她。 因着是蒙龑的母亲长公主所赐,蒙龑时时去公主府上请安,也会带着她。这日正是贵妃宴会,钰珍郡主也得了名贴,一早穿了郡主的服制前去。正遇上前来请安的蒙龑。 蒙龑扯了下钰珍郡主的辫子,正跑出去的钰珍疼得摸着头,转身就要打他。“见了我,不行礼不问候,实在没规矩。”又敲了下她的头,吃了一个暴力,忙摸着自己的额头,又要打她的哥哥。 钰珍停了打他的手,回来整理自己的头发。“难得去宫里逛逛,你挡着我的路,我还没说你呢。” “你去宫里逛?别又惹祸,让母亲给你善后。” “什么叫又啊,上次和她打架又不是我的错。你护着表妹,不要亲妹妹了。而且今天不是我非要去的,是皇贵妃娘娘下帖子请我去的。”拿着名贴,在他眼前晃了下。 “什么宴会,要你穿得这么隆重。头上挂了这些个金银珠宝不说,嘴上的胭脂红成这样。” “皇贵妃娘娘的赏菊宴,这京中贵女大部分都邀请了。就是太子哥哥的那些妃子也都去了,大家争奇斗艳,我总不能给母亲丢人吧。再说了,我不穿的隆重点,怎么显出我很有气势。” “丢人这事啊,钰珍你大可以不用担心。丢人多了,我和母亲也习惯了。至于吵架,斗嘴,打架之类的,几个表哥表姐表妹,也不敢惹你了。见了你,躲的远远的,纵然是布衣木簪,也没人能比得过你的气势。” “方才都说了打架不是我的错,你怎么还说这个。我不过是想漂亮一点,压一压那些个贵女。” “好,不和你玩笑了。你方才说,京中贵女都去了?” “可不是么?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再不去,就要迟到了。不过,妹妹提点你一下,母亲大概又开始给你物色朝中合适人家的小姐了,你慢慢回话吧。” 果然如钰珍所说,长公主列举了朝中略有名气的闺中女子。才貌双全,能歌善舞。蒙龑借着军中事物繁忙,绕开了话题。一时有人来传话,他便离去处理军务。灼华被长公主留下服侍用饭,又暗暗提示了她,让好生伺候着,若有个一儿半女,也好给她个名分。灼华又将平日里,有关蒙龑的事情一一禀报了。听得有新的人,又让人去传芮姬过来给她瞧瞧。 蒙龑和副将论完军务,便去宫里皇帝处复命。皇帝知晓皇贵妃有宴会,让他陪着四皇子前去游湖赏花。 第186章 宴会诗魁 旭音带了几个姊妹去宴会,路上在车里开了窗户看出去。下车的各家小姐果然打扮得更加美艳,让人移不开眼睛。一水的红粉紫绿,精细刺绣,满头珠翠,夺人眼目。几人下了车放了斗篷,待管事太监验看了请帖,给随行的丫鬟发了特制的令牌,另外有掌事的女官来接她们过去。花园中设了座,细细看来,足有一二十座位,又设特别的上座十个,除了皇亲之外,预备几个以防万一。 旭音看着宇文家的小姐,云家的小姐也都到了。远远的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众人按了位次立着,等着皇贵妃的驾到。秦家的丫鬟都是一样的衣饰,随侍在一旁。一时皇贵妃娘娘和钰珍郡主到了,众人行礼后就坐了。 皇贵妃多年恩宠不衰,又生了一子一女,女儿翊公主嫁给了右丞相蓝蔚的长子蓝桓。更是巩固了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四皇子颇得器重,也得皇帝宠爱。皇后早年仙逝后,这位皇贵妃就成了后宫第一人。 凤冠红宝,锦衣华服。虽然年岁近四十,却保养得宜。远看不露自危,只在座前站着,便无人能媲美其气势。 秦韵远远看了皇贵妃一眼,便知美人在骨不在皮,再多的华丽珠宝,胭脂水粉,都是女人的衬托。于上等的美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的美人并不会因岁月使自己的美貌有所减退,随着美貌点点散发出的韵味才是普通庸常女子难以企及的。便是一尊木头美人,有了这样的经久不衰的美,也足够让人见之不忘。对比着在场的女子,纵然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这这样的女人面前,也黯然失色。偏生大多数女子,只和脂粉较劲,以为肌肤更白上一寸就算是天香国色? 皇贵妃受了众人的礼,先不免礼。将在场的诸人统统看了一遍,才命众人免礼。又遣散了诸人,让随意赏花游玩。到了时辰,自会安排宴饮。众贵女得了赦免,就散开去和自己相熟悉的人说话。这时,毓王妃才来,见了礼就陪着她说话。 毓王妃放下了丫鬟送来的茶,“今日我瞧着各家的小姐都不差,娘娘可有能入眼的?” “这楚家的姑娘,宇文家的姑娘,还有你妹妹家的三个姑娘,我看着都不错。人多了,就看花了眼。不如王妃也瞧一瞧?” “要我说,咱们竟别费这个心思。一会子四殿下来了,咱们瞧着他对谁有意,在查看查看。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若是有瀚儿喜欢的,门第且不拘,侧妃却可以选上几个。正妃咱们再慢慢看,晚个一两年也是无妨。” “正是如此呢,四殿下身边也得有人陪着,方全了规矩。” “今日怎么不见小郡主陪着过来?来时面上还有怒色,王府中是谁惹你不快了?” “小丫头一来就吵着去见馨公主了,吵吵得我头疼。就让她去了,让人跟着。” “小孩子家,一时贪玩也是有的。她姊妹两个年纪相仿,自然是能玩在一起。本宫见你日常也不会为这事生气。” “不知那个官员悄悄的送了几个歌姬到了府上,王爷一时高兴就留下了。这几日我头疼得很,她们言语又顶撞了。为的这个,心里有些不痛快。” “纵然是现下王爷宠爱些,你也犯不着为这个生气不是。男人家见异思迁也是有的,过些时候一一打发了就是。” “道理我何尝不知,放着外头的事自然也清楚得很,就是到了自己头上,就容易动气。” “若说治理家宅,本宫觉着,还得王妃的妹妹,秦府的主母。这些年,可是半点不睦也未曾听说的。里头外头,没有不说她贤惠的。就是太子侧妃,也颇有乃母之风。王妃何不去走动走动?” “我那妹妹,是一等一的贤惠之人,我可做不到这般样子。” “秦夫人虽说贤惠,若是半点手段都没有,本宫却是不信。能做到里子外头都井井有条,还没人说她一个不是,才是手段。如今,外头的小姐回来,对她可有半点怨言?” “娘娘说的有理。咱们说了半天话,娘娘心里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本宫见云家的小姐,气度不错。一会子,再看看便知道了。” 庭中风景别具一格,假山林立。遍植秋菊,秋日里的秋海棠树,桂树,四季常开的月季等,在园中分布得当。池塘尚有晚开的秋荷。可惜了美景虽在,赏花的人却都心不在焉。皇贵妃的意图明显,各家主母也有所交待。一场赏花,成了争奇斗艳。 门第高的,思虑长远。也知晓皇贵妃再如何得宠也是外族,四皇子将来不过也是王爷。几家女子反而藏愚守拙,打听了皇贵妃不喜欢的颜色饰物,亦是收敛锋芒。和太子府的侧妃,良娣说说笑笑。聚在一起,看着秦家新的四小姐打扮了出尘绝艳,都心照不宣的笑了。门第略低的,见了漂亮的贵女,也将平日的闺中姿态忘了一半,心中盘算着怎么将对方比下去。 皇贵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照着这波女子。 旭音带了她姊妹去见太子侧妃秦柔曦。虽然是与秦韵见过一面,却始终不太熟悉。柔曦粉衣黄袂,颇为温柔。身子比前儿见着,略显丰腴。面上的鹅蛋粉,又更厚重。眼下颧骨,鼻翼上脂粉更重。走路虽然和平时一样,却不自觉的微微护住腹部。秦韵看着这般景象,便知晓她大概是有了身孕,厚厚的粉掩盖住孕妇特有的蝴蝶斑,精神也比上次见的差了许多。便想着试探一番。 若是真的,想到身孕这样的喜事都要先遮掩,也可想而知太子府上风云诡谲。长子若由她所出,地位便大有不同。 柔书见到长姐颇为高兴,倒是有几分小孩子的状态,一时说话没了分寸。“姐姐怎么胖了许多?可是入了秋,未曾忌口。” “秋鱼肥美,就没忍住多吃了些。嫂嫂,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 “柔妃娘娘,柔书,不得无礼。”旭音轻声说了她一句。 “无妨,嫂嫂莫要怪她。三妹心直口快惯了,母亲也管不住她。” “在外头,规矩还是要有的。娘娘既然说了,咱们就不拘束了。” “就是么,自家姐妹,有什么见外的。”柔书嘟囔到。 “二妹妹,越发亭亭玉立了。三妹妹四妹妹看着,也比往日更漂亮了。今日四妹妹明艳动人,这日的打扮可是母亲特地交代的么?” 旭音等人都知道她意有所指,秦韵听了问她,慢慢回答她。“出来时给母亲瞧过,妹妹只是觉得这衣裳好看,特地穿来赴宴。” “的确是很好看。一会儿这里怕是还有安排,一会儿还得去拜见德妃娘娘。诸位妹妹,就辛苦嫂嫂了。” “娘娘放心,若有什么我会提点三位妹妹的。娘娘神色仿佛是未曾休息好,不若早些回去,玉体为重。”旭音回她。 秦韵借了机会,便问她。“可有请太医瞧过?前儿来园子里的太医,医术就很好。” “一点小事,也不必劳烦太医,不过是没怎么休息好。不如四妹妹随我在这池塘边走一走?” “是。”秦韵上前扶了她的手,给旭音,柔书柔诗说了两句话,往桥的方向走去。一探脉搏,便知晓她果然是有了身孕。 第187章 宴会诗魁 柔曦悄悄问她些话。“四妹妹之前为父亲受伤的事,我也知晓了。前儿出去瞧你,却昏迷不醒。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谢谢长姐关心,已经渐渐痊愈了。不过偶尔风雨交替,还是有些疼痛。” “妹妹孝心可嘉,总算是上天怜悯。今日过来,家中可有交待么?” “学了许多礼仪,其它未曾说过什么?” “宫中规矩多,有不明白的,只问嫂嫂就是。” “妹妹省得。姐姐身子不好,不若让下人用蔬菜煮些堂,佐上新鲜的山楂或者山梅,饭前喝一点。食欲能好些。” 柔曦听了这话,有些惊愕的看了她。“妹妹怎么知晓我进来食欲不振?” “妹妹学过一点医术,方才见姐姐有些体力不支。双目神色黯淡,现在有感知到脉搏。所以知晓。”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便没有传太医。家中一向担心,妹妹莫要告诉父母,惹他们操劳。” “妹妹明白,只是姐姐近来还是注意身子,切记不要劳累。” “再过一个月,也就能好好调理了,无妨。我方才已经禀报了皇贵妃娘娘,我现下便去德妃娘娘处了,你且回去吧,过几日我给家中传话,你来东宫陪我几日。“ 秦韵知晓她的意思,行了礼,退了回去。她姊妹几人按着位次坐了,宴会算是开始了。 桌上放置的菜肴,点心都是以秋日里的花朵为材料。点心如同画卷一般,看着极有胃口。宫女又渐次上了桂花蜂蜜酿的酒水,北部贡来的葡萄。黄桃蜜桃切了月牙似的小块,放在冰上,插着银造的小著。蟹肉制的小煎饼只有五个,并着两样月氏的菜肴,看着很有胃口。 皇贵妃与众人喝了一杯酒,酒入口中缓缓入腹,胃中暖和,又上歌舞。 钰珍郡主顽皮惯了,看了半天又吵着无聊。提出请在场的小姐献艺,一番请求,正合皇贵妃的心意。正安排着时,四皇子和蒙龑正好来了。两人行礼后,坐了上头。四皇子轩辕瀚十分俊美,各家小姐见了,都有些紧张起来。 蒙龑上座后,只看了钰珍郡主一眼。她就停止了闹腾,安静许多。 ”都说钰珍郡主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是怕自家兄长。看来下次钰珍再吵闹,只用请出蒙将军就行。“皇贵妃开了一句玩笑,众人都笑了。钰珍的顽皮是出了名的,皇上和长公主又纵容她的性子。突然被这么调侃一下,钰珍低了头喝了一大口酒。 ”娘娘说笑了,臣以后定会多管教她。“蒙龑听了话,便这么回她。 轩辕瀚对着这个表妹,也是不嫌事多的,又拿她打趣。”前年钰珍把父皇新养的一缸墨色金鱼捞了出来,扔到了御花园的池塘里。父皇气得脸色都变了,一见她别说责罚,重话都未曾说一句。后面南海贡来的鱼,都只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这脾气都是陛下惯的。本宫倒是有些好奇,郡主连陛下也不怕,怎么对兄长这般恭敬。倒是像换了个人。” 钰珍想着,要是这样拿她玩笑下去,就真真没完了。“钰珍以前年少无知,的确是放肆了些,现在已经改了过来的。娘娘,咱们不是要看歌舞的么?” “说来我倒是差点忘了,今日在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本宫倒是可以一饱眼福了。” 按着内里定下的顺序,又陈尚书家的次嫡女先舞一曲《清平调》。借着更换舞衣的功夫,大家又继续闲话家常,饮酒赏花。 柔书悄悄的将头侧到旭音这边“嫂嫂,钰珍郡主为何这般受宠?连陛下的金鱼也敢去捞。” “钰珍郡主虽然是长公主的女儿,从小却是陛下亲自教养的。情分不同,陛下对她的宠爱。连嫡出的公主们,都比不上呢。” “原来如此。” 蒙龑看着坐下的贵女们,都严肃得很。门第低些的小姐,喝酒的手都有些颤抖。看至秦韵处,见她身着自己赠的碧潮繁星裙,独自喝着酒水,桌上的几样菜肴已经没了一小半。心里想到,若是安然不动,便是世间仙女。桌上食物少了许多,却显得她尚有几分稚气。 这样的注视被钰珍看在眼里,脑子里就开始打着小算盘。 秦韵未曾理会旁人,只是难得有这样的好酒。就多饮了几杯。 陈家小姐换了舞衣,取了两把紫竹雕刻的扇子,随着殿中的乐曲舞起来。身材纤细,舞姿动人,在场的人都看的入迷了。 一曲才过,算是极好的彩头。皇贵妃赞赏了几句,赐下一对白玉镯。 其它诸位小姐中,皇贵妃属意的,都按了顺序表演助兴。这里头,偏偏没有秦家的女子。 四皇子有意无意的看了秦韵,不让外人发现。想起当日,她靠在树上用丝巾放在脸上挡住太阳,和血流不止的固执样子,与今日全然不同,又是另一种惊喜。 歌舞乏味,秦韵趁着这档功夫,悄悄溜出去。凌霜扭不过她,只得陪着。假山后头的凳子无人,她俩在那里坐下。未曾发现近处有熟人过来,只当是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 秦韵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丝巾的包裹。“凌霜,这一下午你什么都没吃。趁这个功夫,吃一点。这个螃蟹肉做的,特别好吃。” “小姐,你跑这里来吃东西很没规矩的。一会里头该出来寻了。” “我让嫂嫂看住了,不会的。我连嫂嫂那份点心都拿来了,不吃也不好带进去啊。而且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我就喝了一点酒。我也饿了啊。天快黑了,再不吃都来不及了。” 来人听到她说的只喝了一点酒,想到桌上没了一大半的菜色。觉得有些好笑。 “小姐,您还喝一点酒。方才要不是我悄悄扯着你,那桌上现在不一定还有吃的。” “所以啊,几个盘子大,东西就那么点。你说其他人都是看饱的么。”两人说完,就将点心放在嘴里。看到池塘里的风景,突然停住了。“凌霜,你看这池塘里月亮的倒影。虽然不那么圆,却也十分好看。’说完又放了一个点心在水里。秦韵才咽下去点心,就看着凌霜看着背后的呆住了,点心还在嘴里。于是也转过去看。正是蒙龑。 两人放下点心,给他行礼。”参见大将军。“ 天色暗了,那件衣裳再她身上慢慢发出光芒。殿中灯火通明不觉得,在外头,十分好看。蒙龑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都挪动不开。”小姐不必多礼。“说完,就朝着正殿方向走了过去。 ”小姐,我们先进去吧。一会儿该结束了。“ 两人进去时,已经安排了高的桌子。旭音拉她过去,悄悄告知现下正让以菊,月为题,让作诗。宫里的舞姬前来,表演。四殿下被她母妃留着,不让出去。 钰珍郡主提议让诸位小姐去外头,赏花观月,也好作诗。皇贵妃应允了,太监们又在外头架了桌椅。参与作诗的小姐们这一出去,便见着了秦韵身上的碧潮繁星裙,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坊间流传的蒙将军命人制的衣裳,居然是送给了她。连同旭音,柔诗,柔书都不知晓这件白日里看着华美的衣裳,就是那件大名鼎鼎的裙子。 和钰珍交好的贵女都来悄悄问她,谁知她一样不知,就溜进去正殿。拿了酒壶去他兄长的座前。 ”大哥,你认识秦家的四小姐?“ ”认识“ ”她今天的衣裙是你命人做的?“ ”不错。“ ”怪不得我看着上头的刺绣眼熟,你为何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连我也没有。“ ”她献出家传的药方,对军中有益。而且这衣裳,是用你的名义送的。“ ”那为什么不给我也做一件。“ ”夜明珠只够做一件。“ ”所以,我之前要的哪颗人鱼小明珠呢?“ ”磨碎了,在那件衣服上。“ ”你。。。。你慢慢喝吧,这样大张旗鼓的送人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人家。“ 看着钰珍跑了出去,轩辕瀚以为他们兄妹又闹了矛盾。”蒙兄,钰珍这个性子。你是怎么治住她的。“ ”这丫头总是闯祸,皇上又纵容她。上次和公主打了架后,回去我接她去我府上,让跪了一天。不给饭食,如此才乖觉了不少。总是惯着,不是什么好事。“ ”过后姑姑没有说什么?“ ”她回去休息了几天,就去母亲那里吵闹。母亲将我叫去训斥了一番,我就又罚她在宗祠里跪了一天。本来是想,她若是去皇上哪里吵闹,只要回府,就再罚她跪三天。谁想到,只又跪了一天,就彻底学乖了。“ ”后来呢?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吧。“ ”哎“蒙龑叹了口气”我收藏的古琴,现在还没有修好。不过我也不罚她跪了,请母亲身边的女官抓了她,打了十板子。养了一个月,从此就真的安静了。“ ”家教的确严格,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只怕也没有这样罚的。“ ”不过是挨了几板子,不算什么。“ ”钰珍求姑姑不成,却也没见他来求父皇。果然这法子管用。“说完就笑了。 ”她若是来找皇上,就再打十五板,总有能治住的时候。“ 想到这里,蒙龑一时没有绷住,也笑了起来。 外头几位小姐的诗文都作好了,一一呈上来。 参与者一共六位小姐,共计六首诗文。 月上中天照,清泉石上流。 秋沉寒若雪,枝头傲群芳。 沈之岚 群花败九月,霜落三更百。 旧日还相顾,犹望琼瑶池。 南箬 鲲鹏展翅九万里,且藏婵娟灼辉影。 凤穿牡丹虽锦绣,不及清姿垂拜月。 安流盈 北风紧索夜夜寒,花蕊尽放时时颤。 皎白相守印知己,守约岁岁复年年。 徐梦涵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重阳采茱萸,与友记暗香。 云沐微 光阴虽迫百花落,霜天独艳年年秋。 万年沉浮过长久,掌此时只争朝夕。 秦韵 皇贵妃看了这几首,面上虽然不露出不高兴,心里却是极其愤怒。沈之岚,南箬,安流盈,徐梦涵,云沐微家中都是朝中尚有实权的,说着是中立,暗中又和太子一党来往密切。几人才华极好,各自往日的诗文绝不是这般。若非是家中给了嘱咐,怎么会这般表现。明面上不曾露出什么不敬,这一日穿着,说话,表演,诗文,全都露了不愿意。这秦韵的诗文亦是不佳,乡野女子而已,正好立她为魁首。打一打这些人的脸面,既然不愿意,改日皇帝了几人做侧妃,看看谁敢抗命。 ”秦家小姐诗文最佳,可做今日魁首。传她来吧,赏。“ 叫到她时,先是愣住了。随笔瞎写竟然要赏,不过看向几个打扮的有些不合宜的别家小姐。也意识到什么,只得去见了皇贵妃。 ”臣女秦韵拜见皇贵妃娘娘,愿娘娘福泽安康。“ ”诗文极好,不曾想你竟然才十五岁。不错,便是今日的魁首了。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秦韵抬了头,皇贵妃如同见了月氏女皇年轻时候一般。笑容停滞在嘴角。 ”果然生得极好“ ”谢皇贵妃娘娘称赞,臣女愧不敢当。“ 第188章 宴会诗魁 皇贵妃见了秦韵的容貌,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许多。几个原本看上的贵女态度敷衍,皇贵妃生了惩戒之心。命人去请了几位妃子和公主来,又加了几个节目,预备延迟了几个时辰。皇帝听说了这事,又让太监总管安德仁传了乐工局,并一台宫中的戏班子前去助兴。 一时安德仁亲自带了人去御花园中皇贵妃设宴的阁天楼,传了旨意。众人见了这般,哪里还敢有敷衍。 晚些德妃,淑妃,贤妃,三位正一品的妃子,并着正得宠爱的从二品如妃,两位正二品贵嫔,和九嫔之首的桑昭仪。馨公主,吉公主,也都到了 参拜过皇贵妃后,按着品级坐了。本来贵妃,贤妃,淑妃,德妃,都是正一品。自从昭穆封了贵妃后,宠遇更胜从前。只是终究是他国公主,不能为皇后,皇帝便封她为皇贵妃,不设品级,位同副后,权摄后宫。 可惜昭穆皇贵妃并无外戚可以相助,后宫权柄再大,也难以对四皇子在前朝有真正实质上的帮助。何况太子早就立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涉及争诸。 馨公主听得蒙龑在,一早就开始打扮,迟迟没有同钰珍郡主一同前来。进了正殿,面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蒙龑一向不参加这种宴会,何况一坐下,就是从下午到晚上。环扫了前面的这些贵女,不屑的去了上座。坐下才觉得奇怪,前头这些望族女子都打扮的不甚协调,反而后头的女子们争奇斗艳。 在宫中生存的这些妃子那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一下就看出了这个意思。也明白了,皇贵妃传了她们来的用意。 传了曲谱和戏谱来,几个和皇贵妃一派的妃子,都点了冗长的戏和曲子,又让表演歌舞。前头有圣旨在,后头便没有人,敢有半分违抗。 钰珍郡主受不得拘束,本来想叫上馨公主一同出去。见着她惦记着自家兄长,也就放过了她。想去痴缠皇贵妃娘娘,一想到上次和自家兄长斗智斗勇,败退了不说,还挨了板子。虽然当日悄悄垫了厚厚的牛皮,可是一顿下来,还是有几天不能出门。膝盖和臀部还有些疼,想想算了。 一时宫女又换了糕点,和下午的一样。秦韵看着便觉得没有胃口,多喝了一些人蜂蜜桂花的酒。觉得有些热,就出去透一透风。 蒙龑远远的见她出去了,又寻了借口,随着出去。秦韵一身碧潮繁星群在夜里,不用点灯就能看清。只见她往心湖走去,随手采了两朵花,一朵月季,一朵菊花。走到湖心亭处,将花瓣摘了放在嘴里。待蒙龑走近时,花朵被吃了个精光。 凌霜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好玩儿,还是饥不择食。“小姐,这花再好看,它也是苦的啊。您这么吃下去也太。。若是饿了,不如我去取些点心来。” “里头的点心,一开始还好吃。结果后头越吃越难吃,这花瓣本来就是能吃的。细细品尝,还有清香呢。” 凌霜见了来的蒙龑,赶紧行礼。“奴婢参加大将军。” 秦韵看到了凌霜行礼,也起身行礼,手里还攥着花枝。“秦韵参见大将军。” “小姐不必多礼。在下有些事,想请教小姐。” 凌霜受了蒙龑的眼神示意,又请示了自家小姐。见秦韵点了点头,知晓她的意思。“奴婢去取些茶水点心来,大将军,小姐,奴婢告退。” 湖心亭就剩下他二人。“将军有何事要问秦韵?” 蒙龑看着湖面,陷入深深沉思。心里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沙漠战场,一个柔弱的蒙了脸的影子挡在一个敌军面前。不让他取他性命。那眼神倔强,无所畏惧。后来见他受伤,还送了一盒伤药。 “你的母亲有没有姐妹?” 秦韵被问得愣住了,傻傻的回答。“呃,没有。不知将军,为何要问这个?” “我十几年前,曾经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女子。也是大夫,她当年不过十几岁,和你如今的年纪差不多。” 秦韵知道他说的,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没想到,原来是他。“将军想要寻人,画了画像,自然能够找到。” “我并不知道她的模样,当时见到的。也只是蒙了面的一双冷眸。不过现在,若是活着,想必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了。” 秦韵听了这后半句,心里十分想骂人。你大爷,你孩子才差不多。 “秦韵不明白,将军为何要寻找一个,未曾见面的女子。” 问了这话,天上淅淅沥沥的下了雨。两人说话间,乌云渐渐漂浮过来了。蒙龑听了她的问题,却不知怎么回答。便不回答了,又转了话题。 “这身衣裳,能配得上你。” “将军谬赞,这衣裳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再次谢过将军。” “你回礼的丹药可是更为贵重,若说谢,我才应该谢你。只是这样的好药,有些可惜了。” “多花费些时日,药总有能制成的时候。何况秦韵身在闺阁之中,也不愿意有用它的时候。” “前些时日,你替父遇刺,受了重伤。现在可完全康复了?这次见你,比上次请减了些。” “多谢将军关心,有太医照顾着,早就痊愈了。只是有时难免会有些疼痛,也是我身子孱弱的缘故。只得慢慢调理了。” “小姐孝心可嘉,这般勇气,寻常人,未必会有。” “为子女者,为父母好,希望父母大安,或许是天性。不值得计较,想来为人父母者,多半也是愿意用一己生命,换取子女的生命。” “小姐说的是。” “常言道:养子方知父母恩。或许就是了。” 雨还是下得不停,两人只得在雨中闲话,等着宫女将东西伞具送来。只是喝了酒,秦韵的脸上有些潮红。方才提起的,又勾起她许多回忆。眼神中,黯然神伤。令人心疼不已。 这一幕被出来寻钰珍的馨公主看在眼里,又见到了那件京中传开了的裙子在她身上。顿时醋意大发,转身离去。 宴会结束后,馨公主邀请钰珍留在她那里休息。将宴会的来龙去脉,和前儿蒙龑和秦韵的事情一一问清楚了。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第二日,就去拜见皇贵妃,说秦韵盛妆而来,入了皇贵妃的眼,得了诗魁的名头。不懂得感恩皇贵妃的赏赐,转头就和大将军窃窃私语,实在可恶。 皇贵妃知晓她的意思,亦不言语。一个外头的小姐,身份微贱。长成那样,实在是不能留在自己儿子身边。 第189章 馨公主 馨公主见她不为所动,只得退了回去。 从宫中出来已是三更,柔书柔诗两姊妹有些困顿,一路上就睡着了。旭音同秦韵同乘一车,两人尚算精神,欲知道她的心意。 “四妹妹,平时少见你盛装打扮,今日可是艳压群芳了。你与四殿下从前相熟么?” “并不相熟,姐姐怎么问起这个?” “白日里,虽说他是看的众人。可是我瞧得仔细,他看你的眼神不同于常人,仿佛是看着一个旧友。前儿你受伤,他又请了太医来。” “母亲还在时,曾经四处游历。遇见过他,治过一场病痛。那时我尚在病中,却不认识他。前儿父亲遇刺,他又出手相助。虽说见过两面,却谈不上相熟。” “我虽然不理会外头的事,可是今日诸家贵女私下说了许多。你这华服是蒙大将军所造,我原以为你穿了来,是见他。可是你不能未卜先知。若说是为了四殿下,我看着你亦是冷淡的很。连诗文,也不愿意多显露几分。” “蒙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说来奇怪,我见他竟然有友人久别重逢之感。” “这就是胡说了,蒙将军的年岁比你长了一轮还有多的。还朝多年,虽说你一直在外头,也断然没有和他相识的道理。” “嫂嫂说的是,想来是我记错了。” “你年纪尚小,今日虽说有些不当之处,却也无妨。好在你和那温润如玉的四殿下,并不相熟。咱们家里,有一个柔曦陷在里头,可是不要再有第二个了。老爷,大夫人,都是明白的,也没有这般心思去安排,只等顺其自然。” “柔曦姐姐贵为太子侧妃,正妃之下,众姬妾之上,难道过的不好么?” “今日见她,脸色差成这样,眉头紧蹙,不曾张开。若是东宫果真这样好,她那样注重身体保养的人,怎么会这帮憔悴。来日,更有操心的。别看天家富贵,里头的事情,样样都是耗费心血的。思量多了,难免有心力交瘁的时候。” “嫂嫂的意思,妹妹明白。” “你明白就好,以后有难以把握的,或者想知道的事,只来寻我。纵然我不知道的,也能找人问上一问。虽说你现在在年纪小姐,可是这一遭,怕是有段时候要在风波之中。” “嫂嫂,困。今日可是比告知咱们的时辰,晚了许多。末尾大家都犯困,只得强打了精神。” “这些眼力低,不晓得娘娘是极厉害的。这样轻狂,不怪娘娘拘着大家这些时辰。这里有我呢,你且先睡。到了家,我叫你。” 蒙龑回将军府业以深夜,按着他一向早起习武观书的习惯,也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灼华遣了芮姬去,路上几步,竟然又下起了雨。到了将军处,面上多少沾染了雨水。“秋夜冷,若是沾染了湿气,对身体不好。今夜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芮姬还以为是关心她的缘故,虽有失意,却也欣喜的退了出去。 白日里,梧桐斋将修好的古琴送了来,放在书房。 蒙龑焚香试琴,琴音和着外头渐渐大的雨声,相成一曲。 香燃尽,灯火闪了一下。有夜里的飞蛾撞向灯火,落在桌上的墨汁里。 落笔纸上,线条游走成夜里披星戴月的人,浅浅淡淡的蓝色,渲染开了,深色的青羽色添成海浪,白色的点点落在画上的裙中。朱砂点唇,墨染瞳孔。画作成时,五更鸡鸣。这一画卷,又和前时粉衣白纱的不同。一幅明媚灵动,一幅清冷绝艳。 馨公主回来时,钰珍才起床。见她脸色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昨儿那么晚,今儿你起得早。回来脸色就难看成这样,跟猪肝似的。好姐姐,和我说说呗。怎么了?” 馨公主见她头发散开,才洗了脸,连寝衣也没换。不想说出来,一是丢人。二是怕影响了她的心情。 “也没什么,成日家的在宫里呆着。也没能出去走走,所以不痛快。” “你骗人,前儿你偷偷跑出去玩儿,还没有带我去呢?” “上次咱们才吵了架,没去找你不是很正常么。现在想出去也不行了,母妃不会同意的。偷跑也跑不出去。” “那你想去哪里玩啊?这几日开始冷了,去集市也没有那么热闹了。” “就是想出去走走而已。” “不如这样,咱们去求皇上。就说你去公主府拜见母亲,陪着我读书。德妃娘娘也没有不同意的,出去了,咱们爱去哪去哪。” “可是上次父皇罚我抄的书我还没抄完,这么去求他,我怕他不同意。” “哎,有办法了。去了我就说母亲老是想着你,这样呢,皇上一定会同意的。再不行咱们就哭一哭,只要不让知道就行。” “真的好么?” 两人梳洗了就随便吃了些东西,去拜见皇帝。皇帝与英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两人感情自小就好。皇帝还是幼子时,大部分的学问都是长公主一一教授的。对着这位皇姐,皇帝一向非常敬重和信任。后来,英长公主下嫁蒙家,多年辅佐他,才得帝位。老将军在南征的时候中了南周的蛊毒,回来不过几个月就没了。 少将军蒙龑继续带领蒙家军南征北战,守卫边疆。 钰珍生得很像英长公主,从小便十分受宠。幼年识字,皇帝更是接了她,亲自教养。如同公主一般,也纵容她的脾气。时常犯错,却不忍心惩罚。上次知晓她挨打受罚,明白是该受点管教,却还是不忍心。让人送去许多膏药。 这次来见他,不过是想有个玩伴儿。何况长公主她想见侄女,也没有不让的。所以,便准了她二人出宫去。 馨公主得了赦免,才去她母妃处说了情况。德妃那里能不同意,只让跟着的人,看紧些。 回了公主府后,两人拜见长公主,正见到长公主整理出几册兵法,要命人送去将军府。两人灵光一现,请命送去。 传了车架,走了半条街道。也不让下人通传,两人带了书就去了书房。 这时辰,蒙龑并不再府上。钰珍见着修好的琴,过去查看查看。 “这手艺,当时摔成那样了还能修好。真是鬼斧神工。” “所以啊,你为什么要摔他的东西呢。低头认错,不就过去了么?” “我的馨姐姐,你以为我真的傻啊。我都认错了的,他非说我并不诚心。眼睛里都是不知悔改。就是想借机会打骂我,我有什么办法。” 第190章 助攻钰珍 “姑姑也没能治住他,到底还是你倒楣了。” “说这个我就更生气了,本来母亲叫他去训斥了一顿。我才觉得扬眉吐气了些,不知道他给母亲说了什么。我反而挨了板子。” 馨公主将书取了,欲放在书架上。就看见放在桌上的画,正是昨天的人。钰珍见她神色不对,过去看见了画。 “这画果然好看,不愧是大哥画的。栩栩如生啊。” “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低门小户的女子,这里闷得慌,我们出去玩去。” 两人出去武场,正遇到灼华和芮姬。 灼华给她二人行了礼,芮姬学着也拜见她二人。 馨公主不曾见过她们,钰珍悄悄介绍了。又上下打量了两个人,灼华也就算了。偏偏芮姬和昨天那人,有几分相似。 “公主,郡主。这会子用饭了么?不如让厨房备些爱吃的。” “这会儿就要回去了,我正要派人去传话。姑娘在这里,我就不用找人去告诉大哥了。母亲今天备了些吃的,让大哥晚些去用饭。姑娘也去。” “大将军这会子在朝中,一会儿时辰到了,奴婢再让管事的去传话。” “如此就好,那我们先回去了。” 两人曲膝行礼,送她二人出去。 芮姬经过这一场,心里更加嫉恨了。告了不舒服,想回去休息。却被灼华,叫住了。 “芮姬妹妹,前几日送去的汤药。妹妹是否没有喝下?” 芮姬知晓她说的是避子汤药,又怀疑身边服侍的人。“姐姐如何这么说?” “花匠给你换花草,发现了些药渣。一查看,药都灌入了土里。这是府上的规矩,妹妹初来乍道。姐姐是该提醒一二。” “姐姐多虑了,妹妹只是怕药苦,才没喝的。” “原来妹妹怕苦涩,好在后来炖的汤水不是苦的。以后就撤了汤药,改未补品,味道也好些。里头的避子药,效果也是一样的。” 知晓自己一直喝的补品里下了东西,气极了。难怪这肚子里没有动静。也不和她说话,扯了丫鬟的手,就走了。 后来几日,秦韵在园中总是闷闷不乐。时常靠在靠西的窗户,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也不爱和凌霜几个说话,旭音请她出去坐坐。也一应推了,众人虽然担心。可是一应事务繁多,也就不管她了。 这天早晨风雨才过,阴云层层。几人都出去了,几个小丫头在二门外伺候,她也不叫她们。在西窗吹了会子风,便受了寒。乘着地上干的,换了一件家常的素麻衣裳出去走走。 路过园中,见到一小群丫头在一起玩儿。就着秋天的几多残花,扑着蝴蝶。笑声盈盈入儿,欢快可人。越发的显得她形单影只,孤弱无援。 悄悄从角门出去,走在长街上。才下了雨,人来人往并不比平时喧哗。也不知自己为何心情极差,胃里也酸。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一处露天的戏台子。台下观众少些,清冷得很。 台上的角儿咿咿呀呀的挥着袖子,又唱了一句“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将多少委屈和不解引了出来,眸中湿润。便就着台下的简陋位置坐了,一出戏才完。寒风积累的多了,风邪入体。身上堆积了许多不舒服。下一场戏,是一出说父母恩情的《七郎寻母》。又唱了一句“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这时又联想到过往种种,心里紧紧收着的愁苦全然滴落出来。忙用丝帕擦了,却迟迟止不住。 蒙龑从军中回来,身上仍然是练武的装束。策马而过,远远看见秦韵,一身素色。神态极差,下了马去瞧她。 见她哭成那样,双目通红。仔细查看四周,并无可疑的人或者事。戏台上持续唱着游子思恋父母的戏词,见她眼泪流得更多,当下就明白了。 风拂过她的头发,一时不曾注意。手中的丝巾被风吹起,秦韵随着帕子的方向转过头去,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正看见帕子飘到蒙龑处,他伸出手来,捉住帕子。朝自己走来,将湿了一半的帕子还给她。 “四小姐怎么在这里,跟着的侍女呢?” 秦韵接了帕子,用手将眼泪擦掉。“我自己出来的,没有人跟着。” 此时心情差到了极点,不想多说话,转身就走了。三日里半点食物都没有吃,这一日连水也不曾喝,颤巍巍的走了一会子,腿上没有力气,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跌坐在地,晕晕乎乎的仿佛爬不起来。 蒙龑见了这样,上了马朝着她的方向过去。扯住缰绳,往下拉住她的手,便将她扯上马。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你看着病得严重,我一会命人送你回家。”秦韵体力不支,五脏郁结,全身没有力气。也没力气回答他。 回将军府上,就命人请大夫。副将安排了几个丫鬟前来服侍,喂了些水,面色才缓和了些。 大夫来了,见过礼就去医治。原来是发了高热,又没有吃东西,才体力不支。熬制了稀薄的粥,并着汤药,给她慢慢喂了。又两个时辰,才好些。 蒙龑命副将去接了钰珍过来,钰珍不知道是什么事。还以为要罚她,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曾犯事。 见着蒙龑,才问他。“好好的,急匆匆的叫我来做什么?” “我有件事要你帮我,一会儿功夫就好。” “什么事情还有你办不到的?” 蒙龑敲了下她的头,她摸着自己的额头看着他。“我下午回来遇到秦家小姐晕倒了,就带她回来让军医瞧一瞧。一会子,你送她回去,告诉她府上,今日你遇见了她,特地送她回去。” “大哥你好生奇怪,既然遇到了,怎么不直接送回她府上。还带她回来?” “我若是送她回去,岂不是惹人非议?” “你送了她那样的礼物,怎么不怕别人非议于她。” “不过是褒奖她,对军中的功劳。有什么可流言蜚语的?” “哦,那我去看看秦家小姐。一会儿亲自送她回去。” “你记得悄悄的,别惊动了人。若是有人问了,再说明事情缘由。” 钰珍出了书房,去秦韵所在处。见她还是睡着,上一旁倒茶喝。正好灼华来了,房中丫鬟行了礼。灼华亦过来给钰珍行礼。两人说起秦韵,灼华又将当日船上的事一一说给了她听。言语之间,将蒙龑的心意浅浅透露了一二。 第194章 助攻钰珍 芮姬命人来请她,这才出去。钰珍去看了看秦韵,联想到桌上的画像。对于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好奇。 醒过来时,秦韵对于事情记不清了。钰珍传了大夫来,给她查看。高热总算退了,又因为用了粥饭,也有力气了。 “你可算是醒了,大冷天的。一个人在外头,若非是遇见了大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秦韵见到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钰珍郡主?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大将军府,你昏迷了半日了。是我哥让人治的你。好了,别想了,一会儿该头疼了。” “多谢将军相救,辛苦郡主了。” “这有什么,一会儿你头不晕了。我送你回去,我让人备了软轿。定不会让你家中人,责罚你。” “如此,郡主有心了。” “小事,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煮了白糖水?” “白糖水?” “是啊,我以前头晕喝那个就好了。所以让人备了,你喝一杯,一定好。” “谢谢郡主。” 秦韵在床上探了脉搏,又思量了自己这几日。必定是因为给芷汀疗伤,耗费了不少精力。连接着几日没有休息好,又没吃东西,思虑过度,加上风邪入体,高热不退,所以晕倒了,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多吃一点饭菜,睡一觉也就好了。 遇到蒙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夜里,下人备了些饭菜。外头风雨大作,大夫怕她一路受风,更加严重。蒙龑便让公主府的人,去她家传话。将事件原委说明了,钰珍郡主留她在府上休息一夜,明早送她回去。这一下,大夫人知晓事儿,并不发作,只当没发生过。 又让管家去园子里,将几个服侍的人训斥了,罚了月钱米布,才算完。也不曾告知秦褰,怕他担心。 秦韵并不知几个丫头受了责罚,众人对罚些米银也并不在乎。听到消息,暗自以为是秦韵有些什么未告知的计划,并不着急。这边大夫人一早遣了绿鸢来,又找了旭音,虽然不罚,却还是要说教说教。免她下次再犯错,偷偷跑出去。 钰珍一早来看秦韵,都梳洗完毕了。才叫用些早饭,两人乘坐软轿,回贯苍园中。不一会子,到了门口,也有人来接。一路走到青玉楼,云喜开了门,和云芹带着她俩上去。钰珍正不明白,怎么回来了只两个不怎么起眼的人来迎接。反应到她的身世,又觉得可怜。 一路上楼,只觉得此处与别处不同。清幽之余,有多种家禽做作配,诸如野鸡鹧鸪等等,活泼可爱。 家中绿鸢和旭音已经在了,见了她们来了。让上茶,又让厨房备东西。绿鸢想说什么,却碍于钰珍郡主在场,不能妄言。府上又派人来叫她去,大夫人处也离不得人。于是嘱咐了几句才走。旭音见她神色不如往日,也早早告退,让她好好休息。 钰珍四下看了她房中的陈设,全不似旁人那般。要么华丽,要么看着华丽。所有用度,都十分有趣。墙上挂了宝剑,瓶中插了白菊。又有四幅禅意的画作,相互辉映。若说冷清,不止。若说,热闹,不止。 天气仿佛得了指令似的,两人一前一后才走,就出了太阳。院子里明媚得很,下头的家禽们,都跑出来晒太阳。 凌霜冷玉端了茶点来,排在桌上。“小姐,院子里阳光正好。这几日您都在房里闷闷的,不如下去晒一晒。” 冷玉端了茶水给钰珍“这是新采的花茶,小姐让特地给郡主备下的。” 钰珍喝了一口,除却花香,还有一分甜味。“这是怎么做的,这般好喝。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见你炖的白糖水,甜得很,猜的。这是菊花,枸杞,冰糖炮制而成。除却菊花的苦涩,让花香和甜味配合起来,相得益彰。” “回去我也让他们给我做,比六安茶好喝。果然,我送你回来是对的。你可免去了一顿责骂。” “是啊,今天不是郡主在。只怕是少不了被惩罚一顿的,我看外头阳光正好。不如我们去楼下的石凳上坐了,在让他们做些吃食。”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你也别和我见外了,只唤我钰珍,我也只唤你秦韵。如此你看可以么?” “那我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下楼去,就着石造的凳子坐下了。凌霜们又上了茶点,羹汤,养着的家禽们四下走动。蔷薇和院子里的月季依次开放着,又伴着秋日里的菊花。阳光洒下来,慢慢的,庭院里也温暖了许多。 “你昨天怎么病成那样了?还一个人在街上,也没人跟着。是家里对你不好么?我看着你的丫鬟还有方才去的那位夫人,可是很关心你呢。” “这几日没休息好,受了风,为的这个病的。我原本也没有在意,昨天本想出去走一走。谁知道,这几日未吃东西,就晕倒了。” “所以你是饿晕的。怎么不吃东西呢?” “我思恋母亲,想一个人走一走。没有什么胃口,想来也无妨的。还好,遇见将军。以后再不敢一个人出去了。” 钰珍见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儿,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我只是好奇。” “无妨的,现在也好了。多亏了府上的大夫,医术高明。” 云喜来告诉凌霜,厨房备好了许多菜,问是在哪里用饭。凌霜思量了下,让摆在院子里。一时云喜云芹出去,带着厨房的众婆媳端了捧盒来。凌霜去禀报了用饭的时辰。 “我这里有他们新做的菜色,钰珍且尝上一尝。” “你这里家禽多,我倒是想吃它们。你看那个野鸡和鸭子,看起来多傻。” 鸭子?秦韵看着她说的地方,不由得和几个丫鬟笑了一下。“这是鸳鸯,不过是肥了一些。若是知道了你将它比作鸭子,只怕要一头扎进水里,淹死自己了。” “鸳鸯?和鸭子?难道不是差不多的呢?水里头的。不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叫,春江水暖鸭先知。一家人嘛。” “照你这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大可以说成是,只羡春鸭不羡仙了?” 第192章 院中欢乐 “那不行,听着多土啊。还是各算各的好了。鸭是鸭,鸳鸯是鸳鸯。” 凌霜带着丫头婆媳们,将所端着的捧盒一个个开了。端了菜,摆在桌上。又盛了饭,将著给了她们。按着秦韵一向的口味给盛了一碗,酸笋鸡皮汤。钰珍看了看酸萝卜炖的老鸭汤,示意凌霜给她盛了一碗。 “这个酸酸的鸭子汤,果然鲜美。好喝得很。” “原来钰珍喜欢吃鲜美可口的菜肴。这上头这道清蒸鲈鱼,才是真的鲜美。尝一下。” 钰珍夹了一筷子,往口中一抿,果然是好吃得很。一点不必御厨做的差,看着其它菜肴,更加有胃口了。 躲在房上晒太阳的,银色虎斑猫,闻到这个味道,慢悠悠的下来。正要跳到饭桌上的时候,却因为自己太过于肥硕的身体,没抓稳,滚到了地上。钰珍刚好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猫怎么胖成这样,笑死了。” 凌霜正要去抱它,它自己却走到了钰珍那里,用头蹭她,倒在地上撒娇。钰珍见它虽然胖些,但是银色的毛毛却非常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它跳上钰珍的腿上,蜷缩着。 “它居然主动去你怀里撒娇?真是不可思议啊。平日里莫说是抱它了,就是给鱼哄着,都不出来的。” “是么?我看着它也太可爱了,就是太胖了。” 猫见着时机成熟,伸出爪子去抓钰珍盘子里呢鲈鱼。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为的鱼。 “叫的什么名字呢?”钰珍抱起它,摸着它的头。它亦是十分喜欢她,温柔的撒娇。 “叫的咕咚。初见它时,也是顽皮,咕咚一下掉在门口的池塘了,也许是抓鱼吧。我让人捞了它,回来养着,就叫咕咚了。” “哎呀,咕咚咕咚,你怎么这么顽皮啊。秦韵救你,你该好好对她呀。怎么不理人呢。” “也许是和我没有缘份。” 钰珍将鱼夹了一些喂它,凌霜要来抱走时,咕咚居然不让。只呆在钰珍的怀里。 “你看这个猫这么可爱,不如送给我吧。我回去一定好好对它。是不是,小咕咚。” “既然郡主喜欢,它又这么的喜欢你。那我就将它送给你。只是别送了别人,猫有灵性的。” “嗯嗯,好的好的。” 两人又吃了一会饭,咕咚也不离开她。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算完了。 才饭毕,钰珍还是抱着咕咚不放。一人一猫,在院子里玩儿。 “你说这猫,怎么这么胖?脸上的肉,都堆出双下巴了。爪子粗得呦。” 秦韵一手研磨玫瑰的花蕊,混着白檀,放置在模具之中,交给冷玉去烘干,做成一支支的玫瑰白檀香。 “吃得多了,就胖了。你带它回去后,可是算着给他减一减重量,少给些鱼肉?” 钰珍用手一边抚摸着它的背,一边捏了它的脸。“哪我怎么舍得?你做哪个有什么用。远远闻着,还挺有一番滋味。” “我有一把青桐的琴,音色极好。总觉得不是自己制的香,终究是没有诚意。” “我听大哥提过,青桐之中,最难的寻出好材料造琴。若是成了,音色可以说比好些百年杉木的强。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喜欢这些琴啊,诗词,书法的,整日家的将时间泡在这里头,有什么意思?” “你觉得,什么才最有意思呢?”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四处游玩。” 一时旭珍那里的丫头贝儿来传话,还带了一枚帖子。“我家少夫人,让婢子送这枚请柬来给小姐。小姐若是答应了,婢子好前去回话?”说完,将请柬递给她。 “诗社?”开了请柬,原来是起了诗社,邀请众人来着,连时间也定下了。“这帖子,是咱们府上的小姐们有呢?还是也送了别家?” “少夫人说了,咱们家的几位小姐,自然都是要参与的。若是觉得不够热闹,各自请了自己熟悉的小姐们。下了帖子去,来者都是客,大家一处玩笑就可。” “哪你可是知道,嫂嫂请了那些人?” “回小姐,宇文家的三小姐。文府的小姐,还有哲王府的韶郡主。” “我记得,宇文家的三小姐,文府未出阁的小姐,和我年岁相仿。这位韶郡主有事多少年岁?” 钰珍听了,也觉得奇怪,替贝儿回答了。“韶郡主年十四,比我们小些。你家少夫人闺中好友,怎么这般年纪?” “或许是嫂顾及家中妹妹的好友,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贝儿借了这个档口,顺着回答了。“正是呢。少夫人说了,小姐想请什么人,只管送了帖子去。” “我知道了,必定不辜负嫂嫂的美意。你去回话吧。” “婢子告退了。” 钰珍听到韶郡主也来,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将咕咚交给随行的丫鬟紫薇。“好姐姐,你这里有诗社,必定十分热闹。我最近学了些诗文,可以带我参加么?” “这有什么,你要是来,便更好了。只是做诗有事也甚无趣,怕你并不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我最近还学了几句呢。我说给你听。“芙蓉台上玉树瑶,千年灵气炼仙桃。还有一句,“青苔长生绿酒坛,纵然饮千杯,愁绪仍在。” “这后头一句,是没什么错。可是前一句,我怎么记得,是瑶池台上玉树皎,千载灵魄太阴耀。” “哎呦,不过是一句诗而已。你怎么这么计较,我不过是读的少些。现在想好好学着,你就让我参加了。” “好,一会儿我给你写帖子。” 这得是明日的事了,只怕旭音还有其它游戏等着呢。 两人将能作的游戏都一一猜了,不时公主府让人来传,钰珍郡主才回去。 秦韵回房中整理思绪。芷汀身体好了些,来贴身服侍她。 “小姐极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以前多少事都挺过来了,怎么这次会晕倒街头?” 芷汀观察能力是她们四人最细微的,不由的叹了口气。“女皇陛下的千秋,我师傅的死祭。所以心情极差,异国他乡,自然就更难受了。不过,我尚且如此,你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小姐不是时常教导我们么?成旁人不能成的事,就得忍旁人所不能忍。说来奇怪,小姐从前的雄心壮志,现在可减弱了许多呢?” “我现在还记得幼年时的一些事,流落街头时,又一口能入肚的吃食,就觉得满足了。后来,跟着师傅,吃上鱼肉鸡鸭,就连白面馒头,也不愿意入口了。” “小姐的意思,是得了好的,就不愿再有差的。吃食是如此,其它的,亦是如此。” “咱们在这园子里住了这些时日,虽然和两个丫头交流不上。却和旭音成了好友,秦大人公务繁忙,却时时来见我。大夫人,虽然有些算计在里头,还是有几分真心在里头的。呆得久了,有些家人的味道在里头。反而教人生出了不舍,虽说事是假的,可是心却是真的。” “小姐,莫说你不舍,就是我们,也是不舍。可是咱们到了这里,无论结果如何。到底也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小姐对人,一向坦荡,做事一向磊落坦诚。如此,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 “尽人事吧。我何尝不是无能为力。你传话回去,将我原来在梅林酿造的酒,全数掘出来,献给母皇。女儿不孝,未能在身边服侍。” “是,小姐。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儿夜里,少夫人悄悄传了奴婢过去。” “说的些什么?” “少夫人仔细问了奴婢,您近来的习惯。事无巨细,又仔细问了你平日你的爱好。其它的并无,奴婢瞧着,少夫人起了诗设,又邀请了这些年岁小的小姐们。正是给你找些伴呢?” “难为她一向不爱管别人的事,却为我这般上心。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可谢她的。你去寻找几本孤本的史书,寻了机会,转手于她。算是我一点子回馈。” “奴婢这就去安排。” 凌霜从外头进来,原来是旭音请她过去。原来回帖的人皆定下了,所以请她去看一看,这内容定些什么合适,也好先让人通传了,让大家备着。 秦韵思量了许久,请众人作画一幅,前来鉴赏。如此,也好相熟悉一番。再作诗时,就更加心意相通了。 旭音想着,又加了一条。让众人备一样自己拿手的节目,也好众人且乐。定了后,就命人去传话。 大家得了消息已经是夜里,忙掌灯研墨,作画题词。有一时偷懒的,便将以往的画作,拿去充数。 钰珍回府后只顾着和咕咚玩,又逼着它上树。紫薇见猫已经累得快睡着了,才从她的手里救下了它。 晚上陪着公主用饭还是抱着不放,长公主见她饮食无味,却又欢喜得很。就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她明日要去诗设。虽然惊奇,并不拦着,只嘱咐她收一收脾气。 回了房间,才有下人来传话。将明日要论画,选艺的事情告知了。听了这话,那里还能轻松,自己别说作画了,连好些诗文都默写不出来。又是着急,又是不甘心。 紫薇见她心神急迫,给她出了主意。“郡主,不如咱们去书房里偷偷选一幅去。谁知道是不是你画的呢?” 钰珍听了这话,顿时笑逐颜开。“有道理,走,去母亲书房看一看。咱们看着合适的,拿一幅去顶一会儿,明天还回来。”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潜入书房,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合适的,不是著了诗,就是提了词,红印加身。于是更愁了。 “奴婢忘了,公主殿下虽然爱收藏画。可是却少作画的。现在上那里找一幅去,不如咱们找个人,随便画一些。” “现在找谁嘛,画的不好,明天又得丢人了。等会儿,你说,现在找一幅画好的画,又不容易露馅的。我知道那里有了,来,紫薇,这幅尺寸很合适。悄悄带上它,咱们撤。” 两个人拿了画,就往将军府去了。也不让人通传,直接去了书房。“紫薇,你把我给你说的画换了,我明天顶过去再还回来。我先去找大哥,拖延一点时间,门口汇合。” “郡主啊,我一个人换,我害怕。会不会被打死啊?” “这样,如果你被拿下了。你就说是长公主让我们来拿画,我有事直接去找大哥了。他们不敢拦你的,有事我马上冲过来保护你。嗯,就这么定了。” 第193章 钰珍偷画 钰珍带着紫薇去书房,将收藏在书架一角的画找出来,就去找武场找蒙龑。路上下人们见了她,都快速的行礼了,躲开的远远的。 才进去,见到她大哥正在练剑,黑色的衣裳紧紧的束在身上。头上写了蒙字的额束,勒在额头上。钰珍正要过去,被一侧突然扑过来的影子吓呆了。 一看,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猫。再看,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豹子。钰珍当场就吓得腿软了,蒙龑看见她来,一个箭步飞驰而去。只一个眼神,那只花豹子就停了动作。走到他跟前,蹭他的手。 钰珍看着这样,和咕咚撒娇没什么不同。想上前去搥他几拳,解恨。却被那只大猫,吓住了。 “冥风,退下。你吓着我妹妹了。”蒙龑示意它退下,它仿佛能听得懂。 钰珍这时才壮了胆气,撑着软了的腿上前。“你没事养马就算了,今天还养这么大的猫来吓我。你是故意的,我要告诉母亲。”这话已经带了哭腔,边平复呼吸,边握了拳头敲他的手臂。 “好了,这是才送来的雪豹,和我有缘就留下了。不是故意吓你的,我也不知道你过来。”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哪里有人养豹子的,就算是驯兽园,都是关起来的。你骗人。” “好了,我以后将它关起来。不会在吓你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还哭了。” “我才没有哭呢。今天的事,我会记住的。” “好,我知道了。那你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就算没有冥风吓你,武场练剑,也容易误伤,你自己跑过来,也不让人通传。你说是,怪谁。” 这才想起了正事,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是送了秦韵回去,过来复命的,你倒是好。早知道,我才不帮你呢。” “她现在如何了?” “我被吓到了,你不是该问问我。到底谁是你骨肉相连的妹妹。” “是,钰珍郡主恕罪。我这就传太医来给你瞧一瞧。” “那就不用了,我正要回去呢。” “我亲自送你回去,如何?” “不用不用?我从后门回去,马上就到了,你还是继续陪你的大猫吧。” 说完,就撤了。蒙龑虽然觉得她有些不同,也只以为是又闯了什么祸事,不敢说出来。 钰珍紧张的带着紫薇回去了,生怕被突然叫住。回了房间,退了众人。将画卷开了,展开在桌上。 “这幅丹青,果然栩栩如生。别说是她们几个闺阁中人,就算是大学士,也未必做到这么的逼真细致。”钰珍窃喜的说道。 “可是郡主啊,若说是你画的。旁人也不信啊,你也说了大学士都没法画成这样。” “你看这画,这衣裳饰物,分明就是上次中秋宴会的她。我一直在场,画又在我手里。也猜不出是旁人画的,嗯,你把我用的香粉拿来。” 紫薇取了盒茉莉香粉来,钰珍取了一点,洒在空中,飘落在画上。“明天,就说是我画的。画卷上尚有我的气息,谁能造谣说不是我画的。” “那小姐,明日你要拿什么技艺来压住众人啊。琴棋书画,你可是都不太精通啊。” 钰珍想到什么,就开始在几个大箱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起来。“紫薇,大哥以前送我的那个鞭子在那里?那个黑色的,有点细的那个?” 紫薇听了,从房间的另外一个堆了奇珍异宝的箱子里,取出一个虎纹的盒子。“郡主,你说的是这个?银环。” 钰珍取出来,看了看两头不算锋利的箭头。“我以前学过一套鞭法,明天可以试一试。” “郡主啊,您都多久没试过了。还是算了吧。要是有什么,长公主殿下不得怪罪我。” “放心,这个鞭子灵动如蛇,所以叫银环,最是好掌握的,放心啦。” 两人谋划了一二,才去睡了。只等着明日玩一玩,出了风头。 这头秦韵定了规矩,让芷汀备下笔墨。自己用清水墨汁,青色,朱砂,等色调和好了。在宣纸上,笔走游龙。待画成,换了大号的笔,苍劲有力的书下天下二字。 芷汀取了布巾给她擦手。“小姐,这画怎么有着像冷道行作的那幅江山。这运笔,色彩,风景,都很像。” “像,也不像。他的意指江上如此多娇。我这幅名为天下,天下山河万里,乃是南北交界处,是我幻想中的大宇朝。” “小姐大可以作些花鸟,偏偏画这个。只怕明日,其它小姐们要纳闷了。” “这又有什么,方才我看着旭音哪里备下的材料,也是作风景。总的有个人,与她和上一和。” 旭音房中,灯火亦是通明,朱砂,颜料,宣纸。亦是作了半个时辰,才去歇息。 秋夜雨总是一夜一夜的下,白日里北风吹来,又有许多花草要被冻。贯苍园中幽兰轩处的数十枫叶,渐渐红了。旁边一侧的七八株两三丈高的银杏树,叶子也黄了。幽兰轩建在其中,最适合秋日里去小住几日。只是秋雨一落,免不了的就是一地落叶。虽说旭音怜悯下人。只让三日一扫,破了一地荣华,还是觉得惋惜。 秋日里,冷气渐渐起来,有些红红火火的颜色衬托着,才能让人心里也暖暖的。诗社一起,自然是要选择一个风景俱佳的地方。遍观园中,秋日里,也就是幽兰轩最合适。到了冬日里,漫天白雪,便得是红梅傲雪的暗香阁了。 夜里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虽然雨还算是大,却状如牛毛,听不见雨声。 一点斜风过,窗沿水滴长。 武场兵器被挪出来排着,灯火扭曲颤抖。蒙龑换了件雨里穿的衣裳,取了一把重五十斤的银光长枪练起来。副将见到枪过之处,雨水凝结的水滴都快速的飞驰开去。受了他的眼神,也取了一把长刀交战起来。刀锋枪刃交织,一招一式排列,如同在战场上一般。 百招过后,副将已经败下阵来。雨水落在身上,盔甲湿透了。蒙龑上前对他伸出手,拉了他起来。“今日雨水过大,招数迟缓了许多。换了武器,再来。” “将军神武,末将从命。不过雨水中,方向辨别,招式都会迟缓些。将军竟然和往日里,并无不同。末将自叹弗如。” “大漠狂沙,北境风雪盛。要练得一身不受干扰的本事,还得常练。来日沙场之上,便多了胜算。你才入我府不久,多加操练,总有一日也能不受风雨阻挡。换你常用的兵器,再过五百招。” “末将领命。” 第194章 幽兰轩 于是副将取了自己擅长的双刀,再过招时,更加顺手了些。 秋雨靡靡,贯苍园中四下寂静,无人外出。秦韵见外头不合适看书,命凌霜在书房里点了几盏最是透光的琉璃灯。简单束了头发,穿了厚实些的衣裳,披了披风才去书房读书。桌上一本《史家通鉴》其四,已经翻阅了许多次。书页有些旧了。羊毛小楷,点点写着注释和各种疑问。有不通的,凌霜也能分辨上几句。天亮了些,才读完。 外头风雨才停,开了一点窗户。冷风激起一点凉意,又将泛起的困意生生压制下去。芷汀几个,又来服侍她起身,穿衣,洗脸,梳妆。 天色亮了好些,武场上已经收了兵器。灼华备下热水,姜汤。服侍蒙龑沐浴更衣,束发戴冠,换上朝服。又备下了早点,几样简单的粥饭。待他一一用了,才退下去。 回到书房,取出一角的画卷。张开来看,竟然是长公主收藏的春树秋花图。找了下人前来,说了昨日只郡主带着丫鬟来过,就明白了些。又比平日里去公主府请安早些,进了府中,径直去找钰珍。却道是去了秦府,想着不好追过去,就去给长公主请安。才从长公主处得知了些,参加诗社的细节。只得感叹,有些兴趣,多学一些总是好的。又命下人通传了,一回来就让钰珍郡主去将军府,才去上朝。 园中香茶备好,秦家几姊妹一早就到了。各自带了东西,云家的三小姐云桔梗,旭音的胞妹夜里受了风热,不能来了。三小姐秦柔书的好友哲王府韶郡主也到了,二小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次做得好了下次再请自己的好友。钰珍在家正准备时,下人快速跑来告诉她,将军来了,算着时辰不对。就赶快带了东西,从后门乘了轿子跑了。 幽兰轩中十分暖和,外头风雨止了,旭音命人生了几个取暖的火盆。又将窗户开了,一来可以看着外头的风景,而来光线好些,让人心情也好。 又拉着秦韵介绍给众人,众人见她粉衣珠饰,年纪尚小,见之亲切。 到了云桔梗处,见眼前的云桔梗一身紫衣,装饰简单。眸中有活泼之光,身量小小,微笑着,清甜无比。旭音简单介绍“这是二夫人家的三小姐,你桔梗姐姐。”秦韵对着她行礼“桔梗姐姐。”云桔梗还了礼“韵妹妹好。” 又拉着她到韶郡主处,眼前的郡主虽有皇家仪态,看着模样却是有些伶俐的。旭音又道“这是韶郡主,咱们私下也不论这些。她比你小些,该唤妹妹。”秦韵对着韶郡主拜了一拜“韶妹妹好。”韶郡主又还礼“韵姐姐好。都说书家来了位天仙般的姐姐。我还纳闷,什么样的品貌也叫天仙。今日见了韵姐姐,才觉得世人诚不欺我。果然姐姐美若天仙。” 秦韵受了这番夸奖,只得红着脸回她。“韶妹妹谬赞了,妹妹才是花容月貌。” 外头的脚步声传来,才知道是钰珍郡主到了。“好姐姐们,我来迟了,未曾吃东西。现在饿得很,有吃的先给我和丫紫薇吃一些。” 韶郡主见了她,想斗嘴几句。“长公主府连东西也不给你吃了不成,饿成这样,头重脚轻的。” “走得急,茶都没喝一口。” 旭音让丫鬟们备下了吃食,在一旁的桌上,给她主仆二人。 柔诗取出昨日的帖子,招了手,大家一同坐在桌前。“嫂嫂昨日说的,今日咱们起个诗社。名字可是想好了,再有这每人备下的技艺,是先来,还是后头。咱们各自画的画又什么时候评鉴?” 云桔梗想了一想说“作诗最是要心意相通,才能出好的。我想着,不如先看了画,咱们也熟悉熟悉,在来作诗,表演。” 秦柔书又觉得不可“我还是觉得,先表演了技艺,在来作诗不迟。” 韶郡主想着,大家关系虽好,如今来了两个新人,不算熟悉,方道:“咱们将作诗放在最后头,这样,才能出好的。也欢乐些。” 旭音知晓她二人是新人,就问问她们的意见。“钰珍郡主,四妹妹,你们觉得呢?” 钰珍正吃着茶“秦韵说的,我同意就行。我没有什么想法。” “嫂嫂,我算着。众姐妹都是温柔和善的,不如我们起了诗社的名字,定了我们的号。再抽签表演各自备下的技艺,平品画。最后再联诗,一来如二姐姐所说的,心意相通,方出佳作。二来,我与钰珍也好和大家熟悉熟悉。” 众人觉得此法可行,就同意了。 “这会子,就将诗社的名字定了。”旭音对着众人说到“诗社虽然是我起的,可是我想了几日,却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各位妹妹可是有什么现成的,也说出来,咱们定了。“ 柔诗喜欢秋日的培育出来的拜月白菊,对着众位姐妹们建议。“我哪里有一盆白菊,开的极好,又应景色。所以不如名为秋菊社?” 云家小姐桔梗,见着外头的树叶美丽。又接了话道“这里也不曾有菊花,不如换了枫杏二字,才合当下的景致。也不辜负。” “不不不,还是用这院子的名字,幽兰为名。方能记住咱们这初见诗设的情景。”柔书思量了半日道。 旭音见着钰珍和秦韵并不言语,一个顾着点心。一个只作壁上观“钰珍妹妹,四妹妹,你们有什么合适的。” 钰珍只摇摇头,秦韵谦让,只让众人说。韶郡主附和了众人几句,见大家争论不休,笑了笑。“我这里带了一件宝物,可以做今日诗设之名,大家看上一看。”又唤了随行的丫鬟,从外头取来一枚白色的花瓶。 花瓶表面的白釉光泽饱满透亮,长约一尺,口径略小。中间插两支黝黑的树枝,枝上浅粉数十花瓣重叠白蕊点点藏在其中。一枝上头,盛开了数十朵。 丫鬟将花瓶放在桌上,众人看着这花美丽无比,正是要这种上等的白釉瓶子,才显得娇媚动人。 韶郡主看着花,对着大家说道。“前儿去拜佛,山间见到这花。让人将树,挪回家中,今日带了这两枝来给诸位姐妹赏玩。” 旭音认得这花,人工不能种植,能见上一面,还得远去北方。“这天水海棠最是稀少,能观一眼,全看缘分。能与它一比的,只有北梅岭的冬季才开的杜鹃。倒是物以稀为贵了。” “可不是缘份么?这花轻易不存活,到了我那里,开得比往日更加艳丽。我想着,咱们既然看了这天水海棠,不如这次就唤了海棠社,也不辜负它。”韶郡主欣喜的说到。 秦韵不知道这花,不由的有些疑惑。“不辜负它是自然,只是这花我不曾见过,北梅岭的杜鹃我却是知道的。只是这花真的就出尘绝艳,当真连冬日的梅花都比不得?” 第195章 琴乐相和 韶郡主听了这话,才给她解释道。“梅花高洁,傲冷,我们一向不将它与凡品比较。桃,李,杏,樱,虽然美艳,到底也是人工能培育的。比它自然差了一筹,杜鹃色泽艳丽却不庸俗,北梅岭冬季盛开的杜鹃,更是不能移植,但是偏生那杜鹃受不得分离,一开则漫山遍野。这天水海棠,一树独生,花开茂密。若是美艳,则不输杜鹃。就是这不爱热闹的性子,更受世人追捧了。可惜这花,当真得看缘分。今日我们都是有缘人。” “海棠,有名的,垂丝,木瓜,西府,或者有四季常开的。这海棠,又怎么叫天水呢?我仔细想来,也不知是哪里的地名。”秦韵听她说完,复又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来告诉四妹妹。”二小姐秦柔诗说道。“传说上古时候,神和人居住在一起。当时天下战乱,连神也解救不得。后来有一个名为倾城的女子,和一个名昆仑的奴隶,覆灭了两个为祸天下的枭雄。神感动于他们的功劳。就在两人相遇的海棠树下,降下天水,水落成墙。他二人也因此得了长生。后来,这海棠就名唤天水海棠,一说这倾城后来就成了这花神。” “传说不过是传说而已,咱们且听一听就可。莫要认真了。”旭音听她说完,怕这些故事扰乱大家的心思,出言教导几句。 “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在里头。谢二姐姐,韶郡主解释,秦韵如今明白了。看来今日诗社名称,是定位天水海棠了?” “不可,咱们不过是一场游戏,说来也配不上这天水二字。还是折了海棠二字,方合道理。”柔诗又说道。 众人听了,都十分同意。就将这次的诗设定为海棠设,旭音做东。 “这会子,咱们也将各自的名号定了。一会儿作的差的,还要罚。”旭音说道。 “好,我一早也想好了。我是最想长命百岁的,就叫我麻姑仙子。”韶郡主先开口道。 “那我便叫东陵道人。”旭音又说道。 众人听了,都笑话了一会子。韶郡主笑得揉住肚子“你们看她平日里贤良淑德,却真真疯魔了,要做个疯道士去。” “有倒是,朝闻道,夕可死矣。他纵然是疯癫,到底也是得道了的。你们爱笑话便笑话,只是别和我抢就是。” 众人又笑话了一番,谁愿意抢呢? 柔诗名拜月君,是一向用惯了的,也不更换。柔书尚小,就给自己起了,五凤居士。 倒是钰珍郡主,没有什么名号。云桔梗想到她的性格最是洒脱不羁,拉了她的手。“我倒是有一个可以送你,也是最合适你的,叫潇洒二郎。” 柔书不解意思,又问云桔梗。“为何?” “钰珍郡主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做事最是洒脱不羁。颇有前来朝二郎将军的派头,再则,她在家又是排行第二。可不正是潇洒二郎么?” “说来,这二郎将军我的确是知道的。的确是洒脱,名字也能配得上我。那我这里就谢过云姐姐了。横竖我也想不出来。” “钰珍是不知道她的,从来替别人操心。只怕是自己的,还没有呢?”旭音调侃她几句。云桔梗一时有些着急了,“谁说没有,谁说没有。我一早也想好了,也是出自神话,且叫我九色鹿。” 柔诗又取笑她“你不怕被拿去做了衣裳么?” “这有什么怕的,你不知我有神光护体,凡人接近不得么?我看我们都有了,还不知道韵妹妹,可是有了?” 秦韵想到旧日里,在天上之巅见着的月色。想到广寒宫中,太阴坐下一众嫦娥凄苦。“我也有的,便作广寒居士吧。” “可有什么缘故?”韶郡主不解的问。 “太阴夜夜升于空中,一众嫦娥千年万年都得在宫中劳作。我想着,若是能为宫殿,何尝不是一种伴随。” “那以后,我们便唤你广寒居士。在诗社中,咱们都隐去本来名字。只叫各自的号。麻姑仙子,东陵道人,拜月君,五凤居士,九色鹿,潇洒二郎,广寒居士。”旭音将众人的号一一说了一遍,让大家记住。 “今日我带了自己研磨的香,我想着我抚琴焚香,一早听说九色鹿最擅长唱歌。咱们协作一曲,算是庆贺,也算是献艺了。”秦韵见大家正是高兴,便作了提议。 “正好正好,如此才算得完美。”韶郡主高兴道。其它姊妹也觉得十分可行。 “那我唱一曲,韵妹妹只弹奏出一曲清平调。这是我自己作来好玩的,大家只随便一听。” “如此正好。” 秦韵取出古琴,又将制好的香插入玉制的香座中。坐在桌前,笔直了腰。素手放置在秦弦之上,开始弹奏。九色鹿调整了气息,开始一歌相合。 “远山缠绵路流转,秋风拂榄白日短。 纵使千红万紫枯,一枝独秀芳华绽。 云上夜空长行雁,错守千年梦缱绻。 今夕尚饮青铜樽,吾笑霜花犹可怜。” 声音清脆婉转,十分动人。琴音一出,更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众人都听的呆住了。 有由着这个时候,还未献艺的几人命人在外头排上桌子。柔诗柔书取了扇子,舞了一场。旭音取了长剑,舞剑一曲。其他众人,不必说也是欢乐异常。 这样一场下来,大家也都熟悉了。此时厨房传来午饭,几人算着该用些东西。待午时过后,再来评点画作。作诗弄赋。 钰珍见着秦韵喜欢她的鞭子,就将鞭子给她赏玩。 秦韵看着鞭子上,墨色玉石的装饰,两头都有箭头,不算锋利,却是十分容易掌控。最是灵巧的,极其合适女子用。 “这鞭子不错吧,说真的,我舞鞭子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今日不是这个鞭子是极好用的,我怕方才就要出丑了。” “你舞得极好,一点不比东陵道人的舞剑差。怎么会出丑?” “果真,我有个事悄悄的问你一下。这个东陵道人,是何方神圣,怎么方才,大家都笑话了?” “其是我也不知道,没听说过。正想着晚上再悄悄的问她。” “那你真是狡猾,方才还笑成这样?” “我是高兴,陪着笑一笑。对了,这鞭子是什么材质作的?” “我不知道,大哥说过,好像是蛇皮编制的,里头用了玄铁制成的细丝编织。灵活如蛇,又轻巧实用。” “果然是好东西。” “你喜欢?” “嗯”秦韵听钰珍这般问了,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如这样,我将这个鞭子送给你。你把你的那个古琴送我,好不好。” 第196章 画仙聚会各有不同 秦韵思量再三,觉得不妥。“这鞭子更贵重些,只怕要许多能工巧匠才能做成。我不好要你的。” “没有什么能工,下次我再让他给我做一条。好姐姐。咱们就换了吧。” 架不住钰珍再四痴缠,就同意了。 众人用过午饭后,天上的乌云也散去了许多。众人歇息了一会儿,才开始品鉴画作。 不过下午,有微弱的阳光照在园子中。红色的枫叶,黄色的银杏交相辉映。幽兰阁中开了窗户,光线充足,桌上放置了秋日的蜂蜜黄桃,蜜饯,新鲜的哈密瓜并通红的西瓜,众人谈天说地,十分欢乐。 旭音又让将几张诺大的方的桌子并在一块,取香,笔墨纸砚。又让贴身丫鬟那里取来一支匣子,打开来看是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用料简单,不过是极小的珍珠并着银线金丝编织成五支凤尾,小号的南珠做头,红宝为缀,再挂上紫色珍珠制的三挂流苏。珍珠红宝都还是寻常,只是这份珠宝,确实是十分精致,做工精巧,纵然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也难做出几件。 钰珍郡主一向是见过好东西的,莫说是皇帝后宫妃子的赏赐,就是长公主私下让人给她打造的,就已经精美异常。“这件珠钗怎得这么精致,看着也太好看了些。” 韶郡主见着这件珠宝,又惊又喜。“到底是宝贝,东陵道人也舍得拿出来。这是打算赏我们么?一件怎么够。算着人数,怎么得六件才够。” “你们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心请你们吃茶,到是想着我的首饰了。” “怕得什么,麻姑仙子怕是想费的几件首饰,好做嫁妆。”云桔梗笑着言语,将韶郡主说的脸红了些。 旭音才缓缓解释到“这是去年,京师聚宝斋一位老师傅制的。我一时兴起,就买了下来。回来却不曾使过,今日特地拿了出来,画作最好的。做一件见面礼。” “嫂嫂莫不是开玩笑的吧?”柔书问道,又开玩笑道“这里,画作的最好的,谁能越过你去?” “我是好的,难道各位姐妹就差了不成。有道是一日不见,刮目相看。” “正是俗语说的,是骡子是马,且拉出来溜一溜。既然这钗在这里了,咱们各自拿了画来,不就出分晓了。只是不知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全铺在这儿,大家看着?”韶郡主,问着众人。 “”还是一个一个来的好,这样,咱们也容易有定论。只是这顺序,还得抽签来的好。”旭音说完,才让取了牌子来,一共七张之数,从一到七。 丫鬟拿出一个匣子,取出七张玉制的牌子,放在大盅之内,摇晃了一会儿。众人一一取了牌子,放在桌上。 东陵道人得了一个三,九色鹿得了一个四,麻姑仙子得了二,潇洒二郎得了第七,拜月君得了五,广寒居士得了六,五凤居士得了一。 “五凤居士和这五凤钗真是缘分,又排在第一位。有看头,快取了画我们看看。”钰珍郡主着急道,柔书将自己连夜做的水仙图缓缓张开。 只见工笔细腻,颜色搭配的巧妙。水仙凌波仙子的姿态跃然纸上,只是画工虽好,却在意境上差了一二。颇有两分富贵姿态在上头。 众人看过,都觉得画功深厚。连旭音也夸赞她相比旧时,进益了不少。 第二是麻姑仙子韶郡主的画作,画作张开来,是一幅水墨的荷花图。 旭音看了一会儿,感慨她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功底。“落落大方,雅俗共赏,难得难得。” 连秦韵也觉得这话是一幅上好的佳作,全神贯注的看着。“娇艳而不俗,沉着而不浮,生动而不匠。在水墨荷花之中,有几分源钨子的传神。” 说到这里,柔书扑哧一下笑了。对着秦韵说“你口中的源钨子,是她的先生。画作得他的真传,也实属正常。” “原来如此?”秦韵回答到,正想着源钨子的画作,情态物态统一大方,旁人是模仿不出来的。 “这话妹妹说的不对了,正所谓抛砖引玉。又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学的技巧,这画中神韵也不能轻易学得。”柔诗和柔书说到。 柔书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又道“正是学了技艺,神韵之说,耳濡目染,不说三分,自然也有一分在的。” “咱们年纪才小,若有神韵只说,也得再过三五十载,画的纯熟了,才敢说这话。纵然是有幸遇到一二名师,得到指点,也不敢和他们比较。涂鸦之作,不敢造次。”韶郡主见她二人意见不和,方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众人觉得甚是有理,便收敛了话语,继续观画。 “第三是东陵道人,咱们也看看一向是才华卓绝的,今日作了什么好的。”云桔梗说完,就去打开她画作。徐徐铺陈开了,众人见着,是一幅秋日山水图。 “果然是道士,这画卷怎么看都有一抹子仙风道骨的意思。”云桔梗边看边说,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 “画工是不必说,她那里会有不好的。难得的是咱们身在富贵之中,这画里却半无点庸俗之色。就是笔墨痕迹,都是纤细工整。”柔诗见了,如是道。 “山水之间,远山隐隐,近处的山水十分细致,远近之间,过度得宜。这近处的树木花朵,人和船,更是点睛之笔。让这画卷意境悠远,观之有如身在仙境。”韶郡主最擅画工,缓缓说来都觉得解读得十分有理。 “好看得很,这画不愧是出自东陵之手。”钰珍不善诗书,只能一一附和道。 秦韵虽然见过她的画,也不由的叹服她的才华。“林朔景色秀丽,黎陽一带尤其让人喜爱,可谓是见之不忘。此画一出,到底是让人身在其中了,竟然这般相似。” 旭音听了她的话,问她是否去过。秦韵实话说了,曾经见过一次,风景秀丽。 下一个,便是九色鹿云桔梗。张开画作,是一幅紫藤栖鹦。笔致放松,写味十足,水,墨,色,交融之间变化处理尤其自然,颇有一种诗意昂然的抒情味道。 拜月君柔诗最擅作芍药,画卷张开,右侧书仙萼长春,四个字。上头芍药十分逼真,左侧的假山牵牛藤亦是栩栩如生,与右侧的粉色芍药互相辉映,色调温和,雍容大度。众人复称赞了几回,才又开了下一幅画。 第197章 诗圣聚会 难分高下 秦韵的画,与旁人不同,略大一些。横着打开,先见近山巍峨,复又见云层低垂山中,又峥嵘山体一一落在云中,远处又山影浮现,瀑布湍急。树木立于山头,险峻异常。红日挂于远处,正是高升。右侧字体浑厚,气势磅礴,书天下二字。 “这画如此磅礴气势,非亲见不能得。纵然亲见,常人如何能在画笔之间挥洒这般意境。”韶郡主惊讶的说到。 柔诗见画,也是惊讶得很。“与方才东陵道人的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是,看着还是很是不同。” 旭音见画,回忆起近来两人一同研读史册,对大宇朝的疆土,边境有过数次讨论。“这画上的?可是大宇朝的疆土?可是出子宇金帝的诗,万里河山?” “东陵道人博学,前日读了那诗,有冯昆仑以澂雾兮,隐岷山以清江。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声之汹汹。之句,夜来梦里竟然见着了。不忍错过美景,所以一一画在纸上,不过是将所见绘制出来罢了。”秦韵回答她,两人相对一笑,都暗暗道,不愧是将对方视为知己。 众人感叹不已,又再四的看着画作。都明白最好的画作,也许正是灵光一现,能在梦中见了,也实在是缘分。 钰珍见了画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家兄长。到了她时,半忐忑半缓慢的将画作交了出去。“我不会作画,上次见了她。是在是觉得好看,所以画了她。你们别为难我。” 众人看时,画上俨然就是秦韵。眉目清冷,身着华裙。正如真人走入画中一般? “这是我?”秦韵极其惊讶,满面盲目。 “真是美得不似凡尘中人?这画,实在是。。。”韶郡主一时也找不到该如何说了。 几人惊讶之余,才道是高手从不聒噪。钰珍见大家也未曾看破,挺住了腰,咬定了这画是自己作的。 秦韵观察细致入微,钰珍的一点半点不正常那里逃出她的眼睛。又开玩笑,让钰珍将画送她,说了许多夸赞的言语。钰珍推脱不过,一时也答应了。 又有些后悔,让她将自己的江山图作为交换。秦韵应允了,两人交换了画作。剩下半日,钰珍只得忍住了忐忑。想到,一幅画,回去大可以再找人画了差不多的去补上。才放下心来,和大家一起玩乐。 旭音看出她的作弄,也不戳破。只由得她二人闹腾。众人评价画作最强,再次讨论,最后朝阳五凤挂珠钗,也落了钰珍的头上。 众人画作鉴赏完了,彩头朝阳五凤挂珠钗也按着画卷高低,赠给了潇洒二郎。 旭音让丫鬟将自己收藏的茶具取来,又取来新送来的茶叶铁观音。 众人看着茶具盒子大了些,又见丫鬟取了一个坛子来。旭音亲力亲为,并不假手他人,用勺子从坛子里舀出水来,倒入银质的壶中。火炉中银丝炭火燃烧的通红。开了匣子,取出七件茶具,一只紫竹雕刻成的翠鸟花纹茶杯。一只白色琉璃的玉兰花纹的茶杯。一只甜白釉的矮茶杯。一只青花瓷的茶杯。一只绿色冰种翡翠的茶杯。一只羊脂玉雕刻了长龙的茶杯。最后一只杉木红漆的茶杯,上头雕刻了乾坤二字。 水烧开了,一时炮制了第一遍茶,将杯子在倒出来的滚烫的茶水中过了一遍。才将第二次泡制的茶倒入杯中。众姊妹看着少手上的杯子,闻了茶香尝了一口。茶入口清甜,茶香四溢,色泽饱满。是最新的铁观音,只是水猜不出来。有人道是无根之水,又说是下游河水,又说是山泉水。一会子,无人猜出。 韶郡主看了装了水的坛子,猜出一二,喝了一口才说。“这般温润,必定是蠲的春日的雨水。埋在土里,现在才取出来。且说是也不是。” “我这水平日里无人知晓,你是怎么尝出来的?”旭音问她。 韶郡主娇俏一笑“我认出来也有时候,比如这坛子是春日里常用的搪瓷泥谭,又刻上了桃花。” 众人皆道“原来是为的这个。” ”今日咱们不但是有口福,这套茶具可是嫂嫂的嫁妆。以前我去借了一次,嫂嫂还不曾给呢。今日大方,到底是给我们吃茶了。“柔诗调笑道。 ”好茶也得配着风月主,我特地泡了茶叶。不过是为了大家出一首好的,你反倒是取笑我。“旭音说完,众人都笑了。 才吃完茶,旭音就让取了韵排盒子。”今日只做一首,我看就以天水海棠为题。我抽了牌子来看,若是输的。下次作东,再起一社。大家看如何?“众人皆道是。 取了牌子,只三张,第一张,东。第二张,浓。第三张,同。众人见韵已经定了,各自取了笔墨作诗。只是钰珍不擅长,躲到秦韵处,看她作,也模仿一二。 不过一刻的功夫,众人都得了。交给旭音。正是七首五言。 高蜡照堂东,寥寥川红浓。 夜深花睡去,千里婵娟同。 拜月君 新绿重重东,风过小蕾浓。 才见朝霞起,两岸春色同。 麻姑仙子 暗香远浮东,名友露华浓。 倾城犹在此,何处不相同。 九色鹿 空山分西东,雾蒙林中浓。 寻友入长林,百里海棠同。 五凤居士 君来故乡东,旧地花香浓。 明日随君去,风景处处同。 潇洒二郎 浅山弄泰东,浮云积雪浓。 海棠笑北风,一路暮寒同。 东陵道人 穿红步摇东,颊上胭脂浓。 断肠歌不断,铅华再不同。 广寒居士 众人一一看了对方的,先定了下次的诗会,必定是去钰珍府上了。她性格不似外头传言那般,也答应的紧。 再评出剩下几个人的诗,当属广寒居士为首。只是意境或许悲凉,年纪轻轻的,都劝谏她以后莫要再出悲凉语境。 又安排了东陵道人收录起来。才喝一口茶,外头的声音传来。“诸位姑娘乐的欢喜,我来的正是时候。”众人看了,正是一身碧色衣裳,穿金戴银却不媚俗的绿鸢。 旭音问她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原来是大夫人知晓今日有客人。让备下黄酒,炭烤的羊肉,并着熬制好的酸辣汤来给他们。 从食盒里取出来,用木尾铁签串的,肥瘦相间的羊肉,用辛辣姜蒜配了,看着十分有味道。 钰珍看着味道极好,拿起来就吃了一口。回味无穷,又喝了一杯热好的黄酒。 众人问她味道如何,知晓是美味佳肴。就都各自动了起来。 第198章 同赏星河 绿鸢正要离开,又被旭音叫住,一同吃了一些才放她回去。一时厨房备好的酒菜一一上了,众人又把酒言欢,赏花说话,都十分尽兴。 入了夜,旭音才安排了众人回去。钰珍带上换了的画和琴,乘了软轿回去。旭音留了秦韵说了会话,见她心情不错。才让跟着的人好生陪着回去。秦韵将昨日亲自制的香,送给她一盒。如此,才回去。 入夜,四下寂静。因着秋夜寒冷,下人也都不愿意出来。躲在房中,吃酒烤火,做些活计。 回到房中,秦韵让凌霜将画挂在书房。几个丫头见了画,都感叹是走进画里的活人,眼底的点点冷漠都描绘出来了。 凌霜端了提神的茶汤给她,见她看着画卷呆滞不动。“小姐,用茶了。这画怎么都不像是钰珍郡主画的,纵然绘画功底再强。这个年纪,怎么有这样的观察能力?” “的确不是她画的,不过既然到这儿了。我就当礼物收了。”想起当日雨中,种种对话,面上浮现了一抹微笑。凌霜不敢多问,退了下去。 桌上笔墨尚在,秦韵提了笔。亦是将当年所见到的蒙龑画在纸上。骏马长枪,少年郎,神武不凡,战沙场。 画作成了,才又继续读历史兵书,查看注解,各处地图。 钰珍白日里玩的开心,虽然诗文不通,大家对她却极为照顾。真心实意,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得到。可是上了轿子,才行了一会儿,就开始担心起来。回去不会被剥了皮吧,要不要先去躲躲。或者掉转方向去皇宫,或者赖在母亲哪里不走了。 越是担心,就越忐忑。还没做决定时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口守着的几个守将拦下轿子,禀报了事宜,就将轿子抬了,直接入将军府。钰珍在轿子里头忐忑忐忑又忐忑。 将军府上,书房之中。蒙龑正查看着新送上来的布防图,听到钰珍走进来,也不抬头。 钰珍尴尬的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到。“大哥,我回来了。” 蒙龑抬头看她,脸上憋得通红,又愧又急。本来想笑,又撑住了。“东西呢?还给我吧。” 钰珍苦笑道“大哥,我记得你好像是可以将一幅画多画几次的。你看,不如你再画一幅。” “你弄丢了?” “大哥的东西,钰珍怎么会轻易弄丢。没有的事儿?” “那我的画呢?” “哎呀,今天人家都带了画。我又不太会,空手而去不是很丢人么?而且这画啊,还帮我得了一件礼物呢。所以。” “所以,你把画弄丟了?” “好吧,你要罚就罚吧。我对旁人说是我画的。秦韵喜欢,我就和她换了。再说了,我不答应她,她们再四问我绘画的问题,我不就露馅了么?所以。” “画,我不追究了。这次,你觉得跪多久合适?” “啊?我将功折罪,我给你带了东西,你看到一定会免了我的罪的。” “什么东西?如果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你就跪双份好了。” 钰珍赶紧叫紫薇把琴放下,蒙龑看见画作,也让一同放下。 “大哥,你看这把琴。是不是你常常惦记的那种,万里挑一的青桐木做的。” 蒙龑抚摸着琴弦,看着色泽问她那里来的。 钰珍只得回答“用你以前给我编织的鞭子换的?” “你讨要了三个月,我亲自编织了七天的鞭子。你就拿去换了这把琴?” “鞭子你以后还可以给我做嘛,这把琴就难得了,横竖你也没有。你看这个能够折罪么?” “琴是好琴,但是私自将鞭子送人,罪上加罪。” “大哥你怎么这样?” “这画是?” “我和秦韵换的她的画作,她非要要我有什么办法。” 蒙龑将画作展开,看着上头的山水同天下二字,看得入了神。“来人,送郡主回去。”外头的人听到他的命令,进来听候差遣。 “大哥,我可以走了?没事了。” “谁说没事了,你下次再偷偷拿我书房的东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虽然说话,眼神却离不开画作。 “好,我先回去了。大哥,早些休息。” 出去走了一会儿,才出将军府的门。就对着书房的方向做了鬼脸“哼,偷偷的不行,我光明正大的不就可以了。切。” 紫薇在一旁吓的够呛,只得劝她。“小姐,再有下次,大将军真的会打断咱们的腿的。” “不会的,我有分寸。再不行咱们就去舅舅那里躲着,大哥也不会去抓我们。” 两人乘车回府上,又和长公主说了白日的事情,才去休息。 临近中秋时节,最是人间团聚的时候。一年之中,月亮没有比这个月更大更圆的。贯苍园中渐渐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热闹非常,都预备着明日的中秋佳节。然而怎样剧烈的欢声笑语,都不能够填补住她内心的缺失。越是这样的时候,心里就越有一个无底洞,一点一点的让心里所有的欢喜抽干净。 说来她的命运始终是幸运的,一次次的劫后余生。正是一次次对于危险的逃离,才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有预感。种种不安沉淀在心里,没处释放。 暗暗回房取了鞭子。拆了钗环,一头长发垂在脑后,缠绕一条简单发带。策马而去,扬起一地尘土。然而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在,都早早的回了家里,预备着第二日的一家团圆。 快到中秋时节,连同马匹也跑得很快。十四的月亮,已经圆润。城外开明山山脚,一处极其平坦的地方,有河流蜿蜒而过。夜色如水,反而将一处小小的草屋照得通明。停马下来,找了一把铲子将土地掘开,挖出两坛埋在梨树下头的酒,灌在装水的皮囊里,朝着小溪的方向走去。 蒙龑从营帐处回京,带着马去溪边饮水。才弯下去捧水喝了几口,将水囊灌了。就听到后头有声音,多年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走向树木的方向。正好见到横靠在老树之下,一手拿了石头一手拿了水囊的秦韵。 酒已经下肚了半袋,又不曾点火。仰头喝下两口酒,就将手中的石头扔进溪水中。咚的一声,溅起水花。 蒙龑认出她了,又很疑惑。“姑娘怎么在这里?” “关你屁事?滚。”秦韵并没看他,说完话又喝了口酒,才转过头,见到是蒙龑。脑子里一下清醒了,莫不是发现什么了。才又开口“蒙将军?怎么是你?” 蒙龑听得让他滚,心里并未觉得生气,见她孤身一人,又问到。“姑娘怎么在这里?” 秦韵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去坐下。“临近中秋佳节,我出来赏月?你别问我为什么出来,我不想说。” 蒙龑就着旁边的空地坐下,缄默不言。秦韵将另外一袋好酒仍给他,他打开一闻,果然是上等的好酒。“这是我以前埋在花树下的,现在喝,味道正好。”蒙龑将酒喝下一些“果然好酒。”说完,又饮下几口。 “八月十四,戎装未卸。这个时辰,将军怎么在这儿?”秦韵看着他的盔甲,和横放在一旁的长剑说。 “军中有急事,处理完了。姑娘怎么在这里,既没有人陪着,又是荒郊野外的。“ “家中繁华热闹,却不合适我。本来是父母子女团聚的时候,我却不能。索性出来走一走,散一散心。” “外头难免有毒蛇猛兽。姑娘出来,该让人陪着。” “我学的是医术,自然也对毒术有所了解。多年在外头,早就习惯了。” 话语轻慢,毫无波澜。却将许多往事掩盖下去,一个幼小的女子,该是吃了多少苦。想到这里,蒙龑心中泛起了些许难过。这和十五年见到那个蒙面女子,又有些不同。 “当日在船上见姑娘舞剑,招式凌厉娴熟。姑娘学过武艺?“ “能保住一点性命,不算是高明。算起来,可能和钰珍郡主差不多?” “她的三脚猫的招式,算不得什么功夫。”又顿了一顿,有些吞吐。“我见过小姐的画作了,天下之景恢弘磅礴?” “我也见过将军的画作了,纤毫毕现,非钰珍可为之。不过我倒是好奇,将军说起的故人和我相似。那幅画,怎么都像是在画将军所说的哪个女子。” “蒙龑若是冒犯姑娘,画卷在姑娘手上,大可以付之一炬。“ ”我若是付之一炬了?不知将军会不会烧了我的琴?“ “姑娘怎么知晓,那把青桐木的琴在我这里?” “钰珍郡主画不出裙摆上的海潮,又不识音律。船上将军一曲,便可知是了解这样的好琴的。不难猜出郡主为何要那琴了?” “这酒入口醇厚,香飘十里,果然好酒。”又仿佛是看酒,又仿佛是看人。”姑娘聪慧,钰珍的确是将琴为请罪之礼。不过姑娘为何要她的鞭子呢?” “做武器很合身,何况那琴是件好物,也该以件好物来换。” “姑娘一点不像普通闺阁女子,也不像是年方十五的人。” “蒙将军与小女子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像个权臣的样子,更不像是三十几的人?” 蒙龑听她这般言语,笑了几声。寻常女子见了他,不是一早吓的说不出话,就是低眉顺眼的谄媚。偶尔有能说上话的,都带了几分畏惧。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权臣二字。“姑娘中秋佳节在此,想必是思念亲人。” 这话才说,正好触碰到了她心里最难过的地方。眼泪积蓄在眸子里,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拿着酒袋喝了一大口。“我很久没有见过我母亲了,她喜欢喝我酿的酒。我给她送了些去,也不知道她尝到没。”对着蒙龑的方向举起酒壶“蒙将军,干。” 两人就着酒袋喝了一些。好酒不醉人,只牵伤心事。 秦韵将一枚石头仍进水里“我们见过数次面了,我和钰珍也算有缘。将军以后唤我的名字就是。”抬头看着天上,树木相间的星空和月亮。“可惜今日月明星稀,月初出时如巨轮,今日却看不着了。” 听她说完,心中波澜起伏。想她终究是自小流落,母亲早亡。自然要比旁人更加成熟些。想到这里,回忆起一处地方,对秦韵道“我知道一处地方,比这里风景好,能观星辰万千。离这里需要半个时辰,你去么?” “去,为何不去?这样好的月色,正好赶路。”话毕,摇晃了下酒囊。走了几步,挂在马背上。转头对着蒙龑笑了一下,上了马。蒙龑打了口哨,黑色的马飞驰过来再他跟前停下。取了剑,一跃上马。对着秦韵说“你跟紧着我的马,往东走?” “东边有几条路?” “一条,快马半个时辰转而上山就可。” “知道路了,谁跟着谁还不一定呢。马比我的好,骑术就一定比我强不成。” 蒙龑见她弯腰低声给马说了什么,策马往东飞驰而去。头发和细碎的几条辫子扬在月光下,浅色的身影矫健灵活。 第199章 同赏星河 汗血宝马的速度,可谓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一会儿,秦韵的马就被追上了。挂了酒壶,拉住马的缰绳。 “你的马比我的快,可不能算是你的骑术比我好。你说是也不是?”秦韵侧着脸对蒙龑说。 “并非是在比骑术。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服,可以骑我的马。不过它,平日里不让旁人近身。” “不试试怎么知道?” 蒙龑对她伸出手,只一把就将她扶到自己的马上。上马的一瞬间,又飞跃出去,落在她的马上。马儿嘶鸣一声,往天上一昂首,他正要去接住她,再定睛看她时,已经将缰绳死死的握在手里。马儿也极听话的,安静了下来。 “这马怎得如此通人性。” “不止是马,凡是生灵都极通人性的,只要能制服它。我尚有一只雪豹,通体雪白,也是极有灵性,改日你再瞧瞧。” “雪豹?是长的极大的大猫么?” 这话和往日钰珍说的极为相似,不由的笑起来。“是有些相似,不过,形虽相似,本质不同。”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黑风。” 秦韵知晓马的名字,策马而去,将蒙龑甩在后头。蒙龑上马追过去,黑风虽然与她配合的不错,却感知到自家主人在后头,步子却慢下不少。等着蒙龑上前来了,调整了脚步,与另外一匹马并驾齐驱。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欲上山去。 “黑风极有灵性,虽然是山路,却不会颠簸到你。不要担心。” “我的马不及黑风?上山路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我的骑术没有问题,也不必担心。” “我为何担心?走了。” 两人行着狭窄的路途,快速的上了山头。 “这路狭窄,你竟也不害怕?”蒙龑见她毫无畏惧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道。 “我以前上山采药,踩滑下去荆棘里滚了许久,掉在山间挂了数个时辰的时候都不曾怕过。何况是一点夜里山路,比这个难的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呢。” “那如今你寻到了生父,在秦府也不会再受苦了?” 秦韵眼神暗淡了许多,声音也变了。“我觉得,这世上有皮肉之苦和灵魂之苦。蒙将军觉得若是两者相比较,哪个更苦?” “肉体之伤犹可愈,灵魂之痛无药石。自然是皮肉之痛,要轻些。” “我从前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与亲人在一起,是最快乐的时光。虽然辛苦,却从不觉得苦。现在身在富贵中,反而是,逝者已矣。有万种思念,也不得相见。” “我自小身在战场,见过无数人死去。也见过归来之时无数父老守着,盼着见到自己的孩儿。身为主将,虽有不忍,却无能为力。”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座下不知有多少白骨?” 多年前那人也是质问。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自己的功勋,座下白骨累累,午夜梦回可有后悔?可惜一面之后,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当日北越入侵,草原骑兵,攻占城池后不留活口。为了大秦子民,只有以杀止杀。此时同样的话浮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免猜测难道真有前世今生。 ”世人都以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身在沙场,身先士卒者,盼望的无非是保家卫国,使天下再无战乱。也好归隐山林,铸剑为犁。“ ”我虽不懂沙场的事,却也明白,为医者,都希望世人上无灾病之祸。人皆康健。“ 如此算来,莫非真是心有灵犀? 他看着秦韵,若有所思的问。“佛家常言,前世今生。姑娘可相信?“ ”不信。“ ”为何不信?“ ”若是真有轮回转世,我前世一定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可是我觉得,我必定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不信。“ 言毕,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秦韵将心中想法说出,一点遮掩都没有。“将军问我这个,是怀疑多年相识之人,是我的前世?而时间之差,亦是十五载?” “姑娘不信轮回之事,纵然有这个疑惑,也是枉然。” “我不过是好奇而已。我身在江湖,也知道蒙将军的大名,蒙家军的威望。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将军真容未见就惦念十数年。” “你如何知晓我的想法?若是错的呢?” “将军看我的眼神,不完全是看我。仿佛是在看别人。以将军今日的地位,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却未曾娶亲。” “你很擅于揣摩别人的心意?难道不知,擅自揣摩别人,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察言观色,也是大夫的看家手段。至于杀身之祸么?难不成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要与我这小小女子计较?” “你对旁人也是这般大胆么?” “这个么?若是真有杀身之祸,我还是要以保命为主。将军觉得呢?”不等他回答,又问他“将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姑娘身在闺阁,问我娶妻之事,是否有不妥?” “这个么?去他的闺阁。如此,不就可以了。何况将军不是也问了我许多事么?我一一答了,将军不也没觉得不妥。” 蒙龑听完她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她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敢于挡在刀前,只为救一陌生之人的性命,为此医者,已非慈悲可以表述。若是大胆,姑娘倒是有几分她的样子。” “原来将军是欣赏她的大胆和所谓慈悲?” “是敬佩。我未娶妻并非是为她,只是我身为军士,数十年来征战沙场,将来必定是马革裹尸。怎么能耽误旁人。何况。。。” 秦韵听他有停顿,并不打算就此停顿。“何况什么?” “何况,大丈夫何患无妻。” 秦韵听了,笑话了好一阵子。身为权臣,虽然用富贵做掩饰,可是常伴君王侧,伴君如伴虎。 “姑娘笑什么?” “我笑将军的话,所谓何患无妻。只怕是知己难求。再者,我旧年曾经遇到过一位蒙家的将士,年虽老矣,又在病中,却有忠肝义胆,勇武传魂之言不绝于耳。所以心有敬畏。” “为何心有敬畏?” “或许是我做不到,所以心有敬畏。” “身在闺阁,也无须做到。姑娘不必多思。” “我知晓这世上许多安定,都是以无数人的付出为代价。百姓缴纳赋税,士兵远守边疆。有时我也会想,生在天地之间,安享富贵荣华,是否也能付出一二,以谢苍生。” “所以,姑娘才献出家传的医谱,以助军中?” 第200章 同赏星河 “我身为女子,虽然得了父亲的宽佑,得到一点自由。却也出去不,身无所长,也没有什么能付出的。医谱,不过是了却一点遗憾。” “姑娘有何遗憾?” “现在的遗憾,是终究没有寻得一点信仰,可让我为之付出一切。所以我敬畏当日的蒙家军士,为一句信仰,可为之付出性命,是英雄。自然,以后怕也是一样的。身为一介女子,除了配得一户人家,生几个子女,还能求什么?” “姑娘有这般想法,已非闺阁女子所有,像个大丈夫。” “像大丈夫,也终究不是大丈夫。至于这个想法,许是几次死中得生,让我终究对能活着,有所感激。” “有此胸怀,可称女中豪杰。” 秦韵见到山间一处鲜花,被流动的萤火虫包围着,在月光下显出轮廓。离两人的马匹,不过四五丈,却十分陡峭。 蒙龑朝她看着的方向望去,不知是什么。“姑娘在看什么?” “那悬崖峭壁上,怎么会有雪绒花?” “是什么?” “本草经上书,雪绒,开于子午,生于峭壁。色白,蕊蓝,复瓣一百二,状若芍药,大若半掌,香传十里。止血镇痛,磨粉可催草本药性。只是极难采摘,也不能由人种植。所以市面上,有价无市。” “这有何难?我去采来与你。” “不要了,这里太陡峭了。你又穿着这么重的盔甲,是在是太危险。” 蒙龑并不回答她,起身跃去四五丈,将花朵采下。回来飞至她身边,将花朵戴在她头上,轻轻一点就回到了马上。打了个手势,黑风得了号令,往前去了。秦韵还未反应过来,两人就到了山顶上。 下了马,正要取下花朵。就被叫住“别摘,戴着好看。”秦韵只得放下举起的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方才也太危险了?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已经说出去,才觉得错了意思。不由得低了头。 “你看天上,是否还满意?” 两人看着天空之上,星河满布。月亮挂在东边,众星拱月。浅浅的云层被风吹过,美不胜收。一时竟然看得呆住了,星河落在眸子里,月光洒在花朵上和她的脸上。蒙龑看了天上的星空,眼神滑落在她的身上,便挪不开了。 风过长发,雪绒花的清香徐徐散开。有点点蓝色的萤火虫飞过来,围绕在她的身边。 天上的云层漂浮的有些快了,高处不胜寒。蒙龑感觉到一丝丝凉意沁入盔甲,眼前的女子双目还是移不开满天星星。双受护住两臂,身子也紧了一些。 蒙龑将盔甲上的虎纹披风取下来,给她披上。秦韵转头道谢,又低着头将披风束好。再抬头时,眼前是自己才喝的酒。接过了酒,对着蒙龑的酒说了句干。才开了木塞,喝下几口。 两人喝了一些酒,身上暖和了许多。 蒙龑提着剑过去一旁的树上,劈下几枝树枝。折了放在地上,运了内里,施掌于木,顿时有火燃烧起来。 两人围坐在火边,看着西边的月亮。 “一会儿,月亮落下去,就成红色的了,大如车轮。” “月沉西山,便是五更了。”蒙龑看着天空道。 “也不知为何,月和日升起落下,都是大如车轮。” “传说是太阴太阳都要迎接紫霞仙子,霞光离大地近,所以两位星君便离紫霞更近些。” “那这位紫霞仙子,一定貌美非常。可惜五更了,我的书却不曾在身上。” “姑娘日日五更阅书?” “嗯。” “是什么书呢?” “最近是嫂嫂给的兵法,正好有一章不太明白。得回去再问她了。” “是那一章?”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 “兵法十三之用间,此书我正好会,姑娘若是想听,我愿作一注解。” “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蒙龑将书文复述一遍,又讲解了详细的意义。不过一刻,便将所知,全数解释了。秦韵听得认真,是在是获益匪浅。 “最好看的星河,非大漠不可有。他朝有机会,姑娘可以远去一观。” “大漠?” “黄沙满天,云层全无。星辰所在,徒手可摘。” “许多年未有战争,将军何时去的大漠?” “许多年前了。” 秦韵笑而不语。“将军见天河便知五更,难不成也是五更鸡鸣读兵书?” “却也差不多。” “非是习文,便是练武了。将军既然陪我习文,我也该陪将军练武,如此才算公平。” “你?” “内功虽弱,招数却还尚可。总归将军让上一让,不动内力,只算强健筋骨。”说完就去取随身带的,放在马上的鞭子。 蒙龑看着她取了鞭子,又有些犹豫。见她的行为一向是不爱亏欠别人,非争得一个毫无相欠,才道。“我记得你舞剑不错,我有一把短剑,青铜所造,轻巧灵活。不如一试?” 秦韵听了,放下鞭子。去从他手里接过短剑,打开来看,长约一尺,锋利异常。“好剑,那就用剑。” “你年纪尚小,我就不用武器了。” 两人过招百余,都是见招拆招,占了平手。秦韵身手灵活,却半点上风都不曾占到。 见她有些累了,停下招式,夺过短剑。坐下休息,取了未喝完的酒水。共饮几次。 “一夜颠簸,姑娘可有困倦?”秦韵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 此时月亮正落下去,通红圆盘,沉入西山。东边的太白金星也明亮了起来。 “启明星亮,看来马上要天明了。”秦韵看着远处的星星道。 “姑娘私自出来,只怕回去家中要责怪的。不如我命钰珍送你回去?” “上次多谢将军相助,现在家中不会责怪我的。我自由自在习惯了,他们也习惯了。” “我记得幼年学习兵法,剑术时常不愿意。后来被丢到军中,和俘虏战斗。差点丢了性命,如此才算是收了心性。” “将军是想说,我若是继续往外头跑,也会如将军幼年一般?被好生惩罚?” “不过是突然想起,秦大人疼爱女儿,必定不会忍心罚你。” “说来奇怪,自从初次见将军。便有久别重逢之感,仿佛是见着故人一般。” “姑娘年纪这般小,若是真是故人,也怕是前生前世了。不过,若是如同见故人,便当作是久别重逢,又有何不可?” “正是如此呢。不过我也说了,我不信所谓前生前世,也不信有轮回。” “我却是信的,生死轮回,地狱无疆。” “这是为何?若有地狱无疆,将军杀戮极多,只怕是要在铁围山后无间炼狱里了。” “有地狱何尝不是好事,我亦能见着沙场战死的诸多兄弟了。能重聚,未必不是好事。” “若是有,岂非要受苦受难。我还是另可不信,当它没有。”真的有地狱,自己不得永不超生了,想想就真真够了。“将军信生死轮回,可是也信宿命?” “我只信谋事在人,命由己定。姑娘呢?” “与将军相同,我命由我不由天。” 两人意见相合,便又笑起来。也不知是嘲笑还是肯定,只是有一件是相同的。多年之间,没有这样坦诚又直接的对话了。 一个身在权位之巅,背负多少人的安危。一个在暗中潜伏,躲着无数明枪暗箭。日日夜夜,都提着谨慎过日。这样不自觉的真诚,是难以寻得的。 “姑娘有魄力。那姑娘可信,一见钟情?” “不信。一见钟的不是情,是欲望。是幻想,亦是求不得。如此虚妄,何必信它。” 蒙龑一笑了之,并不辩驳。只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不一会儿天色就明亮了。 “该回去了?算着时辰,今日十五,将军是要上朝领赏的吧。” “我们回去吧,山路陡峭。姑娘还是骑着黑风下去。” 秦韵也并不推辞,两匹马飞速疾驰入城。到了城里,才换了马匹,各自回府。 秦韵欲还给他披风,天气尚冷,便让她留着了。改日让人送回去也是一样的。 凌霜几个见自家小姐不见了,也并不着急。一早见天气极好,将她早晨用的笔墨纸砚放在池塘边的亭子。想着她再忙也必定会查看定下的书籍,又备了茶点。 秦韵回去见着凌霜在亭子的石桌上睡着了,也不管她。端起茶杯喝了茶水,又坐下看园中的景色。 凌霜醒来,只叫她一声小姐。见她执笔写字,也不打扰。书毕,是一首小诗。心里也不明白,鹤影不正是昨夜少了的马,怎么就恨归早。若是白鹤,秋天白鹤不都是关起来的么? 秋暮湖上红香少,莲子虽成荷叶老。 朝露洗尽蘋汀草,鹤影远行恨归早。 第201章 中秋(本章相当之精彩不容错过) 中秋时节,普天同庆,万民团聚。 月氏王城之中更是张灯结彩,一派不可言说的热闹繁华。皇宫之中,得了女皇的旨意,从库房里寻了多少宝物出来,乾元殿,坤元殿自不必说,东九庭宫西九宫的赏赐竟然比平日里多了三倍之数。 这一年南方丰收,各处粮仓都满载,有三中之二的存粮处,加紧扩建。十省之地,各州县道路通达,贸易往来更是频繁,一年的税收比往年多了五中之一。自南武十三年起,朝廷在各州县兴建学堂,凡是入试合格者,免除七年束修,令许多寒门子弟有一处成材之地,若是未能参加科举的,由学府推荐至乡府各处。时至近年科举大成,朝廷收录了许多人才。可谓是天下贤才,尽入女皇彀中矣。 国之富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四海臣服,八方来夷。盘点国库时,许多串了铜钱的绳子都腐坏了,连同旧未取用的白银子,都有些发黑了,不得不一一挑选出来再去铸造。 早朝之后,女皇按着惯例赏赐了诸大臣,将军,列侯,以及各位亲王公主。又与宸君一起在沉月楼中设宴,与皇长子南荣堇绥,四皇子南荣堇峰,二公主南荣堇妤,三公主南荣堇琼,一同庆祝中秋佳节。因着堇月大公主仍然未曾康复,女皇慈悲,并未下旨传她回来,只将许多赏赐命人一一送去天枢峰丹伽,让寺院好生照顾公主,不得有半点闪失。大公主陈书数次,欲回王城,都被一一驳回去了。朝中众人都以为她彻底失了宠信,再没有继承天子位的机会。 沉月楼是诸宫殿中最高的,将朱门打开,月初之景色便尽数收入眼底。众宫娥内监将几省献出的礼物放置在一楼之中,各公主皇子亦是备好了礼物献给女皇。 才下朝,女皇宸君尚未撤去朝服,便从乾元殿去了沉月楼。众公主皇子见到女皇宸君的步辇仪仗。都在外头按着次序排了位置等候。只见女皇身穿黑色龙凤朝服,头戴十二柱龙凤金冠,长眉入鬓,丹凤长目,朱唇紧闭,一派肃然。宸君身穿蛟龙朝服,十二珠串平冠,虽然年长女皇数岁,却是保养得宜,好一副皇家气派。 才到门前,几个子女都跪下行了大礼。道“参加女皇陛下,宸君殿下。愿女皇陛下,宸君殿下万寿无疆。” 女皇免了众人礼,道是中秋佳节不必多礼,只当是阖家团圆。由众人迎着,进去殿中。 正殿以黑色装饰为主,各处以青铜为饰,四九凤头灯座十二枚。中间放置了一尊塑像,上盖红稠。四周放了新的桌子,各色木盒锦盒大小不一。后有一檀木制的屏风,上垂玄绸。 “今日怎么有这么多东西?”女皇四顾周围,不由的问到。 “许是孩子们为咱们备的中秋礼。”宸君和女皇一起,回答她的话。 “朕与宸君五个孩儿,一人一份,也没有这么多,看着便有数十样了。” 堇妤一向深得宠爱,虽然定亲,却仍然和女皇很亲。说话也比别人更软些,笑意盈盈的上前扶了女皇的手。“母皇,父君。可不止孩儿们的孝心,各省各州除了贡品,都备了礼以献天子。这里的,就是呢。” 女皇见着女儿,神色亦由严肃变得温和了许多。伸出带了护甲的手,抚摸了堇妤头上的刘海。“妤儿倒是又高了些,只是性子还是一样。” “母皇,今日好东西这样多。咱们去看看嘛。” 女皇随她走到雕像前,看着上头的红绸问。“这雕像是何神灵?要以红绸覆之。” 皇长子堇绥立在一旁,将红绸一把取下,交给旁边的内监。众人只见一尊白陵石雕刻的大地之母女娲娘娘神象。半人半蛇,长发飘飘。地下是补天之石,黄铜铸造。仔细看来,眉目眼神竟然和女皇有几分相似。 “母皇,父君,这是吴州献来的神象。大地之母女娲娘娘雕像。” “陛下,我看着这神像倒是有几分你的神态。”宸君看着神象说到。 女皇眼神中有几分欣喜,面上却更严肃了几分。“如此,岂非是朕的罪过。只怕是亵渎神灵,会有罪衍。” “女娲娘娘是天地之母,母皇是万民之母。百姓心有爱戴,怎么会亵渎神灵。也是万民的一点心意,女娲娘娘也不会怪罪的。”堇妤娇俏说道。 “白陵石最是坚固,黄铜又有一统之意。也是吴州百姓的一点心意,陛下贵为天子,该欣然受之。”宸君又补充道。 “朕记得,吴州是堇绥的封地?” “回母皇,正是儿臣的封地。” “母皇,女儿也给你备了礼物呢。你只顾着看皇兄的,不看女儿的不成。”堇妤撒娇了一会儿,又陪着女皇去看下一样宝物。 “妤儿备了什么?这般着急。这个年岁,难不成是怪母皇偏心?” “儿臣怎么会呢。女皇请看,这就是女儿为母皇父君备的礼物。”说完,示意宫女打开一方檀木的盒子。打开来看,是一对龙凤呈祥的红色玉如意,中间各镶嵌了一枚明珠,取珠联璧合的含义。又取中秋之夜,与月竟辉之意。将礼物呈给他二人,女皇宸君各自去了一把如意,见光泽细腻,明珠圆润,是上等的宝物。又夸奖了堇妤几句。 复问后头的屏风是谁所送,堇峰上前会话。说是自己命人制的刺绣屏风一幅,打开来看,明月右上,墨色山水相连。是当年女皇初登大宝,所作的画《万里河山》。是月氏的大好山河,亦表达着一个年轻的帝王最大的野心。 女皇亦不夸奖,反而问道堇绥所训的军队如何了。堇绥回答,可以战北越骑兵。所用训练之法,已经传于各将军处。女皇大喜,将屏风赐给堇绥。 宸君看在眼里,嘴角浮上笑意。如此举动,所示含义已是昭然若揭。 堇琼所送一只玉簪,女皇只草草看过。又简单的观了一眼其它宝物,便在众人的陪伴下,上了楼去。 桌上早就备好了酒菜,珍贵异常的各种飞禽走兽,以及耗费人力方能得到一二的各种菜肴。一时夜色四合,月亮初升。女皇宸君又说些家事,才让散去。才回了乾元殿,又将琼公主送的发簪撰在手里。直到有黑影子前来禀报事务。 京中高门各府都各自有家养的戏班子,中秋佳节秦府还是请了城东最有名的凤蝶班的头牌前来唱戏。 大夫人将宴会安排在园子里,又派遣车架去接二房的夫人,几个姨太太们。驻守陵启秦褰堂兄秦赋母亲一早也传了中秋时节吃的月饼,糍圆,并各色点心,又有老祖宗亲自制的五色油果子,快船运来,正好中秋食用。 厨房除了备下家常吃的菜肴,更是请了醉仙楼的大厨前来献菜。做了许多江南的名菜,如太极芋泥,九珍翡燕,开水白菜,四套宝,三元牛头,乾坤烧鹅等等,更有一道鲜制的冰鲜海蟹肉制的豆腐汤,极得众人喜爱。 月初出之时,便开始让戏班子按着众人点了的戏曲一一唱起来。家中有些体面的仆妇都穿了喜庆的衣裳,几个小姐,两个公子亦是制了同样的衣饰。 秦褰,大夫人,箫姨娘,陈姨娘,并着二夫人。少夫人旭音,二小姐柔诗,三小姐柔书,四小姐秦韵。二房的二公子秦慰与三公子秦琛坐了一桌。 考虑了秦韵的心情,又安排了水姨娘同绿鸢,周姨娘,李姨娘,司姨娘,和二房的柏姨娘,服侍二夫人的两个通房丫头一起坐了一桌。 众人就着园中通明的灯火,赏花听戏共叙天伦。 秋日里饮用煮了姜丝儿的黄酒,胃里也暖和。见着这样热闹的场景,秦褰亦是觉得大夫人安排得当。 众人一一敬了秦褰,一场下来,便也喝了不少。 秦褰端了酒杯,听得台上唱得极好。说了声“赏。”就有丫头们将备好的,几个箩筐的铜钱一一往上头扔。 箫姨娘看着热闹,见丫头们在旁伺候,也是辛苦。“中秋佳节,不如也让这几个丫头们一起吃酒,也是团圆。这会子,一个个的站着,怪可怜见儿的。” 大夫人喝的兴起,也觉得有理,也劝谏老爷道。“老爷,不如排了桌子,也让她们乐上一乐,完了再各自做自己的活儿去。也是今夜的喜庆。” “夫人说的事,便让这些贴身照顾小姐,公子,夫人们的大丫鬟聚在一起,吃酒听戏。其余的小丫头们在一桌。” 大夫人示意了婆子们,排了两张桌子,让来的丫鬟们一处乐去。众人高兴不已,千恩万谢的去坐下了。 三少爷年纪不过九岁,最受不得拘束,吵着不好玩儿。秦褰看着儿子通红的脸,亲切的问要玩些什么? 众小姐见他问了,不等弟弟说完,就争着答了。一说要讲了笑话玩儿,一说做灯谜。 大夫人见秦韵不曾说话,又追问她。秦韵思考了一会子,想不出什么来。只得回答几个姐妹兄弟说的都可以。 大夫人思虑一二,让众人抽了牌子,来说笑话,或者制一灯谜大家猜。众人亦是觉得好玩儿。便定了这个,又让点了在桌上的人数。让取对牌二十七副,桌上的人先抽了,在一一抽,算着谁便是谁。 不一会儿,就取了竹制的对牌了。众人且抽了数。夏淳一向爱热闹,就将抽排的活揽了下来。 第一张抽了十四,对照着下来。是伺候二夫人的大丫鬟如香得了。如香面上点点雀斑印着泛红的胭脂,因着不曾读书只得将一句笑话讲给大家听。 如香捏了手帕,站起来想了一下。“奴婢从前听了一个笑话,只能说这个了。有一只鸟儿,翅膀有蒸鱼的盘子那么大。叫什么鹰孙儿的。有天飞到一个农民家去抓鸡,可是老母鸡护着小鸡儿,怎的都抓不到。就到旁边的水井里头喝水,见着底下的一只癞蛤蟆。就问它,你怎么在下头呆着,也不出来看一看天。这癞蛤蟆是没出过水井,便说。这天不就井口这么大么?有什么好看的。这鹰孙儿就笑话它,难怪常说的井地底的蛤蟆,就知道个碗大的天。这蛤蟆一着急就说。。。” 众人见她停下了,忙问她,说了什么。如香又接着说“这蛤蟆说了,我从前是只知道碗大个天儿,昨儿老乌鸦说了,天就是有井口大嘞。”众人听完,都笑了起来。都道是,井底之蛙。 夏淳再抽一张来,数字是九。一看自己手头的牌,竟然是老爷秦褰。想到一家人难得这样说说笑笑,就想着讲一个笑话乐上一乐。 “若是制灯谜,反倒是像考几个孩子们的功课了。如此,我就讲一个笑话,只是长些,还是以前在陵启时,老祖宗说的。” 大夫人算了算年头,笑道。“老爷是要说小时候的笑话不曾。” 柔书听了,以为是从小,父亲给她说的笑话,就问他。“父亲是要说彭祖戏鬼差的故事么?” 二少爷听了,想着从前大伯也说过这个故事,又道“大伯得说一个咱们没听过的。” 秦褰听了,摇摇头道。“书儿,慰儿说的是,今天讲一个新的。你们都没听过的,也是戏鬼差的笑话。” 秦韵见着他这番回答,想来对着子侄们儿,是自小就宠爱有加的。不由的将筷子里的肉放在盘子里,前倾了身子,右手撑住下巴。认真的听他讲着。秦褰看着孩子们都全神灌注,提了嗓子,开口说道。 “从前有一个卖汤圆的,姓李。浑名李汤圆,家住在李家村。他的媳妇种着糯米磨粉儿,又采些山里的甜菜做馅儿。每天去驿站处卖汤圆儿。” 三少爷听的急,就问他“父亲,然后呢。” “有一天,他遇到了三个人来吃汤圆。这汤圆手艺极好,他们就一连吃了三大碗。李汤圆收了钱,回家去。想着今日的生意不错。又让她媳妇多备了些汤圆去卖。结果第二天那几个人又来了,又卖了许多。回家路上遇到一个小孩,看着十分饥饿,就送了小孩一碗。回家后发现收藏起来的铜钱变成了烧过的纸,非常不解。第三天,又遇到那几个人。又收了钱回去,又遇到了那个孩子,心地善良的李汤圆,就给他一碗。这小孩原来是个鬼,就告诉了他真相。这李汤圆就十分生气,回家让她老婆把养的鸡的鸡粪都收了起来,包在了汤圆里,放在的最下面的一层。” 箫姨娘听了,又问到。“莫非是给这三个鬼吃?” “非也,你们且听我说。这三个鬼啊,回了地府,实在是觉得汤圆好吃,就一路说了回去。结果呢,阎王夜爷在后头听到了,口水流了一丈长。就问三鬼,是否真如他们那么美味。这三鬼自然是回答了好吃。就命这三鬼前去买来一试。李汤圆见了这三个人,就将包了鸡粪的汤圆煮了。没想到他们是带走了。到了阎王那里,阎王闻了汤圆香味,想着味道鲜美,口水都流了出来,就一口咬下去,发现是鸡粪后又吐了。” 众人认真听到这里,想到冥府的主人竟然吃了这样的亏,不由的大笑起来。秦褰见他们笑了,示意还有,又继续说。 “阎王十分震怒,将三个鬼打了一顿板子。又让牛头马面去将李汤圆捉拿归案。这小鬼刚好知道了,就去偷偷告诉了李汤圆。这李汤圆知道后,就让她媳妇躲起来,自己将家里存下的黄豆绿豆等洒在院子里,悄悄备了一条扁担,躲在门后。这牛头马面虽然是鬼差,却是长了一对蹄子。才到他家,开了门,走进院子就踩在一地的黄豆绿豆上,滑倒了,再起不来。这李汤圆就将扁担拿着,上去一通痛打。这牛头马面被打得鼻青脸肿。” 众人笑的更欢了,柔书更是笑得倒在大夫人肩膀上,让大夫人给她顺一顺背。 柔诗一边笑一边又问他“如此,阎王爷岂不是不放过他。” 秦褰又道“未曾结束,这牛头马面回去以后啊,阎王夜更是生气了。将牛头马面教训了一顿,命判官去。这小鬼是知恩图报的,悄悄告诉了这李汤圆。这李汤圆知道后,让他媳妇回来,做出一顿闻着就香甜的汤圆来。又将家中值钱的物件,都给她,让她躲起来。这李汤圆悄悄将一块石头烧得通红,铺上一层树脂熬成的浆糊,使石头看不出来。又饿了自家的狼狗一天,穿戴整齐了,待判官来了就认错,道愿意和判官回去领罪。这判官闻到汤圆的香味,就问了李汤圆。李汤圆又请他吃,判官想到三个鬼的描述,也是嘴馋的不行。李汤圆给她盛了汤圆,请他坐下。这一坐下,被烫住了,站不起来。李汤圆放出狼狗,让咬他。判官只得沾着石凳子一路跑回地府。又被罚了一顿。” 说完这话,几个丫鬟已经笑得止不住了。眼睛里都闪出了泪花。 秦韵想到,还未结束。又问他,“父亲,这阎王必定是不死心的。” 秦褰笑了一阵,示意大家听着。“这阎王夜想着,一群废物没用。就让鬼准备千里马,自己去亲自捉李汤圆。这小鬼一听。着急了,就去让他快跑。李汤圆知晓后,想到逃是逃不了。就穿了身最好的衣裳,将自家的牛赶出来,割去尾巴。将头染成红色,等着他来。阎王一来,李汤圆就笑话他的马。阎王就问他的坐骑是什么,李汤圆回答是万里牛。阎王心想,自己的是千里马,他的是万里牛,必然是追不上的。就说,我是阎王不能欺负你,不如咱们换了坐骑,我让你先跑一个时辰。李汤圆换了马就跑了。过了一个时辰,这阎王就去追他,结果这牛又不动,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李汤圆,跑到一处大树下,将马尾巴放在树枝里头,又在树下放了很多石块,自己就跑了。阎王追了很久,看到树上的尾巴。心里暗道:这个蠢货,躲在树上,待我去抓他下来。于是抓住马尾巴用力一扯,就摔在了石头上。回了地府后,再不敢去抓李汤圆了。” 众人笑了一会儿,更是若有所思。又敬他酒。 秦褰一个笑话说完,众人更是觉得轻松了许多。几个子侄更是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般,笑得更加开心了。 对牌渐次完了,一个时辰也过了。大夫人命人将几个小姐公子并六个大丫鬟制的灯谜收起啦,改日做了灯给各人送去。 戏班子一早也撤下去了,大夫人又将桌上许多极好吃的吃食赏了她们。秋夜凉爽,园中又生了几处银丝炭火盆,以作保暖。 另一桌的姨娘们有些困倦,大夫人发话,让车架送他们先回去。此时月上中天,映着园中花树,如同画卷一般。 “戏班撤了,倒是显得有些冷清了。”箫姨娘抿了口黄酒道。 “也该让她们歇一歇,只陪着我们,也太闹腾。”大夫人说道。 “这会子也晚了,咱们倒是无妨,孩子们的身体还是要顾及些,不若今日便如此了。”秦褰缓缓说道。 大夫人看着幼子有些犯困,几个女儿也有些疲倦。横竖笑了笑了,乐也乐了。就让诸人散去了。大家按了辈份,行李告退。外头传了车架来,一一上车也就去了。旭音是媳妇,特地去送了二夫人二公子,才回来。 秦韵回了院子里,让凌霜们将自己备的吃食取出来。将软踏的桌子拼了,让云喜,云芹,云杉,云梅几个并着各自管着的,未回家去的几个小丫头叫来。 一时房中,摸骨牌的,掷骰子的,打麻将的,说笑话玩的,欢笑声不断。 秦韵散着头发,拿了一只糍圆开了窗户,一边看着外头竹林律动。一边将包了盐豆沙的糍圆放入嘴里,咬上一口。 凌霜见她站在风口,又紧了紧身子。开了衣柜,取了一件带兔毛的披风去给她披上。又看到嘴角染上了些白色的面粉。 “小姐,再好吃的东西,也得控制控制。这一会子,都吃了四五个了。身子圆润倒是其次的,糯米制的点心,可是不消化。” 秦韵边听她唠叨,边将最后一口糍圆投入嘴里。嚼得太快,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最后一口。再说了,几个饼而已。你也太矫揉造作了。方才桌上的几个五色油果,我就没见着你停下。” “小姐,奴婢这是关心你呢。好心没好报的,明天我去厨房取满满的一盒子来。你长个二十斤肉在身上,才算好呢。” “好啊,你胆子不小了。编排上我了,看我不收拾你。”说完就追着凌霜,要抓她的痒痒肉。凌霜被抵在桌子旁,连连求饶。 芷汀几个来唤她去打麻将,才算是救了她。 秦韵取下柜子上的一只防风琉璃灯,又喝了一点秋里挖出来的烈酒。加了衣裳戴了斗篷,束了头发便下楼出去了。 月光如水,将园中照得通明。一路的全年碧绿的竹林随着风儿摆动着。远处的松柏有笔直,又有远处没有凋谢尽的红枫叶黄色银杏竞相辉映。 若只是风景好些,也不算什么。偏偏有种别处不同的人间烟火气,有这一点装点。这里,便胜过了皇宫御园。心里这般想着,有想到许久前,大漠之上的月亮,最是好看。又联想着,月氏王庭年节日子,除了应着旧例的礼仪外,全没有这样的温馨。富贵荣华至极,却家不成家。想到女皇常对她说的,高处不胜寒。 至此更有了深刻的体会,若是常年处于高位,也习惯了冰冷和规则,自然没有什么。若是在温暖的亲情里泡过一段时日,就会生出不舍。生出一点抗拒,哪怕知晓是镜花水月。 这世上许多人,守在高位。看着鲜花着锦,烈火油烹的。这里头要耗费多少心力,也就只有自己知晓了。也不知道自己,终究是幸运还是不幸。若是从前,只是许多不甘心和报复的心态,便足够支撑着聪慧向权谋处推进。现在呢? 秦褰在流芳台上坐着,也未让人从旁跟着。将手上的一把丹桂放入一只短的花瓶里。看到秦韵提了灯火,从石阶上上来。便远远唤了声“韵儿。”见着秦韵抬头,面上还有伤感。徐徐拜了一下,换他一句“父亲。” 秦褰示意她上去坐下,将桌上热着的茶倒了一杯给她。“怎么上来也不带个丫鬟,这里风大。若是又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女儿素来习惯清静,不太喜欢让人跟着。今日又是中秋,就放她们去玩儿一会子。” “你自小不受拘束,不喜旁人跟着也是有的。方才见你神色凄凉,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女儿有些思念母亲了,所以有些难受。” 秦褰又愧又羞,又安慰她。“逝者已矣,你母亲知晓你的心意,也是希望你保重身体,过的安然。虽是心情不好,也该找人说上一说,舒缓心意。” “父亲说的是,只是每逢佳节备思亲,为人子女,怎么会真的做到安然?真做到了,也是不孝。” “韵儿,你看这枝桂花。年年岁岁花开不尽,看着仿佛并无不同。只是这几只采下了,便不可能会再次回到树枝上去。明年若是花开,便又折新的。人活着,亦是如此。无论各种缅怀过去种种,亦只能开了新枝,等待新一日的霜雪。” 秦韵看着秦褰,又低下头去。“可是父亲,韶华远逝。我心里亦是明白,可是人终究不是树木花草,可以无所谓的等待一岁一枯荣。” “韵儿年岁虽小,却比几个姐姐要冷静敏感。你擅于医道,该知晓忧思伤身。也并非是没有法子,若是心中是在是郁结不解,只做你喜欢的事情。夫人哪里,未父自会去交待。” “父亲说的,可是当真?” “本来一早也放了你自由,只是节下事务太多,不曾好好和夫人那里说。你自去玩乐,不必守着这里的规矩。” “哎,多谢父亲。” “为父问你,忧思郁结该如何调理心绪?” “饮食规律,多活动筋骨。多与人相谈,大概可以缓解二中之一。” “我看着你和旭音更为熟悉,她一向温和,你大可以和她多多谈天。为父有时忙碌,所有什么想于我说的,也大可以来府上。”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这样的关怀与开导,到底是父亲对女儿的关注。“父亲,女儿知道了。” “咱们家中去了一个柔曦,亦是过的辛苦的。来日会给你们姊妹选能恩爱白头的夫婿,未父亦不会让外头的人小瞧了你去。” “父亲的心意,女儿明白。那女儿从此可以自由出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只一条?你要记着。若是出去,要带着人去,莫要像上次那般,晕倒了家中也不知道。” “女儿记住了。这花瓶好看,不如赠了女儿吧。” “一会儿带回去吧。” 秦褰复开导了她几句,见风越大了,才亲自送他回去。一路又说了许多让保重身体的话,到了门口,才唤了管家备车回府上。秦韵以前虽然得了自由,到底也不敢太放肆。如此,更合心意了。 第202章 两国交易 月色普照大地,人间一片银白。月氏皇宫之中,众人早早歇息了。乾元殿下暗室之中,玄色衣裳的人等候多时。 女皇处理完朝中事务,姗姗来迟。坐于龙凤金座之上,下头的人见了女皇,拱手而拜。道“参加女皇陛下。” 暗室之中灯火幽暗,肃杀之气充斥着整个房间。台下的人并不受这气势影响,不卑不亢,悠然而立。 “你此番前来,是有何时要与朕谈?连朕的使臣,都信不过么?” 台下的人,眸子里看不出变化。“陛下,咱们的约定需要修改一番了。” “哦,你以为你凭什么和朕谈?既有约定是你三日说变,五日说改,就能够改的么?” “在下不敢,不过此事关月氏的江山社稷,陛下大可先听在下一言。” “轩辕巽恬,如今你还不曾为大秦之主。连朕所说的江北之地尚未归还,还有筹码可以和朕说江山社稷?朕在大秦尚有亲眷,大可扶植他人。” “陛下若是一早算好扶植物他人,十五年前就不会答应与在下的合作。何况昭穆公主与他的儿子,当真有实力能登上帝位。大秦实力之雄厚,不输月氏,又岂会将江山传给外族?” “纵然如此,你只按着旧日的约定行事即可,何必再生事端?” “女皇陛下天纵英明,筹谋数十载。不过是谋取江北之地,以旧日的屏障保两国安定。不知陛下可有兴趣,将西京,北越,南周一并征服。再现大宇疆域,彼时我等大可分了三国,总结同好。” 女皇听他说完,伸出戴了故甲的双手,拍了拍。“说的极好。再现大宇之疆域,的确不错。朕有征战天下的财力,可是你如何保证,你亦能平定南北。再则,将来共分天下,你如何保证,月氏与大秦不会再起波澜。若是我国军力有所失,你又如何保证你等不会乘虚而入?” “陛下大可放心。一则西京,江北可成天然屏障,坚不可摧。二则如我登基,必然需要祸水东引,安抚百姓。征战南北亦是耗损军力,虽有补给,却也要给百姓修养生息的时间,不会贸然进攻当世最强之国。” “你如何保证朕和你合作统一南北后,不会借机军入大秦?” “陛下国力虽强,却是不轻易打仗的。费己全力,两败俱伤与合作共赢同分天下。孰轻孰重,陛下圣明。必能算的明白。” “你这些年筹谋,可是为了今日?” “就算朕要剑指南北,你拿什么来证明你有这个实力与朕分天下?” 巽恬从身上取下一枚令牌,交给女皇身边的女官。“就凭大秦百万雄师与草原最骁勇的骑兵?” 女皇看着女皇交来的令牌,上头用北越文篆刻了北狼二字。女皇目露凶光,眼含杀机。“只是一枚令牌,就能让朕相信叱诧风云的北狼骑兵在你手下?。” “陛下自然可以不信,不过北狼四次犯秦,三次犯月氏,五次犯西京。三国之中,也只有大秦才能勉强抵挡得住。陛下该知道,北狼所到之地,皆寸草不生。” “你说的不错,可是亦不能证明你和这支骑兵有何关系?” “不知女皇陛下可是还记得,舍去一生内力给南荣堇月续命的北越圣女宝勒公主。” “大秦当日的皇后,朕自然记得。若非是她,朕也不会有今日。怎么,你那母亲是这军队的主人?” “当日轩辕麒联合北越发起内乱,将我父皇远远发配了边境。我外祖所在的草原一夜间迁徙无踪,便是这北狼铁军。我父皇逝世后,外祖便将军队传给我母亲。助她夺取原本属于她的江山。” “原来如此,你母亲当年以堇月为质,邀我去谈复国之事。又以江北为筹码,来作交易。我原本以为,只有秦大行皇帝给你留下的势力与那几千骑兵。没想到,还有这支军力在里头。朕真是小瞧了她。” “陛下,纵然当年有再多不是,母亲终究费尽心力救了你的女儿。您执掌月氏三十载,月氏也在你的治理下如日中天。在下以为,陛下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你十五载来,为了堇月呕心沥血,尽力辅佐。朕原本以为是你是为了大秦的江山。原来,都是为的今日。看来朕仿佛没有第二项选择了?” “陛下,江北地势便是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五处矿藏蕴藏的金,银,铜,铁更是不可测量。若是陛下再得西京,将来可保两国无虞。” 第203章 两国交易 “好,朕今日便答应你。助你得到大秦帝位之后,共同出兵,一统南北。将来南周波岭以西,西京,北越梅岭以西都将划在月氏之内。” “陛下圣明,为表诚意。在下这里有一份大秦入侵的细作名单,呈给陛下,以作诚意。” “有备无患,不愧是宝勒之子。” “谢陛下赞扬。” “朕还有一问,想要问你。将来若是堇月知晓了一切,你可如何自处。若是她恨极了,欲取你性命,你该如何?” “她不会以两国交战为代价的,陛下也不会允许。事以谈成,在下告退。” 话毕,巽恬从暗道离去了。女皇随手打番了一侧的饰物。 一旁的女官赶紧跪下,劝她息怒。只是这怒气如何能按捺下来,几十年筹谋,全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一统南北,也终究是半壁江山。“好啊,好个宝勒。生得一个好儿子,这般算计于朕。” “陛下,方才答应了他。若是将来,他挥军入十五城,可是如何是好。” “他不会,初登大宝,若是外族来侵,便是祸水东引。主动来犯,朝臣诸王也容不下他。本想着,他不过是想为秦主。没想到,竟然有这般野心。” 又将桌上的令牌,丟到一旁。“查,给朕查清楚这北狼骑兵的所有情况。” 女官连连称是,又退下去。 巽恬快速出城,和彤菁骑马往东方去了。彤菁有草原女子的豪放,便直接问了他。“少主,你如何确定月氏女君会同意合作之事。” 巽恬斜看了她一眼,缓缓回答道。“她布局多年,本来是想吞并大秦。现在,江北,西京,半数北越,半数南周,加起来,可是比大秦要重多了。” “属下不知,诸多贫弱,如何比得大秦富庶?” “取一国难,伤已八白尚不可为。现在以两百之力夺南抢北,她如何会不同意。何况,若不是如此,金吾卫的势力,以后只怕会成为阻碍。” “属下知晓了。” 两人策马而去,影子消失在夜色中。 中秋节过后的半个月里,天色渐渐冷了下去,众人皆换上了厚的里衫。出行得也少了,秦府远处的管着地租的管家将年下要用的炭火,粮食,晒干的各色蔬菜,并几千猪,兔,雉,鸭,鹅,牛羊等送了外头的庄子里。 家中学堂也因着女先生学识不够,而将她退了回去。姊妹几个由旭音教导,三人常常在一处读书玩乐,感情亦是好了许多。常有史书之疑问,旭音也与三人一同交谈。有事关几朝银钱流动变更的,四人亦是不懂。秦韵时常去请教秦褰,也从中明白了许多。不下一月,更是进益良多。 筋骨赢弱,多思伤身。秦韵又将院子里一处空地开了,命人立了梅花幢,日日和几个丫头在上头练习舞蹈,做强身健体之用。 近来不必奔波,日常又多进各种清淡菜蔬,身体也渐渐更好了些。连秋日里,也不似往年那般畏寒怕冷。 这个时节江南养殖的螃蟹正是肥美,第一波的远远送来,敬献入皇宫中。又赏赐给各王府。大家之中,要想尝一尝鲜,只得等第二波送入京中的。 公主府邸得了两筐,又安排给将军府送去一筐。午膳之时,便多了几道新鲜的蟹制的菜肴。蟹黄蒸蛋,蟹粉制的酥,蟹肉炒蛋,清蒸蟹肉。一桌下来,便去了大半筐。剩下小筐将蟹黄取出,冰镇了做包子。蟹肉剔除腌制了酱。 钰珍一身粉衣,可爱甜美。坐下尝了一口蟹肉,直道是鲜美得很。 长公主夹了一块蟹烧豆腐给她,放在盘子里。“慢些吃,都是你爱吃的,没人抢。” 钰珍咽下去半块豆腐,将另外半块放到碗里,环顾了四周。“这是今年最新鲜的螃蟹了,大哥也不来陪母亲用膳。” “天气渐冷,朝中有事拌住了也未可知。” “不来正好,都给了我。”说完就傻笑了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兄长难道还和你计较几盘螃蟹不成。” “是啊,大哥都计较旁的事去了。凶起来的时候,看我一眼,我背上都是发凉的。” 长公主听她说完,笑了起来。“你啊,也只有他能制服你这个混世魔王。莫说你哥哥。我也是也时常想捶你的。” “母亲才不会捶我,也犯不着捶我。倒是大哥,该好好捶一捶呢。” “你倒是天天盘算着,好替你出口气不是?仔细他知道了,你又挨罚了。” “大哥犯不着为这个罚我,你看他忙得,都见不着人影的。” “前儿你堂兄来请安,都是差不多的年岁。侄孙儿都已经第三个了,又不好管他的。” 长公主和钰珍见着他进来,都放下了筷子。蒙龑对着长公主拜了一拜“母亲。”复在一旁坐下了。 钰珍站起来,福了一下身体。“大哥。”坐下又问他“大哥今天怎么有空闲来陪母亲吃饭了?” “北方新送来了两株红参,特地给母亲送来补身。”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也就是了。我让人送了一筐螃蟹去,嘱咐灼华命人制了。你们也尝个新鲜。” 钰珍听了,撒娇道。“母亲,怎么都给大哥了?我还想留着请客呢。” 蒙龑接了话道“我在命人送来,你在请人不就行了。” “那多麻烦啊,不如这样。大哥,我知道你那里有个厨子是江南请来的,不如我在你府上设宴。你觉得怎样?” “母亲习惯安静,你又吵闹惯了。也好,只一样。将军府里戒备森严,别吓着你的朋友们。剩下的,让灼华去安排便是。” 钰珍眼珠转了一圈,长公主见她的表情,知晓她的脾气。“你这丫头又是想打什么坏主意了?” “母亲,我哪有。大哥,你不问问我请的谁么?” “无非就是和你才杠上的哪家小姐,或者宫里的几位公主。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敢来。” “不是不是,你猜错了。”钰珍含了狡狤的眼神盯着他看。“在猜一下。” “好了,你这孩子,打什么哑谜呢。”长公主训斥了她一句。 “我请秦韵,也好让她教我学问。” “你要学什么学问,莫要笑掉了牙。连女则都未曾读完的。前儿太傅可是说了,你背了一首诗,字都错了一半。”蒙龑说道,又含了玩笑的调侃她。 “母亲你看大哥他。”说完就有些着急了。 “哪家的姑娘,能让你好好请教学问的。莫不是得罪了你,你可不许捉弄人家。不比你几个表姐堂妹,自家人不计较的。”长公主又追问到。 “我才不会捉弄她呢,反正大哥知道的。” “母亲,军中尚有事,孩儿先告退了。”见了公主示意,蒙龑退了出去。 长公主见到这般,又问钰珍怎么回事儿。“母亲,没事啊。这位秦家小姐,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呢。学问也好,我就想学一学诗词歌赋的。” “这孩子,又和母亲打哑谜。” 饭毕,命人去写了帖子。直道是明日午时,请她去品尝螃蟹。 秦韵以为还有旁的人,想着世家女子。自己认识一二还是极好的。加之自己也喜欢钰珍直接爽朗的性格,就亲自策马而去城外一片梨花竹林。取了几十数节酿造在竹筒里的酒,又策马回去。 第204章 避子汤药 几个丫鬟分了三中之一的酒,又给旭音,柔诗,柔书送去。 夜来钰珍让人去传话,灼华听了。也让人早早的备下。本来预备送去芮姬处小厨房的活蟹,也暗暗取消了。 芮姬知晓后,算着自己也数月不得侍寝。以为是失了宠爱,平白受了欺负。特地换了粉衣,梳了长发,戴一支流苏发簪,炖了补品,去书房请安。偏偏有下属前来禀报事宜,等了两个时辰。进去见到蒙龑时,看着亦有些疲倦。 蒙龑立在案前见她跪下,神色不太好。伸出手去搀她起来,看着她,眉目中慢慢有了温柔。 “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何苦自己等这么久。” “虽然是微末功夫,奴婢却不舍得假手旁人。” 蒙龑尝了一口她端过来的汤,复又放下,只看着慢慢走过去窗前看着外。风吹进了书房,芮姬取了一件虎纹的披风,过去给他披上。又知道他不喜旁人聒噪,安静的退到一旁。 蒙龑顿了一顿,对她伸出手。“过来。” 芮姬有些不知所措的过去,将手放置在他的手上。蒙龑一手签了她的手,一手搭住她的肩膀。芮姬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侧在她的怀里。 又无限的甜蜜和温暖流进心里,面上也是满满的红晕。缓缓的道“将军。” 第二日,芮姬回房后。灼华命人送来避子汤药。又再三劝谏她喝下,芮姬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喝。当着丫鬟的面喝了,将碗用力的砸在桌上。顿时破成了两半。 初阳升起,秦韵放下通读了多次的史册。芷汀将她的批注整理了收起来,又将笔墨收好。 凌霜给她换上一件尚算保暖的衣裳,将头发全部束在头顶,用一方浅色的巾帼固定了,两侧的头发修饰着脸上的轮廓。显得脸娇小可爱,在秋日的风里仍然有些冷。才出房们,就抖得将双手抱在一起。到了空地中,凌霜将一双短剑扔给她。徒手接了剑柄。就着朝阳,活动着筋骨。 等身上渐渐热了,才一个后空翻,跳到梅花桩上。双剑灵活挥动,搭配巧妙, 似舞似武。又从一处梅花桩上跳到另一处,腰肢婉转,有刚柔并济的美。 待下了梅花桩,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凌霜取过双剑,随她上楼去。脱下了衣裳,身上还是有徐徐热气。皮肤雪白,纤弱的双肩前,锁骨分明。凌霜帮她把头发散开,又取下刺绣了丁香的白色绸缎肚兜。 浸泡在洒了红色月季花瓣的红参水里,身上的疲惫一下就退却了。 凌霜取了一件水银色大衣来给她裹身,又将头发绞干。换上浅粉色的衣裳。又梳头了家常的百合发髻,着了金制的华盛。又戴珍珠的耳环。秋季里看着,显得暖和。“小姐今日过去,还是打扮的小些才妥当。”又取出一支玉簪花的胭脂,抖在手里。涂了唇,匀在脸上。 秦韵将粉色的纱堆的三朵芹叶牡丹别在脑后,边对着凌霜说话。“这位小郡主真有意思,还命人来接?若是她请个几十人,岂不是车马都要从外头去置办?” “小姐,虽说上次见她并不是像传闻一般骄横跋扈。可是小姐换了她的东西,奴婢担心她会捉弄你。” “我瞧着,她是不会。小孩子家的,不过一时被宠坏了。而且她是极有义气的,只怕是旁人传着,她不在意,反而更跋扈了给旁人看。妮子聪明的很。” “小姐,以防万一,奴婢备身换的衣裳。今天我和冷玉出去,耽搁三日便回来。这里得有一个人守着,凌香,芷汀两个,小姐看留下谁?” “芷汀心思最细,让她陪我去。凌香最近过于忙碌,便让她留下,也好休息休息。”秦韵转身子看着凌霜,斜了嘴唇笑道“你有没有发展凌香最近失魂落魄的?” “小姐如何知晓?我们都没觉得呢。一向不是也和往常一样么?也就是药罐子少了几个,咱们在外头,用一用药也是常事儿。” “若只是药少了也没什么。不过我时常见她边作刺绣边发呆,也不止刺绣,昨儿剪蔷薇那会也呆了好一会儿呢?” “也许是外头的事儿多了,惦记着公事呢?” “和往日不同的,来我给你说。”将头挨近凌霜的耳侧“一个人如果是甜笑着发呆,一定不是为了公事。”又将头侧回去。“女大不中留,随她去吧。” 外头的婆子前来禀报,公主府的车架到了。请小姐前去,凌霜将打点好的东西交给云芹。芷汀将东西装好了,再陪着她上了车架。 凌霜待她走了,又回到院中,正遇到凌香。凌香正得周正,棱脸,双眼皮。瞳孔极有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这么瞧着我。”凌香见她看着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取出一枚小铜镜,照了照。“也没有什么啊?” “我瞧着你素来不爱打扮,一身素净。现在也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了。” “本来是年下穿的,最近没有衣服了。新做的又还没好。” “受伤了?” “受伤倒是不至于,就是衣服磨破了。” “小姐出去了,我和冷玉要出去几天。这里交给你了。” “你们一起去?” “各做各的,我一会儿便先去了。带上云喜。”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说完,往凌霜背上推了一把。 车架行还未至将军府,随行的管事已经派了人先去禀报。 芷汀仔细瞧着车马与随行的人,随是女眷并者一个管事。虽说旁的府邸也是家规颇多,却不如这一行人自有一份别处不同的森严。 才到府邸门口,钰珍已经在门下等候,见着秦韵一身粉衣。两人下了车架,看着门上所书,并非是公主府。 钰珍又过来给她解释了,两人才进去。 将军府和别处不同,上用黑色。极少见道别处盛行的花草装饰。一路过往,少见女眷。 到一处院子,才有许多丫鬟婆子,打了帘子,迎接她们进去。 “这院子是大哥送我的,这个时辰,菜也正好了。” 进入了房中,桌上正在放上各色菜肴。秦韵看着四下并无旁的世家小姐。“旁人都没有到么?” “你来就够了,还要什么旁人。这会子,该是饿了。”两人坐下了。桌上皆是菜蔬,并几样汤水。粳米制的粥。 外头小厨房里用小蒸笼蒸了螃蟹,用了白瓷的盘子装了,点缀一支黄色的菊花。桌上放了解开螃蟹的八件。吃了一枚,再取下一枚。 “秦韵,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这个也挺好吃的。” “你只请了我,可是有什么要找我做的?”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么?上次换了你的东西。我觉得该请你吃些好的才能表达我的谢意。” “说了是交换,有什么可谢的。” “那就当是谢下一件事好了。我真有事请你帮我呢。” 冷玉开了书房的门,见着立在画前的巽恬。上去屈了身子,拜见他。“参见圣君。” “你家小姐呢?” “回圣君,小姐去了英长公主府。” “这画是你家小姐画的?” “长公主府,钰珍郡主所赠。小姐未曾提及是何人所作。” “我从江南带了些东西回来,你家小姐回来,记得告诉她。” “圣君看着清瘦了许多,还请保重身体。小姐见了,只怕会很担心。” 巽恬看着她睫毛颤抖,眼神低垂。并不敢抬头看自己。“本君知晓了。” 第205章 冷玉 巽恬从地道离开贯苍园,由冷玉陪着去了城外一处无人知晓的山林。 山路崎岖不平,马匹尚不能通过。又有毒瘴毒物,荆棘重生。两人一前一后,以轻功助之,行了数个时辰才到一处平坦的山中。又往山上行了一会儿,才到三处大山中间的一处平地。 冷玉看着这处平地上的人,皆着白袍,蒙面训练。两两对立,招招致命。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问之一二。 只随着他入了一处极大的山洞,山洞之中,一应用度俱全。长长的石桌上,放着皇宫的模型和图纸。图纸上标注了各处暗道的路线,以及通往之目的所在。 众人见了巽恬,只跪下唤一声主人。巽恬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冷玉一人在里头。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才缓缓说道。“女皇陛下口谕,慕容冷玉接旨。” 冷玉应声跪下。巽恬取出一块雕刻了兔子的铜片给她,才缓缓道。“自今日起,大秦国土之上,你便听我指示行事。他日回月氏,你在继续效忠女皇。” 冷玉查看了信物,果然真是慕容家与女皇的特定令牌,旁人从不知晓。复定了心神,道:“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巽恬示意她起身,查看桌上的地图。又看模型。“你在堇月身边多少年了?” 冷玉不知他的意思,有些疑惑他的明知故问。低头答道:“回圣主,自见公主起十年有余。留在公主身边伺候,七年有余。” 巽恬复又问她,道:“本君记得,你最擅口技。其它人,却不知晓。如今,她的话语声色,你能有几分相似?” 冷玉口技之术,是自小家中训练所学。后来慕容家将她选入金吾卫中,以侍女皇,便只有女皇知晓这一本领。不解他的用意,却也猜出了几分。才回答他道:“回圣君,自第一年起,便是十分之像。不止公主,凡是受命仿之,不论男女,都可有十分之像。只是不知圣君有何吩咐?” 巽恬将一枚棋子,落在地图上的一处院落,对冷玉说道:“本君晚些要送一份大礼给东宫太子,你模仿本君的声音。替本君走此一遭,如何?” 冷玉并没多思虑什么,只得同意道:“冷玉领命,不知圣君还有什么吩咐?” 巽恬听到外头的刀剑声音,含了笑吩咐道:“外头是本君训练的死士,你最擅此道。不如替本君试一试他们的功夫和实力。看一看可还能当大用?” 冷玉在金吾卫中,负责训练杀手死士。当年堇月初入里头受训,亦是吃了不少苦头,背上时常有她留下的鞭痕,只是日久年深,疤痕有些淡了。她仔细听了外头的声音,知晓有一些是还算合格的。又揣摩了他的意思,复道:“圣君是想冷玉从中挑选人手,送去东宫?” “你瞧着,又合适的。选出二十人来,便够了。” 冷玉接了指令,取了宝剑出去查看诸人。一二百人中,有能在她手上坚持了两百招的,统统留下。一时也有二十几人,便都留下了,又去巽恬处复命。 巽恬见她手上似有伤口,取了药罐,示意她过去。将药粉洒上,复道“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去吧。” 冷玉带了他的人手,按着指令,便去了。 钰珍陪着秦韵用罢午饭,才说了自己所求之事。原是钰珍想自己做出几盒安神的香,却试过了许多方法都不成。才想请教她,希望用秋日里的菊花和四季常开的百合为材料。 两人约着让丫鬟们将蒸制的两色花瓣,并晒好的材料取来。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端了托盘,将诸如木制的锤子,药杵,模具,并檀香等等取来。 两人洗手,磨粉,捣花,捶木,将制的香又送去小笼里蒸。 秦韵铺开几方芭蕉叶,取了蒸得定型了的成块的香放置在上头,对着钰珍说道:“放在芭蕉上晒干了,也得一些芭蕉的气味,更是安神静心。” 钰珍嗅了嗅自己制的一方香料,极高心的笑着,又看着她,有些好奇道:“秦韵,你怎么什么都会?” 听得她这么说,也不知如何回答了,只接了口道:“书里看的,谁没事学这个呢?” 钰珍更是不解了,制香的书,自己也翻看了许多,怎么就不成了。又觉得她藏私不肯说实话。“你定是骗我的,这书我也看了不少,怎么的就不行了?” 秦韵见她可爱,便含了捉弄的意味。目光虔诚的看着钰珍俏皮的脸蛋。“我并不知道啊,也许是智者见智?或者,天资聪颖在别处也不一定呢?” 思量片刻,才听出来是说她愚钝。钰珍楞了一下,徒手抹了一点粉色百合的粉末在手指上。向着秦韵道:“好啊,你这么说我,今天可不能放了你。”做势便要往她面上抹。 秦韵并不动,将贴身佩戴的纱巾盖在她伸过来的手上。又直直的看着她,笑道:“你这会子弄脏我的脸,可是不想见更好玩的的东西了?” 听了这话,钰珍才撒开了手。就着丝巾将粉末搽去。带了疑惑和认真的问她:“还有什么好玩的,你莫要晃点我?” 秦韵示意芷汀取了带来的竹木的盒子。打开来看,是两只白的蜡烛。木的镂空模具一个,锥子一支,琉璃碗一个。并着几瓶半透明的水晶的瓶子。 钰珍见了这几样器物,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一手拿了碗,一手拿了蜡烛。好奇的问她:“你给我带这些做什么?” 秦韵又取了一方小小的蜡雕给她,放置到她的面前。细细闻来,有淡淡的紫苏味。“这带香味儿的蜡,又有什么用?” 秦韵收了盒子,取出一枚装了薄荷炼制的精油的水晶瓶子。“若是夏日,便用薄荷的驱虫。若是秋日就用蔷薇的,闻着心里香甜,比香料好些。” 钰珍俏皮的笑了,才对她说:“原来你是用的这个,难怪说你家里有冬日里的腊梅香?也没听说有腊梅的香料,香包也撑不住这么久。” “要不要试试?”秦韵恍了下手中的瓶子。见着钰珍点点头,才又让人取开水来。两人一起溶化了白色的蜡,将各自喜欢的精油放了进去,又倒入模具。放在冰块上冷一会儿。再取出来时,果然如白玉雕刻一般,又有异香。 马匹的嘶鸣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西南方向。原来这个院子西南一侧,再去几处院子,便是新置的马槽。养着北部草原送来的十几匹马。 钰珍见她眼神里仿佛是极有兴趣的样子,就提议带着去参观一下马。秦韵不是扭捏推托的性子,便答应下来。两人一同去看马槽里,养着的马匹。 第206章 策马城外 穿过将军府的几处院子,才到一处宽广的场地。穿过了练武场,才到马厩。 马厩旁边是一处玄铁的笼子,笼子外头又有一方笼子加固。 秦韵看着里头困住的猛兽,有些惊讶的问道:“将军府怎么有这样的灵兽?” 钰珍退后的半步,侧在秦韵的后头。有点胆小道:“大哥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反正平日里也不放出来。” 雪豹在笼子里嗅到了恐惧,双目便得极有神,又带了几分杀气。由趴在下头到慢慢站立起来,直勾勾的看着他们,对着两人的方向大吼一声。随行的丫鬟们,都被吓得呆住了,钰珍也有些腿软。忙对着秦韵说:“好秦韵,咱们快走吧。这家伙可吓人了。” 看守的驯兽师上前来打了个千,才道:“郡主,小姐。雪豹关押在内,不会伤人。两位切莫害怕,越是害怕,它越是凶。” 秦韵向前走了一步,挑了眉毛看着被关起来的雪豹。对着钰珍说:“你看,它像不像你带走的咕咚?也不过是大一些的猫罢了。”雪豹见到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竟然低头匍匐下去。 钰珍再仔细看它时,还是心有余悸。对着秦韵说道:“大哥说了,形虽相似,质却不同。咱们还是去看马吧。这东西,我受不住。” 不等秦韵反应过来,就被钰珍拉着去马匹所在的马厩了。 两人在马厩之中,才稍微有所放松。秦韵看上一匹白色的马,不是很壮实。腿上却十分有力,看着也温驯。 钰珍径直对自己常来看望红枣马儿。马儿见她,仿佛是见了熟人一般,亲妮的挨着她。 钰珍突发奇想,问秦韵道:“秦韵,你会不会骑马。咱们骑马出去玩儿去?” 秦韵摸着马匹的头,回头看着钰珍道:“会倒是会的,不过我骑术不行。而且,今日也没有骑马装?长袍宽袖,也不能出去。” 钰珍灵机一动,想到灼华时常陪着蒙龑出去,必定时常有新做的骑马装。对着秦韵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去弄两套新的来。”又安排紫薇去灼华那里要两套新的。 灼华听了紫薇所说,忙让人将自己新做的,还未穿过的两套衣裳给她们送过去。 钰珍和秦韵将头发散开,束在头上,扎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脑后。两人一样的妆发,直如两姊妹一般。 秦韵换了件浅黄色的骑马装,虽然有些不合身,扎紧些却也无妨。钰珍穿了件紫色的。紫薇手上是有些功夫的,便跟着去了。秦韵留下芷汀在将军府中,只说她骑术不精。芷汀便留下来,也不再各处走动。只和几个差不多的丫鬟玩儿,熟悉了好一会儿又说了许多话。 秦韵和钰珍紫薇三人策马扬鞭,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算着驿站的目的地,谁先回来便算赢了。 马匹破风而去,四蹄轻巧灵动,虽快却无剧烈的抖动。两人本来算是并架齐驱,难分胜负。手上力气却并不如真正习武之人那般有力。钰珍三脚猫的功夫,也只的缓了一缓。秦韵暗暗放慢了速度,等她一二。 紫薇看护着钰珍,便先行一会儿,也好扫清路线,又事也能折回来送她回府。谁知半路之上,竟遇见了一桩事儿。 远远看见一男子狠狠的在一个妇人身上踢了一脚后,便架了车马走了。等待紫薇见了那女子时,才发现是一生怀六甲的妇人。下马扶起她坐下,又喂了些水。才恢复一点力气。 妇人面色苍白无力,双目空洞。手上的皮肤薄薄的贴合在骨头上。靠在紫薇的身边,说话的声音都微弱得很。 坐了一会儿,妇人又说肚子痛,不等叫喊出来,已经是昏睡过去。 钰珍和秦韵到了此处,见着停下的马和在一旁守着妇人的紫薇时。也赶紧下了马,赶过去看时,已经见了红。紫薇和钰珍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也不知如何办。 秦韵查看四处,见远处有一间草屋。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又将手指贴在妇人的脖子上,见有脉搏。才对紫薇道:“前面有个草屋,咱们将她挪进去。” 紫薇方寸虽乱,却及时的定了神。抱着妇人,欲骑马向远处的房子去。又被秦韵叫住,说她受不得颠簸。上前和紫薇一起扶了妇人,走了一刻钟,才到草屋。 草屋仿佛是无人居住了,东西虽有一些,却积了灰。 秦韵跑到外头的打了一桶水来,又让紫薇生火烧热水。见着钰珍手足无措,便对她道:“这女子危在旦夕。你们俩未曾出阁,见不得这些。听我说,紫薇你将所知的一一告诉我。再送钰珍回去,府上有十年的老参,便让人送一只来。” 钰珍颤巍巍的,眼神里又急又怕,对着秦韵道:“我们回去传太医来,你比我还小,也不能见这个。” 秦韵擦了擦手,上前去抱了钰珍一下,道:“我母亲是大夫,我能治她,你别害怕。” 紫薇将一个凳子擦了擦,给钰珍坐下。对着秦韵道:“我方才远远的见她被一个男子推翻在地,男子已经跑了。扶她起来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秦韵又道:“如此我知道了,你快些送钰珍回去,按我说的,送了药来。” 钰珍镇定了心绪,对着紫薇道“你快去拿药,我和秦韵留在这里。” “你女儿家家的,不要在这里。快些回去,叫我的丫鬟来。” 紫薇看着钰珍的样子,又劝她走。两人只得一同出去,紫薇带了她共骑一匹马,往蒙家军的大营处去。又给钰珍解释到:“郡主,大营更近些。人参也容易有,一会儿让将士护送您回去。”钰珍那里见过这种场面,只点点头。 秦韵在草屋中,给她把脉。又见她落红暂时停了。取出自己放在衣裳内侧的十枚银针,便脱去她的上衣,欲给她施针。却见到她身上诸多伤口,淤青,新旧不一的伤痕,皆是顿器所制。 将针往火上过了,往几处穴位扎入。女子稍微恢复一点知觉。又从耳环里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溶解在水里,给她喝下。救命的物什,可算是维护住了一点心脉。 第207章 救助妇人 又烧热水,给她擦洗身体。完毕,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袍。女子尚在昏睡,面黄肌瘦的,想来也没有什么力气。又去马上取了剩下的一点糕点,化在洗干净的破罐子里,用水熬制成粥。 这一会儿功夫,又将草屋收拾了一下。粥好了,那女子闻到香味,有点意识了。秦韵才一点点喂她,吃完了好一会儿,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秦韵扶着她,看着她的肚子,有些不忍心的问她:“你的孩子几个月了?” 女子听了这话,眼中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出来,满面悲戚道:“六个月了,孩子还在么?”说完这话,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秦韵端了水给她,轻轻拍她的背道:“还在,还好好的。只是你饿成这样,又受了这么多伤。不好好养着,孩子也危险。” 女子心下凄然,整理了思绪。对着秦韵道:“多谢姑娘救我,多谢姑娘救我孩儿。” “别说话了,来,好好躺着休息。”又扶她躺下。 军中的人见了她二人,不欲放进去。紫薇说明身份,又有人前去禀报了。才得进去,偏偏这一日,蒙龑尚在军中。听了紫薇说明事由,让紫薇和军医带了东西前去。又安排了几个人,与一辆车架送钰珍回府。 蒙龑向着营帐方向走了几步,又犹豫了一下。转身将身上的盔甲一把,除下丢给一旁的将士。驾了自己的马匹,往紫薇去的方向去了。 秦韵打了一瘦弱野鸡,放在火里烤熟了,给那妇人吃。那妇人本来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见了烤肉,竟然生出许多气力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许多,又喝下秦韵给的水,才算是恢复了。 见她如此,也意料到是有多久没有吃过一点好的东西了。又施针稳固一点胎像,才问她道:“我是大夫,你不必害怕。现在孩子已经安稳了。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听了问她,缓缓回答:“我叫善春华。” 秦韵又接着问她:”怎么身体会这样?是遇到什么坏人了?” 听得她这么说,女子仿佛含了诸多委屈,眼泪横流不止,哭哭啼啼的告诉她:“并没有遇到什么坏人,只是我那丈夫贪赌,我多劝了几句就挨了打。好在孩子还在。” “你身上的伤新旧不一,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何不离开呢?回娘家,或者是逃得远远的。” 想到过往种种,心里蔓延出无尽的绝望,却又不得解脱:“姑娘,我并没什么娘家。连小时候的事,也记不得了。起初被卖给他,原本以为能安定的过日子。谁知道,三五日的便打鸡骂狗,便说了两句,连我也不得安生。若说逃,我一无所长,能逃那里去。” 秦韵有些困惑,便将心中疑问说了:“纵然是到大户人家作丫鬟,难道能饿死不成?你不走,当真是为的一无所长?” 妇人更加忿忿不平:“我前年已经有了孩子,如何能舍他而去。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总以为他能改。谁知道他偏是个不知悔改的,赌钱吃酒打人,没一件是人做的。这样的人,要他做什么,要他做什么?” 秦韵眉目里多了冷淡,也将事情分析透了。冷冷的道:“你可要再回去?” 女子沉默不语,也不知如何回答。门外又有声音,紫薇带了人参和军医并着常用的用物来。 秦韵起身吩咐紫薇将人参切片,让她一日含一片。心里虽然有厌恶,却也生出许多可怜来,便对着妇人说:“这房子是没人住的,且给你养几日。若是好了,再派人送你回去。若是你家人来寻你,便好生商量着,莫要再起事端了。” 女子接了紫薇的参片,才厚了脸对秦韵说道:“我家中尚有事情,姑娘行行好,今日便送我回去吧。” 秦韵蹙了眉头,道“你今日回去,你丈夫又打你你该如何?”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打我了,他不会做饭,晚了没有东西吃,村里的人也不肯借的。”算了一算,人参并着这些东西,能换许多钱了,有了钱,能过得好些,他也不会打自己了。不一定还感激自己带回了财物,真的改了也未可知。 “你二人送她回去。”蒙龑从门外说道。房中人见了他,只行礼问了声将军。 秦韵对着那妇人说:“你被卖给他,他却未珍惜你。你自己要回去,以后也得撑住。”说完,不等她回答。将一枚黄金的镯子给紫薇,便出去了。 军医又给她看病,开了药方。紫薇也只得尊了命令,守着她。而这妇人眼睛却不老实,直勾勾的盯着那枚金的镯子看。紫薇被看的烦了,从衣袋里取出钱袋。对她说道:“小姐命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回去以后好好保住孩子。” 妇人千恩万谢的,却又没有力气。又想打探秦韵的来历,好上门谢过。全然忘记了,今日救她的其实是紫薇。 星斗浅浅淡淡的布在天上,云层稀稀薄薄的在其间流动。见过这女子,心下反而升腾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由着对这女子的一点怜悯和不解蔓延开去。 蒙龑将她眼中的愁绪全然收在眼底,见她眉头紧锁,唇角下垂不动。心里想着,或许医者之心,便是佛家所言的慈悲。再见到她一身骑装清丽,头发高高束起,一条长辫披在脑后。仔细看来,又是另外一种,略有女子少有的英气。这英气偏偏又被这样的场景冲淡了。 在外头呆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蒙龑已经在身侧注视她一会儿了。回过头去,才注意到他一身玄色贴身常服,立在那里。收敛了心中所思,才回神屈膝行礼。将头深深的垂着,压低了声音道:“参加大将军。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蒙龑听得她说话,连声音也不同平日里爽朗。便似给她气力似的道“不必多礼,钰珍已经先回府了。你是蒙府的客人,理应来送你回去。” 第208章 不似寻常女子 听了他声音强势不可逆,又仿佛是自己一些力量。心下有几分欢喜散开,眉头也舒缓了一些。只是自己当真是没有太多力气,吃得少了些的缘故。“如此,便有劳大将军了。不知钰珍郡主可好些了,也不知道是否吓着她了。” “无妨,一向胡打海摔惯了。天色已晚,上马吧。”蒙龑认得是自家的马,吹了口哨,马儿应声奔驰而来,到他二人面前停下,气息也突然温顺了许多。蒙龑摸了摸马的头,过去对她伸出手,欲扶她上马。 秦韵就着他的手上了马,双手用力一扯缰绳,马儿顿时就乖了。蒙龑一跃上马,和她并行在一起。思量了一下,对着她道:“你与钰珍相熟,以后也不必太过见外,私下里同她一般称呼我便可。” 秦韵听了,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看他。回道:“如此,我以后便随钰珍,只唤大将军蒙大哥。将军也只唤我秦韵即可,不用小姐来小姐去的俗气。” “如此甚好,走吧。两人架了马行走,因为并无月色,便走得慢了些。秋夜寒冷,蒙龑又将马上常备的暖身的酒取了塞子,又递给她道:“秋夜寒冷,你穿的单薄,喝了身上暖。”她一手接了酒壶,口中正是有些渴,仰头喝了好些才停下。将袖口抹下唇下的酒,又将酒壶还给他。 蒙龑看着她愁绪萦绕,一直散不开,心里有些低落。将酒放回原处,便问她道:“那妇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为医者也算件安慰之事,你为何如此消沉。” 秦韵苦笑了下,回头看他。是啊,自己愁些什么呢?不是与自己无关么。才回答他道:“有些疑惑,没想明白?” “有何事不解?告诉我,或许我能给你答案呢。” 秦韵不再低头,许是酒的缘故声音也高了一些。坚定的道:“我一是不明白,这女子为何这般痴傻。对她那残暴好赌的丈夫这般死心踏地。二是不明白,她看着也是如花似玉,交谈之中,也是认识几个字的,算有几分聪慧的。如何沦落得这样?三是不明白,为何有这样的女子再侧,她丈夫又如何狠心这般对她。” 蒙龑听她说完,诧异于她的疑惑。世间众人,皆对命运逆来顺首,俯首称称。怎么小小女子,倒是有这样超凡的想法。自古以来,女子善柔,一心为家为夫为子,亦是常事。见她直白的眼神时时看自己,亦收了思绪回她道:“你这三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自古以来,女子为夫为子,难道不是常事么?” 秦韵挑了眉毛,眼神也犀利了几分,背脊挺得僵直,侧了脸反问他道:“因着自古以来四个字,难道就全然是应该的?我偏不信。” 蒙龑收到她眼神中的坚韧和决绝,并不觉得她反了纲常,反而生出几分敬佩来。道:“并非应该,不过是习以为常罢了。” 心里竟然是可悲的情绪,又添了冷陌道:“习以为常,也可以是得寸进尺。得寸进尺也非最让人愤怒的。只是天下女子,亦是习以为常,反而认命。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蒙龑渐渐发现眼前的人的敏感多思,心思细腻柔软。“所以,你是气那女子甘愿认命?” 秦韵摇了头,看了天空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不,她尚有一女,又身怀六甲。是为母亲的人,自然是凡事为子女考虑了。我为什么气她,也犯不着气她。” 蒙龑思考了些许,用了沉稳的口气道:“你第一疑惑,是不解她如何为那丈夫这般死心踏地?依我所见,无情,便是为孩子,为生计,纵然离去,她又哪里来的求生之路,不过更凄苦罢了。若是有情,便更容易明白了。” 秦韵听道有情而已,心里想着那女子所述,更多了鄙夷。复又问:“若是有情,如何明白?” “闺中女子,戏文听得多,也知道些故事。纵然是,有一人对卿好,便是难求。殊不知,能有一人能让己对之无怨无悔,更是难得。若有,便是万倍的痛苦,也受得。” 秦韵思量了一会儿,只摇摇头道:“将军所言,是有人能对自己好难得。可是遇到一个愿意为之付出的人,更是难得?谬论而已。” 蒙龑微笑的点点头,对她道:“军中数十载,看够了太多生离死别。身居荣华,又见得太多貌合神离。得一人心,亦是防范俱多。世家大族,多是某算利益。如此,可是能明白,为何难得。” 秦韵点点头,看着远处道:“莫说世家大族,寻常女子凡是年岁长些,只怕也盼着十里红妆更甚于人心难得。这便是易求无价宝了。”说完才觉得有几分失言,面上又添了尴尬。 “难求者,一则为了人皆舍本逐末。二则,亦是可遇不可求。” 蒙龑见她尴尬之色突现,又即刻消散了,复接着说道:“你第三疑问,是疑惑她的丈夫为何这般对她?” 秦韵斜眸轻笑道:“为何不先说第二疑惑?” 蒙龑将温热的笑传递给她,道“因果之故。” “难道是为的这女子过于贤惠了,他丈夫才这般对她?” “我不知内情,只得以常理论之。这人越是死心塌地,对应的人自然是更加肆无忌惮,全当是应该的,不过是本性。” 秦韵听他说这话毫无波澜,是讲一件极为平常的事。自己何尝不明白这点,不过是旁观者清。身在这样的位置,自己又好到那里去。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谁又不是盘算了利益,在谈婚姻。自己对亲人,何尝不是被当作理所当然。一时被旁人道出真相,反而让自己有了照镜子般的窘迫。身上一个激灵,打了颤抖,眼神灰暗着道:“照你所说,是否只要坚持着,不付出全部的心血,反而会好些?说到底,也是人心本就贪得无厌。” 若是都能做到这般,控制着自己的行为,这世上那里会有这么多的欲望难以消弭。蒙龑眼神里有了点点波动,口吻不再是毫无波澜的道:“人只有对不在乎的人,或者不在乎的信仰能做到不付出全部。真的遇上了,便是克制不住的。纵然是天纵英明,也终究抵挡不过。” 第209章 医者父母心 那个女人如此,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便是自己手下那么多人,不也是被自己用忠义二字牢牢捆绑住?原来情之一字和忠义二字,本质上亦有这般共同的地方。听出他声音里的情绪,是坚定不移。才道:“所以,古有红颜一笑倾城,君王舍弃江山。也有忠臣良将以身报国,更有诸多名士以命卫道。如此看来,便也相同了。” 自己所说的,未做解释,原来她便已经懂得了。见她的侧脸,心里浮上一丝不着痕迹的欢喜。对她道:“相同,也不同。”秦韵听了这话,亦反问道:“如何相同,如何不同。” 蒙龑面上有极自信的笑,眼神如同九天苍鹰一般,仿佛将人的骨血都看透。这样看着眼前的人道:“情到极致是克制,信仰到极致,是放纵,是为了成字的放纵。” 秦韵摇摇头,思考一下又点点头对他道:“后者我是明白的,为何情到了极致是克制?” “因为情所示之,是占有的喜悦。这喜悦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不顾及旁人的喜悦。若是克制了,喜悦便打了折扣,患得患失。” 秦韵仍然是摇了头道:“不明白。不过照你所说,你仿佛是经历过这个情字的,也做到了极致。” 极致么,若放手是,那也算是了。当年倾尽全力去寻找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子,到后来有了消息却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愿打扰她的放手。何尝不是一种极致,后来再没有真正这般爱过谁。若当初的惊艳,算是爱。“不曾经历过,见旁人见得多了也就是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那女子,必定能克制自己的。”有轻微的笑声传来,秦韵又接了话道:“笑什么?” “你不是她,自然以为自己是可以的。若真是她,只怕未可知。” 秦韵红了一下面颊,反思自己的话。才接着问到:“那我的第二个疑问呢?她看着也是如花似玉,交谈之中,也是认识几个字的,算有几分聪慧的。如何沦落得这样。原因是什么?” 蒙龑听她说完,想考一下她道:“你聪慧冷静,不如猜一猜。” 秦韵镇定了双目,悠悠的眼神里看不出变化道:“不管猜的如何,或是说了什么。都未必是真的,不过戏言而已。”蒙龑笑道:“自然。” “我观她言行,查脉博。猜测她是被卖给那人的。且她有旧疾,也许是因为这个,才卖给这样的人。她又识得几个字,也算有几分美貌。年纪并不大,或许曾经是好人家的孩子。从前事情不记得,想来是离家早。或许是被拐卖走的,官府查抄的,也不会卖入民间。她身上并无官府,或者官府指定的牙壮的记号,若是大户人家发卖的,也必定知晓底细,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且这般小气。虽然小气,又不是普通村妇那般愚钝。听父亲说大秦是不准私下拐卖人口的,没想到还是有这样的悲剧。” 蒙龑听她分析得有理,又了话道:“便是责怪那不守律法的人贩子?” 秦韵冷冷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虽然这女子软弱无能,却不全然是她的原因。这些个拐子在,不知道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 蒙龑道:“律法所在,亦是无法断绝这般事故。说来,也是人心之恶。” 秦韵斜了眼睛看他道:“我记得律法所书,不过是大板子,罚银子,最多也是下了大狱。哼。。。” 蒙龑道:“你觉的惩罚的太轻?” 秦韵想起旧年往事道:“我小时候曾经和在要饭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孩,双手被活生生打断了。我幸运些,躲过了。若是律法足够严明,只怕这样的悲剧会少许多。便是善春华的悲剧,也少许多。” 声音里没有愤怒和波动,仿佛只说一件旁人的事,听在蒙龑心里,却掷地有声。又回复她道:“若是私下的拐子都判了腰斩,官家的自不必说,只怕折磨起那些受了拐的孩子,更不遗余力了。”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由着这点没来由莫须有的威胁,就放弃了这许许多多受苦受难的孩子女人。杀一人,震慑十人。杀百人,震慑千人。奖赏举报的百姓,处罚私下买了人的百姓,将人救出来送回原籍。若是有为赏污蔑他人的,处十倍之刑罚。如此狠狠的罚了,三五年间,大可真震慑住了。” 蒙龑听她所说,虽然有几分道理,可以这突然而来的杀戮之气,让人疑惑不解:“为医者,难道不是最厌恶杀戮么?” “是啊?可是佛祖慈悲,不也设计了十方地狱,极乐净土不也有怒目金刚?若是战场之上,敌人以俘虏为质,威胁于你,你会选择投降吗?必定是不会,必定是选择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用无后患。” 蒙龑被这一番话说的并无还口的借口,只是官场之中,千丝万缕。也不能简单的做到杀一儆百。又对她说道:“你说的正是,只是有些事,并不能像预料这般去做,纵然是对的,也做不到。不过你既然这般为那个女子失望,为何留下金子给她?” 秦韵回头认真的看着他:“我以为,能救得一人,缓解得片刻,也是好的。不是男子,未居庙堂,自然不能救所有人。能救一时一刻,已经不容易了。” 蒙龑心有不解,又问她道:“救得一时,也救不得一世。何必?” 秦韵虔诚的看着他,深情的说道:“蒙大哥,能救一世之人的,只能是世人。我从前被人救过,知晓得到一点饭食的喜悦。能救她一刻,我心中无愧。” “医者父母心?” “是啊,正如地藏菩萨一般,于无数个世界里渡化众生。众生只要存在,就不可能有渡得尽的时候。便能渡一个是一个。” 饥饿从肚子里传来,嘴唇里阵阵青涩。撑到这个时候,方才所提的人间大道都渐渐放到脑子后头了。一心只想着,米饭,小菜,点心。她抬头看了天空上点点星斗,仿佛是看着一抹揉碎在大张的薄饼上的白色芝麻。云层也像极了烧饼里头的丝丝薄脆。蒙龑见她不言语看着天上,便问她看着什么。她未加思索道:“你看天上的芝麻,像不像馅饼。” 听得这样语无伦次,十分想笑却又不得不止住道:“我以为你不畏惧忍饥挨饿?” 第210章 雪豹冥风 秦韵紧了衣服,抓住缰绳道:“其实也得分时候?” 蒙龑好奇的道:“什么时候?” “有得温饱的时候就畏惧。没有的时候,便不畏惧了。谁没事总去饿自己呢?” 有轻微的笑声传入她的耳朵里,又听见对她道:“你抓紧缰绳,马自会跟着我,能快些回去。”黑风与他心有灵犀似的,快速跑过去了。秦韵坐下的马如得了指令一般,紧紧跟着他不放。 马匹跑了好一会儿,才到府上,好在天色已晚,并没有遇到太多障碍。到了府邸门口,有人开了大门。秦韵简单说了两句,便去看钰珍。 钰珍回来时受了些惊下,太医来看了,开了一副安神的药,熬了药给她服下便睡去了。见她休息,秦韵也不便打扰,看了一眼。才和来服侍她的芷汀去另外一处房间更换衣裳。 一时又有丫鬟来禀报,请她留宿在钰珍这里,一应东西都备好了,明日一早才送她回去。 芷汀将预备给她换的衣裳取出,倒了一杯热的牛乳茶给她喝下,又给她脱去衣裳。想着骑马装是借的,一边给她扣着脖子上的扣子,一边对着秦韵说道:“奴婢一会儿将骑马装洗了,明日再给送回去。”秦韵点点头,任由她安排。 穿好了衣裳,气色又和方才不同。刺绣的天水色的坎肩,中袖的里衣上以红线刺绣各色祈福线条。素色长裙上刺绣一支初桃花。素手纤长,指节分明,红色凤尾花染就的丹蔻更添妩媚。头发解了长辫,左右各气枚细长的辫子垂在后头,两肩各自披一点头发和辫子,英气未减。不着首饰,美貌天成。 又有丫鬟前来禀报,大将军在演武场旁的裴令阁设宴宴请她。备了车马来请她过去。芷汀将一件红色的大氅给她穿上,在胸前束一枚蝴蝶结,算是好了。 秦韵命芷汀留在此处,自己随着来的丫鬟去了。芷汀只得挽了头发,扎了衣袖,在院子里将骑马装清洗了,连夜晾好。 蒙龑在裴令阁中等她到来,灼华看着下人将的菜一一上好,过来请示他道:“将军,菜已经备好了。酒是去年制的沉月醉。”见他仿佛未曾听到,自己的面上不免有些讪讪的。屈膝一拜,自己退了出去。 心里积满了嫉妒的酸涩,却又无能为力。虽说也知晓自己的身份,但是由着是长公主所赐,上下又敬重自己,不是明里的夫人,也掌管着府上的事宜,早养成了一身的骄傲,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见到远处车马来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对着身旁的丫鬟道:“芮姬姑娘不是炖了一盅燕窝么?去取那支新制的点翠凤钗来,咱们去她的院子里瞧瞧。”转身带着丫鬟,从另一侧去了。 蒙龑将案上的篆刻了铭文的银质盒子打开,取出一枚三寸径长的正红色圆形盒子,放置在桌上秦韵的位置处。回了桌前见到她一身红袍子,一头长发垂下,未着饰物,别有种天然之态,在秋夜里显的暖和。 丫鬟给她取下大氅,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又是一种恬静,仔细看来更有英姿之态隐藏其间。秦韵见他换了家常的长服,一支墨玉长簪束发,衣裳厚实,层层叠叠,刺绣着皇家才能刺绣的图饰。气韵不怒自危,眉宇间自然流露出强者霸道之气,目光灼灼,呼吸匀称。 方收敛了眉目,敛了眼神,露了微笑,屈膝行礼道:“多谢蒙大哥设宴款待。” 蒙龑笑了笑,亦是将痴迷的眼神收了几分道:“不必多礼,过来坐。” 话语声音仿佛是对着一个相熟多年的人,全然没有半点生涩和疏离。越发欣喜不已,笑容也深了几分,眉眼里漫出淡淡的喜色。就着一方百年黄花梨拼接而成的凳子,径直坐下了。看着面前的正红色盒子,红得摄人心魂。 原来是极费功夫的漆雕,凡是制漆雕者,非五十年功夫不能出师。一旦下刀,错了一分便算是毁了整件器物。 蒙龑见她看得呆滞,便道:“这是赠于你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秦韵伸手拿着盒子,看得更认真了些,缓缓道:“工笔精刀摹美人,环姿燕色幻如真。晶莹髹漆千层罩,月里嫦娥羡几分。这件漆雕,比嫂嫂私藏的盒子更精致。看着篆刻的花纹深度,想来涂漆所耗费的时间便得两年之久。是在是太过于贵重了,秦韵不能受这样贵重的东西。” 蒙龑听她说完,复说道:“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你且放心手下,只当一枚胭脂盒子便可。再贵重的东西,也得遇见能识它的伯乐,才算是不白白浪费物件。” 秦韵着实是喜欢这件器物,并非是千金难得。“漆雕与旁的东西不同,最是考究匠人之技,也要缘分才能得一件。不知为何送我这个?” 蒙龑听她所问,不假思索道:“我寻了许多物件,最后才觉得这件东西勉强配得上你。” 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是潮红泛上脸颊。听他这般说了,也再不推辞。只愣愣的呆在那里。房中燃烧着银丝炭火,暖意融融。蒙龑示意丫鬟将桌上的汤给她盛了,才注意道桌上的十二道菜肴。 秦韵将汤在嘴里尝了一口,鲜香在唇中蔓延开來,染透了整个味蕾。才问道:“这是什么汤,虽然鲜美,却有清新在里头,并不腻味。” 丫鬟看了蒙龑一眼,又拜了一拜回答她道:“回姑娘,是秋日里鲜炖的海鱼秋葵汤。”又将一份浅红的粥给她盛了,夹了一道苏合子给放在盘子里。秦韵喝了一些粥,胃里更添暖和。夹了一筷子苏合子,轻轻咬下。原来是稻米磨粉蒸制成皮,包了豆芽压碎的炒黄豆,并着几种酱料,入口轻甜,有嚼头又开胃。 蒙龑见她用的香甜,对着丫鬟们挥了挥手,丫鬟们鱼贯而出,半点动静也没有。又自己饮了一杯酒,对她道:“人都出去了,你饿了,不必拘束。” 第211章 雪豹冥风 秦韵甜甜一笑,点点头。将杯子里的酒端着一口喝了,才放下杯子,便直直的看着酒杯道:“好酒。”又倒满了杯子,再喝一杯。没人在侧盯着,果然是轻松了许多。 又夹了一道菜,见他不动,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吃呢?我原本以为宴席上都是些鸡鸭鱼肉呢,没想到是这些菜。府上的厨子,真是极有心思的。” 蒙龑只对她举了杯,淡淡道:“若是喜欢,便多吃些。可还要在添些什么?” 秦韵对着他摇摇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这些,已经是难得了。” 一时外头的雪豹仰天长啸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闯外。蒙龑回身看她,添了几分担忧道:“没吓着你吧?” 口吻里有迫切的关注,目光灼热,秦韵淡然的回道:“没有,白日里我见过它了,很是温驯。” 蒙龑点点头,这一切被外头来的芮姬看在眼里,顿时火冒三仗,又挺了几分勇气。端着一忠汤,徐徐拜了道:“参加将军,妾身不知将军在此处宴客,特来送补品,望将军恕罪。” 蒙龑示意她起身,芮姬抬了头,走了几步,对着秦韵处拜了拜道:“见过秦姑娘?” 秦韵被着丫头的蠢逗笑了,不知道宴客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也是难得了。对着她道:“不必多礼,姑娘请起。” 芮姬将汤盅放置到蒙龑面前,和秦韵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惊。暗自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些相似。芮姬将汤盅打开,盈盈笑道:“妾身炖了一盅人参紫鸡,最是补血提气的,将军尝尝。” 蒙龑也不拿勺,只冷漠的道:“放在这里,退下吧。” 芮姬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委屈极了,愣住了身子,僵硬的行了礼道:“是,妾身告退。”又对着秦韵的眼神,狠狠的剜了一眼,才离去。 秦韵不理会她,待他走后,才说自己吃饱了。又看着方才雪豹的方向道:“白日里一直关着,我很想看一看它。” 蒙龑不将方才一点尴尬放在眼里,听她这般说了,又问她道:“你不畏惧野兽凶狠?” 秦韵徐徐笑道:“有蒙大哥在,我想它不敢造次。” 蒙龑察觉她说话时眼中的一点狐狸似的狡诘,道“你言语中是损我比它凶狠?” 秦韵见话语被拆穿了,笑出了声来,又道:“我以为是蒙大哥勇武,那雪豹必定不敢造次。它叫什么?” 蒙龑轻松了许多道:“冥风。走吧,带你去看一看。”于是起身将屏风上的大氅取下,递给她。 秦韵穿了大氅,与他一起,一前一后的走出去。外头风起,吹起一树一树的落叶。 蒙龑亲自开了笼子,冥风一跃而出,和他玩了起来。仿佛是极爱动的狗一般,跳来跳去。一时扑腾起来,一时跑来走去,很是灵动可爱。蒙龑对着秦韵的方向伸出手温柔的道:“过来看一看。” 秦韵点点头,加快了过去的步伐。冥风见了她,一下冲过去到了她的后头。秦韵转过身体,留给蒙龑一个背影。眼神突然凶狠起来,极富侵略性。 冥风与她四目相接,先是退后了一步。复又放松了前后爪子的力量,慢慢朝她走过去,温柔的低头。秦韵亦是弯腰摸了它的头,回身看着蒙龑,眼神又恢复了方才的柔和。笑道:“看来我和它有缘份呢?我还以为它会很凶的。” 蒙龑很是惊愕,又极高兴的说道:“或许真是缘份。”只见冥风像一只猫一般,温柔的蹭着她的身体,她触摸着它的头。又想起钰珍说的。大猫之语,笑容久久的挂着。看着眼前的这样的场景,心下的防备一时亦放松了许多。 秦韵一边和冥风玩耍,一边对蒙龑道:“我有一只很肥的猫,叫咕咚。却从来不和我亲近,但是和钰珍颇为熟悉。现在我的猫给了她,她家的巨猫,倒是和我很熟悉呢。” 蒙龑不语,一时风大了。才将它关了回去,又亲自送她回去钰珍的院子。才回书房处理白日的公务。 秦韵回房后看着那方盒子,不知想到什么。笑着发呆了许久,芷汀催了三次,才去睡下。 紫薇送了那女子回村,却时时不见她丈夫回来。入夜,只有小小女儿在家门口蜷缩着身子守候着。仔细看着,尚没有肚子那么高,又瘦弱得紧,扎两条小辫,穿一身满是补丁的破衣。瑟瑟缩缩的在夜里颤抖着,远远得看着来人,便叫着母亲。可惜许是太久没有吃的,连声音都微弱不堪。 那小孩发抖着叫了母亲,就像她们一行人这里跑来,腿脚发软走路不稳,便倒在地上。紫薇于心不忍,忙上去抱她,又见她身上残破,又散发着许久不曾洗澡的腥位,迟疑了一下,才将她抱起。女孩又挣扎,放到她母亲处,才停止了哭闹。 紫薇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不忿,带她们进入屋子里。才进屋中,看着家徒四壁,亦不忍心。军医扶了孩子女人往床上坐下了,又去倒水。紫薇四处找米,却不见半分能吃的。才去将身上的一块炸的点心掰碎了,放在冷水里。 这样的自己,自己那里见过。眼睛里含了泪花,边电话烧水,边生气的骂道:“烂了舌头,留了浆的混账丈夫,自己孩子成了这般样子,还家家的出去。算的什么男人,几十在外头死了,才算解气呢?” 那女子听了,又哭了一回,掩了泪花道:“只坏我命苦,都这样了,也说不得什么,也是活一日算一日,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只是女娃,也不知道多早晚给他卖了。” 紫薇想说她几句,军医示意她莫多言,伤了胎气。 紫薇横眉冷对,忍住了情绪。将点心泡成的糊给孩子,她喝的急躁,连烫也忍住了。外头尚有遮挡风的草棚,军医就着睡了,紫薇连夜收拾屋子。自己自从当了大丫鬟以来,连自己的屋子都有四等的小丫鬟来收拾,日日熏香的,何曾再操劳过。整理完毕,又将自己值钱的物件留下,看了一眼秦韵留下的镯子,虽然舍不得,也都给她了。 第212章 桃花粉 第二日,军医见紫薇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吵醒她,只去旁人家里换了许多粮食来。待女子醒了,才起身千恩万的谢她们。 紫薇又气又将银前不落她丈夫那里的话交待了几遍,才和军医离去。回了府上,将军已经前去是上朝,钰珍已经和秦韵一起用午饭了,将外头的事情交待了,又去沐浴更衣。 那女子待他们走后,将大部分的金银,镯子收了。挺着肚子,在一块破旧的镜子前坐下,将紫薇留下的两支素银的簪子插在头发的右侧发髻上,又将一支紫色玉镶嵌的发钗戴在左边。 看着镜子里皮肤极粗糙,面色苍白的自己,慢慢的啜泣,渐渐的眼泪哗哗的流下,孩子见了缩了身子过来看她,给她擦去眼泪。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侧了身子将她揽进左臂。 如今这样,便是要走了走不成了。激情原本上了几分,却又一点点的退了。只道是命,认命罢了。 钰珍在院子里同秦韵聊了许多,才算是平息了昨日的不安和惊吓。又催着秦韵将桌上的二十几道好菜一一尝了,不知怎的,芮姬却过来问安。 钰珍虽然高傲,对着自己大哥的女人却有几分尊重的。只是看着她特地打扮得妖娆,眉眼也有打量的意味,颇有不悦。 芮姬的丫鬟端了盅汤来,行了礼,得了许可才坐下。秦韵看着她梳了凤尾发髻,带了三尾金钗,碧玉发簪,着一支黄金打造的合和二仙的发钗,又戴纱堆的黄色牡丹,并一对翡翠的耳环。穿了一身粉色妖艳长裙子,涂胭脂抹水粉,口脂嫣红。倒是比众人敬佩着的正牌,大家都称的夫人灼华更加耀眼,真真是喧宾夺主。 芮姬坐下,亦是打量着眼前穿着素雅,不怎繁华的秦韵,挂了笑容盈盈开口道:“常说秦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是美人,今日见着秦姑娘,才觉得旁人说的没错呢?” 秦韵看着她这番言语,只冷静的看着她。按着身份,她是没有资格在这里见客的,还说这样的话,简直是不知分寸。也不戳破她,只看着她,半响,看的她面上有些毛躁了,才道:“我以前见到灼华夫人,她才是上等的美人。只是今日不曾见她,还以为将军新纳了夫人。” 钰珍懒得看这种场面,又道:“灼华嫂嫂住持家务繁忙,事可多了,咱们见不着也是对的。”说完,秦韵低头一笑。 两人言语无非是提点她,注意自己的身份。灼华再是丫鬟,也是得了府上的认可,住持家务的。自己算得什么,又道:“姐姐忙碌,一时走不开也是有的,未能来见客人,是我们的不是。将军也常交待,要替姐姐分忧呢。便替姐姐陪个不是呢。” 秦韵见她这般惺惺作态,当下就泛了恶心。来宣示自己的宠爱么?也该去找灼华才是,发什么疯呢。看着一桌子的菜便没了胃口,对她道:“无妨。”又摸了摸自己脸颊,道:“近来天气冷些,皮肤也差了许多。” 钰珍不明白这话的含义,见她放了筷子,自己也放下了。紫薇在一旁服侍,见场景微妙便接了话道:“郡主常用的一种妆粉极好,冬日里也是养肤的呢。四小姐大可取一些用呢。” 有些疑惑在,钰珍又盯了紫薇道:“什么妆粉?我也不曾留心。若好了,你给她取来。” 紫薇笑道:“玉女桃花粉,它的功效是去除斑点、润滑肌肤。工艺难做,便是宫里的夫人们,也难有一份呢。妆台上便有,奴婢去取来。” 秦韵听了,接了话道:“玉女桃花粉,传说是前朝昭仪赵夫人使用过的妆粉,因此非常出名。原材料是益母草,中间要经过反复的煅烧、捣碎、晾干等六个步骤才能完成。益母草烧灰难度特别大,如果烧得不好,就很难做出桃花一样的颜色。果然钰珍这里,样样是好的。” 芮姬那里懂得这些,也不知道什么桃花粉,有些尴尬的在一旁沉默着。紫薇取了盒子来给秦韵,打开一看果然红香轻薄四样具美。秦韵看了芮姬一眼,吩咐旁边的芷汀道:“取那个红色的桂花的盒子来。” 芷汀取来,正是漆雕的那个。芮姬见了,当下就变了脸色。虽然不识宝物,却认得那件东西,是放在蒙龑处的。秦韵不理会她,将红色的盖子取了,倒了一些。又对着钰珍道:“这样好的东西,我取一点回去用着,以后我学做些,也送给你。” 钰珍不听了,道:“什么玩意儿,你喜欢便全部拿去,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芮姬见了这样,心里泛酸,身份不同,自然是无法比较的,只的告退出去。 才走,秦韵又将妆粉还她。钰珍收了粉,盈盈笑道:“知道你无所谓这个,我也不喜欢她那张狂样。还说有两分像你,我看一点也不像呢。” 芷汀收了盒子去放好,才退下。秦韵夹了一块冷制的虾肉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男人三妻四妾的,未必是好事。” 两人说了这话,又笑了一阵。钰珍自不必说,将来嫁给谁也不敢怠慢她的。秦韵身在高门,自然也是要做主母的,那里需要愁这个。 芮姬回去,让丫鬟盯着送秦韵的车,又去小厨房取了夹心的豌豆黄,将一包治疗便秘的巴豆粉混了霜糖拌了。让人送去,只说是灼华夫人送的。秦韵不好推迟,只得收了。 随行的人虽然是顾不着了,芷汀将蓑衣取来给驾车的人,车夫推辞一二,也推托不过,便穿了再驾车。车架行得缓慢又稳当,车内宽敞舒适,安置了靠着的高的方枕和盖的软被。 芷汀取了一方小的盒子,自顾自的拿了荷包里的针线穿着大孔的圆润珠子。只将黄色的蜜蜡珠子往手指里一过,便从针里下去,成长长一串。芷汀不算很貌美,单眼皮,双目时常安静的看着一个地方,眉毛清秀,双唇薄薄的粉色,脸略有些圆润,温和自然。而一双手却纤长细致,生得好看。 秦韵眼睛微微张开,看着芷汀柔美宁静的串珠子模样,也不说话。芷汀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脸长得像饼么?小姐这么看着我。” 秦韵听了,笑了一下,转头拉开窗帘看着外头长长的叹气道:“平日里冷玉常说你秀色可餐,你倒是当真了。如此,倒是省下不少食物,只照照镜子就饱了。” 芷汀将最后一枚蜜蜡珠子串过去,给绳子打了结,用牙咬断绳子又将扣子扣上,才回她道:“看着镜子就饱了,是丑得恶心了。她这是徘宣我呢。”又将珠子放回盒子里。又提了探寻的口吻问道:“小姐自上车便心不在焉的,是为的什么烦恼?芷汀猜测,是为了昨日的事吧。紫薇回来,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通呢。” 秦韵不言语,看着外头烟雨道:“一时想不出杜绝之法。” 芷汀扶了一把倾斜的紫玉钗,流苏挂在耳朵旁,明白她的心绪所在,复问她:“小姐是想给她金银,救她出来?还是想教训她那不争气的丈夫?或是送她良田几亩?” 秦韵不言语,无法做答。芷汀继续道:“小姐心善,若是早决定了,也不用等这些时辰。” 秦韵放下帘子,换了一个慵懒的姿势侧靠着道:“我虽然有心,却也无力。你说的何尝不是办法,可是又有什么用?” 芷汀正色道:“古话说的,救急不救穷。虽然说,遇到了,一二分力也是应该。难不成咱们真的能救她多少,便是菩萨仙女的,也救不得一生一世。” 第213章处置芮姬 秦韵低头微微一笑,仿佛是嘲笑一般道:“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天下人我能帮尽了,岂不是成了案上供的神了。何况,许多事非金银所能助之。” 芷汀听了,开了点心的盒子,便取碗碟边道:“紫薇说那妇人眼睛不干净,诸多打听,脑子也是笨的,虽然说的是为了孩子,到底想法在那里了,今儿能有一千钱,明儿后儿也败了。小姐若是为这个伤神,能伤神的事海了去了。总这么多愁多思的,脾胃也不好了。” 秦韵接过她递过来的碟子,接了著道:“我只是有些不解,怎的就这么痴了。若是足够聪慧,便知道一枚金镯,数十两银钱足够她翻身了。不说旁的,养活一双儿女,置办点织机,一方土地也够自己使了。只是看她那样,便知再有多少,也是那人赚去了,还不是依然孤苦。” 芷汀又倒茶叶,接着她的话道:“小姐方才不是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也是当局者迷,要奴婢说,且放下这桩事。不去想它更为要紧。” 秦韵见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放了筷子摸着绸缎道:“想来我们身在富贵中,穿着十金一尺的料子说这话,倒是有些娇柔造作,矫情了。也罢了,不去想它最是妥当。” 芷汀倒了茶,该了杯盖。柔柔的笑着,自家小姐的毛病就是过于怜悯。是在不是一件好事,好在一众人的提点,她是一向愿意听的,并不执拗。 秦韵将点心咬了一口,复又皱着眉头吐出。拿了茶水漱口,吐在一旁的痰盂里。芷汀忙递过去口巾,关切的问她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点心味辛微苦颇有热辣之感,后头才是甜的。味道难吃极了,又恶心。”秦韵定了神,又取来点心仔细看。仔细的嗅了一嗅。冷笑道:“下毒也不机灵点,巴豆粉算什么?” 芷汀听她说了,忙查看其它物件,却都无恙,只这份点心上的霜糖里掺了一些巴豆粉。道:“小姐,其它东西也都无恙,只是这点心有问题。” 秦韵饮了一口茶道:“既然是将军府里的夫人送的,一会儿咱们到了,只让车架一同送回去,连我咬了一口的这个一起。旁的收下。” 芷汀疑惑道:“小姐不追究了?这般轻易放过她了。这好歹是吐出来,若是有个好歹。也是奴婢一时不慎,小姐恕罪。” 秦韵放了茶杯道:“若真是那夫人送的,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的。而且投的不是其它的,偏偏是巴豆粉这种药。送回去,还怕她不会处理么?也犯不着咱们操心。至于你么,老规矩便是了。回去让他们替你两天,手上的活儿也放一放。” 芷汀打了冷颤,轻轻的回了句是。便想着回去领罚,也不劳别人动手了。 这一盒点心送回府里时,钰珍已经回了长公主府。容婆子收了马车,听车夫将事情前后说了,带着点心去灼华处交待。车夫转身去了书房,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回禀蒙龑。 几经思量,也未曾觉得有所不妥。只是天生所带的直觉,让他略有不安。又无从打消,所查所访也无破绽。 桌上放置了有关于素娥所有的消息,竟有一册是多年前,素娥还是青楼头牌时和许多儒士谈论史书道经的记录。如此,秦韵的许多奇怪之处亦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偶然想起她的清冷卓绝,心里总有几分疑惑。查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却不愿再查。 这样的人,暗暗调查已经是冒犯和亵渎。再任由疑惑发展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容婆子带了点心去见灼华,门口的丫鬟通传了一声,打了帘子放她进去。只见她一身嫣红配着正红的衣裳,娇媚非常。眉间印上时新的花钿,戴着一方赤金华盛,镶嵌了珍珠的金钗两股,一枚含珠垂宝的茯苓步摇,串了珍珠蓝翠的长长流苏垂在耳边,眉长入发,透着几分威仪。 容婆子正一正身姿,欠身行礼道:“夫人,送给秦家小姐的东西,被退了一样回来。” 灼华示意她起身,挥了手,旁边的几个婆子丫鬟退了出去,端了傲气的口吻道:“什么东西,竟被退回来了?可是跟着去的人,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得罪了客人。” 容婆子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赫然是一份不算很精致的点心。团红釉彩的茶花碟上,有一块被咬了一口:“跟着去的是一向妥当的,又是男子,没有擅自和客人说话的规矩。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客人。奴婢看着,莫不是这点心不合意?” 灼华思考了一下送去的东西,皆是自己亲自查看过的,没有不妥。却没有这件东西,取了碟子道:“这点心并不在送的东西里,可是这碟子却是府上的。盒子也是去年送来的松香木的。离秋,去请厨房的管事来。再请府上给我瞧病的伍大夫来。这东西是谁送的,给我查明白了。” 离秋奉命出去了,不过半刻,伍大夫便来了。见礼后,听了交待便查验点心。便将点心上头霜糖混了巴豆粉的事说了。灼华听得生气,当下就生了气。不一会儿,厨房管事的婆子来了,查看了点心又回忆了近日送的点心。便道是送去给芮姬姑娘的,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 容婆子查访了几个守卫,都道是一个着紫色衣裳的女子。一来而去,就将芮姬处的一众丫鬟叫去辨认,竟然是她贴身的丫鬟。当即被罚了月银,又挨了十个板子。 灼华思量许多,不知怎的,生生将事情压下去。并未处罚芮姬,芮姬知晓自己的丫鬟挨了打,却不曾闹起来,亦是选了息事宁人。 午时过后,灼华的贴身丫鬟玉怜服侍她歇息午觉。替她去除头上的钗环,一手拔下两支钗,不忿的道:“夫人也太抬举她了,出了这样的事,分明是陷害夫人。若是秦姑娘闹了起来,为的府上的面子。夫人少不得受责怪了。” 灼华听她说完,取下耳朵上的翡翠的耳环,看着镜子里沉不住气的玉怜道:“抬举她,凭她也配?秦姑娘若是真的想闹起来,也不必将东西送来给我。想必是看出来了。今日放过她,一是留着以,尚有用处。二是近来,将军对她还算宠爱。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动她,再者,秦姑娘想借我的手替她出这一口气,我若是贸然责罚了她,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说完,眼神也变的狠了两分。 第214章 可怖疤痕 雨怜将她的的长发挽起来,用了发夹固定着道:“奴婢是见不得她那猖狂样,三两日的又要闹腾一回,又惯会在将军那里讨巧卖乖的。什么时候打发了,才算是给夫人出了口恶气。” 雨华冷笑了一声道:“如今留着她还有用,不过是旁人的替身而已。到底这府上还是我作主,她怎的也越不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她时常闹腾也是不甘心。不过人啊,到底也的认命。” 雨怜给她捧来寝衣,边给她拨开纽扣褪去外裳,边道:“夫人服侍将军多年,一向最得敬重,大家公认的主子。旁人怎的,也比不过夫人在将军心里的地位。胖的不说,将军这几年出游南下,便是时时带了夫人在旁。从前虽说有几个服侍的,谁也没有这般尊荣。外头送来的东西,不是最好的也到不了这里,可知将军既疼爱又信任夫人,可不是那些忘恩负义的狐媚子能比的。” 灼华面上有着红润的光泽和骄傲,嘴上填着笑意:“就你会说话。” 雨怜端了一杯参茶,笑盈盈的递给她:“奴婢可不敢胡说呢,夫人趁热喝了这参茶吧。下午还要去见过将军呢。” 灼华饮了茶,又吩咐她道:“昨日送来的那件衣裳,你一会儿给芮姬送去。新来的人亦安排着去书房服侍。”这般交待了,才睡下。 这头芮姬看过挨打的丫鬟,回了院子里。未曾责罚,起先是心悸不已,想了一会又觉得是灼华怕了她,因着自己受宠,不敢对自己做什么。横竖将事压了下来,心里并无感激,反而骄纵了起来。 贯苍园中一如往常,并无改变。 旭音遣人时常送些东西来,又问她的情况。凌香一一交待好了,才收了东西。秦韵回去青玉楼,只有云喜云芹两个二等的丫鬟在院子里做着刺绣。见了秦韵回来,都放下手里的活儿。一个上来禀了事宜,一个去通知凌香和备热水。 秦韵示意退下,和芷汀走去石桌处取过她们作的刺绣来看。一幅是流水飞雁,一幅是夏日里常开的出水芙蓉图,三枝花朵,寓意节节高升。刺绣针尖细致,颜色搭配的好。便对着芷汀说道:“这么好的针上功夫,意境也好。可惜咱们不太精通这个,能将针线缝得直已经不错了。” 芷汀笑道:“小姐要是用缝合伤口的弯针棉线更拿手呢?没得学这个做什么。” 秦韵放下刺绣道:“过几日也让她们教我做做衣服绣绣花什么的。让人将带来的东西送入库房里登记了,咱们上去吧。” 房中摆放了水仙花,随着暖和的热气将花香释放出来,很是香甜。芷汀回去歇息,房中留着凌香服侍。 凌香比往日里更注重打扮了,连日常少用的胭脂也换成了难得的玉簪花存放的胭脂。唇上点了口脂,很是好看。 秦韵看着她一身衣裙上的精致刺绣,点点樱花粉饰其间,绿色的枝叶繁茂,更显得青春动人。头上别了两支新开的月季,素银烧蓝玛瑙的钗。并一支单的珍珠的发簪,耳上戴着碧玉珠子的长耳环,显得脖子修长,又贴了香粉,白皙动人。手腕上一双银嵌灰玉髓的镯子,手指上带了一枚戒指,手指修长,指尖点点朱红,是凤仙花的丹蔻:“以前只觉得你不擅于装饰,这样一打扮,倒是有点女儿家的意思了。” 凌香听她说完,有几分紧张,端着的盒子也有些倾斜。自己往日的确是素得很,不过是那人说了自己穿这个好看才特地穿了,又怕她看出什么。心绪不宁的道:“小姐取笑奴婢了,奴婢只是看着小姐赏的首饰放着可惜了,特地戴了,秋日里也喜庆些。” 秦韵听她语无伦次,秋日里喜庆个什么,便不再开她玩笑,解了头发道:“你手里端的什么,这么珍重的模样。” 凌香将盒子放在她的面前,开了盖子道:“圣君来过了,让奴婢将这个盒子交给小姐。” 取开來看,是一套极深的眉黛和唇脂并一件纯黑色的盘金绣的衣裳,刺绣了上古如意云纹和百和蛟龙纹。秦韵不解的问她:“好好的送这个来做什么?可有留下什么话?” 凌香将东西放在妆台上道:“并没有什么特别交待的,只是让交给小姐。不过圣君在书房里看画了小姐的那幅画,可是看了好久。又问了来历。” 秦韵张开衣裳来看,只见衣裳霸道无比,也不知他是何意,便道:“可看清他的表情了?” 凌香笑了一下道:“小姐,圣君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奴婢可没有那个本事看出他的意思。小姐若是想知道,晚些出去不就好了。” 秦韵抚摸着衣服上的刺绣道:“你说的也是,昨日睡得好,今夜晚些也无妨的。你去将江南点心册子拿来,让云芹来服侍我沐浴。”凌香出去交待云芹,又去取册子。 云芹将花瓣撒在热水里,又滴了几许青果炼制的油。给她褪了衣裳,只穿一件裹着背部的亵衣。 拉来布条,亵衣褪下,她背上恐怖的种种伤口便露在空气里。云芹见了,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睫毛亦是发抖,退了一步。秦韵感知道她的动作,便道:“什么没见过?你不会是被吓呆了?” 云芹收了神色,边将衣裳挂好边道:“奴婢不敢,只是突然看到小姐柔嫩的肌肤上有这些疤痕,有些吃惊。小姐赎恕罪。” 秦韵泡在水里,让花瓣没上肩头,闭着眼睛道:“我本来也想去掉这些疤痕的,可惜疤痕太老的药物作用不大。想割掉皮肤再长,又觉得太疼了。而且一部分一部分的去掉,时间又长,便不管它了。没吓到你吧。” 云芹颤抖道:“奴婢不敢。” 秦韵面上堆了十几岁少女的柔和,缓缓道:“别害怕,也没什么。就是难看些而已。” 凌香取了册子来,立在一旁道:“小姐,册子取来了。方才在说什么难看?” 秦韵示意云芹退下道:“没什么难看。你找一找桃花酥那里,看完后将做法告诉我。” 凌香找到了,看了一会儿道:“桃花酥若幼儿掌大,长寸余。有鸭蛋黄,豆沙两味。色粉,状如桃花。用红叶菜取汁兑了面粉四两,糯米粉八钱。取咸鸭蛋黄,将半斤豆沙混入砂糖四钱,混如蛋黄大小。酥皮裹馅,锤扁,刀开五口,角间合上,划出条纹,中涂蛋液撒芝麻,上小火烤一刻钟即可。” 秦韵听完她说的,本来想亲自做一份糕点,又觉得麻烦。想了一下,还是让凌香备好材料。 出了沐浴,两人就去了小厨房。分了材料,各自动手。凌香用了白芝麻,秦韵用了黑芝麻,作为分辨。两个时辰后,才算是做好。 凌香看着秦韵将自己做的收藏起来,封好。自己却做了两大盒,亦是赶紧收起啦一半。秦韵吩咐云芹,将自己做的点心送去将军府。又来装凌香做的。 凌香不解她的意思便问道:“小姐做了这么一盒,还要我的做什么?” 秦韵施然道:“你做的好吃,我给师哥送一点过去尝尝。不要你多的,剩下的你自己吃。” 凌香更是不解,又问:“小姐不是做了么?怎么不送那个。” 秦韵一时脸上泛一点红,有些女子的羞涩道:“糖多了,师哥不喜欢太甜的。好了,快给我梳头去。” 凌香虽有疑惑,却也不再问了。只去给她将头发梳得顺了,用了黑色的发带束上。又用了极重颜色的黛,眉毛修长,唇上的红色亦有些深。俨然和方才的样子天差地别了。 秦韵换上盘金刺绣的黑衣,气势一下变的极为压迫。着了面具黑色轻纱,带了盒子,从地道里出去了。 第215章 心有所属 凌香听了芷汀要去领罚,便央她将密封的盒子带去交给晁枢。芷汀以为是什么重要物件,也不曾多想。便带过去了,亦是有些疑惑,怎得这次凌香对她受罚也不关心了。平日里,有的是八卦的时候。 移星宫新建的小城并不远,依山而立。只是路途难走,隐藏在群山密林中并不好找。相比天山所在,小了一半不止。 江南处送来了一柄好剑,颇为锋利。巽恬得了剑长久未用,偏偏近来几日不知怎的,心中烦闷。 夜色里,灯火并不通明。后山一处空地里生着火堆,一旁的专门修建的亭子里放着一壶好酒并着青铜长剑的剑鞘。 不远处的巽恬手持长剑,招式中竟全然是杀机。一身玄色衣裳,与夜融为一体。剑上寒意随着招式散发出来,剑气一点一滴的波动着空中的风。越来越狠,正如报复一般的发泄,只是这源头是心里一点从未表现过的愧疚。虽然折磨人,却并非不能忍耐。 黑色的影子一手拎了盒子,一手取下面具,铜银混制的长长护甲划在面具上,风中多了一袭肃杀。她的眉下眼妆有着浅深的紫,唇上嫣红在夜里仿佛是墨色。长风吹起鬓角,盘金刺绣的黑色衣裳源源不断的增添着恢弘。 与白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或许是太过于专注或许是习惯于放心,巽恬一时之间并未意识到远处注视着自己的人。全然沉在自己心里的一点愧疚之中,这一夜若是过去了。便不能容许自己有半点愧疚之意,千般无奈也好,万般心痛也罢都必然随风散了。 转头挥剑,树上一行叶子随着剑气往那头飞去。顶上的人笔直落下,在空中打了一个圈,立在地上,盒子里的点心却还安然无漾。 巽恬看着她进去亭子,放下盒子,又取下面具。将方才所有的想法都压抑下去,端了如常的笑容和安定收了剑,朝她走去:“怎的总是没有声音?像个小偷似的。” 她将手上的点心盒子的盖子取下,取出里头的粉色桃花酥,亦不抬头,只看着点心道:“若是小偷,也必定是要值钱的物件,荒山野岭的,又有什么值得光顾的。”话毕,才抬头看着往自己方向来的巽恬,就着自己身侧的位置坐了。看着他手里的剑道:“一柄好剑,难得。” 巽恬放下了剑,取了半掌大的酥饼,掰开来了,就着鸭蛋黄的馅儿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得有什么茶才好。” 堇月将一旁的酒壶开了,拿着嗅了一下道:“没有茶,大半夜的将就些罢了。酒虽是不错,混了点心却大大的影响二者的味道。” 巽恬不理会她的话,抢过了酒壶。将剩下的一点酒饮干净了。当着她的面,将酒壶倒置着抖了抖,一滴不剩:“口渴,喝什么都一样。我尝着,这样搭配着,味道好得很。” 堇月将酒壶子夺了过来:“竟然一点也没有了,什么时候这样小气了。” “地窖里头多的是,若是要,晚些让人送去你那里。” 堇月斜眸看他道:“我那里也不缺酒,巴巴的送去做什么。方才见你练剑,内力仿佛比以前强上许多了。” 巽恬看着她,眼神是柔和的凝始,温柔如水,明媚如春:“堇月,你到这里的这些日子,你变化极大。与以前很不一样。” 堇月冷眸对上他的眼神,心里是淡漠的疏离,却不知这星星点点的疏离从何而来,大抵是一种直觉。冷眸中多了暖意,缓缓道:“我竟不知如何不一样了?你告诉我。” 巽恬心里想到旧时的日子道:“你自那次伤后,对所有的事物都是冷漠的态度。现在不同了,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你活得开心,仿佛是旧年那样的无忧无虑。心底有些防备,仿佛是放下了。” 堇月听他说完,并未觉得自己的点点温和是来源于防备的放下。反思良久,才觉得自己在大秦数月所得的情意是这般温暖。秦褰的补偿,大夫人的关怀,旭音的相知,两个名义上姐妹的较劲和闹腾,还有和几个丫鬟们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日子。这样柔和舒适的日子,在车轮转动似的生活里,渐渐生出依赖来。 人是假的,意是实的,情是真的。或许,某种程度上的坦诚相待与毫无掩饰,让人沉醉在镜花水月的梦幻里。何况这样的日子,尚还能有几年。 多年前,自己从贫困里解脱,拜入师门,何尝不是一样的依赖放纵?只是后来的生死一线与日复一日的斗争算计,纵然是对最亲近的母亲,也是含了讨好和愧疚在,又有对于亲情的渴望。纵然是埋藏的深些,也是无数梦境里的不可掩饰的期盼。 堇月低了头道:“园子里的生活,如同离恨天一般。心情愉悦些,也是自然。” 巽恬听她这话,又继续说道:“从前你没有男女之情,现在呢?” 低了的头一下泛起一点红色,脑子里全然是蒙龑的模样。这样的姿态被巽恬收在眼里,心里翻起波澜。堇月缓缓道:“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并没有呢。是那个嚼舌头的?” 巽恬认真又严肃的看着她道:“没有便算了,我也是猜的。我信你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不忘记你背负的使命。将来铁蹄入秦,必定注定了此处不会有结果。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若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要如何自处?” 堇月原本想调侃他几句,混过去算了。又感觉到他的认真,实在是如芒刺在背,自己亦仔细想了:“我不认为鱼与熊掌当真不可兼得。人活一世,难道还不能尽我所欲?真有不可兼得的一日,只要公私分明便可。” 巽恬听她说罢,并不嘲笑她,只问到:“若他日两军相对,于公你必取之性命。于私,你要如何?” 堇月冷了心肠,寒了双目道:“我杀他,自然不留情面。顺其自然罢了?若能逃过去,便是命。于私,或许是长流青泪,终究感伤罢。不过,怎知我不会命丧旁人手?讨论这些,也没有用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是我呢?你要如何做?” 堇月收了方才的冷意,复了常态不解的道:“你今日是怎么了?非要说这些。”又见他极少这般认真便道:“没有你,那里来的我。你我不会有所谓公私,纵然是要我的命,也是应该的。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做。更不可能会伤你分毫。” 喜悦和失望一起上来,喜悦的是堇月对自己的情分旁人不可比较。失望的是,这情分是亲情,是恩情,却永远都不会有半点男女之情了。对旁人尚能爱恨分明,对自己不会有恨,也不会有自己心里期盼着的哪怕是一点点的爱了。 巽恬搁置了东西苦笑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堇月见着他的面容,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隐隐直觉中透着莫名的奇怪。仔细想去,未有异常。不欲再就这样的问题痴缠下去,捏着面具问道:“是哪里得来的胭脂,这样轻薄,还非让我涂了来?” 巽恬低头笑道:“江南得的衣裳,想着这胭脂配得起,你时常夜里行走,也压得住这些花色。” 第216章 进献美人 堇月抚了衣裳上的盘金刺绣如意云纹,浅浅笑道:“此去江南,一切可还顺利?” 巽恬目中一时变得严厉几分,严肃道:“江湖势力皆臣服在我移星宫之下,七大豪族所有的土地人口,大半都通过暗里的伏线收了。” 堇月嘴角上扬,展现出少有的邪魅笑容:“也是意料中的事,没想到这般顺利。不过师哥去了,想不顺利都难。” 巽恬并未将话说完,见她欢喜将剩下的话告诉她:“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必定高兴。” 堇月停了笑容,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这般正襟危坐的说” 巽恬伸出手,举着三个手指望着她道:“最犯难三件事是什么?” 堇月数了一下道:“插手漕运,渗透军队,接近皇帝。难不成你都解决了?” “接近皇帝和军队之事我是不行的,这次江南之行已经助你将渠江的漕运悉数梳理,苏城之中已经有我们的人了。不过半年时间,便能将一江之事揽入你手。前年买下的数百条商船,马上就要用上了。” 大秦北有涂江南有渠江,水利兴商军事要地,最是被朝廷控制的紧的。纵然是官商交结繁多,却自成严密的体系,用了无数方法,也无法插手。上北下南管着漕运的,都是几个朝廷里啃不动的硬骨头。事关利益,能诱惑渗透的,都是些关键时候不中用的。 三年前命人以行商队的名义购了数百条船,最后也只能做官府下辖的几个没用商队租用。亦是让她头痛了许久,最后也不得所解。 虽然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顾及到他不愿提起有关于家世的力量。也不多问,只高兴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像师哥这般厉害的人物,当今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我得拿什么做礼物谢你?” “师傅常教诲谦虚谨慎方为正道。你这般夸我,犯戒了。我什么都不缺,若真要送什么?不如你送我一个人情。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堇月听了他的话,着急得道:“什么事?力所能及的,莫说一件十件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若是我做不到的,答应了也平白是没用。” “将来只怕杀戮众多,我给你讨一个人的性命。若是真要杀之,你留他一命,不伤分毫就可。” 堇月以为是他的故人,将来两国交战,难免杀戮四起,有血缘之亲,心有不忍。便道:“好啊,我答应你就是。将来你让我放过谁,我就放过谁。不伤他分豪就是。这会儿也晚了,我且回去了。改天送新酿的酒给你。” 巽恬淡淡的回了:“好”便看着她戴了面具,轻盈飞驰而去。冷风拂面而过,留下一点属于她的胭脂味儿。面色由温和渐渐冰冷,又由冰冷散出无尽的森寒气息。逼得四下的虫儿噤了声。自言自语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公私分明?” 世间安得两全法?偏偏两人所谋所求都是一样的东西,相同却又不同。纵然有真相暴露的一日,多年信任与绸缪何尝不能逼她退却几步。只是真有那一日,所有的希望也会全部破灭。她是从不欠人情分的,恩断义绝,是否会有将命还他的一日?又或者,欺骗与利用终究会让她疯狂,剑指自己?这一份答允,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不过也不重要了,对弈的是自己和南宋曌。到底身为棋子,陷于其中,也是她的安排。愧疚,不是一个欲称霸天下的人该有的情绪。骨子里皇族的血液,容不得这样的情绪在里头。 真心是有的,从幼年开始。或许到此生命绝,真心亦是延续不止。也不过是如她所言,公私分明。 桑红姑姑带了外袍来,见过他行礼。将外袍递给他:“少主,夜里风大,老奴送了些红花泡的酒来。” 巽恬接了袍子穿在身上:“姑姑是从前服侍母亲的人,不必多礼。这酒来得正是时候。” “方才地城的侍卫来禀报事情,老奴见着少主同圣主说话,便将他拦下了。张姑娘内力废了,不过身体养好了,只是不大安分。少主要去看看?” 巽恬将酒水饮下,身上暖了一点:“这次江南之行,有她一分功劳。姑姑安排下,明日再去见她。莫伤着了。” 桑红退了下去,命人备了不伤身子的安眠香,悄悄给她用了。 冥风长啸,将军府邸一切如旧。 自上次布防图被窃取,虽是将计就计,而细作之死和通查之后的几样看似合理的线索,始终挑动着蒙龑的直觉。 房中灯火黯淡,桌上的地图并无标识。只是各处山势,布兵详情都在他胸中起伏,盘算着几处细微却关键的变动。 看着桌上放着的秦韵送来的桃花酥,一下分了心神笑了起来。过去取了一块,果然状如桃花,色泽浅粉。咬下一口,咀嚼之中更觉得甜咸相宜。反应过来,一碟子点心已经用了大半。心里感叹,原来所谓孤冷,竟然是心有一人,求而不得。不知怎的,旧年那人的影子,淡了些许。 浴房中放了药材泡制的温泉,暖烟缭绕。刺绣了山水的玄漆檀木屏风立在前头,三架青铜鹰头灯架上,共燃烧着七十二盏明灯。鼎中的香料徐徐从缝隙中飘出轻烟,雕梁画栋,是极为低调的奢靡。 六个容色清丽的丫鬟往东陵白玉造的浴池中洒着花瓣。众人皆知,蒙大将军虽近女色却不好女色,府上美人众多,留下身边的,不过数人而已。何况他一向严肃,女子见了,畏惧多过欢喜。除了灼华安排的,亦少有人敢于依仗美色肆意接近。 灼华等待着他过来,却并未好生打扮。只着一件蒙龑不喜的橙黄色常服,戴了几样普通的绒花并几股发簪。面上未着胭脂,有几分憔悴。亲自将安神的茶叶倒在白瓷的茶壶里,滚烫的沸水往里头一注,茶叶即散开,如同又活过了一次。 蒙龑仍然是玄色麻制的衣裳,面无表情,和往日里一般严肃。灼华眼前浮现出他柔和的样子,对着那年纪尚小的女子露出的点点笑容和关切的眼神。对自己是礼遇,是尊重,和一点对长公主赏赐的责任,却没有那样的柔和与不露痕迹的怜惜。 第217章进献美人 但是无所谓了,能留在他的身边,莫说自己多年执掌中馈。就是做个贴身服侍的丫鬟,自己也是心满意足的。纵然将来皇家赐婚,自己在这府上多年经营,也必定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何况,赐婚所得,那里会有这么多年的信任来得情谊深厚。 灼华行礼,被他虛扶一把,照常服侍他入浴,六个丫鬟渐次退了出去。灼华端了茶给他,复跪在一旁给他按摩着头的两侧。蒙龑饮了茶,将杯子放在一侧。一手握住他的右手:“你最近憔悴了,让大夫来瞧瞧。北部送的补品,也给自己多进补些。” 听得他关心自己,心中欢喜便甜甜笑道:“天气冷了,奴婢一向是有些怕冷,多加几个火炉便好了。” 蒙龑口吻如常道:“天气渐渐冷了,多添一些衣裳。府上没有的,便让人去公主府上取一些,历年贡品衣料,那里也全。” 灼华想着自己所得所用,已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纵然是富贵至极也抵不过他的一句关心有用,只这一句,心里的暖意胜过春日艳阳:“奴婢不去讨,长公主也早命人赐给奴婢了,今儿早晨才去谢的恩。有几件软罗锦缎色泽好,正算着给芮姬妹妹制两身衣裳呢。” 蒙龑双目微闭,双手张开靠在水池上,淡淡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吧。不必事事禀报。” 灼华低头侧目,看了外头等待的人,手上仍然是给他按摩,又说道:“前儿长公主赐了几个丫鬟入府,有一个手上是有些功夫的,在西府里也时常给公主舒缓筋骨。近来将军劳累,奴婢命她给将军按上一按,舒缓舒缓。” 蒙龑闭着双目回她道:“既然是服侍过母亲的,便让她进来伺候。” 灼华听了,掩藏住了满心的酸意,笑着站起来对着门外拍了拍手。看着那女子端了托盘进来。见她眉眼婉转,自有一份天然的妩媚,摄魄勾魂却不媚俗。不露出半点肌肤,只通身的气色并着传出的屡屡秋波,浅红暗紫相间的衣裳,这般貌美,自己身为女子,都难以遏制要长长停留的眼神,何况是男人,心里更是难过却不能透露分豪。 那女子长发散着,跪下拜见他二人道:“奴婢相思,拜见将军,夫人。” 灼华示意她起来,对她道:“将军近来忙碌,许是疲惫了。你在这里好生服侍。”又对着蒙龑拜了一拜:“将军,奴婢先下去了。”话毕,端了餐盘下去了。 相思见她出去了,神态也不如方才这般低眉顺眼。妩媚之态,多了几分。立时赤了双脚,徐徐走上台阶。跪坐在他身侧,露出半截臂膀,搭在他的肩上,落了五分力道。双手指节纤长,皮肤白皙。就是双目未睁,也能感觉到从她指尖传递出来的靡靡撩拨,扰人心弦。 蒙龑仍然是面不改色,感觉道她身上慢慢散出来的甜的香味,又听她声音酥软伏在他耳边道:“这个力道,不知将军觉得如何。”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自己的耳侧,纵然是面无表情,也能感知到温暖柔和并着几分野性。而脑海中历时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音容样貌。睁开眼睛,水中漂浮着花瓣,秦韵的样子就落在水里,抬头看着前面的屏风,秦韵的身资就落在上头的风景里。转头看向相思,眼前的美人一时也成了秦韵的样子。他缓缓问道:“是夫人安排你来的。” 相思嫣然一笑,故意扶了一扶耳侧的头发,露出手臂上正红的守宫朱砂。低头轻轻道:“嗯”。只见他神色有两分痴迷,不似方才那般冷漠,一手将自己拉进水中,揽在怀里,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灼华回房后,脸色极为难看。雨怜命其他人全部退下,只留她一人服侍。见她坐下了,忙倒了茶给她,关切的道:“夫人今日辛苦了,喝些参茶,早些休息吧。” 灼华长叹了口气,接了她端的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扶了额头靠在桌上:“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每每如此,我这心里真真是心如刀绞。” 雨怜是一早呆在她身边的,两人情分不同于旁人,又劝慰她道:“夫人深明大意,将军亦是最信任您的。不论这府上添了谁,添了多少,都越不过夫人去。” 灼华放下了平日里的高贵和防备,黯然道:“越不过?我不过是西府里送来的丫鬟,因着公主宠爱看重,也得了将军两分敬重。这些年主持家中琐事,得了众人一声夫人。我何尝不明白自己的身份,那一日皇家赐婚,纵然不是,长公主指了一个高门贵女,门当户对的,那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雨怜不解,复安慰她:“夫人多虑了,且不说将军多年未娶。自将军起,到府上诸人,没有不敬重夫人的。长公主提了多少次,将军不是一一推了。皇家也没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道理。就是府外,将军时时将带了夫人,外头的,谁不知道将军最倚重宠爱夫人。就是后来入府的芮姑娘,得宠了一段时日,将军也不曾冷落夫人。” 灼华握了拳道:“罢了,得过一日且过一日吧。纵然是那一日入了府,到底年岁小些。也不必怕什么。只是将军一旦大婚,我们这一甘服侍的,只怕连妾室的名分都没有。虽然说富贵到了极致,谁知道能有几年。” 雨怜服侍她去梳洗,坐在妝台前开了首饰的匣子,各色珠玉珍宝都是上等贵妇才能用的,就是宫里的珍品,龙眼大的珍珠,赤金红宝之物,也有不少,说来府上这么多年到底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只是心里仍然是有无尽的酸楚和涩意,消退不去。繁华富贵三千,都不如一直期盼的半点真心爱意,疼爱关切的言语也是有的。秦韵未出现以前,自己亦是以为,那是他全部的真心。自她出现了,才知道男儿家的柔情和炙热的爱意,他亦是有的,只是从来不是对她,也不是对任何人。 雨怜给她去了头饰,挽了长发道:“夫人早些休息,明日只怕芮姑娘那里还有得闹腾的。” 灼华冷笑道:“闹什么?明天你找几个丫鬟,将那件碧潮繁星裙的事儿,给她说上一说。她闲的没事找事,也凉一凉她,给她静一静。” 雨怜冷笑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第218章 寒潭练剑 大秦北部涂江分支中,一缕细流绕京师而过。地势分流之处,人工建了一片湖水,作蓄水防洪之用。湖旁高处建了一处院子,历时数百年,名神农庄。院子的主人白羽生,亦是神农谷的后人。白家的分支,到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因着上一代的庄主夫妇年近五十才得了一子,不过教养了二十七载便去了。 可怜神农庄,竟然是后继无人。 灵堂中灯火极暗,牌位前放着他逝去的未婚夫人从前常戴的衣饰,堂中常置汀草,清幽宜人。四下挂了白色的轻纱幔帐,却并无阴冷之气。白羽生点燃一支丁香味的檀香,缓慢走到未曾扣上盖子的棺材前,看着在里头静静躺着仿佛是睡着了的南婷,仿佛未曾离开:“婷儿,今日焚的是最喜的丁香,你在那儿,可有闻到?” 灯火随风灭了一盏,外头的箫声远远悠悠的传来。他听了这音乐,对着南婷轻声致歉,便出去了。 最远处的房顶上立了玄衣金绣黄金面具的人影。白羽生点足而上,立在另一头。低头颔首道:“见过主人。” 堇月转头看他,颜如弱冠少年,身体修长单薄,面上仿佛没有血色。貌美异常,寻常女子见了,只怕是当即能许了终生。连自己见了,也不由的多停了几瞬眼神,反而叫他不甚自在:“今儿得空,本座来瞧瞧你的成果。可有叨扰了你?” 白羽生沉着眸子,眼中有两分不悦,淡淡道:“主人驾临,羽生不敢有怨。这就带主人前去。” 堇月并不动作,旁边的风一时静了:“不急。本座且问你,七星子剑阵修行得如何了?” “七星剑阵,锐不可挡。七人一体,变化无穷,主人大可放心。现在应该随着重楼在寒潭试练,主人可随我去看看。” 堇月的挥了手道:“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一白一黑的出了山庄,往后山的寒潭走去。山间石林,天然造就的隔绝地带。白羽生熟悉不着光亮的触动隐藏的机关,石林层层打开让出一条路来。往路中走去,未有半点障碍。 夜空明亮,寒风阵阵。天上的北斗七星闪闪发光,远处映着明亮的北宸,与闪耀的苍龙大角星,紫薇星在另外一处暗暗发光。如此十星,与下头湖面上的十个人形成对仗,颇为工整。待一切结束,欲回园中时,三更已经过了。白羽生依旧忙自己的事,弱冠的美貌少年和体现出的桀骜不驯并不相符。 回到园中,并未惊醒其他人。草草更换了寝衣,褪了脂粉,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四更鸡鸣,天色尚早。丫鬟们因着大将军的吩咐,早早将浴室刷洗了几遍,注入清水。待完毕了,灭了灯火,匆匆退出去。 起身身上还有缠绵过后留下的靡靡涩涩,取了衣裳出去。相思等他离开后亦是起身侧靠着,身上的疼痛尚未褪去。右手扶住了额头,探究的眼神持续的望着门口,微笑着发呆。复又倒下去,闭目养神。又看着手臂上不复存在的朱砂,神色似有自嘲。 蒙龑半沉在水中,水温舒缓了轻微的疲惫和困倦。复又充满了精神,体力恢复过来。未来及考虑遗留下的朝政军务,那幅画卷和那人的犀利言辞挥之不去,并没有因为一时热血的发泄而消散,反而更加深刻了。 长枪劈风而过,八十一招,招招力过常人。冥风突然发怒,朝着西方长啸一声,又低眉顺眼下来,围着他转悠。 秦韵依旧起身,喝了温着的提神的茶汤。到亭中去,亭中加了几个炭盆。依旧看那本看了多次的兵书,一时仿佛心有牵挂的看着东方发呆。 凌霜端着东西来,也未打扰。取了汤,才发现她宣纸上注解半点没有,书也拿反了,便问道:“小姐看到那一章了?” 秦韵呆着回答:“美人计,反间计,火攻。”复又摇摇头,看着她道:“你回来了?” 凌霜嗤笑出声音:“真真的疯魔了。这三样是一本书么?且不说讲了什么,连书都是反的。想什么,这么入神。” 秦韵丢了书,盖上砚台。看着她排下的几叠吃食,埋头靠在桌上:“就是太累了,没想什么。这些是什么吃的,看着很别致呢。” “小姐现在说话也会脸红了,可不像平日里呢。” 只见她托着下巴,呆呆的木木的看着吃的,慵懒的说:“别瞎说。又累又饿,就等吃的呢。” 凌霜将木的筷子递给她,指着菜肴说道:“这一叠是六个米皮卷,用新发的绿豆芽煮了,配上单独制的香菇,青椒,油红椒制的酱,加入炸好的黄豆。用米浆蒸出的薄薄的皮切方块包了,点上一点白醋,最是开胃的。”又指了另外的叠道:“这是兔子肉剁碎了,和春日里晒干的水发笋混了,放了胡椒腌了隔水蒸熟切的方块。这一叠是豆浆点的豆花混了鸡蛋蒸出的,鲜美的很。还有一碗姜并着白果熬的粥暖胃。这些都是次的,还有一盅温热的杨枝甘露,小姐尝一尝。” 秦韵接了汤盅,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仿佛有蜜桃的香味,又有一股酸甜,很是好喝呢。怎么做的?” “这是冰糖和上好的蜜桃炼的蜜做底,再用地窖里藏的桃子切末做辅。炖上一刻钟,加了冰煨冷。滤去渣,加入南方送来的柠檬拧的汁子,放一点玫瑰露。蒸上一刻钟,就成了。平常也能做的,就是对蜜糖的量要控得住,多一分少一分,都坏了味道。” 秦韵喝下半碗,顿时觉得极有胃口,复又问道:“怎么想着做这些,样样看着都费功夫。” 凌霜笑道:“回来才知晓小姐这几日胃口差些,虽说不晓得是为的人倒了胃口,还是秋日里常犯的不思饮食。刚好遇到他们正蒸米浆,材料又齐全,就做了几个开胃的。小姐吃了,一会儿走一走在睡一会,想来便好了。” 秦韵吃了一块米皮裹的豆芽儿,又吃粥,果然胃中暖了:“还是你最有心,杵在那儿做什么,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第219章 重阳将至 重阳将至,日头本该一点一点的冷下去。阴云密布了半月,又夹杂了两三日的风雨。终于迎来了晴空万里,虽不及夏日那般强烈,略略的比春里里头更暖和了些。 大夫人原本欲同管家婆子们一同去点算节庆里,庄子和店铺的进项,预备着一部分过节,一部分安排着至年下。偏生管着册子的庄子上的林主管路上马车受了惊吓,摔了一跤,得在城外休息几日才能来回话,又命人先交了册子。 大夫人查了册子,见送了来的米粮数万斤,鸡鸭鹅各数百,鹿猪狍等亦上年所得差不多,更有赏玩之用的兔,鸟,大的家禽等,皆够用数月了。又命大夫去给他瞧瞧,待他好了,再命人将东西清点入府上与园中。 东宫柔妃赏赐了许多东西来给她们诸姊妹,又有陪嫁过去的心腹茗枝来传话,交了一封密信。大夫人不好擅自做主,只得等秦褰下朝回来了,才能再作商议。 夏淳取了薄些的秋裳给她换,见她面上似有疑惑,紧锁住的眉头直写的不愉快,亦不敢多问,只暗示了房中服侍的众人小心些。绿鸢将半透明的窗纱垂下,见光柔和了许多。回首时,大夫人已经更好衣,伏坐在软踏座上,由丫头子仔细的捶腿。 绿鸢听见外头说厨房的人来了,亲自去带人取了食盒子,打了帘子进来吩咐众人道:“这会子事儿不多,只我服侍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听了,如得了赦免一般,看了大夫人一眼,全数退出去了。绿鸢亲自将食盒内的茶水点心取出来,放在桌上。 大夫人神色略有缓和,含了并未生气的木然口吻道:“怎的让她们都出去了?” 绿鸢倒出一杯泡了三次的小叶苦丁,放在她跟前,缓缓道:“铺子里的管事孝敬了些新做的家常衣裳,林管事的虽是病了,到底这些额外的东西是先送来了。便让她们去看个新鲜,领自己的那份儿。中秋节前后也累了。” 大夫人端了茶,喝了一口。复又放下杯子:“虽说是清火宁神的,到底是苦了些。怎么今日上了这个茶?”才说了这话,苦涩的味道消散后才有温润的清甜浮上口里,配着茶香回味开去。 绿鸢笑道:“本来是因着秋日干燥,容易上火备的。后来厨房里备新的点心,瞧这茶配着正合适,就送了来。我算着夫人怕苦,特地去晾了三道才敢端来。苦味去了一半,清甜不减。寓意苦尽甘来。” “这会子才舒畅了一点,难为你的心思。是什么点心,也值得这样费功夫?” 绿鸢将银头的尖筷子放在架上道:“白色圆的是糍芒,夏日里藏在地窖的生的青芒,现在熟了。特地取了果肉切成方块,外头用的是采买的江南上好的珍珠米锤碎混了南方送来椰粉煮熟了,用竹木锤打得粒粒分明,裹了方块的芒肉。这一道白凤虾是白酒泡的虾肉裹在豆腐皮里,用韭菜扎了,大火蒸出。这一道简单些,夏末的时候庄子里送来脆爽的蒜苔,用醋和花椒泡着,本来是配着粥的。可是今儿还备了一道豆花馅儿烧麦,是时新的做法,配了这个正好。” 大夫人看着四样点心都颇为可口,尝了两口道:“这个糍芒味道极好,让厨房多做一些,给园子里几个丫头和大媳妇送去。这个豆花的烧麦和白凤虾也做几样给几个姨太太送去。二夫人哪里,她茹素许久,你吩咐厨房,除了带肉的。再单独做几个应季的送去。” 绿鸢听完,暗暗记住了吩咐,又笑道:“园子里的一早也备了,现在想是到了。二夫人那里和几位姨太太的,奴婢一会子便吩咐人制了送去。夫人记挂合府上下,也是辛苦,这点心既然合口味,不若多进一些。也不知夫人愁的是什么,看着倒像是食不甘味似的。” 只见大夫人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倦怠又带着几分担忧道:“这话和你也是说得的,柔曦命人悄悄传了话。要四丫头进东宫陪伴她,说是她极擅医术,可以给她调理调理。我有些担心,本是老爷回来后与她商议,偏生你问了。”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大小姐和太子妃平日里斗得那样狠。虽说有娘家在,家世上难分伯仲,可是大小姐这几年回来,可是说不出的疲惫与委屈。咱们大小姐又一向和善,纵然是要人陪伴,怎得不传二小姐或三小姐去。二小姐是有主意的,三小姐的性子也不容易让人吃了亏去。反而命人请四小姐,奴婢可真真是不解了。若是调理身体,大小姐贵为太子侧妃,太医院也有的是好的大夫。” 大夫人叹气道:“还不止这一层,四丫头这一回来,才多长时间。便和公主府将府有了来往。我是怕这是太子的意思,平白的让她二人做了旁人的棋子。” 绿鸢虽然聪慧,却有很多事无法看明白,更是疑惑不解:“虽说是和郡主有来往,到底是小孩子家。怎的这般严重了?” 大夫人摇摇头看着她道:“外头多少人在传,大将军厚礼赐了四丫头。明了是奖赏,可是这大将军素来不爱女色是人尽皆知的,这般费心思。说与谁,谁信这里头没有旁的。在则,虽说四丫头回来了也算是七分孝顺,失了生母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容易。我虽说有几分放心。可是她长成那样,是怕她将来好高骛远平白的吸引了贵人。纵然没有,真是和将军府邸有什么纠葛,只怕会给府上带来麻烦。纵然是没有,东宫一旦有所误会,将其作为棋子,来日里无所成,亦是伤了她二人。我想着这些,是在不愿她去。可是偏生柔曦态度坚决得很。” 绿鸢思考片刻道:“依奴婢看,大小姐一向是极聪明的,既然悄悄传话了。必定有她的道理,咱们一无所知,不如四小姐去了,咱们也好知道些。再则,奴婢偶然见过四小姐给丫鬟瞧病,奴婢虽然不懂,才两天却见那丫鬟好了。想来大小姐或许是放心不过太医也未可知。四小姐虽然是从外头来的,心气儿却高,又和大少夫人走得近。常言道人以群分,怕是也有几分少夫人的行事作风。青玉楼这么久来半点差池也不见,丫鬟们亦不骄纵。治理家宅下人或许有几分真本事在那里。若是去了,能镶助咱们大小姐也未可知呢。” 第220章 鹅毛花钗 大夫人情绪舒展开了,觉得甚是有礼,却更将她心里的另外一层担忧引出来:“你说的亦是有理。只是,她自小在外头流浪着,怕是不明白这宫里头的争斗,杀人不见血的。平白的卷进去,怎的对得起她死了母亲。我虽说未把她当成自己生的,到底也不忍心。” 绿鸢知晓她平日里虽然贤德,到底也有几分女人常有的嫉妒,便问:“夫人不气那素娥了?” “气也好,旁的也罢。都这些年过去了,也该散了。何况,女儿家的,是在无辜。她为老爷挡了那刀,却是真心实意的,何必再去计较过往之事。罢了,来日出嫁,她这样的品貌与咱们这样的门第,也不会低嫁了她,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绿鸢见她理清楚了戒备,又道:“还有一件事儿。水姨娘近来仿佛是不怎么受宠,夫人看,可要打发出去?” 大夫人侧靠着道:“罢了,留着吧。学的皮肉,那里能学来骨血。晚些老爷来了,我会劝他。你将这小叶苦丁备一份,明日你亲自去传话。将着茶泡一杯给她,她聪明便该明白。一会儿把新制的金钗去给箫姨娘那里送去,她知晓我的意思,明白该怎么做的。” 绿鸢答应了,出去回话。示意外头的夏淳没事了,进去服侍。夏淳欢喜了少,将重阳节的事项和她商议了一些,再去回话。又过几个时辰,点心一一制好,流水似的往园子里送去。 午时用膳,小厨房里做了几样秦韵常吃的菜。云喜带着上月安排来的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们,端了四个捧盒来。芷汀一样一样的开了取出菜肴。四道家常的菜,一样酱油蒜蓉制的虎皮青椒,一样辣味的凉拌银耳,一样嫩姜细丝炒鸭子肉,一样白灼的应季菜蔬,并着隔水蒸出的珍珠白米饭,和一道外头送来的新鲜野韭菜制的汤,看着很是开胃可口。 早上太阳才出来,有三分暖意,秦韵并不像往日里那般在梅花的桩子上练身体。也不让人侍候,自己换了家常的长衫,开了长门侧窗,躺在铺了软棉刺绣垫子的春凳上睡了。到了午时还不见起身,横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家也不叫她,各自轻了手上足下的动作,怕吵了她。 凌霜打了帘子进去,见她侧躺在春凳上,穿着一身米黄的丝质长衫,头发挽起一半,另外一半长长的贴着背上落放在一旁。右手臂放在枕头之上,整个头枕在上面,盖着一方暖和的鹅毛填充的薄被子。因着窗口时时有风,身子自然御寒有些微微的蜷缩。暖和的阳光洒在身上,印着白皙的皮肤,很是好看。 谁说美丽的女人,全然是让女人嫉妒的?疏不知,女人见了比自己好看的,也如男人一般直直看着。也只是看着,如欣赏一件极好的漂亮的瓷器。 凌霜见她睡得极为安祥,不忍叫醒。想着她早上又只吃了一点东西,现在虽然不饿,也该吃些东西了。便轻声叫她:“小姐,午时了,该起了。”话完,便伸出手去摇一摇她的肩膀。 一觉好梦戛然而止,受着摇晃的一点力便应声醒过来。靠着凳子揉了揉双目,打了一个哈欠。轻轻应了声:“嗯,起了起了。”才复了精神,便见云芹和两个小丫头端了梳洗的东西来。便用长袖遮挡了被子,就着端来的绿茶漱口。梳洗完毕,果然有几分饿意。 秦韵就着可口的菜蔬,吃了一碗米饭,有喝了半碗汤,解了饥饿才问道:“怎么只有鸭肉,我记得昨天不是还剩了好些炖得烂熟的红烧肉和粉丝炖的排骨么?” 芷汀笑道:“小姐还说,昨儿要不是临时有事儿,那碗排骨炖粉丝还能有剩下的。今儿的菜是凌霜安排的,我们也疑惑怎么做得这么清淡呢?”说完,房中的三个丫头都笑了。 凌霜端了漱口的茶来,示意外头的小丫头来收拾桌子,和芷汀一起服侍她漱口:“因为前几日的菜色偏油腻了些,特地让做些家常清淡的小姐平时也爱吃的。立了下头的梅花桩子后,吃得比往日多些。昨儿小姐沐浴,脖子上可是发了几个痘呢。倒也是其次的,几杯绿茶也消了,只是往日穿的寝衣平白紧了两寸。便万万不可了。” 秦韵才漱口完了,听她说完,忙捏了捏自己的腰和肚子,惊道:“你不说我也没注意,好像是胖了一点。秋天正是长肉的时候,可不能再多吃了。那告诉厨房,以后的菜多以素菜为主,肉多用鱼肉和鸡肉,浓的肉汤是不要在给我做了。”众人笑了一阵,才接了凌霜递过来的口巾。 芷汀见白日里日头这样好,便道:“今天天气难得这样好,小姐不妨换身衣裳去园子里走一走。昨儿少夫人送来了两样东西,今天出去也正好合适用。” “什么东西?也不先告诉我。”芷汀不言语,前去取东西。秦韵便随凌霜去更衣,梳头。才换上银色的百褶长群,浅色樱红的紧袖上裳,腰上挂了白色玉坠子和一枚苏合香的香囊。梳了百合发髻,不用往日的金制的华盛和钗环和纱堆的玫瑰,正从案上取了开着的外头采的常开的木芙蓉,用簪花特用的发卡簪在脑后。挂了一双珍珠的耳环。正愁着前头发上用什么发簪,饰物。芷汀端了盒子来,朗声道:“也不用别的了,小姐看看这对钗。” 凌霜开了黑色雕刻了竹叶木瓜佛手花纹的盒子,里头两个小匣子。芷汀示意是前面略小些的,取了出来打开放在秦韵的面前。正是两只紫色的大鸢尾花钗,细节的花蕊是拂林技法制成,花瓣是紫色的羽毛用点翠之法制的。两股长针暗色栩栩。 秦韵取出一支,仔细看了笑道:“难得难得。” 凌霜不解的问道:“仿佛不是很名贵,不像翠鸟,也不是金银。小姐怎么说难得?” 秦韵淡淡笑道:“这点翠用的,是那被子里装的软鹅毛染色的。地下的材料银烧铜的,虽然是不贵,技巧的要求却非常高,是她的眼光。这颜色和衣裳倒是相配,就用这对钗吧。我记得有一对单珠砗磲的簪子,搭配这个正好。” 芷汀将大的盒子放在一旁,取出里头的小匣子道:“难怪小姐将少夫人视为知己,奴婢觉着少夫人和小姐也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吃穿用度,书籍谈天,都能到一处去。今日送的东西,咱们谁都不明白,只小姐一看就晓得其中的好处。还有一样东西呢,小姐也看一看。” 打开来看,是一方折叠的紫竹扇子,并无任何花色,下垂一束流苏。秦韵抚摸着扇面,见虽未做装饰,却也精巧。便让芷汀收起来,好生放着。 出去走走,一向是不喜有人跟着。几个丫鬟乐得忙自己的,也不管她,到了时辰再去请也是一样。 第221章 入宫伴驾 外头被太阳这么晒了几个时辰,全然消了冷意,从地上蒸腾出暖和,一路的竹林萧萧瑟瑟,随风摇摆着。旧日的潮湿蒸腾开来,散发出淡淡清香,幽远绵长。园子中的花也开得更加好了。纵然是冷风中开的菊花,那里又真的不喜欢暖和了。连颜色,亦艳了几分。早晨还是白色的木芙蓉花朵,才一下午便成了粉红色正红色,一片嫣然。除了满园的菊花提醒着人,这是秋日。身在其中,真有几分春日的意思。 兰香阁旁遍植秋海棠,假山阁楼堆砌稀少,中间培育了数十晚秋开的芍药,花色粉白,间植几许深紫泛黑的芍药。花朵并不大,且都是复瓣。只是花期短,开数日便统统凋谢。这一片花园,必定是名家园林老手,才培植打理得出来。 阳光暖融融的洒在园中诸草上,花草树木更加庸容。秦韵正慢慢欣赏着园中的风景,快入海棠林时,远远看见一个身着深色紧袖短衫的异裝女子,侧靠在春凳上睡着,手里卧着一本暗黄的册子。在往前去看时,不是柔诗却是谁。 柔诗的美是沉稳的,日常家平整的打扮让人莫名的有信任感,又聪明贤惠,谨小慎微。只见她脸颊圆润,并不是当下时兴的瓜子脸,好在皮肤极白透着粉嫩,五官生的特别端正。在人群里,容易辨别出来。 今日的打扮与往日的不同,深色衣裳上刺绣的花纹繁复别致,头上的发饰皆用银色,仔细看去,是南周的花样,这几个月才在京中兴起的。长发编成许多细长的辫子,盘错梳成花样,流苏成椭圆,是素银造的。手上一枚翡翠的水色的镯子,显得手腕纤长,指节修长分明素手纤纤,正是肤白貌美。 看了她的手,不免又看自己的,粗糙得要死。都怪自己平时嫌弃鹅脂肪调的珍珠粉过于麻烦,不曾好生保养。现在一比较,可真是难看极了。 柔诗听叫脚步声,睁开双目坐起来,双肩上的辫子细细的垂着,点点南方的银饰闪闪发光。见秦韵一身素净,还是往日里三分清冷,七分稚气的模样。拈了帕子道:“天怪晒的,四妹妹怎么来了?过来坐。”话毕,拍了拍身侧的春凳子。 秦韵过去并未朝她身侧坐下,就着一旁的桌边的石凳子坐了。见没有丫鬟在旁服侍便问:“怎么二姐姐没带人出来?虽说不算热,也该有人在才是。” 柔诗摇摇头道:“大的两个家去了。剩下姨娘让过去训话。留下的两个我嫌她们不灵活,也让去歇着了。倒是妹妹,身子一向不大好,才该让人陪着呢。” “我安静惯了,带着人挺不自在的。姐姐这身衣裳,不像是家常穿的,可有什么缘故?” 柔诗摸了摸上头的刺绣道:“这衣裳原本是南周贡来的,节庆赏赐就给了府上。夫人见身量和我差不多,便赐了我。做工织法倒是一般,只是上头的花纹少见,通身的阁桑花,我却十分喜欢。” “这花色繁杂,刺绣精致,也衬得住二姐姐。这发髻也梳得巧妙,和衣裳搭配得好看。方才远远看着二姐姐手里拿了本册子,不知道二姐姐喜欢看些什么书。” 柔诗将反放的黄色册子反转过来,上头书梅芳记三字。赫然是当下流行的戏本子,有些神话模样的故事:“近来京中流行的戏,分上下两部故事。一是狐仙报恩,二是夫妻伉俪。不过我想四妹妹或许不爱看这些话本子,前儿去你那里一屋子的书了都是史家之言。难怪你和嫂子总能相处到一块去。” “二姐姐诗书卓绝,我倒是不知你原来是不喜欢史书的。” 柔诗笑道:“也不是不能读,只是觉得极费脑子,一时半刻的,也读不明白。有不解的,还需三翻四次的请教人。还是诗书话本子好看,也容易发达时间,又不费事,极简单的。” “我记得父亲说过,不让咱们读这些话本意。说是怕移了性情。姐姐藏了这些,不怕父亲责罚?” 柔诗又道:“那里真就责罚了,也都是揣了明白裝糊涂的。各家各院那里会没有的,闺阁中的,谁又不听戏了。真真下死手管了,还不得偷偷看。倒不如不管了,大家看一看也就过去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聚在这儿了?”听了这个声音,两人侧头而观。正是柔书带着一个丫鬟款款而来。只见她裝饰华丽大气,皆用金饰,明晚动人。复对着她二人道:“二姐姐,四妹妹。天好呢,我也出来逛一逛,没想着在这里遇到你们。”说完,往秦韵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了。 柔诗将书册悄悄收了,正正的坐着道:“你这人,说话一向这样不改性儿。这里有新茶,渴了便喝一些罢。” 柔书看着面前几样平常的点心,没有胃口便吩咐丫鬟回去取新制的几样点心来。又道:“园子里,就二姐姐这边的芙蓉开得最盛呢。便是秋芍药,晚牡丹,也开的极好。搭配得相得益彰。” 柔诗道:“你喜欢便让人来采些去,晨起可以簪花戴。也别有一番美呢。” 秦韵见她二人慵懒,便问:“如今快到重阳了。也不知道往年是怎么过的?可是和其他地方一样。饮酒,采菊,簪茱萸。” 柔书叹气道:“也有。不过还要祭祖,叩头。最是繁琐的。重阳年年都那样,只是今年有些不同。” 两人皆疑问的看她。 “四妹妹还不知道,方才我去府上,听母亲身边的人说,大姐姐指了你重阳后进东宫陪伴呢。” 柔诗赫然看着秦韵,又奇怪道:“皇妃命家人随侍也常有,可是四妹妹回来才数月,宫中规矩繁多,怎么会指了妹妹去?” 秦韵一脸茫然,更是不解。忽而想起初见柔曦时,她隐瞒身孕的事。豁然开朗了些,面上却不露出什么。 柔书又道:“东宫规矩那么复杂,我是不愿去的。现在怕得请什么什么嬷嬷来,又有的折腾几日了。” 玩笑过后,三人亦晒了好一会儿。便各自离去,果然有府上的人送来了许多吃食,秦韵不喜,全部赏了下人。 梦 我做了一个梦,大概是女主救了将军后逼死了帝王和将军当家做主。but将军因为自己的主子被妻子干掉了而过不去。 一直活在愧疚里 这个梦,目测是做了几个小时。还挺长。 醒来我在想,为啥子呢?这是为啥子呢?山洪暴发,天灾人祸都熬过去了。最后怎么就被这点子,将军的心里的过意不去导致生活,畏畏缩缩的了。 感情应该是没有变的。 晚上我才有点明白,梦里的女主和将军虽然是相爱的,但是价值观和处事一定是有不同的地方。 不同,又不能兼容。才是痛苦的根源。 第222章 王城贺礼 凌霜将大夫人特地交代了的小叶苦丁泡了三次,端来给她。只见她呆在桌前,墨汁被研磨的极为浓稠了也不见下笔。便轻轻唤她道:“小姐?”后将茶水放置在桌上。她仍旧是不动,空气中氛围凝固起来,压抑得人透不过气。 过了片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端着茶喝了一口。顺下去苦得倒了舌头的茶,只觉得胆汁都引了出来,将桌上一枚酸甜的蜜汁山楂放进嘴里,含糊着声音道:“好苦。怎么端了这个来,早上不是拿了舒城小兰花,这会子却又上这个?” 凌霜收拾了茶盏,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道:“大夫人命人送来的,夏淳姑娘交待了一定泡给小姐尝尝。” 秦韵展了身子,端坐正了,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倒真应了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凌霜示意外头的云芹将小兰花泡来,给她整理有些乱的衣角道:“难怪小姐生气,方才听来人禀报了重阳节后的事儿,也太过了。东宫之中,谁知道有什么事儿等着。命小姐去,也不给个回来的时辰,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商量?有什么可商量的,一个是府邸的主母,一个是太子宠爱的侧妃。我不过是这府上外头的女儿罢了,需要和我商量?青天白日,自家亲妹妹都一副不愿意去的模样,可见里头是非不断。” 凌霜给她上了小兰花,见她喝了半盏,又问道:“那夫人送这茶来是何意?” “一则是借茶叶告诉我这桩事儿是苦尽甘来的,让我放心去。二来是告诫我,再苦我也不能不喝,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从。” 凌霜又道:“虽说咱们忙碌了这半年多,各门各事的,都上了路,自行其道,各司其职。若小姐有其他安排,咱们也可用一场病推脱了。” “去便去呗。虽说行动不太方便,却也有利可图,不算一件亏本的事儿。通知晁枢,让他将一切事物处理妥当。” “奴婢领命,现在离重阳还有些时日。除了潜伏多年的几个暗桩,要不要再安插几个人进去?” 秦韵思考片刻,声音不带一点波澜,缓缓道:“不必了,静观其变。” “小姐,厨房备了酸辣汤,晚上喝一碗,开开胃。有羊肉的火锅,也可以好好的多吃一点。” “你看着办吧,羊肉暖身。让人多送一些,你们也多吃一点。” 凌霜想离去,又想到她最近不知为何神思忧虑,变止住了欲踏出去的双足,犹豫了片刻道:“中秋过后,小姐总是愁眉不展,又不像是为的手上的事。不管是什么,也该保养身子,忧能伤身。” 秦韵往日里,总是喜形不露于色,也不过是在信得过的人前,才稍微放下一点防备。异国他乡的孤寂,离开亲人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可是许多事情,那里能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自己如此,手下万千死士如此,到底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低头叹气道:“你可曾听过,每逢佳节备思亲。富贵荣华,安康享乐,都不及亲人在侧。中秋过了,母亲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也不知是国事繁忙,还是其他的。” 听得这话,凌霜自知不便劝解,便告退出去,吩咐云喜备些玫瑰露调的茶水。便去做自己的活了。 秦韵伏在桌上,用西京文描了寥寥数语,唤了外头的飞鸟,套在它的脚上,飞去了。 城中雀鸟司得了这鸟儿,将密令传递出去。特训的海苍鹰,日飞千里,夜飞八百,不过几日的功夫,月氏之中,便收到了这消息。 重阳佳节,王城宫庭之中,遍植黄菊,算得一份重阳礼。 芷汀点了灯火,走到案前拜了一拜,将手中暖手的汤婆子递过去道:“小姐,方才圣君身边的人送来了许多吃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姐晚上也未用饭点。奴婢摆了出来,小姐多少用些。” 秦韵接了汤婆子,眉目柔和了一点,带着几分呆滞摇摇头道:“没有什么胃口,你撤下去吧。” 芷汀对着两个丫头挥了手,让他们出去。又接了她的话道:“小姐近来饮食不佳,药也不肯喝。连开胃的山楂,金糕也不愿多吃。晚上本来是备了酸辣汤,奈何小姐一口也没动。秋日寒冷,连面上也清减了。再忙碌,也需注意身子。” 秦韵还是摇头,握紧了汤婆子:“我不爱吃这里的菜,不好吃。” 芷汀想在劝几句,未等开口,被外头开门的声音止住了。未见到人,却已经有关切的声音疑惑问道:“什么叫近来饮食不佳?是这里的厨子厨艺不精么?” 见到来人一生陈米色麻衣长袍,说话间数不尽的温柔关切。芷汀见了他,半曲了身子,恭敬的行礼道:“奴婢参见圣君。”巽恬示意她起身,案后的人消散了适才的凄然冷意,命道:“你先下去吧,将楼门从里头锁了,若有人来,只说我身体不适,歇息了。”芷汀知晓轻重,退了出去,合上门。 巽恬急促的走过去,停在她身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在她的面上烧出一个洞来。复又问她:“才十日不见,怎么不好好吃东西。身子本就弱,能安生修养几日,为何不好好将养。” 秦韵无言,听他说了这许多,才道:“这里的饭菜,我不太吃的惯。所以吃得少些,那里这么严重了。” “上月送来一个厨子,手艺精湛。你以前爱吃的,他做得极好。你不爱吃,再换了旁人来。” “那里这么矫情了,换他做什么。横竖我不吃,她们也是爱吃的。” 巽恬的声音温柔的如同一汪春水,带着对她深刻的了解,也不难猜测到是为什么,柔和的问:“既然不是厨子,可是心情不好,又胡思乱想了?忧能伤身,年年都得提醒你。怎么老改不过来呢?” 秦韵并不同方才那般,心中的愁闷消却了大半,长舒了一口气道:“能改过来便好了,我也不愿意老这样的。你大老远的来,不是为了教训我吧。”说完这话,心中沉淀了许多安定。仿佛是一团温热的水,驱散了心中寒意。 巽恬拿起案前她书写未完的,题:有事惺惺,以主寂寂。文:无事时心易昏冥,宜寂寂而照以惺惺。有事时心易奔逸,宜惺惺而主寂寂。回她道:“自然不是,一是江南来了新的厨子。给你尝一尝新的菜色,而来近日无事,过来看一看你。”端详片刻又问她道:“怎么写上这个了。是觉得失却了警醒之心,急躁烦闷?” “不过随便几笔,提醒自己保持警醒沉静罢了。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几分饥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第223章 王城贺礼 巽恬走向餐桌,秦韵起身跟在后头。房中暖和,菜色也未冷却。只见双色的红玉鳟鱼盅,白灼的海虾,开水白菜,太极芋泥,冬瓜鱼翅盅,蒜泥炒野菜,芙蓉蒸蛋,酸辣的泡椒牛肉,豆香茄盒等看着很是开胃。巽恬夹了一块剥了壳的虾肉给她,咬入唇中,清甜馥郁。 知晓她饿了,待她吃了五六分饱,才开口继续说话:“重阳将至,你可想脱身回去见一见女皇?” 提到她母亲,心里难免又沉寂了一下,放下了筷子,用布按一按唇角道:“并不计划回去,一来一去,耽搁许多时间不说。擅自回去,只怕她心有不悦。我城外有专门培植金龙黄菊的园子,今年宫中不种其它花了,重阳之日,赠一份贺礼给她。” “再过几年,等这里的事全部完了。再回去,也不迟。不过你再这里呆的时日长了,以后只怕舍不得离开也未可知?” 秦韵失笑道:“咱们这样的人,那里还不是都一样。真的能有安定的那一刻?皇宫后庭公主府也好,园中小楼地下城也罢,都一样的。我想,以后就住到你赠我的山庄里去,没人打扰,也安静些。” 两人的思绪纷纷回到那一夜的山庄模型,真是桃园仙境。可惜话虽如此,盼得久了,也仿佛是真的一般。见她胃口好了些,本想尽数告知的情报,全然止在了唇边,不忍提起。 临近重阳,月氏王城皇宫之中,遍植大若手掌圆润如球的金龙黄菊。自章华台而下,通明成片。宫人太监往来不绝,将宫外的精挑细选的花一朵一朵的挪在空地之上。 他们绿色紫色的宫衣与常年劳作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巍峨的宫廷楼宇和黄色的一片菊花中,融合成不起眼的点点滴滴。三日功夫,皇宫中除了御花园尚有其他色彩,余下的地方都被着远在异国的心意点缀完毕,不留下一点空隙。 培育所费,万数黄金。连往年只管供奉金桂的皇商,都开始大量采购各色菊花。王城中,喜菊风气渐渐兴起。管着这项的人,精于算计,将剩下的几万株花尽数高价卖了,狠赚得一笔。 天气阴云不定,时有微雨,冷风过后,沉沉乌云密布。空气与泥土,散发出特有的潮湿气味。宫中何处发放了许多大血藤,焚烧以驱赶风湿之症。 玫德姑姑是御前的人,年纪早过了五十之数,执掌十二司。大总管执掌内物府,一同打理着宫中上下事物。与大总管陈威的圆滑世故不同,少言寡语简单直接。对待下属极严厉,数十年来,手下难出错漏。 伺候着药饮的宫女们端着烧得滚烫汤药来,由她带着急步进了乾元殿中。四下鎏金布彩,奢华到极致。女皇坐在龙凤案前,发上丝丝银色,比往日添了许多。这样的疲惫神色,耳上的翡翠,发上的珊瑚如何也压制不住。刺绣了凤凰争日的玄色长衫,在龙纹的底样中熠熠生辉,女皇在明了几盏的铜台灯下疾书草画,面上怒色不减。将陈威与她对视一眼,缄默不言。 两日不曾合眼,批阅的奏折按着颜色日期分门别类的排在一旁。贴身服侍的两人都担心她身体支撑不住,进言两次,都劝说无果,也不敢再多言语了。 玫德姑姑从宫女手里接过熬制好的汤药,提神极好药材,又新加入一味紫参。用了过滤的金网过了渣子,端了热气腾腾的碗前去。女皇接了药碗,眼睛却不离开折子。忍着微烫,将药汁全部饮下。搁下了药碗,连端来漱口的清水都未用便让下去。由着辛苦酸涩四味在口中徘徊,草草擦了唇角便又继续批阅奏章。 外头人来禀报,林御史已再外等候。才止住了笔,留下一杯茶,连陈威也不得在里头伺候。 陈威同玫德只得出了殿门,在外头等着,算算时间,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个。陈威一身疲惫,神色凝重异常,从怀里取了提神的药丸草草吞下。对着习以为常的玫德担忧道:“陛下长久不歇息,外臣不知,咱们为奴为婢的也劝不得一二。如此可该如何是好啊?” 玫德关切的眼神长长的看了殿内,又看他道:“后庭的人也劝谏不得,只靠着汤药提神,过几日重阳典礼繁多,只怕陛下的身子受不住。” 陈威更是担忧:“每日批阅不过六七个时辰,似这般劳心费神,也不知是什么事?” “你没见着吏部和御史台的折子这般多,早朝虽未曾提起,你听这近来的言语可不都是和赋税有关。几州人事任免也不太平。偏偏都挤在了幽州,如此能不费神么?” 陈威大惊失色,宦官不得干政,自己也不比玫德从小服侍女皇,许多事借个胆子也不敢多僭越一分的。又道:“幽州才分封给了堇妤公主,就闹出这样的事儿。只怕是有人暗地里找不痛快呢?” 玫德取了别在腰上的帕子挥了一下,旁边的人识趣的远远退开:“咱们懂什么,不过是随便一听罢了。公主身份贵重,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莫不是活腻了?只是涉及当地门阀,又与诸多大臣有所牵连,更是矛盾重重了。” 陈威点点头,所有所思道:“赋税一事,陛下多年来重拳所击。只是这人事一项如何牵扯众多?” 玫德回想到近来的诸多大臣的言语,蹙眉道:“各地门阀,多年来也没有谁是闹腾的。偏偏幽州的,都明理暗里的排挤了当地选举的举子,安了自家的人去。拿朝廷的法度做儿戏,这不是给宸君公主打脸。又是隔岸观火的,也不处置。这次不杀一儆百,难保其他地方不会出这样的事。何况,官员众多,又言到法不责众。更加难以处置了。” 陈威听了这许多,也不敢在继续深入问下,收了疑惑的语气道:“朝中大臣自能处理,只是陛下这般劳心费神,也太伤身了。常言道,心舒则体健。一时也没有能舒缓一二的人在,这一年间后庭空置。咱们也劝谏不得。” 玫德叹气道:“你说的也是,从前大公主在时,陛下常去公主府赏花游玩。心情也好些,如今公主病着,这担心,只怕更深一层了。” 陈威又疑惑了几分,探寻的问道:“半月前你病着,将养了许久。怎的不知公主已经还朝了,算着时日重阳佳节只怕便到了。你看这满宫的团菊花,正是公主的旨意。” 玫德知晓一些事情,也不曾听旁人提起,复问他道:“前儿尚宫局中有些变动,赵尚宫去了。我主持了了许久,未曾听过。若是,宫中只怕早传便了。如何一点影儿不知?” 陈威收敛了口吻,侧得近些道:“宸君发落了几个私下谈论这事儿的,寻了由头仗毙了。公主身子大好,一早从高山回来了。陛下命内务府单独制了服制,只怕回来还会大兴赏赐。” 玫德旋然不解,又坦然了眼神道:“公主的地位无人能及?再赏赐能赏些什么,只是公主回来的蹊跷,从前来报的人皆说,病体缠绵,身体极差,莫不是时日无多?” 陈威忙止了她的话语:“公主福寿安康,这话以后可万万不能提了。” 第224章 太师入宫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旧时堇月偶遇道谈论她几句的奴才,全被陛下处了极刑。再不敢多说。 御史去后,兵部尚书又来了两个时辰。玫德亲自添了几回茶水,复在外头等着。诸事完毕,业已到了傍晚。送去的膳食不过浅浅用了几样,便一一撤了下去。御膳房的人见了这样,只当进献的菜肴不够精致,女皇这般没有胃口,深怕连带着受责罚。好在乾元殿中并未有责罚的旨意下来,众人才舒了口气。想着法儿研究新的菜样。 安神催眠的牛乳茶才喝下一碗,近来的困倦和疲惫袭来,触发的困意让人眼睛也睁不开。女皇落着几丝儿皱纹的双目开合的间隙越来越长,还不肯放下手中的朱笔。过了片刻,连手指也有几分颤抖才愿意去睡片刻。更漏卡着,算着时辰,命玫德一个时辰后来唤她。 金色的月影纱坠着碧玉雕刻的蝙蝠藤萝云纹玉佩,下落一枚珍珠吊着的花穗在寝殿中垂着。安神香袅袅而升,床前挂了新采的女贞研磨的累丝金球香囊,点点散发出夏日才有的清新。 女皇卸了妆饰,一头泛着丝丝银光的头发长长垂着。换了深紫盘金刺绣梨橘两花的寝衣,取着安神所用的南部贡来的红玉髓雕刻而成镶嵌了南海水晶打磨成明珠的玉如意。才躺下去,身子与软硬得当的床铺相触,还未来得及感受此刻的筋骨肌肉的舒缓,便沉沉睡去。呼吸沉重平稳,绵长而规律。 玫德早也困倦极了,命人备下沐浴所用熬制的紫参牛乳,才敢在耳房歇息片刻。 深秋的夜,漫长极了?待醒来时,正是天色欲晚,将暗未暗。女皇习惯性的撑住了精神,揉了一揉太阳穴。用精盐烧竹的温水漱了口。玫德早已经备好了热水,拧了一把浸泡了薄荷与玫瑰的帕子给她敷面。女皇接过帕子,热腾的蒸汽瞬间唤醒身体。对着一众服侍的人道:“服侍朕去沐浴?”玫德低眉顺耳,伺候着女皇去浴室之中。跟着的小丫头棱角得了玫德的眼神,悄悄去禀报了陈威,命备极素的吃食。 玫德的发上氤氲着水气,往御池中洒下许多养颜的花瓣,仔细看着水池中的人。女皇闭目养神,并不言语。衣架上挂着墨色丝绸衣裳上日月水纹的刺绣透着淡淡光芒,严肃而威仪。这样深沉的颜色,不断提醒着女皇逐渐退却的年华。 最初的保养得宜昭示着这位盛世之主的容颜不衰,如同这个国家的命数一般欣欣向荣。可是再美好的容颜到了年纪,亦有老去衰败的一天。这过程是残忍而又极易察觉的,镜子里头映照的面容皮肤不断松弛。政务紧张的时候,总是过于操劳,老得更快了。 从前常服都以鲜亮端庄的用料为主,渐渐的也换了暗沉的颜色。身体老去尚能调养,而不必调养仍然保持着年轻旺盛的,仿佛愈来愈浓烈强大的野心则比从前更加让人感觉害怕。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先祖的基业,数十年的绸缪。连天相也预示着前所未有的吉兆,紫薇起,帝星明,四方微弱。是否预示着,自己可以一举统一南北?成为历史上,与上古先贤齐名的千古一帝,受万世敬仰? 人若是有了极强烈的欲望,且这欲望的信念燃烧出的希望不断的指引着走向能达到的目的。便生出许多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力量来,不以药石,仍然能精神百倍。 换过了银丝暗白的常服,发髻上只簪了两支素银绿松的簪子,勾勒的长眉直入鬓发。陈威来请她去用膳,桌上四叠素食,一道豆腐炖蔬菜的清汤。入口清甜,回味甘芳。 走廊上侍卫声音不断,悄悄报了陈威后又退去。陈威开了玄紫金雕的殿门,伏首低眉前来,豁然跪下道:“陛下,人已经在太庙中了,奴才跪请陛下旨意。” 女皇看着桌前立着的瑞兽灯架上的影子有摇摇欲坠之态,定着手上的动作不发一言。思虑片刻后才道:“将后宫里,她旧年居住的徽宜院收拾出来,仍旧是给她居住。命后庭诸人,不得打扰她清修。拜过祖先,便请她去吧。” 陈威领命下去,玫德在侧添汤进菜,示意诸人下去。待用膳完毕,才开口问道:“陛下,将长公主留在宫中似有不妥啊。若是她恨意未绝,岂非将陛下置于危险之中。吴州叛乱,亦未断绝,只怕会引来外祸。” 女皇捡了一只蜜制桃片吃了,又饮了半杯茶,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过唇角。制服了心中微起的波澜,正了神色道:“一介妇人,早已不是当年逼宫犯上的番王了。朕未见她,已经三十余载,修行多年,早该将锐气搓磨尽了。吴州叛乱,朕有意不费军力平定此事,故而将她接来以做牵制。荣昌珉是孝子,不会置她母亲不顾。” “陛下圣明。” 玫德面上的阴霾越发沉重,全然猜不透女皇的心意。遥遥忆起南武七年,其姐端硕公主和先帝幼子南荣拓造反的情景。彼时御驾亲征,挫敌十万。剩余四万大军逃至西海,欲远去诸岛。却做了海峡之处的阴魂,无一人生还。端硕与南荣拓更是女皇亲自了结,头颅在军中悬挂了七日。 到了如今,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却全然是另一份仁慈的做派,比起当日的杀伐决断,这样的手段,让人不解。不解的后头,却是凛凛寒意。 重阳的风吹的人心生凉意,李威身在朱漆描金的殿门口等候着女皇的心腹,朝中有名的硬骨头三朝元老,傅太师的到来。凉凉的残星挂在空中,底下一片冷云。 远处的车架停住,里头蟒袍紫衣朝服的傅太师捧了一枚长的锦盒顶着寒风爬上层层白玉石造的阶梯。身影颤抖不已,乃是古稀之年头发花白了的老人。 李威招呼了两个太监人前去迎接,接过他手里长的锦盒,弯腰弓身上前去。 三人进入殿中,两个宫人将盒子放在女皇的案前便同玫德一起退了出去。 傅太师随既跪下行了大礼:“臣拜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将案上的盒子打开,取出一卷纸,张开来用象牙雕刻龙纹的纸镇覆住:“太师不必多礼。”又高声对着外头的人道:“赐坐。太师年事已高,漏夜而来是朕疏忽了。” 第225章 欲封太主 外头的人进来,搬了一把椅子给他。傅太师亦不推辞,坐下了:“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何况只是漏夜行路。” 女皇看着纸上苍劲有力的太主二字便问道:“此二字是何意?” “回陛下,臣受命为大公主拟定封号,确无所得。臣以为,陛下对公主期望良多,必有合适的封号。只是尚有大公主的位分,地位超出其他皇子公主,不如册封太主,更显得地位尊贵。” 女皇有些不解:“为何是太主,可有什么出处?” “前朝摄国太后宠爱幼女,曾以太主是位册封长公主磁向。从太后之尊,地位超然。” 女皇想起史书所记载,太主磁向以身嫁越,居草原六十载,安两地之和平。是有功之人:“太师所言甚是,朕的确是有两字可为封号。请太师评价一二。是为昭易二字。堇月对家国的功劳,旁人不知,太师却是知道的,也看合适与否。” 太师捻着胡须摇头道:“示之为昭,光明为昭。四月为易,有改天换地之意。臣斗胆,陛下以此二字为封号,是以褒奖公主的忠心功劳,可有立储之意?” 女皇正色严肃的反问太师:“太师以为,治理如今朝堂需要怎样的君主?” “我朝在陛下的治理下,可说垂衣拱手可治理,如此只需名正言顺,百官认可,能维持平衡者。” 女皇又问:“太师所言,诸皇子公主除了琼公主年纪尚小,其他人都尚可。为何定要她?” “臣不知。” 女皇复又说道:“从前太师教导朕,为君当不立与眼前。走三步棋局,定要纵看四方,明白未来七步该如何动子。更教导朕,以月氏的国力,当谋天下。太师以为,若谋天下,需要什么样的人?” 须臾,太师道:“忠将贤臣,君民一心。自然是有能达者之贤臣。” 女皇道:“朕需要的是贤臣良将,能谋天下,能收四海。朕的孩子只她合适,而合适为臣者,未必合适为君。朕愿她改天换地,以易为号是奖赏她。至于储君?正如太师所言,合适最为重要。朕不知未来之事,不能以今朝之才定未来之君。更无未卜先知的能力,以今日之喜恶定未来之局。来日之事,当由来日所定。” “臣惶恐,陛下以昭易二字册封,又准册封太主,只怕朝臣万命会有所误解。” 女皇提笔写下昭易二字道:“天下皆知,朕的公主病体缠绵,在朝在军并无实权。朕会安排妥当,让天下人都以为朕是补偿她赢若多病的身体与旧病无人敢取的命运,而非立储之恩。” 傅太师起身跪下道:“陛下圣明。” 太师走后,后头幔帐里出来两个女子。一人是堇月贴身的丫鬟,冷玉。一人看着,身形样貌与堇月无异。面具扣在脸上,眼神中的清冷与她一般无二。两人跪下行礼,女皇示意冷玉出去,留下瑕娘一人在殿中。 女皇看着下头的人问道:“朕看不出破绽,一行一步都很相似。这些时日,可有将堇月所擅所用,模仿殆尽?” 瑕娘跪下,亦是堇月那般身姿:“儿臣不负所望,自高山起到公主府邸皇宫后庭,全数熟悉。习惯话语,所思所爱,全都暗熟在心。” 女皇又道:“声音也极相似,不错。那么你去准备着,重阳节受封赏吧。你这番做的很好,朕命人将解药调制成半年一副赐你。” 瑕娘谢恩出去,冷玉复进来复命,将堇月在大秦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无一遗漏。听完她的禀报,命她速回去。 待三更时,玫德前来服侍她安歇,更衣几层还是未忍住问道:“陛下,若是公主知晓,不知是喜是怒啊。” “喜是喜,怒也是喜。朕这番安排,都是为了她考虑。也教她明白,朕宠爱她,她不能逾矩,天下是朕的天下,她是朕手里的风筝,做不得放筝人的时候,飞得再选,也是受人所控。若是这般没用,朕也不指望她能平定东西,征服南北。到底朕还有一个成器的长子。” 玫德听完,挂了笑容道:“陛下说的是,重阳封赏,堇月公主便是我朝第一位太主昭易太主。实在是尊贵无比。” 女皇只得叹气道:“为母不易,为君更难,希望她明白朕的用心良苦。” 早朝上,三公与诸臣还是为了吴州之事争执不休。这一次倒是都赞同了一举歼灭,却又为谁去吵个不停。一说由吴州守军自行征讨。一说由大皇子南荣堇绥出兵征讨,得以历练一二。一说由朝中大将前去,派系之争显露无疑。 女皇在金案前看着半数大臣自以国力强盛,一副巴不得一场战争彰显国威的神色,没来由的愤怒。女相鲁懿与一派清流官员并未参与争执,深得赞许。 朝罢,便召见了鲁懿。 女皇执朱笔批复了她呈上的奏折:“朝中臣子无不主战,朕瞧着以你为首的几个倒是不言语。是有良策以安叛乱,还是随波逐流不敢言语?” 鲁懿听罢,当即跪下道:“微臣不敢为诸臣之首,更不敢在朝中营党结派,祸乱朝纲,望陛下明察。” 女皇从玫德手里接过半张象牙对牌,丢在桌上:“起来吧,朕不过随口一说,并非谴责。你们在陋室堂商讨政事,言语拳拳,皆文人忧国忧民之情,朕知道你们不是欲结党之人。只是饮酒便罢了,怎得将人家的对牌顺走了,可是颇为不地道。那今日朝堂之争,你是如何看的?” 鲁懿起身见到桌上自己与诸寒门同僚畅谈时无意带走的对牌时,背上细细密密的冒了一层汗珠,将内衫浸透了。仔细回忆在陋室堂中言语间是否有错漏不敬,颤抖了双手道:“回禀陛下:臣等以为近来主战之臣,进言以皇子领兵者,非谋公也。” 女皇正襟道:“依你所言,主张以吴州守军,朝中大将领战着并无谋私之嫌疑?皇子也好,将军也罢,朝中既然有战事,也该身先士卒。为何有谋私之嫌?你等不主战,也无良策以平乱,是以谋私?或庸臣也?” 第226章 再见裳嵘 鲁懿拱手屈身道:“臣等身在朝廷,不敢谋私,亦不敢做庸碌之臣。以吴州之军平乱,是以天经地义,或朝中大将平乱,亦是职责所在。如今我月氏兵强国富,国泰民安。吴州之乱,实乃蚍蜉撼树,不足为患。此亦是诸臣主战之因,正如此,才有人贪图战功,置百姓不顾。臣等不耻此行,故而不争。” 女皇听完道:“你等不争,可是有良策进献?” “陛下,臣以为有名刀于室,未必要抽刀斩物以示刀之锋利。有美人于世,未必要褪衣去裳以昭其色。我朝军事之强,未必需要踏碎河山以告天下军之盛况。战争之处,劳民伤财。再者,内乱之战,无论结果如何伤的都是我国百姓。朝中主战之声不绝于耳,亦不是用诸臣之家财。臣说句不该的,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况吴州之乱,不过小乱耳。这般着急,岂非是本末倒置。” 女皇黯然叹气道:“爱卿这话,深得朕心。倒是把朕想言不能言的,尽数说了。国库再充盈,也没有白白拿去糟蹋的道理,朕的军队是以安民定国,以抗外来之祸。不到万不得,没有举刀向着朕之子民的道理。主张这个去哪个去,胜利与否且不说,吴州百姓必定遭此劫难。” 鲁懿复行礼道:“陛下圣明,臣以为此次吴州之祸,所显所现之病症不过是表征,并非是本。若以国之铁蹄踏土,乃治标,非治本。以后不免再祸起诸州。 女皇疑惑问道:“爱卿所言,何为标,何为本?” “回禀陛下:叛乱为标,豪绅商贾为本。此次荣昌珉借景帝之外孙名义,联合商户豪绅与江湖中人攻城占地,自立为王。虚张声势,借财阀之不满,得造反之财力物力。江湖中人不堪大用,其关键所在,是这些掌握着大量人口土地与财富的豪绅。此番纵然是一举歼灭,却怕诸州效仿,若有假借皇室血脉为名着,只怕愈多矣。再者,陛下请恕臣大不敬之罪。” 女皇听的入神,挥手道:“有什么只管说吧,朕恕你无罪。” 鲁懿复躬身低眉,声音却铿锵道:“陛下登基之前,豪绅出力良多。登基之后,国之政策虽是重商促商,却将旧年土地之策尽数修改。朝中亦未重用襄助之豪绅,明里举国商贾虽富比从前。实则地位声望却大不如前,又失却诸多土地。固有南武七年时两王之祸。当日平复战乱后,主要的一干人等,业已诛杀。自此后十数年间,陛下重农兴商,又将原本各大家掌控的各行业尽散诸民,民减赋税,大加扶持。各大家亦转为行商,民皆富裕。此举更让我朝十数年间百姓富矣。然政之所向,行商之赋税则比往年重。如此,陛下登基前商贾所得利十分,陛下登基,所得利只得七分,陛下兴国十数年,虽朝廷百姓富裕,然豪绅所得只有四分矣。陛下大用寒门学子,少用豪绅学子。二者本有对立,虽无刁难,然豪绅占据一地,地位却大不如前。因此,土地所失,家族人口减少,地位骤降,得利大为减损,不得朝廷重用。是因也。故而,吴州之祸,依臣愚见,乃豪绅商户之患也。” 女皇神色愈发严肃,缓缓道:“这话你敢说却也不敢说得分明。朕登基之初,许诺豪族官职地位俸禄金银。登基后,见豪族贪得无厌便未予以重用,所以南武七年这般奸商豪族转而支持他们去了。平乱后朕为了防止这般祸事,故而不断削弱他们的实力,化整为零,将他们的势力一一驱散。这番,的确是朕失信了。不过,朕是天子,自然是要以万民的福祉为重,不能骄纵了他们。爱卿倒是看的长远透彻,如今朕压制了他们许久,物极必反,朕也不愿再起波澜。爱卿能看到这一层,想必定有良策。”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陛下所忧是豪族商贾势力过于强大,以为威胁。再者,是担忧任用豪族中人,形成地方集团,官商勾结贻害百姓。臣以为,是以豪族之利益与朝廷之利益对立,固有矛盾,是以此消彼长。如若将豪族商贾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结为一体,让他们以朝廷之忧为忧,朝廷之祸为祸,或许能缓解一二。” 女皇复道:“如何以朝廷之忧为忧?” “臣以为:豪绅商贾数十年来地位大不如前,如今朝廷富庶,不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兴建交通要塞,加固城池,巧立名目修书作传,兴修各地县治州志,兴建娲皇庙宇。一则让利豪绅,使其感恩戴德。二则如此浩大的工程,必定需要能用之才,寒门文人不擅此道。大可选拔豪绅中可用之才,来日亦可为朝廷所用。三则,予以赏赐各族宗庙,光宗耀祖。然后各地兴修粮仓,由朝廷向富商购置,富商向百姓购置。得一重利,有能者授以军功,选入军中,明正言顺。粮仓之用,亦是利国利民。有家人在军中,陛下在加以训练,不怕商贾豪绅得利之后再有二心。我朝军中,以军功受爵,豪绅也多一条上升之路。如此循环往复,可大安矣。” 女皇沉浸着听完,又道:“此法虽好,你有无算过,朝廷要花多少银子?” “陛下:臣以为,神庙可由百姓自发出钱,根据各自的功德树传。至于其它,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若来日战乱起,所费军资只怕更多。再者,南周北越近年来减产不断,粮仓所得亦可由各处商贾转卖出去,如此赋税多加一层,相信朝廷也不会亏损。” 女皇思虑片刻道:“如此,涉及到选拔人才,各地查访,又是极费功夫的。也不能让寒门官员去,免生事端。也不可一蹴而就,须得一地落实,确实可行,利大于弊后方可推及全国。非得七年以上才能完毕,若是不行此道,的确隐患巨多。”叹气道:“也罢,这法子既然是你们想的,明日便召集众人好生研究明白,将所费金银,如何落实的法子一一述明,再做打算。你说明白了这治本之道,如今吴州尚在乱中,可有治标之策?” “陛下,臣以为招安封王,不费一兵一卒乃最是合适的。” 第227章 再见裳嵘 女皇忿然:“招安封王,来日有个造反的岂非就开了这白白得了爵位的先例?那好,天下人皆反叛,朕如何处置?” 鲁懿立刻跪下道:“陛下,臣以为先招安,再以治本之道治理吴州,断了后路之后。若是招安后再行谋反,便是视陛下的恩德为无物,杀之,便做天下人之鉴。且此人当真是景帝之孙尚未可查,陛下当以万名福祉为重。” 女皇笑道:“爱卿看得长远细致,的确有理。罢了,你去吧,召集诸臣,仔细研究好各项事宜。”又指了桌上的象牙对牌道:“这对牌有些旧了,朕记得今年南方供奉了一对象牙如意,且赐给你。朕喜欢有才能的人,你为女相的时间短些,不知也是常情,以后定要忠心直谏,朕不是容不得谏臣的昏君。只一样,莫太张扬。” 鲁懿跪下谢恩,慢慢退了出去。 女皇将玫德端来的茶放下道:“朕从前有一套紫色刺绣龙纹镶嵌南珠的公主服制,年深久远了些,你命人找出来。再取一幅先帝的画像,晚膳后朕去徽宜院看看长公主。” 玫德领命去了。 陈威将点心送上,小心问道:“陛下,堇月公主明日便到了。陛下可要驾临公主府?” 女皇夹了半块芙蓉糕道:“明日事忙,传旨,请宸君去一趟吧。” “奴才领命。” 是夜,月氏皇宫中徽宜院灯火幽幽。天空中乌云消散,冷星闪烁,连同院子里的花草都仿佛是洒了霜一般,瑟缩着脊骨,一点绿色也在夜中隐去,黯淡无光。一切一切,正如这位贬为庶人的公主的心境,如今不过是遁入空门的道姑了。 远处琉璃灯暖着路边的金菊,徐徐而来的,是身着数十年前的深紫团龙牡丹纹南珠扣公主服制的女皇陛下。那衣裳已经是多年的物件了,再精心保养也泛着旧的退却些许光泽的粗糙。 宫人跪迎她进去,玫德将先帝的画像挂在正堂,带着诸人退出去。 女皇走到先帝的画像前,跪下拜了一拜,复起身看着跪在神像前认真念着经文的人道:“裳嵘殿下,父皇画像在上,你也不愿拜见他么?” 神像前的人一身浅灰道服,手持念珠一串,拂尘一把,五官深邃,却极显苍老。她站起身来,对着女皇行礼道:“出家无家,贫道明空,见过女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就着桌前的位置坐下,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朕记得,父皇遗命,令朕好生照顾诸兄弟姊妹。为了这道遗言,你在吴州安然过了几十年。如今,你倒是不愿认他了,也不知是否是当年过于宠溺幼子的缘故。” 明空眼神突然被什么击中,哽咽道:“贫道出家多年,前尘往事,早已不再记得了。” 女皇倒了两杯茶在桌上,自己饮了一杯。复放下茶杯道:“站着累,你且坐下,这茶是从前你在时常备的,也尝尝今年的新茶可有旧年的滋味。”明空拜了一拜,坐在她的对面。见她坐下,才道:“朕知道许多事你不愿想起,莫说你,这些年来,许多事朕也希望尽数忘了。可是午夜梦回,却还是能见到他们,一个个的流着血指责朕。如今朕已经是五十有余的人了,这梦境里的人,不少反曾了。” 明空亦是不动茶杯:“陛下若有噩梦,可请御医调制良药调理身体,再请诸神庇佑。陛下自有东来紫气护体,想来如此,亦可大安。” 女皇看着她的眼睛,灰蒙蒙的仿佛盖了一层灰的霜白:“朕自己做下的事,无需劳烦诸神庇佑。有怎样的因,便有怎样的果。噩梦再多,也是朕该受的,既是该受的,就没有逃避的道理。这些许年,只知你过的安分守己,却不知你过的是否称心如意。” 明空攥着念珠道:“劳陛下挂念,明空身在栏外,不受凡俗之事倾轧,甚是自在。” “远离权力倾轧,的确是件轻松的事。你本就不擅权谋,过往也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比端硕公主与十二皇子,狼子野心。” 明空双手颤抖,似有愤怒道:“陛下方才说,景帝遗命令陛下照顾诸姊妹兄弟,怎的要将他们首级以示军中。后株连甚广,皇族中人剩得几个?” 女皇见她情绪激动,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往年旧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年轻时不觉得有什么,老了骤然想起,反而积了泪光,缓缓道:“我还记得十二皇子出生之时,雪白粉嫩的一团,那么可爱。我们是最喜欢他的,时常去看他。父皇老来得子,更是疼爱至极。我本给了他们最后的机会,可是他们身后的势力不愿妥协。端硕更是恨我入骨,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当年朝中老臣众多,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金吾卫也并不全效忠于我。我太需要杀一儆百,震慑天下人了。所以,将他们逼至西海,叛军全数沦为海鬼。后来高僧超度了整整三年,任然没能超度哪里的亡魂。做了便是做了,我无必要为过往的事辩解。如今四海升平,国力大胜祖母在位时,也算对得住列祖了。只是如今子女多了,反而生出许多害怕来,生怕他们走了我的路。” “你如今身为人母,倒是怕子女反目了。焉知这世上是没有报应的?” 女皇看着她,并无畏惧:“朕不畏惧,朕做的事朕自己心里有数。报应不爽,也是朕该受的。” 明空由愤怒转为冷笑:“陛下好胆识,真乃当世巾帼也。那么明空也有一问,陛下可否说明,父皇驾崩可是你的手笔?后宫七十二妃全数殉葬,可是你的旨意?” “天下人都这么想,也难怪。父皇驾崩,非朕所为也。后妃殉葬,的确是朕的旨意。当年朕的确不是最受看重的,甚至在朝中实力与诸兄妹相去甚远,然谋害父皇的正是端硕公主。她企图乘乱登基,并同意册封十二皇子为储君。朕的确是运气好捡了个便宜,父皇精神崩溃,毒药渗入肌理,不愿相信他最喜欢的孩子这样算计他,当着诸臣的面,传位于朕。得了金吾卫后,朕就秘密控制了满朝文武。你与驸马质疑朕,不惜兵鉴。当时,他二人欲在你之后,屠宫即位。” 明空仍然是愤恨:“纵然他们二人有谋反之心,陛下大可将他们监禁一生,不放出来便是。后宫妃嫔,到底也算陛下庶母,怎得尽数殉葬?” 第228章 再见裳嵘 女皇饮下茶,叹气道:“朕若不杀他们,就会有第二场谋反,第三次谋反。战乱祸延,百姓何苦遭此劫难。且,卧榻之侧,怎容酣睡。至于后妃?朕从下就见母妃愁云惨雾的面庞,十数年来我过的并不安稳。到底她去了,可是纵然是去了,那些寒冷备受欺凌的日子还是时时浮现在朕眼前。所以,朕殉了后宫妃嫔,追封朕的母亲为景纯皇太后。如此,朕心里才好受一些。” “到底陛下也是为了一己私欲,背信父皇,屠杀庶母。” 女皇复道:“父皇为了保护她喜欢的孩子,不惜让朕远去秦国,朕的母亲也不疼惜朕。多年委屈,朕如何能不一朝尽数发泄?手持天下权柄,讨不得这点委屈么?朕方才说了,报应也好,地狱也罢,朕无所谓。” 明空冷笑道:“陛下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自然是无所谓。只是陛下性子阴冷反复,连先帝遗命也不顾及一二,怎知未来不会报应到子女身上。” 女皇并未因为这句话感到一点愤怒,口吻仍然是淡淡道:“你修行这许久,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报应么,你我何尝不是父皇的报应。无论史笔如何粉饰父皇当年的行径,后世如何夸赞父皇的恩德。到底能骗过我们这些看在眼里的人么?”话毕,女皇起身走到先帝的画像前,房中灯火印着两人的衣衫,冷灰深紫的颜色衬托着二人日渐苍老的脸庞,悲凉不已。 女皇看着画像,拜了一拜,须臾又道:“父皇,你如何得的江山,女儿亦如此。也不知是否是报应。你既想世世代代将帝位传给儿子,还搬出江山稳固的借口来。如今你看着月氏山河万里,可有因为朕是女子之身而有所动荡?” 明空听得这话,惊讶与疑惑油然而生:“你胡说什么,先帝何曾有这般想法。污蔑先帝,也不怕报应。” 女皇转身与她对立,直勾勾的看着她:“这么多年了,看来你真真半点脑子也没有的。满朝皆知,唯你不知。你以为,前去诸国为质的皇室子孙为何都是公主,你以为先帝借了你丈夫扶持你谋反是为了谁做嫁衣。咱们这些女儿,何曾得到过他半点亲自照拂,你看诸位兄弟,谁不是他亲自教养。谁不是恃宠而骄,唯独咱们那一日不是谨小慎微。皇长子,皇七子,皇十二子,他们何德何能可以肩负朝政?若不是后宫权力倾轧,这些个皇子逃不过诸妃算计。咱们,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当年,先帝早就立下旨意,若皇十二子登基,其嫡长子便立为储君,自此子孙延绵无尽,储君之位再不可传于公主。这些,许多年过去了,你竟然是一点也不知。” 明空深呼吸后道:“先帝驾崩多年,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先帝毕竟是先帝,先帝再如何不对,也轮不到你我批判。宠爱幼子也好,偏私长子也罢,你到底是稳坐龙椅,成了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也不必和我说这些。” 女皇复就着椅子坐下道:“是啊,陈年往事,提他做什么。不过你说报应在朕的孩子身上,朕却信了。所以今日见你,并非是为了前尘往事多加争执,而是有有些疑惑,想请你一解。” 明空亦觉得自己太过于激动,定了心绪道:“陛下但说无妨?只是我已经是方外之人,未必是能解陛下疑惑的。” 女皇命外头送来几样素的点心,玫德将茶斟好后又退出去。女皇饮了半口茶,抚摸着身上的衣裳道:“朕记得姊妹之中,咱们算是最要好的。这衣裳是去大秦时,先皇后赏赐的,你同我都喜欢,虽然咱们在父母处所得恩遇近似于无,你比我稍好些,幸运的是到底诸姊妹间感情亦有不错的。而今看着朕的这些儿女,朕心里着急异常,却不知如何是好。” 明空听她说起旧年情谊,愈发触动心弦,眼中近乎溢出泪来,生生忍住道:“陛下子女相比先帝并不算多的,不知陛下为何烦恼。” 女皇垂着眼神道:“朕自幼不得父母喜爱,孤零零的长大,到了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小时候都玉雪可爱。可朝中事务实在太多,压得朕喘不过气来。并无过多时间陪伴他们。朕幼年便盼着父母陪伴在身边,到了那几年,朕将事务尽数放给宸君,本想安心陪伴子女,却又发现他们所要的并非朕的陪伴。朕不得父母之爱,也不知该如何去疼爱子女。后来,朕给予他们越来越多的权柄,他们亦很欢喜。然而,朕看着他们越来越大了,却又生出许多担心来。怕朕前半生的罪孽报应到朕的子女身上,怕他们将来刀兵相见。更怕他们迷失在权力之中,无法自拔。有时候朕去民间,看着旁人子孙满堂,心里羡慕得很。只是如今,朕仿佛是骑虎难下了。” 明空不知她还有这般苦痛,又想到自己早夭的女儿和出家后所生的儿子,为母亲的辛酸原来是所有人都相同的。沉思片刻道:“陛下自小渴望父母陪伴,以为自己的孩子亦是,后来觉得父母恩遇不可求尚不如权柄在握牢靠些,故而亦是以为子女亦是如此。如今前朝祸因再现,陛下心中悲凉也是可知的。为子女者,不解父母的担心,帝王家的子女不解也罢了,只怕还要生出多少猜疑。我在寺庙中供奉神灵,看着来往香客日渐富裕,何尝不是陛下日夜勤于政事的缘故。不曾想,外头的轰轰烈烈鲜花着锦,内里也是一个为母亲的艰难。”说罢,心里竟然生出怜悯来,复缓缓道:“为父母者,定要为子女计较长远。且不管他们孝顺与否,只要一生安然无恙,娶妻生子,方是父母最大的心愿。当年咱们的祸乱,安知不是权力过度的缘故。二则,陛下年岁长了,天下若无定数,诸子女争执不下,也在情理之中。三则,陛下尚无孙系,为父母了心思自然要淡些。有此三者,陛下定有解决之策。” 女皇复叹气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朕倒是想起,你同朕一般,没有孙子。如今儿子不在身边,只怕也很不好过。” 明空听得这番话,更有泪水滴落下来:“贫道知晓那不争气的儿子犯了事,怨我无用,竟然半点也劝谏不得。陛下的手段我是知晓的。这几日我心中不安,实在是殚精竭虑。如今我也不能求你放过他,可他若是有闪失,教我如何是好啊。”说罢,竟然痛哭了起来。 第229章 再见裳嵘 女皇见她白发苍苍,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人虽是从来就痴,对着孩子,也是一样的心绪。便扯了手中的帕子,前去扶住她,替她抹去眼泪道:“你且别哭了,到底那孩子也算是我的侄儿,以前委屈你的,朕只当还他就是。重阳节朕会大赦天下,若是他愿意,封他做个闲散富贵藩王,也算是报了你以前的照顾。到底对着子女,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明空侧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大赦天下,不伤他性命?” 女皇复道:“月氏富足,养他一个朕还是养的起的。到时朕会安排你们团聚,你安心颐养天年就是。你看你,本来比朕还小一些,这鸡皮鹤发倒是比朕苍老多了。” 明空止住了泪水,并不信任她的话,直勾勾道:“虽然陛下这般说了,然而贫道还是不信。陛下连先帝的旨意都能违抗,实在不能不教贫道心有疑虑。” 女皇听罢,扯回袖子,徐徐走到先帝画像前,举手立誓道:“朕南荣曌对月氏历代帝皇起誓,重阳大赦天下,赦子侄荣昌珉无罪,若愿,则册封吴地藩王,保他一生荣华。若违背此誓,定教朕生时受苦死亦难安,国运动荡,子女离散。” 誓言已毕后,复侧身严肃的看着她:“如此,你可放心了。只是朕也得明确告诉你,若他一心造反,不愿归降。便是挑衅朕难得的仁慈,正如你所言,朕的手段,南武七年,天下便见识过了。” 明空见女皇以自己的生死,子女的命运,乃至于天下万民起誓,便信了几分。忙跪下道:“贫道谢陛下恩典,求陛下准贫道去劝他归降。” 女皇将亲自将她扶起来,柔和道:“你身子太弱,怎么受得住舟车劳顿。你修书一封给他,他若归降,来王城受封王位,与你团聚。朕到时将吴州的行宫赐给你们母子居住,也是朕的一份心意。还望你,不要推辞。” 明空再蠢,也听出了这话里毫无商量余地。只得应了,女皇安慰一二,才带着众人退去。 画像并未取走,夜深十分,想起林林总总,明空才跪倒在画像前哭喊。声音何其悲凄。自己也曾是玉叶金枝,怎的就到了今天这般田地,造化弄人还是为自己的至亲算计了半生。 女皇回到殿中,便命人拟大赦天下的旨意。 玫德似有不解,端了牛乳茶奉上便问:“历来大赦天下定在重要的时候,一如新皇登基,或帝后大婚。陛下如今突然大赦天下,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引来朝臣猜忌。” 女皇旨意正写好,听她这般问了。接了牛乳茶饮一口,扣上盖子道:“天象有变,紫微星明。堇月还朝,受封昭易太主。朕受命于娲皇神,广修神庙大赦天下。受命于天,自然名正言顺。” 玫德听罢,低头笑道:“陛下大赦天下,鲁懿大人果是人才。也不枉陛下看重她。” 女皇拾起一枚豌豆黄吃了,笑道:“是个人才,只是胆量尚小。还需磨砺几年,君臣之间最难建立起信任。有信任才有忠贞,才会鞠躬尽瘁。朕且好生栽培她,也给那些个庸碌之人敲打敲打。” 宫人添了半斤灯油,又进新的墨来。案上折子堆积如山,朱笔赤墨,又是一夜操劳。 重阳佳节至,月氏皇宫中遍地金黄。女皇宸君身着金线绣的龙凤冠冕华服,带茱萸,为万民祈福。上敬苍天,下拜皇土,以四海华物供奉娲皇女娲氏,人皇伏羲氏,典仪之上,钦天监宣告帝星明朗紫气东来。女皇宸君大喜,道娲皇恩泽,人皇德厚,欲广修庙宇以奉神明,大赦天下万民,同沐神恩。皇长子率一万新成彪骑镇守皇宫,皇长女护国大公主堇月还朝,受封昭易太主。 这样的恩泽如春阳暖热,万民百官欣喜不已。而于宫廷之内,却如冰霜寒风,照的人凉意凛凛。这便是皇室后庭里,永恒不变的寒冷金色,外头觉得轰轰烈烈,里头的人则冷暖自知。 诸人皆以为,储君位定。 大秦的重阳节与月氏王庭的华丽冰冷不同,秦褰带领家人登山望远,采花品酒,作诗词赋以纪念先祖。一家人团聚着,欢声笑语不间断。这样的温热,连服侍着堇月的丫鬟们,都羡慕不已,更是不舍眼下的日子。 茱萸嫣红碧绿,意头极好。回家后大夫人更是嘱咐诸人,多佩戴几天茱萸,以图吉利。三天所佩的茱萸,一一送去各房各室。 海东青传递的消息不断,早早被整理好了放在挽月地城里,堇月的案上。 晁枢与凌霜等在下头,静默着不敢言语。房中这样压抑,压抑的灯火的光辉都羸弱几分。堇月的金色面具反射出灼灼光芒,令人不敢直视,一双眸子不知道是疑惑还是愤怒,透着凌厉。半盏茶的功夫,才抚了抚手指上玄金嵌色黑曜石的护甲问道:“女皇陛下这般旨意,本座竟然一点消息也不知,依你们所见,陛下是何意?” 凌霜知晓她心绪不佳,往好的方向分析,企图安慰。朗声道:“奴婢以为,陛下以昭易二字为封号,又册封太主,位列诸皇子公主之上,更大赦天下,是以有立储之意。只待公主回去,前途定不可限量。” 堇月噤声冷笑道:“站在装泰安台上受封的,可不是本座。陛下什么时候培养了这样一个西贝货,本座一点不知。这样的恩宠,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晁枢一身银丝刺绣云纹长袍伫立不动,思索片刻道:“属下以为,陛下册封大有深意。” “你且尽数道来。” 晁枢弓身道:“属下妄断:陛下是借此敲打公主殿下。若真是封赏大可以告知殿下,以作奖赏。以西贝代之,亦是告知殿下,若有不臣之心,陛下亦能取而代之。若殿下忠心不二,此番敲打何尝不是为殿下将来铺路。正是恩威共施,宽严并济。” 堇月听罢:“好个恩威并施。南荣堇绥已经入了军中,此次更是掌宫中值令。只怕这般手段,也是制衡宸君一族的势力。咱们远在大秦,真真半点先机也没有。” 凌霜又道:“女皇陛下不喜任何一方势力独大,维持各方平衡,数十年皆是如此。公主固然得了金吾位与滔天财富,却在军中无所建树。朝中依附公主殿下的官员,也不能与宸君一派相提并论。正式势均力敌,稳如磐石。” “均衡?这些年大秦一脉,江湖一脉耗费了本座多少精力。来秦不过一年,朝中还有多少咱们能插手的?如此下去,本座担心将来回去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咱们兢兢业业,有几件是能上得台面的?” 晁枢眸如鹰隼,坚毅道:“公主所言甚是,陛下身边也得有咱们能用得上的人,才可保一时无虞。” “这些年到底也没做到,如今远了只怕更难了。” 晁枢知她所想。回道:“此事无需公主去做,旁人自然有更上心的。公主只需要在旁人哪里安插棋子,将所得消息转至咱们这里。” “此时便交给你去办吧。找人查清楚那西贝货的来历,将来若有必要,便解决了她。” 晁枢严谨道:“不可,贸然动陛下的人,陛下定会降罪。监控起来,或许将来能为公主所用。” “如此,你自去安排便是。加强国中消息刺探,有重要的一一报给本座。过几日便要去东宫,出来不如现在这样方便。凌霜,到时候你留在这里,处理一应事宜。” 凌霜拜了一拜道:“奴婢领命,东宫难免有高手潜伏。公主此去,不弱暂时服下化功散,将大半内功封住。也保险些,她们无论谁跟着去,也能护公主周全。只是化功散伤身,从前断断续续的服用也够折腾了。这次公主殿下定要爱惜身体,忧能伤身。” “你担心的,本座知道了。现下无事,咱们且回去吧。” 第230章 思乡心切 夜凉如水,三更已至。堇月泡在温热的放了新鲜红色玫瑰花瓣的浴盆里,白的肌肤同红的花瓣相映。凌霜用竹的器皿盛水落在她的身上,企图以温热的水温驱赶心里的冷意。 堇月看着眼前红色的花瓣,用手指挑起一点,问身边的凌霜道:“你说陛下就这样不信任我么?一定要将我的性命荣华一样样的控制在手里。” 凌霜继续将温热的水倒在她的身上,沉思道:“奴婢不知。奴婢记得小姐进来读前朝史书,有一个庄王犯上的典故。小姐可还记得?” 堇月不解其意道:“和当下的事有关系么,现在说什么史书做甚?” 凌霜道:“小姐过于看中感情,时常为恩情所困惑。每每如此,都静不下心来。” 堇月叹气道:“我自来如此,多次想改却始终不能。你且说吧,我仔细听着就是。” 凌霜温和道:“庄王并非真正反叛,不过是地处东南,炼石为钱,煮海为盐,有叛乱的实力,故而被诛杀。自古有力造反者,无论造反与否等同于造反。小姐明白这个道理,便不难理解陛下为何会数十年来,雷霆手段制衡各方势力。小姐心有大志,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更要铭记不忘。” 堇月伸出手握住凌霜的手,愁眉紧缩侧过头看着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到了自己这里,就拎不清了。” “恕奴婢多嘴,小姐从前杀伐决断,很有陛下的风采。” 堇月叹气道:“这半年,我是不如从前了。可是不知为何,我总是心有不安。不过一年,咱们在朝中的势力缩减不少。我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 “从前小姐冷静异常,纵然是身在刀下也没有疑惑不前的。不过身在龙潭虎穴,合该是耳聪目明。如今身在这园子里,不比从前那般殚精竭虑。奴婢想着,或许是这个原因。” 堇月靠在木桶上,手仍然是握住她,闭目道:“不是的,我心有不安的原因绝非如此。只是我亦不知原因是何?除了一直在我身边的你们,余下的人都以为我心狠手辣,果断无情。殊不知我也有颓弱的时候,人前人后,我实在是撑得辛苦。” “小姐,来日若是真登九五。所承担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堇月原本疲惫异常,听了这话,顿时有了精神,眼中闪出坚毅的光。撤回双手,舒开双臂放置在两侧。坚定道:“你说的是,现在就觉得累了,以后只会更累。待我去了东宫后,你召集众人商议好,重新布局的事宜。待我确定后,你回王城一趟。尽数安排好。”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此去东宫,可想好了带谁去。”堇月轻轻摇头,凌霜又道:“芷汀心思缜密,云芹云杉两个处事谨慎,也可以去历练历练。” “就她们几个吧。”堇月看向窗外道:“备套大毛的骑马装,我明日出去走走。” 凌霜想到新收到的衣裳道:“小姐,今日你出去后公主府送了一套粉色银丝绣百合的衣袍,正有配了一件大毛的披风。小姐有一套样式差不多的骑马装,不如搭配了瞧瞧。” “钰珍郡主送衣裳给我有没有说什么?倒是有些突然呢。” 凌霜笑道:“郡主小孩心性,只怕送不出这样好看的衣裙。奴婢看着,和上次的碧潮繁星裙如出一折呢。” 堇月道:“备下吧。” “小姐该休息了,离五更只有两个时辰了。” 重阳后的天明得更晚,五更天时启明星挂在东方上空,北斗天极遥相呼应。 秦韵的院子里养了许多家禽,要比别处更暖些。房中也由着天气日渐寒冷,换了看着暖和的各类红色幔帐,看着十分温暖。 凌霜将提前备下的浅粉春樱骑马装给她换上,用白玉冠束了头发,梳一条辫子垂在脑后。饮过一杯夜半就开始顿制的冰糖雪蛤,穿戴了大毛的斗篷,便出去了。 马蹄声慢慢的踏在未醒的街头,快到城门口时见到一户热馄饨的挑子,就着泛黄的灯笼冒着热气。一对年过四十的老夫妻搭配着生火,裹馄饨,调高汤。新鲜的小葱花放在一个陶瓷的小盆里,远远能问到葱花的气味。 秦韵扯了缰绳,将马匹栓在一旁的树桩上,右腿靠近左侧,快速滑下来。腰上一条长鞭环绕成几圈,偷着玄色的阴冷。 这对老夫妻见她哈着双手过来,老婆子便赶紧倒了一杯热茶,一坐下就放到她手里:“姑娘,天冷,先暖暖手。”秦韵双手冻的通红,接了温热的杯子就没放开。喝了一口,连胃也得了热:“老板娘,我看着有热的馄饨,现在能煮一碗么?” 老板看着不善言辞,待老板娘来添热茶道:“姑娘好早啊,馄饨是有的,再等片刻吧,火儿才旺起来,水立时就开了。” 秦韵捧着热茶道:“不着急的,我等着。”老板娘将茶壶放在桌上,额外挂了一盏明亮些的灯笼。两夫妻配合着,将一点儿肉馅拨进极薄的馄饨皮里,手指一挤,就成了一只馄饨。老板娘将煮好的馄饨捞在碗里问她:“姑娘可吃葱花的?” 秦韵道:“不挑,老板娘放些吧。” 老板面加了葱花,看她气度不凡,更小心了些,又问道:“有河里捞的紫菜,也不知道姑娘吃的惯不?” “不挑,都放些。” 馄饨汤清味美,咬一只在嘴里,全是人间烟火气儿。半碗下肚,实在是喝不完汤。秦韵见这对夫妻虽然忙碌辛苦,却很温馨,一时竟然很羡慕。便问道:“老板娘怎么这么早就出摊?秋夜冷,天明得晚。人不是也出来的晚么?” 老板娘一身深蓝色的麻布衣裳在天色未名的清晨里着显得深灰一般,头上用同样颜色的布带将头发缠绕着盘起,一支普通的木簪子固定着发髻。眼角满是皱纹的脸庞堆着自然的笑,边收拾东西边道:“姑娘说笑了,虽然天明得晚。但是一早出摊的菜贩子和行人还是多,过一会子都进城了。而且我家摊位挑子虽小,这汤得早晨现熬制的才好。” 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到底夫妇二人甚是和谐。秦韵这样想着,心里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取出十枚铜钱,起身放在桌上,告诉老板娘付了钱,骑马离去了。 不知怎的,不知不觉便策马到了同蒙龑一同去过的山顶。初阳渐升,星河闪耀,冷风扬起她的袍子,鬓角的碎发飞得凌乱。 此时并不觉得身上多冷,也不觉得有甚暖意。秦韵靠着一块丈余高的石头坐下,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咬着下唇,忍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计较太多。忽然想到《圣古母经》曾经记载过佛母的故事,佛母舍陀儿子早夭,舍陀饮水念佛母经万遍,终于感动佛祖,引幼子得升净土。 第231章 东宫非善 都道这世上,为母亲着,定以子女为先。怎么到了皇室之内,竟然不同。不知怎的,又想到自己一直信奉的地藏菩萨,为母祈祷,肢解具碎的典故。哪怕是到了这个年纪,人之天性亦不能避免。 策马回去时,府上送来了许多东西。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来传话,让她下午去府上。旭音一早等在书房里,凌霜开门忙引她进去。取了斗篷,便告知一应事宜。 书房中比别出更明亮些,旭音立在书架下,翻看一本秦韵日常所作的书的注解。一身月白裙摆,淡蓝色的立领衣裳,一竖蜜蜡穿绳的排扣,刺绣着典雅的各色花纹。头戴几只洁白蓝蕊通草花,并两支玉钗。银造的步摇垂一束小的米珠。唇上粉红,脸颊两侧各垂一丝长发,指上染着淡色凤仙,戴着一枚珍珠的戒指。碧色的手镯衬得皮肤白皙。 秦韵看着她如仙女一般遗世独立,看的认真。前去拜了一拜道:“韵儿见过嫂嫂。” 旭音搁了书册道:“你注解的细致独到,一时看呆了。怎么一大早出去了,天儿这样冷,别好好的又受风寒。” 秦韵陪着她走到桌前,对着外头伺候的云喜道:“云喜,泡一壶我收着的六安银毫来。”后又对着旭音道:“嫂嫂一早便在这里了,可是有事找我?” 旭音道:“前儿园子里事物太多,一早该来的,也拖到了现在。我来,是为的你去东宫陪伴太子侧妃柔妃娘娘的事。” “嫂嫂请讲,韵儿定好生记着。” 云喜端了茶点来,给她二人斟上。复又退出去,等待着吩咐。 旭音并不端茶,诚恳道:“旁的事我也没有多说的,大夫人自然会告知你。柔妃娘娘是和善的人,也容易相处。只是你年纪小,此去定要多防范着旁人,饮食用度更要多加检查。下人宫婢也要一一留心,不可受人欺骗挑唆。” 秦韵点点头道:“嫂嫂所说的,韵儿定会多加注意。” 旭音又道:“带去的人虽然是家里服侍的,也要多加注意她们的一举一动。虽然累些,但是万万不要放松。带去的人要安分少言的,宫里规矩大,不比外头。” 秦韵点头称是。 旭音四顾周围,此间无六耳才道:“最要紧的,太子妃不是良善之人,口蜜腹剑的你要防范。她家在朝中是有些威望的,长兄又在军中。能躲便让些,实在让不过,也不必怕她。你们后头还有秦家宇文家,你大哥亦在军中。大老爷又一向得圣上信任。你知道这些,只做好自己便是。柔妃娘娘命你去,定有她的打算。有能助的尽力就是,若是有难处,凡家里能襄助的,也不可瞒着家里。” 秦韵认真听后道:“宫中这般艰难,也不知柔曦姐姐如何熬过的。” 旭音道:“嫁给帝王家,自然是如此。莫说是帝王家,就是普通人家也难免的。” 秦韵摇头道:“嫂嫂说笑了,咱们家就不这样。我瞧着,真没有太多伤神的。” 旭音笑道:“咱们家是家和万事兴,从老祖宗那里就和睦惯了。像老爷们这样处世,宽宥子女教导家人的也不知还有多少,咱们幸运些罢了。”顿了一顿道:“嫂嫂还有一事问你,外头传扬你与将军府来往密切。你与蒙大将军仿佛是相识?” 秦韵低头道:“韵儿同郡主相识,同将军不过偶然见过几次。不知外头是如何传扬的,但韵儿问心无愧。” 旭音道:“嫂嫂并非是责怪你,只是嘱咐你。虽然你年纪小,很多事或许不懂。但是史书读了这么多,当明白政事下头人际来往交织凌乱。嫂嫂是担心你此去,被有心人作了文章。所以无论旁人如何问起,你都要分明撇开。不可让自己掉入圈套之中。” “这样的嘱咐,只有你会这样交代我。韵儿定会好生记得嫂子的嘱咐,谨言慎行。等日子差不多了,便回来。绝不招惹是非。” 旭音点头,赞许道:“韵儿孺子可教,只是不招惹是非不代表咱们家一定怕是非,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便多多忍耐吧。” “嗯” 旭音又道:“我备了些东西给你,册子交你这里的管事丫鬟了。那个芷汀,我瞧她很是不错,说话也会说,做事谨慎。” “芷汀,自然是不错的。我也想带她去,能省很多事呢?” 旭音喝了半口茶道:“你的人到底不是家生丫鬟,也这般得力。也是你持家管事有道的缘故。我得先去了,二夫人那边还得过去服侍。一会子,你也的备着去见过大老爷大夫人。” 送过旭音回去,芷汀取了册子来交给她。去看物件,是宫廷通用吉祥纹路的锦囊百枚,里头一色的二两银子并半吊钱。稍微华丽一点的是十两的银子并赏赐所用的珠玉。除了这个,还有宫装衣裳数件,通用的通草花朵。 芷汀道:“贝儿交代了许多,这里用来打赏的银子,从小姐去的这些月份里扣,让小姐不用担心。连常用的打赏的数目,都算得好好的。宫装布匹舒适,也免了失礼的地方。虽说侧妃娘娘也会备着,到底少夫人的心意难得。” 秦韵查看了册子道:“我算着,这次带着你和云芹云杉两个去,重要的东西一样不能带着。谨慎些好点,这一两日你好生教导她们两个。” 芷汀亦道:“云芹云杉也算得力的,得小姐调教着,以后只会更好呢。小姐,更衣梳头备着去府上吧。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好,你安排着吧。” 才回房间换了家常的衣裳,正散了头发时,云杉拿着帖子进来道:“小姐,公主府钰珍郡主命人送来帖子,请小姐去挽月楼用晚膳。” 秦韵放下手中的梳篦,接了请帖。云杉退了出去。看过内容后,放在一旁问芷汀道:“嫂嫂才嘱咐了,这帖子就送来了。你说去还是不去?” 芷汀取过她放下的梳篦,用手指勾起一束乌黑靓丽的长发慢慢滑过细密的梳齿道:“小姐自然要去,虽然咱们不知道未来有什么风云变化,若是置身之外,如何得见风雨大作?” 秦韵取了一点唇红抹在嘴上道:“这次父亲只怕有交代,衣裳换一件看着稳重的,颜色深些的。” 第232章 挽月楼中 “奴婢知晓了,一早备了两套。除了粉色的这套,还有一套深灰刺绣幽竹的秋裳。” 用过厨房送来的几样饭食,府上便来了轿子接秦韵去府中,由芷汀陪着。 安和是秦褰自幼带着的书童,伺候秦褰数十年了。虽是下人府上的人也尊称一声先生。见四小姐来了,命小厮前去通报,水姨娘端着茶盘退了出来。秦韵将丫鬟留在外头伺候,自己进去参拜父亲。 秦褰甚少看到她这般打扮,虽说知晓她的心性比旁人要成熟些,是自小在外头的缘故,突然这样的装扮倒是让他不是很适应。秦韵行礼道:“见过父亲,父亲唤女儿来不是有什么要交待的。” 秦褰让她起身:“为父有给柔妃娘娘陈书过,你年岁尚小,不谙世故,实在不是合适去陪伴的人。可是娘娘坚持命你去,四丫头,你是否知道里头有什么缘故?” 秦韵见他严肃,不比往日那般和蔼,边反思最近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边道:“父亲,请恕女儿直言,大姐姐她仿佛是身子不大安。女儿与大姐姐见过一次,早早说起医术传承与母亲之事。女儿听闻大姐姐在东宫里甚少有可心的人,怕是为了这个才特地要女儿去陪伴。” “你说什么?柔曦身子不安,可有什么症候?” 秦韵摇摇头道:“上次见大姐姐面色多青,皮肤蜡黄,行走无力又气喘不已,仿佛是体虚弱多思之症,不过女儿未曾得以探脉,所以不知具体是何缘故。” 秦褰听罢,感概她心思细腻,医术尚可道:“东宫里头,只怕艰难。为父不愿你掺和在是非之中,又担忧你大姐姐。实在是两难。” 秦韵笑道:“父亲爱护女儿们,女儿是知晓的。女儿此去定会替父亲夫人照顾好大姐姐。旁的不论,怎的也要好生调理好姐姐的身子。” “你自己尚小,也需人照顾。如今还要你去照顾柔曦,为父心里不安呐。” 秦韵看着他,以自身的信任去安抚他的担忧:“父亲,女儿与大姐姐是一家人,何况姐姐在里头身系咱们一家人。女儿是应该的。父亲担忧,女儿过几个月便回来了。至于里头的许多事儿,嫂嫂教导不少,女儿知晓哪里不比家中对女儿多有优容,女儿定会谨言慎行,不给姐姐添麻烦。”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们受委屈。” 秦韵笑道:“父亲多虑了。” “如此,你的东西与人可打点好了?” 秦韵点点头道:“父亲放心,夫人和嫂嫂早就准备妥当了。方才已经尽数禀报了夫人,带去的人夫人也赞同的。” “夫人她难免会偏疼长女,若是有什么让你难为的,你只放着,不必理会就是。” 秦韵笑道:“父亲说笑了,自入府以来,夫人对女儿很好。其实女儿心里明白的,夫人她爱护自己的孩子们,女儿也不能要求夫人把女儿当成亲生骨肉般疼爱。可到底夫人对女儿是上心的,日常家的十分看重。父亲可不能因为女儿的缘故,猜忌夫人。家和万事兴啊。” 秦褰复道:“看来是为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去吧,若是住得不顺心,为父会接你回来。” “女儿遵命,谢父亲疼爱。” 芷汀见她出来,将被好的斗篷给她披上御寒。出了秦府径直往挽月楼去了。 车架中燃着固定着的御寒火盆,又点暖香,芷汀将温着的桂花酿斟了一杯给她,又排出几碟紧致的点心,将鸭绒的薄被覆在她的腿上道:“小姐,老爷是有什么特别的交待么?” 秦韵接过她递来的桂花酿道:“没有,反而是关心我是否愿意去。倒是方才大夫人话里,有让我仔细观察东宫局势的意思。” “大夫人日常也不怎么管束小姐,比起老爷对小姐,差了许多。” 酒入腹中身上升起暖意,秦韵将空了的杯子放在小桌上道:“大夫人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自从上次赶走那女夫子起,我也算惹了许多事。她倒没什么,只是管的少些了。日常供应,一样不缺。不是她的孩子尚能如此,自己的孩子岂非更上心。” “小姐倒敬重她呢?说来,能将诺大的秦府治理得这般妥当,一家子一日比一日强,也是难得的本事。” 秦韵听了说完道:“论治理后宅,管束子女,制服一干妾室,她倒是有手腕的。难得就难得在她以理服人,上下没有一个是有太多怨怼的。外头的名声好,里子也是足。手段以柔克刚,凡是稳重得当。算来她也比我大不得多少,我自问宥与内宅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小姐总是看着旁人的优点,自己的优点倒是总记不住。小家大家,如何能相比较。” 秦韵看着她笑道:“我倒是觉得很有共通之处呢,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要细火慢熬,不能大动干戈,又要五味调和,最讲究平衡之道。从这样厉害的妇人手里也能学写东西,只是我自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是过于凌厉。” “所以小姐这般倚仗晁枢他们?” 秦韵点头笑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正是有你们各擅所长,才能保事儿能越做越好。有时候,我反而没这么重要。重要的是,为你效命的人才即忠心耿耿,又能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这样一件七分的事儿,到了属下哪里也能做出十二分的效用来。” “小姐驭下有方,奴婢自叹弗如。” “瞎说,你有多少本事我还是知晓的。从前刚入地宫那会儿,也早就领教过了,这会子还谦虚。” 两人说笑半响,车架便停在了挽月楼下。芷汀扶她下车道:“也不知郡主为何会在这里设宴?” “咱们且去看看就知道了,或许是这里的菜色好也未可知呢?” 挽月楼一向最热闹,这次却冷清异常,门可罗雀。可见是包了整个挽月楼。 紫薇听下人禀报秦韵来了,亲自下来迎她上去。 秦韵随她上楼去,三楼中央最华丽的房间,宽敞又别致。钰珍穿着新制的衣裳,捧着一个裹了兔毛的手炉。秋日堆积的肉在脸上行成了两抹粉嘟嘟的婴儿肥。 第233章 钰珍做媒 钰珍示意身侧的人斟茶:“请你来这里,不会介意吧?” 秦韵就着位子坐下,褪去手上带着的手套交给芷汀:“怎么会,你请我来,我高兴着呢。只是听说这里是一处风月之地,怎得想到定了这里。” 钰珍见她打扮比往日不同,回答她道:“我最近偷偷来过一次,这里有新厨子,做的菜色比宫里御厨做的还好呢?又有极好看的舞蹈,一回儿你见识过了就知晓了。你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老气横秋的?像老了几岁似的。” 秦韵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裳,又抬头道:“怎么就老气了?哎,我姐姐让我去东宫陪她,今天家里老爷夫人问话呢。所以让人找了这件衣裳。本想换上你送的衣裳,可是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去了。还好没有穿,不然咱们吃个饭连衣裳都一样。” 钰珍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却并没有送过她一样的,而且这衣裳用的是宫里送来的布匹,制了半月才得,还是为的重阳节公主特地命人描了花样子给自己看了才确定的。 脱口而出便道:“你说的是我穿的这套?可是我没送过啊?” 秦韵不解的看向芷汀,芷汀道:“的确是公主府的人送来的,来的管事婆子以前也见过几次呢。还说是郡主赏的。” 钰珍想起当时查看衣裳花样时自家长兄亦在场,便立时明白了。不愿在这问题上有所纠结,转移话题道:“最近送礼还礼太多,我竟然忘记了,真是该打。哎,方才说的你姐姐命你去东宫里陪伴?你姐姐是东宫里的妃妾么?” 秦韵回道:“恩,长姐是太子侧妃。据说东宫里妃妾成群,郡主不认得也实属正常。” “我虽不怎么和东宫有来往,可是太子妃善妒的名头外头早也传遍了。要我说,竟别去是最好的。” 秦韵装作不知问道:“郡主为何这样说?想太子妃也是大家出身,将来储君即位也是要母仪天下的。是否是谣传?” “谣传不谣传呢我是不知道,可是见过她的时候都没什么好脸色的,一看就不是良善的好人。” 秦韵见话语不妥,怕外人传了出去就急忙说些旁的:“姐姐有命,我去后只低调些,想来不会有太多问题。莫再说这些无趣的事儿了,今天有些什么好吃的,四处走了一天我倒是饿极了。” 钰珍拍拍手,对紫薇道:“让厨房上菜吧。也让跳舞演奏的那些人准备好。”紫薇答应着下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上了二三十道道菜,看着就色香味俱全,秦韵取著夹了一块白皙的脆笋尝了,果然鲜美:“这厨艺果然是好。” 钰珍笑道:“不错吧,我看上的地方,自然不会差的。上次咱们骑马,我就想好生款待你的,偏偏又遇上许多麻烦。我还是挺愧疚的。”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不过咱们聚一聚也好,再过几日我就没那么自由了,要想出来和你一聚,更得费心了。” 钰珍想到母亲兄长的嘱咐,不可与太子处多有往来,只得叹气道:“你要是去别的地方,我还能时常去找你玩呢。东宫就只能等你出来了。” 秦韵听到她说了出来了三字时喝在嘴里的汤呛了一下,平复后道:“什么叫出来了,这样说着倒是让我觉得如同坐牢一般。” “宫里头可不是么,规矩多,人也多,口舌是非也多。烦人得很。”说罢,摇了摇头。 “外人都说你是胆子最大的,也怕这般麻烦和规矩。” 钰珍又道:“外人还说我恃宠而骄,跋扈无礼呢。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我觉得吧,很多事简单直接率性而为不是很好吗?” “这话深得我心,我也不喜欢费脑子的事。” 钰珍复道:“所以我喜欢你啊。你漂亮,直接,好玩。虽然漂亮也没什么,但是难得你对人真诚,不像那些想占便宜的,弯弯绕绕的人。” 秦韵听了,也不知这是夸还是损了:“郡主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我就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来,才不要被束缚呢。” 外头的人脸色严肃,朗声道:“你就是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简直是放肆。” 听得这个声音,钰珍先是抖了一下。待蒙龑进来,秦韵立刻起身行礼道:“秦韵参见大将军。” 蒙龑见她也在,本来正是生气中,顿时没了怒火,声音亦柔和了许多:“秦韵你也在?” 秦韵回他道:“郡主设宴,秦韵十分荣幸。” 蒙龑让她免礼,往钰珍旁边坐下道:“母亲那里来人禀我,才知道你这样放肆,这里是女儿家来的地方吗?你还将秦韵也请了来,成何体统。” 钰珍见他见了秦韵就不似平常那般严肃脾气,便道:“我听馨公主说了,大哥也常到这里来。我以为是菜好。如果说我来了就是不成体统,也是大哥先立下的榜样。” 蒙龑才消下去的火又提了上来:“你的意思是我做了什么,你也得好生学着?”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我说着玩的。大哥要教训我,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 蒙龑才道:“舍妹顽皮,让你见笑了?” 秦韵摇摇头道:“将军说笑了,秦韵不敢。郡主一片诚挚,秦韵心中感激,怎么还能笑话她。” 钰珍见下面的歌舞也准备妥当,便道:“大哥,秦韵歌舞已经好了,咱们看看吧,这里的舞是真好看。” 秦韵看着下面一众白衫粉袂舞姬笑道:“也只有郡主雅致,看着这舞美轮美奂,换了旁人在,只怕没心思看舞呢。” 钰珍道:“舞姿优美,不看舞姿看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美人也未可知呢。” 钰珍见下头的舞姬身材姣好,也感叹道:“是挺美的。” 倒是一旁的芷汀听出了些许酸。再看蒙龑时,也莫名的脸红了一阵。秦韵对上蒙龑的眼神,轻轻甜笑着。 这样温柔甜美的笑容,落在他兄妹二人的眼里。一个亦是回以同样的柔情。只是钰珍不解,看着自家兄长这样,以前总总算着,都分明了。 第224章 突如其来的告白 舞蹈未完,钰珍便打趣秦韵道:“秦韵,你长得这么好看,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呢?” 秦韵顿时脸红道:“你瞎说什么呢?” 钰珍见她害羞,又追问道:“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我还是觉得你真是一等一的好,普通人可比不上你的才华。虽然吧,你性子是听冷清的,不熟悉的人只觉得难以接近。可是我看你心里是极热心的一个人呢,你说是吧,大哥。” 蒙龑见她说话语无论次,当真是不知夸人还是损人了。便接了话道:“秦韵自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你当同她学些诗书。” 钰珍又道:“奇怪了,大哥和秦韵很熟悉吗?上次还称人家姑娘,小姐的,现在倒是直接唤了人家名字了?” 秦韵忙道:“郡主忘记了,上次秦韵晕倒,是将军所救。机缘巧合,亦是见过几次的。” “哎呀,原来是熟悉的人啊。我说怎么连一幅画像,都这般传神。不过秦韵的画也十分有气势呢?”说了,才觉得自己差点露馅了,忙就了酒杯喝酒。 秦韵和蒙龑想到对方的画作,一时间竟然也没有接她的话茬。一幅,纤毫毕现,一幅大气磅礴。两人心有灵犀一般,相对而笑。 钰珍放下酒杯后见秦韵脸红,问道:“你怎么了?是受了风寒么,脸这样红。” 秦韵听了,伸手摸了摸脸道:“许是酒的缘故。” 钰珍吃过一些东西,便道:“我忘记了,秦韵,请你的丫鬟帮我做些事么?” “你只管使唤便是?” 钰珍带着两个丫鬟下楼去,也不知是忙碌些什么。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蒙龑与秦韵二人。 钰珍下楼到秦韵的车架前,暗暗让侍卫将车轮子弄坏一只。芷汀正想阻止,只听她道:“我记得你针线很好,我有件很重要的衣裳上头的珠子松了,明天要穿的,要不你去我府上帮我补一下。紫夏带你去,她知道是哪个衣裳。” 芷汀道:“郡主有命,奴婢不敢不从,只是容奴婢去禀告小姐,这里也没人伺候。” 钰珍忙道:“有的有的,我让紫薇伺候她。而且她刚才也准了。你放心去啊,补好了本郡主重重有赏,我晚上送你家小姐回去,你不用担心。”说罢,紫夏便上来,央她去。芷汀无法,只得当即便去了。 歌舞完毕,两人静默而对。秦韵心里莫名的开心道:“许久不见将军,近来仍旧是忙碌不已么?” 蒙龑道:“一切如旧,你身体可好些了。” 秦韵道:“在家休养着,如今已经全好了。上次命人送去的点心,将军可还喜欢。” “甚好。你我也是熟识,上次不是说了,不必将军来将军去的见外,同钰珍一般唤我便是。” 秦韵点头笑道:“是,蒙大哥。” “这身衣裳很合你的气韵,只是日常穿得太素净了。该忌讳一二才是。” 秦韵摸着刺绣上的竹叶道:“我不觉得,竹有君子之胸怀,我很喜欢。” 钰珍在门外呆了一会,旋然进来道:“你们说什么,这样投缘?” 秦韵道:“没什么?今日的菜色很是美味呢?” 钰珍笑而不语,半响才道:“哎呀,芷汀我让她帮我修补一件衣裳了,可能要明日才能回去了。明日,我亲自让人送她回去。” 秦韵道:“无妨,只怕她手艺不精,坏了你的衣裳。” 钰珍见时辰差不多了,突然道:“哎呀,我突然想起母亲叫我有事,我得先走了。” 秦韵亦起身道:“那秦韵亦告退了。” 钰珍忙道:“你只带了芷汀一个,一个人回去怎么行呢。可是我真的要走了,不如大哥你帮我送她回去?” 也不等他回答,便带了丫鬟溜走了。 蒙龑不放心,只得送她。偏生好好的,车架却坏了,秋夜里人烟少,更难得找车架了。本想等车夫骑马回去换了车架来,一来一去又得惊动府上的管事。 蒙龑命车夫将自己的马匹送去将军府,自己将厚实的斗篷给她穿上,一路送她而去,好在路途不算远,两人慢慢走着,也十分惬意。 蒙龑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极少像现在这样局促。秦韵看出来了,亦不言语。 终于到了园子所在的长街,虽有灯火,却并人烟。 这样不是梦境的时候,实在是过于难得了。心里有万种言语想吐露,都忍在柔和的眼神里。 快至正门时,蒙龑突然停下。极真挚的看着她,欲言又止。而秦韵看了他半响,他才道:“我有话要告诉你。”复逼进她一步。 突然靠近的距离让人有些不适应,秦韵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直直的盯着他。 蒙龑顿了顿道:“你不用回答我,亦无需多言,只用听我说完就是。自第一次见你,你倔犟冷清的模样就时常在我脑中。我本以为不过是众多美人里,多顾念了一点。后来见你,几次谈话,我又以为你是故人之影。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份喜欢里有欣赏有敬佩亦有怜惜。自山崖顶上一别,几乎每夜梦回,都是你的影子。此次告诉你,并非是要以权势迫你,只是我爱慕你,你有权利知道,无论你对我是何心意。虽不和礼法,但我问心无愧。也并非冒犯你,只是想你知道。” 突如其来的言语如雷击一般直劈心里,然秦韵脱口而出所问的,竟然是:“你说爱慕我,为何?” 蒙龑从没有这样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化成一汪温热凝视着她道:“你认为,爱慕一人,需要理由么?” 秦韵不言语,亦不知道该说什么,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今日这样说了,可教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你一如往常便是,无论何时我都尊重你。不过十步便能到了园门,我先走了。” 蒙龑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生怕下一句言语就是指责。可是这番话,是非说不可。走了十数步才回头道:“今日的妆扮,极美。”话毕,不回头的去了。 秦韵呆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影子,来不及分析他的话语,心里升腾出别样的感觉。眼神里的柔和,断断续续的灌入冷风。待他的影子不见了才道:“你怎知午夜梦回,我的梦境里没有你的影子?” 第225章 英雄也无奈 没来由的欢喜浮在面上,走过园中的每一寸草都泛着暖意。 一场宴席,无尽欢喜。 这欢喜是没来由的。 秦韵如此,蒙龑如此。 回将军府后,蒙龑去了刑讯堂处置犯人。钰珍似愤似怒的从公主府离开,跑去他的书房。自上次画被她带走后,蒙龑下令不让她进去。守卫挨了她两顿责骂,还是不放她进去。 钰珍甩着脖子上璎珞垂着的铃铛去他的房间,却遇到蒙龑新的侍妾。相思嫣红而过,因为不认得她,又听了下人说了是将军的胞妹。才停下行礼道:“将军府婢女相思拜见钰珍郡主。” 钰珍停下,见她貌美非常。不知怎的,心有不喜。也不愿搭理,只道:“知道了。”便急急而去。 相思的丫鬟怕她平欢怕她烦恼,便劝慰道:“姑娘,府上的郡主一向都是这样的。对灼华夫人也是,姑娘莫言放在心上。”说了这话,才自觉得失言了。 相思看了她一眼,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冷笑道:“是么?高门大户的女儿,自然是骄横跋扈些。不过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些,将军未曾娶亲,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让外人听了,笑话府上没有规矩。” 平欢捂着脸庞,只得答应道:“是,是。奴婢知错了。” 蒙龑回房后见到钰珍,命人将她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见她面色有些生气,便问道:“方才还好好的,你现在怎么气成这样了。” 钰珍坐在榻上扭着绢子道:“我倒是不知,大哥借了我的名义送这么多东西给她,怎么平日里没对你妹妹这么上心。” 蒙龑坐在榻上小桌的另外一侧道:“为兄怎么不上心了?” “我不是为这个和你闹,你既然赏她东西,也不该借我的名义去。好人都让我做了,你岂不是委屈。” 蒙龑道:“不是赏,是送。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那我就直接问了,大哥,你是不是喜欢秦韵?” 蒙龑看了她一眼道:“不错,为兄是喜欢她。你不许告诉别人,连母亲哪里也不容许。” “我平白告诉别人做什么,只是你喜欢她,你可知晓她的心意?” 蒙龑岿然不动,浮现出她的模样,并无答案:“为兄不知,也不必知道。到是你,怎么突然问了这许多。” “因为我喜欢她,把她当成要紧的朋友,所以特地来问你。自然,若是她对你无意,我也犯不着来问你。今日宴席上,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你,我就想着事情不对。” 蒙龑又问:“什么意思?” “秦韵那个人看着冷清的很,实际上也是,总觉得对谁都是保持着距离的。哪怕是真心实意与人相处,还是隔着天河一般的刻意保持的距离。哪怕是对人笑,笑里也是冷的,可是我觉得她对你不同。” 蒙龑看着她道:“我往日里没觉得你这般聪慧细致,怎么观察起人来,这样仔细了。” “大哥,你关注的什么啊。正所谓什么虫虫有什么蛋蛋。母亲睿智,父亲神武,你喜行不露于色,难道我真那么傻不成。我不过是霸道些,再说你以前可是比我还要讨厌的。” 蒙龑摇摇头道:“真真夏虫不可语冰。你继续说吧。” “你赏她,不是,你送她这么多东西,她欣然收下本身就不和常理。她就是别人给了一文钱,她也是要还了一文才罢的。还有,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见过几次,可是你们行事由来,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我总觉得,她对你是有意的。” 蒙龑听了,心里是很高兴的,但是自家的妹妹一反常态也着实让人不解,便问道:“有意无意,你也不该管这些。” “你说的不对,我既然和她是好朋友,自然当讲一个义字。何况我只是来问你,又不是干涉。” 蒙龑冷淡道:“所以呢?” “所以,为的朋友的义气。我也该问你,你看你这府上,一个灼华不够,还有其他人。若是论美貌,将来还有比她们更好的。就是新的那个红衣服的,也比秦韵美上几分。你喜欢这个喜欢哪个,对她的喜欢若是和旁人一样,也没有这个必要。横竖换了我自己,我也不愿意做旁人偶然见了,采过的花。当然,我是郡主,将来必然是有人要一心一意的。可是秦韵不是,她没有我这样的幸运。” 蒙龑又道:“你如何知晓你在乎的,定是她在乎的?我看你是戏本子看多了。” “哎呀,大哥,我这次是认真的。反正我是决定了和她做长久的朋友,所以自然要为朋友考虑。你就别老是当我是小孩子了,认真些可好。” 蒙龑起身走了几步,沉思道:“第一,你不能告诉别人。第二,今天这样搭桥的事儿不许再做。第三,你听了便听了,不许干涉。” “好,我知道了。你快说啊。” 蒙龑道:“为兄十数年前曾深爱过一个女子,和秦韵很像。只是那女子全然没有她这样冷清。而我与那女子是不可能的,因为兄寻不到她,又因为种种事故,只得放弃。遇到秦韵,我以为是她的影子,后来才知道是缘分。为兄的确很喜欢她,亦不愿意再失去一个机会。所以借你的名字,送她一些用物,算是为兄的心意。” “那你府上这些貌美姬妾呢?” 蒙龑道:“灼华是母亲所赐,这些年打理府上十分得力。后来的人,是母亲或灼华送来的,收下与否,都一样。” 钰珍撇嘴道:“原来你并不爱她们。可惜了一个个花容月貌的。那你既然真心喜欢秦韵,为何不请母亲定下她。迎娶入府邸,她的身份,已经是高攀了,秦府不会不答应。” “这里头还有旁的牵扯,事关朝堂不能贸然乱定。再则,为兄若是因为一时的喜欢,便强娶她,和强盗有甚分别。” 钰珍只道:“大哥,你也想得太多了。为的这些虚的,何苦得来。” 第226章 兄妹坦言 蒙龑看向窗外道:“喜欢一个人,短暂的相聚固然能使人愉悦。可是为兄思量许久才觉得,若是真心对一个人,定是要她安好。给予自由,而非占有。如此,才是对所爱之人,最大的尊重。比起两情相悦,更为重要的是合适。秦韵就像一只独飞的孤雁,有时更像一只草原上的孤狼。她有她的骄傲,为兄不能将她困着,若是困着,便是折了她的翅膀。才是真正耽搁她的幸福,同你看的戏文不同,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的,为兄是不信的。” “现在看来,你们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呢?虽然大哥年纪极大,也未曾娶妻,到底骨子里流着咱们蒙家坚韧的血液。总是这样控制自己,也是委屈。” “男儿志在四方,有何委屈?倒是你,皇上偏疼,母亲溺爱,越发无法无天。” 钰珍道:“你有机会就数落我,我是幸运,生为女儿,到底是嚣张一点了。可是我若是不嚣张一些,怎么对得起舅父的宠爱。如今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钰珍,你为何对秦韵这样好?” “因为我和她都是最有义气的人,惺惺相惜。所以她对我好,对我坦诚,我自然也是该这么对她。” 蒙龑见天色这样晚了,便让她早些去休息。自己沉在夜色里,消化心里的悸动与喜悦。 三更,风雨大作。 青玉楼外雨声风声沙沙作响,敲打着竹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凌乱。 秦韵到园中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凌霜依旧伺候她沐浴更衣,将半湿透的头发散开,就了火盆熏烤。 秦韵拉着凌霜的手,让她坐下道:“平日里操劳的事情那么多,还要你们服侍我,等以后咱们都清闲了,一定不再这么辛苦。” 凌霜抓了一把她的头发,梳理道:“小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我们服侍你原是应该的,哪里有辛苦不辛苦一说。在者,我们不是也有小丫头服侍么?里头外头,都是半个小姐呢。” 秦韵笑到:“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不过没关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复起身去取了那枚红色的胭脂盒子,边抚摸边感叹道:“从前虽然也得很多珍宝,却一点也不开心。我总觉得仿佛缺少点什么,到如今,我才明白。只是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过往。到底是必须错过了。” 凌霜问道:“小姐错过什么?怎么最近老是拿着这个红色的胭脂盒子,是圣君给的?” 秦韵摇摇头道:“这盒子是蒙将军私下送我的。“长舒一口气道:”我是说,我这样的情景,对于男女情爱,终究是不得不错过。你说呢?” “小姐,请恕奴婢直言,你心上的人竟然不是圣君么?” 秦韵看着她,顿了顿道:“师哥?自然不是。许多年前真相未明时有一点影儿,却如未开的花一般,花苞都没有便凋谢了。我同师哥,更多是亲人的情分。说来,他也算是父亲的继子,明里暗里都是我的兄长,是最信任的亲人。情爱之说,简直无从谈起。到底我欠他太多,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也艰难。不过,怎么你们都这么认为么?” 凌霜复道:“奴婢们不知,不过奴婢们以为,圣君是真正能陪着小姐的。小姐这些年,也太苦了些。” “我不觉得苦啊。很小的时候,可是饭都吃不上的,那个饿的滋味我现在还能时常想起。这些年虽然辛苦,可是荣华富贵什么没有享受过。” 凌霜又道:“我也不是奉承小姐,小姐真是极会贪图享乐的,不过小姐重情重义忠义两全,也对得起所受的富贵。” “凌霜,马上又得掉入一处蛇窝鼠穴,我真是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啊。那么简单,那么舒适。” 凌霜问道:“小姐是担心不适应东宫?还是有旁的担忧?” “都不是,我只是有些感慨。这样好的日子,这样好的景色,以后真真是难得难得。咱们住了半年,这半年可算是最轻松惬意了。” 凌霜亦是觉得这些时日的惬意令人不舍,便道:“小姐在王城外还有一处种专门植花草的地圃,不如奴婢安排着,造一所一样的园子,力求相似。以后小姐空了,大可搬进去住。” “也可。只不过人都不同,只怕到时候心境会不一样。不过能保得一分便是一分,你安排着办吧。只是不要着急,过个一两年也无妨。” 凌霜给她将干了的头发束起,用银簪子固定了。又取了一件暖和的外袍给她穿上:“小姐该休息了,每日里头,算了白天的,也不过两三个时辰。长此以往,精神也不好。” 秦韵自己穿好衣服道:“你们不也是一样的,我马上休息了,你也去睡吧。今天就别让小丫头们守夜了,外头冷呢。” 凌霜答应着下去,将房门关上,安排了云芹去休息,自己也去梳洗着睡了。 秦韵在房间取出从钰珍那里换来的鞭子,刺入角落两处柱子里,手机握了胭脂盒子。跃然而上,横躺在鞭子上,闭目而眠。 躺在喜欢的物件上睡觉,还是极有风险。待五更醒来时,背后到腿笔直的一条痕迹。 躺太久勒的。 凌香端了热茶来给她漱口,手里却仍然握着那枚盒子。贴花黄时,想了许多才对凌香道:“把这枚盒子收起来吧,还有钰珍郡主送来的东西,连同那件碧潮繁星裙一同收好,暂时不要拿出来了。” 凌香不知道是为何,也不多问:“是,小姐。墨汁已经备好了,书房也暖了火炉同暖香。梳好头发,便可去。只是近来的点心不太好,奴婢只留下了几样家常的,小姐今日得将就些了。” “无妨,冷玉可有消息传来?有未道何时回来?” 凌霜将玉簪别入她的发中道:“陛下多留她半个月,想来下月才赶回来了。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传来。” “让她仔细盯着朝中诸臣的一举一动,有合适的人才便想法子先收用了。这里一时也用不上她,晚些回来也可。” “是,小姐。奴婢立时去办。” 第227章侧妃饮食 书房里放着两套厚实的县志,送来前也做了标注。秦韵看了一会儿,又见自己的画像挂着,牵肠挂心,便命凌香亦将它收起,换了一副天道酬勤的字。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有了好转。又按着往日的习惯,立在梅花桩上强筋健骨。心里并不如往日那样平静了。 无独有偶,蒙龑习武亦是心绪不宁。长枪挥舞,秦韵的模样便落在面前。待旁人捧了水盆来,她的模样又落在水中。镜前更衣,她温柔的模样又落在镜中。 相思缠绵,原是如此。 东宫位于皇宫右侧,是历代储君居住之所。 规矩之多并不比皇宫少。 柔曦在这里不算太久,可宫廷里的日子,颇有度日如年的意味,让原本不算长的日子变得绵长难熬。特别是几位高门所嫁来的良娣孺子失宠后的接连被罚,失子丧命,更让这日子变的霜雪一般。 太子妃善妒,太子专心政事,甚少插手内苑家事,重要的几个姬妾相安无事,便可。 是从什么时候一颗心变得玲珑剔透一般的呢,自己也不知。柔曦并没有从大夫人哪里继承到掌家的手段,只知一味退却保全自己。然所处之地,算计精明,潜移默化的,也变了些心性。 非所不争,而未能也。 初入东宫,也曾有过几许欢喜的日子。然礼遇的恩宠与赏赐并非真心疼爱。最初的那几个月,自己所得丈夫的关心也算多的,足够令每个初尝情爱的女子以为,那关心是全部。 后来两年,恩遇成了礼遇,如三日一奉的金丝血燕一般,不过是规矩而已。后来太子对她时有关怀,等她终于有两分掌控人心时,才发现她所得的恩宠,和她父亲所得陛下恩宠息息相关。 也正是她父亲在朝中时常得到倚重,才以至于她在东宫尚算安稳。然而太子妃的强势,一早压制着所有姬妾妃嫔。没了两个孩子后,才有了彻底的防范。 明白这点子夫妻的真相后,才撇清模糊的情爱界限,不过是一场自己幻想出的镜花水月。 直到那一日,家中传来消息。四妹妹回府,大办宴席。太子忽然回来,带了她回去。园中短暂同父母家人相聚,却不能倾诉自己的委屈。直到看见那个覆盖了面纱晒太阳的女子,又远远的看见四皇弟同她谈话,四下无人里远远就能令人感受到的尊重。 就那么一瞬间,她是羡慕的。 后来关于那女子与自己父亲外室的消息一一落在她的耳里,隐约觉得这女子并非是看着的那样平和。 后来,太子不知怎的,多问了几次。打听之下,才知晓自己这四妹妹竟然对军中有功,得了蒙龑好大的赏赐。谣言沸反盈天,又和公主府来往密切。实在是意料之外,母亲调查传话过来,称不过是巧合。自上次见面,一顾而知自己辛苦保孕,更加令人觉得,非常人耳。 太子意图拉拢公主府,提了许多次。 无论如何,也是一所生的姊妹。便传了话,命她进来陪伴,又暗暗让母亲暗中提醒。纵然不为旁的,为了肚子里辛苦掩饰的孩子。 孩子,柔曦这样想着,却不能伸手抚摸自己的肚子。一言一行,都非常谨慎。 殿中的花香清幽,梳妆台上摆着这几日要用的首饰,脂粉。粉色玉石点缀的挑心与步摇上流苏上的水晶搭配得当,只穿了家常的粉色常服。面色仍然是不好,不思饮食,又很想吐。忍得辛苦,只能多覆上脂粉以作掩盖。 算算时辰,也是四妹秦韵入宫的时间。于是带了往日常有的笑容,由着从府上带来的,母亲亲自调教的纳兰梳头,戴上发髻,别上挑心,戴上两支一样的流苏步摇。紫罗兰的翡翠耳环光泽柔和,垂在耳上衬托人的红润气色。 宫监一早就去侧门迎接车架,又将灵仪宫的西苑收拾出来给她居住。西苑二楼后头能看到花园,打听了她的喜好才这般安排了。想着旭音看重的人,必定是不会差的。 厨房里预备着二十六样早晨的菜色,先捧了菜单来给她瞧,有不喜的好尽数换了。宫监来传话,四小姐已经到了,在正殿外头等候。车架行李,全数放置在了小姐即将居住的西苑。 纳兰扶她出去接她。 秦韵一身灰蓝色刺绣了兰花的衣裳显得很不合年纪,通身的气派也并非是早时在府上远远看到的幼稚女孩。如此一番打扮,倒是让柔曦有了几分心虚。再仔细看她带的几个丫鬟,装饰平凡,却十分精神,仔细看着还有几分难得的稳重。 秦韵带着随行的三个丫头跪下行大礼道:“臣女秦韵,拜见柔妃娘娘。” 柔曦扶她的手臂道:“妹妹无须多礼,此番前来,家中老爷夫人可还安好?可有要交待的?” 秦韵看着眼前的人,覆了厚重的脂粉,透着憔悴和虚弱,快速打量了身旁服侍的人后道:“娘娘挂记,家中一切安好。老爷夫人身体康健,一如往常。家中姊妹兄弟们,学业亦可。娘娘无需担忧。” “那就好,你我本是姊妹,在这里不必见外,只唤我长姐就可。无需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说罢,带着她近屋去,又对着身后的跟着秦韵的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将四小姐的住处安置一番,不必在跟前服侍了。纳榕会指点你们的。” 三个丫鬟见秦韵亦有暗示,便都行礼退下了。 秦韵边回答:“是,长姐吩咐就是。” 两人就坐,厨房将准备好的早点送来。一张桌子,排得整齐规律。柔曦命人将牛奶熬的白粥盛上,又问道:“旭音时常夸你聪慧文静,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呢?” 秦韵笑道:“嫂嫂谬赞了,长姐可不能当真。之前长姐赏赐,韵儿一直未能谢恩。这次来陪伴长姐,长姐莫要嫌弃妹妹蠢笨才是。” 柔曦夹了一块清淡的酥皮卷子放在碗里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在我宫中,你只当是在家中就是。不必见外。快尝一尝这些菜色可还合胃口?” 秦韵亦夹一块酥皮卷子在盘子里,意作跟随道:“妹妹不喜出门,只在姐姐宫里陪着就是。这些菜比家中做的精致,怎会不喝胃口。只是妹妹从亲在外头惯了,还要长姐多加管教才是。” 第228章 壁上丹青 一番话语,虽不明显。却也将一切都说尽了。两人相视一笑,用起饭来,尝试了几道菜后,秦韵才道:“秋日里家中常常做些酸辣汤,山楂糕,还有姜丝腌制的辣鸭肉。老爷夫人还有嫂嫂很喜欢吃呢。长姐挂念家人,不妨也命厨房时常做些,也算是同食一家之菜肴了。” 柔曦搁置了汤勺道:“秋日食欲好,酸辣的菜色开胃。多食也是好的,我想着以前家里常常用青梅和李子做一道酸甜糕点,近来倒是很想吃呢。只是酸的吃多了,怕伤了脾胃。辣的菜肴虽然也馋,也不敢多吃。” “难怪家中嫂嫂常说起,长姐最擅长保养之道。原来都是真的。” 柔曦喝了半口粥就没了胃口,复问道:“你带了丫头看着精神,从前没见过,可是家生的丫头?” 秦韵知晓她的意思,是探究带来的人是否可靠,便道:“不是家生的丫头,却十分得力。都是极能干活的,嘴笨些,说话少,好在很是勤快,又得力。母亲和嫂嫂都很中意她们呢,只是我不舍得,就带了来。” “合心最好,本来想安排几个人服侍你,现在看来,你有得力的人手,也算了。家中说你喜欢读书,特地在你住的地方设了书房。如此,也不算寂寞了。” 秦韵笑道:“长姐有心了。这菜色这般美味,长姐所用不多呢。旁的可以不吃,我看着这道温和的红枣枸杞糕点却很不错,温补养身,长姐何不多用一些。倒是长姐面前那几样,看着有些寒凉,秋日里还是少吃一些。” 柔曦看着几道菜,都是进补的,却并非寒凉之物:“这几道菜如何寒凉了?” 秦韵夹了她面前的一道杏仁奶糖豆腐糕道:“比如这块糕点,做功细致,吃起来也十分好吃。只是稍有些杏仁的苦味。霜糖的甜配着奶味不容易吃出来。但韵儿自小就不能吃苦杏仁,苦杏仁对身子不好,还是少吃些。说来熬制杏仁茶或者是制糕点,用甜杏仁的多,难道是长姐喜欢吃?” 苦杏仁有微量的毒素,通常不用。这样一言,柔曦当即就明白了。只当不知晓,又问其它的菜。 秦韵夹了她面前的一道莲蓉烧饼道:“比如这枚冬瓜莲蓉烧饼,吃着虽然香甜可口。但是冬瓜性寒,也不宜多吃。倒是离长姐远些的菜色,更合适秋日进补呢。” 柔曦示意纳兰按着她所说的,将菜换了。还是多吃了一些。 秦韵又道:“韵儿自小学习医道,有时不自觉的就胡说几句。长姐莫要见怪。” 柔曦道:“有你在这里,一饮一食也增长了不少见识,怎会怪你。” “韵儿虽然年幼,可是在外头惯了,见识过许多有趣的事物。时常陪长姐说笑,定会让长姐心情愉悦。” 一番交谈,秦韵的底排便尽数交待出去。柔曦见她果然聪慧,也放心了许多。只算着合适的机会,告知自己心中所想。 两人饭毕,秦韵略好奇道:“说来日常布菜这样的事,长姐宫中是由专人负责么?这样井然有序,无微不至。”秦韵特地在无微不至四字上咬重口音。 纳兰听了回道:“厨房做了菜色,呈上菜册子。娘娘看过后,自有宫监送来。只是这里摆菜放碗著的,自有两个丫鬟负责。艺蝴将菜色尽数尝过后,由艺蝶放置好。两人搭配得当,从不多费时辰。” “长姐宫里的人,都这样聪慧么。不过韵儿倒是觉得,厨房负责饮食的人和这排菜摆著的人,都很不错呢。” 一言已经点明了要紧的地方,更无需多加明示。柔曦当即明白了她所指的:“本宫处事,一向是赏罚分明。这里伺候的人,自然妥当。纳兰,方才四小姐提到的,各赏他们各两月用度。” 纳兰明白了这意图,立即出去借了赏赐的功夫,命人暗暗彻查。姊妹两个,心有灵犀一般。 秦韵走后,青玉楼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一群小丫头子们,暂时的被拨入别处。旁的地方活儿多,且往日里秦韵不拘束她们,做好自己的事儿后也十分自在。一下换了环境,倒是极为不习惯了。 院子里虽然冷清了一点,然而云喜与云莓照常收拾着,也整洁暖和。 云喜端着新送来的香木去书房更换旧的香球,却见有人停在书房之中。忙放下东西,关了门进去。 巽恬在桌前查看着一本书的注解小册,云喜跪下行礼道:“奴婢参见圣君。” 巽恬合上书页,看着眼下的人,命她起身:“起来吧,本君问你,这墙壁上原本挂了的画,哪里去了?” 云喜懵然不知,低头道:“奴婢不知,是否请凌香姑娘来。这些事,一向是凌香姑娘们管着的。” 巽恬挥挥手道:“去吧,命她过来。” 凌香见了云喜手势,知晓是巽恬来了,忙放下手里的做着的刺绣活儿计前去书房。拜见道:“奴婢凌香,见过圣君。” 巽恬命她免礼:“许久不见你家小姐,她近来身体如何?身子休养得可还好?” 凌香思量后轻道:“小姐一切安好,身体亦比从前好了不少。畏冷怕寒的时候也比往年少了许多?” 巽恬看了一眼堆着的注解小册道:“注解这样多,她日常想必还是苦读!平日里都睡几个时辰,坐而读书又几个时辰?可有因为月氏传来的消息伤神多思,以至于脾胃不合?” 凌香听了只得一一回答道:“回圣君,小姐半年来,只要是无事,基本日日五更起身读书,偶尔会和奴婢们谈论上半个时辰的所得所悟。过一个时辰便练武强身。日常大多睡三个时辰,白日里除了处理事物外,亦是读书做注。旧时也没有太重要的消息,只是重阳传来的消息很是令小姐伤神,奴婢们宽慰许久,现在也好些了。” 巽恬放下手中的册子道:“你们伺候着,也多劝谏她休息。学无止境,又不参加科举,少花些时间在这些书上。”顿了顿,看着墙壁道:“本君记得这墙壁上有一副丹青?如今不在了,可有什么缘故?” 第229章 满腔心事与谁说 凌霜知晓她二人的情分,虽不由巽恬管制,也并未隐瞒,低头垂手道:“小姐命奴婢收起来了。至于缘故,依小姐所言所思,许是动情之后欲断相思。” 巽恬脸色深沉,低了声音缓慢的一字一句道:“是蒙大将军?” 凌霜不敢抬头,低声道:“小姐未明说,只奴婢猜测是他无疑了。” 心里有什么地方咯噔了一下,靠着檀木的椅子毫无动弹。锥心之痛,原来并不需要受催心掌法。静默片刻才道:“你家小姐与他来往密切?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凌香道:“是否来往密切奴婢不知,只是小姐收下了他不少礼物。日常也有偶尔的提起,与旁人不同。” “你下去吧。” 凌香如同得了赦免一般,退了出去。 巽恬就这样呆着,看着小册上细密的娟秀字体。目光混浊呆滞,这样的消息,是否意味着一场注定了的失去终于提前到来? 所以,哪怕她踟蹰半生,自己等待了半生,还是迎来这个时刻。 巽恬太了解她了,这个看着理智却从不真正理智的人。自己保护了半生亦利用了半生的人。在自己心中,永远是孩子一般,就这样开始对另一个人动情。 这个骨子里把情义二字坚持到极致的人,终于还是爱上别人了?自己从前失去的,也注定将来失去的,在这一次,真的真的开始失去了? 这样的疑问纠缠在心里,疼痛冰冷。 而他眼里突然开始有了阴狠,灼灼杀气弥漫出来,是从没有过的狠辣。 若情断人亡,一切也就不存在了。而她,堇月,只会一如既往,撑着一直以来保持的坚强,当所有事未曾发生过,并选择最合适的方式继续下去。 遗忘,就是最合适的方式。 如此,心里便有了新的计划。对于过往计划的补充。 天下四海,有朝一日是自己的。 毕生所爱,亦是自己的。 凌香背后还是一阵阵的冷意,确定他离开后,才换了被汗水侵染透了的衣裳。同云喜去收拾书房。“天下可能就自家小姐是真傻又装傻吧。”这样想着,不知怎的,又想到自己的缘份,晁枢还是不错的。至少,对她极好。 巽恬走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长街上有酒香传来,便随着酒香独自走入挽月楼里。 金玉见他气度不凡,何等乖觉得上备了一间上好的房间。又上好酒,笑盈盈的问询请那位姑娘来陪伴。巽恬并无心情,便道:“容貌冷清的姑娘,请一位过来就是。” 金玉捏着红色的帕子掩面笑道:“有,今儿清琯儿里头的头牌姑娘正闲着呢,我这就请去。” 林洛依是三月前卖身入挽月楼的,因心有所属,一直只愿做个清琯儿。生了一副好嗓子,时而卖唱。听过她唱曲儿的人,心情都十分舒畅。一来二去,出场陪客的价格水涨船高,一月有余就成了清琯儿里头的头牌。也有了伺候自己的人,华丽的房间与精致的首饰。 金玉进了她的房间,将妆台上一支白玉珠子了的步摇给她带在头上笑道:“白日里难得来了位寸缕寸金的客人,你去好生伺候着,最好留得做个常客,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洛依听了,将桌上的胭脂往面上点了一点,取了自己的琴道:“金玉姐放心,奴家会好生唱的。” 金玉忙对着服侍她的洁儿道:“还不给姑娘更衣,这么温温吞吞的,是想作死么?” 浅色月白华裳层层渐变,抱琴而走,步态悠然。且她生的虽不很貌美,却有空谷幽兰的气质,沁人心脾。 林洛依到了巽恬所在的房里,先盈盈拜见道:“奴家洛依,见过公子。” 巽恬点头示意她起身,又将杯中酒尽数饮下。 林洛依将琴放下,声音轻柔道:“公子仿佛是心情不佳?独酌无趣,不如奴家陪公子喝一杯。” 见他不说话,林洛依伸出白皙的手指,留出半截手腕捉住了酒壶,往面前的白色酒杯里注入八分酒液。端了酒杯道:“公子不说话,奴家就当公子应允了。洛依先干为敬。”说了,便将酒水喝了。 巽恬见她生的柔弱,却有几分直白和隐喻的豪迈,便道:“很美,你便是这里的头牌?” 林洛依打量了他通身的气派与谈吐间的意味,微笑了一阵道:“多谢公子夸赞,头牌之说,不过是客人们胡说的。过几日,头牌便成了旁人。公子若是心情不佳,不如奴家为公子弹奏一曲?” 巽恬看着她带来的琴是多年的古琴,便道:“琴通人意,你便随便弹奏一曲吧。” 洛依见他愁绪不张,眉头紧锁,并不贪图美色,又见他富贵异常,以为是为情所困便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琴音婉转,又勾出旧年他立在公主府上,远远看着她的回忆。曲子完毕,却并未安慰的一点。巽恬听出她琴声里,绵长的情爱意味,便对着她道:“过来与我说说话吧。” 洛依笑着走过去,斟酒坐下道:“奴家未能缓解公子心情,当自罚一杯。” 巽恬亦端着酒杯道:“琴声悠扬,可惜里头传来阵阵求而不得的相思苦痛,想来姑娘是个有情之人。” 洛依饮尽杯中酒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听这曲子的人无数,只公子能听出里头的意味。奴家斗胆,只伤情者能明白另一个伤情者,公子小坐这会儿,酒水已经饮了三壶。可是有什么烦心的?” 有时许多事儿压抑在心里时间长了,没有可以宣泄的地方,也是一种痛苦。巽恬放下酒杯道:“姑娘既是知音,只当对月而语,亦无妨。” 洛依笑道:“公子若愿意一诉,奴家很愿意一听。横竖这几杯酒下去,奴家也全不记得公子说了什么。” 巽恬黯然神伤道:“我深爱一个人,也知与她此生并无缘分,只想陪在她身边。可命运注定了,只能陪她一时,心有不甘,却无悔恨。所以,我时常被求而不得的痛苦埋没,无药,可治。” 洛依面上的笑容停滞着:“公子,恕奴家多言,公子的心上人可知晓公子的心意?” 巽恬苦笑道:“知道或许不知道,我不能肯定。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十分信任我,将我当成最重要的依靠,没有血亲的亲人。” “那公子为何不告诉她你的心意?” 巽恬放下杯子看着前方道:“不能说,亦不可说。如果注定失去是一种痛苦,我不能再让愧疚变成她额外的痛苦。若可以,我只愿她快乐。而她未必需要知道我的心意。” 洛依不解问道:“既然公子一心为她,也该习惯了这样的陪伴与祝福,如若公子觉得,一切都是注定。如今,如何这般痛苦?” 巽恬才又喝完一杯酒:“是啊。因为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这时我才明白。未曾得到,徒留陪伴是一种含了甜的苦。再苦也有甜在里头。而提前失去,则成了含了苦涩的痛,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第230章 侧妃饮食 若是同以前一样,至少可以多有几年的时间。而今,真相未曾被她知晓,这几年纵然是有的,可是她的心里有了旁人后,那块属于男女情分的地方,自己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其实本该没有任何痛苦,因为不曾拥有,也无所谓失去。可是纵然从前有多多次设想,真到了这一天,心里依旧是这样疼。 巽恬时常会想起多年前他们相处的日子,是那样无拘无束。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时间。后来,十多年的奔波与陪伴,挣扎在生死财富权利的边缘,算计,谋划。点滴扶持,也是自己心里最好的回忆。 最好的回忆,却不能治愈。 洛依不知该如何安慰开导了,自己何尝不是身受求不得苦折磨的人,越是理解就越是无言,只陪着他将剩下的酒喝完。 青玉楼中的不妥并没有传入东宫,秦韵与柔曦尚算说的上话,几次谈论竟然生出几分相互理解的情绪来。 秦韵对西苑的安置十分满意,开了窗户就能看到花园的景色,远处的连绵不绝的青色山峦亦收在眼下。房间并不似别处那样金碧辉煌,一应装饰却十分雅致,更特地放置了一束鲜花,很合她的心意。 芷汀一来就将西苑其它服侍的人全数安排去了织锦整丝的院子,又请纳兰安排着不让人轻易走动,将有的没的,旁人安插的棋子一一困住。 晚上柔曦前来,只带了纳兰一个。 芷汀在房中坐着刺绣一件绣样儿,云杉云芹在外头守夜。都行礼后各自在外头做自己的事儿,并未乱了心续与规矩。 秦韵见她来了,忙放下手机的书册,暗示芷汀将备好的百宝匣子取出来,起身拜见柔曦:“参见长姐?长姐夜里来,可要万万保重身体才是。” 柔曦扶着她起来,两人一左一右的在塌上坐下,芷汀准备了两杯茶,一杯秦韵日常喝的翠芽,一杯雪梨红枣泡枸杞,放两朵菊花。清甜可口。 柔曦端了茶,看着里头红色的果子同盛开的菊花,又闻到她杯子里与自己不同的茶香道:“怎么是特地给我备的?和你喝的仿佛不同呢?” 秦韵扶了扶头上凤头银钗的流苏笑道:“来时问了绿鸢姑娘,说长姐爱喝香片,可想着长姐不宜饮茶,就让丫鬟备了这个,也不知长姐可还喝的惯?” 柔曦尝了一口道:“很是清甜,我尝着极好。”见到秦韵命芷汀出去,亦道:“纳兰,你随着妹妹身边的姑娘去学学这茶是如何泡制的。”纳兰听了,领命出去。 房中只剩下她二人,秦韵从身侧取出一把团扇,黑色的八角扇面上刺绣了一幅百子图。放到柔曦面前道:“这把扇面是长姐所赐,不知命妹妹进宫可是与上头的百子图有关?” 柔曦见她问得这样直接,也无需多加掩饰:“妹妹聪慧,上次一见便知我身体欠安。妹妹的医术,我已经命人调查过了,能平瘟疫,医术定是高明。何况妹妹与我是一父所生,到底是一家人。妹妹孝顺父亲,定会帮助我这个长姐,妹妹觉得呢?” 秦韵听后道:“长姐说的是,无论如何,妹妹是不愿意见到父亲伤神的,秦家荣辱皆系长姐,所以进宫陪伴,妹妹不能不尽心。再者,嫂嫂也交待了许多,妹妹定会好好襄助长姐。” 柔曦将一枚红翡的玉镯子从手臂上取下来,那玉镯嫣红透亮,一看就是万金之物。看了看道:“这嫣红玉镯是自小我就戴着的,也算是有些灵气。今日送给妹妹,算一份见面礼。日后妹妹有什么想要的,只告诉我就是。不过家中疼爱诸姊妹,姐姐一时间也不知道妹妹真正喜欢什么?”说罢,就将玉环给她戴在手上。 秦韵虽然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白日里谈天论地,到底也习惯了:“自回家以来,老爷夫人对我都很好。可是妹妹到底是来自外头,如今也没有什么缺的。只是希望以后能为一府主母,日子安慰着便是了。” 柔曦听罢,笑道:“妹妹是秦家小姐,将来无论夫婿门第如何,自然都是要为主母,主一府中馈的。有姐姐在,自然不会有人能欺负了你去。” 秦韵从百宝匣子里取出一枚小枕头,放在桌上。又取出一份笔墨排在桌上:“姐姐不思饮食有多久了?日常喜食各种口味的东西,恶心与剧烈呕吐之状可是近期才有的。” 柔曦伸出右手放置在小枕头上,左手抚在肚子上道:“两个月的时候还未曾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个月开始有头晕昏聩的症状,行动无力,不思饮食是一向的。我也尽力多吃一些,呕吐剧烈时常也有。前几次我让太医禀报的是肠胃有异。后头虽有症状,我也忍住了?喜食酸辣之物,怕外头发觉,所以并未在饮食上多有安排。” 秦韵并不着急给她把脉,又问道:“太子不常来看望长姐么?” “太子政务繁忙,这几个月有点时间都是陪伴太子妃娘娘。” 秦韵将手指按压在脉象上,片刻道:“有孕之期,不思饮食,恶心想吐都是正常的。可长姐反应这样剧烈,又强加压制,对身子便有损伤了。长姐脉象虚浮,律动不一。是脾胃虚寒,肝经不顺之状,只怕日常除了不思饮食,还有忧虑多思之症。胎像尚算温固。不过长姐从前,是否有过滑胎流产?” 柔曦听她说着,原本还有几分欢喜,突然问道,也只能答:“从前没了两个孩子,身体也是今年才养好,所以不敢张扬。” 秦韵又道:“这就是了,长姐反应这样剧烈,是从前伤了身体的缘故。加上身体寒凉,脾胃不和,多思常忧,所以身上不是很好。一有风寒等状,便缠绵良久。虽然现在腹中无恙,只怕长久如此,孩子大了,身体却难以承担。” 柔曦听她说的和往日一般无二,便问:“妹妹看该如何是好?” 秦韵复道:“日常保养,不如以食物疗养,比吃多少妙药灵丹都强。而来,这个月份,再束缚肚子也不合适。不如放开了,再多走动走动。慢慢养着,也就好了。只是看长姐今日饮食,只怕身侧有人往坏处打点饮食也未可知啊。东西也没有错漏,只在用材和摆放上用心,这样的手段,看来是长期的损伤人的身体,又拿不出错来。” 柔曦想到白日里的细节,愤恨不已:“这样好的本事,只怕拿住了也没得罪名可以惩罚。日常这样小心,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了。” 第231章 用人不疑 秦韵看着手上的手镯道:“长姐给的见面礼这样华贵,妹妹自然也有好的奉上,但请长姐一定收下才是。”这话才说完,外头就传来打破了东西的声音。秦韵收了枕头道:“长姐方才说,没有罪名可以惩罚。妹妹倒是学过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杉死死的押了一个宫女进来,云芹端了一份打破了的茶壶盅子进来。跪下道:“奴婢参加娘娘,小姐,外头这人鬼鬼祟祟的端着东西偷听,奴婢们正想抓她,谁知她想跑,这会子正被我们捉住了。” 秦韵坐下对着柔曦道:“正想送礼呢,没想到这么快。请娘娘看场好戏。” 芷汀同纳兰一同进来,看过了她道:“回娘娘,四小姐,这是厨房里二等的丫鬟姚双喜。” 那丫鬟被按着跪在地上,不由分说的为自己分辨:“奴婢是来给小姐送茶点的,并未偷听啊。” 柔曦愤怒道:“本宫可还没审呢,这里有人说你偷听了么,真是不打自招。” 秦韵按着她放在桌上的手道:“娘娘不必生气,不如交给妹妹来审。” 秦韵对着芷汀道:“芷汀,将门关上。”看了一旁打翻了的东西,又对着下头跪着的人道:“既然你说是来送茶点的,我且问你。谁命你来的,你端来的这点心是什么?” 姚双喜跪着道:“奴婢见没人送点心过来,想着娘娘亲眷到了,所以私自送了来。奴婢只是立功心切,想求个赏赐。送来的是,是。” 见秦韵不言语,芷汀道:“照你所说,小姐不但不该罚你,还该赏你了。说谎也得会说才是,听闻宫中规矩繁多,各人只需做好个人的事儿。你想着送点心来,管着你的人却没想到?且看看你送来的东西,分明是下人用的汤盅,半碗次等的燕窝,也是能给小姐的么?” 姚双喜叩头不止道:“是是是,是奴婢僭越了。奴婢不当心,错拿了掌事姑姑的燕窝。还请娘娘小姐恕罪。” 秦韵听了,忙笑起来对着柔曦道:“娘娘,哪里有送东西连自己送了什么都不知道呢?那破碗里装着的,可不是什么燕窝。” 纳兰立时打了她两个巴掌:“你还不老实交代吗?” 秦韵挥了挥手道:“纳兰姑姑可莫要生气,她既然是来送点心给我,我自然不能苛责她。敢问姑姑,在宫中盗窃主子财物,是何罪名?” 纳兰回道:“盗窃者,当打断双手。” 秦韵又淡淡的问道:“那存心伤害主子呢?” 纳兰又道:“犯上者,杖毙。” 秦韵对着芷汀挥了挥手,芷汀了然,去妆台处取了一支翡翠镶嵌金的华盛来,丟在地上。秦韵将半杯热茶倒在手上,看着她道:“此女既然来偷听,必然不会轻易招了。如今她胆感偷窃我的首饰,又以热汤烫伤我。娘娘大可去搜查她的住所,所有一介宫女不能总有的财物,说不出来处,便是盗窃所得。何况烫伤我,合该杖毙。若是她将知道的全部吐出来,还请娘娘一时饶恕她。若是她冥顽不灵,这里的人,地上的汤,都是铁证。” 芷汀忙上去看她的手,通红一片,虽有心疼也明白她的用意道:“大胆奴才,居然烫伤小姐。” 姚双喜跪着喊道:“小姐,你不能这样冤枉奴婢啊。不能这样陷害奴婢啊。” 芷汀道:“你再大声些,外头知道了,可就没有转嬛的余地了。小姐是什么身份,冤枉你,你可看看有人能相信么?还不从实招来。” 芷汀疾言厉色,吓得她呆滞了一下。 柔曦又道:“纳兰,按四小姐说的,即可去查她的住所,若有财物就将宫中的人召集来,杖毙了她。” 姚双喜跪下连连叩头,直说冤枉。终于急了道:“娘娘就算有了身孕,也不能这样轻易的杀了奴婢,奴婢若是嚷出来。太子妃娘娘可不会放过娘娘。” 纳兰听了,更是火冒三丈,上去又是几个巴掌,手掌亦红了。 秦韵边劝谏柔曦不要生气边对着姚双喜道:“不如本小姐给你个机会,你将所知的全部招了。本小姐就放过你,不追究了。” 姚双喜冷笑道:“说了,奴婢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么,小姐这样冤枉陷害我,也不怕太子妃娘娘责罚。” 秦韵听她这样冥顽不灵,便示意云杉,云杉再她头上一敲,将她打晕了。 柔曦见状,便对着纳兰道:“查,给我查清楚她还有什么同党。” 秦韵忙道:“长姐且莫生气,妹妹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清查此事。” 柔曦定了精神道:“妹妹有何方法?” 秦韵笑道:“今日这丫头偷窃,伤人,便悄悄杖毙了她。不让人知道,一会儿暗暗查看有谁悄悄出去,再抓了好生审问。能问出来的人,都暗暗处置了。” 柔曦疑惑道:“为何不大张旗鼓,震慑众人?” 秦韵又道:“宫里行差踏错就是死路一条,不比外头。有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可比大张旗鼓的惩罚要来的彻底。如此,人人都怕自己做了消失的那个。横竖这丫头盗窃伤人的罪名是定了,再有外人在查,多牵扯几个盗窃的人,也不算什么。横竖这些人受了旁人的重礼,旁人只有盼着他们不牵涉自己的,没有将事闹大的道理。” 柔曦又道:“若非这样雷霆手段,只怕也震慑不住他们。纳兰,去吧,别脏了四小姐的地方。”又起身来看她的手,温柔道:“手伤得怎样了?这样做,你也太傻了。” 纳兰听命下去了。 芷汀开了百宝匣子,取出纱布和药油来。柔曦接了东西,亲自给她上药。 秦韵由着她弄,又道:“姐姐身边纳兰姑姑虽然得力,我看还是缺个细心的。方才抓了那宫女的云杉在我这里调教了半年,医理药理都极通的。又有几分武艺在身上,平时话少心细。不如长姐暂时收她去做个二等三等丫鬟,伺候一段时间。” 柔曦看了过来跪下的云杉,精神抖擞,大胆细致。想着自己身边的确缺一个这样的人,又不好拒绝。便答应着收下了。 夜深如水,宫里开始安静下来。 纳兰陪着柔曦回殿中,累了许久,只坐下就不想起来。纳兰给她去掉头上的首饰,取下厚重的发髻,给她按摩。 柔曦叹气道:“她这样狠的手段,竟用自己做筏子。连母亲,旭音都未曾察觉她,竟然这样厉害。” 纳兰安慰她道:“娘娘,正要四姑娘这样的,才能帮助小姐呢。夫人严厉,少夫人睿智,四小姐能在府上这样受重视,自然是得有几分手段的。娘娘是太子侧妃,四小姐将来也是要仰仗娘娘的,必定不敢不尽心。” 柔曦缓了缓呼吸道:“方才她替我把脉,所说所讲竟然一点不差。这样的人,我倒有些担心了。可是又不知道担心什么?” 纳兰给她梳头,用梳子与皮肤的接触来缓解她的担忧,又问道:“四小姐可有说她要求娘娘什么?” 柔曦定神思索道:“今日话语间说了,她将来要为一府主母。” 纳兰继续给她梳头,分析道:“如此,娘娘便可放心了。四小姐的身份,可是连庶出的也不如。将来嫁人,若没有个靠山,怎么能为主母,如此算来,她用心陪伴娘娘,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奴婢说句不敬的,四小姐的母亲是什么人物,咱们从前就知晓一些,她这样厉害,也可知晓是在情理之中了。横竖娘娘现在需要这样的人在身边,不如放心用了。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况她以后得荣华富贵,都得依靠娘娘呢。” 柔曦思量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毕竟是一家人。何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这样处置了那贱婢,四妹妹也算立功的。” 纳兰将梳好的头发挽起来道:“且不说立功与否的,娘娘好生养着身子,比什么都要紧。这人人心也太坏了,连几分点心怎么摆放都算计上了,只怕以后还有别的呢。” 柔曦叹气道:“是啊,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呢。也不是怀疑自家人的时候,你好好调查下四小姐送来的丫鬟,看看是否得力。再命家中查查她的底。今日我真是累的,你把悄悄备的酸梅子拿来我吃一点,也该休息了。” 见正殿里头灯火灭了,云芹才来禀报。芷汀正服侍她沐浴好,才穿好宽大的寝衣。偏偏又让开窗户,外头冷风进来,驱散了一些香味儿。云芹道:“小姐,柔妃娘娘那边已经睡下了。” 秦韵就着明亮的灯火看着她送的玉镯道:“怀了孩子还这样辛苦,也是不容易。不过也难为你们,收集了这么多消息。否则咱们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去休息吧。” 云芹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而姚双喜连夜被枪毙,消失了。第二日果然又揪出了两个人,一夜又消失了。 其他暗暗潜伏着的人,忙丢弃了收着的黄金白银,再不敢多走一分地,多犯一点错。 第232章 小住半月,西苑并没有生出什么波澜。一切如旧,云杉得力,太子妃一时安插过来的人都处置了。又因着饮食调节,心绪开朗。柔曦的肚子,便一点点大了起来。然外头还是瞒着,几个贴身的丫头修补衣裳,稍做掩饰。胃口大开后,柔曦也圆润了些,众人也不知她身怀有孕。有家人陪伴这,闭门谢客,也免了叨扰。 日常不必陪伴柔曦的时候,主仆几个那也不去,全在西苑里做自己的事儿。云芹洒扫织布,芷汀刺绣。秦韵整理书籍等物。倒也乐得自在。 房中放了新的织布机器,声音小,又轻便。秦韵便将窗户开了,捧着一盘生瓜子,拿一本新的折子戏看。看来看去还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没甚意思,就仔细看芷汀与云芹两个做活。 见云芹手法娴熟的穿梭理线,背脊很直。布匹颜色不错,是上等的蚕丝。当即放下的戏本子,对着云芹道:“云芹,怎么你织的蚕丝儿竟然是菜色的?我记得这些织物,特别是桑蚕都是后头染的啊。” 云芹自近身服侍她后,渐渐知道她私下里是很随和的,慢慢也放下了紧张戒备,相处的很和谐。便一边将梭子穿过线,边道:“奴婢织绸,一向是先染了茧子,再整彩丝儿来织。这样出来的颜色匀净,又很舒适,而且能省不少时间呢。” 秦韵磕了瓜籽看着窗外道:“好吧,你们一个喜欢针线,一个喜欢织布,也是般配。刺绣织布什么的,最伤眼睛了。” 芷汀见她无聊,于是说道:“小姐难得慢慢看我们做这些,往日里也不知做了多少了。高门大户里,谁家的衣裳不是府上的丫头们做的。就是咱们府上选上三等的丫鬟,针线就是第一要求。好些的布匹倒是外头采买,但是从少爷到老爷,还有各房日常的衣裳的,大多是自己房里的人做的。不说旁的,小姐那七套墨汁画的衣裳,上头的绣花就是园子里球儿,小七几个绣的。” 秦韵将一把瓜子皮堆在桌上:“我倒不曾关注,还以为是外面买的。” 芷汀将手上刺绣的最后一枚针眼扎了,起身给她倒茶。见放着一半的书,便问道:“小姐看的什么书?怎么草草几页,就放着了。可不像小姐平日的作风呢。” 秦韵接了茶杯,喝了一口又继续磕瓜子道:“不是什么书,是新的戏本子,我看着里头说的故事太千篇一律了,就不想看了。” 芷汀不爱听戏,也不怎么看这些,又过去整理丝线道:“什么戏本子,小姐也说我们听听呗。” 秦韵拿着书册道:“说的是某家的富贵小姐遇上了某个长得惊为天人的书生,然后拼了命的打破世俗,终于在一起了。凡死了的,也必定想着爱人活过来。凡父母一定是不讲道理只顾家里的面子的,凡书生一定生的娟秀,凡小姐一定生的花容月貌。里头一定有个忠心不二的丫鬟牵线搭桥。反正都这样的画本子,要么就是反过来。那家王爷为了某个楚楚动人的姑娘就抛弃一切荣华地位,最后两个人比翼双飞。没点新鲜的。” 芷汀与云芹两个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虽然戏本子谁家都看,这样大张旗鼓也。芷汀笑着摇摇道:“小姐说的这个,前儿二小姐过来咱们院子里说戏本和小姐说的故事差不多,咱们几个倒是都听哭了。到了小姐这里,这些故事怎得就变味了?” 云芹将梭子穿回来,又将经纬交织一次道:“小姐最近看戏文的次数倒是比以前多了,是否是看腻了就开始嫌弃了。” 秦韵将书放在一侧道:“云芹倒是提醒我了,没事看这些做什么。既然不喜欢,可是说来奇怪哎。明明呢看了又要批判它,不看呢,又总是拣它来看。” 云芹又道:“总有缘故在里头吧,或许是里头有什么吸引着小姐也未可知呢?话说回来,小姐也不知是看了多少戏文,才总结了这番理论,也没见小姐日常批评史书,诗文,游记之类的。” 秦韵将方才听她说话间隙剥好的一把瓜子放在手里:“我也想批评,奈何我自己太浅薄,不敢批评先人智慧。倒是云芹看问题通透,知晓看这些是有缘故。” 一时阳光照进来,房中立时澄明。 云杉还是随他们几个一起,住在这边。见房中慵懒,仔细听了外头并无人旁听。行礼后道:“小姐,姑娘。奴婢奉命给娘娘调理身体,特地来复命。” 秦韵正坐着,云芹与芷汀放下活儿,退了出去。云衫道:“娘娘身子大好,现在已经无碍。奴婢有些新的发现,特地来告知小姐。” 秦韵一时严肃起来道:“有什么,你且说吧。” 云杉正色道:“奴婢怀疑,娘娘腹中有双生子,且极有可能是龙凤胎。” 秦韵给她诊脉时只觉得脉象孔武有力,却不能定论。听她说了,便问:“不过三月半,如何下的定论。” 云杉又道:“娘娘脉象一向稳健,近来脉象可以探出有异。这半月不曾束腹后,她的肚子长得很快。比普通三个月大的孩子,要大一些。而且,娘娘喜食用酸辣两味,一时想吃酸的,一时又想吃辣的。奴婢悄悄将这些向怀过双生子的妇人打听了,问了数十人都一般无二,且娘娘康复极快,不是母体受损过多。乃是双生胎导致的孕期反应,这会子胎像稳固,按着小姐的法子饮食调养的好,如今只用好好养着,可保无碍。” 秦韵面上浮上诡异的笑,声音也冷了几度:“你着人寻个千金圣手悄悄来看,好好养着这两个孩子。如今真是天助我也,她对你如何,可有疑心?” 云杉道:“娘娘已经彻查了奴婢的身世,也让纳兰试探过几次。现在虽不如对纳兰这般信任,也十分倚重了。” 秦韵继续道:“不错,你做的极好。在她身边定要低调做事,圆滑做人。待这两个孩子降生,你就是功臣。你听着,你好生在她身边服侍着,待孩子降生我会再安排。中间只有一件事,保重她的身体,,若是能得她信任就更好。你服侍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发现不曾?” 第233章小叶女贞 云杉又道:“依奴婢所见,对于高位,娘娘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聪慧,却也庸碌。” 秦韵听了,笑道:“如此,以后有的是需要咱们的时候。你去好生服侍着吧。凡是小心,若有什么不测,先保全自己才最要紧。你可明白?” 云杉听了,跪下道:“奴婢遵命。”复又退出去。芷汀在外头让云芹同她去取些东西。接了云芹备的茶点进去,将两碟糯米糍混豆沙糕与一份芸豆泥的酸梅糕放在桌上,斟了一杯茶舒城小兰花给她。 秦韵接了茶笑着尝了一口:“这杯茶很是清甜,点心也精致得很,算起来毕竟宫里的东西真是最好的。” 芷汀去妆台上拿了一只匣子过来,开了盒子取出里头新的粉色通草芹叶牡丹花钗道:“小姐看着很高兴呢,这茶往日可没有这样的甜味。” 秦韵拿着粉色的芹叶牡丹通草把玩着,指甲上的丹蔻衬托着那只假的花栩栩如生:“是么?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叫做如有神助,可不是很合咱们现在的境遇么。” 芷汀拿头花在她的发髻上比较着,将发钗佩戴在毫无装饰的那侧,玉簪子莹润的光泽显得头发乌黑透亮。芷汀道:“小姐必定是有新的筹谋了,奴婢安排几个人到柔妃身边去,三年五载的总有会用处。” 秦韵手指点着下巴,慵懒道:“要年纪小些的,另外乳母奶娘也注意些,孩子大了后比较听她们的话。这里住着也不错,咱们就多住一段时间,瓜熟蒂落再走也无妨。” 芷汀给她装饰好,才去把方才关上的窗户打开,外头难得好天气,花园里的青树彩花十分精神:“小姐胸有成竹,奴婢们只悉听安排,将事情做好就是。” 外头有阳光透进来,蓝色的天,成朵的白云点缀着。这样好的日子,可惜不似从前自由:“芷汀,我有多久没见到师哥了?” 芷汀又去将桌上的瓜子收拾了:“小姐日常的行踪奴婢们不知道,若是按圣君上次来院子里的时间,大概一月有余。宫中事务繁忙,江湖里也不平静,圣君一时未能来也是正常的。” 芷汀见她没有紧锁,若有所思,继续道:“以前小姐事儿多的时候,各在一处几个月不曾见也是有的。” 秦韵舒展了心绪道:“你说的有道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忧能伤身,往日操心的也够多了。” 芷汀又道:“小姐长日里,什么事不得提心紧张。睡也不安稳,好不容易能有一点放心的人和事,何不省些精神。与身体也有益,要是真什么都疑虑一番,日子岂不是太难过了。咱们好不容易能偷一点闲,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秦韵想了她话道:“你说的是,我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也不好。你最细致,连你也这样说了,想来也没有什么。” 芷汀见外头的女贞树长的极好,连带着天色也明朗,就道:“小姐这几日才熟悉了这里的床铺,奴婢去采些女贞叶来给小姐挂在帐中,心情也好些。可是奴婢出去了,小姐一人也无聊,现在娘娘也休息着。不如奴婢去取小姐今日常看的《勾股算术》来,小姐也好打发时间。” 秦韵见外头那样好,想着何必困在房中傻看算术。便道:“这样的日头,我和你一起去,多拿着一个竹篮。说起景色,还是园子里的竹子与荷塘最好。” 芷汀取了固定头发的银簪子来,两人将长发挽起来固定好。换了窄袖的碧色对襟衣裙,提了竹篮出去。 花园里头人极少,两人各自采着自己要的叶子,见着芷汀采摘女贞树最底下的老叶,好奇道:“怎么不采上头碧绿的翠嫩叶子,全是下头乌青的老叶。” 芷汀拿着手里的叶子,走到她哪里去,将叶子递给她道:“放在房中取它的青涩味道,要这样老的才好。嫩的中看不中用的,两三个时辰气味就全淡了。” 秦韵将两片叶子放在手里,对比二者的味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我还以为同茶叶一样,要新的才好呢。” 芷汀笑话道:“小姐是入魔了么,并非是所有东西都能一个道理能通用的。” 秦韵又采其它的道:“感情有机会你们就数落我,我总的有不懂的不是,什么都明白不成半仙了。” 芷汀将树叶往篮子里拢了道:“奴婢们可不敢像小姐说的那样放肆呢,不过前儿小姐才说什么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的,现在又混忘了。不做针线,也不通厨艺,有时候奴婢总担心,要是我们一个个的都不在你身边,小姐会不会连口热的都没得吃呢。” 秦韵嗤笑道:“什么叫一个个的不在身边,说话也不怕不吉利。咱们当然要长长久久的,以后若是你们都嫁了,我也要你们留在身边的。” 芷汀被说的面上一红,笑道:“小姐自己的事儿还没定数的,倒取笑我们了。” 两人说说笑笑,便收拢了一竹篮的叶子,算着绞碎的量也够了。正欲转身回去,却见着二三十步外,往这个方向来的四皇子轩辕瀚。 轩辕瀚见着她站在那里,笑若春风,柔如柳絮。加快了脚步,快速的走到她面前。 主仆二人见了,屈膝行礼道:“秦韵,见过四殿下。” 芷汀退了一步,亦屈膝道:“奴婢参见四殿下。” 四皇子示意他二人免礼,再次见到她惊喜非常,喜道:“四小姐怎会在东宫?” 秦韵只得据实回答道:“家姐是东宫侧妃殿下,家姐命我前来陪伴。不知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四皇子少见太子婢妾,回忆着是有一位侧妃:“南方发了疫症,特来同太子殿下商议。没想到在这儿遇到小姐。” 秦韵听到疫症二字,心里先是一惊,复问道:“四殿下可知是什么疫症,是什么时候的事,可严重么?”顿了一顿,又解释道:“我年初因着瘟疫,差点没活下来。一时有些感触,失态了。” 第250章 四皇子有些心疼她受苦,亦未表现在面上:“说来巧合,这疫症同去年江北所发疫症很是相同,却又更严重。朝廷得了消息已有半月,瘟疫蔓延一月有余。如今已经蔓延了五个县城,死伤无数。朝廷虽然封锁了疫区,到底还未曾有解决之策。” 秦韵担心道:“我还记得筑阳的瘟疫当真惨烈,后来母亲研制了相应的药方缓解了许多,这方子也是人尽皆知的。不知现在疫症所发的地方,可得了这药方子没有?” 四皇子思虑片刻道:“小姐医者父母心,告知也无妨。十天前已经收罗了药方药材过去,仿佛并不对症。现在也只是召集合适的名医过去。” 秦韵见他还有事,也不便多加耽搁:“四皇子还有要事,秦韵便先下去了。”说完,盈盈一拜,就带着芷汀离开了。 四皇子看了她一眼,就快速离开,去寻太子商议。 主仆二人才回房里,就变了神色,将花篮随手一放,各自关了门窗。 秦韵取下书册里的地图,查看片刻后道:“瘟疫这样猛烈,只怕真会损伤不少人的性命。芷汀,你如何看?” 芷汀道:“地宫没传消息出来,想必朝廷封锁了。一月之内,怎么就传染了五个县城?小姐,咱们的医馆或许能出力一二,不如好生让人查清楚原委,让各医馆将存储的药材流动过去。” 秦韵思考一会道:“调查的事再说,先让江南咱们的医馆先动起来,所用药材,能用得上的大夫且用上。暂时不计亏损与否,算一笔账目,先记在朝廷头上,以后再补。这事儿,凌霜在外头或许先定夺了,只怕与咱们无关,她不太费心。你命人传消息出去,好生协助着平定瘟疫。到时候对朝廷有功,也有的是好处。” 芷汀踟蹰道:“小姐说的是,奴婢马上去办。只是奴婢不明白,小姐方才也说与咱们无关,为何要?” 秦韵听了她的疑惑,就取了一张白纸铺陈到左侧:“咱们桌上的是大秦的地图,这左边的是月氏,上头的北越,下头是南州。全部合起来,才是天下。如果遇事只宥与其左或是其右,都是不完整的。咱们谋的是天下,就得明白一个道理,局限在一处,所得就只是一处。这是其一,其二么,得民心着得天下。现在任何一样小的布局,且不管将来有什么用处,凡好的,能让人记住的,总有用处。你若不明白,便不要纠结,只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芷汀听了,跪下严肃道:“是,瘟疫蔓延刻不容缓,奴婢这就去。” 芷汀正欲起身前去,想到什么便停下道:“小姐,咱们既然先做了君子,不妨也张罗着后做小人。江北疫症蔓延,猫腻不少。只怕如今,不少人欲借着机会横捞一笔。” 秦韵冷笑道:“可惜不是在月氏,没有占着别人的地方,还杀别人的臣子的道理。若在月氏,非剁了他们。你看着办吧,不必招摇,适当的留下一些东西,以后有用。关键时候,也不要给人下套,顺其自然就是。” 芷汀领命出去,留着云芹一人服侍。 四皇子见了太子同诸位一派的大臣相谈疫症蔓延之事后,太子按着旧例在太子妃所在的凰鸾殿里宴请诸兄弟。太子妃华服宫制,仪态万千。 偏生四皇子对于女子之事又不曾上心,低声询问了关于太子侧妃与秦家小姐的事。太子妃从旁听的真切,宴席上也未曾发作。 是夜,太子驾临灵仪宫。 来的时候已经极晚,西苑早就睡下了,也不曾命人去叫。云杉得力,得以贴身伺候柔曦。记着秦韵的叮嘱,往香炉里搁了半点迷香。太子睡的沉,也未曾知晓她的身孕,束腹虽然不好,也不得不准备着。 凰鸾殿里,灯火通明。 掌衣陆柏湘捧着浸泡了花瓣的牛奶来请太子妃沐手,也等着她的一场勃然大怒。太子妃端坐在并蒂葫芦花的红漆妆台前,诺大的铜镜映出她的影子与艳红的面容。 柏湘将铜盆捧着,跪下道:“娘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拜见贵妃娘娘呢。” 一旁的柏瑶跪下将热水浸着的帕子取出拧干递给她,太子妃接了热帕子问道:“殿下呢?还未从灵仪宫出来么?” 柏湘战战兢兢道:“灵仪宫里灯火已灭,殿下已经歇下了。” 太子妃听了,将帕子往水盆里狠狠一砸,一掌拍在妆台上,吓得合宫服侍的宫人全数跪下。怒道:“什么?太子许久不曾留宿她哪里,今日是使得什么手段。你们这些废物,怎么里头的人一个个的都被打发了,一点消息也不曾有,要你们何用。” 柏湘一众生怕太子妃又迁怒她们,忙开脱道:“殿下长久也未去别处,定是今日四殿下不知怎得提起她来,殿下才一时想起了。” 太子妃将桌上的盒子饰物尽数扫落在地,愤恨道:“好个四皇子,果然是外来的异族没个好货,倒插手起东宫内院之事来了,没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你们也全是废物,如今哪里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了,你们明日若再查不清楚,便打几十大板,全给本宫做苦役去。” 柏枨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女,在东宫里是管事丫鬟中第一人。立在一旁,令两个宫婢捡起饰物。自己取了桌上的梳篦给她梳理头发,又暗示众人下去。太子妃暂时平息了怒气,才缓缓道:“娘娘何必生气,柔妃庸碌,以前又伤了身子,太子日常宠爱聊胜于无,根本不足为患。” 太子妃尚能听进去她说的话,抚摸着鬓发道:“从前本宫何曾将她放在眼里,半个病秧子而已。这半月来,不知怎么的将本宫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本宫赏的财物,到成了欲加之罪。这不是借本宫的手打本宫的脸面吗?一股子狐媚手段,也胆敢勾了太子殿下去她那里。四皇子也真的是,狗拿耗子,没事找事。” 第234章 深宫别苑 柏枨听到,跪下道:“娘娘,今日有人看见柔妃的胞妹与四殿下在花园中闲话良久,仿佛很熟络呢?也不知是否是这件事的缘故。” “就是哪个秦府外室的小姐?好啊,真真是一家子狐媚。这个前头狐媚兄长,哪个后头就勾搭弟弟。真真是两姐妹,一路子的妖邪。” 柏枨凑到太子妃的耳侧道:“娘娘,柔妃哪里的人没得不明不白,时间上也和这秦家小姐来的时辰符合,未免过于巧合。不如好生责罚她一顿,也叫她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安分守己。若是柔妃前来求情,娘娘也好治她个管教不严之罪,一并责罚了。若她不来,也落了个苛责姊妹的恶名。横竖都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太子妃听罢,笑着靠在椅子上道:“你有何良策?” 柏枨道:“奴婢打听这小姐是民间长大的,想来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太子妃娘娘若是丢了什么,保不齐就在她院子里。娘娘不动声色的查下去,也有她好果子吃的。” 太子妃这才缓解一二:“明日便去查吧,也不必来禀我,给掌嘴二十,叫她明白明白什么是祸从口出。本宫就等着柔妃那贱人来自投罗网。等殿下上朝了再去,这等小事也不必惊动陛下。” “奴婢知晓,娘娘大可放心。” 太子妃看着桌上的东西,拣了一样翡翠镯子给她道:“这镯子是安南的贡品,这样好的东西便赏你了。明日你将太子赏的黄金红宝龙凤佩取出来,好生用着吧。柔妃这样不懂事,明日无论她来与否,都停她两个月的俸禄。本宫瞧着,有她做例子,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如此,才算是平复了些嫉妒,命人进来伺候着休息。 夜半却还是难以入眠,命人去传太医,说是身子不舒服。宫人连夜去柔妃处请太子殿下过来。 柔妃看着太子去的背影,一时怅然若失,只得对着守夜的云杉道:“来将束腹的束衣取下吧,一直勒着也不舒服。” 云杉话少,只将束衣取下道:“娘娘腹中孩子康健才是根本,实在不必为旁的事儿忧心。” 柔妃长发垂着,额头上点点润泽的珠光,是冷汉徐徐。靠在床上道:“这样的时候,本宫也习惯了。”又将右手抚摸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道:“说的道理我也都懂,可真到了现实里头,却总是拎不清。本宫自嫁给太子的那天起,就明白身为侧室的,自然不能同正妃相较,可这么些年,也并非是毫无情分。” 云杉也只得说道:“娘娘委屈了。” 柔曦想到孩子,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苦笑道:“委屈也不委屈,到底本宫还是有了自己的骨血了。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吧。本宫只盼着孩子,健康成长,如此,本宫这一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云杉随即跪下道:“娘娘如今身体康健,胎儿也稳妥。只要再过半月,便可不用这般辛苦隐瞒了。” 柔曦疑惑道:“本宫如今胎像稳固,你自然功不可没。只是本宫尚不知道你为何对本宫这般用心?当真只是受了秦韵指派的缘故。” 云杉将头低下道:“娘娘,奴婢在府上是二等丫头,半年间前程也是不错的。可如今难得娘娘信任,将来若是能一直服侍娘娘,能做个女官也未可知。奴婢自然要尽心服侍。” 柔曦笑道:“依照你所言,若是旁人给你更好的前程,你岂不是也效忠旁人去了?” 云杉道:“娘娘此言不对,不忠之人纵然能得一时的前程,可是背信弃义,又有谁敢长用,得了一时也只是被防备着,若是哪一日全失了前程,便什么都没有了。自古虽然有良禽择木之说,可奴婢却对更深信千里马的典故。奴婢愿做忠义之人。” 柔曦又道:“做到再说吧,听你这样说来,你读过书?” 云杉道:“不曾读,在府上随着小姐,小姐和姑娘们时常教我们些写字,说着典故。” 五更已过,云杉见她有困意了,便道:“娘娘,不如早些休息吧。这样熬着,对身子不好。” 柔曦打了呵欠,才觉得真真是困了。便也灭灯休息了。 云芹待天明后备了热水,去书房请秦韵过去更衣。 秦韵将沾上了墨汁的右手泡在热水里,用理由泡着的皂角搽手,将黑色全部洗去。 芷汀回来,才要去替她寻今日的衣裳。秦韵喝止她道:“不必了,这里有云芹在,你去睡一会儿吧。两三个时辰我在让她叫你起身,书房有茶点,要是饿了就先吃一点。” 芷汀将一套银色淡青的衣裳选出放在床上道:“奴婢这就去,按着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小姐放心。” 秦韵端了茶喝了一口道:“不用时时那么紧张,你办事,我放心。累了一夜,快去休息吧。” 芷汀便去了自己的房间,安心睡一会子。 云芹选了几样配得上衣服的首饰,取了梳篦沾上泡花水并着梳头用的茉莉头油篦发。秦韵见她挑选的饰物清淡别致,很合心意。夸赞道:“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呢,虽然是小事,能办的合适也是要用心。” 云芹边挽头发道:“小姐难得这么夸赞我呢?我们这几个人,到了闺阁里,连洒扫也得从头学着,半年才算做得稍算妥帖,比起姑姑们,差得远了。” 秦韵对着镜子,刷上一点胭脂道:“她们多大,你们多大?这也是能比较的,等过几年你们能掌事了,未必比她们差的。而且术业有专攻,你们擅长的,旁人未必就能了。学了这半年,可有什么收获?” 云芹将两朵绒花别在她的头上,低眉道:“开始那会儿什么也不会,虽然不解这番安排,到底也是将事情做好。久了才发现一根针,一条线也是有它的智慧的。这件事做好了,也不怕下一件事做不好。小姐同姑姑们时常谈天论地,我们这些小丫头子也学了不少。从前只会做事的,现在做事儿后也能多想些里头的门道,很是获益呢。” 第235章 问罪 秦韵笑道:“也是你们有慧根,才愿意凡是多留心。以后会有用处的,凡是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就是了。比如梳头,发髻所成不也得一点一点盘上。无论何时,耐心是最要紧的,你们虽小,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怕来日做不得更重的事儿。我记得,你会鸟语?” 云芹甚觉欢喜,稳重道:“小姐好记***婢以前是训海东青的。一直也不敢荒废了。” 秦韵笑道:“不错,一会儿你陪我去柔妃娘娘哪里。有云杉喜欢的东西,你直接从我这里支几样去给她。换了环境,若是有一时未适应的,也开导开导她,多陪她聊聊。” 虽说往日也是知道她为人平和,极易相处,这般关心这些下属,还是令人感动不已。此时才渐渐明白,为何这些自己往日最佩服的人,都心甘情愿的效忠她。旧时落入敌营中的绯红为何受尽酷刑也不吐露半个字。她们这些人,终其一生都是一件器物,原来一件器物在这里,是有灵魂的。停顿了片刻道:“云杉还好,在娘娘那里很受倚重。” 秦韵笑道:“横竖你们分内的事办好后,就享乐去,该吃什么用什么不用都算着,开心就好。左边的眉毛老是画不好,你来试试,眉峰底一些,柔和一点。” 才装扮完毕,外头就有吵闹声传来。主仆二人出去看着到底是什么事儿。 只见一个领头的装扮华丽颇为严肃的掌事丫鬟带着十几个宫人宫女在外头喧哗。纳兰正同她理论。 柔妃哪里的大丫鬟纳榕过来了拜见秦韵道:“四小姐不用担心,说是太子妃娘娘哪里丢了件要紧的东西,正四处寻找。” 秦韵带着云芹立在一侧道:“不要紧。只是柔妃娘娘身子不好,莫要惊动了就是。” 那领头的丫鬟尖锐异常道:“本掌衣是奉太子妃殿下的旨意来的,必定是要搜查一番才能分明。保不齐什么没见过世面眼前的小家子顺走了也不一定。你再阻拦,本掌衣就治你个阻拦之罪。” 纳兰嘴上也是个厉害的,顶了上去道:“姑娘说话也注意分寸,咱们宫里的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就走到太子妃娘娘哪里去了,你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蓄意诬陷我们。倒是要搜,也得有个合理的理由才是。青天白日的,别睁着眼说瞎话。” 那掌衣不由分说,往纳兰脸上就是一巴掌,啐了一口道:“贱婢也敢质疑娘娘的旨意,打死也不为过的。今日搜查,也不止只查了你们这儿,合宫上下哪里有阻拦的。你在这里和我说这些,横加阻挠,若非是心里有鬼,哪里能这样。我看着倒是你嫌疑最大,给我抓住她,先搜她。”两个宫人立时抓住了她。 纳兰何时受过这样羞辱,便挣扎着分辨道:“我这几日半步都没有离开过这殿,你怎可平白羞辱冤枉我。” 那掌衣冷笑道:“保不齐你替别人藏了未可知?给我剥去衣服搜。” 纳榕过来推开架住纳兰的两个婆子。那掌衣欲伸手打上去,却被秦韵抓住了手,推了一把。 秦韵看着她,逼进一步道:“云芹,照顾着她二人。”盯着她道:“你搜她可以,若是搜不出来,就是以公报私,我立时就打断你的腿。你大可闹去太子妃哪里,横竖我是客人,处置一个奴婢也不算什么大事。” 那掌衣被她的力气压制了,手上竟然有了淤青,又这话震慑了一下退了一步道:“我也是奉了太子妃的旨意来的,若不是她阻拦,又怎会疑心她。” 秦韵冷冷道:“本小姐只问你,若你搜不出来,本小姐是否问罪与你?” “小姐这话说的轻巧,奴婢是奉太子妃殿下的旨意搜查各处,每个没有的地方都要问罪不成。问罪,哼,小姐是想对太子妃不敬么?今日本掌衣先饶恕这两个贱婢。”又对着身侧的人道:“还不搜,仔细扒了你们的皮。” 云芹想拦着,见秦韵没有安排,只护着她二人。秦韵退后对云芹道:“送两位姑娘回去,不用担心我。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让娘娘落了旁人的圈套。” 纳兰纳榕担心她独木难支,不愿离去,又担心自家主子,见到芷汀蓬头散发而来,才一同过去。 那掌衣以为她们去求侧妃的救,便放过了。 芷汀快速走向秦韵,二人呆在风中,如两只待宰的鸭子。 一时里头搜查的人拿着一枚龙凤佩来,那掌衣冷笑道:“难怪姑娘方才这样阻拦,这可是赃物了。来人,给我抓住她。” 顿时四个人上来,一左一右的抓住她主仆二人,芷汀道:“放肆,快放开我家小姐。” 她伸出手指托着秦韵的下巴道:“如今是盗窃东宫财物的贼了,姑娘别以为柔妃娘娘能来帮你,太子妃殿下的旨意可不是小小侧妃能违抗的。” 秦韵道:“这算什么,你们栽赃我。” 柏芙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姑娘在花园里尚能同陌生男子相谈甚欢,如此不知廉耻,偷窃财物也是情理之中。果然是乡野贱民,没娘教的,自然是不知廉耻。奴婢奉太子妃殿下旨意,龙凤佩是殿下要物,偷窃着不拘是谁,先掌嘴二十再定罪。姑娘既然是客人,那这罪名奴婢就不追究了,可是这掌嘴二十,姑娘不得不受了。也请姑娘长长记性,以后小心祸从口出。” 芷汀欲挣脱二人,见到秦韵的眼神,便按捺不动,手掌与皮肤接触的声音挑动着人心。二十个巴掌完了,脸颊上红肿不堪。 一众宫人退了出去,芷汀才过来扶起她。彼时柔曦快速赶来,亦心疼的扶起她道:“这贱人怎么感,姐姐这就去找太子妃理论。定给你讨回公道,杖毙那贱人。” 正欲去时,被秦韵一把拉住。秦韵右手抓住她,左手摸着自己红肿疼痛的脸道:“还好,还能说话。娘娘,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以后会有报仇的时候。云芹,不是让你不让娘娘动气么,气坏了身体可是你的不是。快去拿些鸡蛋冰块来。” 第236章 欺人太甚 芷汀抹去了眼泪上来劝谏道:“娘娘,我家小姐是为了您考虑啊,他们有备而来,娘娘去了还不知有什么等着娘娘呢,娘娘万万保重身体啊。” 柔曦难受道:“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教我怎么能算了,怎么能。” 秦韵又道:“娘娘只要保重身子,将来就不用再受这些委屈,娘娘现在要做的不是去理论。也不是清查,而是命人去回复她,去示弱,让步,将这场风波化解。妹妹不怕这点痛苦,姐姐莫要生气。云杉,让云杉去复命。” 柔曦听得她拳拳心意都是为自己考虑,心中很是不忍道:“你这样为我考虑,我真不该疑心你。我这就让云杉按你说的做,来人快传太医。” 芷汀跪下道:“未免小姐担心,娘娘先回去休息吧。可不能请太医,还要顾及小姐的名声呢。这里交给奴婢就是。” 柔曦才反应过来道:“是是,不能请太医。纳兰,去吧上好的药拿来。妹妹就先交给你了,我这就安排云杉去。” 说完,秦韵由芷汀扶着进去敷面。 秦韵红肿着接冰镇的布贴上脸对云芹道:“把窗户打开吧。去她娘的,还真有点疼。” 芷汀心疼不已,破开鸡蛋,给她在脸上滚动着:“小姐怎么就让她打呢?” 秦韵捂着将方才含了的一口冰水吐了道:“她既然给我下套,不怕我闹起来。打就打了,只是她有本事打我,我也有本事忍着。这太子妃真真是狠辣,半点容不下人的。这样的泼妇,太子殿下也真忍得。” 云芹取了消肿化瘀的药膏子来,用棉花沾了递给芷汀,芷汀放下鸡蛋,接了棉花道:“小姐且莫要说话了,先上药吧。太子妃娘家可是镇南大将军,掌一方兵权,在朝廷里头也是颇有威望。太子这样容忍,也不是没有道理。” 温热的鸡蛋与冷彻的冰块敷过的布巾在面上接触过后,很快就将红肿消下去了,只余下青紫的痕迹。秦韵拢了下散了的发髻,将发钗加固了头发,又排正了两朵通草绒花,看着云芹道:“且别弄这些冰块了,仔细冻了手。你去看看咱们带来配了调养滋润双手的桃花粉还有多少,全部拿过来我瞧。” 云芹正是心疼自家主子挨打,双目憋的微红,连唇角也颤抖,只放下了东西就去寻秦韵要的东西。 芷汀将日常备着的薄荷调制的棒疮药膏子用油调了,一点点给她敷在面上:“小姐,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韵将药膏盒子盖上,就着半杯冷茶喝了,又放下杯子冷冷的道:“当然不能算了,算了我就改姓好了。不过这事不能明面上弄她,也没必要弄死她不是。” 芷汀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收好,愤然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安排,奴婢定让她加倍奉还。” 云芹找了半盒子桃花粉来,开了青瓷盒子的盖子,里头青色的粉末透出鲜草汁子的味道。秦韵端详着粉末道:“桃花粉,美容养颜,排毒清肠,混在面粉或者米里头确是无色无味。想办法将这些弄到她的饭食里去,也不是毒,吃下也得两三个时辰才有效果。” 芷汀不解这粉末吃下了有什么作用,便道:“这桃花粉是调理胭脂或是香粉用的,给她吃是?” 云芹听她这安排,真真笑也不是愁也不是,见秦韵捉弄人的笑容便接了话道:“姑姑不知,桃花粉要是吃下去,起码腹泻个两三天,偏生又不是泻药也不是毒药,对身体也有益,就是大夫查看了,也只能说是调理内体的。” 芷汀叹气道:“青天白日的,也最好是咱们去了。不好动用旁人的,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可是来日太子妃哪里又闹起来?小姐岂非又受委屈。” 秦韵笑道:“柔妃娘娘身孕已稳固,自然要闹起来,越大越好。” 芷汀倒热茶给她道:“可小姐不是一向行事低调,怎得要闹大了?” 秦韵接了茶道:“不闹起来,柔妃娘娘也够不到太子这张护身符。秦家现在也是如日中天,众人皆知了,太子难道是傻的不曾?秦家的女儿一个个的在这里受委屈,他也不愿失了皇帝信任的这一枚臂膀。况且,秦家,云家,宇文家世代交好。也是柔妃哪个性格,半点没有大夫人那棉里藏针的性子,总是不愿意连累了家人操心,不晓得家里实实在在是她未登高位前的最好后盾。宫中府上,说白了是相互依靠依存的关系。她不用,咱们也不能荒废了。也不想想,父亲可是掌控了这全国钱财的流动与铸造,看着仿佛不那么重要,实则是不可或缺的。就云芹去吧,来日有什么都撇得干干净净的就是。等这档子事完结了,再处置她们。” 云芹拜了一拜道:“奴婢这就去。” 秦韵看着窗户外头,远山青幽。好似要变天了,就将桌上一把轻纱覆在面上:“芷汀,长姐现在心里定是不安,咱们去看看。可不能伤了我两个侄儿。” 芷汀起身取了一套青色的衣裙来,正了发髻。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头去,偏生下了雨。芷汀又去取一把紫竹骨油纸绘花草伞。秦韵蒙着面纱,伸出右手停在雨中。 这里所发生的事儿,一样不露的落入另一个人的耳中。秦韵与芷汀都未曾发觉,东宫高墙角塔上,有人看着自己。 芷汀张开雨伞,将顺手取来的一把革丝刺绣了紫藤萝的八角团扇给她。两人踏雨而去,落成雾蒙烟雨里一幅令人心疼的画卷。 柔曦尽力平息着自己的愤怒,里头还有无奈和忍让。云杉回话回来,脸上也带了伤。太子妃道不再追究,令她好生管束自家人。见秦韵来了,命人斟茶。 秦韵脸上未被覆盖着的地方是点点淤青,柔曦见了,愧疚之色铺满心绪,将行礼的秦韵扶起来道:“到我这里,倒叫你受委屈了。早知这样,便不该莽撞命你进来的,原是我的缘故。这会子,妹妹怎么不好好歇着?” 第237章 眼神 柔曦头上的步摇端庄华丽,黄金铸造得沉甸甸的珠子压住了她本来的容色。倒让人有些不忍心,秦韵放下扇子道:“娘娘心善,妹妹是怕你心有不安,忧思伤神。这点子委屈不算什么的,娘娘要以身体为重,万万不能为了我而心情郁郁。” 柔曦抚摸了一下她的面纱道:“难为你了,这会子还这般为我考虑。现在我身子大安,方才还在想着,你来了半月了,过几日好些了就命人送你回府。” 秦韵玩笑道:“娘娘这就厌弃妹妹了,几日就盼着我回去。我还等着给我这两个侄儿做几身衣裳,给娘娘调理好身子呢?” 柔曦听了,本想安慰她的话脱口而成:“什么两个侄儿?” 秦韵道:“本想早些告诉长姐,又怕自己断错了。现在胎像稳固了,身子也好了。我也确定了,长姐肚子里是双生子,且极有可能是一男一女,凑的一个好字。儿女双全,可是咱们一家子的福气呢。” 柔曦激动不已,双目含泪温热的泪花,是为母亲的骄傲和欢喜。欣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双生孩儿,还是龙凤胎儿?” 秦韵笑道:“来的时候也不确定,仔细观察了这半月,可确定无疑了。妹妹的医术是母亲教的,到如今也看过近千病人了。姐姐大可放心。以后月份大些了,太医也能确定的。” 由着屈辱带来的不痛快和难过被这一消息一扫而空。 柔曦欢欣不已:“这都是妹妹带给我的好运,以后这两个孩子,定要好生孝敬你。” 秦韵笑道:“竟说笑了,为子女的第一要紧是孝顺她们的母亲。”顿了顿又问道:“云杉这丫头可还得力?” 柔曦看着立着的云杉,又看着秦韵道:“那丫头话不多,做事也细致得力。难得是聪明又隐忍,低调不张扬。是妹妹调教得好的缘故,我看着几日这里放出去几个人,就让她做个掌事。” 秦韵笑道:“不是我调教得好,是她们自己勤奋。能得长姐看重,便是她的福分。有她服侍着,家里也放心。” 两人闲话几句,又做起刺绣来。 一时天色渐晚,柔曦又留她用饭。秦韵见云杉得力,也放心不少。闲话一会儿,才回去西苑。 雨停,风止,步慢,静。 灯暗,天阴,窗开,冷。 三人正上楼,秦韵便令她二人去休息,不必伺候着。云芹与芷汀将灯交给她,各自下楼回房去歇息。 秦韵看了一方云层厚重的暗色天空,正是乌云压城城欲催,一时的寂静仿佛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开门入书房,正欲点上各处灯火,却见窗户是开着的,窗前立了一个修长挺拔的影子。那影子是自己熟悉的,近来却有几分陌生。 巽恬回头看他,露出久违的缄默而释然的笑。见到她面上的纱巾,当即变了来脸色。 秦韵将手上的琉璃灯挂在墙上,取了里头的灯柱。走了几步,就近将身侧的灯架一盏一盏点明:“你来了。” 巽恬背对着窗户看着她点着灯的身影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来看看你。” 这样简单平常的话,正如两个极为熟悉的人时常有的言语一般。仿佛只是一家子人,离开了一会子,照常问候一般。 秦韵点好了灯,走道桌前坐下道:“今日喝了很多酒么,身上马上琵琶的气味,太浓烈了。” 巽恬缓缓走到桌前,就着她身侧的凳子坐下道:“我以为你会说,这么好的酒,怎么不留些给你。” 秦韵将桌上的茶倒了一杯给他,起身去书架上取了一枚小瓶子,取出一粒药丸放到他面前:“解酒的丸子,能护着肠胃。我许久不贪杯了。喝多了酒,很伤身。” 巽恬就着茶把药丸服下,低头深沉道:“脸上的伤,可还疼?” 这话才入耳中,顿时有疑惑落在心里。巽恬又道:“灯火这样暗,都掩不住脸上的淤青深紫。伤你的人,我已经处决了。没留下什么让人怀疑的,不用担心。等你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我再处置下令的人。” 震惊之余,秦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早有心里准备,这点事,犯不着要了旁人的命啊。而且,我身边什么时候出了多嘴多舌的长舌妇人了。这样的事儿,也值得落在你这里。” 巽恬看着她,眼里一片澄明和道不出的心疼:“今日我正好在太子处,路上将这些人的闲话听了进去。没有人来我这里告状。而且今日,不想听你谈正事。只想知晓,这段时日,你过得如何?” 秦韵收起了疑惑,又因为自己的莽撞怀疑而有愧色,道:“一切如旧,挺好的。倒是你,我隐隐觉得你的眼神,与从前不同了。从前是暖的,现在每每见你,只觉得寒凉迫人,不敢直视。我想有的事,你愿意说,我也不必多问。” 从什么开始觉得自己最信任的人,开始变了呢?仿佛不是很久。这变化,又仿佛不是一日一日潜移默化的。倒是像湖底潜伏很久的兽,渐渐浮出水面。而渐渐流露出的,是他眼神的里温热的变化,一点一点冷却了。而自己内心里,是抗拒对这种变化的感知的。 或许是别的事情吧,或许。 巽恬拍了下她的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暖,柔和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从过往的回忆里被惊醒,秦韵惊讶的看着巽恬:“是我分心了,想到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巽恬恢复了过往的样子道:“我来是带你出去走走,有一片不错的湖。” 秦韵看着外头未关的窗户:“看起来要下雨了,我们现在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巽恬突然极认真的看着她道:“现在去,三个时辰能到,明天晚上回来。相信你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秦韵正欲起身去更衣,谁知外头闹了起来。听到喧哗,秦韵对巽恬道:“这里不宜久留,师哥你先走吧,这里结束了我再去找你。”说罢,就走了出去。 巽恬摇摇头走向窗户边,离开了。 第238章 夜间喧哗 外头已经不是白日里的哪个掌衣了,带的人也更多些。云芹,云杉,芷汀在楼下拦着不让进来。秦韵下去,唤着云杉过去。 云杉说了来人又要搜查,秦韵手里握着方才下楼取的皮鞭道:“你去娘娘哪里,去告诉娘娘命人去请太子殿下。你陪着人去找,遇到阻拦的先教训一顿再说。” 云杉立时跑去柔妃的宫殿里。 秦韵挂上鞭子,到众人面前。 柏枨是太子妃的亲信,见秦韵过来,让众人退却。自己拜了一拜道:“奴婢太子妃殿下一等掌衣柏枨,拜见四小姐。” 秦韵冷笑一声道:“柏枨掌衣,你大晚上的带了这帮子人来,连柔妃娘娘也未曾拜见,就直接闯本小姐的住所。未免太不妥当,白日里你们奉了太子妃的旨意来闹了个天翻地覆,怎得现在又是奉了太子妃的旨意来?一日之间,几番搜查。真真是东宫的待客之道。” 柏枨又拜了一拜道:“小姐严重了,白日里来的人不懂事。娘娘知晓后已经杖毙了她们。只因下午太子妃殿下腹泻不止,又有人看见四小姐身边的人路过过膳房,接触过太子妃殿下的食物。太医诊断,是有人蓄意投毒。奴婢奉命来查,也好还小姐一个清白。” 秦韵道:“芷汀,云芹你们过来。” 二人过来后,秦韵侧身对着她们问道:“你们二人可有投毒?” 二人当即跪下道:“小姐明察。奴婢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太子妃殿下啊。” 秦韵又问柏枨:“柏枨掌事方才说看见有人接近过膳房,不知说的是她们哪一个?” 柏枨以为她欲拖延时间,便道:“不拘哪一个,奴婢受查过后,是非黑白,自然分明。” 秦韵令跪着的芷汀与云芹起身,退了一步,悄悄道:“芷汀,一会儿好生护着娘娘。”又对着柏枨道:“掌事要搜,本小姐也不能拦着。未免同样的把戏再落到我头上,进去搜的人本小姐也要搜,免得夹带了什么罪证,平白让本小姐担了罪名。” 柏枨笑了一下道:“四小姐,奴婢尊您一身小姐,您也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这是东宫,殿下是君,您是臣,这样疾言厉色的拖延时间胡搅蛮缠,是否是又不尊不臣之心?还是仪仗是柔妃之妹,胆大妄为。” 柔妃着急而来,喝止道:“放肆,胆大妄为的是你们。纵然是要搜,也得拿出凭证来。” 众人见她来了,低等服侍的人都跪下行礼道:“参见柔妃娘娘,娘娘金安。” 柏枨行礼后道:“娘娘怎么来了,一点小事。奴婢们查过就分明了,若是迟迟不得分明,于小姐的声誉也是有损。事关太子妃殿下被谋害,这罪名谁都担待不起啊。” 柔曦江秦韵护在身后道:“若你们拿出人证物证来,本宫自然放你们进去。若是拿不出来,本宫今日上奏陛下,也要辨个清白。” 柏枨见这般纠缠,冷了声音道:“人证已有,物证自然是要查了才有。伺候柔妃娘娘的人何在,你们若不请开娘娘,有半点闪失,便按宫规杖毙。娘娘,奴婢劝您还是放奴婢们进去,若是伤了您,可如何是好啊。” 秦韵对着柔曦道:“娘娘,此事我自会解决。您先保重身子。”又命芷汀道:“还不扶娘娘去歇息。” 芷汀来扶着柔曦退到一侧,柏枨见她肚子隆起,步态缓慢,一时明白过来。秦韵向前一步靠近道:“本小姐方才说了,要进去,也得看看你们是否有夹带。” 柏枨见她有恃无恐,心生一计,退了一步暗示了身侧的人,借故推倒柔曦。有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搜,有阻拦的,且扣下。” 几个人便往房中去,柔曦正要上前阻止,柏枨身侧的人却慌乱的往她那方向冲。秦韵抽出鞭子,往那人身上一抽,抽得她摔倒在地,云芹立时上去护着柔曦。 柏枨见状,边道:“将四小姐抓起来,竟敢在宫里伤人。” 几人上去扣住她,一时押住了。又又几人故作慌乱前去伤害柔曦,都被云芹推打在地,一点靠近的都没有。 秦韵腾出一支手来,一点内力,将柔曦敲晕过去。芷汀忙与服侍她的人将她送回寝殿里。 被架住秦韵,楼上下来的人捧着一枚瓶子来,大声嚷到:“毒药已经找到了。” 柏枨见方才欲推倒柔妃嫁祸秦韵的计策不成,正是恶狠狠的看着秦韵道:“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看你如何抵赖。太子妃殿下有令,秦小姐手脚不净在先,投毒害人在后,按宫规当废去双手,杖刑一百。现在有打伤宫人,便同白日里一样先打二十,再行发落。” 秦韵见到哪个所谓物证并不是自己的东西,便大声道:“我哪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你们陷害我。你们陷害我。那东西定是你们带进去的。” 顿时有人取了板子来,押住她的宫人在她腿上踢了一脚,将她踢倒在地。腿上的疼痛尚未缓解,又被死死按住她,板子打下来,疼得秦韵几乎要破口大骂。板子打了七下后,外头身穿龙纹白裳,头戴双龙戏珠金冠的太子与四皇子立在外头。 太子见状呵斥了一声放肆。众人皆跪下参拜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四殿下。” 秦韵倒在地上,疼得面色发白。 见秦韵正受杖责,众人一起身,四皇子便径直上去扶起秦韵。芷汀将柔妃放下后,赶来瞧她。见四皇子将她扶起,于理不合就前去拜了拜接了秦韵靠在自己肩上。 太子冷眼扫过众人,众人见了都不敢抬头。 太子道:“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这样喧哗吵闹,施以杖刑。” 第239章 夜间喧哗 柏枨跪在下头,颤抖道:“娘娘白日里丢了东西,没想到东西在侧妃娘娘妹妹四小姐这里寻到了。娘娘想着许是不懂事的丫鬟就未曾计较。没想到下午娘娘就病倒了,太医诊断是有人投毒。偏偏有人看见四小姐的人接近过娘娘的饮食。奴婢们奉娘娘旨意来查看,谁知四小姐横加阻拦。还出手打伤了几个宫人,连侧妃娘娘也受惊昏聩。四小姐大闹起来,奴婢按着娘娘旨意搜查,果然查出了毒药一瓶。四小姐屡教不改,奴婢等才奉命责打她,以示惩戒。” 秦韵疼得说不出话来,满头大汗,发抖道:“胡说八道。” 正要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四皇子见她这样,对着太子拜了一拜:“殿下,臣弟与四小姐相熟,深知小姐为人。偷盗或是投毒,小姐不会做这样的事。其间或有隐情,请太子殿下明察。” 云杉乘机出来,噗通跪下道:“不好了殿下,柔妃娘娘孕中惊吓晕倒,太医迟迟不到,恐有危险啊。” 太子惊闻道:“柔妃怀孕了?”复又看着众人道:“你们先退下,此时本太子明日会彻查。今日来叨扰柔妃的宫人全部仗责二十。四小姐放心,此事定会查清楚还你个明白。” 秦韵忍者疼痛拜道:“多谢太子殿下。” 四皇子见状道:“多谢皇兄主持公道,娘娘身子要紧,臣弟先行告退。” 太子转身便去了柔妃的正殿。 四皇子看着秦韵道:“四小姐,一会儿太医来了,命他瞧瞧你的伤。” 秦韵苍白这脸缓缓道:“四殿下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哪里需要劳烦太医。” 四皇子心疼道:“我命人送上好的药来。先告退了。” 秦韵对着云芹道:“取身更换的外裳来,还有内服的止疼药,与药箱,我们去看看娘娘。你们不必担心,只是青紫红肿,并没打破血肉,几天就好了。” 换了衣裳,吃了药。芷汀扶着她,云芹带着东西。 殿里的人见她来了,都行礼道:“参见四小姐。” 秦韵同芷汀云芹对着正坐在床边守着柔曦的太子行礼,低头掩去眼睛里的嘲讽。走到床边看着柔曦脸色微白,道:“纳兰,这里不要有太多人,三四个人就够了。太多人在这里对娘娘身子不好。”复又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御医未到,娘娘的身体与皇家子嗣不容耽搁,请容许臣女替姐姐查看一二。” 纳兰当即跪下道:“殿下,这半月娘娘的身体都是四小姐在照顾,很是妥当,请殿下准奏。” 太子看着她身后的医药箱子道:“既照顾着柔妃,便辛苦小姐了。” 秦韵屈膝行礼,面色苍白的走向柔妃身侧握着她的手腕探了脉搏,又在她脸上抚摸查看,按压人中。秦韵道:“这是突然惊吓导致的惊孕昏厥。娘娘有身孕三月半月,好在身子一向康健,胎像稳定。母子尚无大碍,只是双生子始终让母体疲惫些,你们快去备些加糖的热汤,牛乳,并一碗清水。”说罢,取出一枚银针,扎入眉心的穴位。按摩了一会子,柔妃便醒了过来。 看着秦韵道:“妹妹,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秦韵安慰道:“娘娘放心,妹妹一切安好。太子殿下来看望您了。” 太子忙握住她的手道:“柔妃,我在这里。不必害怕?” 秦韵身子孱弱,便道:“殿下,娘娘。若无事,臣女先告退了。” 太子见她虚弱无必,看着纳兰道:“送四小姐回去,一会儿让太医去请脉。” 太子将柔妃扶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纳兰端来一碗热的牛乳,描金瓷器上蒸腾出温热暖意。太子温声道:“将汤药给我,你先下去吧。”又将牛乳一勺一勺的喂给她,柔妃咽下甜的牛乳。呆滞着,顺着眼角流出两行清泪。 这样的时候,没有比眼泪更好的武器了。多年夫妻,竟然也要这样算计,连平常的恩情都得换成筹码。 太子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心疼她受的委屈与怀了孩子也要战战兢兢的恐惧,眼里脉脉温情的问道:“怎么哭了,可是因为近来朝廷事物繁忙,没能多陪伴你的缘故?” 半碗牛乳下肚,才恢复了体力。端着最得体也最让人心疼的语调靠在太子的肩上道:“殿下忙碌,臣妾怎能不懂事埋怨殿下。只是今日若非是殿下前来,只怕臣妾要同妹妹一起蒙受不白之冤了。” 太子放下碗,半搂着她,用自身宽厚的肩膀给与她最依赖的坚定与底气,“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明日一定还你们个公道。柔儿如此隐忍都是为我,为我们的孩儿。孕中不宜伤神,快别哭了。如今可是做母亲的人了,只是柔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柔妃靠着他,任由他捧着自己半握的手掌,挑动着他单薄的关心和微茫的情分,话语里意图刺激他旧年的薄情,企图令他心痛,好铭记着今日的情分,“原来是胎像不稳,不好说出来,怕各处来贺,过于劳动伤了孩子。臣妾身子一向不好,原也不知有了身孕。原是妹妹来陪伴我,她是大夫,医术在家中也算尚可,一时见我茶饭不思,请了脉才察觉的。臣妾身体孱弱,也是旧年伤身的缘故,妹妹替我调理身体许久,才保全了孩子与臣妾。求殿下万万宽囿臣妾隐瞒之罪,臣妾实在是害怕。” 太子一身华裳,听了这话,何尝不知是东宫嫉妒之风的缘故也明白自己旧年未能好好照顾教她一直委屈,连带着身体一直不好,便安慰道:“柔儿,我向你保证,咱们这对孩儿定会安然无恙,平安健康成长。只是四妹妹保全了柔儿母子,也是皇家的功臣,明日定要好好赏她以作嘉奖,好安慰她今日所受苦难,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冒犯你们的人,定当不留。” 第240章 受伤 柔妃又哭了几声道:“臣妾不求殿下赏赐她金玉财物,只是万万要还她清白。她不会做那样的事,今日受了这样的屈辱,来日可如何做人啊。” 太子点点头安慰道:“方才见她受了伤还一心关心着你,四小姐是忠孝之人,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明日,我会安排人彻查,还她清白。” 柔妃温柔似水,以自己的得体衬托太子妃的狠辣,“臣妾谢殿下恩典。也求殿下为咱们的孩子积累福德,查清楚后不要牵连旁人。” 太子喜她这样识大体,理解自己的难处,尽数答应了。 一时太医来了,请脉问安,与秦韵所述之状一般无二。太子妃安排去的人,尽数被打了板子。只有掌衣一向的脸,又实权在握,太子身边的人将她暗暗被放了。 太子妃腹泻了半日,本就精神气短,此番听得柔妃有孕,一时气得面色惨白,许久未能缓过来。 柏枨跪在床前,着急道:“娘娘,太子殿下他留在柔妃殿中了,并下令彻查今日之事。” 太子妃沉着脸,面色由惨白变得铁青道:“好啊,本宫是太子的正妻,被人暗害成这样,她却陪着那狐媚子。好好的,她怎么就有身孕了,以前太医不是说她身子亏损,极难有孕吗?废物,都是废物。” 柏枨跪着,不敢多辩解什么,抬头看着她道:“娘娘,如今咱们如何是好,若是真彻查了,只怕会连累娘娘声誉,如今柔妃身怀有孕,只怕太子殿下为了她腹中孩子,要给他们姐妹出气啊。” 太子妃头发散着,一身冷汗,额头上贴着几缕湿透了的头发,靠着枕头道:“那就彻查,本宫受了这样的苦,由得他们查去,我倒看看,她们姐妹这样陷害本宫还就这样算了。” 柏枨见她气糊涂了,便分析安抚道:“娘娘,若是平日里殿下自然是向着娘娘的,如今柔妃有孕,殿下不由分说就先打了娘娘派过去的人。只怕会偏私柔妃,娘娘虽然受了天大的委屈,柔妃姊妹也有莫大的嫌疑,可是若真的彻查,只怕对我们并无益处啊。” 太子妃听了,缓了精神喘了几口气道:“事儿也做下了,难不成现在要本宫收手,东西查了出来自然是兜不住。不如咬死了,难不成为了尚未出生的庶子,还能治本宫的罪不成。能怀上算什么,生得出来才是本事。” 柏枨摇头道:“不可啊,娘娘。若是咬死了,只怕会伤了娘娘与殿下的情分。到底太子还是顾念着柔妃娘家对殿下的忠心,娘娘请万万平息怒气,顾念大局啊。” “那你说怎么办?要本宫忍了这口气?” 柏枨复道:“娘娘,今日的事大可推到被杖毙了的柏芙身上,只说是一场误会。太子殿下有了台阶,定不会多加深究。也不必担心伤了您与殿下的情分。” 太子妃本是虚弱透了的人,禁不住折腾便答应道:“办得利落些,过些时候本宫再看她猖狂。不过有件事你且去办明白,本宫要她姐妹二人声誉扫地。” 待柏枨去办事了,太子妃才放下往日的骄傲,掩面哭泣起来。她何尝不是天之娇女,家中最得宠爱,虽然自小嚣张惯了,可是也盼着嫁一个如意郎君,做一对神仙伴侣。没有被许配给太子之前,她的父亲一早说过,凭程家的地位,夫婿不敢对自己不好。嫁与太子后,成了一国未来的主母,尊贵无比。可是太子容她忍她,乃至于宠爱她都没有半分真心。这才是真正的羞辱,比起其他妃妾,其他妃妾尚得过他真心的喜欢,连看她们的眼神也是温柔的。只有自己,眼神永远是冷的。既然这样,自己何不过个痛快畅然的日子。 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夫婿,怎能没有情分? 西苑里秦韵上了药,仍然是痛得不行。 云芹端了冰块来,亦不敢冰敷太过,深秋冷夜怕她感染风寒。芷汀将太医请了回去,又去了花园里一趟。 秦韵面色难看得紧,趴在软踏上覆盖着轻软的蚕丝被子,算是保暖,令云芹道:“将窗户打开吧,有些闷。”见到芷汀开门进来,端着托盘并一把小银并刀:“那是什么?” 芷汀坐在她身侧,取出刀子,又将灯点了两盏道:“龙舌兰,大柱的草本芦荟。奴婢记得花园里,有这样的东西就去割下几匹大片的。祛瘀止痛,效果最好。” 芷汀将皮削去,切成长片,对着云芹道:“云芹,来帮小姐褪去衣裙。”云芹快步过来,缓慢掀起被子,轻轻的褪去覆盖着的裙摆,生怕一个动作她的疼痛就增加几分。 见着眼前的两个人这样心疼,面上说不出的难过。秦韵蹭了额头不断渗出的淡淡汗珠,“敷上这个,消肿镇痛,大好也不过几天。总算可以好好睡几天了,也不是坏事。现在倒是饿了,有好吃的鸡汤且来一碗,补一补。” 芷汀憋着一肚子火,心下烧得灼灼干涸,“奴婢定教她付出代价,不让小姐白受了这份委屈。三五日里,让她死得毫无蹊跷。” 这样的紧张,秦韵心里是理解的,多年相处,几人之间早就不止于主仆君臣挚友,若是她们平白受了委屈,只怕自己下手会更狠,可是无论今日受了多少板子,也不能因此动摇大局,“太子妃,现在不能动她。否者一场大的波澜下来,咱们苦心布局便会受损,重新安排又不知要耗费多少精神。于秦家必定有灾,于太子失了镇南大将军的平衡,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变动。往日虽知道太子妃跋扈,也未曾想到会这样嚣张。仔细想来,也是家里过于宠溺的缘故。咱们既来之,也该则安之。” 沉静片刻,由着翻起的着急掩盖的理智才浮出水面,“小姐说的事,是奴婢莽撞了。待局势能被我们掌控时,自然有她的好果子。且奴婢瞧着,若是太子只看重她家襄助之力,这样嚣张跋扈的女人,真真蹦跶不了多久。” 第241章 受伤 芷汀上了药,见她眼神如锋利的刀,严肃不可抗拒。听她笑中镇定威严道:“控制一介妇人,一介稚童总比费尽全力去笼络一个野心勃勃贵妃与皇子强。今日虽伤,却算得了她真正的信任,倒也划算。能多踩一条船,便多一条路。” 这样的眼神与勃勃野心,自幼也是见过的,如此倒让芷汀想起故国那位权力巅峰的人,那位幼年蛇卫不过是提起就胆寒的人。也许传言里,年纪轻轻就暗暗纵横朝野,幕后控制朝野的陛下,当日也是如此模样。 而自己需要做到的,唯忠贞不二,“奴婢这就去安排,柔妃娘娘身边不能没有足够保她母子安全的人。该按旧例一桩三篱。天助小姐,这孩子来得很是时候。” 微风乍起,寒意顿生,秦韵靠着枕头睡去。连疼痛也仿佛减缓少许,“等伤养好了,咱们就回园子里。没有比那里更舒适的地方了。” 芷汀收了托盘等物件,关窗灭灯离去。 谣言四下流传,仿佛随风而起的精灵由一处闺阁红窗传入另外一个闺阁红窗。京中贵女们丝帕掩住的笑意里,全是对秦家姊妹的嘲笑。这样的嘲笑与人与人之间交谈后就变得更为夸张的内容传不进东宫的红墙。 也有稍微良善的旧友知晓她的为人,却不能辩驳。只感叹她的处境艰难,有这样的名声在外头,连婚事只怕也艰难了。而东宫院墙深深,如韶郡主等一波女子也进去不得,对于她的情景实在是轰然不知。 秦韵呆在西苑中养伤,立冬那日太子妃近身掌衣前来致歉,还了她的清白。过往种种,牵强附会的嫁接在白白打死了冒犯了她的哪个宫女身上,由着这事又没了一拨人。 柔妃本想追究,却见太子态度缓和,颇有包庇之状。连秦韵也安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胎要紧。”不免也小事化无,不再追究。 凌霜亲自送来过冬的大毛衣裳,各色饰物。亦是盼着她回去主持大局。 秦韵趴着几日不能坐立,慢慢也走动起来,散尽淤血恢复正常。偶尔四皇子借故过来看她,亦是告诫宫中下人不得怠慢。两人旧时相识,也能聊上几句,闲话家常。 上次见她院中株植枯萎,无甚生机,便命人送了几盆长青盆栽来。 秦韵看着青竹,矮松,绿柏,香樟四种树颇有生机,笑道:“四殿下以前喜欢花红满枝,或者俊鸟鹦鹉。如今爱好怎得不同了?” 轩辕瀚摇摇头,堆了浅淡的笑意,直看着她,“鲜花虽美,生命却短暂。不如松柏竹樟,坚韧不拔。熬得过漫长寒冷的冬季,也守得住春夏温热艳阳。” 他暗蓝的水纹袍子在微风的院子里轻摆,张扬着两国皇室融合而成的俊秀容颜,年轻富有活力。却并不直接,有掩藏不住的欢欣与尽力克制的炙热,正如人们看到的那样温润。 秦韵思虑飞得老远,呆在门口远远的看她,是同族微弱血缘的怜惜与羡慕。半响才回答他:“殿下是想说,熬得住冬日严寒,才能迎来春暖无限?” “小姐聪慧,自然明白。” 凌霜将东西清点入库,捧了一件红詹大毛披风来。轩辕瀚告辞离去随太子去太医院。 凌霜将袍子给她披上,见她盯着竹子不动。便对着忙着的云喜招了招手:“喜儿,拿剪子剪一支竹叶放入菩萨的玉净瓶里供奉着。”又取了隔了厚厚棉絮的汤婆子给秦韵暖手,“听芷汀讲,最近四殿下到小姐这里很勤。可是有什么缘故?” 秦韵捧着暖和的汤婆子笑道:“他请我斟酌太医们开出的方子,或许派上了用场,便来的多了。再说了,也没有长辈将晚辈拒之门外的道理,孝敬我原是应该的。” “小姐,七八岁的差距,您也太托大了。何况人家也不知道这层,若是有了什么旁的心思可不好。” 秦韵嗤笑出声,“差一天也越不过辈分,而且我看着他倒是有几分君子之风,并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是个知恩图报的。” 凌霜垂珠步摇晃在耳边,兔毛的绒花动人可爱,一身冬日的蛋黄团绒衣裳,缝制了一层白白的兔毛,衬住她因为长久未能休息好而略显暗淡的皮肤,劳累至极连眼角也有了几分微小的细纹,须得厚重的脂粉才能掩饰,“太医们开不出好的方子么,四殿下还特地请小姐斟酌药方。” 秦韵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侧身看着她道:“太医们医术自然是最好的,否则也不会安坐太医院。只是医道二字,又怎是遍读医书就能成的,他们服侍宫廷多年,自然熟悉各种富贵病与劳作之症。少治百姓,自然就不必才入宫廷时医术精湛了。民间哪里时时都有上等好药纵然方子不错,药性也未能如预期一般。” 凌霜会意,“小姐说的是。一年只对着几个熟悉的病人,医术难免退了几分。” 秦韵想到曾见过的那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郑重着继续道:“寻了我,想来是因为素娥多年游医,平定江北瘟疫的缘故。可惜了这样的一个金玉人物,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府上四时供奉,得添一倍才好。有用无用,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天色微青欲雨,又是一场初冬彻骨寒。 秦韵立在书房案前,放下手里的汤婆子严肃道:“什么要紧事要亲自来,人都打发出去了。” 凌霜跪下道:“奴婢有两件事不得不来禀报,请小姐做主。一是南方疫症殃及咱们的人,咱们安置在苏城的人竟然没了大半,虽有不妥查下来却并无破绽。此事奴婢与众人商议了,目前有两个办法解决。一是从别处安排人去,只是耗时良多,将南江西两省担下了咱们大半势力,盐铁航运所涉太多,咱们损失会极大,但人都是咱们的人。二则,由移星宫的人接手,以后将诸人收编过来,两省布局他们是出了力的,维持起来快,损失能少许多。只是毕竟是江湖中人,又非小姐所控,奴婢有些担心。第二件事,此次瘟疫,有些古怪,仿佛人为。只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事奴婢与晁枢商议了两个应对之策,一是由重楼去清查。二是借朝廷之力清查。” 第242章 求佛 秦韵面上隐隐白雾,眉心皱起,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神色,唇上也没了血色。“若失二省,如伤我心脉。若失盐铁,如废我手足。你们可查明白了,死伤大半真是巧合?” 凌霜跪着,意图以沉默压制房中的压抑,“已经查清楚了,的确是巧合。偶然间被波及了,疫症暴民是针对知州官员,却累及我们。” 秦韵忍住顿生的怒气,平复后道:“其它地方的人都各司其职,贸然调离费时良多,万一露出破绽,只怕会损失更大。你亲自去找圣君,请他安排着接手一应事宜。里头到底也不能没有我们的人,你调教好的人也安排几个进去。瘟疫一旦蔓延,实在不可控制。已经废了的人,处置妥当吧。从咱们的账上支出十万黄金,有接触过的,先尽力救治。不能再动用我们的势力去查了,推给朝廷。不干咱们的事,一怕。命晁蒂从月氏赶去江南,一旦安稳就接手所有二省事务,收住移星宫的人。” 凌霜拜了一拜,“奴婢这就去安排。”临走才想起一件事来,问她道:“小姐,冷玉回来了。依旧在园子里,小姐计划何时回去呢?这里,她并不方便来。她手头的事,小姐也得听她禀报了。” “我算着,等我好了柔妃胎像安稳,就可以回去了。我这里有几本书册,一时忘记了,你给少夫人带回去。行事小心,别令她起疑了。” 凌霜走后,芷汀才敢进来。“小姐,钰珍郡主让人传话了,一会子来看你。不知何事,这样着急?” 秦韵转身回去房间里,“备些茶点,等她来吧。” 芷汀见她眉头紧锁,烦心郁结,也不知是什么事故。待他坐下后,才点了从前制的玫瑰香。云芹见她指了指妆奁,便将盒子取来,一层一层的珠玉耀目。里间一枚檀木长匣,卧着一串砗磲项链,看着并不名贵,行家里手才能辨识得出来,那是不知多少年岁月打磨才能得的玉化砗磲。 秦韵将三尾凤凰的项链握在手里,借着玉的温润坚韧质地弥补上内心的不安和惧怕。 镜子上映出她的容貌,洁白光滑。仔细看身边的四个人,眼角已经有了浅的细纹。 而回忆深处不愿意记忆起来的旧事,亦然历历在目。手臂上狗牙的咬痕淡了许多,昭示着她尚有记忆幼年是怎样的凄苦。若非自己血液里带着的剧毒,或许早就在与那条黑狗争抢讨得的半个馊馒头时,被吃掉了。馒头入了自己的肚子,毒死的狗入了旁人的肚子。也是机缘,才有自己的师傅亦是父亲见救治那家人,从而来寻自己。 就差一点,人贩子见自己手臂伤了,正想折断她的手,好看着更可怜些,骗得更多饭食。彼时高烧不退,是师哥将自己抱起,离开哪个自己有记忆来就挨打受饿的地方,也因着常年的饥饿而生得矮小,以至于卖不出好价钱,没有沦落到更凄惨的地步。 直到后来被尊为公主,靠着自己不要命的性子,在金吾卫的训练中浴火重生,得到权势。都会再午夜梦回里,感受到当时的饥饿与寒冷。失去亲人与安定的恐惧一直缭绕着,不曾退却。 芷汀取了热的帕子给她,压去眼角的泪水。“小姐想什么?眼睛怎么红了。” 秦韵取了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口道:“钰珍郡主要来,你去找纳兰,亲自去一趟膳房,看着她们准备些郡主喜欢的菜色。娘娘一会子还要歇午觉,不要惊动她。过几日咱们要回去了,你悄悄的传达给纳兰。” 云芹捧了浸泡了竹叶的热水来,“小姐,地藏经已经备好了,您浸一浸手便去礼佛吧。” 地藏金身肃穆,谛听却慈善。秦韵跪在菩萨前,手持佛珠,恭谨叩拜,“信女南荣堇月,求菩萨超度冤魂。信女来日,定为菩萨塑金身以感菩萨慈悲,常以鲜花供奉。亦愿菩萨之孝,庇佑我母,身安体泰。” 云芹退了出去,正遇见回来休息的云杉。两人回房去取厚衣裳。云杉听云芹说起秦韵礼佛,好奇问道:“小姐礼佛?咱们不是不信神佛之说么。” 云芹取出一件芷汀给的鹅毛衣裳给她,“我前几天也问了小姐。谁知她说,‘无论神佛真的存在与否,我信的拜的是我心里的佛。灵验与否不可察,但求我心安宁。’” “这口气倒是小姐说的,没差儿。不说了,一会子该醒了,我去娘娘哪里候着了。” 钰珍豁然而来,宫人来来往往搬着各种盒子。厅中桌上排开三层,又有各色瓶瓶罐罐摆着。宫人渐次退去。 钰珍一身暗红色冬装,裁剪得贴身灵动。窄袖绒毛,衬着上头的细密刺绣而成的玉兔,蝙蝠,牵牛叶子,全是吉祥好意头。一头乌发束起,披着长鞭子几许,盖在背上,又一重保暖。头上素银铃铛饰物简单别致,秋天过了,面上贴着两团婴儿肥,观之可亲。笑容天成,仿佛人间所有烦恼都被一扫而空。 钰珍见秦韵呆在门口,素色紫袍,冬衣宽大,更显得她弱质纤纤。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又比以前见到小了一圈。由此可知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秦韵看着这些东西也是哑然,“这么多东西,远远的就问道药味儿了。”说了,向前拜了一拜,按着礼仪拜见钰珍。 钰珍不喜这般见外,又明白这里不比家中那样随意,令一众宫人出去,“听说你病了,我让府里头搜罗了些好药给你送来。” 看着一桌子山珍稀物,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看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什么好话了。” “这里的人果然没一个好的,你别放在心上。过些时日大家也就忘记了。那些长舌妇,我见一个替你教训一个。” 桌上放着许多棒疮药,内服的外用的,一看便知名贵,老参鹿茸却是一点也不上。芷汀端着茶来给她们,见这许多药物也是哑然。秦韵亲自将茶盏给她,“有郡主娘娘这样关心,我一定不放在心上。不过这么多药,我也用不上了。我伤好了,而且过几日就回家了。” 第243章 求佛 欲数落太子与太子妃,又觉得不合时宜,难免要惹许多是非,连累将军府公主府。便安慰秦韵道:“回家就好了,自由自在的。这个地方人可凶死了,也没意思。” 回家就好,秦韵听得这四个字真真触动心绪,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没有家的。这样的并不愿意传染给她,随手取了一枚匣子打开,又看了其它盒子,含了笑意玩笑道:“人形的人参,看这色泽纹路也得百年,上等的老山参,大补啊!真贸然吃了,岂不是补到流鼻血啊。雪蛤,燕窝,鹿茸,你莫不是把你家药房搬空了?” 钰珍噗呲一笑,骄傲道:“年年有人送这些来,我就寻了几样,反正都是大补的。你看你又瘦了,不好生吃些怎么行?” 两人笑话一阵,又说起钰珍遇到的趣事,直谈了半个时辰。一时上了各式点心,膳房听得是郡主到了,菜色也做得十分精致。正是契阔投缘,钰珍见她心情舒畅,便停了戏言问道:“外头盛传你与四表兄熟识,可是真的么?” 话语掩藏了张扬至极的描述,诸多猜测落在心里,一笑了之,“以前我母亲救过他,我们见过几次,不是很熟悉,范范之交而已。” “那你觉得四表兄为人怎么样啊?” 钰珍眼睛瞪大了,满眼的好奇。秦韵忍住笑意道:“看着温润有礼,只是不熟悉尚不知道为人如何?” “那我知道了。” 话到这里,也不能继续就这个说下去。两人闲话一阵,便等着用晚膳。趣友相聚,亦有无数话说。 锦衣华服彰荣耀,万千宠爱在一身。 皇宫中的人,都以为太子妃的荣宠是这样的鲜花着锦,烈火油烹。东宫美人再多,也分不去太子妃的宠幸。里头的滋味,也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嫁入皇家,最初也有恭敬谦逊的一段日子,可是转眼间就有了明艳的如妃,纤柔的莼良娣,家世上尚有襄助的侧妃秦氏,各处暗暗送来的美人不计其数。太子没见得偏爱谁,大多也冷落着。 这对自己来说,更是羞辱了。一年间的期盼才令自己明白,原来自己与旁人并没有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杨家镇南军忠心耿耿,自己的父亲掌十万大军驻守南疆。有这一层在,太子就不会冷落自己。实实在在明白这一层后,就放任自己本来的脾性,管她三七二十一,先图个痛快。 柏枨将手上的翡翠耳环戴着她的耳垂上,自重病之后,连皮肤也比以前好了一些,白皙动人,点上紫红色的胭脂,很是诱人,“娘娘这半月皮肤真好,像刚煮熟的鸡蛋,又白又嫩?” 太子妃按了柏枨的手起身,看着外头丫鬟端来炖好的汤羹:“太子殿下正忙碌着,本宫不懂朝堂之事,合该关心殿下身体。你们可打听好了,今夜殿下不去旁处,只在宫里处理政务。” 柏枨见旁人不敢应答,扶了她的手近身道:“娘娘放心,是殿下贴身太监杜茗亲自来告诉的,殿下为的南方的事愁着,两日未曾去妃妾的宫殿呢。” 太子妃长眉轻挑,看着跪着的合欢道:“鹿脯炖人参,可有先盛在霜瓜里中和了?” 端汤药的合欢是膳房新送来的宫婢,掌事麽麽一早交待了,太子妃性子不好,令自己小心些,“回娘娘,小火炖了三个时辰,再置在霜瓜盅里一刻钟,已经中和好了。”话毕,合欢抬头欲呈上汤,却被太子妃辉煌彩绣惊得呆滞。 只见太妃头梳牡丹髻,绾着赤金九凤红翡八宝珠冠,朝阳镂空金珠五雀步摇垂着意味节节高升三穗步摇,桃花丹凤眼,上扬长眉,朱砂胭脂点红唇,皮肤细腻白皙是丰腴鹅蛋脸,十分雍容华贵。身着缕金百鸟朝凰褃袄,外穿刻丝明黄银鼠褂,腰带上缀白玉阙,玛瑙红珠,下垂正色翡翠撒花折裙。体态略丰满,威严万千。 太子妃尚为开口,一旁的柏枨呵斥道:“你这么看着娘娘做什么?膳房未教导你规矩么,下跪行礼不得直视主上。” 合欢立时端着汤药辩解,瑟瑟而跪,断断续续道:“奴婢见娘娘如仙女入凡,一时,一时,看呆了。不是有意冒犯娘娘的,求娘娘恕罪。” 这番不求情尚好,偏生见了合欢战战兢兢的样子,想起了柔妃柔弱之态,更生厌恶,“你做这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呢?出去掌嘴二十,调教好规矩,以后不许来这里伺候。” 听得她生气,忙有宫人来接了汤,她破袋子似的出去,不一会,就有掌嘴之声传来。屋子里众人皆是一惊,生怕在错了什么。 柏枨见她怒气稍平,跪下整理好她衣角的香囊,“娘娘,不必为这等小事动气。太子殿下还等着娘娘呢,一会子汤该凉了。” 太子妃这才查看了汤,无恙后才传了步辇,往慈宸殿里去。 众人退下,只柏枨服侍着。 太子妃见太子一身明黄四爪金龙蟒袍立在殿中,踱步慢走,手里拿着散的纸张密密麻麻,眉头紧蹙,愁容严肃,灯光之下,疲倦异常。心里难免心疼,数年夫妻情分自然浓烈。行礼道:“臣妾参见殿下,深夜寒冷,臣妾命人制了提神进补的汤药奉于殿下。” 太子见她艳妆华服,将见她产生的厌恶与烦躁压抑住,搁下手里的东西,挂了笑颜上来扶起她,江一双冻得通红的手握在手里,“外头冷,手这样冰。这些事让宫女去做就是,爱妃身体才好,怎能操劳。” 甜笑入心,酿造出蜜来。小女儿的羞涩粉红浮起,却被厚重的脂粉掩盖住,只一双美目里藏不住的欢喜,“虽是小事,臣妾不愿假手他人,殿下尝一尝可好。” 两人依窗而坐,接过柏枨的汤,一口一口的喂给太子。到第四口时,太子喝了半勺,握住她的手,将半勺汤喂给她,又在她丰腴的唇上摸了一把。 第244章 查访 房中正是浓情,暖烟迷乱。 太子妃拍了他的手道:“殿下在看什么,这样愁闷。臣妾见了,可是心疼得很呢。” 太子拨动她的耳垂轻声道:“不知何故,见了爱妃就一点愁绪也没有了。”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上,一场羞涩的笑压低了头,“殿下就会取笑臣妾,没个正经呢。” 太子笑道:“怄你一笑罢了,可不能生气。那里都是药方,治瘟疫的,不告诉你是怕你忌讳着。” 外头有人进来禀报事宜。两人遂正襟危坐,严肃起来。 来人是殿下的心腹嬷嬷,皇后当年的陪嫁丫鬟,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乳母施嬷嬷,简单行礼后,太子忙免礼,“殿下,娘娘,今日英长公主府钰珍郡主前来东宫,这会子才离开。” 太子妃笑道:“长公主府一向与东宫疏远,那混世魔王平白的来做什么?” 施嬷嬷看了太子妃一眼,犹豫道:“是来看柔侧妃宫里的秦府四小姐的,带了好些补品,至于说了什么,人都被打发了,没能探明白。一来三个时辰,弄的宫里沸沸扬扬的。” 太子妃娇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也值得来烦殿下。” “嬷嬷可是有什么想说的,只管直说。”太子打断她的话道。 施嬷嬷别开太子妃,低头朝着太子方向道:“诚如娘娘所言,钰珍郡主得陛下宠爱,诨名混世魔王。可是却与秦家小姐走的很近,暗暗来东宫见她。奴婢是想,外头的传言只怕有几分可信。奴婢命人调查了,这秦家小姐曾几次来往于将军府,而非公主府邸,若只是与郡主相熟,怕也不可信啊。” 太子明白其间含意,却不愿太子妃窥见太多,“嬷嬷且下去吧,孤知道了。” 不免太子妃又酸了几句,哄了一会子,加之鹿肉人参汤的热气上来,亦是无限恩爱。 红烛燃尽,灯油未添。房中剩余的两支烛影颤动着,衣裳饰物散落一地,冬夜里鹿肉与人参造就的激烈,太子妃头发散着,丝丝头发沾染着汗珠贴在诱人的皮肤上,睡的深沉。 太子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爱妃。” 见她半点反应也无,随手将被子给她盖好,独自起身更衣。 太子妃骤然醒来,看着他开门而去的背景,只觉得五味陈杂。难道两人之间,除了礼节与欢好,就不能多一些真心的陪伴么?自己汲汲营营,也不过是想多陪着他。偏不这样认命,执拗上头就对着窗外唤柏枨。 柏枨听了呼唤,忙醒了神从守夜的软榻上起来,快速进去,见一地衣裳而自家主子双目无神的看着门外,“娘娘,殿下或是有公务也未可知啊?” 太子妃冷笑道:“什么公务,老样子罢了,横竖今夜是不回来了。服侍本宫更衣,本宫倒瞧瞧他忙碌的是什么,柔妃没事能哭个几嗓子,难道本宫就没委屈可以哭上一哭了?” 柏枨给她穿上暖和的衣衫,又着斗篷,温热的蔷薇红糖水直饮了四杯才出去。 太子出了寝殿,直去了书房。暗卫叶台立在下头等着。叶台跪下行礼,太子令他起身道:“想必施嬷嬷让你查的,已经有了结果。” 叶台垂首躬身拜道:“回殿下,确已查清。这秦家四小姐的来历奇怪,且与将军府有所联系。是否受秦褰所指使,尚不得知。” 太子坐下,背部挺得僵直,“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又与将军府有所牵连?” “经查,秦府四小姐秦韵是秦大人外室所生。生母曾是京师名妓,后游历江湖,在江湖上有仙医素娘的名号。死于江北瘟疫,临死前才传信让秦府接回秦韵。本来这秦韵在江北近乎病死,仙医素娘临死前却拟出药方,救治了一城染瘟之人,自她死后,当地的人无不善待秦韵,视为救命恩人。后回京遇险偶遇蒙大将军,得其所救方保性命。后秦韵呈上素娘所传药方,算得军功。得了蒙大将军赏赐,不知怎的后来却和钰珍郡主相熟,与将军府来往密切。有人曾见着贵妃宴会上,二人单独相谈甚久。” 太子不解,“既然是与钰珍郡主熟识,为何不是与公主府来往密切,而是将军府?有军功在,多问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正是不合理之处,且蒙将军赏赐未绝,曾几次设宴宴请秦小姐。都知蒙大将军不好女色,如此看来传言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太子将手里的把玩的玉麒麟放置在桌上道:“谣言四起,秦府竟然不管么?” “秦大人偏私子女,也是人尽所知。特别是这位外室小姐,更是偏疼。或许是不忍责罚,再或者意图高攀也未可知。” 太子回想起秦褰种种,既有嘲笑又有一二分羡慕道:“朝中清流官员里,他也算独树一帜了。旁人的家里没个安定,家中争斗频繁,妻妾嫡庶你来我往毫无消停。御史台年年传这些碎事,倒他家里干净,妻妾子女间从没有什么给外人说的。柔妃处事,或是受她父亲的影响。一碗水端平,实属难得。于公而言,银监司从未有过大的纰漏,底下也是人才济济,父皇信任多年,他也算德才。” “秦大人虽是侧妃娘娘生父,倒未曾在公事上有所偏私。前年御史弹劾太子,他于朝堂道说了殿下许多不是。可去岁太子受人诬陷,满朝又是他领着清流官员据理力争。如此行为,倒令人猜测不透了。” 太子笑道:“旁的人是因为被重用了,权衡利弊才不敢偏私。他则是先不论利弊,只看公理。如此才得信任,虽官职不高,说话却是有人信服的。门生倒是多,可惜都学了这个硬骨头的脾性,现在也不合适收来用。” 叶台复躬身抬头道:“殿下,属下以为长公主在陛下心里地位不同。蒙家三十万大军历代效忠,军纪严明以蒙将军马首是瞻。若是能支持殿下,朝中其它人定会见势归顺。” 第245章 查访 太子叹气,复又直了身道:“长公主自父皇登基后从不轻易过问朝廷的事,非公事,蒙龑同诸皇子私下也少有来往。就是钰珍,再嚣张跋扈,大事上也明白分寸。旁人尚能以利诱之,以财动之,以色惑之,以错漏警之。他地位非凡,又无错漏,深得陛下信任,要拉拢他,谈何容易。” “殿下,若是秦府与蒙将军府上结为姻亲。此事尚有可筹谋的余地。纵然秦大人再为官正直,蒙大将军大权在握,可在外人看来,都是互为援引的。” 太子眼神坚定,复又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个也是法子,姻亲连接向来是稳固家族势力的法子。只是秦家纵然出了皇妃,到底门第上不配。其次,秦韵地位低微出身乡野,不如其它高门嫡女知书达礼,身份贵重。再者一切现在都是谣言,蒙将军意向如何,旁人未可知。” “殿下,门第不配,殿下大可借着侧妃娘娘的身份稍作抬举,无论事成与否,秦大人偏私幼女,必定感恩戴德。若成,将来对殿下也是有所助益的。就是秦韵,只要侧妃娘娘稍作提点,想必一介庶女定会感知天恩。” 太子想了片刻道:“你说的不错,那就等柔妃诞下子嗣。再嘉奖她安胎之功劳,无论结果如何,抬举了秦府两个小姐,也该忠心效命,这事就到这里吧。新的药方,可还有用,瘟疫蔓延可真的控制住了?” “回殿下,新药方药效猛烈,暂时压制了两天,却不能长久治疗。南方瘟疫蔓延得严重,如今短暂控制住了。病重的,都直接给了痛快再烧了,非长久之法。” 太子眉头紧蹙,又为瘟疫之事伤神,又仔细询问了暗暗查访所得各处的真实情况,从桌上取下一册官员册子,将有所牵连非自己派系的官员一一勾出,令叶台收集证据。 窗外寒风瑟瑟,冷透了初冬万物。 此时更冷的,是太子妃铁青的面色与紧紧握住斗篷的手。心寒彻骨,威胁冷身。 身子渐渐发抖,逃也似的跑回房间。用被子的余温驱赶自己的恐惧与瑟瑟寒意。 若是真如太子安排的那样,柔妃的地位可大大越过自己了。来日,凤座之上母仪天下的,只怕就不是自己了。惊恐唤来柏枨:“备礼,备厚礼,明日宴请柔妃姊妹。不,明日我亲自去看她们。” 柏枨疑惑,往日里莫说是宴请了,就是说话也得为难几分,“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杵着做什么,快去啊。本宫自由道理。” 柏枨徐徐而去,见她寒冷又加了炭盆。 再多的银丝热碳,也驱赶不开内心的冷。又唤柏枨:“再去做一件事,秦家小姐勾引四皇子的事,让人快速传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柏枨受命出去,就着冬夜去办事。 太子妃第二日就去见她姊妹,言语谦和又解释了以前的误会,三人相谈一场也解开了误会。又大兴赏赐以安秦韵之心,姊妹二人心下疑惑,恶猫也有改性的时候?太子妃言语询问秦韵医术之事,少不得又夸赞一番。用过午饭离去更是百般亲热,直以姐妹相称,道不尽的温柔贤淑。 太子妃走后秦韵扶她往院子里走一走,权作散心。 柔妃一身藕合色绣并蒂双蕊莲花荷叶的的衣裳,领口袖口特地镶嵌了一圈兔毛。外穿一件银狐皮拼接的大氅,微微隆起的肚子被双臂的长袖盖着,并不觉得冷。头上带了火狐皮造的包头中间镶嵌一枚圆润的翠种翡翠明珠,宛如鸽蛋。八宝碧玺宁神凤钗,珊瑚与砗磲造的步摇,宁神静心。轻启点了橘色唇脂双唇道:“太子妃殿下突然来贺,又说了这么多赔礼的话,倒不像她的脾气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若说为了太子殿下的颜面,也不太通啊?” 秦韵一身水红色冬袍,粉色的胭脂衬托得脸色极好,看了门口轻斥一声道:“呸,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长姐别搭理她。” 柔曦听她说了,掩住嘴笑道:“真真你这张利嘴,谁能说得过你去。你说她的黄鼠狼,没安好心,也犯不着说咱们是鸡啊,这岂非自己骂了自己。” 秦韵轻拍了一下脸道:“哎呀,可不是故意的。不过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了。” 柔曦扶着她的手,令跟着的众人退了一射之地,细声道:“她问了这么多你的来历,你倒是老实,全实话说了。我暗暗给你使眼色都来不及。我是怕她又有什么坏主意,到时候你又吃亏了。” 秦韵俏皮笑道:“这些事她要去查也瞒不住,还不如照实说了。反正太子殿下现在护着姐姐,她也不敢做什么。过几日我家去了,她还能追到园子里打我不曾?” 柔曦被逗乐了,敲了她的头道:“回家后就自由了,在这里也太拘束了,看着你一天天的除了陪着我也是长日无聊。” “陪着长姐怎么回无聊,妹妹可高兴了呢。” 柔曦顿了一顿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呢,只怕你不答应。” 秦韵眼睛弯弯的透着笑意道:“长姐只说是什么事,妹妹能做的一定做到。” 柔妃与她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才正色道:“云杉这丫头我看着很不错,很是尽心,也是你调教的好。我想留她服侍,也不能委屈了妹妹的人,便升她做个贴身掌衣。你觉得如何?” 秦韵低头温和笑道:“有她在长姐身边,我与家中自然放心。原也是怕她蠢笨,伺候不好,长姐升她做掌衣更是前途无量,妹妹那里能不应允呢。只一样,莫让她坏了规矩,得好生调教着。” “妹妹放心,我会让高阶的嬷嬷教导她规矩,不会性差踏错的。且她稳重得体,又低调内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话毕,秦韵招来云衫,又交待了许多话。主仆算是话别。云杉很是感激,此事便定了。只等着府上送来她的卖身契,便可算正式入了东宫。 第246章 寒冬羊肉羹 几日过去,未见太子妃有明显的动静,平和无波,姊妹二人都以为是太子的功劳,暂时压制了她。平白得了安生日子,也是相安无事。倒认真备着回家的物件来,太子又赏赐不少,来时三辆马车,预备去了,反而要多加三辆了。 这一日晨起,竟然是初雪降临,花园里深绿暗黑的的植物都落了一层洁白。 芷汀开窗户看着外头鹅毛大雪,一头细发梳着灵蛇发髻,垂着辫子,也算俏丽。寒风吹过,随捂手护臂唤她起床道:“小姐,起床了,外头好大的雪?” 秦韵才回笼了一个两个时辰,困倦未消,听得外头有雪,忙将裹得厚实的被子一脚踢来,散着头发穿了斗篷取了手套跑去窗户边。两人依靠在一起,借对方的体温御寒。 只见窗外鹅毛纷飞,天青色黯,远山无色,花园里洁白一片。便戴着手套接了一片雪,凑到二人眼前,仔细一看,大片的雪花是七八片六角冰片组成的,很是好看。可惜就近一呼吸,雪就消失在手套里。二人相视一笑,关了门窗。整理衣裳,梳洗。 云芹端了热水来给她泡手,见她欢喜,含了笑意问:“小姐欢喜什么,一大早的,这样高兴?笑容一点也藏不住呢?” 秦韵笑道:“今天回去人都齐全,咱们可以吃暖和的羊肉火锅了。” 芷汀整理了床铺,取了外裳过来道:“小姐就盼着府上的羊肉了,冬日里来一碗汤,别提多鲜美了。” 云芹将外裳给她扣好,取了梳子沾着桂花头油给她梳头,“小姐喜欢研究吃食,四季节庆吃的都是精致美味,这样我们也是有口福。只是别又做多了,上次咱们可是连吃了三天的老鸭炖萝卜,那酸味现在想起来仿佛还压在嘴里。” 冬风凌厉,夹杂雪花飘零,一片片撞在门上,是呼呼不断的声音。房中这样暖和,银丝炭火通红,香烟袅袅。再素的楼房也是皇家气派,幔帐下垂着黄龙玉雕刻的吉祥瑞兽,不很名贵,一块之数也要普通宫人劳作半年。再富贵的处所,没了人气儿也是透着冷的。贯苍园虽然也富贵,却是暖的,此时大雪纷飞,尚不知是怎么样的光景了。心尚温热,只情是冷的。 静默半刻,秦韵才道:“园子里欢声笑语,吃什么都是好的。东西都打点好了么?一会子芷汀去禀娘娘,咱们今日定要回去的。” 芷汀将一把弗林蓝绘金的汤婆子给她握在手里道:“小姐放心,都打点好了的。一会去告娘娘,也得和云杉交待几句。咱们有几套大毛的衣裳一时也不用,奴婢单独备下了,留给云杉。” “你看着办就好,有好的药也选出来一些留给她。等回去了,封了她的东西送来时,再打几样首饰,封几封银子带上,别让人小瞧了她。” 车架在风雪里行了许久,速度比往日里慢了许多。青天白日,路上少有行人。 秦韵窝在车架里盖着厚实的被子,睡得安详。芷汀云芹也不打搅她,车马虽然风声嘈杂,却半点没有惊醒她,呼吸匀称绵长。 云芹在火炉子上烧着老姜酒糟炖鸡汤,等着她醒来御寒。二人听了外头车架声音很是稳当,便知道架车的车夫定是上了经验的,这样冷的天竟然半点不乱。 芷汀忆着跟着的五个车夫并五个小厮都裹了次等的皮裳,毛绒厚重借以御寒。虽是安分做事,却也是辛苦的,于是从凳子下头的箱子子里取出一个精细的黑陶坛子出来,莫约有十一二斤重,透着盖子有一点子酒香飘出。 云芹将热好的汤起在保温的隔着热碳的瓷罐里,用余温煨着,又见芷汀将一个掏空中圆的折叠架子放在火上,热着整个坛子“姑姑拿这坛子酒做什么?这样热着,小姐也喝不了这么多啊?” “也不是给小姐喝,这是御寒用的蛇浸的烧刀子。外头几个人也是辛苦得很,热了这个给他们,能一人分得一碗也差不离。若是有半截人参就更好了。” 云芹听罢,转身从另外一个药匣子里取出泡制参茶的小木匣子,打开了递给她,“小姐的酒,咱们私子给他们喝了岂非不好?” 芷汀接了盒子,取出半片闻了一下,明白是上好的野参,只需一两片就胜过整枝人参,放了一两片进去,扣上盖子道:“这是娘娘小厨房备的,可惜小姐不喝蛇浸的酒,这酒回去也是存着。不如给她他们御寒,小姐喝的竹桂清酿我单放着的,若要也是有的。” 云芹从精巧暗格里取了备着的大些的一套十二碗的茶杯,去了茶盖,留着备用。“往日知晓小姐体恤下人,今儿才知道姑姑细心,对下人更是体恤呢。”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可不能说体恤,若能顾及的时候也都是应该的。虽说是为主子办事,不得不尽心。若是在别人处想想,也理解几分。旁的地方旁的事不说,微末小事本是你怎么对别人,别人怎么对你。如此,尽心也是情理之中,行事也更有劲儿。纵然再有一起子小人,也大可辨别出了。” 云芹见她开了盖子,酒水已经烫了,便将杯子排在托盘中,将热的酒水盛出倒在碗里,“虽是件顶不起眼的小事,也有这许多道理,真是又受教了。” “也没有旁的,多留心就是,小事上为别人想想,总有你的益处。叫他们停一停吧,将酒拿出去,便说小姐赏的。再取几片人参去,有不能喝酒的,让他压在舌下也十分精神。” 云芹一边端了托盘,却问:“姑姑怎得不直接赏了人参,要慢慢熬了酒水?” “男人家许多都是爱酒的,有这样比给头年猪还强呢。”言毕,芷汀开了一丝门,启了厚实的棉絮帘子,唤外头的人停下,将酒送去。 诸人感恩,也明白为何园子里从未听过丫鬟仪势欺人,反而是和睦团结。有这样的主子,伺候的人都是福气。工钱自不必说,这份对下人的体量,确是极少了。 第247章 雪景 园子受了一夜雪,银装素裹的一片,几许梅树打了星点红梅花苞子,透一点正红布在树梢。各房门外挂了红的帘子,丫鬟媳妇们都躲进耳房,煮上芋头,花生等物,团聚在一起做活谈天。 远远一看,好一片暖冬。 绿鸢来青玉楼里等着秦韵,云喜迎她进去,但见丫鬟们备着不少羊肉与切片的鱼肉并酒水点心,瓜子花生与晒干的果脯,又见凌香与几个小丫头子包着大葱与酸菜的饺子。明白这里一向自由惯了,四小姐不拘束她们也未曾管。 凌霜亲自备上好的热茶与酥酪,见绿鸢一身天水柔缎子袄子,红色灯笼锦百褶裙,点着淡色凤仙胭脂,朱唇一点穿金带银,很是喜庆。欢喜的迎到侧房,奉了好茶道:“姑娘难得来,院子里有些乱,让您见笑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原是最没规矩的。今儿怎么做这么多吃的,三,四门的小丫头都聚起了?” 凌霜一处立着,并不坐下,“今儿小姐回来,又是初雪,怪冷的就没放她们家去,备些暖身的吃食庆一庆。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只打发丫鬟来,该我们过去才是。” 绿鸢放下了茶盏道:“四小姐与柔妃娘娘的书信,老爷夫人都收到了,很是赞许小姐护着娘娘。又见天冷,特让我来,小姐今日不必过去府上回话了,过几日摆了宴席再去不迟。二则四小姐离去也有许多时日,教我问一问你们可还缺什么不曾。若有只告诉我,我让人送来,一时没有的好让采办去买。” “也是巧,方才丫鬟们还想着小姐回话后回来,定要深夜了呢,老爷夫人真是关心小姐。” 正说话,秦韵的车架到了门口,芷汀们迎接她进去。几个小丫头来搬车上的各种东西。 云芹守着她们,清点东西。又对云梅道:“问一问姑姑们,日常赏了小厮车夫是多少钱。也好称算了来。”云梅问了,又取了十串三百钱的钱串子来,一人给了一串。 秦韵听得绿鸢来了,命芷汀去取东宫赏的东西里挑选几样好的备着。 小丫鬟陆离梳着羊角发髻,打了帘子,里头暖烟出来,并着各类吃食香味弥漫,很有食欲。 凌霜忙给接了她的外袍,放入房中。冷玉在一角挑选果子,似乎不敢看秦韵,行礼之中眼神亦有闪躲。秦韵心下斐然,并不发作。 绿鸢交待了好一会,事无巨细,秦韵一一应答,将各种细枝末节交待明白,又赠送了厚礼才亲自送走她。 云喜见她走了,对着房中做了一个走了的动作,诸人才恢复欢声笑语。 秦韵回房换了鲜色的衣裳,将头上冬日里的饰物拆掉,静坐在窗前,听着外头的笑语欢声,看着外头白雪压枝的竹林。 凌霜取了一方匣子进来:“小姐,圣君往南方去了,传了一件东西命奴婢亲自交给你。” “什么,拿来我瞧瞧。” 赤漆锦纹盒子打开,一枚珍珠色绣凤尾纹的香囊赫静置。秦韵打开来看,折叠的薄薄短笺用浑厚字体写了一句‘布局未乱,诸事尚可控,放心。’ 笑意不止,是积年的信任与感激。 鲜肉入口绵长,房中笑语不止。 秦韵算了白日里睡的时辰,几筷菜蔬下肚又去躺着了。 只有冷玉心里忧虑,连面上都是冷的,诠释着什么是皮笑肉不笑。 完蛋了,这么早就睡下了。只怕夜里自己不会好过了。想到她们犯事后,过一遍刑堂,心里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芷汀见她这样,也猜到了几分。见她撇下了众人回房,端了汤去给她。 冷玉房间与旁人不同,极素极简,只被子细微之处点缀着嫣红的合欢花。于房中装饰,显得不合时宜。 冷玉敲门进去,见她趴在床上握着被子上一枚刺绣,便将门合上道:“看你愁成这样,可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冷玉听她来了,霍的一身翻起来,到她旁边坐下,“你说的是,办法也是想了几个,一会儿一个个告诉她去。只是无论怎样,得褪层皮了。” 芷汀将汤递给她,见她心不在焉的用勺子搅动着,安慰道:“咱们一向是各人管各人的事,没有能替别人操心的规矩。可是事且不论,也没有见你倒霉了一点不过问的道理。我也不问你具体的,只教你一样,或许能解了愁闷,你听是不听。” 冷玉喝了一口汤叹气道:“你说的轻巧。”又将头捋一捋看了一眼秦韵房间的方向道:“她的脾气你难道不知?没得为了私下的情分坏了规矩的先例。要是论公事谈情分,可没有这个道理。” 芷汀笑道:“你听我说了再说嘴,我怎不明白你说的。小姐最在乎什么?骨肉亲情。你试着想着能在这上头立功的法子,顾及了母女二人的情分。自然能功过相抵。有了放你的台阶,自然顺着下了。而且近来小姐想着过往严厉,正反思着怎么改。反正都要挨这一遭,不如试一试。” 冷玉喝了半碗汤,疑惑道:“小姐在乎骨肉是真,最看重亲人。你出的这个主意也合适,可是怎么会开始反思过往严厉了?每年折在这上头的人可不少。” 芷汀认真看着她道:“我日日跟着小姐,自然是看得仔细。虽然没有明说十分,我看着也有八分这个意思。你还记得那个叛子李衿么?” “自然记得,当年为了宸君暗下的细作背叛小姐。后来被剥皮而死,那皮子还挂着呢。告诫诸人,不能为情所困失去理智。否则,就是这个下场。”说罢,冷玉背上一个冷颤,冒出汗珠。 自那件事后,上至金吾卫诸首领,下至才入训的幼子,无不得了教训。情之一字,如洪水猛兽,不可受困其中。 芷汀笑道:“小姐进来说了几次那件事,言语间颇为同情。又时常问我,是否对下属过于严厉。办事也罢了,令人克制情欲是否是错的。” 第248章 悔意 手中的勺子忽然落在碗里,冷玉皱眉问道:“小姐是后悔了对李衿的处罚?从而觉得,不该对下属过于严厉?可二者,有何关联。这也太牵强了些?而且同处罚我有何关系?” 芷汀摇头道:“你日常粗心惯了,不晓得里面的关窍。小姐做事极少后悔,不管结果好坏,第一要务都是解决问题。可是一旦有什么是她觉得不妥的,定要一试以证对错。她反思严厉之过,当下若是有能证之事,定要为之以正行为。你能给她一个台阶,自然是好的。可是,偏偏你的事又是她最在乎的,在乎的事自然要用最在乎的人来解。所以才让你多提女皇陛下,解开你的困境,你真想受罚不成。” 冷玉点点头,又有几分试探之意道:“还是你最心细,善于揣摩人心。我再想想怎么交代。可你方才提到李衿,小姐怎会想到他,又理出待下严厉的这些事故?仿佛是风马牛不相及。” 芷汀叹气道:“若是往日,我也觉得是小姐静坐常思己过的缘故。可既是提到李衿之事,想必是与情有关。小姐怕是有心上人了,所以对李衿失智之事有所理解,推己及人也未可知。” 冷玉着急问道:“可是圣君?” 芷汀捂住她的嘴,摇头道:“不是,你可别胡说。这事与我们无关,别多猜了。” 冷玉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还是你最关心我,饿时候还特地来给我送汤。” 过往回忆点点浮现,芷汀笑道:“你啊,就是有些浮躁。从前在暗夜营就是这样急躁,一处出来的不关心你关心谁去。” 冷玉亦道:“咱们虽得重用,也是一层层上来的。不比凌香凌霜与小姐的情份,多少年了,也都是守望相助。话说回来,以后总有宝刀封存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芷汀自小流落街头,如一叶浮萍,连家乡何处也不知道。长叹一口气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找个我喜欢的地方,种菜养猪乐得自在,你呢?” 冷玉放下碗想到一人,含了笑道:“比不得她们二人忠心耿耿,我只愿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芷汀笑了一会子道:“咱们这个年纪,起码还有一二十年耗在里头,有这个心可不是白头不相离了?” 两人便笑了,笑得都含了泪花。 冷玉沉了脸问她道:“你是九曲玲珑心,也告诉我,我们这般费心是为得什么?锦衣玉食,富贵满堂?” 芷汀一愣,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沉默半响才道:“咱们以前是身不由己,莫说我们,连小姐也是。可现在为的,不就是一身抱负能有所舒展么?至于以后,也许能得自由也未可知。小姐待我们坦诚,必不会亏待我们。” 冷玉亦道:“是啊,金银珠玉,锦衣绸锻,小姐不曾亏待我们。地位抱负,事有所为,小姐也重用我们。情义无价,小姐也未只当我们是工具,这么些年,对得起恩义二字。可惜啊,正如你说的,以前是身不由己。为何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李衿也是,爱上不该爱的人,也是身不由己。” 芷汀亦觉得突然伤怀良多,“所谓爱,离我们太远了。李衿早该明白这点的,若非小姐,咱们不过是金吾卫里不起眼的人,同一枚钉子没有什么差别。这些年,这些恩,这辈子也报答不完了。” 冷玉怕她多想,草草将事掩埋过去。心里亦有了对策。 房中豆灯闪着,晃荡着秦韵与跪着的冷玉的影子。 冷玉不用抬头,也知道她此刻的脸色定是黑青的,难看又严肃。冷玉定了声音道:“不敢求小姐恕罪,奴婢办事不利,连陛下有了这般安排都未能事先探知,请小姐责罚。” 秦韵冷声嗤笑道:“咱们绸缪多年,这些忠心能臣一下子就到了母皇哪里,受她所控。又冒出一个西贝货,来日她若说我是假的,我要如何破这局面?是我用你不当?还是你办事不利,能力有限?” 自己的眼线不止冷玉一人统领的暗网,可诸人诸线都未能察觉,实在不能不让她心中愤怒。要么就是自己果然被人控制而不自知,要么就是眼前的人吃里扒外。可若真是如此,应受疑惑的便不止她一人。 冷玉不敢抬头,一向处事都得前去地宫,这样不选地方的责问无不显示着她对这件事的看重。而自己的主子,最厌恶辩解之语,不得辩解,也不能辩解。 冷玉低头伏身,战战兢兢道:“属下办事不理,不敢求小姐恕罪。此事刻不容缓,回来之前就做了打点,将腾蛇中面生的熟手细作安排入陛下收归的原本效忠我们的十二位大臣身边。陛下身边虽然仍旧安插不进人手,也在贴身伺候的宫人身旁布置了暗线。各司主位裁剪,正使虽不在,然副位仍有咱们的人。明年科举之选,也联络了各省的人,待小姐示下,便立刻安排备好的才学之士一百三十人入选。事态紧急,未能先禀报小姐,所用所支及人事变动,都已经整理好在地宫中,小姐查看便能了然。” 秦韵听罢,尚觉得她安排的也算妥当合理,只是一时动摇根基,三年五载都难以复原。何况女皇这般手段,岂非是早就监控了自己的一举一动,耳目遍布天下,谁能比的过她的手段。“你这样安排尚可,夜里我再去查看。本座且问你,对那西贝货你可有应对之策?” 冷玉立了半截身子,看着她道:“所得消息不多,过往只怕已经被抹去了。能将小姐一举一动模仿得栩栩如生,只怕是多年前就安排了的。不过,属下费了几人的性命,终于查到那人是被女皇药物控制着的。只怕寿数不过十五载,至于是什么药,还不得知。奴婢探脉所得,又监控了她的饮食,发现有解微毒的药膳与续命的物什昆仑菊草。依属下愚见,女皇未有令她长久替代小姐之意。” 第249章 制衡 秦韵思索着药性,又问她道:“你的意思是,她不过是制衡我?并无兔死狗烹之用?” 冷玉又俯身道:“属下所见,小姐所得权柄早就可算权力滔天,只不在明面上。如今陛下将面上的东西补足,折损小姐的势力也是情理之中。且陛下若真的想彻底清楚了咱们,此番动作也可说明小姐始终宥于陛下鼓掌,若是以为是损了小姐势力也可解。可若看成为小姐来日布局也说得通。” 秦韵捏着盘锦凤凰的帕子问道:“此话何解?难不成陛下种种旨意,还是为本座好么?” 冷玉定了神色,回想着女皇交代的话语,缓缓道:“小姐神威天降,睿智越人,属下愚见,月氏江山万里,早不是前朝之状,治理天下依靠的是这二十年来女皇陛下任用的万千官员。虽各方势力盘踞,却不能动摇我朝治国之根基。小姐还记得,以前陛下有一年远行南方,未理朝政,而各省各部各司各廷都照常运转并无一处乱套。平民百姓,世家大族,皇亲国戚相互制衡推动,朝廷一切如旧。” 朝廷中的过往一一历历在目,那一年就是女皇南下养胎,堇琼降生那一年,秦韵似有感概道:“陛下任贤用能,调节各处平衡,朝中诸臣真有几分实力的也的确是哪些认死理的书呆子。对陛下忠心不二,且各处平衡未破,就算声色数年,也难有大乱子。且金吾卫与禁卫军细作遍布天下。不听话的,早就秘密处决了。陛下给我金吾卫,如今又给了明面上的信任与看中,将来若是名正言顺,维持朝廷运转的官员们,想必也不会有乱。只是,名正言顺四字,并非只本座不可,嫡子堇绥嫡女堇妤手握兵权,自然也可以是名正言顺,得众人认可。” 冷玉亦道:“小姐,此番正是平衡之术啊,且得兵权容易,得军心难,哪里有金吾卫势力强大,小姐统领金吾卫多年,上下一心不是旁人能比。明面上势均力敌,可实际上小姐所得更多。” 秦韵冷声道:“是了,昭易二字改天换地,陛下一心想一统南北。看来是本座目光短浅了,未能重视陛下的心意。寿数十五年,一统南北虽然困难,也非全无希望。本座问你,你此番回去,果然没有发现异常?陛下之术,当真是制衡而已?” 冷玉直身看她,坚定道:“属下所查,却无异常。陛下对小姐,也是极其关心的。仔细问过小姐衣食身体,只不允许属下饶舌。属下不忍小姐伤怀,只得抗旨不尊了。”复又拜倒:”办事不利,抗旨不尊,请小姐二罪同罚,属下愿过刑堂。” 只这样一句话,已经令自己心中散去不少冷意了,亲情所在,触动心肠。秦韵亲自搀扶她起来道:“你对本座忠心,又连月奔波,不算不尊陛下。此番陛下天恩难违,不是你的过错。且你力图补救,算是功过相抵。” 冷玉又拜了一拜道:“属下谢小姐不罚之恩。” “天色晚了,你清瘦不少,早些去休息吧。这几日不用过来伺候,也去放松几天。” 冷玉听了,再四谢过退了出去。 秦韵令她退下,自己在房中呆着。算着情报诸多,得去一一检阅查看,再召众人查访证实冷玉所言。一来一去,更无睡意。 心乱如麻,强做镇定。 许多事,只能往好处想了。 房中挂着黑色的厚重外袍子,秦韵将衣裳穿了,正欲开窗先出去巽恬处,才想起巽恬早该离京赶去南方,此刻也是不在的。 于是紧了衣裳,企图用衣裳里头棉的热暖驱赶自己的恐惧与极厌恶的怀疑,至死都不愿面对的怀疑与恐惧。 才坐下,外头就有人轻轻扣门。秦韵轻唤一声:“进来。” 来人一身玄衣紧紧,不是巽恬是谁。秦韵唤了一声师哥,上前去靠着他的肩膀。 巽恬取下手套,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想着没有告诉你一声,不放心就折回来看看你。怎么了?” 秦韵这才舒缓了情绪,收住了依赖,露出往日的镇静,这镇静地下是不安与恐惧。 她摇摇头看着他,心里的冷一点点被驱散,某些坚定油然而生,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我害怕。月氏传来一些消息,我害怕了。” 本想将不解与愤怒的愁绪一一述说,才见他却憋成了委屈与酸涩。 巽恬拉她至桌前坐下道:“害怕什么?给我说说。” 秦韵摇摇头道:“母亲她太厉害,也太无情。我不过是她心心念念的,一统天下的一枚棋子。甚至于不算不可替代的棋子,没了我还有旁人。若我不慎,我所有的布局与付出,都会有合适的人来接手。所以我害怕。”秦韵看着他,一动不动,复又叹气低头道:”也许是怕失去吧,我不知道。现在真想回离恨天,再不出来。” 巽恬站在她身侧,手指抚在她的头上道:“别害怕,任何时候你都有我。陛下身为天子,对待子女自然是与普通女子不同。哪怕是你的母亲,也是以江山为重。若你此刻害怕,来日她令你登上九五,高处不胜寒,岂不是更害怕了。” 秦韵心里极不是滋味,愁眉道:“我今年已经三十的人了,却还这般依赖母亲。旁人早该儿女双全了,可我却一无所有。今日我才明白,我自以为聪慧,却逃不过她的眼睛。棋盘之上,也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师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仍然是一无所有,没有家人,没有亲情,甚至于连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 巽恬何尝不明白她的恐惧,幼年的共鸣徐徐而出,坐下看着她,用自身的坚定驱赶她的不安:“不会,你还有我。将来若真如你所说,我带你回离恨天。你不会一无所有的,且你所重的,来日都会有。别多想了。” 不是不感动的,眼前的人给予自己安定与自信。给予坚定的情感与支持,保证着自己最后的退路。这样的感动袭来,化作泪水,淹没着双眸。 然却非情欲也。 第250章 皇族后裔 秦韵的声音平缓下后,巽恬才倒了茶,想起很久前的旧事,他从来不愿意想起。因为一旦有轻微的触碰,心里都疼痛不以,却想在这一刻告诉她,将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妹妹,和你很像。” 秦韵只知他是大秦皇族后裔,却不知晓还有这件事,面上挂着点点泪光疑惑的看着他。 巽恬缓缓而谈,仿佛说着一件不要紧又久远的事,情绪没有起伏:“那年随父母逃亡,父亲多病早亡,母亲不得已安葬了父亲后,就带着我与年幼的妹妹继续北上逃亡。”顿了一顿,他极度的控制着自己的回忆与心痛的情绪继续道:”不过五岁,很可爱的一个孩子,总跟在我的后头抓住我的衣裳就不放手。那时她高烧不退,母亲找了许多草药来救她,汤药里甚至还有沾着的草药根上的泥,喝了两天却不见好。又正是遇到父亲的仇家来寻仇,我和母亲受了伤,差点没护住她。师傅来了,退了哪些人。母亲受伤晕厥,妹妹病重至极,已经无药可医了。她就这么蜷缩在我的怀里,那么瘦小。最后说的一句话,大哥,我怕。那是我不过七岁,就看着骨肉相连的妹妹,在我怀里一点点冰冷下去。” 秦韵震惊至极,从不知笑意温和的他有这样的遭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巽恬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花继续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是那样小小的蜷缩着,脸上却倔犟的不肯认输。师傅带你回离恨天后,你时常跟着我,我以为妹妹又回来了。” 秦韵愁绪不解道:“可是我不是你妹妹,不是么?至亲骨血,始终是是不可替代。” 巽恬握住她的手道:“是啊,不可替代。我也从未将你视为妹妹的替身。我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至亲骨血。无论你面临的是什么困难,我都会照顾你,陪着你去面对。若有一天,你不愿再承受这些,我就带你回离恨天。我们不年轻了,将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岁月。” 半响,秦韵点点头。待所有的不安退却,才恢复了往日的理智,送他离去。南方事态紧急,不容耽搁。 巽恬离去,回头看她的影子。面色由温柔变得冷酷,不是不心疼她,也并非有意欺瞒,将来定有她安生之处,亦不会令她再受委屈。 只是眼下,谁没有无奈呢?她的不安何尝不是困扰自己多年的恐惧,同病相怜而已。 冷玉在园外盼着,见他飞身而出,随着他的影子飘摇而去。 看着巽恬的身影,若能一生陪伴在他身侧,就是要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吧。心里这样想着,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自第一次见他,这样的想法就渐渐刻在心里,久而久之成了心里一道抹不去的疤痕。可惜他对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温柔吧。 冷玉生生压制住自己的嫉妒,平定着酸涩入骨的疼痛。自己的身份地位,于情于理,都不该有嫉妒。 只得将月氏的所有事项一一想了一遍,待到了城外再给他一一说明。 寒风滑过树梢,冷意加深。巽恬听她说着,将身上一件厚实的大氅解下扣在她的身上。 足下尚算平稳,心里却是激动难平。 冷玉手握着大氅一角,逼着自己专心至致。 晁屛入玄麒堂时,见堇月正座堂上,案前是堆积成册的药水浸泡过的宣纸,特殊药水制的墨书写的字迹只能保留十个时辰,凌霜立在一册将她看过不要了的情报浸在水里。消融与带着浅浅酸涩味道的铜盆中。 堇月依旧是玄色衣衫,不着纹饰,头发以一枚黑色檀木束起,金丝织就的面具扣在脸上,雌雄莫辨。检阅着最后一张薄薄的名单。 晁屛鞠躬见过堇月后,才跪下道:“属下,参见太主殿下。朝中事务突受打击,属下特来请罪。” 堇月扬一扬脸,示意凌霜离去。凌霜捧着铜盆,拜了拜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堇月晁屛二人。 堇月的神色掩藏在面具下,眼里看不出波澜,放下名单道:“朝中一应变故,你之前传递的消息本座已经看过。不是你的罪过。急召你来,是有几件事要交待。你来,可查到什么了?” 晁屛磕了头,直起身子道:“属下暗中查访,未让冷玉司正起疑。并无疑点,未见司正私下接触旁人,就是陛下处相处时间也无异常。” 堇月看着他,轻道:“大老远来了,不必跪着,坐下吧。你所查可有再四明确,并无差错?” 晁屛起身坐下,又拱手行礼道:“殿下放心,属下所查句句属实。朝中暂时无人异常,殿下在令属下一直暗中监控的诸位大臣也与冷玉司正一方并无联系。” 堇月折叠起一枚薄薄纸笺道:“如此甚好,此番太过突然,怀疑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你没查出什么,便暂且搁置下这档事。这信笺上是冷玉安排入朝与安插与宫中的暗桩,你去暗中查清楚,不要走露半点风声。切记不能让人知晓你为本座效命,若有差池只推到大皇子那里。” 晁屛起身接过纸信笺,复又退下去。堇月未从冷玉呈上的情报里察觉出不妥。将纸张推到一边道:“第二件事,大皇子这几年明面上接触过的人,其间颇有权势财富与江湖地位的人,你回去一一清查,有任何暗中牵连得广,或者与皇家牵扯不清的人,关注着,到时你亲自来告知本座。唤你来便是这两件要紧事。其它的,且放松一二。” 晁屛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不辱命,将此二事查清。朝中还有一件不算要紧的事。”晁屛顿了一顿道:“西京欲和亲南秦北越,陛下虽未曾管,可朝中武将里隐有征服之意。” 第251章 皇族后裔 堇月听了,冷笑一声道:“西京看起来弱,夹杂在三国之中艰难求存,可要想吞下,也非易事,南方谋反未平陛下想必不会轻易出兵。” 晁屛道:“西京太后擅谋,借两国之力维持平衡,此人在朝,西京难以征服。” 堇月道:“你说这个做什么?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晁屛复跪下道:“陛下极看重天山,或许是以天山之缺口,备来日入兵。西京鱼龙混杂,若殿下早做安排,二十年间收地占城未为不可。” 堇月起身,缓缓走向他,晁屛站立起来,二人对立着,“急不可成事,本座理解你归乡之心,可现在时机未道。你今日之言,含了私心。” 晁屛立时跪下:“属下不敢,属下不忘殿下一统天下之愿,所以关注西京。” 堇月伸手止住他的言语道:“过几年朝中局势稳定了,本座会安排你负责有关西京的要务。当下若有差池,本座亦秉公处置,个中轻重,你好生掂量。去吧。” 晁屛拜了一拜:“属下告退。” 待他退去凌霜回来,收拾着案上的要文。 堇月取了另外一枚牛皮纸张交给凌霜:“这是要晁屛查的名单,你命人去暗中查访,不要让他们发现。” 凌霜取了纸张道:“小姐信不过他?” 堇月坐下,喝了她倒来的茶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信不过他,只是若两方消息并无过多差距,才能确定一切无恙。” 凌霜将一碟子椰蓉裹糯米裹制的团子与桃酥取出摆开,将筷子递给他道:“小姐看了一晚上的消息,也累了。吃些点心吧,一会子回去该天亮了。” 堇月吃了一口点心,又放下筷子道:“南方咱们受损的同时,朝中就有这样的变故。查下来并无疑点,可是世事果真这般巧合?只是本座不明白,若非巧合,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损我势力,铲除我的必要。宸君实力强大,却无法插手大秦之事,骨血至亲且不论,陛下尚要用我实现她的野心,并无理由。可若是巧合,未免太巧了。” 凌霜收起点心道:“许多事,不就是一巧字铸之。命也,运也,止步不前缠绵犹豫不是小姐的作风。再作筹谋,不怕没有权势回归的时候。而且,月氏万民都会尊崇小姐为唯一的太主,尊贵无必。” 堇月取下面具靠着椅子道:“太主?将来就算得了帝位也只是半壁河山。不知怎么,越是有所损失本座就越是喜欢期盼大宇一朝的四海升平。只是本座这个年纪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所成。” 凌霜拧了热帕子给她道:“小姐立于高山之定采果,必定顺利稳当。各朝各代英豪枭雄,无不兢兢业业大气晚成,急不得。” 堇月搽脸道:“从前总以为是为了陛下的大业,为了父母恩情,还觉得有几分不愿在里头。到如今控两朝布棋子掌金吾制江湖,才渐渐觉得根本就是我自己的欲望。其实也该对师姐有几分谢意,不是她数年操劳,只怕早就皱纹满布了。女人啊,休息不好总是显老的。” 凌霜抚摸上自己的脸,比较起来,好像是比较显老。 堇月戴上面具,抚摸着案上的麒麟纸镇,目光深幽:“我记得女皇陛下的朝服上,玄底金线,日月山河,龙凤呈祥。后庭之中,面首三千,天下文人无不歌功颂德。” “其实小姐的麒麟纹赤玄朝服,亦是华丽名贵。小姐若喜欢,来日还朝再命人添减材料,花纹珠玉。” 堇月摇摇头道:“不是衣裳的事,我只是感慨,花衣美服之下,不知多少亡魂枯骨。从前陛下一直告诫本座,欲达极善之愿,不可有长久极善之行,未至高巅亦不可多用柔善之人。柔妃有些善弱,不宜长久。” 凌霜道:“小姐的意思是再送人到柔妃身边?” “太子并不好色,难。一个婴儿与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咱们凡是控制其一,将来都极有可能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昭穆公主身居高位,未必愿意身报故国。等咱们复了元气再做筹谋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凌霜查看更漏道:“马上五更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第252章 古画 冬季里的热水池子,让人浸泡着就不想出来。特地培育着的四季盛放的月季嫣红纯白的散在水中,掩盖着肤白滑嫩的双臂。 房中的幔帐里阻隔着火盆里烧着的香料香味,灼华看着几个丫鬟将北方送来的紫参汤倒入水里。白金一寸,也做了寻常的养肤的用料。 雨怜端着一盒沐浴用的花露,一盒滋润头发的花油进来。让众人出去,亲自伏下身体将花露点点涂抹在她舒展开放在池上的手臂上,靠近她的鬓边道:“夫人,查清楚了。将军那里,已经命人将有关秦家小姐的东西尽数收起来了。半点没有留下。” 灼华轻轻笑道:“看来将军是腻了,本夫人就说,乡野丫头,大胆些。让人再有兴致也不过是一会子,过了就过了。” 雨怜边给她的头发涂上花油,边用梳篦一点点将长发梳开道:“其实夫人何须将她放在心上,就算出生秦府,也不过是外室生的。如何能入将军府?” 灼华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皮肤道:“将军喜欢的,这些都不重要。只是我陪伴将军这些年,从未见过将军对谁这样上心。不过也好,那丫头与东宫走得近,光是这一条,就能断了将军的意头。每年各处明里暗里都想送了人,一堆庸脂俗粉,还想陪伴将军身侧?” 雨怜骄矜嘲笑道:“就算那秦小姐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也该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连庶出也算不上呢。还想入将军府。” 见到灼华斜眸冷眼看自己,便明白自己失言了,她最忌讳旁人谈论出身与地位,便忙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一时失言。” 灼华收回眼神道:“别动不动就跪,你说的也没错。将军喜欢的,可不计较身份地位呢。天家公主这样痴缠,将军还不是只作不知道。你去,让芮姬备着,若将军当真将秦韵抛诸脑后了,定不愿见到她。再去让相思准备着吧,若将军不见芮姬就把我收着的鹿茸灵芝酒赏相思一壶。你亲自去办,记得将军喜欢青瓷的酒壶。” 雨怜踟蹰着不动,不解之意现在脸上:“奴婢这就去,只是夫人何必抬举相思。妖妖调调的,没个正经样子。夫人为何不亲自去看将军。” 灼华柔声笑道:“你有这疑惑也是难怪。这府里的姬妾,将军是不允许有孩子的。便是大家尊称我一声夫人,和她们也没有区别。既然这一项上,都无区别,谁去伺候都是一样的。还有就是,既然大家都无法真正得到将军欢心,那本夫人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本夫人的名位,掌家的权柄。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陪在将军身边。无论将来赐婚,谁嫁进来,都越不过我的地位。” 雨怜有些心疼她道:“其实长公主也催了许多次,怎得将军还是不肯留下子嗣呢?” “你懂什么?这府上有的是旁人派来的奸细,不过是真假难辨罢了。而且,将军幼弟战死沙场,大概也不愿意吧。” 雨怜拜了一拜退出去预备着她说的酒。 而可惜的是,无论是妩媚至极的相思,还是有几分清冷的芮姬都没见到他。 蒙龑一早离了京师,未带任何婢妾。 船漂泊在河面上,大团冷风袭来,夹杂冰丝。 蒙龑想到初见秦韵,也是在这船上,她孱弱的身体瘦弱不堪,连挂在面上的面纱都几度脱落。 算算时辰,送去的书信与邀请函早就到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会来。 他右手触碰在秦韵作画的天下一画上,仿佛接触着谁的冷漠眼神,不知怎的,冰山美人四个字立在脑中,倒是浮现出上古替夫出战的王后绛姜氏。 远古传下来的画卷纸张枯黄,纸张面上如染就了一层薄薄的灰。绛姜王后身着战衣,手持青铜剑,策马前行,领着万千将士。那时的颜料单薄,色泽远远不如现在的画卷富有层次。单一的色彩,寥寥几笔将一代王后,沙场女将上的英姿,眉目清冷威严。 绛姜长久日晒,就算是画卷上也是显得有些黑。不是传统所喜的肤白女子。无关只算是端正而已,并不美艳。而画卷透出的气势不减,可窥见当年的王后是何等威势。 钰珍一身羊绒织就的雪粉锦衣配着银狐皮制的大氅,裹得毛茸茸的一团。见蒙龑注视挂着的画卷。令紫薇将食盒里的虾仁馅的猪油酥与芸豆卷取出,配着一壶刚泡好的银猴兰花。紫薇将东西排好,斟好茶水。 钰珍比前时要高一些,又戴高髻,越发显得人纤长不少。由着紫薇将大氅取了挂好。房中暖和,看着银狐大氅也累赘。她看着挂着的这卷古画问道:“大哥以前不是常说,上古时候传下来的画卷,不能轻易打开,看一次对画卷就伤一分。怎么今天挂出来了。无价之宝,损了一星半点也不好呢。” 蒙龑接了她递过来的茶道:“再是宝物,也得有人欣赏。否则放在库房里与埋在黄土中,又有什么区别。” “大哥说的是,再好的物件也只是物件。”她看着画,片刻才道:“这位绛姜王后真是奇女子,只这画上所现,后头的士兵眼中也是臣服忠心之态。她手持长剑,气势一点不输男子呢。” 蒙龑笑了一下道:“听母亲说你近来喜读诗书,看来历史典故也看了不少。” “这有什么,绛姜救夫,王后平乱。本就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典故了,哪里需要特地学。不过大哥,为什么你真正收藏的东西,都是这些古老的不能再古老的东西。” 蒙龑放下茶杯,到一侧坐下道:“经历得长久的物件,是有灵的。” 钰珍坐下笑道:“我看天上的月亮千千万万年,船下的河流万万千千年,不是比这些东西更有灵性。没见你打一壶河水去供着。” 秦韵与凌霜策马而来,裹得厚实异常,一双手抓着缰绳,冻得通红。一时马累了,两人下马饮水休息。 第253章 旧疫 水囊的水由于靠着马的皮肤,算不上特别冰寒。凌霜喝了水,去检查马匹的蹄子。见她立在路边,四下无人,便将忍住的问题问她道:“小姐,蒙将军才一封信,你怎么就眼巴巴的赶来了。” 秦韵身上热,松了大氅道:“太子妃哪个天杀的王八蛋,谗言太子让我去疫区。连柔妃也来当说客,要是回不来了。套一下他的话也是好的。” 凌霜将水壶挂上:“太子妃好一个借刀杀人,小姐就算是去了,只怕也有后招盼着小姐回不来呢。” 远处的树梢结着冰花儿,垂落一滴水,打破地上枯草的安宁。秦韵看了一眼后,抚摸着呼出热气的马儿道:抚摸着“你说这太子妃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身为一国储君正妃,不想着好好襄助丈夫,天天有事没事算计着身边的女人。我无名小卒一个,也值得费这样的心思。” “太子妃在家时大概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接触驴。要是被马踢了,还说得过去。不过小姐,东宫这样大张旗鼓的,也是为了公主府将军府的缘故,你们再有往来,只怕迟早走漏风声。咱们何不低调些。而且,毕竟是疫区,小姐若真的去了,奴婢害怕。” 秦韵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我仔细研究了这种瘟疫的症状,和十五年前大漠里的那次极为相似,偏偏我和师哥那时都痊愈了。只是不曾记住师傅留下的方子与治疗办法。许多瘟疫,例如天花,都是得了了一次,以后便不会再染上。所以,我和师哥都去得。” “那此次小姐是预备谁跟着去?” 秦韵摇摇头道:“东宫令我去,想必会安排好跟着的人。眼下咱们内外不稳,这段时间就放你们出去。看守好各处,以免人心浮动,各处涣散。”她看着凌霜,知晓她的担心与不安:“而且瘟疫来势凶猛,若你们谁有事,于公,我失了你们任一一个,如断我臂膀。于私,你们关心我,我自然也不能不为你们考虑。” “小姐说的是,可是小姐此去,不能暴露自己。身边没有人护着,奴婢不放心。” 秦韵冷冷一笑看向远处临水之山道:“柔妃隐隐提起,朝廷中无人敢去疫区赈灾彻查。谁知他竟然出了这个头,或许有太子的算计在里头。如此,我不就暂且寻得一把保护伞了。” “小姐是说蒙将军?真是巧。” “可不是无巧不成书了么?十五年前那次瘟疫,他正好在大漠,也许经历过了也未可知。” 凌霜想起细节总总,还是提了勇气道:“小姐,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小姐一直以大局为重,哪怕是事关母女情分,小姐极力控制下也能平衡。蒙将军对小姐,只怕是褒奖过度了。” 秦韵长发束在大氅下,浅色的发带随风飘出,眼中立觉冰冷:“你放心吧,我是光明坦荡的人。知晓轻重,想必他也是。” 二人相视一眼,策马前去。 而凌霜这婉转的提醒,倒是将好不容易沉积下去的情绪与记忆提了出来。公主府邸,怎么会有军中配置的伤药呢?那一夜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明明是预示着此事虽有,却不得不放下。 钰珍郡主见她来时,心中十分欢喜。亲自去欢喜着去迎接了。比起钰珍的珠圆玉润,秦韵反而是轻减了几分,显得大氅空空的。 房中备下了酒水,诸人待她坐下了,才鱼贯而入上了许多菜。荤素都有,难得的是新鲜的菜蔬菌类,一看便有食欲。 待蒙龑来了,秦韵起身见礼。二人四目相对,并无异常。只默契的当未发生过。 钰珍耳边一枚水晶的水滴垂珠落在几许发丝间,很是温婉。秦韵退却大氅,一身羊毛织就的素色锦缎刺绣了长竹叶叶斑驳。除了一枚长长的发带,再无任何饰物。与初相识时的粉妆娇俏截然不同。 钰珍看着蒙龑坐下,道:“秦韵这身衣裳真素,要是有一件火狐的大氅,一定很衬气色。” 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只道:“火狐赤红,纵然有也是十分难得。家中主母有一身宫里赐下的墨狐大氅,还日日供着呢。” 蒙龑待她说完,看着她压住了口吻中的急切关怀道:“听钰珍说你受伤了,现在如何了?你身体不好,又是冬季,可有好好保养。” 秦韵柔和笑道:“一点小伤,早就好了。家中主母安排了女医在园子里,调养着也恢复了许多。” 蒙龑道:“如此就好。朝廷虽说需要人才,也没有令身在闺阁中的大臣贵女早早为国辛劳的先例。宫中尚有无数太医,我想,南方湿冷。若可以,我回禀朝廷,另外安置医术高明者前去。” 秦韵低头笑了一下道:“才一会子的事,蒙大哥就知道了。我答应了长姐,若是不去,长姐身怀有孕。我不愿意让她劳心费神。再者,我本就从瘟疫里死里逃生,去了,想必能逢凶化吉。母亲一生行医,也愿意看见我为医者治病救人。”她看着他,认真道:“如果蒙大哥为我进言,只怕会有非议。秦韵不愿意让蒙大哥因为这样的事被人议论。” 钰珍事前并不知晓,此番听了,惊讶不已。“朝中就没有人可以去了么,一定要你去。要我说,天下那么多名医,有的是可以去南方的。凭什么一定要你一个闺阁女子前去。你方才提了东宫,又是那饶舌婆子。”复又看向蒙龑道:“大哥,你可不能让秦韵去啊,瘟疫蔓延可不是小事。” 蒙龑复道:“你母亲于江北有功,你于军中有功,于情于理,都不该让你落入危险的境地。秦大人公正严明,治家有方,家宅安宁。可你在东宫居了这段时日,该明白后院之中,难免祸起萧墙。若不去则可免了许多无妄灾祸。” 秦韵看着他,波澜不惊道:“蒙大哥做事一向这么直接么。我明白你和钰珍的心意,可是我意已决。一是治病救人,本该是本分。二则,秦家不比将军府邸,太子乃未来之君,秦家是臣,长姐以后也会位居四妃九嫔。此事,本就不能由着我肆意妄为。” 第254章 关怀 钰珍复看着秦韵道:“大哥说话快人快语,也看对的是谁,哪里有绕弯子的必要。这到底也算是你的家事,可是太子妃在东宫就敢责罚你,山长路远的,只怕她容不下你。” “你关心我,我心里明白。可是我已经决定了。太子妃容不下我便容不下吧。我想,于私而言太子殿下顾及长姐与未出生的孩子,不会太难为我。于公而言,南方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瘟疫横行,我个人性命是小,南方诸多百姓是大,熟重熟轻。太子会有决断。” 蒙龑取了酒,敬她道:“秦韵所言极是,若南方瘟疫平定,我会奏请朝廷封赏于你。” 秦韵端着酒杯,回他道:“秦韵定尽全力而为,研医制药。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只是我们家本就受朝廷恩泽,我虽然是一介女流,能为万民做一点事,也是应该的。” 钰珍待她喝了那杯酒,才托着下巴取笑她道:“说真的,有时候真觉得你的想法不像是女儿家。若是个男子,想必也是能立朝堂,参军入沙场的。” “有么?” “当然有,刚认识那会儿只觉得你安静。相处久了,反而觉得有种男儿家的果决和胸怀呢。” 秦韵笑出声音来:“你这话说的,意思是女子都小气了不成。” “自然不是,只是我见到的大部分女子,都小气巴巴的。” 秦韵捉住帕子道:“我倒是不觉得,女子本就比男子细腻的多,顾及得多了,当然就容易在细微之处下功夫。纵然是高门女子,大多也是宥与内宅。所以看着不如男子豁达大气,可这也是女子的优点。若女子能一展能力的地方不止与内宅,想必也不输男子。自然了,耕种与沙场两样,自然是比不得。” 蒙龑放下酒杯,对她的想法很是赞许:“男耕女织,各行其道,原本就是各抒所长。本就没有相比较的余地。少了谁在那一方都不行。” 秦韵听了这话,深为赞同。“正是如此呢,正如日月交替,本就一体。” 钰珍与秦韵寒暄一阵,又去甲板之上看远处银装素裹。两岸青色与白色相交的山与树如幔帐一般覆盖在两岸,天上虽有太阳,却明晃晃的只剩下了刺眼。 钰珍在开船前暗暗离开,并未告知她们。秦韵仍旧住在旧时居住过的房间,却不如之前那样孱弱。 凌霜捧着一盒点心来,排了一叠芸豆卷,一叠龙须酥,并着三样红糖糕。一时钰珍命人送了几样盒子过来,又道公主急召,郡主已经回去。复又退下。 秦韵开了窗户,只见又是一次夕阳西下。远处的雪折射出红的光,看着很是迷人。 凌霜打开盒子,将东西捧过去给她看,里头放着一张火狐的大氅,看着十分暖和。 秦韵被勾起某件往事,抚摸着上头的皮毛道:“我记得刚回到母亲身边那会,琼儿还小。北部供来三张银狐皮。母亲自裁剪绸缎,给她制衣。” 凌霜看着她的神情,说不出的艰难情绪,即不愿回想又偏偏被勾起这些故事。“小姐现在什么都有了,莫说是一件银狐,就是墨狐,火狐,小姐也不愁没有。” 秦韵摇摇头看着外头,示意凌霜给她穿上这件大氅:“那一年,我被安排在腾蛇卫里,在冰天雪地中,与螣蛇一百二十二个高手决斗。皮外伤七处,伤心脉两处。哪里是一条狐狸的事,不过是有的人,生性如此罢了。我当时却连离开的选择都没有。师哥病重,门派被毁,师傅师母亡故。”半响,她顿了许久才道:“这大氅真的很暖和,不过冰雪寒冷,我早就习惯了。好生收起来吧,不要辜负了她的心意。” “小姐,忧思伤身。” 秦韵点点头,抚摸着身上的大氅,想到什么:“凌霜,这火狐之类,年年都是贡品,如今竟然无人驯养么?” “小姐,这些个皮类,长在极寒。每年能寻到几只就不错了。狐狸狡猾,轻易捉不得。” 秦韵低头侧目道:“狡猾么?若是一年能养数十只,一只百金,第一年尚有万金。第二年,第三年岂不是能有十万之数?” “小姐,以前也是有人养过的。只是养活不成,全活活饿死了。再四如此,又难以猎到,也就没人养活了。” 秦韵淡然道:“火狐生于草原,墨狐生于高原,银狐生与雪山。的确难以寻到。不过,狐狸产子,却不轻易挪动。若是有极知其习性的猎人,只去寻找巢穴。有了这些幼崽,这些狐狸一定自投罗网。” “可是小姐,就算寻来,也都会活活饿死。何必浪费这些气力。” “人在平常会对幼子残忍,兽类却极少会看着幼崽死亡。寻到了就饿着幼崽,母狐没有奶水喂养幼崽,自然会吃东西。若那一日幼崽不吃奶水了,就依着这个法子驯养。不出一年,大可得数十匹了。” 凌霜背上一凉,打了寒颤道:“小姐,这个法子会否太残忍了?” “残忍是一时的,过个两年,幼崽产子复产子,就习惯了被人养活着,到时候就算是升斗方寸的铁笼子。他们也会这样被养大。” “是。” “幼崽之痛可慑其母,禽兽如此。有时人却不能如此,你看着时间,安排着吧。” 凌霜本欲劝谏,却欲言又止的退了出去。残忍二字若是在此时反复提起,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看来一个人,能有多强大,弱点与缺陷就有多致命。凌霜这样想着,收好的大氅,退了出去。船白日里行驶的速度极快,远山也从高到低矮再至高。换了水路后,不知到行驶到了哪里。 秦韵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侧目看着蒙龑的玄色衣裳,冠上的黑玉长笄衬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站得笔直又威严,是为将者特有的挺拔气势。他身上总有不为常事所动的岿然,静得像一片湖。前时交手的情境历历在目,十五年前所见的血气方刚早就隐去。 她回头看着面前平静冰冷的河面,船身破开水流的声音传进双耳,回忆褪去才接了蒙龑方才的话道:“我以为蒙大哥姬妾众多,怎么竟没有一个能伉俪情深的。” 第255章 关怀 蒙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灿烂冷星,手里撰着一本《天象录》道:“我以为的伉俪不是似绛姜般的生死与共,也不是男女各行其道日子的平和无波。” “那是什么?”秦韵好奇问道。 “是懂得与理解,前者是当想到一些事,可以立时告诉她,而她虽可能不明白,却不会心生厌恶。后者是能接受我的所有,因我有许多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久而久之并再无不愿之感。” 秦韵听了这番答案,一时分不清是说他还是说自己了。便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府上的夫人们,只怕是巴不得你能多说一句。若说接受二字,委实严重了。谁敢说一个不呢?” 蒙龑接了她的笑意:“容易?譬如方才这一本书,我是在三更阅。若对一旁伺候的人说起,只怕不是战战兢兢无言以对,就是胡说一通,眼中透着奇怪与不解。如此,不如不提。” “蒙大哥的意思是,身侧的人畏惧与贪图多余敬慕与相知?那为何蒙大哥留他们在府上?只因以将军府之财力,足够养她们终?” “不错。” 她伸出手接了一下船上的风,冷风刺了一下手指,冰冷从指尖传递到手腕,让人十分精神。“五品以上官员三妻四妾,也是常事。” “那么你呢?你可有羡慕过?” 秦韵摇摇头道:“我这样的人,最不愿意被困在方寸之间。自由二字,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蒙龑不欲继续,免得生出许多事端来。将手中的册子交给她道:“五百年一次的双月景象,会在今夜的赤峰湖显现。” 秦韵接了册子,翻开银制书签卡着的那一页问道:“什么双月?”书上写着详细的测量方法与地点。光线暗淡,却只能看清地点的描述。 “五百年会有一次双月奇观,此书记载了四次。古籍不可信,我命人观测了两年,查访过无数典故史册,走访许多地方。后制地图的属下算出的地点就是赤峰湖。传说中夜入子时,月升中空居于星河之上,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天上便会有两轮圆月,一为赤红一为银白,星河亦为二。” 秦韵不知这个,复问道:“这样的景象为何旁的书不曾记载,我自问这半年读了不少古时典籍,都不曾看到过只字半语?” “天下书籍无数,难道你都阅尽不曾。这天象奇特,前四次记载都预示着大灾或是大变,后人觉得不吉利,便销毁殆尽了。” 秦韵更加好奇道:“什么不吉利的大灾大变,竟然能让权贵抹掉有关此天象的记载?” 蒙龑慢慢回想过往,仿佛一切似经历过一般:“五百年前,双月之象预示着月氏第一位女皇的诞生,此后五十年间各方混战不断。一千年前双月之象,大宇妖妃蓝姬祸国,一朝江山近乎灭亡。一千五百年前,双月之象,诸国杀伐不止,亡于他乡之土,百万不止。两千年前,古籍记载天下大旱十年。每一次,都是不愿提起的灾难。所以,后来的人不愿在提起。” 秦韵听他说完,只觉得双月景象尚不可考,自己尚算皇室中人,都未曾知晓先祖诞生之日有什么双月之景。看着他道:“蒙大哥方才所说的灾难却是真的。可月氏第一位女皇虽然行事残酷,挑起了诸国纷乱。可是当时本就是乱世,不挑也是大争之世。蓝姬乱政,可宇殇帝本就是暴君,好大喜功南征北战十五年才导致的家国险破。一千五百年前,各小国人口稀少,自然引来强大国家的争夺。两千年前,古籍所记载的干旱虽然罕见,可与天象有关却有十分牵强。” 蒙龑听她娓娓道来,和自己的想法十分契合:“的确,十年大旱可察的就有十二次,妖姬误国也不止殇帝一朝。乱世大争本就是史之必然。将人世之乱归咎天象,的确是无稽之谈。我想,不过是巧合而已。” 秦韵低头嗤笑:“蒙大哥说的正是,何况双月之象还没见到,尚不能算真的。就算是真的,只有一个地方能看到,未能昭告天下人。神灵真用这个启示人,未免也太小气了。” 蒙龑看着她手上的书籍道:“双月天象每隔五百年,便在离上一次天象显示之地三千六百里。我想,这天象不过与春秋轮回一样罢了。不过请你来,就算没有双月天象,能见一见赤峰湖上莹莹绿光也算不枉此行。” 远处群山极高,从河面远远望去。直如一块落入山间的绿色翡翠。 蒙龑看着秦韵被远处的景色吸引的侧颜,眸子里映着碧色光芒,深深被吸引着,心里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原来与一人同处一地,就算不言语,亦有无尽欢喜。 蒙龑对着远处的人挥了挥手,便有一行人将备好的烧暖了灌水铜柱抬入甲板,水汽从铜柱机关里缓缓升起,空气里暖和了许多。 他走到一侧摆好的案前,抚琴一曲。那乐曲音色动人,秦韵回头看去,正是自己以前的琴。 蒙龑弹奏旧曲,凤求凰。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尾音过,他对着秦韵道:“我只见过你舞剑,未曾见过你的舞蹈。这样好的风景,若是错过了岂非浪费。” 秦韵看着回头看着远处:“我觉得冷,筋骨舒展不开。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有这首这曲子,倒也不算浪费。” 船身驶入赤峰湖,赤峰二字源于湖尽头的山峰,土壤呈现赤红色。其它山头年深日久,露出的石头内有碧绿荧石,冬季的夜里,天上竟然会发出云霞般的光芒,是碧色的。光芒如弯曲的彩虹一般,吸引得人挪不开眼睛。 秦韵看呆了。“蒙大哥,这里这样美,怎么没有别的船只过来?” 蒙龑停了琴音,将守按在琴上道:“这几个月,这里都不会有旁人来了。” 秦韵想着,以他的权势,禁止旁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天上云层飞速往来不断,银河光芒骤增,银色月亮的另外一侧果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赤红色月亮与浅浅星河。 第256章 双月同天 秦韵低头看向平静的湖面,倒影出来的绿色霞光,浅色星河,二色月亮,状如巨轮。 蒙龑虽提早知晓,但亲眼见到却十分震惊。秦韵惊讶不已,看着这样的奇景道:“原来竟是真的?”看着蒙龑对着自己伸出手,终于放下禁锢,微微一笑,将冷的手覆在他的手掌上,一时脸与手都热了起来,面颊通红一片。 秦韵抬头看向天空,发带扬在风里:“真是奇观,美不胜收。” 蒙龑看着她微红的脸,握紧了她的手道:“的确美不胜收,只不及你。” 秦韵微微一笑:“只天上本就只有一个月亮,怎么会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蒙龑亦看向空中道:“二十年前,我随母亲远去草原,曾见过碧草连天之上,凭空多出山峦河流,后在知晓是海市蜃楼。若真有双月,又如何这样相同。亦为海市蜃楼吧。” 二人正言语,远处却传来许多竹筏行水的声音。有飞刀定于船身,从空而降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弯刀匕首,森森严寒。 立时风中紧张不止,蒙龑将她护在身后。 护卫尽数出动,十招之类竟然全亡了。后又有几十人自水中飞起,落入船中。 秦韵立在他的后头,回首看向船舱里凌霜的方向。若出手,就露馅了。不出手,这些人气息之间,都是高手。 蒙龑伸手一掌击退琴所在案前的两个黑衣人,拉着秦韵往那里去,扶她坐下道:“别害怕,我会护你周全。” 她正惊讶于方才这一掌的内力深厚,却被他以为是吓呆了。凌霜手上中了一刀,从里头跑出来,带着哭腔倒在地上道:“小姐,将军,里头人都死了,死了。”秦韵忙跑过去,身边两个黑衣人欲引刀杀之,被案前正和杀手缠斗的蒙龑打飞二人的匕首穿透了心脏。 秦韵见状,解开衣裳,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针,两头欲攻击过来的人身上射去。倒下几个人后,剩余的人见蒙龑所杀的人多了,就将目标统一在他身上。 秦韵将沾染了曼罗兰与麻沸药的银针扎入她的手臂上,暂时压制住疼痛。转身看向蒙龑,只见蒙龑身后有飞刀飞过,她惊呼一声小心。话才落完,却见后头的人已经人头落地。 数十人,竟然未曾占上风。秦韵来不及多想,捡起身侧一把短剑。拔下凌霜头上的簪子,划破手心让血流在上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蒙龑,眼中杀气之盛,令人不寒而栗。身侧的黑衣人向她出手,她接了几招,右手射出银针,那人见有暗器,躲了一次,谁知银簪飞来。身上突然剧痛不已,倒在地上。秦韵攻击另外两个刺客,顺手取了倒下人身上的发簪。近身划破一人手臂,乘着蒙龑出招制服攻击自己的人,顺手将带血的簪子刺入他的身体。 再回身时,身侧的刺客全部殒命。蒙龑此时如刚杀戮完的野兽一般,身上透着令人恐惧的气势。 秦韵别过他的阴沉眸子,看着他的肩头的衣裳道:“你受伤了?”复取出一枚银针:“这上头是曼陀罗与麻沸散,能快速镇痛,我一会子帮你缝合伤口。” 正要到他身后去扎在伤口旁的皮肤里,却被他抓住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你先给你的丫头瞧一瞧。” 秦韵收回手道:“这药她方才用了,现在不疼了。虽是小伤,你的身体就是泥捏的不成,不觉疼痛。”说罢,转到他的身后,将带了麻药的针入肉两分扎入他伤口的皮肤里。 秦韵将凌霜扶起来,到一旁坐下,取出她身上的针线香囊,又从另外一侧提着倒了一半的灯,侧门里放置着一坛酒,秦韵又将能寻到的灯取来。 她从凌霜的香囊里挑出一只金制的短针,就着灯火道:“蒙大哥,这针掺了银打成,要硬一些,你帮我将他折成弯曲的。” 蒙龑接过针,用力在手指上一折,便成了一个半圆状的环。凌霜被吓得不轻,小姐二字吞吞吐吐的说不完全。秦韵干脆用麻沸针往她脖子上戳一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蒙龑看着她在一地尸体间波澜不惊的穿好针线,用火燃过针又丢到酒里,一点一点的给那丫头缝合上伤口。结束了又将她扶靠在案边,捡起地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见她结束了,才略有愧意道:“韵儿,这次的事,是我未曾安排妥当,教你受惊了。” 秦韵起身看着他,过来让他坐在一旁。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道:“没事,不过这些人到底是冲着你来的,看来蒙大哥得罪的人不少。不过有胆子找了这么多人来,又熟悉你的动向,看来不是下了血本,就是孤注一掷。” “想杀我的人不少,能杀我的人,只怕还没有。” 秦韵检查了他身上的飞刀划过的伤口道:“伤口比凌霜伤得深,得将这一片衣服剪去,外头太冷方才又大动了一场,再吹风怕有伤寒。这船上想必有储存药材的地方吧,得配合药物。” 蒙龑看见她放针的手上有血渗出,抓了她的手看,秦韵手上的伤被这么一刺激,立时痛得龇了一声。蒙龑扯下身上一块锦缎给她缠绕上道:“怎么伤到这里了?” 秦韵收去看凌霜。“我自小学医,接触了不少毒物,所以我的血里有剧毒,要是溶入心口,关阳,百汇,灵谷几个穴位,人当场就会感到剧痛,活不过一炷香。” 她正要扶起凌霜,蒙龑接过来一把将凌霜抱起道:“我带你们去药房。” 蒙龑将凌霜放到一旁的长椅上,秦韵取了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正要取治刀伤的药材,却被蒙龑拦住,将她手上的布解开,洒上一些白色的粉末:“这是白药,治疗外伤是最好的,忍着点疼。” “你自己伤更严重,怎么先管起我来了。” 蒙龑笑道:“不是有你帮我治伤么?” 秦韵抽回手,去查看一旁的瓶瓶罐罐,问了味道后捡了几瓶,有拾起小秤与剪刀。往他背上剪去一片布料,只见他身上旧伤疤痕极多,异常可怖。“从伤口上看,伤你的飞刀不但锋利,而且呈锯齿状,方才一定很疼吧。”说完,就用棉花沾了酒涂在伤口上。 第257章 双月同天 蒙龑立着不动,看着上头摆着的瓶罐道:“习惯了,便不觉得十分疼。” “可是你嘴唇都疼得发白了,一额头的汗水。” 蒙龑如被戳破了谎言一般,由着她动手缝合伤口的时间问道:“这些药,你只问过就知晓是什么了?” 秦韵一边缝合伤口一边回答道:“不但知道是什么,还知晓用途与调制方法,那些内服,那些外用。” 伤口缝合后,秦韵用秤分别秤了一些药,用秤砣打得严严实实的。又将另外一堆粉末倒入杯子里,用酒调和了。 “这混酒的药是内服的,要我先尝一尝么?” 蒙龑待她说完,也不回复,直接饮下。秦韵又道:“我得将你这上面的衣裳都剪掉,好上药。再过一两日,你就可以动了,否者麻药褪了,很疼的。” 他由着她上药,又见她去取自己的衣裳来给自己穿上。“我送你回房休息,在上去看看四下是否有危险。无事后,再反航回去。” 秦韵靠在床边,才显现出后怕的一面,问道:“蒙大哥,我们不会死在路上吧,我害怕。” “不会。” 蒙龑见她害怕得紧,便道在门口守着他。谁知才到门口坐下,就累极了睡着了。 秦韵唤了一声蒙大哥,见他未醒。回想了方才下在酒里的曼陀罗,到他身侧蹲下,往耳边扎了一针。 甲板上尸体横七竖八,全是重伤而亡。秦韵检查了人的伤口后,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原来他的内力如此强,之前交手竟然是故意让着,做戏呢。 她抬头看着天上还未褪去的血月,运气全身,散去一身的冷意。 船底有声音传来,一个影子立时落在船身。那人看着秦韵:“没想到还有剩下的,这群废物。” 秦韵冷眼看他,问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夜猫,只做拿钱杀人的勾当,能刺杀当朝大将军。定是有人出了天价。只是,你为何方才不现身?” 夜猫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模样,竟然知晓自己的来头,四下查看并无蒙龑的尸体。退了半步道:“小妹妹,你是何人,为何安然无恙在这里。” 秦韵伸出手给他看:“我不是安然无恙,你瞧,我手掌划破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最后才出现呢?” 夜猫取出一瓶蓝油道:“小妹妹,等你下了地狱,再问阎王吧。”正将蓝油往地上摔碎,恍惚间那瓶东西已经被秦韵抓在手里。秦韵闻一下道:“烈火蓝油,只需要一点点就能烧毁数十胡杨,化为灰烬一点不留。” 夜猫被她的身手惊住,当下明白眼前的人惹不起,侧身想逃。秦韵看了他一眼,飞身前去右手开了瓶子,尽数洒到他身上,将他丢到杀手用剩下的木筏上。运气于指尖,取出身上半截竹筒道:“我问一句,你说一句,若你说谎我就将这火折子丢到你身上。” “小妹妹,你武功这么高,我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何必给自己掘坟。” 秦韵到他身边,立在筏子上,运气宇指尖化为剑气,立时削掉他一直耳朵。“这几十个杀手是谁的人,你又为什么最后才出手。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是你统领吗?” 夜猫捂住耳朵疼痛不已:“姑奶奶饶命啊?我说,但求饶我一条贱命。” 秦韵取出银针,往他耳朵旁扎了一下:“止痛的,你接下来有力气回答了,说吧。” “姑奶奶饶命,我不过是收了人家一万两黄金,潜伏在这里,等煞星们杀完了人,再用蓝油烧了这船。他们不是我统领,各自奉命。” 秦韵继续问道:“功夫如此弱,又是这副样子,这帮人想必也不能听你的。谁的命令?” “小人不知啊,那人蒙面而来。男女尚不可辨,只留下银票与任务,就离开了。小人真的不知啊。” 秦韵点点头道:“能请得动煞星,也不是普通人。你擅于纵火,江湖上人尽皆知。瞧你,流了好多血。”于是扯下他身上干的布给他擦去血迹。见夜猫盯着火折子看:“这个,不是什么火折子,就是我随手取的一块木头。” 夜猫有被愚弄的感觉,奈何对方武功超群,又不敢得罪。秦韵擦去血迹后,运气于指尖,布燃起一点落在夜猫的身上。着了蓝油顿时燃烧起来。 秦韵看着他,婉转道:“不好意思,火折子虽然是假的,不过我想你不介意的吧。”秦韵一掌将他打落水中,才回去船上。 此时天上的双月奇观已经消失了,她看着一地的人,双手合十,取下手腕上的一串幽灵水晶珠串。佛经徐徐从口中传出,超度一众灵魂。 秦韵长叹了一口气,回去房中。运气给他调节内息,又查探他的武功究竟到何种境地。将他扶去他的房间,才盖上被子,正要退出去,就看见挂在祭奠台上的画像。 她走到画前,见上头的字辨认出画像上的人是蒙龑的父亲。而这画像,她幼年曾经见过她的师傅祭奠过。才明白自己与蒙龑,竟然有这般渊源。回到贯苍园的第二日,风雨大作,乌云漫步。 秦韵从梦境里挣扎醒来,凌香捧着热水来给她擦脸。历历在目的,是挥之不去的蒙龑杀戮中的决绝与狠厉。她想起与他的对话。 “你不害怕?” “害怕无用,又何必害怕。” 凌香见她拿着帕子发呆,便轻声唤道:“小姐?” 回过神来,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放下帕子道:“凌霜可好些了?” “手臂挂着,这里的事,奴婢让她先放着,现在在房间里休息着呢?” 秦韵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放下道:“你去办件事?” “是,小姐。” “从父亲执掌与我们控制的钱庄里查一查,有谁最近半年里存过或者提取过一万黄金或者以上。将符合的人清查一遍,若是与朝廷江湖牵连的,仔细盯着。第二件,查一查江湖里杀手煞星的来历,与近来接触过的人。若接触过的人,有近期兑换过大笔黄金的,将人暗暗控制住。” 第258章 刺客 凌香答应着,复道:“小姐是要为蒙将军查明真相?” 秦韵斜眼看了她一眼,呵斥道:“糊涂,买凶杀人不难,难的是如何知晓蒙龑的行程?就算是将军府邸,这样重要的事必定不会谁人都知晓。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他又送信给我,难保来日不会怀疑到我这里,这是其一。能潜伏到他身边的,是普通仇家能做到的?若是不查清楚,以后这把火烧到我这里,我是自救还是不自救?这是其二。”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芷汀摆好饭食,来请她去用,桌上清淡小菜精致,又放着几样鸡鸭与鱼,她盛了一碗粥道:“小姐,这粥清甜可口,尝一尝可好。” 秦韵看着白花花的鸭与鸡,鱼明晃晃的翻着白肚皮,如同船上横七竖八的人一样,一时心里恶心,便干呕了几声道:“我没胃口,撤下去吧。” 芷汀对着外头挥了挥手,示意外头的人进来将饭菜撤下去。又伺候她梳妆,素银簪子两枚入发,简单固定住了。 秦韵拿起一旁胭脂:“蒙大哥送来的东西,取来给我吧。” “是,小姐。” “别人不是劝谏,就是明着暗着的提醒。怎么你倒什么不说,什么不提?” 芷汀将锦缎裹上的棉花团沾上胭脂给她补在面上道:“小姐的私事,奴婢何必去置喙,这并非奴婢分内的事。何况,小姐真决定了,劝谏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做好小姐交待的事呢。” 秦韵见她出去,便去开了窗户,看着外头的雨滴如线冰寒刺骨。不一会子,收着的箱子放在桌上。秦韵看着窗外不动,芷汀亦不催促,暗暗退了出去。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暴躁了呢。不知名的缘由,情绪就这么吞没自己。 她回忆起多年前与他相见的情景,彼此都是少年。那时,她不过是离恨天的一介弟子,学医习武,治伤救人。而他,亦是血气方刚,征战沙场。 十五年过去,岁月造就的天翻地覆,早就将对方变成不一样的人。层层面具之下,是数年的诡谲谋算。面具之上,容颜不复当年。 这样想着,她走向镜子处,照着自己的模样,容颜依旧在,清澈眼神竟全然没有了。 她取出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打开来看,碧潮繁星裙,她的画像,银环长鞭,以及各色华物,又一样样的收起。 云喜捧着一盒东西,在外头禀报了将军府送来了东西。秦韵让她进来。 “什么东西?” 云喜捧着的乌木描金箱子并未打开,她将盒子放在桌上道:“奴婢不知,来人只说请小姐亲启。” 秦韵看着桌上放着的盒子:“下去吧。” 她走去,将画作衣裙收起,亲自打开看了。原来是一件玄锦旧衣,看着上头的花纹与装饰的东陵玉石,心下明白这是他旧日的衣裳。 房中方才芷汀丢入火盆里的陈皮樟脑绕烧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肺。她双手触在衣裳,明白对方的心意。亦在此刻,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平稳的,平和的,与他相处时的轻快与从容,是这些年不曾拥有的。 芷汀端着玉佩打开帘子进来,见她双目微红,又见火盆离得近,里头的樟木香喷薄出来:“小姐,这陈皮与樟脑许是不合适,奴婢一会换了旁的来。” 秦韵回首看她问道:“怎么回来了?” 芷汀将托盘里的玉佩,捏起上头编织的线结道:“小姐让送去编织的玉玦,上头的珞子已经打好了。” 秦韵接过玉佩,指尖抚在玉佩中间的明珠上:“这玉佩一向能保佑我平安,戴着也好。” “小姐,这件衣裳是男装?” 秦韵将玉佩放在衣裳上,颜色十分契合,点头道:“我就要走了,你将这身衣裳好生收着。” “是,小姐。回来两天了,您还没有沐浴过。少夫人方才让贝儿姑娘来请你晚些过去一趟。” “嫂嫂可有说是什么事?” 芷汀摇摇头道:“未曾提起?” “备热水,我一会沐浴后去见嫂嫂。” 芷汀不扰她,想着凌霜还在休息,便去接过小丫头们端着的汤药,去她房中看她。 凌霜伤了手倒是其次,只是一路奔波,受了风,回来卧床不起。厚重的棉被盖了两层,又加了火盆还是觉得冷。房中紧闭着,连气也不通,看着更重了。 见芷汀敲门,小丫头开了门,打了帘子请她进来。芷汀令她将窗户开了一扇,退出去。 凌霜愈觉得冷,扶着床靠起来道:“你让她开窗户做什么,风一进来身上寒津津的。” 芷汀将药端了放到她身边坐下:“瞧你,闷得一头汗,头发也湿了。这房间里这样闷,病气都捂住了,怎么好得快呢。”说罢,扶着她正了正,又盖了被子,喂她喝药。药在冷风里,一出保温的盒子就由热变温了。芷汀见她喝完,又取出醒神的薄荷油涂在太阳穴上。 见她缓了精神才道:“怎么伤得这样重,这一刀下去,伤口可要好久才能痊愈了。” 凌霜从枕头下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汗道:“小姐告诉你了?”见她点了点头又道:“那么多人都死了,我若是不受这样的伤,岂不是真的过于命大。不过这次伤得,倒真是躲不过去。身手太快了。” 芷汀从一旁取了半片山楂糕喂它,用以驱散方才嘴里的苦味:“我就是奇快这个呢,就算真要受点伤,也没必要这么重。看着倒不像故意的了。你的内力不弱,看来是真遇上对手了。” 凌霜咽下山楂糕道:“不弱而已,又不是真有多强。小姐聪慧,将我弄晕了。否则,蒙将军一人之力就能灭了这么多人,我一个丫鬟看到了,未必有活命的机会。” “怎么这次不是小姐出手的?” 凌霜摇摇头道:“小姐去的时候封闭了几个大穴,那种情况也来不及立时解开。这位大将军武功这样强,却未让人知晓。也是不简单。” 芷汀道:“也不奇怪。” “什么意思?” 第259章 刺客 芷汀放下手里的银筷道:“只见将军打天下,不见将军享太平的事还少么?他虽然数皇亲国戚,又是执掌三十万铁骑的兵马大元帅。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可是这些年咱们知道的,无非是他多少战功,以及备受皇帝的信任。可是就算是当今皇帝的亲外甥,难道就真的平安不曾?每年皇帝借他的手除去多少外忧内患。” 凌霜不解的问道:“这和他的武功有什么关系?” “我猜测,他的奢靡与独断或许是表象。你想,要在皇帝的猜忌与忠诚之间平衡,自然要有所保留,才能自保。” 凌霜道:“皇帝的宠幸世人皆知,何须自保?” 芷汀笑道:“我也只是猜测。你看咱们小姐不也备受陛下信任么?为了自保,还不是藏着许多底牌。推己及人罢了。” 凌霜道:“你这么闲,喜欢瞎猜不如去好生给我陪一幅好药才是。没事啰嗦什么旁人。” “好姐姐,我不说了还不成么?不过陪你说话,顺一顺心绪与脑子,好得也快。你不高兴,我就先去做事了。” 秦韵到旭音处时,她正在刺绣着一张蓝色一对的孔雀,见秦韵一身浅樱冬装,素银钗环。招手让她过去坐下。 秦韵接过贝儿送来的茶道:“嫂嫂唤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旭音放下手中的活计,让贝儿将她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指着端出来的几样东西道:“叫你来是为的南行,眼看着是柔妃娘娘来请你,免不了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在里头。大老爷去东宫拜见了殿下一次,谁知殿下态度坚决。我也猜不透,这南方瘟疫蔓延,怎么就要你一介闺阁女子来承担了。家中求不得,阻止不得,你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韵儿知晓家中为难,也明白父亲的难处。这次去,韵儿定会全力以赴。最差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健康归来,不让你们担心。” 旭音拿着桌上的一封信与一件木刻的护身符道:“这件东西,你贴身戴在身上。到了疫区后,交给知府杨胜晋。他早年是宇文府的门生,看了父亲的信会帮助你的。” “韵儿不明白,既然我是随朝廷的人去,为何嫂嫂还要特地请母家写这封信?难道有什么隐情。” 旭音放下护身符道:“据家中所述,南方此次瘟疫蔓延巨大,朝廷里有官员勾结药商,借机谋利。瘟疫迟迟退,哪里向表面上看着这样简单。” “嫂嫂府上能查到,想必朝中必定还有人知晓。难道朝廷的纲纪法度都是摆设。没有人管上一管?” 旭音止住她的话:“此次陛下想派遣官员前去清查,可是谁都不敢去。不是忌惮后头的势力是什么。” “用百姓的性命两头敛财,真是可恶。难道查不出幕后主使吗?” “这不是我们能知晓的。” 秦韵握着手里的护身符,好奇她家怎会有这种平常的东西。 “嫂子,这护身符看着有什么故事么?看着寻常,倒不像你往日的护身符。嫂嫂家中想必也少有这样的。” 旭音看着那枚让家中送来的护身符,仿佛想起很久远的事,娓娓道来:“这本是苏州知府杨胜晋的东西,十二年前他在陵启城受人冤枉,被打了二十板子咬牙忍住。我家中叔父偶然遇到,便帮了他一把。后来见他文采不凡,说话间看着很是能做事。又资助他回乡,考察了半月后又推荐他做个县里的文书。当时他身无长物,唯有这件东西据说是常护他平安,于是赠送给了叔父。后来他靠着本事一层层上来了,就拜在宇文府门下。” “听嫂子这么说,倒是个颇为能干的人呢。能从县衙里文书做起,到知府之位,十一二年间,倒也难得。我看这护身符,虽然简单些,可是上头光滑一层,已经有了包浆。嫂嫂家中想必是收着的,定是非常珍爱才会这样时常拿在手里。在绝地之中以唯一长物报许,想必是知恩图报的人。” 旭音抚了一下桌上的托盘道“听叔父说,早年是个直肠子,硬骨头。后来也能处事了,周全上下又能做到刚正不阿。” “刚正不阿常有,读书读傻了认死理的读书人比比皆是。他真能周全上下,定是有几分才智的。要办事办直了,难免得罪人。嫂嫂这么说,我倒是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旭音笑了笑,眼里俱是不舍,脸颊红润,皮肤白皙,两点酒窝浅浅点在脸上。她手臂上刺绣着的玉兰花如她的性格一般,沉稳大气。 “去了,就见着了,叔父不会看错人。重要的是,江南各处的情况他大概也知晓,能助你快些完成朝廷指派的事儿。” 秦韵头上素银的簪子垂了一点细的银连环,摇晃在耳边,衬着她由心而发的感激,点点头道:“嫂子的教诲,韵儿记住了。”看到织布架上放置着刺绣了一半的布匹,颜色与花饰纹样皆是深色,不像是女儿家日常穿的。“嫂子怎么做上这样颜色的布匹了?花样也不像常用的。” 旭音看着绣架上的布匹浅笑道:“你大哥来信给我,他在军中得力,过两个月就能回京了。先预备着,等他来了,好做新衣。”又唤贝儿来取东西。 贝儿从里头衣橱里取出一件深蓝色的男装来,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怎么大哥要回来了,家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你们分开几年,总算是能团聚了。那大哥这次回来,还要再去镇守南疆吗?” 旭音拿着衣裳回答道:“这个尚不知晓,他得先去兵部报道,再等着安排。在军中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我一早想着,他就是在皇宫里做个一等的护卫领班也是好的。偏偏他死板得很,不肯让父亲与大老爷插手。” 秦韵低头取笑道:“也是大哥正直的秉性才让嫂嫂这样惦记。” 旭音低头,面颊一下红了道:“胡说,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将桌上的衣裳拿起道:“这套衣裳是给你做的,你试一试尺寸可合适?外出办事,可以换上。” 第260章 刺客 秦韵接过衣裳,上头的针脚细密,材质触手生温,并无繁杂花式,远远看着简朴,仔细看来又十分精致,抚摸了一阵道:“是桑蚕丝织的,里头倒是不像棉花呢?” “棉花保暖却厚重,这是软鹅毛与羊毛织成的里子,虽然薄,却十分温暖。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穿在身上也不厚重,里头我制了许多口袋。去换上看看。” 秦韵眼中斥了泪花,东西是其次,难得是这份心意,多少年没有人这样不论缘由的对自己好了?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哽咽道:“让嫂嫂费心了,这里子轻软,从铺到织到打形,每一样都费神。外头针脚这样细密,知道要去才几天呢,嫂子眼下的乌青那么重,想必是熬夜给韵儿做的。” 旭音怕她多想,安慰道:“我也只做了一部分,没有那么辛苦。手艺贝儿还好些,大部分是她做的。” “嫂嫂说谎也不喘气呢,这针脚一模一样的。” “快去换了衣裳,我看看哪里不合适的好在改一改。” 秦韵换过衣裳,十分合身。从屏风后出来时却如俊俏公子一般,她不很高,看着也儒雅。 旭音点头笑道:“哎呀,真是好看。虽然素净了些,倒是很俊呢。” 秦韵转了转身体道:“合身呢,若是再有件扇子,可不就像个小子一样么” 贝儿端了点心进来,听到方才的谈话,笑话道:“四小姐糊涂了,哪里有大冬天使扇子的。若说是带个宝刀宝剑,还想个侠客呢?” 秦韵点点头:“是啊。” 贝儿思量了会道:“说起来,小姐嫁妆里可不就放着那把银铁的宝剑么?好像是唤作精卫。” “怎么嫂子嫁妆还有武器,是怕大哥哥欺负了你不成。” “胡说,好在那把剑我也不需要它。贝儿,叫人去开了库房,取来给四小姐。若是合适,带着防身也是好的。”待贝儿出去了,又对秦韵道:“钰珍郡主夸过你身手不错,虽然是花拳绣腿,不过呢也总比不会的好。” “嫂嫂又笑话我。” 一会子贝儿取来一方盒子,打开来看,那剑通身的雕刻细致,剑身三尺二寸,中间篆刻精卫二字。复有一把匕首,与长剑无异,只是极短。 “嫂嫂,怎么这把剑还有一方匕首在?” 旭音拔出匕首,看着上头的锋利道:“这把是子母剑,剑内有机关,使用熟练了呢能以内藏剑锋为暗器。这匕首吹毛断发,不可轻易用的。只是放着以防万一。” “这东西这样精致,又是嫂嫂的嫁妆,韵儿不能要。” 贝儿接了话道:“这剑是家中四老爷的收藏,听闻姑爷自小习武才给小姐做了嫁妆。谁知姑爷是用刀多些。” 旭音亦道:“放在库房里,也是放着。没得浪费了,你拿去我也放心些不是么?人与物件,自然是人贵重,物件再名贵也是物件而已。” 秦韵激动的点点头,终于还是接受了,无更多答谢之语。二人相识至今,颇有知己之感,到底也不用过度言谢。 下午秦韵又得了钰珍郡主送来的帖子,凌香备了衣裳,给她换了,晚上芷汀回来,陪着她去了将军府。 冬季的夜难得有晴空万里,没有层层乌云覆盖着,心里也舒坦,寒冷退却不少,也没有消退路人的刺骨感觉。 秦韵揭开车架上里的帘子,开了窗户伏在窗上看着外头稀少的行人。芷汀见她头发有些乱了,取出一枚小银篦子,沾了随身带着的蔷薇油给她梳着凌乱的头发。 只见秦韵一头长发披在背上,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未用饰物。又穿了深青对襟窄袖长袍,只以玄色青缎制成,再无其它纹饰,简洁素雅。比起自己一身绣花夹袄,金银珠翠点缀在发间里,倒是自己更像是大家小姐。 “小姐,今天怎么穿得这样素?绿鸢近日送来的新打的首饰却也别致呢。您带个几样,也不妄费了。” 秦韵手里握着师傅赠与自己的玉佩,放下帘子道:“我见他的衣裳都是这么素的,所以也换这身试试。” “什么他,哪个他?”芷汀取笑她道。 秦韵正色道:“你现在敢这样笑话我了,皮子痒了么?” 芷汀看到她腰间挂着的玉佩,不欲再在这一项上折腾。招惹她生气可就不好了,亦好奇她为何这么多年都将这件东西放在身边,收起蔷薇油道:“小姐,这枚玉佩你是到哪里就带到哪里,是有什么故事?” 秦韵取下玉佩,看着黑色的玉环中间的洁白明珠,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我入门的那天,师傅送给我的。他说这玉佩是龙的大角下的第一枚鳞片化成。能保佑我平安顺遂。” “这明珠不像是寻常明珠,又不像是玉石或者其它的,虽有点点猫眼光泽,却不是猫眼。” 秦韵看着明珠上头的纹路道:“这是佛骨。” “佛骨舍利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哪里有这么好的光泽。” 秦韵指头滑过明珠道:“这不是寻常的舍利,师傅说过,这是地藏菩萨的转世大和尚圆寂后的佛教圣物,能保佑人平安,只是我也不知道师傅是哪里得来的。” “小姐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呢,就念经拜佛,原来是带着舍利。难不成将来带着我们出家不曾?” 秦韵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带着出家不可能了,不如我看谁合适,让你出嫁好了。” 芷汀看着秦韵,看到眼神呆滞,一时才正色道:“胡说什么呢?奴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可没想这些。”又玩笑道:“况且,小姐不是常说色即是空,空既是色么?” 秦韵抬头看着她道:“色与空,并非是你说的那样。算了,你也不信这个。” 她从芷汀的眼里看出悠远的淡然与极为坚定的固执。芷汀是有极多的优点的,细致与沉稳不输旁人。每接触一件新的事情,都能快速的掌握。上下间不喧宾夺主,又不过于沉默。虽明白她的忠诚,却不明白她的欲望,她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第261章 刺客 芷汀并不避讳她的揣摩的眼神,外头的风冷清的打击着马车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叮的声音。这声音撞击着人的耳膜,打破二人的安静,回旋在马车里。“小姐这么看着我,是喜欢奴婢头上的绒花还是喜欢奴婢面上的胭脂。” 秦韵笑了笑道:“我在想,这样标致精细的人,为何从无男女之念?其他人多少也有,嘴上不说,面上的失魂落魄可总藏不住。” “小姐,也不是每个女子都一定要有男女之念,想着嫁人啊。奴婢刚巧是没有这个念头的人,自小一个人自在惯了。”芷汀说完,给她倒茶。 她接过她的茶,开了盖子道:“那你想的是什么?不如说给我听听。” “小姐从前只关注其他人想要什么,怎么今天突然问奴婢这件事呢?” 秦韵摇一摇手里的茶盏,看着茶叶沉浮全控制在自己的力道中,端着抿了一口,让茶香穿过肠胃。“因为人有所求,才会有好好做事的动力。人才的忠诚,总要给他相应的愿望满足与匹配的成就。久而久之,他们才会信服,才会认准你这个人。翻覆之间的交易与控制罢了。可你不同?” 芷汀将她手里的茶倒满:“小姐说笑了,小姐待我们真诚,我们明白。” “自我们共事起,你办事少有差池,亦少有抱怨,纵然有,也是婉转间附和。咱们辗转了多少地方,只有你是做到上下周全无恙,人皆敬之。对我,你忠贞不二,四次重伤,两次差点丧命。可是若说是为了我们的情分,你极墨守成规。若是为的金银,你又不贪这个。自然,你也不缺。若是为的权势,依我看来你又不贪恋。重要的是,身为女子,我见了太多为情所困的人,你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所以我很好奇?” 芷汀将暖炉挪得近些道:“小姐,奴婢以前从不提起,是怕说了惹人笑话。小姐想知道,我便告诉小姐。” 秦韵点点头:“你说。” “我愿四海清平,人皆富足。想成为为民造福,名留青史的人。” 秦韵不笑,眼睛里却有几分不信,倒愿意听她述说。 “小姐若是绷不住,大可笑出来,这本就是人听了就想笑的。当下,有人告诉我他要做个英雄,我也是要笑的。” 秦韵立时坐正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接着说。” “自古有许多英豪以天下安危为己任的圣人英雄,奴婢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入了金吾卫前,奴婢本想入仕做个女官。可是朝中人才济济,才明白自己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金吾卫,才明白护国卫家,只需要做好当下一点小事,也算是出了力。并未是一定要血液洒疆场,为民请命。跟着小姐后,在农商二项上出了不少力,大秦也好,月氏也好,这许多人因此受益,奴婢心里很是高兴。” 秦韵有些愧疚,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渺小了不小,还是继续追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还是不明白。” 芷汀柔和笑道:“小姐,并不是只有乱世,才能激起很多人的忠诚与热血。盛世之中,不过是被名利埋没了。有大愿的人固然可笑,不被人理解。以前时常劝谏小姐,收纳英才,因为英才不被您收下,就会被别人收下。他们是不会被埋没的,结果无非是长了你的实力或是别人的实力。难道小姐一直以为收复这些人才,只是为了在各自办的事上出好这份力?” 秦韵低头看着手指上的关节道:“不错,我的确只知道这一层。天下英才归与谁手,谁就能得到最大的势力。” “小姐,这些人不乏有心怀天下的,若追究缘由,只怕只能怪他们多读了不少圣贤书,过于认死理了。自古以来,这些尊君爱民之才,无不在关键时候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奴婢佩服这些人的气节。” 秦韵想到朝堂里的人与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又想到师傅好像能懂得了一些。“你说的,我好像能理解。据太傅说起,从前母亲刚登位那几年,骂得最凶的是这些人,可是后头出力最多的,不还是这些人么。他们是值得青史铭记的。这个就是你忠心的原因么?” “于公,小姐带我一步步实现自己,如今也算半个有用的人。于似,小姐待我们如骨肉至亲。” 秦韵慵懒靠着背座道:“比起你们,仿佛就我没有什么抱负与宏愿呢?到底你们是佛性,我是魔性。” 芷汀将茶再给她,第一次这样严肃道:“懦夫从不启程,弱者死于途中,只剩我们前行,一步都不能停。” “好句,我记住了。” 去到将军府,天色暗淡下来。 侍兵领着秦韵去蒙龑所在的书房,远远见道他,一身素色锦缎,配着淡青的外裳,和往日全然不同。芷汀低头抿嘴笑道:“看来将军和小姐是想道一块去了。” 蒙龑见到她,招手道:“韵儿,进来。”芷汀识趣的退下到耳房休息。 书房里单独辟出一块地方,放着从船上救下来的东西。秦韵看着房中古朴暗藏华丽的细节装饰,到桌前坐下:“蒙大哥这身衣裳,看起来年轻不少。” 蒙龑到她旁边坐下道:“公主府里送来的。” “怎么不见钰珍郡主?” 蒙龑见她四下看,回答道:“宫里有新的新奇贡品,皇上传旨命她去了。” 秦韵点点头:“那叫我来做什么?” “母亲府上送来一些新鲜的果子,冬季里没有,所以请你来尝一尝。” “可是书房是看书的地方,你要在这里设宴?” 蒙龑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方册子给她:“这是我旧时学的一套剑法,你拿回去研究。还有一套内功心法,你回去一同练习。” 秦韵打开来看,剑法的招式刚柔并济,以守为攻:“没几天就要离开了,学这个怕来不及吧?而且我内功微薄,只怕进步缓慢。” 蒙龑起身到案前,看着桌上羊皮上的心法道:“过来看看这心法。” 第262章 玉环 秦韵放下手里的册子,过去看着上头的心法,心里一惊,疑惑这心法与天极八卦图都是离恨天的,怎么蒙龑会有,莫非是怀疑自己。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天极心法?这是什么?” 蒙龑点了她的头一下道:“天极心法是一套以天极十二宫,七十七星运行应对身上七十七道穴位与十二门筋脉对应的内功。属阴,极适合女子学。这心法上乘,只要勤于练习,常人内功都能迅速增强。你再配合我给你的剑法,将招式与内功都记住,不出一年便能得小成。”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道:“练武若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岂非到处都是高手了。” “其实读书也容易,科举就是那么几本书册,能高中三甲的,不就那么几个?武学一是需要天分,有无天分都得勤于练习。二是有人指点,省去不少功夫。武学千变万化,种类参差不同,自然也有好有次。” 秦韵低头看着上头的言辞,触摸着熟悉的文字问道:“这既然是上乘的心法,那蒙大哥是怎么得来的?” “我父亲与他的结拜兄弟很多年前在天山参悟武学,观察天象数月,才参悟出来的。可这心法属阴,与父亲的至阳武学相克。所以一直收藏着。” 秦韵点点头:“真是武学奇才啊,这要是在江湖中,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蒙龑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她腰上的玉。亦是惊讶不已:“韵儿,你这块玉玦?” 秦韵低着头懵然,稳定了情绪,只做平常样子,取下玉玦道:“这玉玦怎么了?” “可以给我看看么?很是精致。” 他接过玉玦,看了正面后又翻过去看背后的一点纹路痕间的刻痕,面色突然严肃道:“这玉玦是哪里来的?” “这是很多年前,我不记得是五岁还是六岁了,一位救了我与母亲的大夫所赠的。你认识这个玉玦?” 蒙龑将玉玦还给她道:“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秦韵摇摇头道:“太久了,不记得了。听母亲好像是叫他袁大夫还是宣大夫。”又道:“不记得了。怎么了,蒙大哥?” 蒙龑为从她眼中看出半点破绽,才道:“这件东西,我刚巧认得。据母亲说,当年她在南疆的娲皇庙中求得这件玉佩,保佑了母亲平安与生育。后来月氏送来的礼物中,有一件佛陀舍利,刚好赐给了母亲,便是这里头的明珠。两物刚巧能合在一起,父亲便亲自穿成一块,母亲亲自织了络子。后来,父亲将这件东西赠送给了他的结拜兄弟。” 秦韵惊讶不已,不知这件东西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在里头:“原来这件玉玦是这样来的,看来我逢凶化吉是它保佑着我。”秦韵再思索了半天道:“我实在想不起那位大夫的样子了,那你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吗?他救了我,我该去亲自谢过大恩。” 蒙龑摇头:“他是江湖中最为隐蔽的门派离恨天的掌门,袁宣峻,据先人所说,当年他的身手在江湖中数一数二。只是无人知晓这个门派在哪里,也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行踪。从前只有父亲知晓他在哪里,连母亲也不得而知。若是将来遇上他,定要好生谢过他的大恩。” 秦韵看着玉玦,将他交给蒙龑道:“那真是可惜了,再见恩人,只怕他不记得我了。”复叹气道“我不知道这件东西,原来是你家的,现在是该物归原主了。” 他推过她的手掌:“这玉玦是袁大夫送给你的,便是你的。” 秦韵低头沉默道:“也是巧,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蒙大哥救了我一次,又帮了我几次,最后恩人送我多年的玉玦,竟然是出自蒙大哥家中。真是,神佛不怜我,命途全在算计中。” 这样巧合,也是将自己放入被人怀疑的漩涡中,怎么就这么巧了。 蒙龑柔声笑道:“你以为是神佛算计你的命运,我却觉得是缘分呢。否者袁大夫为何赠与你,而非是其他人。” 秦韵柔和笑道:“我不知道,也许就是我命好呢。当时饭都吃不上了,母亲也没去卖掉这个,到如今真保佑了我许多次。” 蒙龑遥遥想起多年前的人,缓缓道:“没想到你从前这样苦。”心疼的看着她道:“所谓医者父母心,比起生命而言,其它东西都轻得很。” 蒙龑这么看着平静的说起过往,风轻云淡。从这淡然里体会出女子特有的坚毅。“好在现在好了,你以后不会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秦韵微微一笑,并不掩饰听了这话后的轻蔑。挺直了背脊看向门外夜色里站得笔直的士兵们,仿佛被这种岿然不动感染了一般:“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起初还是很害怕失去安宁与荣华的,有段时间哪怕是不饿,也会反反复复梦见寒冷与饥饿的场景,醒过来却吃不下。不过,后来就无所畏惧了。” 他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长发,发丝在指尖滑落留下一点蔷薇香,久久不散。这样坚毅的花,何尝不是眼前女子的写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只想保护她。可他亦知道,她回京师后的种种,实在是不需要他来保护。就是杀人的那一夜,她恐惧之下的果敢,昭示了她的坚强。仿佛是无尽苦难磨砺后的忍耐与冷静。 “为什么会无所畏惧?是因为秦府待你很好,弥补了你心里多年的缺失?” 秦韵突然想到,自己是挨饿,弥补这一项岂不是要吃得极胖,于是笑着摇摇头道:“弥补我挨饿。我岂不是要胖得珠圆玉润。”说完,又沉下脸低头道:“无所畏惧,是因为体会过更为深刻的苦难。我失去我最重要的亲人,连唯一的亲人都是聚少离多。久而久之,心里结了一层翳,便不觉得如何苦了。” 蒙龑立着,看着她低垂的头,待她看着自己眼里燃烧着的炙热道:“韵儿,沉侵在过往的痛苦里,只会越发痛苦。而且,长久这样对身体不好。过度挣扎,只是不够坚强。我见你不多,可是每一次,都感觉你仿佛有很重的心事,压得你喘不过气。是为什么?” 第263章 玉环 被人这样说破心事,不知怎的,往日的控制感顿时消退七分,不甘心化成许多委屈。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连声音也变得哽咽:“我说我恐惧,你信么?” 蒙龑伸手触碰掉她眼角的一点死死忍住的泪水,看着她有些红的双眸道:“你恐惧什么?秦夫人为难你?” 她摇摇头,侧过身体道:“我恐惧我的未来没有定数,今时拥有的珍视的唯一的亲情顷刻荡然无存。我害怕我现在拥有的,终究有一天会失去。我惊惧我唯一彻底信任的亲人,将来会离我而去。当然,还有很多。看似我什么都有,身在富贵,令人钦羡。”她伸出手往空中一握:“就像在梦中一样,你得到一件极欢喜的极要紧的东西,可就这么一握,梦就醒了,什么都没有。” 而人的经历不同,担忧的却十分相似。身份低微,失去生母,纵然身在富贵,也是悲哀。蒙龑心里这样想着,又觉得二人的不同无非是自己承担着几十万部下的前途性命,整个家族的荣耀兴衰。更为重要的,是自己血脉里奔腾不止的忠义。他将秦韵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自己的温热与宽厚去做她坚实的后盾。 秦韵克制住情绪,离开他的肩头,用帕子擦去眼泪,长舒一口气道:“蒙大哥,让你见笑了。” 蒙龑拍了拍她的肩旁,以示安慰道:“以你的医术,为何不开几幅能开心些的药,治好这忧思过度的病。” 秦韵摇头:“前些时候特地配了舒心丸吃,可是人虽然开心不少,却头晕目眩全身疼。要根治,起码得吃上半年,还是算了。” 他取过他的帕子,抹去她眼角的酸涩道:“若是不想这样恐惧,便是将来一切如你的愿望。你可有想过,若是达成了你的愿望,你当下要做什么,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是现在可以完成的。” 秦韵心里放松不少,抬头看着他,思索了片刻道:“当下能做的?若要达成目标,起码不能这样忧思,自然是养好身体。嗯,练剑可以啊,累了就不会想太多。其次是尽全力治疗南方的人,保住现在拥有的。就这两样吧。” 他点头颔首道:“韵儿,平日里尽量不去想你未来的结果,无论好坏都只会压得你喘不过气。你只想着,达成未来想要的结果,当下能做的第一步是什么,便可。连明天做什么,都不要去想。这样,久而久之,自然水到渠成。” 她抬头看着蒙龑,看着他眼睛里的理智实在超过自己不少,点点头道:“蒙大哥说的有理,我便这么做。”她复笑道:“蒙大哥这么能安慰人,以前倒是不知道呢。” 蒙龑看了一眼前面挂着的地图,指着前面几处地方道:“从前有三次交战,我军实力微弱,必败无疑。我亦是心烦意乱,焦躁不堪。后来,便用方才的法子。确定自己必胜,再确立立时要做什么,豪不缓和。如此,才以少胜多,大败敌军还朝。” 秦韵看着他指着的地方,全是易守难攻的山脉,心生佩服。看他的眼神,亦有仰慕。“打胜仗和安慰人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太牵强了。或许是蒙大哥姬妾众多,安慰习惯了也未可知。” 他敲了一下她的头,秦韵立时握了一下脑袋:“女子中,我只这样安慰过你。” “那我是否还得谢谢你呢?” 蒙龑指着外头的士兵道:“他们,是为大秦保疆域护百姓的战士,可是战士也是人,也会畏惧伤痛死亡。如你一般,他们更畏惧与父母相离,夫妻分散,子女天各一方。沙场之上,大家要抵御伤亡的恐惧。亦要抵御对亲人的思念,这才是最苦的。若你问我为何会安慰人,大概是安慰他们安慰自己,熟能生巧吧。” 听得这里,秦韵立时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士兵思乡,难道自己手下跟着的人就不怀念故国了不成。感概自己做的不足,问道:“沙场人极多,蒙大哥如何做道的?总不至于一个个安慰过去吧,那你也不用做别的事了。” “虽说上兵伐谋,可是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方能鼓舞士气。战久疲惫,自然要每日行于大帐,关心各处。此必胜之战也。若是战而不利,便要多花时间对主要的将领进行疏导,上行下效,兄弟情深,沙场热血能稍微缓解。其次是无论是何时,都要观察出深得军心的士兵,适当关怀能事半功倍。” 秦韵有些不解:“如此,岂非虚伪?” 他看着外头笔直的人影道:“到沙场同生共死之境地,说的做的全是出自肺腑,看着虚伪实际却不是。领兵打仗,本就要上下一心。何为一心,同一之情也,同一之义也,同一之愿也。如此,才能势如破竹。” 她看着外头,反应过来笑了一下道:“奇怪,蒙大哥,我们说着说着怎么又说到这里来了。好像我们每次说话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他收起桌上的秘籍道:“能有个能说这么多,这么远的人,很不容易。难为我说的,你愿意听。幸运的事,以你的才学,你说的我刚好能听得明白。” 秦韵接过他递来的秘籍道:“蒙大哥一向这么会恭维人么?我还以为。” “非不能为也,实不愿也。裴令阁中备的果子想必已经好了,走吧,且去尝一尝。” 秦韵点点头,随他出去。让芷汀来收好秘籍与剑谱。 路上,远远立在柱子后头的相思看着这一幕,暗中邪目打量了一阵。从戒指里取出一枚黑色的硬壳药丸,藏进牙齿里。 秦韵坐下前时坐下的位置上,看着蒙龑道:“上次在这里,蒙大哥送了我一枚漆雕的胭脂盒子。算起来,我给你治伤也算扯平了呢。” 有丫鬟上来倒酒,是名贵的马上琵琶。桌上一道一道的菜肴与水果陆续上来。十分紧致。 秦韵嗅出桌上的酒是落夕湖沉着的,不敢露出异样。看着桌上的水果道:“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荔枝,山竹,苹果,樱桃?不管是哪里的树也不会这个季节长出来啊。” 蒙龑喝了一杯酒道:“一会尝过,你喜欢就好。这酒是赠你玉佩的大夫送给我父亲的。今日取了这一壶全当谢他当年的出手相救。” 第264章 参悟 她平复心绪,未露出半点破绽,举杯倒在地上:“第一杯敬娲皇神,若您有知请保佑袁大夫,安心顺遂。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复倒上第二杯酒:“蒙大哥,第二杯敬你。算起来,你搭救我也是好几次了。” 蒙龑喝了一杯道:“给你的酒只有三杯,你少喝些。不是想吃水果么?尝一尝。” 秦韵放下杯子,用筷子夹了一块草莓,只觉得软软的,不像是,但是上头叶子卷曲,芝麻点点,咬了一口,草莓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看了看被筷子夹扁的草莓,惊讶道:“这是面团?怎么会如此逼真。” 蒙龑尝了一口道:“这是陛下赐给母亲的厨子制的点心,样子做的以假乱真,而这些果子像什么,就是什么的味道。还有两幅画,你尝一尝。” 伺候的人立时端着两个盘子进来,一幅夏日红玫瑰,一幅冬日白梅。逼真之极,仿佛是树上摘下来一般。秦韵用筷子戳了一下道:“看着真如真的一般,什么点心师傅竟然有这样的好手艺。” 蒙龑道:“我想,你或许喜欢玫瑰与梅花,就让人备下了。” 秦韵夹了一块玫瑰的放入嘴里,欣喜道:“是玫瑰红糖?” “甜的东西,晚上容易胃里积酸。我让人送了一些去你府上,明日再用些。其它菜色也十分不错,冬季难得新鲜食蔬,你多吃一些。” 秦韵略略尝了几口,就觉得饱了,再吃不下。想到那只雪豹,便问:“蒙大哥,今日怎么没听到冥风的动静?天冷了,你将它关起来了么?” 他摇摇头:“近来冥风贪睡,不像往日里那样爱闹腾了。许是天冷的缘故。你若想看它,我带你去便是。” 二人正出去,相思在远处亦想过来。见他们走远了,思量再三,还是暗暗跟着。 冥风在特制的房间里睡着,安详得很。秦韵不愿意打扰,退了出去。见外头放着许多兵器,并着几把好剑。跑过去拿起宝剑观察道:“这剑的做工真不错啊?” “还有一会的功夫,我教你练剑。” 秦韵反应了一下道:“蒙大哥方才不是说,秘籍是收起来的么?” “内功是收起来的,可是剑法我确是极为精通的。” 她唤来芷汀,将大氅交给她。复对蒙龑道:“若是不比内力,其实我未必会输呢。现在我是跟着你练习么?” 蒙龑取了一把宝剑道:“我这有木材制的剑,换成那个可好?”见秦韵摇头复道:“习武最傻的就是照着招式练习,纵然成了,也得耗费数年。” 秦韵拿着剑走过去,问道:“那该如何学,才能速成?” “你错了,不是速成。而是领悟,天下上乘武学皆是由一个悟字,才达到更高的境界。正如你读书,读圣人言语千句,不如坐下多思三天。所以练习一门武学,第一要做的就是理解,领会这套武学的要义。” 她看看剑,愁道:“我方才只是草草翻看几页,连剑谱的全部都未曾明白,如何领会。” 蒙龑立住,看着她道:“开篇已经说过了,你应该也记住了才是。只要明白开篇,直接练,不出几个回合,你就知晓了剑谱的要义。好了,用尽你的全力,攻击我。” 秦韵窄袖的衣裳正适合打架,于是道:“开篇只说,剑诀之诀,以守为攻,反守为攻,次攻为攻。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挥剑直去,蒙龑让了几招后。她便败了下来。蒙龑,复道:“方才你攻击我,第三招与四招的转换之间左方留有空余,这便是破绽。再来一次,这次我攻击你。” 蒙龑对她刺了几招,逼得她反手攻击,此事他招数放缓,顷刻间露出破绽,又败了下来。见她倒在地上,也未去扶,只道:“再来。” 此次秦韵加快了剑招,尽力不在交战中露出被攻击的破绽。二人招数见,攻守相结合。短短数十招,蒙龑突然加快剑招,令人接不下来,秦韵立时输了。 蒙龑收起剑,过去扶她起来,取过丫鬟送来的帕子,轻轻搽去她面上与发上的灰。见她的手被磨破了,忙让人送芦荟的药膏来:“方才过于严厉了,是不是很疼?” 秦韵摇摇头,思考方才的交战道:“蒙大哥不但是将军,将来若是去做教书先生,想必也教出许多人才来。” 蒙龑替她涂上药膏,裹起手道:“难不成已经明白了?” 她看着地上的宝剑,回忆起方才的招数道:“这门剑法的要义就是以守为攻,在接受对方的攻击中寻找的别人的破绽。” “那第二场,你为何又输了?” 她站到方才的位置比划道:“刚才我没怎么用力,你用这招,这招,还有这招,逼我出手。待我全力以赴,你就又反守为攻。找出了我的破绽?” 蒙龑笑着看她道:“第三场你也输了?” 她走向蒙龑,温柔道:“第三场我们互不相让,你出招的速度与我相似,待我将经历放在不出破绽,加快速度到极限后,你再全力以赴,不但加快速度亦加快力度。如此,我分身不暇。自然败了。” “韵儿,方才这三场比武,就是剑法的要义。你可明白了?” 秦韵摇摇头道:“我明白了,只是还有两个问题。一是,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二是,领会了要义,岂不是就放松了招式。” 蒙龑取过剑,到一旁:“直接告诉你,只怕过几日你史书戏本一看多,或是研究药方的就全部忘记了。这样比武一次,过多少年也不会忘记。”他将剑法的剑招连着练了一通道:“懂得要义,再练习剑招,就不会因为枯燥而放弃。每练习一次,就会有一次的精进。若是天分高的,还能有所顿悟。” 他放下剑道:“方才这剑招,就是剑谱里的。正确无误的招数能强身健体,错误的招数会令身受伤。只有带着兴趣与理解练习下去,才能在剑术中有所得,有境界。” 秦韵点头道:“我明白了。” 第265章 参悟 蒙龑复道:“最重要的是,真的在两人或者多人对阵时,你是来不及思考是用平沙落雁,还是飞鹤展翅。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更来不及想,是出掌还是出拳。所以招式到用时并不固定,却是全是基本功。只有真正熟悉之后,你才能到用时可以不想便使出来。到时候你的身手只需随意念而行。任何武学,都是如此。根基必定要稳。” 回忆浮上心头,她突然想起初学武时,扎马不稳师傅常说的‘打架你是没法想好用黑虎掏心还是熊掌拍鱼,但是基本功练习好了,便什么都不用想,直接打上去。’那时的师傅,还如顽童一般。 长久秦韵才道:“蒙大哥今日教我的,我都会了。回去再好生练习。” 蒙龑过来牵了她的手道:“我谈论正事一向严肃,没有吓到你吧。” 她摇摇头。 相思在后面悄悄站着,等待着可以可以一举杀之的机会。 相思的眼,从未像今日这样红。是女人常有的嫉妒,然而她是极妩媚的。只是站在那里,就成了一道吸引人的风景。女人的羡慕与男人的欲望。 她以为她能征服这个男人,直到她以为他根本喜欢男人。 手里的暗器对着蒙龑处,不知怎的,又对偏离了两分。待蒙龑反应过来,两人退去三步,那暗器打入一旁的木桩上,透着凌厉寒光。 他一手护着秦韵,关切道:“没事吧。” 外头的人尽数进来,拔刀对着他。十数人一时几乎倒下,灼华听得动静赶来,让几个沉默不语的下人动手,四个其貌不扬的高手围攻她,数十招内,她就受伤倒地。 灼华来不及嫉恨秦韵,上前请罪。 蒙龑对众人道:“退下。” 灼华起身上前关切道:“将军,没事吧?” 蒙龑看她一眼:“无妨,你先下去吧。” 相思倒在地上,拼命的想立起来。她看着蒙龑,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蒙龑走向她:“本将军的枕边居然有这样的高手在?赤峰湖刺杀,是你参与了?” 相思看着她,魅惑的双目上扬,一下咬破了牙齿里的药丸,吐出一口黑血。秦韵见状,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上前去扎在她的额头上。 蒙武赶来,带着一些物件。见了蒙龑行礼道:“叔父,已经查清了,这女子在船出发之前私下见过旁人。又在居住之所搜出暗藏的毒药,暗器等物。只是是何人指使她,尚不得而知。” 他看着捧上来的物件,冷笑道:“竟然谋杀到本将军头上了?其它人是否查清。” “回叔父,近身的人都清查了,可疑的几个正在拷问,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杀。” 秦韵听到他这般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个字,直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她看着眼前女子所用的暗器,方才若不是故意偏离了,如何能逃得过。 蒙武上前欲带走相思,秦韵急急将自己的血给她灌下。又施针让她清醒。转身拦着蒙武,对着蒙龑道:“她若真想杀你,方才的暗器我们都躲不过。她身重剧毒,活不了多久了。你能不能放过她。” 蒙龑看着她的样子,神情与动作与当年所见那人并无二致,退了一步正色严肃道:“将军府的刑堂不会让她现在就死,招供之后,自会处置她。” “招供?” 秦韵冷笑低头,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远处有人以内功和助推了一把,相思竟然有了力气,一把用散在地上的刀架住秦韵。蒙武听得远处有了动静,追了上去。 蒙龑见秦韵被劫持,镇定道:“你开她,本将军自会给你一条生路。” 相思冷笑了一场,手上的力气却极大:“将军啊将军,我本不想杀你,奈何受命于人,不能不动手。如今我快死了,我就带走你这娇滴滴的心上人,叫你痛苦一生可好。” 蒙龑如易怒的狮子一般看着她:“放开她,否者本将军定叫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那夜我看着众人杀你,你却不顾自己的安危护着这个贱人。我手里拿着牛豪细羽箭,多想结果了这个贱人。可你受了伤,我不忍心啊。我远远守着那船,守了半夜。你可知我心里煎熬啊。” 他看着她癫狂的样子道:“你是何人安插在本将军身边的?既然要杀本将军,方才为何不动手。” “将军,相思伺候了一场,也不枉费暗暗爱慕你多年。今日先带走这个贱人,一起下地狱去。” 蒙龑化气为剑打开她的手时,秦韵的匕首已经插进了相思的腹中,手上沾满了血液,呆滞在那里。翻译过来时已经被蒙龑拉在怀里:“韵儿,你没事吧。” 相思旋倒在地,腹中血液湿透了面前的衣裳。她双目看着蒙龑,回想起第一见他场景,氤氲的水雾与花瓣。她自以为貌美,无人能出其右,却被这样放着,冷落着。越是想要征服,就越是求不得。 这哪里是爱呢?她也明白,只是那么一点的不甘心叠加了太多成分。杀手的心若有一日不纯粹了,就是一把废刀了。好在暗器偏离了。 秦韵看看手上的血,压制着紧张道:“我杀了她,我杀了她。”推开他捡起匕首蹙眉问道:“她不想杀你,否则有的是机会。你对枕边人,都这么残忍么?” “她是旁人安插过来的细作?非死不可。”说完,他上来扶她,欲给她再解释一二,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看着他,叹气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至今未娶了,你好可怕。芷汀,我们该回去了。”复对蒙龑行礼拜了一拜道:“蒙将军不必送,秦韵自己有腿有车,自己会走。” “韵儿。”蒙龑愣在原地,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秦韵除了门,抓了一把兵洗掉手上的血,对着芷汀道:“将嫂子的匕首擦拭干净?” 车架走了好一阵,芷汀才敢问:“小姐,您方才没受伤吧?为何你会出手杀她。” 秦韵用沾了酒的帕子擦去手上的血痕:“怕她说不不该说的。那一夜,她看见我了。” “那蒙将军可会起疑?” 第266章 刺客 秦韵摇摇头道:“不知道?看不透他。大概不会吧,若我要杀他,早就可以下手了。而且,他真怀疑我,亦会想到太子殿下与四皇子,攀附也该攀附他们。” 芷汀将匕首交给她道:“奴婢瞧着,蒙将军不会怀疑你的。” “为什么?” 她给秦韵倒了一杯驱寒的酒道:“因为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奴婢看得出来他是十分担心小姐的,小姐看他也是一样。不过奴婢不明白,您方才何必生气。他处决自己的姬妾,就算没有这件事,也属平常。” 秦韵闭目养神:“好了,别说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回去打点好东西,预备南行。” 蒙武未追到那人,回来复命。相思的尸体已经送去乱葬岗,蒙龑亦不愿在查。到书房中跪下复命道:“回叔父,那人轻功极好,未曾追上。只是,以那人的身手,不知为何不出手。” 蒙龑的眼神盯着书房中的地图上的南下一角,背着的手里握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他走向南下一角,示意蒙武起身道:“赤峰湖我活着回来,相思亦无恙。只怕被她背后的人当作了废子,才会有今日之刺杀。而且,此次只是提醒我。” “所得的证物并无指向,无从查得是谁做的了。” 房中的灯影摇晃不已,地图上最暗的部分被二人的影子覆盖上了。蒙龑点头道:“不必再查了。” “叔父今日险些受伤,若不查,岂非是留下隐患?” 他将棋子丢入远处的棋盘上,正落在一处关键的地方。 “我在朝堂上树敌众多,外族结怨亦有。可是我从未曾涉及江湖中事。从前虽有交手,可是无论来的是谁,都有明确的目标,点到为止。这次要我性命的人,来自江湖不说,全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可是我这个时候消失,最有利的便是南方这些官员,或他们背后的人。” 蒙武亦看着地图道:“可是今夜的女刺客又是如何与她们纠缠在一起?将军府就算进来一个下人,都会查得清清楚楚。能将这样的人送进来,非常人能做到。其次,能将我出行的情况摸索得这样清楚。只怕身边还有其它暗桩。” “正是,你暗暗的将可疑的人,调查明白。拔掉便是,不必牵扯太多。瘟疫之乱要紧。” 蒙武思量片刻,疑惑道:“将军出行,那位秦小姐也是知道的。今日她的表现,实在不像普通女子。我观察半天,竟为发现她慌乱恐惧半分。后又这般怜悯那女刺客,实在奇怪。” “她是不会为不看重的事恐惧惊慌的,以后习惯就好。此事与她无关,令她随行本是最后让她知晓。若她真想杀我,我当时便该亡于船上了。” “是,叔父。” 蒙龑转向案前,草拟了一份名单交给蒙武道:“这些官员私下往来,你去一一查清。” “是,属下告退。” 待蒙武退下后,灼华才哭着进来,噗通跪下道:“将军,是妾有眼无珠,白白招了这么个祸害来。今日若将军受伤,妾万死难辞其就。就是长公主不罚,妾也当以死谢罪。” 蒙龑并不搀扶她,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她贸然刺杀,不是你的罪过。你可知你今日错在何处?” 灼华立时叩首:“妾,妾未管好家中事务,才让她有机可乘。” “府上的暗卫,轻易调动不得。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压在心底的一块巨石。将她压倒在地,轻易调动不得,不就是下人调动不得么。 她听出他声音里头呵斥她的僭越,复拜了一拜道:“今日事出紧急,是妾僭越了。妾回去后定面壁思过,以后再不会犯。” 蒙龑对着她冷冷道:“未免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府上的姬妾全遣散了吧。近来事忙,母亲那里,你去交待清楚。母亲深明大义,不会怪罪于你。起来吧。” 灼华战战兢兢起来,深怕她说的下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回到公主府,便试探道:“旁人尤可,芮姬姑娘也是这样安排么?” 蒙龑想了一想道:“你去办吧,若她愿意,便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若不愿,送她去外头的庄子好生将养着。你看着安排就是。” 灼华道:“是,妾明日就去办。” 他对着她招手唤她过来道:“府上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今日之事,不必过度自责,养好身子紧。我让人从北部运送了一些补品过来,倒时让下人炖给你。” 灼华心头一暖,见房中布了地图。起身拜了一拜告辞道:“妾谢过将军关心,夜深了,妾先回去了。” 蒙龑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房中幽火明朗,笔走白纸上。蒙龑将秦韵拦在相思前面的样子画在纸上,又将半张白纸覆盖在她的眼睛下面。如此,亦惊住了。容貌相似,可是神情又如何能这般相似。复又摇头想到,秦韵今日年岁太小,十五年前只怕还是婴孩。 他看着画像,迟迟不睡,并未明白今日的秦韵到底生气什么?姬妾所在,谁非如此。累及无辜?到底也不算无辜。凶恶狠辣,面对船上那些刺客,她的反应不也一样。 思而不得,徐徐愁矣。 人自控到某种程度,身体被压制的那部分就越蠢蠢欲动。情绪累积久了,就会突然在一个时候冲撞出来。等静下来,亦不解这样的愤怒究竟是何缘由。 秦韵的面色发白,在微弱的灯火光芒下透出暗淡的青,如大病一场后的孱弱。她本就瘦小,几经奔波后身上更是看着单薄,脸颊复小了一圈,毛绒的围领一包裹,就陷进去了半张脸。再张双眸,空灵的眼神呆滞着,如一个未张开的幼童。 待她终于缓和了方才的盛怒,眉目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今夜,是我未曾控制好自己。方才一个不小心,只怕那人就说出来了?” 芷汀微微蹙起的眉宽展开了,忙宽慰她道:“那人若真想说,早就说了。” 第267章 刺客 秦韵缄默,复沉沉道:“她所言悄悄查看了船一夜,一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看到了什么。二是,她为何不说,又是否将此事告知他人?” 芷汀温言,话语里确坚定:“看到如何,没看到又如何?横竖是死无对证。何况,那女子心存爱念,手下留情。背后的人就一定相信么?就算相信,小姐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不说出当夜的事,想必不是存了私心,就是受人所指。不管别人知道与否,小姐只如往常一般便可,以不变应万变。” “以不变应万变?” 芷汀笑道:“小姐,他们的目标是蒙将军。扯破脸皮,您也只是有几分武功的秦府小姐。不管今天那丫头说或是不说,背后的人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 “没弄清楚背后的人是谁?不能轻举妄动。只她一个人看见,我只当作不知道。我会武不假,谁知道她是否说谎呢?” 芷汀将热茶倒上给他醒神:“不过,这刺客也真是,假戏真做的,折了自己进去。若说相貌,蒙将军生得也不算十分英俊,又严肃。倒是不知道这女子怎么就?” 秦韵喝了一口茶道:“情不知所起,别说你不知道。我想连她最后死了,都不明白吧。不过我倒是不知道,芷汀你原是看脸的。” 二人说到这里,便相对笑了起来。 远处屋宇之上立着的黑衣人,再甩掉蒙武后早早等在这里。见她们马车来了,飞驰而下,落在马车面前。车夫扯住缰绳,停下。 秦韵见状,芷汀忙问外头出了什么事?车夫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只得自己开了门看。秦韵示意车夫不必出手,看着外头的人,惊愕不已。将匣子里的一包银子丢了出去:“这里头有十两黄金,你拿了速速离去,这里,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那人不搭理落在脚下的钱财,直直走去,秦韵一巴掌拍了车夫一下道:“傻呆着干什么,跑啊,没看他拿着刀吗?” 车夫驾车转向,那人却追了上来,秦韵见状不妙,带着芷汀跳下车架跑了。那人一跃而起,就到了秦韵前面。 芷汀下意识的要挡在她身前,被她一把推开。秦韵退了几步,扯下藏在腰间的银环长鞭:“别过来,你是谁啊,给你钱又不要,我也没有得罪谁啊。” 那人亦不说话,抽出长刀就向秦韵砍来,秦韵躲了几下,接得三刀,手里暗暗透着两枚银针,欲在最后关头自保。刀正落下,被远处飞驰而来的石子弹开。 秦韵一个不慎,跌坐在地上。策马而来的四皇子,一跃前来,与那人过了几招:“天子脚下,岂容你当街行凶。” 那人见有了帮手,不言语急急退去。 四皇子她跌倒在地,忙去将她扶起来:“四小姐,没事吧?” 秦韵被吓住了,芷汀忙跑来接过她,复行礼道:“多谢四殿下相救,小姐定是被吓住了。” 秦韵身上沾满污泥,面上也摔得青紫一片,头发乱极。半响,这才缓和过来,拜了一拜道:“谢四殿下相救,只是这事关乎秦韵声誉,还望殿下不要外传。” 四皇子点了点头道:“小姐放心,小王知晓轻重。只是见那人武艺高强,不像寻常打劫恶霸。小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秦韵低头不语,摇头:“我虽任性,大事上也晓得分寸。从不会轻易得罪人。若说有,在东宫莽撞惹了太子妃殿下。可是事后太子妃殿下也说不与我计较。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得罪了谁?” 芷汀扶着她,仿佛想起来什么:“小姐,方才那人好像将军府上的刺客?” “什么刺客?”四皇子立时反问。 “今儿小姐受钰珍郡主邀请赴宴,谁知道将军府里头的侧室夫人突然行刺将军,奴婢看得真真的,方才那人与府上接应的刺客像极了。” 秦韵忙呵斥她道:“别胡说,想必是你看错了。既然是刺杀将军的,和我什么相关,犯不着要的性命。此事不许再宣扬了。” 四皇子看着她的表情,读不出其它意味:“小姐受惊了,小王这就送你回去。此事疑点重重,小王会暗暗查访,还小姐安宁。” 秦韵复行礼道:“谢过四殿下。如今马上要去南方了,若再有人要我的命,只怕是。如此还望四殿下早日查出真相。” 轩辕瀚安慰了几句,唤来车夫,欲送她上马车。秦韵正要上车,又听他道:“当年小姐将自己的馒头赠与小王,小王铭记于心。” 秦韵愣了一下,复道:“什么馒头,我并不记得有什么馒头啊。” 轩辕瀚面上不露欣喜,坦然道:“是小王记错了,许是素大夫赠的。” 秦韵面对他道:“年深久远,我记不清了,殿下莫怪。” 门合上的一瞬,秦韵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车架入府,秦韵草草谢过,便让他离去。由于女子受劫事关声誉,复再四求了。四皇子亦答应她,保守今日的秘密。 入夜,云喜备好了热水鸡蛋。芷汀复伺候她沐浴,将鸡蛋滚在撞得青紫的面上。头上与面上的泥污洗去了,身上缓和过来,芷汀才道:“今日这殿下来得好巧,不过小姐受惊过度,自然不会追问太多。他末尾问了什么馒头,小姐可知是怎么回事?” 秦韵将花瓣贴在皮肤上道:“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必是试探吧。” “那小姐这样回答他是否妥当?” 秦韵抬首看她道:“芷汀,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咱们去梅岭,给小镇里的乞丐的是银子还是铜钱啊?” 芷汀回忆半响,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咱们有遇到过乞丐吗?” 她摇摇头道:“那他突然问起多少年前的馒头,我又怎么记得。而且秦韵常年病痛,胃里落了病根,日常只吃菜粥。” 芷汀听了,笑道:“今日非巧合,这四殿下,咱们一直小瞧他了。” “昭穆公主可是与母皇一起打天下的,想必不会弱到哪里去。有其母必有其子。母皇当年怎么不动声色的夺得帝位,看来人家也学了不少。不过也不能下定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了,就什么都查清楚了。” 第268章 轩辕瀚 芷汀不解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若真与他有关,蒙龑被刺杀就少不了他在里头。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将军府会比我们查得更彻底。南方贪污,若顺藤摸瓜与他牵连,不就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凡是提防些就可,没有证据之前,怀疑也不过是怀疑罢了。” 鸡蛋触碰在面上,疼痛感刺激着头皮。 那刺客离去后,辗转前行入了一处宅院之中。见了房中坐着的人,跪下道:“主人,那女子武功低微,筋骨瘦弱,不似内功高强之人。” 轩辕瀚在座上把玩着一枚玉箫道:“本王与她接触亦未发现破绽。只是相思为何说谎呢?” “回主人,相思本可杀之,却手下留情。想必是动了男女私情。蒙龑与秦韵来往之事有目共睹,或是嫉妒之信起,欲借主人之手除之也未可知。” 轩辕瀚将玉箫拍在桌上立时断成两截:“无知蠢妇,坏我大事。可本王仍旧觉得此事有疑点。” “主人,若相思所言是真。这秦府小姐不过一介弱质庶女,属下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作用。且,蒙龑未曾发觉,岂非异常?要么,便是相思说谎。要么这秦韵定是蒙龑的人。可一来又说不通了。” 轩辕涵想到秦韵受伤的容颜道:“说的有理,再看看吧,若非与蒙龑有所来往,到底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今日下手的确狠了,下去吧。” 后头的妇人缓步出来,端着的酒放在一旁跪下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大可安排人到她身边去一查究竟。” “邱嬷嬷,那丫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无需浪费过多精力。”见她跪着,复道:“嬷嬷若是觉得有必要,便安排吧。” 秦韵在房中打着哈欠,还不知晓有人要算计着自己。辗转反侧的想着自己今日为何愤怒。医者父母心,自己却早就没了这份慈悲。杀戮也不是对着自己,何必要这样生气。 难道真是以人为鉴? 钰珍是第三日来府邸上的,为着相思的谋杀。连同公主府邸也全数清查了一遍。钰珍渐长,慢慢明白自家兄长的不容易。亦收敛了日常胡闹的性子,低调了不少。 白日里蒙龑不在,不是去上朝就是去了军中。钰珍与紫薇紫兰二人去将英长公主做的衣物交给灼华。 灼华听得下人说她去了蒙龑的屋子,忙带了雨怜过去迎接。 钰珍令紫兰将衣物交给管家,正欲带着二人回去。谁知半路冲出一个女人,跪倒在地。后头的几个婆子正追上来。 仔细看她,衣衫不整,头饰散落,长发凌乱,连鞋子也掉了一只在旁。不是芮姬却是谁? 芮姬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叩头道:“郡主娘娘救我,郡主娘娘救救奴婢啊。” 钰珍忙扶起她,却不太认得是谁。紫薇与紫兰忙过来接了她,细细辨别后,紫薇道:“郡主,这是大将军的妾室,芮姬姑娘,从前见过的。” 钰珍点点头,将自己的外袍解下道:“紫兰,给她披上。”又问芮姬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大呼救命?” 芮姬哭泣不止道:“她们要赶奴婢去外头的庄子,奴婢不能去啊,去了就没了性命啊。” 马婆子与荣婆子几个匆忙追逐上来,见了钰珍都跪下了:“参见郡主。” 紫薇见她们跪下了,复替钰珍问话道:“你们放肆,芮姬姑娘好歹也是将军身边的人,怎么你们这般折腾她,连府里的脸面也不顾了么?” 荣婆子一向能办几分事,颇得灼华信任,壮了胆子道:“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姑娘有所不知,送芮姬姑娘去庄子上原本是夫人受将军所命安排的,可是芮姬姑娘死活不走,砸了东西,打了下人。将军的命令,谁敢不听。一时无法,才替姑娘收拾。偏生姑娘又不听,只满府的跑。” 钰珍回头看了芮姬一眼道:“既然是大哥的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如何就不听呢?”见她妆发凌乱,复对着一众婆子道:“纵然芮姬姑娘要去庄上,你们也只能用请的,不许放肆。” 荣婆子想着方才与众人因着日常受着这几个副主子的气,不免奚落用强,言语间也不尊重。低头正想辩解,却被芮姬打断。 芮姬挣脱紫兰紫薇二人,复跪下道:“郡主娘娘救救奴婢啊,奴婢并非不去,实在是不能去啊。求求郡主了。” 荣婆子见状,请示钰珍道:“郡主,芮姬姑娘这样闹着,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老奴们吃罪不起,不如老奴将姑娘请回去,再由夫人来劝一劝。” 紫薇见状,对着钰珍道:“郡主,这毕竟是将军的内宅事宜,郡主不好胡乱管的。” 钰珍看了跪着的芮姬与众婆子道:“这样,那你们告诉嫂嫂,就说好好待芮姬姑娘,不允许欺负了她。” 芮姬听罢,上来抓住钰珍的裙子一角,用力至极道:“郡主,奴婢不能去啊。灼华夫人不会饶恕奴婢的,此去姓名不保。求郡主让奴婢见一见将军,见一见将军啊。将军不会让奴婢走的。” 这话远远被灼华听在耳里,愤恨不已,带着雨怜疾步而来,呵斥众人道:“芮姬近来神智恍惚,要是惊吓了郡主,你们可担待得起还不请姑娘下去。” 众婆子忙扯了她走。 灼华见了钰珍,曲膝行礼道:“参见郡主,方才没有吓到你吧。芮姬病了,近来老是胡言乱语。” 钰珍摇摇头,紫薇亦行礼道:“夫人,郡主未受惊吓。只是芮姬姑娘这样,被外人看见了,岂非嘲笑两府没有规矩,失了体面。” 芮姬远远挣扎着,哭喊道:“郡主救救奴婢,救救将军的孩儿吧。奴婢以有身孕,不能就这样被处置了。” 趁着几个婆子一愣,芮姬挣脱她们跑到钰珍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灼华愤怒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由着她在郡主面前胡言乱语。” 复对着芮姬道:“府上陈大夫前几日才给你瞧过脉象,并无身孕。姑娘莫要再胡言乱语,痴缠不休。好好听将军的命令,在外头好好养病吧。” 第269章 轩辕瀚 芮姬看着灼华,咬牙道:“我根本没有病,是否有身孕我自然比大夫清楚。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是你害我。” 至此,钰珍也听出了门道:“既然她说身怀有孕,就请大夫来瞧一瞧吧。这里离大哥的房间近,送到那里去吧。” 灼华见状,止住她道:“郡主,芮姬病中呼延不能当真。每每服侍,将军都令赐下避子汤药,如何会有身孕。分明是她推脱之言,将军此时还未回来,若是知晓芮姬迟迟不离开只怕会不高兴了。” 芮姬复叩头不止,头上一片淤青:“那汤药我暗暗吐了,我身怀有孕两个月,将军自然知晓。求郡主让我见一见将军,自可分明。” 灼华看了一眼下头的婆子们,容婆子立时会意,与马婆子上来拉扯她:“郡主与夫人在也容姑娘这样放肆不曾,真见了将军,也是白白受厌弃,您何苦来呢。” 芮姬一把甩开她的手,匍匐几步道:“郡主,奴婢果真有了身孕,这是将军的孩子,也是您的亲侄儿啊,血脉相连,骨肉情深啊。” 钰珍被这话打动,心里亦心疼她。紫兰亦呵斥几个婆子:“在郡主面前,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还不按着郡主说的,去请大夫。” 钰珍示意紫薇扶她起来,对着灼华道:“嫂嫂,看她言辞恳切不像胡言乱语。等大夫瞧过了,在做安排。嫂嫂觉得呢?” 灼华见她态度坚决,心下打定了主意,端着柔和的笑意,目露杀机:“郡主说的是,那就请大夫来好好瞧一瞧。”复吩咐身旁的雨怜道:“去请大夫来,你们几个送芮姬姑娘去将军的房间。这点小事,怎么可以劳烦郡主身边的人。” 紫薇将芮姬扶给荣婆子,一行人转身回去蒙龑的房间。 正欲上楼梯时,马婆子一个手滑,芮姬一下摔倒在地。幸好紫薇手上有些功夫,跟在后头眼疾手快之下将她扶起。 钰珍见状,当即发火道:“芮姬姑娘好歹是半个主子,你们这样不上心。按着大哥的规矩,非一人打你们五十大板。” 灼华看了众人一眼道:“还不下去,在这惹郡主生气。” 众人连连认错,尽数下去。 紫薇扶芮姬躺下,她虚弱的不成样子,看着很是可怜。灼华让屋外的人送热水进来。钰珍思量再三,想着放她一人在这里,还不知会有怎样的风波,便对紫兰道:“去请母亲过来,将芮姬姑娘的事一五一十禀报清楚。” 紫兰领命出去。 灼华苦笑一场道:“这种小事,何必劳烦长公主。不如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请长公主也不迟啊。” “嫂嫂说的是,可我想着毕竟送她出府是大哥的意思。不管她是否有孕,只怕大哥回来,都会怪罪嫂嫂处事不当。除了母亲,谁能制住大哥。母亲一向疼你,自会维护嫂嫂啊。” 灼华看着床上虚弱的女子,眼前的红包垂饰随着身体摇晃着,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本想让雨怜安排陈大夫悄悄去掉这个孩子,可是长公主若来了,只怕多生事端,损害自己掌家的权柄便得不偿失了。 她走前去亲自端了热茶去给钰珍:“郡主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雨怜办事也是慢得很,我且先去让厨房做些补身的羹汤,再让药房备上安神的药材,一会子只怕大夫能用上。” 灼华极速走道廊上,将赶来的陈大夫与雨怜,诘问他道:“陈大夫,前几日你替芮姬请脉,姑娘可有身孕?” 陈大夫愣了一愣,回想起当日的确查出她有二月余的身子,亦如实禀报了。受她所示,并未上报将军。如今这样质问,倒是不知如何反应,也不知其用意了? 雨怜见她脸色异常,接了话道:“夫人以前常听老人说,身孕若小,大夫不可查也是有的,怀有身孕这事,当母亲的才最明白不过啊。” 灼华沉着脸严肃道:“长公主殿下一会子,想必便来了。陈大夫好生诊治,莫要出了差错。” 陈大夫一时未能领会她的意思,躬身拜了一拜道:“夫人,芮姬姑娘身子孱弱,脉象平和起伏微小,并无身孕啊。” 灼华面上的胭脂浮着,一下便涨红了,严肃道:“长公主生育大将军,少将军,郡主。女子怀孕与否,定是极明白的。陈大夫一会儿好生查看,若有差池,长公主殿下疼惜孙儿,只怕会重重处罚。” 雨怜当既明白她的意思道:“芮姬姑娘一向身子不好,肠胃也弱,日常连油腻荤腥也少用,大夫一时未查也是情有可原。府上添丁是大喜事,想必长公主殿下不会在此时惩罚。陈大夫医术高明,一会子,好生看着就是。” 灼华扬一扬脸,示意他们二人跟上,问他道:“陈大夫,前儿芮姬妹妹可是有什么异常,怎的有身孕了还未曾探出?” 陈大夫再是榆木脑袋也明白里头的意思,谨慎回答道:“前两个月胎像不稳,亦是常事。姑娘身体孱弱,多思伤身,脉象未曾体现出来也是有的。” 灼华冷眼看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冷笑道:“那一会子,大夫好生诊断就是。只是前几日查不出,今日难道能查出不成?” 陈大夫低头前行,回复她道:“若以药膳,人参进补。元气恢复,脉象强劲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近来,姑娘可有吃过什么药膳?” 雨怜回想过往道:“将军赏了紫参,前儿才命人炖了紫参鸡汤,给各姑娘补身子呢?那参难得,也是调理的好药。” 陈大夫点点头道:“这便是了,人参提神,乌鸡补气,为得这个,脉象稳健也是有的。” 灼华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二人去给她看上一看。 芮姬本是虚弱极了的人,又和众婆子缠斗一番,早就耗费尽了气力。身体沾上棉被,便沉沉睡去。一把青丝凌乱散落,夹杂着恐惧渗透的汗水。 日有所思,噩梦骤然压到。直让她从梦中惊醒,窗户里透入的风散了梦里带出恐惧的压抑,深呼吸一会子定了神才 见着旁边守着的柳如儿与远处立着的一众丫鬟婆子。 第270章 柳如儿见她醒了,满面喜色对着外头正屋方向的守着的丫鬟道:“姑娘醒了,快去禀报公主与夫人。” 复将她扶起来靠着,未等她发问便道:“姑娘大喜,大夫说您有孕月余,连公主殿下也来看您了呢?” 芮姬听得这话,即惊讶又欣喜,忙问她道:“如儿,将军可有回来?可让人去通传了?” 柳如儿给她将头发挽起,将参茶端给她道:“已经让人去通传了,听副将说将军在军中,赶回来也需要时辰。”趁着她喝茶的功夫,结过了小丫头送来的衣裳道:“长公主在外头与夫人说话呢,姑娘醒了不若先去拜见,亦是该有礼数。” 芮姬将茶杯放在一侧道:“我还未曾见过公主殿下呢,如儿,快给我更衣。” 穿衣完毕,来不及仔细梳理头发,任意挽起束上,便出去拜见长公主。 出了门,打量着房中诸人。见着往日给自己请脉的大夫,背上一凉,再四下查看,并无旁的大夫。如儿轻轻提醒她上前拜见。 只见众人立着,中央主位上坐着的主母模样的长公主慈祥的笑着。一身云锦绸缎靛青色袄子,里头是银鼠团纹棕裳。花白的头发梳成中髻,只点缀几样珊瑚头面,眉目极柔和。 芮姬盈盈跪下,天水碧的外袍曳在地上,行了大礼道:“奴婢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长公主示意一旁的婆子扶她起来,复对她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自家人不必见外。”又拉着她的手,对着灼华道:“你常说你这个新妹妹模样好,生的周正,今日见了倒比想得俊些。” 芮姬有些紧张的立着,木讷道:“夫人谬赞,芮姬不敢当。” 灼华面上堆着笑,郎声道:“老祖宗说的是,妹妹生得俊。福气也是头一份的,如今两月身孕,真真是大喜。” 长公主听罢,直笑出声来。在芮姬的手上拍了拍,直道:“这孩子果然是有福气的,可派人去唤龑儿了?如今身为人父,可得仔细些。” 芮姬正想发作一番,将过往诸事一一抖落出来。却见灼华起身,带着众婆子拜了拜道:“老祖宗大喜,恭喜老祖宗添得孙儿。” 长公主示意众人起来,对着芮姬道:“听大夫说你身子柔弱,先天不足,我方才让人备了温补的食材,慢慢调理。这府上饮食难免偏荤腥些,往日常吃的且忌了口吧。他们治刀伤棒疮的是高手,这女儿家的身子,医术就不值当了。改日从宫里请位御医来,给你好好安胎。” 芮姬听了这话,又见灼华几乎是有恃无恐,想着她多年执掌中馈,深得上下信任,自己一时多话,怕招来祸患。且苦无证据,便止了告状的想法,只连连道谢。 长公主将她拉坐在自己身侧,对外头的人道:“怎么他还不来,连事情轻重也分不清了不是?” 半响,才有传话的副将进来,跪下道:“回老祖宗,将军事物繁忙,抽不开身,令属下回一句。全凭老祖宗做主便是。” 钰珍怕她生气,直令他先下去,伏在长公主另外一侧笑道:“母亲还不知道大哥,一旦是忙起来,只怕是天帝的话也不听的嘞。那次不是,回来再去请罪的?” 这话俏皮,众人见长公主神色如常,复跟着笑起来。 钰珍又道:“芮姬姑娘有了身孕是喜事,亦是将军府的大功臣,母亲不如好好想想,赏些什么给姑娘安胎才是。” 长公主点点头笑道:“说的极是。”她侧目将灼华隐藏起来的嫉恨看在眼里,平复了心情道:“若说功臣,芮姬自然是的。依我看,灼华更是将军府的大功臣,上下打理妥帖,消除这府上的历久而来肃穆之气,才得菩萨保佑,喜降麟儿。” 灼华听罢,忙跪下道:“妾如何敢居功,打理上下原是份内之事。老祖宗修佛多年,自然是诸天神佛庇佑。这功劳算在妾这里,只怕妾要折寿的。” 长公主笑了几声道:“龑儿有你们才是福气。本来想着灼华治家有方,年下便向朝廷请一份三品淑人的封诰。就着今日这样的喜事,明日便让人去宫里知会一声,选个吉日册封。” 芮姬愤愤不平,却不敢言语。更不解长公主是何用意,只观察房中诸人上至灼华下至丫鬟,无不小心翼翼。更收敛了性子,只尴尬的呆坐着,仿佛这孩子是长在旁人的肚子里。 灼华愣了一下,三品淑人?自己一向最可惜的,便是身份上的鸿沟与自己无法得到的名正言顺的身份。若有这封诰,来日不管谁入主将军府,都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且无可撼动。 抬头见长公主眼中尚有两分严厉是对着自己的,当下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原来自己的这些小动作与小算盘,全逃不过她的眼睛。长公主带着几个婆子丫鬟速度赶来,却不曾另外请大夫,想必定是对自己的一番试探。如今赏赐封诰,一是让自己安心,二是让自己收手。 明白这一项,便复叩头道:“妾多谢老祖宗天恩,定好生打理上下,照顾好芮姬姑娘。” 长公主回复了往常的柔和,笑言道:“我的儿,你这般辛苦也是应该的。这府上成天家的舞刀弄枪,胎神来了也要被这气势吓得过门不去。我想着,珍儿顽皮,几家子侄渐渐大了,在军中锻炼着少来看我。这孩子生的俊,我看着也欢喜,就让她去公主府陪着我。公主府千金方的大夫也是好的,正好给她好生安胎。” 灼华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原是在乎着这一胎,将人接了去,以防自己下了手。不过,既然给了自己名正言顺的身份,孩子不怕未来没有。复起身拜了一拜道:“老祖宗说的是,能去公主府陪伴是我们的福气。本该在老祖宗身边时时尽孝的,还是妹妹有福分。” 长公主笑道:“你常来请安,亦时时在身前服侍,哪里就不孝顺了。都是好孩子。”复拍了拍芮姬的手道:“我哪里比这里有趣些,你过去只好好养身子便可。其余的,一样不用操心。” 第271章 芮姬见长公主这样抬举灼华,言下又有保住自己的意思。再不提于府上受委屈的事儿,柔和答道:“一切但凭老祖宗安排,只是奴婢蠢笨,还请老祖宗多教导才是。” 长公主复笑道:“你且养好身子,想学什么,以后横竖有的是时间。”复对着灼华道:“府上这样的喜事,原本该大宴宾客。可朝中不宁,龑儿又抽不开身,他一向不喜喧哗。待孩子降生再做安排,只阖府上下按着品级赏半年米银肉布,也是奖赏大家尽心。” 众人听了,由灼华带着跪下谢恩。 紫薇悄悄拉扯钰珍,提醒她亦要有所表示。钰珍领会得慢,正欲言语。又听长公主道:“南周供了一方上好的红宝石来,我哪里一时用不上这样艳的。便给了灼华吧。” 灼华复推辞。 钰珍亦接了话道:“红宝石与金项圈南珠的璎珞项圈正配,前母亲让人制的那枚还未曾镶嵌宝石,我便借花献佛,恭贺嫂嫂了。” 灼华得了脸面,亦陪衬道:“郡主的好意,妾不敢推辞。便多谢郡主了。” “自家人,哪里需要如此客气的。” 灼华又问一旁的大夫:“芮姬姑娘身子弱,可是需要多修养几日再行挪动?” 大夫正欲回答,芮姬却抢了先道:“奴婢身子尚有精神,没有什么大碍,挪动得的,” 大夫亦回道:“姑娘是累极才显得虚弱,方才休息了两个时辰,现在精神大好。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莫要过于劳累便是。” 灼华复对着芮姬道:“芮姬妹妹的东西打点得差不多,如今也不用整理了,晚些一并让人送去公主府。妹妹到了,缺什么只管派人来取,要好吃的好玩的也只让人来通传一声。” 芮姬虽不欲告状,亦故意做怯弱恐惧之态道:“多谢夫人,实在不敢劳烦,两头都有规矩。” 长公主又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一家子人只开开心心的就好。过去了,我也不拘束你们,也难看到立着什么规矩。” 钰珍等了这许久,忙问灼华道:“这会儿大家都饿了,嫂嫂该备桌好吃的。大哥不来,横竖就饿着我们不成。” 外头的婆子听了,悄悄来请示灼华,原来一应皆备好了。 酒过三巡,只芮姬不允许沾酒。宴席散后,自长公主起各乘着暖轿回去公主府。又将一处舒适的院落,命唤翡荷斋的,赐给芮姬居住。 芮姬入内观之,果比之将军府更华丽些。 晚上蒙龑才回来,直接去了公主府请罪。本来天色黑的早,长公主亦歇息得早,这一夜却未眠,只等着他。 蒙龑叩首大礼,复请罪。长公主令他起身坐下道:“如今你这妾有了身孕,留在你那府上不安全。我做主接她过来,也是保你这孩儿平安降生。” 蒙龑面上看不出波澜,仿佛一件并不要紧的事,连欢喜亦无:“母亲做主就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深切道:“你这许多年,都不愿娶妻。皇帝多少次欲赐婚,你都推辞。我看着京中名门闺秀你又不愿,这些母亲也不逼你。早些年为着你的声誉,将服侍我的灼华给了你。她也算得力,也看的出来你对她不过敬重。可是如今你到底这个年岁,你的几个堂兄孙儿都能走路了。你膝下无子,来日我去见你父亲,又如何交代?你又如何面对蒙家列祖?” 蒙龑只得低头告罪:“如今芮姬有孕,儿子不算愧对先祖。母亲请再勿自责。” 长公主将手上的佛珠放在桌上道:“旁人家的公子哥儿们,那个不是十六七岁便成家立业。以前总说边境不安,大丈夫当先保家卫国。如今你三十有四,还是不愿娶妻。府上那几个姬妾,没有你的意思,如何这许多年一个身孕也没有的。我从前纵容你,多少是因着皇帝多疑,你又谨慎。旁的也就算了,芮姬这一胎不能有任何闪失。” “母亲说的是,下人禀报。母亲赏了灼华三品淑人的封诰?” 长公主严肃道:“灼华是我派过去的,执掌上下有她的厉害。她一向白担着虚名儿,今日给她这个位份,便是定下了她贵妾的身份。来日不论皇帝赐婚哪家小姐或是那位宗室女子,都会有她一席之地。” “母亲安排得当,灼华她跟着儿子这些年,也是应该有此位份。” 长公主复道:“你这性子与你父亲一样,不通转寰。灼华再得力,到底也是妾室。你终究是要另娶正妻的,母亲不逼着你答应皇帝从前的提议。可你要明白,我们是盼着你娶自己喜欢的。可不是由着你拖沓着,这般不像话。” 蒙龑在一旁连连称是,不敢多言语。 钰珍在门外学着长公主训斥蒙龑的样子,不小心笑破了音。蒙龑听道,呵斥她道:“躲在门外做什么,还不滚进来。” 钰珍吓了一下开门走了进去,拜了一拜道:“母亲,大哥。”说完,便在一旁坐下了。 蒙龑复呵斥道:“长者谈话,哪里有在门外偷听的规矩。你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长公主亦道:“没规律,以后不许如此。否则你大哥该锤你才是。” 钰珍笑道:“母亲,方才听您身边的嵩姑姑说您还没休息。我是怕大哥又惹您不高兴,特地来看看的。不过今日这样的喜事,想来母亲也不会动怒。” 蒙龑想着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拜了拜道:“母亲今日所言,儿子铭记于心。只是天色晚了,母亲该早些休息。儿子明早再来请安。” 长公主叹气道:“也罢,你先去看看你那妾,再回府去。” 蒙龑回了一声是,退了出去, 钰珍见他走了,忙起身到长公主身边给她按摩肩背。抱怨道:“母亲,大哥最近特别忙,您何必这会子说他。” 长公主饮了茶道:“我这会子不说他,还什么时候说他。你看看你几位表兄堂兄,那个不是子女环绕。哎,也是你父亲言传身教的缘故,倒难说好坏了。” 第272章 钰珍听了,笑了几声道:“母亲原是不知道,大哥如今是有心上人的。依我看着,不出一两年间,想必会去提亲的。” “什么,竟还要一两年?是哪家的姑娘。” 钰珍复试探问道:“母亲,若是那女子身份与大哥不配,您会让她做大哥的正妻吗?”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弥陀佛,皇帝还有民间选上来的妃子。只要不是罪臣之后,也没有什么不能的。人好,模样俊,你大哥喜欢就成。自然,门第也莫要太低,否则皇帝只怕也不同意。” 钰珍道:“母亲,那我呢?” “你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文韬武略,我与皇帝你大哥都认可的人才行。起码得学富五车,通识古今又性子好能包容才行。否则皇帝与你大哥同意了,我也不同意。好了,你大哥究竟看上了哪家女子?” 钰珍撒娇道:“以前也在母亲面前提过,秦家小姐,学问极好,和我年岁差不多的。”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笑话道:“又是胡说,难道你有贴心的朋友便想塞给你大哥不成。与你一般年纪,不过是个孩子。你大哥看着死水一潭,其实眼界高着,寻常美貌女子且不看在眼里,便是才女也不过尔尔。怎么会看上一个与你差不多的孩子。别是因着与你走得近,机遇尚可吧。” “母亲,那秦韵虽然年纪和我差不多。却是个十分冷静的人,诗文好又同经史,纯孝不说,颇有一种女儿家没有的英气。连大哥也说,她有古时降姜遗风。虽不是很美,与她相处却十分舒服呢。” 长公主被勾起了兴趣,复问道:“哪里有这样的人儿?我看你是与她近些,便十分夸赞了。不过,你顽皮惯了,能得你夸奖的孩子想必不会差。你大哥当真是看上她了?” 钰珍道:“其实我也是猜的,只是觉得大哥对她与旁人不同。母亲想见她,改日我约她来府上,母亲见一见就是。” “好,好,好。这会儿太晚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儿还要去宫里给皇帝请安,可不能再顶撞了。” 钰珍拜了一拜道:“母亲,舅舅又不会计较这个。女儿改了还不成吗?那女儿先回去休息了。” 待她走后,服侍长公主的徐姑姑带着丫鬟来给她更衣。长公主悄悄安排道:“去查一查什么秦小姐,与钰珍走得近的。事无巨细,全数禀报于我。” 秦韵准备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南行的旨意。秦褰亲自上门拜访了蒙龑,再四确定了一切安排妥当后,才略微放心些,又亲去园中交待了,才罢。是夜,秦褰暗暗请了素娥的牌位,谈话至夜半,尽是自责。夜里亦无素娥托梦安慰,心绪不佳了几日。连饮食以不甚好。怕秦韵心下不安,亦不让她知晓。 接下来的时间里,如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家中见她这般从容,也放心不少。只凌霜与芷汀两个,一个跟随多年了解,甚为了解,一个细致至极,半分异样都逃不过她的关注。二人知晓她心下尚有焦虑,只不表现出来。 怎么会不焦虑呢?故国之状与当下危机,如外伤筋骨内损脏腑,纵然危机度过,也是实力减损。难免心有愤慨,复有伤怀。偏生又有莫名的不安,窜转得心下难以平和。只得在安排好一应事宜后日日抄写经文,以求得安慰与心稳。 凌霜倒无这般压力,只是见她如此亦是不好过,也随她抄写经文。将刀子在手指指腹上划了一刀,掺了墨汁来写。 秦韵偶然瞧见,只道:“若是放血,只在指甲下头划一点小口子就行了,也不疼痛。这样往指腹上划拉,疼极了不说,得多少刀呢。”又亲自取了药来给她上药。 凌霜搁了笔道:“奴婢从前不晓得还有这样,放血还有这般讲究。”看了看凝固了的墨汁又感概道:“这墨凝固得快,也难写一卷完整的。” 秦韵上了药,将墨汁盖上,不许她再写:“神佛之说,诚心二字原是在心里,不是这些面上的。我知晓你不信这个,却这样陪着我折腾。我很快便好了的,没有你担心的这么脆弱。这许多年什么是过不去的?” 凌霜盖上经文,将桌上一盘火腿玫瑰卷端给她,见她取了一块吃了,半枚斜晃着的珍珠垂在耳边,神色由这几日的严肃变得宽和,才道:“小姐想开就好,奴婢与芷汀看着小姐前几日那样愁苦,一点也不放心呢?” 听得这样说,她一手覆在右脸上道:“怎么我什么都是写在面上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茶的香味从凌霜手里的茶壶溢出来,清芬不止,她端了茶给秦韵,微微笑道:“不是小姐什么都写在面上,只是相伴日子久了,自然能感觉的道。哪里需要察言观色。小姐虽愁,也别想太多,总归别过于看重结果就是。” 秦韵本想喝上几口茶,被她点穿了心下的苦闷,连点心也不吃了,接过凌霜给的帕子擦手道:“哪里就能真豁达道不担心结果了,就是预感结果不好,才会心下闷闷的。虽说有你们在,有什么也是直接奔着一样一样解决了去,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夜里连觉也睡不安稳,总也睡不着。你看我这眼角的乌青,补了多厚的鹅蛋粉还是没遮掩住。” “小姐往日就睡得少,长久如此,只怕精神是越发不好。路途辛苦,又没个人在身边伺候,不如奴婢去请大夫,好好开一幅药给您调理调理?” 秦韵摇摇头,趴在桌上道:“现在与你说说话好多了,不必麻烦了。好好的请大夫做什么?” “小姐肯说出来,心情也会好些。只是奴婢瞧着,小姐仿佛这样愁闷,仿佛还为的旁的事。只是您自个都未曾察觉?” 房间里与的温热与外头的冷意融合,化了一些冰,滴答滴答的砸落大颗的水滴,在地上飞溅出一圈不规则的圆。秦韵放下点心,将身上荷包里存的薄荷叶子取出几片,放置到一旁燃烧着的香炉中。薄荷的冷香与原来焚着的曲檀融合在一起,令人一时醒神。 第273章 或许吧,当日借故发作,事后才觉得有些旧时不曾有过的惧怕。仿佛一件藏着许久的秘密,在被不愿知晓的情境下,骤然戳破。恐惧什么呢?害怕那人知晓么。可是又为的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若一时呆久了,只怕心下的不安会显露出来。 缓和心绪之后,久久不能安稳入眠,果真是不止为了正经事么?还是说自己可以不去察觉。秦韵看着外头的水滴继续滴落,风虽入室,却不觉得寒冷。 待点心凉了几分,茶也降下温度,才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竟会这样?” 凌霜给她换了一杯热茶,又将一个暖和的手炉放在她手中:“小姐虽不说,奴婢却看得出来,您动心了?奴婢虽只见过蒙将军几次,观之气宇却也明白外头传言不虚。可是尚有珠玉在前,小姐又是为的什么呢?” 秦韵皮笑肉不笑的横了一下双唇,低眉道:“我从前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一日,偏生又是没可能的。可情绪波动,实在难以控制,总想着顺其自然便可。若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未可知。” 凌霜只拿了一块帕子刺绣着上头的图案,家常谈话般将自己的困惑徐徐说出:“许多事。小姐从前也说顺其自然。可是到底也尽力去争取,这次倒是真顺其自然了。” 秦韵摇摇头,握着手炉道:“有的事既然知晓是没有可能的,又何必去想太多。虽不能百分之百的控制自己,能控制一二还是好的。” “小姐想得开是好事,蒙将军虽然不错,到底是立场不同。可前车之鉴多了,情之一字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控制。” 秦韵不欲再继续在这上头纠缠,想着亦十分费劲,忽而转了话道:“那剑谱倒是上乘,内功又合适女子练习,只是手里没有一样趁手的好剑,招式之间也是不顺。” 凌霜想到被封印了的青鸾剑,问她道:“小姐用惯了青鸾,其它剑哪里能比得上。青鸾宝剑剑身短,机关精巧,更有一股凌厉雌蜂剑气,武功平平的人能倍增威武,内力剑术上佳的人更能发挥其威力。若非从前看小姐时常使着,还不知除了赤炼剑外,还有这样的兵器。” 秦韵用帕子擦去手上沾上的栗子灰,听她娓娓道来对那宝剑的看法,想起从前她师傅使用这剑的场面道:“师傅曾说青鸾剑成之日天有青虹,剑身久久不成,后以人血祭剑才得以出世,实在霸道。从前师傅极少用它,我也算熟悉那剑,每次剑招却不及师傅。可是如今,哪里会再有一把青鸾给我用呢。” “待时机成熟,小姐舍弃剑身,化气为剑,也未为不可?” 秦韵想着还有一方鞭子在身可做武器,亦不愿意轻易以剑气伤人,便道:“今时我内力尚未完全融会贯通,倒是先熟悉的手上的功夫才要紧。” “过几日小姐便要随行去南方了,真不让奴婢们随行?” 秦韵拨动了她衣裳垂着的针线包道:“我去你横竖是不放心不是,只有瘟神绕着走,没有我躲着他的份。而且,此去无奈,能解救一个是一个吧,若是带了人,一旦露馅也是麻烦。” “如此,小姐只管放心。奴婢们各司其职,小姐纵然一时不在,也乱不了。” 芷汀捧着一盒子猪油炸的牛肉青葱千层酥与一碟子清淡的豆腐陷的素卷进来,见她二人闲话家常,便让外头的小丫头去端了玫瑰荞茶来。“新得了绿鸢姑娘赏的点心,味道极好,小姐与凌霜姐姐尝一尝?” 秦韵见她通身浅黄冬衣,缝的贴身紧致,浅紫深紫两色罗兰花朵刺绣错落期间,又着几样日常打的首饰,颇为灵动。又觉得十分熟悉:“这衣裳鲜亮,看着倒像是冷玉去年的那身。” 芷汀将点心放在她们面前,只笑着将点心用银着夹了。放在她旁边的碟子里。 凌霜亦是疑惑:“只怕就是那身衣裳,这领口这里镶嵌的白玉珠子还是去年从我耳环上拆了去的。冷玉喜欢这衣裳,不喜旁人碰她的东西。怎么倒穿在你身上了?” 芷汀结果小丫头送来的茶,回她道:“我一直喜欢这花样,她不喜旁人与她穿差不多的,便也没制新的。这不,她这远远一去,一时不穿了,便给了我。” 秦韵尝了一块点心,层层酥之间分明,牛肉却不干燥,酥脆之余,肉香满溢在嘴里。直让人停不下来,吞了一口点心才道:“也只有你,他们都喜欢你,好的也愿意给你,喜欢的也愿意分你。冷玉那个性子便罢,就是下头的小丫头们也喜欢缠着你。必定是你妥帖她们,又细心的缘故。” 芷汀看了她,将茶放过去道:“奴婢不懂这么多,只按着小姐平日里教导的,以诚待人便是。大家姐妹,彼此照顾也是平常。” 秦韵喝过茶,心下舒坦不少:“绿鸢好好的赏你点心做什么?而且这点心,不像府里头厨师的做法?” 芷汀见她示意她坐下,才就可一旁的凳子坐下道:“昨儿去府上交代院子里的一应事宜,正遇见绿鸢姐姐为的送礼一事发愁。我多嘴了几句,谁知东西送出去了,公主府极满意,赏了好些东西,这点心又送了几盒子回来。绿鸢姐姐便赏了奴婢。” 二人具是不解,凌霜复问:“公主府?那个公主府?” 芷汀笑道:“英长公主府,说是蒙将军的姬妾有孕,这长公主便乐得什么,一时通知了各家世交,又大宴宾客。公主府办喜事,满朝谁敢不奉承的。” 秦韵的笑凝固了一下,停滞了一下,复又恢复到平日里笑得样子,慢慢将手里的点心放在一旁:“你送了什么去,长公主赏赐了这些?” “其实哪里用送什么特别的,赏赐厚重原就是公主府的作风。绿鸢姐姐挑了许多东西,最后奴婢看着一件娲皇护子的白玉像很是适宜,绿鸢姐姐便定了送那个。” 第274章 凌霜听罢,叹气道:“长公主大宴宾客?蒙将军尚未娶妻,如今先有了孩子。来日皇帝赐婚,岂不是打了新妇的脸么。” “好姐姐,你当英长公主与蒙将军是谁?旁人巴结还来不及呢。蒙将军自不说,掌一方兵马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这英长公主发话,便是皇帝也会仔细听的。谁到了哪里,可不都听她的。哪里有感觉自己脸上疼不疼的功夫。何况以蒙将军的地位,多少人想挤进去还未可知呢。便是作妾,只怕大多数人也是愿意的。” 凌霜亦道:“若是贪念名利而甘心在他身侧,又有什么意义?虚情假意罢了。” 芷汀笑话了一声道:“好姐姐,如此人物只怕他身边的人早就失魂落魄了。又有皮相,又有财富,又有权位。只怕假戏真做的时辰,不会太长。大部分的女子,也都是俗人。” 秦韵想着当日刺杀的女子的眼神,便知晓她说的道理。“你们今天是怎么的了,老是操心旁人的事?” 凌霜道:“大家难得一起这样闲话家常,不过多说了几句。” “小姐,此去可会与圣君见面?瘟疫横行,圣君亦是身在险境。” “不一定,光是漕运之事就够得忙碌了。移星宫一下调动这么多人,也是麻烦。这几年我抽不开身去,江湖的事都压在师哥肩上。” 凌霜心里疑惑多年,少有机会问她,见话到了这里便作不经意道:“圣君武艺高强,短短几年就建立起了移星宫,威慑江湖。想必年轻时便已经能独步江湖了。可却是小姐继承了离恨天,奴婢倒是百思不解了。” 秦韵舒了口气道:“师哥比我长七岁,天赋高身手好,从前在大漠的时候,师傅教授的东西,上到天文星象,下到医药奇门,他都是学的最快的。虽然大家武功路数相同,最后的修为却不一样。” 芷汀复问道:“既然都是一样的武功,最多也是内力高低不同,招式娴熟有异,怎会不一样呢?” “离恨天的武学与旁处不同,从来不能立刻见效。自我练剑起,到能贯通所有招式,足足花了两年。而后才是内功。师傅说筋骨肌肉是基础,本门武学重根基。复一年,我才有师哥两成功力。后才习了师傅所传授十二门武艺后,才明白本门武学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分离出去?” 凌霜与芷汀皆是不解,异口同声道:“分离?” “到一定程度,便会分出天道,人道,两支。而常人是到不了这里的,比如师姐,无论内力如何浑厚,剑气如何强大还是无法突破。” 凌霜更是不解:“小姐从前说过,当你您武功平平?是不如张贞画的。” “不错,可是我却比她先突破,达到天道的境界。其实并非是内力多强,武艺多高,你们看上乘武学,招数都极其简单的。其实也不难理解的,芷汀,我记得你擅理学,旁人习算术与九章,非数年不可,可你不过一季便全数会了,又是为得什么?” 芷汀听得人真,答道:“因奴婢想得明白啊?那些旁人觉得复杂不可计算的,奴婢一眼就能看出方法,如此才能快速习得。九章也好,算术也好,乃至于理学都是只要想得开便能轻易习得。再加上年深日久的算着,便也习惯了。” 凌霜亦道:“可是这和小姐所说有何联系呢?” “我最厌恶算术,当年师傅教了多次,后来我直接将算盘拿去喂鱼了,还被责罚了一通。”秦韵顿了顿道:“芷汀所说,乃是思在前,练在后。武学也是如此,能在内力低微之时想得明白,领会要义,自然能达到哪个境界,自此再有相关的也不难了。这原本是天赋,也是枯燥根基之下方有的顿悟。便是芷汀,算术与九章之前,光是在潘先生手下打算盘掌着各项账目都下许久。” 芷汀听罢,亦能理解。只凌霜不解:“小姐说的,奴婢不是很明白?难道想不通便不能成了?” “自然能成,便是师姐,也是当世高手。只是境界不同罢了,比如一个管账的先生,算术与九章自然比芷汀好,可是若再深入些的理学却未必比得过她。” 芷汀心领神会,见凌霜还是不明白,便道:“凌霜姐姐,这也不难。就您抄写的这经书,文殊与世尊言‘我自久远劫来修持之智慧,使世尊所言我皆能明白。’就是这个道理,罗汉与比丘不能立时明白世尊所言的道理,就是小姐所说的境界。你看神鸟大鹏,三千罗汉五百菩萨比不得它神力广大,可神鸟却不能有这样的智慧。便是说,有此境界的人,后面可节节高升,而只有蛮力者,也限制了。就是小姐方才所说的管账先生,也只能止于算盘了。” 凌霜听她这样解释,亦明白道:“那小姐所说天道,人道?又是什么境界呢?” “要理解这两样,便得先确定,天下武学传承只占一半,另外一般源于再生。很多人难以突破,就是江湖主流的这些门派也是,固步自封。所谓天道,便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就是不断借由外力,来弥补自己武学的缺失,使之完善。你们练习拳脚,时常以新鲜的灵芝助气,便也算是,往大了说,齐集百家武学所长,增进自我招式内力的平衡与完善便是了。师哥领会这点后,就从玄学,理学,程学典籍中领会到许多要义。又从草原骑士,大漠飞贼,乃至于沙漠里吱吱作响的蛇的动作里,将自己招式与内力提升许多。” 凌霜又道:“如此,岂非不是脱离了原本么?” 芷汀想着,便回答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吧?” 秦韵点点头:“天道是最不易到达的境界,除了师哥,现在也只有蒙龑有这样的顿悟,所以他的武功霸道至极却又收放自如,是蒙家家传武学的延申。师哥擅于集他人所长,延申自己。” 第275章 芷汀复道:“何为人道呢?” “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也是我当年怕吃苦,跑的捷径。罢了,我不想提起。横竖天道是最好的境界,你们知晓这个便可以了。” 二人听了,也不敢再追问。 秦韵见她二人沉默,回答凌霜最初的问题:“离恨天之所以传给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以为我会一生守在那里。比较合适。晚上我要出去一趟,备一身暖和的夜行衣吧。” 芷汀回答了是,便出去备衣裳了。 为什么会传给自己呢?离恨天本就是需要人道来守住,传递下去。内力夺舍,也只是夺舍。想到机关深出藏着的秘密,不就是人道的极致么? 白夜立在她的身后,腰上的玉铃铛随风摆荡了几次。 她身上却换下了旧年的玄色麒麟袍子,一身浅白米色暗纹袍子宽大。面上的面具也由原来的赤金打造得几乎可以照出人影的光滑,换成一方蚕丝密密织就,脸上五官轮廓透过面具若隐若现。 她亦看着白夜长发滑过眼前,眼神是桀骜参杂着冷酷。浅色衣服上的殷红与黑色的纹样透着血样的压抑。 “好久不见了,白夜公子。”说完她解下面具藏在头发里的金属口子,一张白且稚嫩的脸刺破无声的夜。 白夜冷漠的看着她,嗤笑一声:“你从不在江湖中露出真实样貌,怎么今日舍得取下面具了?” “为表诚意,故而愿意以真实样貌来见故人。”她看着他腰间的剑,剑气被白夜压制着,远远就能感受到里头的杀气。“公子寻到新的剑了?” “剑锋倒是刚好能斩下你的头颅,你可要试一试?” 她将面具丢在空中,见风将那物件卷走:“我不是来找茬的,何况青鸾已经封印,离恨天早就在江湖中消失。你何必执着于上一代的过往。可知仇恨于来日无益。” “你费尽心力,引我至此,便是为了讲这些道理。本公子无暇奉陪。”说罢,转生便要离去。末了,转头看她道:“旧年路经月氏,听闻皇室长公主亦名为堇月,不知是否便是你?” 秦韵笑了笑道:“南荣堇月便是在下,今日约见公子是来谈一份交易的。” “手下败将,有何资格?”说罢,便往前走了数步。 “天极大法第四重至第七重心法,便是今日交易的筹码。公子不妨考虑考虑?”秦韵取了怀里的布帛复道:“公子一早突破了第三重境界,只怕当世无人可及。虽无敌,难道就愿意止步至此?” 白夜立在那里。冷笑道:“本公子既然无敌,何必再图你那心法?” 秦韵看着心法上的字迹冷笑道:“你我皆修的是人道,身上的力量源于何处,彼此心知肚明。何况当日是我虽败了,青鸾亦只认我一主,来日我若俱此心法修行,突破四重天,五重天亦未为不可。来日若内力强于公子,岂非不公平。” 白夜回身一掌,只击得她费力躲避,才尚能逃脱。 秦韵嫣然一笑,冷言嘲讽道:“今时今日在下亦有所成,在下胜不得你,你也杀不了在下。且青鸾封印,可知此时你胜之不武。” 白夜将取出的剑收回去:“你想说什么?” “你我修行路数相同,我怕我命数不长,所以愿以天极大法下卷为来换公子将来助我一事。来日我若身死,青鸾亦会再择新主,公子自然是有机会得到的。” 白夜思考片刻道:“何事?” “在下现在尚不知晓,总是一件公子能做到的事。且在下不会让公子做违背自己本愿的事,来日公子觉得不合适,亦可拒绝。” 白夜看着她的脸色,亦发现她与旧时的不同,仿佛身上积年的旧伤痊愈了。又感武学之道也算同源而生,离恨天多年无甚消息,她过于神秘,只怕来日有门派香火断绝之危。悻悻然道:“旧年比试,你能以极快的速度参破本公子的招数,以阴阳之道保全自己。如今见你,境界停滞不前,定是心不静的缘故。今日我且应承你,来日的事若非本公子所愿,定不遂你心愿。” 秦韵走了几步,将天极大法下半卷交给他,感受到剑气强烈,几近轻鸣震动。又见他长发飘然,容颜胜雪,目光凌厉冷漠,一身青浅衣裳上纹路清晰,整个人仿佛不属于尘世一般。那样的美却不阴柔,让人不敢逼视。 他身材修长又十分高大,秦韵立在面前,直矮了许多。她将天极大法的心法,交给他道:“来日未必是在下去寻找公子,总得约定个什么话语或是物件,才好让公子知晓是在下。” 白夜接了心法冷漠道:“若见青鸾,我自帮你。”话毕,便欲离去。边走边道:“堇月,你既无畏惧何须带了人来,是怕本公子今日要了你的命么?” 待他极极快的速度去了,远远躲着的影子们才一个个的抖动了下身侧的树叶,统统退下。只留下一人,跨越了树梢结晶的雪花,恭敬的在她身边伫立。 秦韵看着白夜远去的影子道:“幻孑,你们轻功了的,静默之间我连你们的呼吸声也不曾听到。他却还是发现了?” 幻孑青衣素裹,如一件器物般陪衬着:“主人,白夜公子神龙不见首尾,江湖无人知晓他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发现我等,也实属平常。” “这样的容貌,不知会令多少闺阁女子一见倾心。我若是他,也少出头,免得招惹是非。”秦韵将手比过头顶:“这么高,比我高两个头,要是看久了,脖子得可疼可疼了。” 幻孑欲笑却不敢笑:“主人,您将来想让白夜为您做什么呢?” 秦韵摇摇头,转身看着他,彼时天上的星子冷着闪耀,如双双明目一般盯着山崖上的两个人。秦韵将面上的发丝拨到脑后道:“我现在尚不知晓,心有不安。或许以后他真能帮我什么吧。” “主人,白夜为何今日会答允您呢?方才我等几近按捺不住,生怕他真的……。” 第276章 “不会,白夜公子虽然冷酷了些,却从不伤无辜。何况他与本座尚算同源。偌大江湖,鼎鼎赫赫的门牌不少,传言东二圣,北腾蛇,南光木,西白夜,天山张贞画。天山俱灭,移星宫自不必说。可是论武功之长短,白夜公子,的确是自叹弗如了。若天下英才俱归本座之下,何愁大业不成。” 幻孑复问:“主人想收服白夜公子?” “收服?谈何容易。你哪里晓得本座现在的困境,面上平和无波一切无恙。却始终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点影子也没有。从未有这样的时候,从前再难也觉得一切尚在可控之中,如今这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他立在一侧,骤然跪下道:“我等誓死效忠主人,不敢有二心。来日纵然身死,也要保主人完全。” 秦韵将他扶起来,用极柔软的语言道:“本座不是质疑你的忠诚,只是心有所惑罢了。你效忠本座多少年了,不会质疑你的。”复道:“改日找个方术师傅算算命便可,也查查可是我命数不对的缘故。江南的事查得如何了?” 幻孑从怀里取出一道方子来,见她接过去了方道:“果如主人所想,此非只是天灾,尚有人推波助澜。最先发现瘟疫的几个村落已经没有人了,可瘟疫的起源并不是那几个村落。而是自一个临近渠,苏城以南的小镇娑罗发生的。有娑罗而出远去几个小城探亲的人先感染了症状,复而蔓延。” 秦韵仔细查看药方问他道:“是有什么不对的么?” “按理说,瘟疫起源之地,本该人皆消亡,寸草不生才是。可是那里的人却都康健?而且有人暗暗将那里护了起来,并且三番四次误导前去查探的各方势力。” 秦韵愈发不解:“不是娑罗出去的人将瘟疫带出的么?” “这正是令人疑惑的地方,感染瘟疫的俱是外人,或是留宿或是外面进去暂居的人。若非是有人特地做了甄别,或是瘟神收了人家的财物供奉。” 秦韵呵斥道:“胡说八道,怪力乱神。有人假借瘟疫投毒害人还能解释,供奉瘟神,这理由也只有你想得出。你这药方其它药材都是去毒,消热,平气,调养并这几样猛药去邪湿。如何会有南疆苦榄巫木叶?我记得这是供奉蛊庙门门前的树,从不知道有什么治病的作用。你说驱邪呢,我尚能信几分。” “主人说的是,这是一个感染了瘟疫后道士给的法子。不过没等到寻来苦榄巫木叶,便去了。他令去寻苦榄巫木叶不得,药已经让染上瘟疫的人服下,现在已经大好了。” 秦韵收起药方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查了许久便告诉我,一方巫药可医治瘟疫?那供奉菩萨佛祖的香灰岂不是早被人吃光了?” “属下亦无所获,亦暗暗查访了方术,道士,和尚,却一无所得。可这药方,却是经过许多人试验之后,才敢交给主人。” “既然如此,这一味苦榄巫木哪里能寻大量?若真是依靠这个,难道将南疆巫庙全拆了?你这又是怎么来的?” 幻孑取出一枚瓶子道:“这瓶子里二十枚丹药是按药方所成,所得三颗苦榄巫木,的确如同主人所说,是拆了庙抢夺来的。对于瘟疫所蔓延的地方的确是杯水车薪了。且几位兄弟抢夺苦榄巫木时被人下了蛊毒,用了这树叶后却好了。想来此物有驱邪的功效,定有旁的物件可以替代。” 秦韵闻着药丸上的异香,不知怎得竟如见了阿芙蓉花朵一般之感,复道:“本座自会去查个明白,你暗中查探什么可以替代这个。” “是,一有消息,便立刻告知主人。” 秦韵收起药丸道:“还有一件事要交待你?关系到我将来的生死。” “孑,万死不辞。” “这件事后,你暂时不必与我联系。暗暗潜伏在大秦,若来日我要寻你,会广请天下见天逸先生,到时候你若得了消息,再出现,天涯海角也要领着众人前来支援于我。” “是,主人。可属下不明白,为何不是潜伏在月氏?” 秦韵将怀里的面纱取出,看着他道:“月氏表面平和,实际上万民一举一动皆被人监控着。你们去了,反而多有不便。其次,身在大秦,你们还能暂有几年安生日子。” “主人今日言语悲凉,可是真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秦韵摇摇头:“有些事,只一点信号就足够了。譬如海面上风平浪静之后,往往是狂风骤雨。你今日要看清楚我的样子,记得明明白白。” “主人放心,属下与三万兄弟虽潜伏于秦,来日主人召唤,定会尽数归来,一人不差。” 秦韵将面纱戴上:“有你在,我很放心。我时间差不多了,你退下吧。切莫让人发现你与我有任何关联,等来日吧。” 幻孑退下,影藏着的人亦随他退去。 凌霜备了蚕丝的内衬,貂绒细细打成薄薄一层里子,轻柔软暖,触手生温。 凌霜给她更衣,看着眼角的乌青与憔悴疲倦的神色心疼不已,将一枚深色的腰带系上:“小姐从前最怕冷,前儿服用了那药,如今身子虽然不那么畏冷了,可是也不能过于劳累。这脸色看着可不太好呢。” 秦韵将外裳穿上,又套上玄色皂靴,通身衣裳舒适内敛,并不张扬。秦韵一手抚在右边脸上道:“有这么差么?看来得弄点阿胶补一补?” 凌霜替她把半头长发束起来,用一枚银色发冠固定,横插一支银镶白玉的短笄。背上垂两条银青色的蚕丝编织的发带。镜子前的脂粉清白透亮,秦韵点了一点在指尖,轻轻晕开,茉莉的恬淡香味。 凌霜嗤笑一声道:“小姐不是常说阿胶不过是驴皮熬出来的,益处不大,不如多吃些银耳鸡蛋么?” “是么?罢了,不论这事。有两件事交代你,今日传递消息给晁枢,令她安排着,大量采买桑竹青与六下黄两味药材,沿途运往南方。”又从脂粉盒子旁取了瓶子,取出三粒药丸出来道:“让人把这几味药送去给师哥,他擅药理,知道是做什么的。” 第277章 秦韵起身,正如年轻的俊俏男子一般,又比普通男子更瘦弱,纤细,背脊挺拔。 一双眸子清冷,面容几分憔悴,是长久的疲惫导致的容貌减损。 准备的东西不多,略略几样,方便上路。 旭音亲自来送她,车架齐备,直去将军府与蒙龑汇合。 又接到了四皇子轩辕瀚命人送来的了一方青铜为饰白银与金刚为主锻造成的鲸鹏护身符,是旧年皇帝赏赐的宝物,名唤秋馗。曾请高僧开光,在寺庙中供奉多年。 车架离去,秦韵抚着手里的精卫宝剑,查看着上头的精巧机关。子母剑,用得熟悉直如多使用了一样兵器,在招式上轻易便多有胜算。手指上带着纤薄的一层手套,尚算暖和。 直将军府邸大门,秦韵将朝廷发下的文书交给管事。复与蒙龑一行人择了宝马,策马而去。那旧时的雪豹仿佛知晓她来了,对着笼子外长啸一声。 蒙龑见她一路并不言语,以为还是生气。飒爽英姿,颇有古时绛姜王后之风采。又见她有些憔悴,复更心疼。出城之后,快马疾驰一二百里,便由蒙武带着四名十二冀,欲在此分开。 一行人下马休息,蒙武生了火堆,便告辞道:“将军,小姐,属下先带他们四人先行,沿途探访,清查明白,半月后在苏城最大的客栈汇合。若有变故,末将再安排龙磬前来禀告将军。” 蒙龑同意道:“一路上切记低调行事,此番南下只怕有不少人会暗中关注着。” 秦韵不便多问其它,只道:“瘟疫蔓延刻不容缓,我们半月到达是否过于缓慢了?” 蒙武回答道:“小姐有所不知,春至秋季十数天便能快马到达,可是如今雪天路滑,多地更是雨雪连绵,自然会慢一些。” 秦韵听他这样解释了,又见四下寒冷,诸人呵气成雾,亦明白众人所说的。 “少将军沿途快马加鞭,定要注意安全。” 蒙武面色不变道:“多谢小姐关心,我等会时时注意的。” 蒙龑又交待道:“此次无论查访出什么,都先按下不动,待本将军与尔等汇合后,再行安排。” 众人皆拱手行礼道:“是。” 秦韵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方竹筒,又从袖子里的袋子里取出一青瓷瓶。上前一步将竹筒交给蒙武道:“少将军,这竹筒里是我配的火龙丸,能在极冷的环境里御寒保暖。你千万收下,沿途或许有用处。” “小姐身子弱,辛苦炼制这药,想必是以备不时之需。蒙武万不能收下,便多谢小姐好意。” 秦韵笑道:“我既然炼药,自然是备有多的。少将军定要收下才是。” 蒙龑亦道:“既是小姐的好意,你们收下便是。” 蒙武听得他这样说了,方才收下。 秦韵又将小青瓷瓶子里为数不多的药丸倒出五粒,亦交给他:“这药丸是我配的,用以预防瘟疫。少将军不嫌弃就与诸位分了它,预防一二也是好的。到了南方,瘟疫区域的食物与水,仔细鉴别后再行食用。” 蒙武收下药丸,心里算着路上再检验一番便是。便再四谢过她,方才离去。 待他们离去后,秦韵复才取了其中一枚药丸,拧了水囊给蒙龑道:“蒙大哥,这药丸你也服用一枚吧。总归是有效果的。” 蒙龑服下药丸,嘴里的苦味久久不散。 秦韵复将水给他道:“这药极苦,多喝些水吧。” 四下是剔透的冰晶,凝结在树梢,将四下衬托得透白,与天上的乌蒙蒙的灰一起,将一片风景折射出抑制着的无言。 秦韵沉默着在火堆旁坐下,环抱着双腿,常年的习惯令她不自觉地的环顾四处,从一滴冰上融化落下的重重水滴砸在地上,到风吹过树梢的枝节摇晃,除了他们与远去的马蹄声,四下再无旁人。彼此间早早种下的克制的距离与因着上次矛盾重重残留下的尴尬,使她愈发沉默,安静在那里,只有火燃烧着突然一下的爆碳声。 蒙龑将枯树枝折断丢在火堆中,江烈酒洒在火里,灼热扑在面上,却不见秦韵环抱着的姿势有一点放松。 不安全的自我保护,蒙龑了然于心。 “这剑不错,可以给我瞧一瞧吗?” 秦韵将剑从一旁拿起,蒙龑接过剑,手指划过锋利的剑锋,在子母剑的连接处停留着:“子母剑?机关精巧,你会用?” 她看了剑身,想到至今还尚未用过,便轻轻的摇了摇头:“嫂嫂说这剑锋利异常,轻易使用不得。” “这口剑,可有名字?” “名唤精卫?” 蒙龑挥了挥剑触动机关,那剑身飞驰出半截隐藏的剑锋,在空中旋转了两圈后又回旋回来,他将剑身与那半截剑锋合了一下,那剑仿佛有灵性一般,合在了剑上。复又挥了一挥,剑锋离去回来复拨动一次,循环不绝。 秦韵有些惊讶,见剑身合上才问:“蒙大哥从前有用过这口精卫?” 蒙龑一身黑色的衣裳棉麻质地,衬着两分儒雅与三分文质彬彬道:“在兵器谱上见过,却不曾使过。此剑果然名不虚传,如隼急速,如蛇灵活。” “我只当它作普通剑使,熟悉以后再使那机关也不迟。” “天极剑法可记住了么?” “剑法倒是十分熟悉了,可总觉得力量不甚足,总觉得不行。比如那一招勾陈三式,总不能再往前两寸。” 蒙龑听她说罢,思量片刻道:“日常习武,缺这两寸到没什么,若是交战,两寸之失就是暴露了招式的弱点,若遇高手,高下立现。” 极度熟悉的话是这般熟悉,眼中有点点泪花积着,幼年习武,师傅亦是这般言语,尊尊教导。 “可我总也练不得这两寸,试了许多次都不成。” 蒙龑示范了一次那招剑术,对她道:“你年纪小,内力不足,自然不够敏捷。若要得这两寸,便得多加练习之前的三十二招,或是在梅花桩上练习扎马步,三月之余便可得此两寸。” 第278章 秦韵皮笑肉不笑的挂了一下嘴唇:“我素来体弱,学这些是最慢的,不指望能学得多好。熟悉一二便足够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秦韵摇摇头,如一切并未发生过。淡然道:“不会,那一夜是我冲动了。你有你的原则与处事之法,我本来就不该去横加干涉。我只是觉得有些疲倦,不想说话罢了。” 蒙龑将剑收好,将大氅从马匹上取下,走去给她披上道:“若是累了,不如睡一会儿,我将火烧得旺些,待你醒了咱们再赶路。” 秦韵裹着他的大氅,触之便晓得是貂绒密密织就的,暖和无比,里子又以玄色暖蚕丝织成,最是保暖。其实自己并不觉得十分冷,只是不知如何去处置此时的心境,纠结不已,由愧悔不已,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如保持了沉默罢了。 “还没有恭喜蒙大哥,将军府邸届时便要添丁了。长公主殿下大宴宾客,嫂嫂送去的礼物也不知是否合长公主的心意。” “多谢韵儿。” 蒙龑看着她睫毛上微微颤抖,仍旧是一幅不愿言语的状态,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打破僵局了。 “蒙大哥如常无二,这等喜事竟然也不高兴么?” “来日见着孩子了,或许会高兴吧。” “为什么?” “骨血之亲,欢喜是自然。男女之事,不过是一份责任。” 秦韵有些楞然:“责任?这般说来,让人不觉心生凉意。” 蒙龑以一旁的树枝拨动火焰道:“我也可回答你,欢喜至极,亦可回答与旁人情深,可我不必骗你不是吗?凉薄也好,无情也罢,总归你明白就是。” “我不明白,难道以后陛下赐婚,你对着将军夫人,也只是一份责任么?” “若赐婚的是我心中所爱,自然不是。” “就像太子殿下与长姐,名义上的鲜花着锦,原来也不过是责任。也是,听长姐说,她与太子殿下本就不熟,情感一说只怕还不如她养的哈巴狗呢。” “若有外人在,你这番言论岂非不妥。” “可是这里没有其它人,不是么?” 蒙龑看着他眼里的倔强,忽而生出几分心疼:“我很久以前遇到过一个人,虽然见过的时间极短,如风过一叶,不过瞬间。可那时我心里真有不一样的感受,因她,我相信人世间真有一见钟情。可惜有缘无份,寻她多年不得半点消息,久而久之,这情分便如天上时时有的一点星子,遥不可及了。” “求而不得,就这样珍贵么?原来蒙大哥和世上的庸俗之人并无二至。” “我本就是普通人,并无超凡之处。方才所言不过是过去的想法吧了。” 秦韵挑了眉毛冷冷看他道:“如今却是什么想法呢?或者以后你这想法是否又会再变?” “从前贪恋遥不可及,或许是你说的求而不得,但绝非全是如此。度过了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便也不这么想了。如今,有一人能相知相守已经是福气,若能互相助之,有知音之情,便是我所愿的。你说以后是否会变,我倒无法回答你了。” 秦韵笑道:“蒙大哥倒是实诚,难道府上的诸多美妾,便无一人能为你的知音么?” 蒙龑摇头:“美色能令人一时心动,却也只能停留于心动。情爱难以长久,就是因为那短暂的欢喜终究是短暂的,谁知那一日又得了这欢喜。而长久所得,非知音不可为也。自然,这些都不重要。” “不明白。” “若有一友十分信任,便可明白一半了。” 秦韵眼前浮现的,是巽恬的样子,复道:“还有一半呢?” “是心动情动,两情相悦。非此二者不可得之。” 秦韵点点头,明白了他所说的。两情相悦,两心相知,两行长久,方得长久之信任。一时困倦,便低头睡去。 看此章节建议听一曲笛曲《乱红》做背景音乐 赶路几日,两人仍旧是保持着若隐若现距离感。这近似于陌生的感觉储在秦韵的心里,现于少而又少的对话。大部分的时候,秦韵沉默不言,神情平常着,仔细观察着着身边的景象与各个细节。 天愈发的冷了,行人少而又少。偶尔休息的几个时辰,蒙龑便教导她练天极剑法的招式,几天的功夫,原本极不标准的招式也渐渐好了,速度也快了几分。 赶路第四天的时候,正遇到路上少数的干燥区域,冷且干,河流里有少数的冰碴子。两人在河边的老树旁生了几个火堆,烤了一只低飞的鸟儿,不甚肥美,秦韵不愿吃,用了一点干粮便取了换了的衣衫去洗,借着干燥的风与燃烧的火堆将衣裳烘烤干。 河水虽清却十分寒冷,触手冰寒。秦韵撸起窄袖的衣袖,沾了水在一旁的石头上搓洗起来,双手通红。才几下,便自言自语抱怨起来。 “早晓得就多带几个人了,换个车还能带个水壶烧点水,也不用自己做了。不管是天王老子还是武林高手,真的也要洗衣服啊。” 蒙龑听到她的嘀嘀咕咕,悄悄的在后头笑了起来。便过去接了她的袍子,帮她揉洗:“河水这样冰凉,我来帮你吧。” 秦韵微微一愣,一把抢回了衣裳丢在水里拿起:“五岁的孩子尚明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可不能劳动您。” 蒙龑看了看远处的竹子道:“那你先停下,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先把衣裳放在这里吧。” 远处的手臂般粗的竹子造了劫难,被斩下几节,灌入冷水,架在火上等待着里头的水沸腾。 “蒙大哥还懂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 蒙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与两颊垂下的湿透的鬓角碎发,一双手在火堆旁揉着。随手将手臂上一块绒毛的护臂拆下来给她:“护着双手,一会儿就不冷了,缓和过来了再烤火,否则容易伤到手。” 秦韵接过了那块皮毛,护住通红的双手。 “有一年在南疆带兵探寻边境,在深山里迷路了,遇到一个好心的村落,便用这个法子炖了打来的野鸡汤。炖汤都可以,烧水还是没问题的。” 第279章 “有机会可以炖一顿鸡汤吃。” “那年迷路了七天,那顿是我们一行两百多人饿了三天后的第一顿饱饭。好在是树林,到底饿不死。” 秦韵撑住了下巴,想象着眼前的人也竟然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那后来是哪个村子的人带你们出去的么?” 蒙龑忆起后半截不算愉快的事,当年那村落的人初时极善良,从兵器战甲上辨认出是大秦军队后,少数几人竟然起了杀心,在水里下的树蛙浸泡过的汁液,毒死了不少士兵,欲向南周朝廷请赏。整个村落最后只余下一个年老的长者,最后送他们出了树林。后命人再去寻时,才得知他早就自尽在村落里的。 “不错,一位慈祥的长者指引我们走出了那里。” 秦韵从他话里觅得一丝不可言说的犹豫,不欲继续追问,两人心有灵犀似的不言语。 复转了话题道:“南方还好,若是北上大漠,迷路就真走不来了。” “不错。水好了,过去将衣裳洗了吧。” 竹筒里的水冒出汩汩声,底下黑糊糊的,里面却没有烧坏。秦韵挥了挥手道:“留下两个,我有个好主意。”于是江马匹上凌霜给她炸的牛肉干取出一小包,又将干粮分成两人份,放到开水里。 “一会儿咱们有牛肉粥吃。” 蒙龑点点头道:“走吧,我帮你倒热水。” 才清洗完毕,又将长竹子架上,烘烤衣服。 “你练这剑法快,算得有几分天赋。可愿意在多学些内功?” 秦韵嚼了一口方才挖出的红薯道:“以前母亲说,内功切记速成,凡是速成的都是歪门邪道。所以我还是慢慢来。” 蒙龑喝一口暖身的酒道:“也有不速成的法子,也不是歪门邪道,内力虽慢但是能让你获得更大的优势。想不想听听?” 火光微明,闪烁着的影子落在二人的脸上,融化了素日来的冷倦。 “什么?” 天下武学,凡招式再灵活,内力不足便是真的不足。听他这般说来,亦有几分好奇。 “我问你一件事,你只要认真回答我,便教你,如何?” 秦韵擦了擦手道:“爱说不说,要是没有什么武功,我不是白白回答了。”秦韵笑了一阵道:“不如你告诉我一部分,我若觉得有用再回答你也可,我若觉得无用,便不回答也可。” “天下武功,为快不破。若有一种武功能让人招式变化无穷,如两人同时作战,你学是不学?” “胡说,哪里有这种武功。” “那我可以问了么?” 秦韵左思右想道:“那你问吧?” 蒙龑眼前浮现起当日与她在雨中相谈,那身着碧潮繁星裙的模样,悠然道:“那件生辰礼,碧潮繁星裙你可喜欢?” 秦韵还以为他会问些什么,原来是这样,若不喜欢怎么会连生辰都穿在身上,实在是美丽无双:“我从无这样华丽精致的东西,自然是喜欢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说的武功了么?” 蒙龑心里是满足,复道:“若喜欢,明年再送更你好的。你可会双手书写梅花撰楷?” 秦韵点点头道:“写得极差,嫂嫂教导过好一阵。尚能入眼吧,不算好。” “那这双手作书,如何才能写的好呢?你可有见解。” 秦韵沉思一阵道:“一是心静,如此方能开始。而是字体配合得宜,相得益彰。三是日以继夜的练字。虽然朴素些,但是长此以往,方可大成。” “钰珍与你交换的银环,可带在身上?” 秦韵从腰里霍的一下抽出鞭子半开玩笑道;“便在这儿了,蒙大哥难道想要回去不成?” 蒙龑掂量了鞭子,觉得重量不对,仿佛有金属之感:“你加了什么,仿佛重了些。” “我让银匠打了银丝和不锋利的银片镶嵌在里头,如此好控制多了。” “左手可使得这鞭子?” 秦韵点点头:“虽不熟练,却能使用。你是要教我新的鞭法不成?” 蒙龑从旁折下一节树枝:“来,你左手持鞭,右手持剑,旁的不要想,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便是进攻。” “可是我招式并不成熟?变化也不甚通。而且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你可怎么好?” 蒙龑不由觉得好笑,复安慰到:“无妨,你在进攻中自会慢慢领会其中变化。尽力就是,不必担心这兵器,伤不到我的。” 秦韵摇头道:“你也太自负了些,我不信。” 话毕,左手的长鞭便往蒙龑身前飞去,右手只一招百步穿杨,乘着他躲闪之际,直入胸前。剑锋至约有三寸之时,秦韵心下担忧不已。只见蒙龑一个躲闪,剑锋侧身而过。秦韵又以长鞭攻击,被他一边闪躲开一边以手中的树枝打偏她的剑招。数十招数,竟一点上风也不曾占得,渐渐有了被反攻之状。待子母剑锋偶然从机关褪出,便成了三器攻击。而蒙龑招数越来越快,只是招式间便令她叫苦不迭。 子母剑剑锋回旋到剑上时,她的剑已经被打落,鞭子用力之处扑空,蒙龑的树枝已经到了脖子下。 秦韵收起鞭子,前去一步,拔起剑来。懊恼道:“我输了,你的招式很快。” 蒙龑见她面颊微红,声音因为过度的聚精会神的劳累有些气喘吁吁,又有几分懊恼在,解释道:“不是我快,是你太慢了。这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只需反复练习,便能做得更好。” 亲韵侧目看她,因为他生得高大,便抬了几分头道:“果真如此?” “方才你一心进攻,招式变化熟练多了,而且银环攻击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精卫次而进攻,直逼要害。整体转换力道行云流水,难得了。” 秦韵仔细思考方才的招数:“若是往日,只用一件武器,以今日蒙大哥招式的速度,过不下十招。这样配着,如多了一个人攻击一般,加上这精卫轻巧机关辅助,真与往日大不相同。”、 “你内力尚浅,不可速成。慢慢来,定能有所大成。” 第280章 秦韵见他给自己送来一袋酒水,便放下武器接过来道:“我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求什么大成,熟悉招数便够了。” 蒙龑待她喝得停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道:“你筋骨看着柔弱,半年间却越来越强健,许是与你会舞蹈有关,招数间轻巧灵活,是习武的材料。只一样,学来的招式是别人的,你要学着变成自己的?” 秦韵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反问道:“蒙大哥怎么知道我筋骨强健的?” 蒙龑一时失语,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生怕她觉得自己有所冒犯,转移话题道:“能将招式转换得符合自己的身体,便是转化成自己的第一步,有所创造便是第二步。方才劳累,现在身上暖和了么?” 秦韵低头浅笑,点点头:“比方才好很多了。” “来,现在换我攻击你,你亦用这两件武器防守,守得住便算你赢了。” “赢了有什么彩头?” “你想要什么?” 秦韵思虑几下,想起那只豹子道:“冥风?” “好,我答应你。” “这么痛快,莫不是有诈吧?” “能赢了再说?” 未等她反应过来,树枝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秦韵后退几步,正用剑防守,长鞭攻击。 剑上扑空,鞭子力道却在与树枝交汇的瞬间骤然失却方向。后背一片空白,秦韵往前几步,将剑在转身之间往后攻击,长鞭紧随。而防守之间随着他招式的加快变得越来越无力。 数个回合后,秦韵依旧是处于下风,便又开了子母剑的机关。 那剑锋原是伤不着蒙龑的,可再剑锋快要接触到他时,秦韵却下意识的将长鞭打飞那剑锋。剑锋方向转换又往这边而来,一时却收不住了。 蒙龑一把拉开她,抓住她的手欲接过剑锋,却由着担心她导致错了半分力道,那剑锋划过他的手背,鲜血顿出。下一式剑锋回到剑上,机关合上。 秦韵手上一丝暖热,见到红色的雪惊愕不已。蒙龑待她稳住,放开了她一边从衣角上撤下一块布,一边关切问道:“有没有吓到你?” 秦韵原以为他要包扎伤口,却不想他只是给他将手上的血迹擦去。一时更加愧疚:“我没事,蒙大哥你受伤了。” 便急忙跑去拿药,二人坐在火旁,秦韵将酒壶打开:“都是因为我,现在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蒙龑道:“没事,不疼的,”又见她含着点点泪光,眼中全是心疼。心下安慰又怜悯。 待她包扎好了,伸出手拨开她额角散下来的头发。点了点她的额头:“别自责,这不怪你。” 秦韵苦笑一下道:“方才这剑刃是该划过的,蒙大哥替我挡了灾劫。” “所以,有我在,便是你的护身符,你便不用担心也不用带着那玩意了?” “什么?”秦韵反应过来,才知道他说的,原来是那枚护身符。便扯下道:“那今日蒙大哥替我受难,莫不是这护身符的缘故,若是要旁人替我受过,我还不如不要它。”便要将那护身符扔掉。 蒙龑接过她欲扔掉的护身符:“有我在,你便再不用不到这件护身符了。不如赠我,这东西,或许我会有用处。” “蒙大哥喜欢便送给你,只是护身符一符护一主危难方起用,我倒是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时候。” 蒙龑心下欢喜,亦有笑意,所有触及皮肤的寒,统统一扫而空,身侧的风与水流声仿佛失去的声音,眼中耳中只有她,如珠如宝。 “方才防守间可有什么体会么?” 秦韵哪里还记得这个,本就担心不已。旧年交手,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内力,掌风间亦是杀气腾腾,正面交锋未见他有半分弱,如今倒是为这个受伤了。 她摇摇头,平静如常。思绪却飞得远,从怀里撰着那枚黑色的玉玦,拨弄着垂着的穗子摇头:“不记得了。” “无妨,等你手上的招式练得纯熟了,我再教你上乘的内功心法。” 秦韵点头道:“好。” 火光在天色渐暗中越来越明,衣服也半干了。河流还是发出不断的冲击声,木材烧到最后发出一点点的爆碳声。 蒙龑见竹质色不错,随手将落在一旁的竹子削去一节,烧红了匕首在竹身上转刻出几个洞,赫然一支短笛,又试音几次。 “新竹声脆,却一番意头。韵儿想听什么?” “我不擅丝竹,蒙大哥奏什么,我便听什么?” 那竹笛经霜,音色亦轻。蒙龑有感而发,便是一曲幽幽《乱红》。 初时音律平,中渐有起伏,好似慢言轻诉繁花阶前散,如泪笛孔千般怨。 曲子这样流淌着,牵引着她心底的某种情绪。与春花秋月无关,是一种长久长久被隔绝开的孤独感。于亲人,至亲已亡,于生母,总有万种隔阂,知己至交又各有生活。无论如何忙碌,心底总有一块空白,无法支撑住疲惫与困难的压迫。 她是羡慕秦家那几个孩子的,甚至于羡慕她现在名义上的父亲,中秋之夜他们一家人的欢愉于当事者言,便是心底最大的支撑。钰珍也是足够让她羡慕的,因为她尚有家人,无忧无虑。而自己无所依傍,却仍旧要做别人的依傍。看起来坚不可摧,内心却如被虫子蛀空的横梁,有时候只剩下看起来的华丽。情感的支撑,从来不能被权力的欲望所替代。 而从前的唯一支撑,也颇有渐行渐远之感。由此所感觉,心里如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强忍着情绪将一曲《乱红》听完。 待蒙龑停下,她才装作无事一般:“眼泪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从前不知,蒙大哥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与往日所见,可谓相去甚远。” “从前不知,现在知了。此曲因你所奏,若说细腻,也是因着你才有这种感觉。” 秦韵看他一眼,颇有知音之感,又觉委屈,忍了忍道:“我总觉得很多时候,身边的所有事都像与自己无关。我很羡慕一些人,他们看到家人,挚友,便有足够的勇气与力量继续前行,仿佛一切的苦难在触手可及的温热里,都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因我自来缺少这份精神上的支撑,所以总觉得很疲惫。” 第281章 “许是你长久在外的缘故,如今有父母兄弟在,总会慢慢好的?” “蒙大哥能奏出这样的韵律,莫非与我有同样的愁绪?只是蒙大哥有家人陪伴,想来如何会有这样的体会呢?” 蒙龑将那枚竹笛放在火中,火里的火星点点烧起,飘着。 “若你愿听,我便告诉你。” 秦韵双手半握着拳,弯曲着撑住下巴道:“我愿意听?” 蒙龑看着远方的山影,思绪飞至久远前:“很久以前,自我有记忆起,便随着父亲在军中历练。父亲极为严厉,从来不允许我有半点错漏。我母亲是当朝公主,其他世家的孩子在那样的年纪,都是在父母长辈跟前玩闹学习。直到我十四岁时,在战场上立下第一份军功,才开始有自由。父亲母亲极少管我,只是一味的严厉告诫,蒙家世代为将,一门忠烈,蒙家的男子都得征战沙场,鞠躬尽瘁。” “那你没有反抗过?凭什么你要舍弃自己的自由去承担这些?” 蒙龑将一旁温好的酒递给她柔和笑道:“军人只有服从,没有质疑。又过两年,我带着一队兄度北进沙漠,追击沙漠悍匪。因我失策,半数人未曾生还。他们把唯一的水源给了我,他们喝马血。战马亦是兄弟,最后脱离沙漠时,只剩下十八人。而这些人,知因我失策导致兵败,却不曾因此怨怼我,仍旧忠心不二。自此,我开始明白身为蒙家子孙,究竟背负着什么。也必须舍弃什么,一个人软弱的部分,是不能有的。” “舍弃软弱的部分,哪里就如此容易?” “后来几年,受父亲所命,抗洪抢险,南下驱周,东平叛乱,北击越军。数年不曾见过家人,只有那些还活着的兄弟陪着。肩上的担子就是我最大的支撑,多年来不敢懈怠。朝中风云诡谲,要时时保证各处平衡,更是累极。虽有家人在,也少有能完全顾及的时候。” 秦韵喝了一口暖身的酒道:“所以,你这样纵容钰珍?” “钰珍幸运,身为女子不必去承担这些,我只愿她平安喜乐。我早年不在父母身边,自能为父分忧时,父亲亦骤然离世,也不敢让母亲担忧。有时夜深至三更,看着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公事,也时常觉得不甚寒冷。” “那灼华夫人呢?蒙大哥身边有许多人,不是么?” 蒙龑笑了一下,看着她平和的双目道:“最难得的便是放心的信任一人。灼华很好,其他人也很好,只是终究不是我心里的人。” “那蒙大哥早年没有想过成亲,建立自己的家庭么?” “若非所爱,何必耽搁。何况,我上那里去寻一个能相知相许,相互扶持的人呢?那些如花似玉的人,愿意鲜花油烹富贵至极,可是谁又愿意见自己的丈夫战死沙场,自己与家族从高空跌落至谷底呢?” 秦韵笑话了阵道:“若是你真心所爱的人,你会让她见到你战死沙场,让她与家人至高空跌落谷底吗?” 蒙龑盯着她,想将她看穿:“不会。” “所以蒙大哥再怎么理智理性,骨子里还是至情至性的。” “那么你呢?可有想过将来之事,有什么愿望?” “我愿我母亲安好,这是我很久以来的唯一愿望。至于你说的以后,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确定自己有没有以后。” 蒙龑知道她生母早亡,不愿提起这般伤心事。又见她眸中有泪,是克制不住的难受。 “若难过,此处没有外人,大可以哭出来。” 秦韵强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哭的?” “你心情这样坏,我看得出来。” 秦韵仍旧没有哭,只道:“不难过的,只是现在很饿才是。” 留下的干粮不算很好,蒙龑又仔细看了四处,并无其它吃的,问道:“你想吃什么?” 秦韵方才这般被人戳破心情,捉弄道:“牛奶,现在极想喝那个。” 远处有炊烟升腾,只是看着远了点,他起身将一方烟火给她道:“拿着这个,我去寻一寻。有事便拉开引线,我很快回来。” 他快速上马,往远处疾驰而去。 待他的马匹远去了,连马蹄踏雪破冰的声音也听闻不得。四下也慢慢暗了下去,只余火光温热,照亮一点山间的空隙,抹在天上的乌云也随着他的远去,往东南方向褪去了。星子露出脸来,白的光,颤抖着眼。 她确认他暂时不会回来后,轻唤一只缱绻着的鸟而出来,抽出脚上的半张极薄的布条字,尽数记下上头的消息,又将鸟儿放了。 秦韵解了开发冠,散落下一头乌黑青丝。头发缠绕得紧,在耳垂处透着一点褶皱。布条被火舌吞没,火光闪在她低垂的眸子里。 她一手将鞭子挥出,鞭子如活的一般缠绕着那剑,届时就到了她的手上。 “果然人外有人,真是武学奇才,不入江湖可惜了。” 她看着河面上的凝集成块,散在四处的残冰,一个箭步跃去。立在一块不算很大的冰上,又霍尔跃起,长鞭远舞,每个间隔之间便是精卫剑锋所到之处,招招致命。而速度也在一次次的冰块与冰块之间的分离间越来越快。剑气划过水面,飞溅而起一阵圆润的水珠。水珠滴落前,又被精卫劈开。离得远些的,被飞驰而去的子母剑划过又散成更小的部分。而子母剑回到精卫剑身,不过短短一瞬。 杀气与剑气四起,破碎的冰随着河流远去,不留半点痕迹。 秦韵轻轻落在地上,鞋上沾了水,身上却是往日难以见到的肃杀之气。 她回头看着蒙龑远去的方向,又感慨道:“这样的人若是在我月氏该多好?可惜,可惜了。” 蒙龑回来时只见她卧在树下,头发散着,双手环抱,仿佛是极度怕冷。 秦韵方才这样一战,透支了不少体力,听到一一点模糊的骑马声也不愿醒来,浅浅的睡着。 蒙龑尽力不发出声响来,将一件暗色毛绒大氅盖在她的身上,又将讨要得来的半袋牛乳放在火堆旁烘烤着。等了半个时辰,她才从睡眠中醒过来。 第282章 见她醒了,怕她腹饥饿,蒙龑将牛乳递给睡眼朦胧的她手里:“渴了先喝这个,暖胃。” 秦韵看着他,心生安然与暖意,浅笑着开了盖子,喝了一口。牛乳在唇齿间透出阵阵奶香,腹中仿佛伸出一只手来,全是抓住食物的欲望。她复喝几口,简直停止不下来。见蒙龑低头笑话,才想起方才的确是给人出了难题,这才想到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得来的牛乳。 “所以,蒙大哥,你对牛做了什么?不是,我是说这牛乳怎么来的?” 毕竟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挤牛奶的人。 蒙龑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自然是前面村子里的村姑送我的,你以为怎么来的。 秦韵咳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 蒙龑看着四下的风渐渐有越来越烈的趋势,算了算方才所去村落的距离不算太远,便道:“今夜风大,若你觉得冷,不如我们赶路去远处的村落休息一夜?” 秦韵想了想,深深厌恶风餐露宿,亦同意这个想法。又担心他这般来去劳累。便问道:“方才走了这般远,你不觉得累么?” “无妨,走吧。” “我没说我要去啊?” 蒙龑笑道:“若是你不愿意去,以你那直接了当的性子,就该说不去二字了。何况你所想的,都刻在你的眼神里了。” 秦韵越发笑得开心,点点头道:“如此,等我收一收衣裳就去。” 秦韵一手收拾着横挂着的衣裳,触手可知上头的温热。彼时天冷异常,群星闪耀,只是那星光不如方才寒冷,片刻之间,也柔软起来。 蒙龑看见这样美的星空,知道她亦是喜欢的,便起身抓住了她的手,使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轻扬脸示意她看着天上,蒙龑见她面上仍旧是方才那般化不开的甜笑。便上前半步,将她的头侧靠在自己的肩头。 秦韵本能的想推开他,可是靠着他的那一瞬,从未有过的安全环绕着她的全身,让她顿时连推开的气力都没有。只想在他的怀里,就这样长长久久的,静止不动。她侧目看了看天上璀璨的星子,俏皮的对着它们眨了眨眼。 蒙龑手臂环在她的肩膀上,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星河深处,浅浅的灰与淡紫,四下的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连融化的水滴也不敢坠落。 半响他才问她道:“你生气这么久,如今可是不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是愤怒,当时只是不能理解而已,如今理解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式与无奈,我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套用在你的身上,这不公平也是我偏执了。” “好,那你愿意嫁给我吗?等回去京城,我便去秦府提亲。” 秦韵从他的肩膀上移开半张脸,摇头道:“我此时不愿,以后不知。” “为何?难道你对我,并无情意?” “蒙大哥,你身边有很多人,也出现过很多人,自然总有对你有情意的。我的情意在其间并无太多区别。我不能保证自己像你所期盼的那样,同富贵,共患难。自然不能成为你的妻子。” 蒙龑近前一步,到她面前,待她想退后一步之时一把将她的腰往自己方向靠:“我们还不算共生死么?你放心,我此生会护你周全。” 秦韵冷了面庞,手靠着他的脖子便良出一道精卫的短匕:“若我说,我自己便能护住自己周全,不要你的保护呢?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所有拥有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蒙龑往不顾她手上的匕首:“那你想要什么?” 秦韵退开一步,收起匕首道:“看来蒙大哥与我一样,都不太明白男女间的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赠我华服饰物,珍奇异宝,到底也是因为你对别人也是一样,你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可有一样是别人没有的,我从你姬妾那里体会到他们所嫉恨的东西。” “是什么?” 秦韵看着他,读着他眼底少有的极富侵虐性的欲望与尽力的克制,抬头道:“是平等,我们多次相见,多次交谈,到你那日告知我对我的一点心意。这其间的所有,都体现着你对我的平等。超越了身份,门第,见识,年纪的平等。我很珍惜这份平等。” “可你仍不愿意嫁给我。” 她点点头继续道:“平等是因为值得平等,到现在你对我的平等是源于你对我的喜欢,这喜欢许是源于你少年时候的求不得,亦或许是源于皮相之色,乃至于你从未见到我这样的人。所以一时好奇,不自觉地给了我这份平等,无论我说了怎样僭越的话,做了如何不该的事,你都在用这份好奇与喜欢去支撑这份不易的平等。这并不长久。” “你怕有一天会变心?” 秦韵抬头看着天空,闭上双目又低下头来看着他道:“我不担心这个,我什么都不担心。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心,我既然得了你这份平等,也将报于你同样的东西。我得能与你同苦,去接受你所承受的,去明白理解你。能承担起苦痛与富贵。而你也一样。可我现在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又如何能答应成为你的妻子呢?” “你不必承受这些,你只需要与我一起,做你喜欢做的,过你最想过的日子。” “我最想的,是我母亲安乐。可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蒙大哥,或许总有一日,我能与你一起时,再谈今日之事。” “我尊重你的想法,以后不会再提起此事。” 他看着她,两人之间不过方寸之地,却仿佛远远的隔着一整条河流。空灵的,空旷的,遥遥相望。 遥遥相望,秦韵心里也是这般想法。一时的喜欢算得什么呢?且不说立场身份的不同,便是自己最在乎的真诚与坦诚,都不能做到。何况自己于情分中所要的,是两人无坚不摧的信任。信任讨要不来,祈求不来。而自己心底的不自信,不自信自己能够与他建立起心中所愿的信任。 第283章 爱若掺和了欺骗隐瞒与虚妄,便不在纯粹。 同样的,若是对爱寄托过多的期盼,使这简单的男女之情厚重压抑,也是不够纯粹的。 两人并驾齐驱的往前奔驰,蒙龑眼角余光时时关注着她的影子。 平等么?连自己也没有那样觉得。只是每每见她,心中极为愉悦,相谈甚欢,而意见不合却有心有灵犀之感。彼此说的想的,不必仔细思量便能相互理解。男欢女爱反而退了一射之地,这无来由的默契倒更加珍贵了。 而她说的也是真的,色相总是空,唯平等二字实难长久做到。多年来身边的女子来往不绝,怎知自己不是一时一刻的求不得才这般平等的对她呢? 二人不言语,各自对自己的质疑在心中盘旋不走。 快马疾驰,莫约半个时辰。二人才到方才讨要牛乳的村落,那家的老妇人做主,接待了他们。 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是休息之时。见有客人,皆热情好客,东家借菜蔬,西家借肉糜。好好凑了一桌饭食。 此户人家姓张,一村三十六户,皆同姓,甚是团结。这户人家的媳妇便在厨房忙忙碌碌,男人客待他们,几个孩子顽皮,唤了几声还未去睡。 房中唯他们饭桌前是点了亮堂的蜡烛,其它地方点了两处松明捻成的灯。 与其它三个孩子一旁玩闹不同,那个略微瘦小,眼睛却明亮的男孩子,专注的定在一处,翻阅着半本脱线了的书籍。 农家的张大哥有些腼腆的将碗筷放好道:“这节气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你二位将就着用些。” 蒙龑见他淳朴言词,而桌上食物,米饭少有谷壳,一碟子炒的鸡肉与一叠炒的白菜并山里挖的冬笋炒冬菇,与半碗蒸的腊肠,肥瘦均匀,看着极有食欲。道谢道:“张大哥客气了,这已经很丰盛了,多谢张大哥与嫂子张罗。” 张大嫂忙完出来,裹着半块巾帼,眉目慈祥,端着一小坛子米酒进来,放在桌上道:“二位先生,这是自家酿的米酒,且喝些暖暖身子。” 秦韵问道酒香起身行礼道谢道:“嫂子辛苦了,多谢嫂嫂。” “先生太客气了,有什么可谢的。奴家还要带着几个孩子去歇息,便先去了,二位慢用。”又对那当家的男子道:“当家的,晚些封火往锅里多放些水,再给狗儿放些吃的。” 张大哥诺诺应着,告罪一番,便抱着一个孩子送了出去。 蒙龑见她不怎么动筷,问道:“不和胃口吗?” 秦韵摇头,夹了一筷子白菜在碗里道:“不是,方才那看书的孩子与张大哥一家子,看起来很温馨。让我一时有些失神了。” 她将菜放入嘴里,仔细品尝其间的味道,又换了菜品尝,咀嚼其间不同的滋味。米饭清甜,每样菜除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外,还有浓浓的人间烟火味儿,品得人心生笑意。 蒙龑见她吃得香甜:“这菜好吃,总觉得有不一样的味道,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秦韵指着一侧的锅炉笑道:“哪里离这里不过丈余,菜从那里端上来自然有锅气儿,而且一道菜除了讲究色香味意形外,合该还有一个情字。这菜日常是做给家人吃的,味道自然不同。” “按你所说的,天下最难吃的该是皇宫里的了?” “上次去,除了几样甜的点心稍能入口外,其它的菜色华丽有余,质朴不足。而且那菜从御膳房保温着端来,又放置良久才能入口。鲜味自然还有,却无半点吃饭的乐趣。莫说宫里,就是蒙大哥府上的那些菜,看着山珍海味,味道极好,可真真吃起来,还不如这桌上几道菜来得香甜。” 蒙龑听她娓娓道来,仿佛是嫌弃一般:“诸多道理,尚不知你厨艺如何呢?” 秦韵一愣道:“我不擅厨艺,所以。。。。” “我知道?” “怎么知道的?” “上次送来的点心,那一盒子桃花酥,除了底下几块是甜的外,上头是咸的,发苦了。” 秦韵仔细想着当日的点心,忽然想到送出去时怕味道不好特地洒了一层雪白的细霜糖,暗想道当时桌上两个一模一样的罐子。尴尬道:“莫不是将细盐当做糖了?” “那日吃了那些点心,连着渴了几天。” “既然是咸的,可不必吃。” “你亲手做的,自然要吃。” “你怎么确定是我做的?” “府上的点心师傅,不敢弄错盐与糖。” 谈话间微雨渐落,张家门前立着一位和尚,见灯火通明不比其它人家皆以安睡,天寒地冻便借住一夜。 看门院落的狗狂吠不已,张大哥急急开门,那狗儿见了和尚却停了狂吠,静静的伏在一处。 只见那和尚穿着朴实,身量尺七,面柔镇定,目含慈悲。 “施主,贫僧目连,正往南方去,因天寒路冷。想在施主这里借住一晚,不知施主家中可还方便?” 说罢,合掌一拜。 村子人皆和睦,家家供奉天地君亲师位,又奉佛祖与诸位菩萨,大地之母娲皇氏位,年节供奉,香火不断。 那刘家大哥见是位僧人,心生敬畏,作了一个请他进来的动作,又合掌道:“不瞒师傅,今天真是巧得很,方才迎了两位客人也是往南方去的,舍下简陋,还请师傅将就一夜。” 目连合掌拜了拜道:“多谢施主。” 二人一前一后入房门中去,见诸神神位,目连请刘大哥停上一停,跪下叩拜。 待他起来,刘大哥又絮叨几句家中人口,想着他是否未曾用饭,关切道:“师傅一路行来,不知是否用饭?厨房还有些素菜,师傅将就用些。” 目连复谢:“多谢施主。” 秦韵二人见他们来了,皆停下筷子。 刘大哥诺诺道:“二位,这位是南行的僧人目连师傅,今夜在也这里住。” 秦韵起身合掌道:“大师安好。” 刘大哥忙去厨房取出饭食,并一碗素制的萝卜。上桌子道:“师傅吃素,家里简陋,这点素菜还请师傅将就将就。” 第284章 那和尚饥饿,待还礼完毕后,便仔细吃着桌上一碗米饭并那素的酱菜。秦韵将炒的素菜端到他面前。 “这两个素菜未沾荤腥,师傅请用。” 目连看她一眼,心感谢意。又因多年修行,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有种阴寒之气,仿佛是许多怨气跟着,又不敢侵蚀他。而一旁的人虽气凛然,却又于气间压制着一股久久不绝的杀伐之气。 “多谢施主。” 秦韵亦打量着他,心下想到目连二字,本是地藏菩萨分身名讳,寻常僧人不能随便用。 蒙龑见她这般看着对方,待他吃了一会儿,停下筷子后道:“不知师傅在各处修行?” 目连捧了一串佛珠回答道:“贫僧目连,是游方的修行僧人。四处走动,不落寺庙。” 秦韵复问道:“师傅法号目连,不知是那两个字?” “阿弥陀度,目连二字,双目之目,连接之连。” 秦韵又道:“不知师傅修行多年?此番又去各处。” 本章这个调调可能大家不是很适应,因为后面打仗,和土着打仗会有一些鬼神啥的,先提一点。 目连停下筷子答道:“回施主,贫僧是去江南。” 蒙龑心下生疑,却只淡淡说道:“江南瘟疫横行,师傅去江南是否不太安全。”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不太平的地方,才是出家人的去处。” 秦韵看了蒙龑一眼,他顿时止住了继续发问的动作,又转头道:“师傅是游方僧人,何处修行不该我等置喙,只是江南人皆人心惶惶,非佛法能有所助益。” 目连颔首微笑,那笑容如温热的水,能化冰寒。 “施主说的是,佛门弟子四处修行,本也不是与人说经讲道,凡身体力行所能做到的,得亲自去做。如此襄助万千生灵,才是修行。” 秦韵不欲说话,怕耽搁了他用饭。待他用饭完毕,饭菜都见底了才继续道:“师傅怎知道江南瘟疫之事,虽说您四处游方。可是这样的事情,朝廷一定不会大肆宣扬。” “施主,贫僧观星,东南方深蓝瘟星闪烁不止,更有越发明亮之势,况有淡紫星群状如邪祟,所以贫僧才南行帮助众生。” 秦韵笑道:“原是如此,可是瘟疫凶猛,师傅不怕自己身体有恙?” “山中修行多年,不畏惧这些。修行是生生世世的功德,不拘这一世的长短。” “记得地藏本愿经道,地藏菩萨分身万千,法相千万,就是广发方便于众生。师傅此番修行,定会受世尊地藏,我佛庇佑。” “阿弥陀佛,施主是佛之信徒,还望广行善事。” 秦韵见他眼中慈悲由空明转而有点点浑浊,亦收敛了神色道:“师傅是否觉得,我有什么不妥?” 目连受戒,不打妄语,思量折中道:“来日若有缘分,施主入了法门,皈依三宝,也是好的去处。多少灾劫因果,也都化去了。若施主与佛无缘,来日心存善念,也是功德一件。” “我会谨记师傅今日所言,常怀善念。” 蒙龑心中不悦,复道:“师傅难道还能占卜过去未来之事?” “佛家只论因果,不能知晓未来。” 目连心中叹气,又不得多言半分。取了怀里一串红色迦叶木的佛珠道:“施主,这串佛珠常年在佛前供奉,有辟邪之效,望施主收下。” 秦韵通晓佛理,且看那佛珠的成色,知晓是经年的旧物,又观那目连非普通出家人。接过佛珠,又取出一枚药丸道:“无功不受禄,这药丸有驱病除晦之效,于师傅南行预防瘟疫或许有效,也望师傅不要推辞。” 目连接了药丸,连连道谢。 是夜,村中刘家房屋少,辟了一间略大的给他三人居住,又安置了厚实的棉被等物件,虽不很方便也尚可了。 目连盘腿打坐,听外头雨声阵阵,手里拿着那枚药丸。只一闻,就感觉到里头一阵不属于药材味道的香味。却又不能分辨,隐约觉得不妥,似有灵气又仿佛有怨气。 秦韵见他久不服药,乘着蒙龑出去查看的片刻功夫道:“师傅不用这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么?若要救济他人,总得先保证自己身体康健才是。这药还是有几分作用的。” “敢问施主如何调制的这药?” “不满师傅,我是医者,乃是对症状所配置的药。算是答谢师傅方才所赠这枚辟邪的念珠。” 目连仍旧那样笑着,心中极有底气。一切尽在掌握中般将药丸吞下,留下一点苦在舌尖,久久不散。 秦韵看着他那样的笑仿佛洞悉一切般,人仿佛没有秘密了,没来由的生气,当下也不休息了,只出去寻蒙龑。 雨水顺着那头的草堆的屋顶一串串的落下,这头的瓦片的屋顶却没有这般快速。他立在雨前,听得她的声音,回头看着她。伸出手道:“来。” 秦韵缓步过去,听得点点雨声,在他的身侧接过一点雨水从手里堆砌者,又落下。 蒙龑侧身看着她,二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他将她的手反转,将水倒掉。握住道:“雨水冷,一会手该冻住了。” 秦韵撤开他的手掌,手指点了点雨珠道:“若这雨就这样不停,该有多好。你觉得呢?” “你喜欢便是好的。” 蒙龑将袍子取下给她披上:“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看看这四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蒙龑示意他们方才出来的房间道:“他说的未必都对,你不要放在心上。等这次回来了,我陪你去九台山参拜地藏菩萨。” “你怎么知道我信奉地藏菩萨?” 蒙龑笑道:“你提过,只是你自己忘记了。地藏菩萨本就至孝,你信奉菩萨也是对的。” “等以后有机会,得为菩萨塑金身,设紫檀,遍植佛莲,供奉菩萨。” “佛门之中,大悲,大愿,大智,大行,四位菩萨,你为何拜在大愿地藏菩萨之下” “蒙大哥怎得知道?” “你总对着西方参拜,对地藏菩萨神位自称弟子。我也是猜测。” 第285章 秦韵拿出那枚佛珠:“因为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已经不是慈悲二字能够表达了。佛家所言万千劫中,有各种各样的世界,在每一个世界里,地藏菩萨都会化身千万,给予众生方便,直到他们不在行恶堕入地狱。” “莫说万千世界,就是这一个世界,一方天地里,要渡尽众生,怕也是不可能的。” 秦韵继续道:“这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万物生灵都有轮回因果,这辈子行善未必能保证来生来世也保留同样的善意。如此,地狱永远不空,众生永远不尽。如此往复,永远不绝。” 蒙龑又道:“人性本恶,就算菩萨无私给予,心中不信的人,真有脱离的那一天么?” “我想,地藏菩萨给众生机会,也是菩萨自己的修行吧。况且,不信不代表没有,也自由他的因果。可能是我总难做到多给别人一次机会,所以更希望菩萨能多给我一个机会。” 蒙龑复道:“这世界弱肉强食,放眼众生皆是。佛导人向善的意义在哪里呢?” “蒙大哥,信奉佛祖,最后得益的不是佛。而是信奉佛的人,内心能安宁下来。神佛也不是真的如何灵验,而是让我们更加坚定的去做认为正确的事。这看不到明确的利益,一切不过是心安。” “心安?懦弱的人,才会于心不安。” “芸芸众生,不都是强者,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众生,才是最难心安的。” “心安有何用?” 秦韵听他这样说,冷笑道:“心安,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人好好的活着。你不愁衣食,不愁钱财,不愁一切普通人愁的。自然不知道,绝大多人,活得已经很辛苦了。” “有我在,韵儿以后不会再辛苦了。” 秦韵摇头笑道:“欲望无休止,辛苦无断绝。蒙大哥有没有听过一个东边蓬莱仙岛以东,海岛上一个灵幻妖女的故事啊?”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有个妖姬生前也是人,可是生得太美,令无数人想占有她,可惜每个得到她的人最后都杀死了她。可是她每次死后都会复活,又分裂出无数的分身。再有人得到她,也会这般往复不绝。” 蒙龑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道:“哪里有这样的妖物?是蘑菇所化?” “不是,故事只是故事,我初听到时,一直不知道这个故事想说什么。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个故事说的,是人们无尽的欲望,所以那个妖孽才会不断的重生,原来是人欲望不绝。”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秦韵笑了一笑:“因为和你在一起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换了别人只怕会觉得我这些想法非常奇怪。蒙大哥,为什么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呢?” “我也不知道,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不过这些奇闻怪谈还是不要看了,夜里难道不怕做噩梦?” “不怕,这段时间好像不会轻易做梦了。” 二人于雨前对视,不言语间的静默也足够欣慰。 秦韵看着眼前的雨滴一点一点的落下,觉得当下甚好。不言语却不冷漠,言语间又不会因想法不同而起争执,一人说一人听,偶有附和。 远处传来女子的哀嚎声,凄惨不已,二人一前一后飞驰而去。 远去几个人家之后的荒芜屋子,茅草掉落大半,土墙房子也倒塌了一面前。散落在四处的馒头与被泥水沾污,黑了一半。一个几近疯魔的女人拿着一把破柴刀砍伤了倒在地上,血流不止。那男子莫约五十出头,那妇人看着三十几,双目通红,衣衫破旧,头发散乱,形迹疯魔。 秦韵前去查看那男子的伤口,用手死死按住出血的地方,怕他失去意识,不断与他说话。 那妇人本就不会武功,原本三两下就该将她制住。可是她目中通红一片,如中邪一般,力气极大,人靠近之头晕不止。蒙龑历经沙场,经历过邪祟之事,只因自己为将,杀气与正气并存,寻常邪祟不能靠近。可这次却有些不同,耗费了十数招才勉强将她制服。 秦韵见他将那女子打晕了,才唤道:“蒙大哥,这个人受伤严重,需要马上检查缝合伤口,否则会失血过多。” 蒙龑将刀刃扔开,过来帮她。才按住伤口,后头的女人却突然醒过来,直直冲过来,却被一道铜镜的光罩住退了几步。 门外快速走过来一个女子,未见容颜,只丢下一句:“收服她十两银子,超度十五两,一会儿给你们算。” 秦韵忙着检查伤者的伤口,未来得及看她。蒙龑细细观察她,制服那女子快准狠,招数间尽是女子少有果决,力量感十足,又江一道黄纸贴在那妇人面上,那妇人面色一下变得可怖极了。那女子又着枚不规则的水晶,打在她的头上。那妇人一时消停下来,晕了过去。 秦韵暂时给他止血:“得找个没有雨的地方,马上给他缝合伤口,咱们的烈酒还有么?” 那女子徐步过来,抽下腰上的两个瓶子道:“红的是烈酒,白的是伤药,七两银子。” 这是秦韵才看清她的模样,单眼皮的三角丹凤眼,下巴圆润,身量纤细,衣着浅深相接,头发梳成细细长辫盘成简单发髻,点缀一点内扣的银饰。腿却极长,手里拿着一把黄铜与银镂空相接,中藏硬木,间隙间镂刻咒语,四节上粗下微细的剑状物件,后缀铜钱七枚,上缠红绳。 秦韵接过药来,与蒙龑一起将人送去旁边的屋子里。 屋子破败不堪,哪里还有人住的样子。那女子将倒地的妇人也搀扶进屋子坐下,给他灌入半碗水。 那人伤得重,洒上酒后疼得轻微叫唤几声。秦韵从内衬里取了一枚锋利的银针来,对蒙龑道:“蒙大哥,将这枚针弯曲成鱼钩状,再放到火上过一遍,丢到方才的酒里,我马上回去那酒来反复洗手。” 第286章 目连站在门外,捧着讨要的烈酒与一团棉线来,送给她道:“救人要紧。” 秦韵迅速的洗手,给那人将伤口周围处理干净,将火烤过的针穿了棉线给他缝合伤口。弯曲的针如鱼钩入肉般,快准狠的穿肉而出,伤后很快便缝合好了。由于聚精会神太过,面上已经有了汗珠。 那女子见她未用伤药,问道:“为什么不给他上药?” 秦韵擦手道:“缝合好了伤口会慢慢好的,过几日长得差不多了才能上药,现在不需要,白白浪费了。” 目连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神造七级浮屠。” 那女子起身道:“方才说了,超度十五两,解决麻烦十两,药与酒七两,你们谁结账。” 目连见她口袋里似有妖物之光,而旁人却看不见,回答道:“施主,此物凶猛,不如交给贫僧超度化解,施主也少一桩孽事。” “大和尚,你是抢生意么。” 蒙龑听了大概,问道:“方才多谢姑娘相救,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方才所说银两,一会交给你。” “我叫毛毅。” 毛家道法,蒙龑有所耳闻。复问道:“姑娘可是南道毛家的传人?失敬了。” “少来这套,结账就行。给你们少算十五两,这东西这么凶,也最合适佛法化解了。大和尚,辛苦你了。” 秦韵虽信神佛,却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心下恐惧。问他们道:“你们说的,是这妇人中邪了?可据我所察,倒像是失心疯。” “这地方地处阴煞,这东西凶成这个样子,想必是生前所受怨太多,所以才闹腾出来。至于为什么砍他,报仇雪恨也未可知。”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得盖一座寺庙压制住才是。” 秦韵道:“可是为何我什么都未曾感觉到。”又看着蒙龑道:“方才我见你似有晕厥,动作迟缓。” “要么是命格过强,风子龙孙紫气自然压制。要么就是你身上有什么压制邪祟的物件。”她转头看着蒙龑道:“你还能将她制服,也是不简单啊。” 秦韵想着手上那串佛珠,对着目连拜了一拜谢道:“多谢大师方才赠此物。” 目连点头还礼,未做答。 目连道:“可惜贫僧南行不能更改,这地方不镇压住,只怕会有祸患。” 毛毅将一方盒子从方才顺手取进来的行礼里拿出道:“二十两,我做场法式,不过最多也只能镇压三年。三年一到,法器就没有用了。” 秦韵厌恶她唯财的样子道:“这村子里只怕凑不出这么多?” 毛毅想了想道:“我这件法器铸造就花了七两,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秦韵接话道:“十两,这样大家都不亏。” “可以,那你们回去准备银子吧。大和尚,你留下超度她,我设坛镇压。” 萌芽吧亦道:“咱们先回去,你也累了不是么?” 秦韵还想说什么,却也止住了话语随他出去。 二人走了一小段,秦韵却有些腿软,停了下来问蒙龑道:“蒙大哥,他们说的是真的么?真有鬼神?” “自然是有,不过咱们肉体凡胎,不管便是。” “若真的有,那么那些枉死的人岂非可以复仇了?” 蒙龑将她横报起来道:“人若懦弱,做鬼也是一样,活着不知反抗,死了便能做到么?明日问一问目连大师,你安心休息着,我带你回去。” 秦韵不在问他,只靠着他在他怀里睡着。 目连接了那枚旁人看不见的红光闪闪的水晶,念了几段咒语,那里头困着的妇人便退了出来。面色扭曲可怖,目连盘腿坐下开始念往生咒语。亦感觉到他生前所受的苦难,流下两行慈悲之泪。那妇人可怖之色退去,也消失了。 毛毅见状问他道:“你超度她,她是否不用下地狱了?” “她做恶不算过,需先受自己造业之苦反噬,才会到达地狱接受审判。不可知,不可知。” “你化去她的怨气,一路上也不会太辛苦了,也不会轻易为祸人间。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怨气?” “方才感知她生前之事,是被拐卖至此处,常年受毒打折磨,活活被打死的。此地不太平,过于堆积阴怨,实属大凶之地,故而化为厉鬼。未伤害这妇人,本性倒也不算坏。” “哎,大和尚,我做法镇压这里,你念一段佛经,也超度超度。” 毛毅将驱魔棒插在地上,上头的咒语一下变了颜色,屋外更有风雨,内里足足半个时辰才结束。她将身上最后的十两银子放在那晕倒的妇人怀里,对着目连道:“你和刚才的人是一起的,得带我去要银子。” “阿弥陀佛,施主请便。” 二人遂去张家。 目连问道:“施主接下来要去何处?” “七杀破,南星微,南方怨气冲天,自然是去降伏妖魔才是。” “施主小小年纪,到是无畏。” “大师,鬼有什么可怕的,人心才最可怖呢。” “所以,这又是一个拐了妇女的惨案了?” 秦韵看着毛毅问道? 毛毅点点头,将银子一点点查好成色回答道:“不错,还好她昨天发疯砍了那男的一刀,以后是打不成她了。” 秦韵静默,手里的茶杯握得死死的。 “蒙大哥,一会儿村长来了,问一问修建寺庙需要多少银钱与时间。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就当是一份心意。” “没人在这里看管,也是难成。村民虽然敬奉神明,未必懂得其间要害。可能会添不是。” 目连听他这样说,起身拜了一拜道:“阿弥陀佛,若施主放心,不如贫僧留下建立寺庙,再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秦韵安慰,想着佛门弟子参与,也有说服力。只是想着他还有要是,心下又怕耽搁了人家。 “师傅慈悲,只是修建寺庙还不知要多少时日,怕是要耽搁你的事了。” “阿弥陀佛,不要紧,届时贫僧加快脚程便是。冬日农人不必下地,尚算清闲,若快些十几日便成了。” 第287章 蒙龑问他道:“烧砖劈梁,只怕没有这么快,这里离能采办之处尚远。若师傅时间不足,我等再派人来便是。” “阿弥陀佛,诸样小事倒是不打紧,花费不了许多时间。只是冬季难免不便,不能为菩萨金身彩漆,唯盼施主日后命人来为菩萨塑金身。” 说罢,复行礼一次。 毛毅努努嘴,叹气一声,从方才的银子里取出五两来道:“大和尚功德无量,这点银子便算我一份心意,庙要建立在大凶之处,镇压邪灵,化邪为正才好。” 秦韵起身行礼道:“辛苦大师了,来日归来定在佛前参拜,诚挚祝祷。愿南无世尊地藏庇佑大师,若方便还请大师嘱咐众人,常以鲜花供奉地藏菩萨,庇佑亡灵。”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贫僧谨记。” 秦韵从怀里取出两锭五两的黄金与一锭二两的黄金道:“这十两黄金且做修建寺庙,半年礼佛的费用。这二两银子算作布施师傅的,佛门规矩,布施之物不能拒绝,还请师傅收下。” “阿弥陀佛,修建寺庙不需要这么多。” 蒙龑明白她的用意,解释道:“冬季里,虽说村民无事,可平白出力难免有怨,若少了敬意便是对佛祖不敬。黄白之物虽然庸俗,却能避免。何况村名安乐,更是功德无量。” “施主所言甚是,一会子贫僧自会向村中诸人详说明白。” 毛毅见他们这般阔绰,思量了下道:“原来你们这般有钱,那以后有驱魔的生意可一定要找我啊。” 秦韵笑道:“天南地北,还不知道怎么寻姑娘呢?” 毛毅从包袱里寻出一枚木刻的手镯道:“这手镯里有一枚虫子,可活百年,本是一对。你若寻我,烧掉它就是。只是太远我不一定能赶到,三天不到你就可以寻别人了。” 秦韵接过镯子,只见上头刻了许多咒语,皆难辨文字。 毛毅复道:“这镯子是辟邪的,你若带着它,保证连噩梦也不会做的。” “这样的好东西,多少银子。” “你真当我见钱眼开么?便送你又有何不可。” 秦韵细察她衣着,又记忆她方才捐了这么多银子,心下认定非唯利是图之辈,便道:“姑娘说的是,只是秦韵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要姑娘的东西。” 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什么叫平白无故,辟邪不过是附带的。我看你也是好心,就当我交你这朋友,你看成不成。” 秦韵一向喜欢爽快洒脱之人,听得她这样说了,便从行礼里取出一样白银细链垂黑珍珠玉环的饰物来,给她道:“那秦韵也交姑娘这个朋友,这件东西是我长久所用的,算一份见面礼,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毛毅未仔细看她的东西,也能体会她这样互不相欠的行为,接了道:“毛毅谢过公子,那以后若有事找我,便给你七折。” 一时刘大哥备了午饭,来请诸人。听的昨夜种种,便又去请了村长。村长知晓来龙去脉,直道是为村子福祉,便又召集了村子里的人来商讨。村子半数人常年也知有些不安稳,见有高僧在也都愿意出力。半数有些不愿,见有银子可做酬劳,因着冬日无事也都极愿意参与进来。村长又将家里一方旧年盖房子留下的上好木材捐献了用作横梁,一时会些烧瓦制砖的,烤陶烧灶的都计划着这里挖土那里架火。又定下了采办,煮饭的妇人。当天便开始动起来,一村子更显和睦。 毛毅虽不去南方,要去的九仙镇有一段路倒是与他们的路线相同。便一路同行,毛毅虽然衣着朴素,马匹却极好,甚有灵性。 三人一路同行到也畅快,秦韵也询问些鬼神之事,毛毅怕吓坏他们,言语间也保留不少。 而秦韵仍旧有所疑问,不得答案十分纠结,还是疑问到:“若来日亲近之人亡故,可有办法留住他们?若是来日我死了,是否也能与他们相聚?真是这样,人间的离合悲欢岂不是没有了意义?” 毛毅与她交谈间亦觉得她极有悟性,却有些痴,便认真的回答道:“万事万物都有定数,做人真的是有今生没来世的。就算大罗神仙,也不能打破,强留在人间的,没有好下场,可况与旧人续情,也得数百年修行才会成为稍微有些能力。一见阳光也散了。你真是痴。” 秦韵黯然一阵,复问道:“那人死了,会去往何处?” 毛毅悠悠回答,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魂归地狱,定了因果便过忘川,江一切旧事忘记,受罪去了,刑罚完毕后,便转世。有那倒霉的,见了阳光与恶神神位的,便化作乌有。什么人鬼情未了的,都是戏本子上的。” 蒙龑亦被提起了好奇,问他道:“那冤魂作祟,又是何故,死伤多的,岂非全数化作冤魂滞留人间?” “那冤魂怨鬼机缘巧合滞留人间的,下场极差。死伤多的,也自有他们的去处,地狱佛门哪里能容这些危害人间扰乱秩序?自然,除了那种死伤皆为一脉血缘,又怨气冲天的。不过,有这些也是我们驱魔人与佛门弟子的事了,收伏与超度。”她顿了顿,担忧道“这些你们还是不要在问了。凡是保持敬畏之心,许多事,不信不代表没有。太过痴迷执着,也会伤及自身。” 秦韵点点头,不再追问。心中难免怅然,如含了一枚极酸的杏儿,慢慢又有咬碎一枚苦涩杏仁之感,舌尖发苦。 她听着远处的河流声音,想不出自己的愁绪来自哪里?仿佛是对生命的消逝感概,又仿佛是对许多遗憾的惋惜,更惋惜未来将会出现的遗憾。 或许正是因为有今生没来世,那么这一生需要的人,经历的事,哪些好的与不好的回忆才会珍贵异常吧。 而毛毅是欢快又镇定的,身为玄门传人,守正辟邪是自己的责人,而大多数无知的人只是对能带给希望的神给予敬畏,仿佛一柱香一点供奉便要神给予相等的庇佑。而对于不好的,自己的因果于恶却从来不信。 第288章 她听到远处的河流声,欢快道:“蒙先生,秦公子,远处有河流声,天看着也快黑了,我先去看看能弄些什么好吃的不。” 二人皆允。 秦韵看着她马匹飞驰而去的背景,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活力,不觉得笑了起来。 蒙龑问她道:“什么这么开心?” “蒙大哥,毛姑娘身上有种让人看着就觉得澎湃的热情。” “你因为别人的快乐而高兴,那你自己呢?” “有你在身边,我总是高兴的。” 二人相对一笑,很是默契。 毛毅到河边,下马查看眼前的小溪,旁边有大的石块与小石头。算了算自己马上带的肉大概还有一二斤未动过的,算上干粮也够三个人吃。便着手清洗石头,架起一个台子的模样。 二人到她身侧,问她做什么。她笑道:“有上好的肉,这里不错,在这里煎些肉吃,我有香料混了的辣椒,一瓶子够我们三个人了。” 秦韵见地上的石头板子,去凳子一般道:“可是用这石头做锅?” “是啊,一会子往石头下烧火,肉放在上面洒些盐和香料,最是好吃。” 蒙龑亦道:“我去寻这柴火来。” 秦韵觉得十分有趣,也愿意尝试。待蒙龑回来时,也不知哪里打了一只过冬的兔子,不算很肥。 毛毅将打火石一打在随身带的干燥桑叶上,轻松的便烧起了火。蒙龑在河中将那兔子杀了清洗,又借了秦韵的匕首,切了一些肉片,剩下的仍旧包好,给了毛毅,让她存好。 那石板烧得滚烫个,肉一放上去便滋拉响,油脂一出香味更是四溢。毛毅又取出一个小罐子道:“这可是我特制的椒盐,味道极好。”洒上去后又洒下一些混了香料的辣椒,冷天里最是驱寒。 秦韵见肉已经熟了,用洗好了的还算笔直的树枝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好吃得直点头。 那油脂先在嘴中蔓延开,香料的味道立时征服了味蕾,肉弹嫩可口又有嚼劲,辣味与椒盐层层递进,嘴里热辣辣的,咽下之后嘴里还是许多回味。 “这真是极美味,好吃二字可不能描述它的味道,半点腥味也无。” 毛毅高兴道:“那是,本姑娘烧肉可是一流的。石头做菜最能保持材料的鲜味。” 蒙龑尝了一口也觉得甚好吃,又饮酒。直吃得手上沾了油脂。 待用饭完毕,三人十分高兴。 秦韵看了四下没有竹子,叹息道:“没有能烧热水的东西,这满手油,冷水可难洗掉了。” 毛毅拨弄一堆灰道:“不难,你把这灰涂在手上去洗,马上就干净了,一点都不会觉得油的。”说吧,就涂了满手,去河边清洗。秦韵按着她说的做了,果然洗得干净。 “姑娘这法子怎么想的?真是有效。” 毛毅翻了个白眼笑话他们道:“男儿家家的,就是不去厨房。洗油腻的碗不就是先用灰洗一遍,就没有油了么?” “原是如此。” 毛毅收拾了东西后,拜别二人,从另外一条路去了。二人惺惺相惜,再四拜别才告辞。 二人只得上马,又往南方急急赶去。而方才那肉的味道在记忆里回味着,难以忘却。 天色越来越暗,吃了这样顶饿的东西,两人都觉得胃里暖。便不欲停下,星夜兼程的去了。 晨起仍旧冷,彻骨的寒透过雾气弥漫的路冻得枯枝残叶瑟瑟发抖。天色不明,可见的地方不过数仗,若走远一些,只怕连颜色也分辨不清。 秦韵服下最后一粒火龙丸,维持着尚能度过的体温。衣裳不宜再加,穿的够厚重了。 二人策马而行,由着火龙丸里头的灵芝药效渗出,她身上并不觉得十分寒冷,算一算时辰,也快到了。 前方是连绵不断的雪,如鹅毛,如成片漂浮的柳絮和芦花。不知怎的,却不曾再别处见过。再往前时,则是白雪铺路,马蹄没入其中,不见颜色。 再抬头时,则是极少见的美景。只有北国才能见到的雾凇,那些落了叶子的参天大树的枝丫上,挂满了白的冰晶,雪落在上头一层层的凝固了。黑白分明得,就像从不曾沾染过半分人间的气息。如雪之仙女,沉睡于此。 秦韵惊愕的看着这个地方,笑着将这般美景收入眼底。 “蒙大哥,这里离北境极远,怎么会有这般奇景?” 她眼中只有雾凇奇景,却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的风景,落在眼里不忍挪开眼神。 “这个地方名唤木离,春来百花盛,专有一种蓝色燕尾蝶漫山飞舞。夏天又是格桑群起,那蝴蝶也成了黑色的燕尾蝶。秋季尔尔,可所观朝阳夕阳之美,犹如巨轮。冬季最是奇妙,明明南境,此地却有这样的雾凇奇景。再出去一二十里,雪又没了?” 秦韵从不知道这个地方,看着他那俊朗的,又有刀削斧凿般威严的颜容,将一抹羞涩的暖意潜在心底,疑惑道:“可我翻阅天下奇景录,从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昨天收到消息,大路由于天冷路滑,道路塌方极多,损毁严重。故而带你走这里,也看一看这盛世美景。” 她不语,昨日一直与他在一起,不曾见他接触过什么人,更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 思虑中敷衍回道:“蒙大哥说的是,的确是盛世美景。” 蒙龑着的玄色大氅在马上看她,背脊挺得极直,常年习武将他的身体练得挺拔英武,肌肉的轮廓撑起衣裳显得极为阳刚。偏生他又有几分文人的儒雅,并不如普通习武之人那样看着莽壮。而正气多于儒气,气势不怒自威,生得俊朗不凡,却又不是偏偏少年那样柔和美。剑眉星目间,透着征伐天下的自信与稳重的谦和。 她侧目看着他衣服上玄底的纹样,想着这样的容貌与气势,身材这般好,难怪他身边的刺客会这般倾心于他了。比起后庭里那些面若桃花的面首,乃至于这里京师出明的美男子们,这副容颜不输半分。而他的勇武,博学,武学造诣,待人温和,便是其他人千千万万年也赶不上的吧。这般想着,他的优点如雨后春笋般,数也数不完了。 第289章 他见她脸色突然红润起来,复有羞涩,低着眉,眼色仿佛走神一般。打断她的思路道:“你这是再想什么?” 秦韵回神过来,笑了下,拨拉了一下身上的银灰大氅,从马上滑下,往前跑了几步。银丝头冠,长芨入法,鬓角发丝粘在面上,少有这般俏皮姿态。 双手从地上捧了一捧雪,从空洒下,如雪中仙子一般。蒙龑顺了顺马的头以示安慰。便过去与她一起。 “蒙大哥,这的名字好生奇怪,可有什么出处?” 他走向他,抽了她袖子里的一方帕子出来,给她扫去手上冻得她通红的残雪粒。骤然脸红,连目光也呆滞了。 “这地方传说是女娲座下一位瑞雪仙子,从西方得了佛法后路过这里,见这里贫瘠,寸草不生。而后心生慈悲,用自己的修行种植这方圆百里的花草树木。而后由于对人间有功劳,被册为木离星君。盛夏往南,日月交替时东南方向出现的蓝色星星,便是木离星君。只是这星君总隐着,什么大事,都与这星象无关,所以人们少知道罢了。” “原是如此。” “韵儿,待我们回来时,正是初春时候,彼时蓝蝶漫游花间,你可愿与我共赏?” 秦韵低头甜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蒙龑上前一步,拦腰环抱着她。强势而不可抗拒。 四目相对,俱是热切。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愣住了。任由他的手将她鬓角垂着的碎发拨到脑后,双唇覆盖在她的唇上。 明明是冰天雪地,彻骨寒。却在此刻化做一汪春水,柔得像仲夏的一片湖。 他停下动作,将她的头侧在自己的肩头。喃喃道:“未见你之前,我心平静。遇见你之后,我心里日日波涛,再无安宁。有我在,不会再让你感到孤单,任何时候,我都会陪着你,照顾你。凡你所要的,都会是你的。” 她眼底突然蓄了泪光,辛酸涌上心头。缓了缓又推开他道:“可是我不是你旧年认识的那个人,我不希望蒙大哥对我,只是源于旧时的求而不得。” 他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眼里浮现的,是几次相遇她形单影只的样子,和藏在眼底的落寞。那种落寞,仿佛是繁华中瑟缩的花,连叶也是颤抖的。孤寂又坚毅的魂,让人心疼,让人没来由的想陪着她,守护她。 “不是的,不是的,你就是你。无人可替代。”蒙龑笑了一下道:“待你有天愿意了,我便八抬大轿去迎娶你。” “若我此身,都不愿意呢?” “那还有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等你。等你愿意的那一刻,至于此生,我便终生不娶。” 秦韵靠在他的肩头,泪从眼角落下,想到他姬妾众多,既泛了酸意又想戏弄他,玩笑道:“你不是已经有很多姬妾了么,这能算不娶?” “谁都有过去,何况我心底的妻子,从前没有,自遇见你后至我消失,便只有你一人。” 她起身摇摇头道:“不信,天下美人众多,趣不断绝,来日若有美貌更胜我者,难保你今日的话,不会反悔。不过都不重要,,此刻你是真心的,便足够了。” 哪里来的天长地久,本就是镜花水月。她心底这样想着,眼角也添了嘲讽。 这一幕被远远隐在树里的人看着,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痛得不能克制。他下意识的捂住心口,手里的火龙丸的盒子砰一下破掉了。他衣裳上的云锦暗纹暗色栩栩,压迫的跟着的人喘不过气。 彤菁一身男装,眉目修长,五官英气,身子微缩唤他道:“少主……” “你且去吧,别让你的老师等太久。” 她看了一眼远处的人,点点头。复又忍不住说道:“为博佳人一笑,竟然将主道炸了这几节,从前从未有人能令他这般费心。少主,只怕蒙将军果然是对圣主动心了。” 巽恬横看她一眼道:“她那样一个人,也难保旁人见了不心动。只是堇月也不是普通女子,竟也会掉进去。” “蒙将军的确是当世难得的豪杰,纵称英豪,实不为过。” 他冷笑了一声:“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提,你算着时辰且去吧。” 自旧年受他所命,拜在蒙龑门下,算来也有十载。除了眼前的人外,自己心中佩服的,大概也就只有蒙龑了吧。可惜救命之恩,授业之德,终究是不能与忠孝二字比肩,好在长远来说,未必会是敌人的。 她正欲去,却见远处冒出几个闪电似的白色影子。手持弯刀曲绳,从远处雪地里骤然冒出,后方又有数十兵马集结而来,杀气腾腾。 二人皆是惊愕,彤菁不比他镇定,问道:“少主,这是?” 四下突然有好些人冲过来,打破了方才的甜蜜与柔和。秦韵厌恶的看了四周,又愤怒。 蒙龑未来得及顾及眼前的人的微妙心态,将她护在身后。手指间化出一道剑气,将迎面而来的两把弯刀折成几节,打落到对方身上,那几人退后几步,尚算安然。 原是一等高手,全不像江湖中人。 马上几人对着二人释放涂了剧毒的暗箭,蒙龑正要拉她,她却往一旁躲闪开去。十数招间。已经折了几个在他面前,那些人见状,统一了阵法,只攻击蒙龑,又撤退了几许。蒙龑不欲追,却查见对方落下的暗器似是宫廷所出。又见暗器俱是攻击自己,以为对方果然是要自己的命,追去了数十丈。 那些人见他跟得紧张了,更是不顾性命的边攻击边逃走。只跑进了一处地势曲折的树林,又排了一道七星拱月阵法,玄月弯刀刀刀致命。 秦韵被剩下的几人渐渐包围,为首的道:“公主且跟我们走一趟,否者刀不长眼,别伤了您。” 原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目标居然是自己,竟然抽离了绝大部分人引开他,真是。秦韵看着自己的指甲冷冷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若是我不走又当如何” 第290章 “臣等奉命,生则带人,死则带尸。” 那人正要动手,已然毙命。余下三人不过一瞬间就被剑划过了脖子。 巽恬揽她闪到一旁不让血迹沾染到她,又将剑交给彤菁,血从剑上滑落下去,一滴滴滴在雪地里,染出点点梅花。 “不会说话,就不必说话。” 秦韵看着眼前的人,十分欣喜,笑盈盈道:“你怎么来了?” 巽恬将一把药丸从怀里取出递给她道:“我算着你的药,或许快完了。却不想遇到这一幕。看来派他们来的人,不知道你的本事,留下三只草鸡,也妄想行刺你。” “也未必是这三只草鸡无用,大多数草鸡不是追他去了么?” 巽恬眸子一垂,换了口吻道:“从前未发现,他武功竟不在你我之下?” 秦韵看着远处他来的方向,柔和道:“智谋也不在你我之下,咱们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呢。” 彤菁见他远远来了,跪下拜道:“老师,彤菁来迟了,还好老师无恙。” “无妨,先起来。” 秦韵听得她这般拜见,惊讶不已道:“老师?” 他见到眼前的人,亦是疑惑:“离先生怎么在这里?这般巧合。” “我慕名来观景,却不想遇到将军与秦姑娘。” 他草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死于彤菁的剑,复道:“真是巧。”又对着彤菁道:“这是秦姑娘,此后你便贴身保护她。这位是离先生,是朝廷的客卿。” 彤菁收起剑道:“是,老师,弟子与离先生今日相遇,也算相识了。” 巽恬看着一地的人道:“彤菁小友英勇,也不知谁这般大胆,竟敢行刺将军?” “看他们的武功路数,所行阵法,倒不像是普通江湖人士。且都是死士,我却不知得罪了谁。” 秦韵看出他眼中的怀疑,只觉得尴尬不已。便道:“如今死了这么多人,可该怎么查啊?” 彤菁接了她的话道:“姑娘不必担心,今日的事在下会去查个明白。” 蒙龑道:“方才是我大意了,竟然留你一人在这里。彤菁,以后你便好生保护秦姑娘。”又将一方腰牌给她道:“晚些会见到蒙武,便交给他去查吧。” 秦韵看着一地的人和血迹,十分想吐。竟然干呕了一声,忙道:“咱们还是快离了这里吧,真真的恶心极了。” 巽恬神色复杂不言语。 秦韵将他的眼神收在眼底,直想翻一个大白眼。 一时彤菁与刘峰安排的人来迎接他们,蒙龑疑惑未消,知晓他是南行后,再四邀请他同行。巽恬推辞不过,便一同去了。 刘峰行了师里,又禀报了大路之上有人埋伏的痕迹,事宜诉完才恭迎他去。 秦韵心下暗想,大概也明白了过来。若非大路塌方,只怕便会在哪里受阻了。看着煊赫的人马依仗,心里暗想:“这般命都差点没了,摆什么谱。” 蒙龑笑了笑道:“不摆谱,怎么让旁人知道,咱们来了?敲山震虎,走吧。” 秦韵摇摇头笑道:“怎么把想的说出来了。” “别想了,我命人备了宴席,这些时日你舟车劳顿,好好尝一尝。” 彤菁骑在马上,当下这种尴尬,也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吧。他看着自家少主那种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儒雅姿态,眼睛只盯着路面。想想就知道此刻心底不是滋味了,若非方才她太过危险,此番也不必在这里了。 渠江之上早就备好了一艘大船,船顺流而下不过半日,便能到苏城。秦韵看着这艘上次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船,惊讶道:“这船竟然这么快就修好了?” “那船早就烧了,只是很像而已。” 蒙武一早等在船上,安排好了一切事宜。 才上船,便急匆匆的去处理暗中调查的所有事项。 秦韵和彤菁一起,先去沐浴更衣。 房中以温室培育的红玫瑰浸了牛乳,热腾腾的。秦韵看着这船里的装饰,抚摸着桌上的刺绣绣垫:“倒是和以前的一模一样呢?” 彤菁命诸丫鬟全数退了出去,欲亲自侍奉她。却被秦韵拦住了,她独自坐在床上脱去衣裳问她道:“你今日唤他老师?多久了?” “回圣主,已经十年了。” 秦韵点点头,将最后一块肚兜系上,穿上侵浴的袍子道:“你唤我姑娘就是。”又低头笑了笑,拔下头上的银芨与头冠:“十年前移星宫还未成立,我倒是不知,还有你这么个外人?先做了他的弟子,又投入我门下,如今你到底效忠谁呢?” “属下此生只效忠圣君。” 秦韵叹气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断没有责罚你的缘故。只是你在我眼皮底下,尚有这样一层身份在,还不知道你们瞒了我多少事。” 彤菁见她入了浴桶后,隔着屏风道:“圣君有一句话,让属下带给圣主,圣主听后,疑虑大可消了。” “什么话?” “圣君说,多思伤身,若圣君力所能及的,便先办了。还望圣主保养身体要紧,不用操心的,便不必多想。” 秦韵虽然心有疑惑,可到底多年感情在那里,一时也将所有疑惑打消了。 “我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你也累了,对了,你拜在他门下,是替他做什么?” “替老师收录奇人,暗访所要的消息。” “什么奇人?” “能工巧匠者有,有一技之长最强着,也有。” “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连日的疲倦累积上来,催得他昏昏欲睡。她靠着,手指划过一点点玫瑰。眼皮开始打架。而白日里的甜言蜜语在眼前浮现着,令她心中升起欢喜。 头发湿漉漉的,她拨动了头发又将手贴在双唇上。 原本以为自己不过去是年华老去时,养几个漂亮的面首,这辈子便如此了。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她看了窗外的方向,沉沉睡去。 巽恬应邀请上船,在房中抄写着经文,却是她常常读的《地藏本愿经》。 船上各处设置了放置取暖炭火的网格屉子,隐藏在各处,一层炭火一层香料一层药材并花果干,又另外有上面乘了水,下面放置银丝竹炭的水鼎。冬日里用了并不觉得干燥,虽暖亦润。 第291章 书房里比别处更华丽些,墙上是修补好的绛姜征战图,案上奉一把干燥的松柏并一把新鲜的碧色鲜竹。点一只藏香,青铜的香座镂刻了上古铭文。供奉的时鲜瓜果,而是一盘子松果与干燥了的经年霜竹结的子。桐木玄漆凤足架上横供一把上古的短匕,复一盏清水。 紫檀玄漆屏风架织就一方透色地图,旁是放置了几方宝剑的剑架,仍是檀木的底,只几方宝剑上,并无纹饰,朴素大方。书架上少有瓷玉器物,百家书籍,皆是他亲自由孤本抄录,又寻了诸多注解之册。桌上砚台未干,兽纹笔架上两排十只的狼毫,一方单独的玄木仙鹤笔架上垂着一支半旧的笔。 铺陈开的纸张上,朱笔勾出数人。 蒙武褪去戎装,一身棕色麻衣,腰间垂一方深色玉环,见他终于定下了名单上的人。 “将军,这些都是此次瘟疫蔓延里处事不利的官员。据查,卓候,张释,杜稷之,三人有蓄意放纵瘟疫蔓延之嫌疑。证据已足,尚不知动机何在。季为,李绗,袁澜臣一党七人,借由此番瘟疫,上请朝廷拨银赈灾,下组商名纳捐贡物,中又暗自将采买药材换成劣等。” 蒙龑持笔在卓候,张释二人名字上划去一横道:“卓候,张释二人待入了苏城,便上呈证据于朝廷,斩首示众,以办事不力,未能抑制瘟疫蔓延罪论处。” “杜稷之如何处置?” “留着,查明白他都与谁往来,办事不力的背后究竟是否有其它缘故。总得留下一个做饵,若后头有人,该警醒警醒。若只是办事不力,待此番瘟乱平定后,再做清算。” “那剩下七人如何处置,借民难敛财,实在国法难容。” 蒙龑饮了一口茶,将杯盏放在一旁道:“杀了这些人,你哪里去找能将这些事办好的人?做事切忌急躁,当观大局。这些人能在上下之间转换药材,拉拢豪绅百姓,药材商人,定是多年经营才有这些人脉手段,杀之容易,替之难。如树之根系,拔出容易,可树仍要存活。” “将军,那是否待安定瘟疫后,再行处置诸人?” “这些人,牵一发东全身,虽行为不当,却也有他们的用途。结束后寻几个清廉受百姓爱戴的官员前来镇压制衡,若无大过,只令他们将吞进去的吐出来,好生办事,便可暂留。到了苏城,你亲自去办,陪着他们四处赈灾救人,安定民心。寻几个得力能办事的官员,以做来日替补。无须惊吓他们,肃清一段时日,他们便安分了。” “末将领命。这些庸碌之人,实在可恨。” “庸碌之人用对了,有时比用对几个能办事的,更为合适。这些官员,多是底下一点点上来的,治理一方,未必会好,却定不会差。从数十人村落至数十万人的大城大县,里面的门道,他们才是最为精通。若安,还非用这些人不可。你军中时日多,慢慢了解这些,于以后有益。” “是,只是国法之下,心里总觉不顺。” “你记住,军中军法是道,军令是术。而官场之中则是国法是术,上意民意为道。什么时候用什么人办什么事,要据事而定,时时考虑的是安与和,而非对与错。是为制衡。” “末将明白了。” “瘟疫的源头和起因可有查明白了?” 蒙武道了声是,便走道地图那侧,指着上头苏城往南过渠江有的一个小镇娑罗道:“瘟疫最初是从这里发起的。这地方早年尚有数百人,如今只有一半了。倒不是因为瘟疫而亡,大多外出了。离这里六十里处有一村子,与此镇重名,此村人家不过几十人口也不过一二百,只是都是外人染病,村子里的人都安好。至今未知缘由。” 他起身到地图前,看着那蚂蚁大小的点道:“村内人皆安好?是有人投毒还是?他们有什么不外传的法子可以抵抗瘟疫?” “都不是,末将的人查访来报,并无异常。水源,植物,医药,并无不妥。最初染病的人没了,剩下的病人皆安排在各处统一看管医治,有渠江隔着,渠江以北倒还好些。渠江以南,凡人口多的城镇,无一幸免。少也有数百人染了瘟疫。大夫们对症下药,却也只能暂缓病情,不能化解。仵作查看病亡之人,除了比正常病故的人皮肤略黑,也并无异常,不是毒药所致。” “待料理了这些官员,再去这源头看看。白日行刺的人,查出结果且按捺不动,再好好查查那位离先生的底细。” 秦韵自水里起身,身上泡得泛白,由着安排的几个丫鬟换了轻便的秋装,草草整理了头发,便去寻蒙龑。天色晚了,怎么都是饿。 管家见她来了,恭迎上去,进去请示蒙龑。他将案上名册收了,令人请她进来。 蒙武见她来了,行礼道:“见过秦小姐。” 秦韵亦还礼道:“见过少将军。” “你且去安排着吧。” 蒙武退了 古色宽敞的房间里撤下了甜香诱人的铜底香炉,虎纹鹰头的的灯架上燃着数十灯火。梁上悬了锦纹幔帐,中饰青色和氏玉璧上篆祥纹。地板下精巧铁造间隔里置着炭火与热水用以保证内堂的温暖,原主位上的一坐挪了几分位置,又布置一一方席位,桌上一对象牙着架上排了两双银头玄木的着。又换了蒙龑往日用的上造玄赤两色漆染食具,所用器物,皆精致不已。 蒙龑携秦韵同来,二人衣裳皆一样的布料纹样。只颜色上各有差异。秦韵本就身量尚小,直比蒙龑矮了一头,少着华饰的发上罩着一个貂绒嵌东珠的抹额,银丝编织成一点花托。头发梳成辫子盘在头上,步摇上缀着一枚泪滴状的红宝石,流苏以上是简朴素雅的圆玉,篆刻出一轮圆月的模子,金丝与暗色彩银丝编织处树枝的模样,又以楼阁底纹作嵌,似中秋之景。秦韵抚摸着衣裳上的玫瑰样的边绣,与他身上那件虎纹底样的衣裳怎么看怎么像一对。 客人未至,自己倒被折腾得像主人一般。 第292章 她轻扶了一把额上勒着的抹额,不自在问道:“蒙大哥,怎么让我穿成这样?” 未等回答,就被牵着,坐到了主位的一侧。这个位置,便是跟随他多年的灼华,也不曾有这样的安排。一向见到她,都是侧立一处伺候着。但她心中只是惊讶,并未去深思。 有的对比,全无必要。 而下人不这么想,见这般情景,心下都明白。原以为众人日日唤得一声夫人的灼华已经是主母。而传闻与今日所见,原来眼前这年纪尚小的女子才是他的心尖子。 蒙龑拨动了一下她耳上的耳环,手指滑过她的脸,如触凝脂。 “这身衣裳,在你身上合适。” 秦韵低笑了一阵道:“那为何让我坐在这里?我可是客人,难道不该位居客座。” 蒙龑亲自给她倒了一杯酒,将三柱鼎杯亲自送到她面前道:“我以为你明白?不明白也不要紧。对我而言,你不是客人。至少以后不是。”他一手揽在她的背上,凑道她的耳边,将一点热气喷薄在她的耳边道:“我身旁的位置,此生只为你一人而设,你有来去的自由。可是若你真心坐在这里,哪怕只是片刻,我也要将你揽得死死的?” 如忽然撞入透明琉璃墙内的鸟儿一般,求出不得,沉醉在这渐渐而起的温热里。停止在一方横梁之上,失去展翅的力量与勇气。待自己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直烧到耳朵根。 她娇羞一笑,透着少女才有的羞涩,小声浅回:“可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啊?” 蒙龑以指尖接触了她的绯色,目如鹰隼,全然是燃烧着的克制已久的占有欲与怜惜,这一次他不会在畏缩于捁制。因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女子不是要他庇护,也不止于一个男人的怜惜与爱意。他甚至不知道她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明白她的坚韧与内心的坚毅。这样看着柔弱的女子,能与之匹配的除了强大与对等外,还有势均力敌攻击与适当的强势。就如一盘棋局,你来我往,才有继续的意义。 何况如斯女子,若不抓得牢些,可不知来日会落谁家。也只有且将她放在心底哪个位置,暂虽无名,份且定了。 “现在问也不迟,这般安排你可同意?韵儿若不同意,我大可再做安排?” 秦韵不语,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企图用酒的冰凉压制心里泛起的热浪。酒入唇中,泛着甜香余味,竟然是热的。她与他对视,烟波婉转,二人相视一笑,算作默认。 这一幕正被门外欲入的巽恬看在眼里,手里一枚青玉的戒指由于用力过度,生生成了粉末。 入席位着,自蒙家公认的接班人蒙武起,至蒙龑收的数位弟子,及一众未入席间的高阶将士,心下都了然了。菜未上,伺候的众人先在杯中注满了美酒。蒙龑举杯对众人道:“今日新得渠江白豚与鲥鱼数十条,味极鲜美。大家好生品尝才是?” 秦韵不解何意,桌上哪里有什么鱼?见众人都答了一声是后,又听他缓缓介绍自己道:“这位是秦褰秦大人第四女秦韵小姐,以后定要以礼待之。” 众人皆将酒杯举起:“秦小姐。” 蒙武心领神会,只见自家叔叔见她与旁人不同,又以为她心慈貌美,贤良淑德,更有女子少有的英气。复对众副将与蒙龑的弟子道:“秦小姐不是外人,以后我等便尊称秦小姐为小姐,方是规矩。” 此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多少都会被当作一场谄媚。而蒙家的少将军如是说,则是对众人言明她是被认可的。 秦韵舒了一口气,旋然落落大方的回敬大家道:“秦韵先谢过诸位将军。”饮下半杯酒后,又道:“蒙大哥方才说有极鲜的鱼,可这桌上全是空的,莫说鱼,鱼腥味都没有。” 话才说完,外头的丫鬟鱼贯而入,将第一道菜端了上来。仔细一看,是一方红漆三足盘子里乘了剁碎的冰块,仔细看了,才觉上面薄薄一层鱼肉片片晶莹。 “白豚难得,又难养活。只现做了,只是生冷伤胃你一会子尝鲜便好。” 秦韵夹了一片鱼肉,上头经络分明不知多好的刀工才能做成这样。“既然有好东西,怎么现在才上?” 说完,便将鱼肉放置于唇里。 “韵儿不是说,饭菜要有锅气,才觉香甜么。” 秦韵愣了一下,不止秦韵,凡尝到那鲜美白豚的诸人,都这般愣了一下。秦韵又夹了一筷子在嘴里,任由那鲜味在嘴里蔓延。如白豚在嘴里活过来了一般?自己哪里是没吃过好东西的?天下奇珍,凡山川河流所有,便是极南极北的上等食物,早早的也都尝试过了。可这鲜味是立体的,层层递进的,唇齿间征服味蕾。 这道鲜味极致的菜上桌后,陆续又上了其它菜色。白豚肉之鲜做始,又上了新鲜菜蔬为配,排在盘子里如画卷一般。后一道去了刺的鲥鱼肉炸的春卷,紧致的海蟹肉绞成团与芋头粒子一同清蒸成型,再切成四方的块。一道清淡的汤里卧着数十颗白菜芯子,冬季的白菜最是甜美,又只取菜心,见之诱人。一道红油芝麻铺裹着的鸡肉,辣味渗出来勾着味蕾。更有几样珍奇异兽制的菜肴很是增添食欲,令人胃口大开。 巽恬看着桌上的菜色,当即明白里头许多味道是她喜欢的,也未露异样。只将余光扫过二人,见到她面上的柔光,将手里的酒一滴不剩的饮下。 这些算什么,我不是也可以做到么?我不是做的比他更好么? 蒙龑举了酒杯对巽恬道:“离先生请,听闻太子殿下时常拜会先生,每有紧急之事,定请先生出谋划策。此番先生南下,可也是为瘟疫之事略尽绵力?” 巽恬不卑不亢,对上他的目光,先饮下杯中美酒,才回答他道:“是为瘟疫而来,不过是匹夫之责,与旁事无干?倒是将军南下赈灾访查,还有如此华丽的船所,将军威名,果如外界所传。” 第293章 蒙龑听得他话语里的意思,也不正面回答,只道:“酒虽不错,却还少了些什么?本将军新得江南十二舞姬,其舞如仙女之姿,还请先生与诸位将士一观。” 菁彤一身严服,气态轩昂,仿佛提起一件很平常的事一般道:“能得老师欣赏的,定非凡品。这些年未见老师,也十分想念老师这里的歌舞演乐。” “菁彤越发会说话了。”又对着秦韵道:“菁彤心思最缜密的。文学武学极佳,是我颇为得意的门生。” “老师过奖了,弟子愧不敢当。” “药王谷白家里,你是这一辈最优秀的。何必自谦,来日还有辛苦的时候,别荒废了本事。” “弟子谨记老师所言,不敢荒废光阴。” 十二个腰肢纤软的女子长发宽袖的进来,随着演乐之声起来,偏偏起舞。 蒙武敬了巽恬一杯,将酒饮下后道:“不过半日功夫便到苏城,到时忙碌异常,还请先生欣赏这歌舞,也算一览江南风光。” “少将军客气了,江南女子温婉,这舞姿更是惊艳。也算不枉此行了。” 秦韵看着底下一群穿的少又透的女子,哪里有心思欣赏舞蹈。侧了脸问他:“没想到蒙大哥还有这么几个学生呢?” 蒙龑笑道:“我这把年纪,换了旁人只怕孙子也有了,我有几个学生不是正常的么?” 秦韵灌了酒道:“不过,蒙大哥到底贵庚几何啊?我倒是从来不知道呢?” “若告诉你呢,又怕你喜欢翩翩少年郎。若不告诉你呢,只怕你会瞎猜。” 秦韵挑眉打量他半开玩笑道:“酒是陈年的才香醇,不是么?” 他笑而不语,静默了一会子到;“三十有四。” 也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 “这些江南的女子,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啊。眉眼之间,全是风情,我虽是女子,却也觉得此等美色,动人心魄。” “难不成你喜欢女子,自古美人见美人,妒色多于夸赞才是正经。” 秦韵慵懒看着舞蹈,看着底下的舞姬腰肢婉转,肌肤盛雪,旋转间魅色天成,仿佛是华丽锦缎上增添的刺绣花朵,昭示着繁华盛景。谁知这些女子,私下需要多少年头才能将腰肢练得这样软,动作这般轻柔。到头来不过是七八年的青春貌美,也终难换的后头几十年的安定平和。 “我对欣赏一切美好的东西,何况我哪里算什么美人呢?美色之美,往坏了说,也不过是红颜枯骨,终难长久。转瞬即逝的东西,能欣赏这一刻已经是难得了。” 外头上来了一道盛在白玛瑙盘子里,均匀成片的小儿手臂粗的藕片,色白如琼脂,甜香淡淡,观之晶莹剔透。他夹了一片藕到她的盘中:“这是白棱藕,切成薄片不沾糖汁,别有一种清甜。” 秦韵咬下一口,齿间果然清甜阵阵,且无丝连,颇有嚼劲。 原来不过偶然一说,便被他记在了心底。她看着下头转瞬即逝的美人美舞,安慰的咽下口中香甜。 何必要计较那么多不可控制的,管它什么情天无边苦海无涯,有一刻的欢喜便算一刻的欢喜。也许是这一口的藕,带着热与暖,化掉了她心里的一点冰冷,感情的门开了一条暂可窥见内部的一丝缝。里头虽然是暗的,却也暗暗渴望一丝琉璃灯盏,照亮里头。 他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手掌传来温热,分去了她长久来的严寒。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角忍着一点泪花,只装作没事人一般。眼前的人从来都很倔强,温柔可人的表象下藏着一颗坚硬而冰冷的心,仿佛是将一切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一切不重要又无足轻重。每每想起见到她,都感觉到不可触摸的孤独。她的世界里,没有旁人。越是如此,越让人心疼,越让人想抱紧她,为她化去一切冷意。日久天长,他渐渐明白,这个柔弱的女子骨子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坚毅与强大,她需要的不是谁的保护,而是一种理解与陪伴。 那又如何,自己可以等,等着她的眼里有一点自己的影子。而今她不曾挣脱自己的手,正是确定了她的心底,不知不觉间还是有自己的存在。她的柔与毅,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曾隐藏。 她不曾拒绝这样的温热,由着这温热,去正视自己的内心。 若当年的惊鸿一瞥只是过往,那么这半年多的往来不绝是否预示了缘分二字?可缘分算什么呢?自己从来没有期盼过炙烈的感情,只是不解而已。十数年的兢兢业业,时常不可否认的觉得厌倦。厌倦之余,何尝不曾期盼过一点子可以支持着自己走过无尽暗色的情分。可是能打动自己的,是什么呢?倾尽天下的权势,无双财富,还是足够的智慧。不是的,凡自己所有的,与情分都不是自己所求的。 她也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太漫长,而自己所有的时间大部分已经作为交易的筹码,全数给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国度。她想起几次交谈里,对方与她的共鸣。原来是懂得二字。可是这二字,也不是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呢?没有答案。难道当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么 “在想什么?” 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回忆里抽回神来,波澜不惊。 “想到一句话,今朝有酒今朝醉。” “也好,我也想到一句话。吾所欲者,尽吾所欲也。吾所求者,尽所能也。” 虽不曾看他,却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霸道气息。 “我不信誓言,因为誓言总有过期的时候,我也不信世俗,世俗规矩不过是为了长治久安。我也不信长久,长久虽为愿,却难以实现。说到底,许多可以相信的,我都不信。” 他将她空了的杯子注满酒夜,听她娓娓道来。“还有呢?还有什么是你不信的?” “为什么不问我,我信什么呢?” 他饮下一盏酒,看着下头的舞蹈,静默一会道:“若你愿意,只需要信我便足够了。” “这一刻信了,下一刻却未必。我只信当下,哪怕只是一炷香,一瞬间。有这当下,便足够了。” “无数个当下,便是永久。不会太久了。” 第294章 舞姬婉转的腰肢在乐曲的悠扬声里越来越快,手臂甩着轻纱在空气里画出一道又一道唯美的弧度。 众人皆惊叹舞技出众,却不想为首的女子手腕里的饰物飞出十数枚银针,穿破空气直刺向蒙龑所在的方向。他身体未有半点变动,眼前数十银针被强大的内力罡气拦在外头,往发射过来的方向去了。穿过几个舞姬的身体,只见诸人骤然毒发。只有几个身手最为敏捷的,旋转间躲过去了。 那几个女子从衣裳的腰带里抽出极细的软剑,朝他们的方向杀过来。一切过于迅速,待蒙武几个将领反应过来,出手阻拦。 蒙龑看着一旁的她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轻揽住她的肩膀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那几个女子虽然武功高强,到底不是蒙武诸人的对手。他玩味的看着下头的打斗,见她们被一一拿下。蒙武上前跪下道:“将军,人都拿下了。如何处置。” “凌迟。” 待这几人被押解下去了,她眼底的惊愕一点未散。她克制了半响才问:“为何不审问一番,怎么看都不像是刺客,倒是像来送死的。” “既然是来送死的,便让他们死得其所。我给你备了你喜欢的书画,我处理点事情,再来看你。” 外头水流声有异,仿佛是许多小船破水而来。 “我不去没心情,外头怎么了,我想出去看看。” “也好,今天不太平。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今天没有月亮。” 与其让她以后生出畏惧,不如将一切撕开来,摊放到她面前。 堂上诸人尽数外出,从楼梯上去直立在船的最高一层上。 四周的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小船,染了蓝油的弓箭一时点上火,全数往船的方向射来。船体调整了机关,穿身即刻伸出无数铁片,或者不止是铁,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一起铸造的,异常坚固。甲板上一时涌现出三波人马,人数不多却训练有素。第一排手持长盾,第二排手持弓弩,虽不见弓弩,却听得箭声阵阵。第三排身着黑衣,一跃而起,仿佛是踏箭而去,先闻其声,才见其影。 竟是一等一的高手,秦韵和巽恬心底皆是诧异。 “上次也是这样,看来真的有人执着的想烧死你。” 蒙龑江身上的大氅给她穿上:“想我死的人不少,能做到的许还未出生,别担心。” “我没有担心。” 巽恬退了一步,看着远处燃烧着的船,若有所思。此人的实力,当真是不可小觑。 他回首对巽恬道:“让先生受惊了,等这里结束了,再向先生赔罪。” “不敢当,算不得受惊。倒不知何人这般大胆,竟敢行刺将军。” 远处复有小船行驶而来,看不明数目。有浑厚女声音传来:“移星宫办事,若此刻投降,可饶无关人等一死。” 蒙龑听得这般,上前一步,只见远处隐约有一人影。身着玄袍子,面上带着一枚金制的面具,指上套着金质护甲。一头长发垂着,以金夹固定了一部分。 这身打扮,不是移星宫圣主是谁。 秦韵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般场景,更不知那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替身。 “移星宫素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到底收了多少银子。来要本将军的命。” 话语间,那女子与十数杀手已经翩然而起,落在甲板之上。 “银子,有人花五十万两黄金要将军的性命。成与不成,本座都要收取三十万之数,这笔买卖将军觉得可划算?” “姑娘好大的口气,上次劫人,本将军已经放过你了。到底是谁花如此巨费请你来。” 那女子并不回答,只一挥手,船下潜伏着几十高手从底下飞驰上来落在各处。她冷冷一句:“杀。” 众人得了这个指令,向着手执盾牌弓弩的士兵们发起进攻。可这些士兵都是阎罗地府滚了几十遭的人,训练有素。只用极快的速度卸去甲盾,根据所面对的敌人数量快速的布了阵法,又七至八人围攻一人。攻防有序,方位灵活又恪守其阵点,虽内力不及刺客,刺客也落了个下风。 齐泰等人手持剑刃,与那女子缠斗起来。 蒙武守在她前面,见了眼前的缠斗,轻蔑道:“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又转而请示他:“将军,这些人可要留活口。” 他立在那里,眼中是不可捉摸的意味深长,通身的暗夜气息如草原潜伏着的狼,未见其形而危险已经蔓延。他指着眼下的哪个招式杀气腾腾,如行云流水般攻防着周围诸人的女子:“活捉她,剩下的全数处死。这河里的鱼尚缺鱼食。” “是。” 秦韵想起方才的鱼,哪里还想的起鲜味,伏到一侧干呕起来。 巽恬下意识的想去扶起他,被眼前的人抢了先,他只得站在哪里,维持眼下的平和。 菁彤过去递上一枚酸涩的橙皮丸子:“老师,这丸子是止恶心治晕船的。” 秦韵抢了丸子,塞在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 菁彤从未见过蒙龑这样关心一个女子,又想起自家主子还在后头,尚不能估测此刻心底是什么滋味。四周杀声与兵器接触的声音,融合成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冲击着众人的耳膜。血腥味浓烈至极,接下来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老师,离先生毕竟是客。这般观战,是否不妥。” “请先生去休息吧。” 巽恬举双臂弓身行礼道一声谢,便随着菁彤自一道楼梯退去船中。 这些人的身手俱是移星宫里一等一的,江湖之上刀山火海的滚了数年,到了这儿,竟然如避猫鼠儿一般,半点便宜未占到不说,平白没了性命。可见此人的实力,实在是匪夷所思。 四下兵士皆完成了指令,又恢复了防守的样子。有伺候的诸人端了水盆等物冲洗船上的血迹,司空见惯一般。 那玄衣女子的招式越来越快,诸人渐渐处于下风。只见她用尽全力,将身侧所有的物件震得粉碎,掌风里的罡气一时令诸人退避几步。就这一瞬之间,便往远处而去,如夜里飞驰的鹰隼,一时无影。 第295章 蒙龑止住了正欲去追的蒙武道:“这女子身手虽敏捷,内力却仿佛不如上次了。与其说是来行刺,倒像是试探。” “将军府与江湖素无瓜葛,若说试探倒不合常理。先以火攻,后又行刺,如此大费周章,只怕有人不愿将军彻查江南之事。” “这半年间朝堂之上并无太大变动,倒是奇了,这个时候费这些功夫?查,凡是涉事的人,且革职查办。江南富裕,若是与京中瓜葛过多,也是隐患。” 秦韵只觉得心里冷,故国朝堂自己成了影子,异过江湖竟然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成了影子。若有朝一日,自己这秦韵影子的身份被戳破,岂不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可是这两样安排,未免过于巧合了。实在是巧合的匪夷所思。 “蒙大哥,方才刺客所言五十五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谁有这么多钱去请他们,谁又能请得动他们?这不是很奇怪吗?” 蒙武听她这般说来,也觉得很是奇怪:“小姐说的很是,江南之地只怕未必有人能有这个财力。移星宫素来少涉官场之人,实在蹊跷。” “除非是涉事官员网络之广,远不止我们目前所查的。查吧,无论设计得多广,背后势力多强,一个也不放过。官员结党营私,各成派系与朝堂实非易事。” “是。” 秦韵浸在热水里,新鲜的玫瑰花淹没过她的头顶,隔绝着外头传来的血腥味。直到肺里再没有空气能支持她的静默。骤然从水里浮出,顶着几片玫瑰。她一把抹去面上的水,双目睁开,接过丫鬟奉上的一房布帛,擦了擦额头发上留下的水分,不让水流入眼中。 几个丫鬟亲见蒙龑将她横抱回来,二人虽无言,却亲自嘱咐了她们好生服侍,能在船上伺候的都是家生的奴才,何时见过这阵仗。只得小心翼翼,偏生这小姐半句话也不曾说,只如木头一般呆滞,诸人亦不敢多言语,只是安静的做着手上的事。 隐隐的不安未曾逝去,她脑子里纠缠着巧合于隐隐的不安。却也不愿多想,逼着自己去找许多理由来解释。旧年的场景一一浮现,恩义情分信任,每一样都压制着她的疑虑。对他,从来不会怀疑。莫名的觉得今日的事情,如一张巨大的网。白日里分明是故国皇室内养杀手的目标,夜里竟然又真有人敢来刺杀蒙龑。前面一拨人与赤峰湖上的人,太过相似。自己虽多年不仔细理会移星宫的事物,可是方才被丢到河里的人,分明是门下高手。那个与自己这般相似的人,怎么从不知晓。而蒙龑,仿佛是一早就预料到一般,做了这样的提防。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虽内力不强,实战上却变化有度攻防有术,这样的人,明面上麾下有三十万。暗里势力尚不知多少?师哥身边的人,如何又成了他门下的弟子,看着也十分受信任。 这般思虑良多,却无半点头绪。口中干渴一晃神,脱口道:“凌霜,水。” 丫鬟裴瑗听她说话,从一旁端了一只青瓷杯来:“小姐可是要喝水?” 秦韵接了茶,原是自己常喝的舒城兰花。见递茶水来的丫鬟品貌不俗,尚有几分富贵瑞润之色与一旁几个小丫头很是不同,饮了茶,放了杯子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不曾见过你。” 裴瑗放了茶杯,盈盈笑着,温和动人。 “奴婢以前是在府里头伺候的,曾经打点过小姐的住所,早些年服侍过郡主,这次被指了来船上服侍。” 秦韵见她对答如流,自有一份不卑不亢的气态,很是赞许:“服侍过郡主,必定妥帖。这茶是这里都吃这个,还是单独备的?” “原是见小姐身边的芷汀姐姐备过两次,就特地备了,想着小姐喝过的,总归不会厌烦。” “我这会子心底烦闷得很,正愁没人说话。因我素来不喜人多,这里只你留下,其他人且早些休息吧。” 裴瑗示意诸人退下,又安排伺候的小丫头将衣物准备好。守在浴池旁边服侍。心慈貌美,柔顺温和,做事也有几分麻利的样子,到底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 她倒是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初见便有这样好的评价,只安静在一旁将温热的牛乳一点点倒入浴池之中。“小姐今日只怕是受惊吓了,这牛乳加了安神的蜂王浆与灵犀草汁,浸泡一会子消去疲乏,明天明天醒来,就到了。” 秦韵也不管她,闭上眼睛靠在一旁:“我看船上的人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怎么这样的事常常发生么?” 裴瑗本就聪慧,如何听不出她意有所指:“奴婢今年二十一岁了,能外出的时间不多,可数年前亲眼见过的比这惨烈的还有,这几年到是少了,纵然是有,到底我们里头伺候的,也只是听说罢了。” “原来如此,我看你家将军倒是习以为常了。临危不乱,想来也是府上的人素来训练有素的缘故。” “小姐有所不知,将军最重规矩,凡是入府的男子,都有陪着将军五更习武的时候,私下不敢怠慢,武艺自然高强。若说训练有素,倒是军中的事了,奴婢尚不知晓。” “我正有一个疑问,很是不解,不如你听一听。我有件很喜欢的玉佩,常年带在身上,一刻也离不得,因这玉佩是娘胎里就得了的,算得一件护身符,多次庇佑我病痛全消。可是不知怎的,这几年倒是隐隐觉得玉佩属阴,恐有不详。此玉佩对我极为重要,我不敢去想这玉会有不好的。可是近来病榻缠绵,总觉得是玉的缘故。你说是我想多了还是其他?” “依小姐所说的,这护身玉佩既然庇佑您多年,想必是有灵气了。若真的玉佩的缘故导致您身子不好,早些时候定就是不好的。奴婢想着或许还有旁的缘故也未可知。何况护身符只护一主,若是由着一时而放弃岂非可惜了。小姐方才言语里还是极看重这玉佩的,定然是不舍得。玉虽常有,而跟随小姐多年的护身符却难得,还不是得多少时间呢。” 第296章 “可是若非这玉佩的缘故,怎的以前有用的,现在却无用了?” “小姐舟车劳顿多日,难免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自然气血差些,气血一弱心情不佳,自然诸事不太顺遂。不如养好身体再请高僧仙仕看看这玉。” “与你说话,我心甚为愉悦。若是我身体好了,想必也是巧合,到底佩戴了多年,庇佑了我多年,再找人查看岂非伤了灵性。我也只能身体好了,也说明这玉还是那一直护佑我的护身符。” “奴婢备了衣裳,小姐可要更衣。这水虽温热,泡得久了对皮肤不好。” “衣裳我自己穿,你一会儿帮我缴干头发吧。” 那衣裳是浅樱粉的裙,棉的鞣织内衬,对襟边的盘绣的外裳,以及一件耦合藤萝花的柯子,虽简单,剪裁上却将她均匀有致的身材显露得十分动人,自然流露出几分内敛的妩媚。才出浴,面上不着脂粉便润,唇上不点口脂亦朱,素手芊芊,玫瑰汁子的馨香透露出来,长发堆着,如墨色的瀑布。 裴瑗用吸水的布帛将头发里的水分吸去大半,只用一把梳子将头发梳理的直顺。待头发梳好,已然干透。又将她的一半头发缠起,取一支玄色檀木簪子固定了,鬓角碎发修饰着她的脸庞,衬托着她的眉眼灵动。 与宴席间的气派不同,此刻只有褪去铅华的纯真美感,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好的容貌,这样好的气质,自己虽是在梳头,倒有一支种欣赏工笔画卷的感觉,又如琼花之洁,蔷薇之芳。今夜之事,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就吓哭了。这样波澜不惊的胆气,难怪能居于主座。 床上以内里灌了热碳外层灌了盐开水的铜吊子暖过,触之温热。裴瑗将几样宵夜摆好,又斟了带着微甜的柑橘酒,上浮着几朵桂华。铜盖揭开,一道碳烤的半肥瘦的羊肉,红的辣椒粉与孜然裹着,又洒冬季才有的野葱末。一道油煎极薄的五花肉,上点芝麻酱。再佐姜汁白醋。一道脆皮秋刀鱼,再佐姜汁白醋,鱼骨单独剔除,炸成薄脆。一道煮了五次才以山泉水与泡椒泡制了几天的白玉猪皮,一道牛乳芋泥酥皮块,配着奶茶。一道黄瓜卷剁椒木耳,一道甜酒枸杞花酿。一道蜂蜜伴糖渍黄桃。 “这几样宵夜是将军命人备的,不知是否还合小姐的口味。甜点是江南的做法,桂华柑橘酒也是。烤肉与五花是丰都与桂阳的,姜汁白醋秋刀鱼是林阳的做法,薄脆鱼骨倒是东边小岛的做法。泡椒白玉猪皮倒是各处都有,也十分家常。黄桃以陵启所产最为大个,多汁清甜,用盐与糖腌制好,密封着存在冰窖,能存数月,要吃时伴了红柿或者蜂蜜都可。这些虽不是名菜,是各地极为出名的小吃。” 秦韵尝了一口那酒“是糯米酒为底,再用桂花酿造,最后浸以甜柑橘,才有这般滋味。入口柔和,却容易喝多。” “小姐真是酒中仙,尝了一口就明了。” “这小吃都很不错,冬季里吃很能暖和身体,辛辣之物能使人心情愉悦。那么你家将军在做什么呢?这些他哪里可送去了?” “奴婢不知,可要去问一问。” “你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去书房看看。这个时候,想必是还在处理事务。” 书房到底是不能轻易去的,规矩在那里。 “不如奴婢去请示一下管家,得了消息再通报给小姐。” “去吧,那你再帮我请白菁彤过来,我有些事想问她。” “奴婢这就去命人去请。” 秦韵见一旁的桌上放了一把古琴,取了桌上的一碟子辣烤羊肉,一碗黄桃并那壶酒。黄桃的甜与羊肉的辣分别撞击着味蕾,饥饿感瞬间消失,再灌下半壶酒,面上浮起红晕。 擦去嘴角的油脂,她轻轻拨动了琴弦,发出浑厚的琴音,音阶变化两指。一曲《凤求凰》低吟。 菁彤听得小丫头的传话,放下手头的事情来见她。才开了门进去,门便被两道琴音弹射的合上了。秦韵看着她手指上加了力道,随音拨动的内力打击着菁彤的身体。逼得她退后了一步。 “方才弹琴,也不知道外头能听到多少,我看着这门窗材质像是隔音的?” 菁彤嘴唇咬得死死的,牙龈含了几分血丝。强忍者道:“将军知道小姐不喜喧嚣,这附近伺候的人也都撤了。” “是么?” 她手上的音阶变化一道,菁彤退了一步,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她停了内力,继续奏着那曲子。抬头看着她,眼白里透着杀气与狠厉,逼得菁彤不敢直视。 “过来。” 菁彤缓缓走去,仿佛耗费着极大的气力,很是虚弱,头上细密的一层汗珠。 “小姐唤我来,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你既然来了,自然知道要说什么,还需要本座慢慢问你么?” 菁彤听她自称本座,便明白此刻是以移星宫圣主的身份询问。单膝跪下道:“定知无不言,莫敢有半分隐瞒。” “我不曾收过什么黄金,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人出了这个价,更不知还有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在门下。这些事,你说我该问谁去?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可这会子,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圣主恕罪,今日的行动是临时安排的。那人是圣君半年前收的弟子名唤梓枫,因着修行之间与小姐相似才被指了这事。” “什么人才能在半年间达到这境界?这样的人才,我竟然连影子=也不知。” “梓枫武功平常,这次是以金针渡穴与麒麟血催化,才短暂支撑了这会子。” “你既然潜在这里,何必再试探?” “真有人出五十万黄金要移星宫出手,圣君算着此番瘟疫需要花费的银钱不少,又逢着大量的门人调动,所以才接下了。借圣主的名义,也是想着不必令将军怀疑。” 秦韵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底有一块大石头落下一般。 第297章 “五十万黄金,便是大秦朝廷也得半年才收得上来这个数量。谁有这笔钱,和第一波的人可有关联?” 菁彤摇摇头道:“来的人不曾露出真是身份,细查下来像是首富马仇,可惜证据不足。” “他一个商人,有什么动机去做这件事?” “俱查,马仇有一个妹妹,几个月前入了东宫,被册封了良子。只是位份不高。” “生意做大了,也想做外戚了不曾。可是为何在此时要杀蒙龑?这朝廷的江山不要人守了不曾?” “这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太子与几位手持兵权的王工大臣皆有往来,先皇后的娘家更有姻亲往来,若是怕将军来日功高震主也未可知。再有旁的,便不得而知了。” “本座知悉了,错怪你了,你且下去吧。” 菁彤开门退了出去,正遇到裴瑗神色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秦韵恢复了方才的神色:“管家怎么说,我可以去书房了么?” “管,管,家请小姐过去。” 秦韵笑道:“好,我这就去。你帮我收拾一下吧。对了,你刚才在门外都听到了什么?” 裴瑗一下颤抖的跪在地上,喃喃道:“奴婢什么都没偷听?没有听到你和她的话。” “瞧你,我何时说你偷听了。” 说罢就开始弹奏着那琴,裴瑗只觉得她笑得阴森可怖,便欲冲出门去。谁知那琴音有如魔力一般,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往她的方向走去。秦韵看着她口若幽兰:“方才见了管家后。你回来就睡着了。” 她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走到她身前,往她头上点了一下,便晕厥过去。秦韵将她放置在床上,盖上被子。 “倒是个聪明的,罢了,伤不着你的身体,醒来就好了。” 酒壶还有小半酒,她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巽恬从书房出来,对上她的眼神。她的面色由不解到委屈,躲过他的眼神。身体偏了一下,在他正路过她的身侧的一瞬。 他迅速的扶住她,四目相对。 他神色如常镇定克制,见她眼圈一红,投以不可质疑的坚定。“四小姐,小心。” 她松了口气,只点了点头,倒不言语。道谢也不说,只立回了身体,继续走去。读出他所表达的含义,仿佛一切未曾变过。他继续往前走,手上残留着一丝脱落的她的长发,缠绕在指尖。 蒙武正与蒙龑谈论着方才巽恬来说的话。 “离先生所言,此番替太子查房江南官员贪墨。倒是和前年发生的事并无出入。只是不知是否与今日刺杀有所联系?” “各地官员私自分派四季青苗粮草借贷标准,更层层加息,江南富裕也不过勉强支撑,其它地方更不知是何种境况。若说怕瘟疫牵连出这起案子,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大的手笔,倒不知背后牵扯了那些人?舍得费如此力量。” “叔父,是否借机清查?” “自然是要查,查明白后且按下不动。回朝后再处置。” “侄儿以为按下不动不如现处置了的好?也好缓过这几个月百姓之苦。还朝少则几个月,春耕时节又是一层盘剥。” “动脑子,打发了这里,鞭长莫及的地方如何处置?白白给了他们和后头人喘息的机会。治标不治本。” 秦韵立在那里,只觉得多余。蒙龑见她来了,唤她进去。又对蒙武道:“今日先到这里,先按方才所言的去做,里头的原因再好生想想。” 秦韵拜了一拜道:“见过大将军,少将军。” 明面上她都是蒙龑定下的人了,再受礼显得不合适。折中蒙武且还了一个平礼便告退了。 “管家说你要过来,今日疲惫,为何不早些休息。可是为了方才之事。” 秦韵摇摇头,捧了桌上一碗茶喝了,投如她的怀里,所有的委屈与难过化作一眼框的泪光。本来还有愤怒和质疑,只见到他便化作了委屈。 “心里不舒服,想来看看你。” 蒙龑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没事了,一切有我呢。” 她缓过了情绪,从他怀里抽离,转而问道:“你们方才再说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案前,将旧年颁布的法令打开:“告诉你也无妨,前几年丞相上呈天子颁布变法,实行了三年却引发了更多动乱。几大臣反对了许久未果,为了平动乱,朝廷清查了几次。算是稍稍压制住了。今日才知晓,这些当地官员,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官商勾结,借变法之策敛财。所得利益比初变法时更甚。” “什么变法?朝廷有心压制又怎么会抑制不住呢?” “目前最严重的,就是青苗法,广惠仓,常平仓。本是由商人借贷粮食与钱财给予歉收或者是季节交替所需的百姓,只是利息过高。逢天灾或者歉收,这些商人又刻意抬高物价,收以暴利。朝廷命各地建立仓库,本就是为了稳定天灾或是歉收时的价格。百姓借贷粮食钱财,利息压低后等丰收了再还上,本是一年两次。” “这法子不是很好么?既将这项收入收归朝廷,又解百姓之苦。” “可变法过急,不少地方官员将一年两次的借贷强制划为四次,又令每户必贷。层层加息,更有利息十中之五的。” “朝廷为何不一次查办这些人呢?” 蒙龑点了点她的头道:“能杀尽多少人呢?就算杀尽了,总需要做事的人。后面倒是压制了一阵,可惜这些人暗暗勾结商人,不用他们做了,利息却更高了,查不到切实的证据也无可奈何。何况变法其它项,反而促使这些官员上下结党,不知牵扯几何?” “处置又不能处置,又不能清查。如何办呢?” “废除变法,一时也就治愈了。” “蒙大哥,变法本是好事。废除岂非可惜?” “官场的事,你不明白也是正常。变法初衷虽好,却不能操之过急,否者就如毒瘤一般,难以挖除。丞相本意是好,也是为了百姓,可是官场复杂,他们总有对策。不给他们敛财的理由,才是治标。” 第298章 “横竖都是兴百姓苦,忘百姓苦,天灾百姓苦,人祸百姓苦。就不能全换掉这些人么?” “傻丫头,就是你家里换掉几个管事,想必也不容易,凡是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何况那里有如此多可替换的人才,贸然处置只会催生更多贪腐。”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然各处做得滴水不漏,怎么你有查出来了?” “方才离先生来简单交代了太子命他清查此事的缘由,我才想着或许真是有人狗急跳墙了。” 心里有根弦断掉了,那张网仿佛有了雏形。好一招借刀杀人,若非自己实力受损,倒是可以借由这事安插入不少人,原来他的布局还是为了自己。那些黄金,不正是能用于官职调度?那么手下的人,岂不是更能名正言顺的进入朝堂控制一方。 “你说方才离先生来提醒你的?” 她突然有些开心,祸兮福之所倚啊。原来终究是自己误解了。 “不错,离先生是难得的人才。在太子麾下效力,将来定是贤臣。” “我以为你讨厌太子呢?怎么倒为他高兴了。” “他是我大秦未来的君主,我是臣子,怎会讨厌他。只是为臣子的与储君走的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可你与我走得近,我姐姐又是太子侧妃,你就不怕不是什么好事么?” “本将军只需要取得一人信任,便是天子。陛下不信,旁人也无可奈何,何况你我乃是私情分,与旁事何干?” 秦韵低头静默:“是啊,与旁事何干,情分不假便是真的。” 他将她揽在怀里,由着她的头枕着自己的心。 “蒙大哥,若我有天死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她的不安那么的强烈,原来所有的克制皆是源于不可控制与恐惧。这一刻,房中的灯火仿佛变得暗淡了,照着眼前恐惧失去的人。她的不安,此刻他都懂。 “不会,若我下地狱了,便不过忘川河不饮孟婆汤,永远记住你。” “那你岂不是永远留在地狱受苦了?” “那我就在忘川河畔等你。” “要是我忘记你了呢?” “那我就打晕孟婆,来世再寻你,再让你记起我。来生不可知,我等了你半辈子,你既然出现了,此生我不会让你离开。” 他抹去她眼角的泪,安慰着这个旧时只能在午夜梦回才能见到的女子。她不知,自己思念她思念到发狂。每每见她,心里的欢喜有多么浓烈。此时此刻,只想用尽这一生的时间去陪伴她。她不需要旁人去治疗她的过往,因她坚毅,她需要的是一个长久陪伴她,懂得她的人。因懂得而信任,而此生相守,来世相依。 这个外表冷静内里如殷红玫瑰般炽热的女子,比谁都重情。 “韵儿” 秦韵抬起头:“嗯?” 随后被覆盖上热烈的吻,仿佛是要将她融化一般。他有过不少女人,虽不好女色却是极擅风月,富有技巧的吻缠绕过她的舌尖,动情时分直令她全身燥热起来,本就饮了酒。双目也变得迷离。虽然已经是三十岁的女子,到底未经人事,那里禁得起这般。想将他推开,却又有不舍,这一刻,她知道,她爱上他了。 她还是将他推开,平复自己的心情。 蒙龑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大理石建造的浴室里。 浴室水汽朦胧,一干人等早就退却。青铜的灯火,透着昏黄的光,暖香动人。他放下秦韵,见她羞得红透了的脸,愈发妩媚。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一刻也不想你离开我,可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能让别人的女人服侍。”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 他将她拥抱在怀里,凑近她耳旁到:“嫁与不嫁,你都是本将军心里的妻子,只你一人。” 她靠在浴室旁的软塌上,沾了软席,便慢慢睡着了。 他拨动着她鬓边的碎发,聚拢在她的耳后,在他的发间留下一个吻,瞥见她手臂上的朱砂,抚摸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 穿停靠在苏城之上的码头,蒙龑并不与蒙武一起入城。二人便衣简装下船上马,抄小路往治疗瘟疫的小镇去了。她仍旧是一身男装,很是英武,若说男儿气概,比起身侧的他倒是难以比较了。反倒透出柔来,颇有娘娘腔的味道。 苏城的繁华自码头而起,远远的就是一股子热浪,人多船多。越往西走,越觉得有莫名冷清。仿佛一路的草木都得了这理似的,越发瑟缩。 一路走来,未见行人。至娑罗镇,远见身着官服的人都以白布蒙面,裹得严严实实的。路障重重,令牌昭示禁止擅自出入。 二人下马,蒙龑将一张令牌与文书交给拦下他们的人。那人刻意的距离几步,道了声请,复将东西还给他,又派人去禀报。 “蒙大哥,怎么镇上仿佛没有人一般?” “也许是县衙里头发了告示禁止出入闲逛,以免蔓延。” 娑罗镇本就不大,两三条长街也就完了。只是青天白日的,没人上街,倒是冷冷清清很是怕人了。秦韵搂了一下自己的双臂,抗拒着这种冷幽幽的感觉。他发觉她的不自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借以安慰。 她回以微笑,仿佛得了力量。 远处快步来的女子,原是熟悉的。头发捆成一条辫子,头顶一个小小的发髻插着一支圆的木簪子。一身素蓝横纹拼接的麻布衣裳,脚上一双厚底的千针底的鞋子,未着其它饰物,不施脂粉,没有修正的眉毛比以前宽些,双唇有些干,面色泛白。 秦韵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女子,良久才从她眉目自有的风流里看出她是从前抢夺赤雪莲的胡媚心。那双见之便觉魅惑的三角丹凤眼与酥倒男子的声音真真让人难以忘记。只是风流虽存三分,却全无媚态,更添消瘦。 胡媚心到二人面前停下道:“我是大人派来迎接二位的,衙门里的人都在忙着,便让我来接二位大人了,还请见谅。” 第299章 秦韵点点头道:“无妨,我们也是才到,你方才说衙门都在忙着?可是在衙门里,不如现在带我们去吧。” “姑娘有所不知,衙门里现用来住人。单建了数十间房子来治疗病人。还不知道二位可有用饭,衙门里尚有热的饭食,不如且去用些?” “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胡媚心微微一笑:“男子女子说话声音,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若是分不清,岂不是白白在风尘里滚了这么久? 蒙龑见她一时无语,接了话道:“先去看看病人,还请姑娘带路。” 三人来到新建不久的数十所屋宇,黄泥土砖的墙面,次等瓦片覆盖的屋顶。屋顶下出来一个人,体格壮硕确面色蜡黄,英眉隼眼,双目有神,深蓝色的麻布衣,面上胡茬栩栩。 他看过文牒,对着蒙龑合手躬身拜了拜道:“下官苏城知府杨胜晋,见过大将军。” 蒙龑一早也知此人的名号,是官员里少有的硬骨头,又见他衣衫不整,人极劳累。问他道:“杨大人不必多礼,怎么你亲自守在这里?地方官员呢?” “知县一家一早病倒了,其它人也不太康健,下官便到这里来,看着他们治疗,也是职责所在。” 说罢,欲迎他们二人进去。 “不知这位先生是?” 蒙龑向二人互相介绍:“这位是朝廷安排下来的大夫,是以治疗病人,看看可有解救之方。” 秦韵听得他们所言才晓得是旭音所说的那位刚直不阿的杨胜晋,亦行礼道:“秦韵见过杨大人。” 蒙龑道:“正事要紧,不必拘泥这些虚礼了。杨大人带我们去看看病人。” “正是正是,下官疏忽了。” 几人行到一处新建数月的土墙房屋,门口守了数人,皆白巾裹面,面色泛青。未进入其间,便有浓浓中药味传来。进了屋子后,只见病人躺成一排,状如翻了面的死鱼。 白腾曦正给一个病人处理溃烂的伤,朝着进来的诸人点头后又忙自己的。 秦韵一行人亦裹了白巾。 “蒙大哥,这里有我便可以了,不如你先出去与杨大人一起看看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杨胜晋亦道:“这位小大夫说的是,到底是瘟疫,以免传染。再则有些事还得慢慢给将军禀报。” 胡媚心跟着他们,眼光无意间往白腾曦身上瞟。插嘴道:“我先去备些饭食。” 蒙龑应允,与杨胜晋一同出去了。只是这般景象,不免让人寒心。病重者,连哀嚎声也无,死寂一般。 白腾曦聚精会神的处理着病患的伤口,她看了病得严重的病人,身上大面积的溃烂,好在是冬日。 大部分的病人皆高热不退,身上泛红。却静默得很,不能发声。 “倒像是中毒的样子?” 她取出特制的鲛膜手套,套在手上,包裹里一盒子银针与其他物件取出放在桌上。头发一早在进门前扎成一个丸子,收起。仔细检查病患的身体与瞳孔,只见每个病患瞳孔都撑得极大,声音发不出来,嗓子却并没有彻底的坏。神色间有恐惧之色,人皆如此。 越查越像是中毒的样子,她心里这么想着。用针刺入一个病人的皮肤,取出一点血来,在小碗里。那病人莫约五十几岁,尽是绝望。 另外一个小碗里,是从白腾曦那里取来的,从病人创口上清的残物。她将包里的一小罐黑色的粉末分别倒进如两个小碗,半响,并无变色。 白腾曦处理完了患者的创面,见她所用手法不同,是塞外的法子,用居甲虫研磨的粉末测试毒性,粉末为黑,遇毒则白。便道:“不是毒,这些人,都不是中毒或者与毒有关的药,只是症状与中毒相似。” 她仔细观察之后,才道:“为什么会失声?是一开始就是这个症状吗?” “起初只是瘙痒,身上起水泡。而后瞳孔日渐大了,皮肤红肿。慢慢的,高热不止,开始出现水泡破裂,疼痛难忍,然后连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了。” 秦韵叹气道:“照你这个说法,也只是给病人退热,清除创口?” 白腾曦点点头,紧锁眉头道:“用尽办法也只能给他们缓解,那些未入膏肓的,更多是以碱菇草缓解其疼痛,这病不能一时教人死了,折腾人痛苦不堪。” “真是奇怪,从未听过这样的疫症。可知传染的原因?” “与之接触,长久便会染上。” “有内服的丸药和外用的药么?我是说,丹丸的效用持久,比慢慢熬药要好一些。” 白腾曦点点头叹气道:“黑市上有,不过一丸已经要数十白银,染病的人买不起。未染病的有些家底的哄抢不止,一来二去便只有黑市才能买到。” 来之前再四嘱咐了要让这些药到达染病的区域,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手下人不敢也不会出错,那各处的流通线路自己是查看过的。 “您可仔细查过那药丸可有效果?” 他从怀里取出半颗药丸给她:“成分我仔细查了,和我们现在的药方差不多,只是用的药材更好,延缓病情的功效也更好些。也有配着的外用的药。”他递过去自己配的外用的药粉:“比我制的这个更纯。” “既然有药,为何朝廷并不大量购入,为百姓用药?” 他苦笑一阵:“这便不是在下能左右的,朝廷银两有限。许多事连杨大人也无能为力。百姓苦,医者累,高官家财翻倍。里头的事情,不好说。” 秦韵如何不明白他言语里说的,无非是影射官员贪墨。甚至于官商勾结,乘机发财。她不语,心下已经不是生气了。 “敢问姑娘,这药方可有不妥或者是改进之处。” “再过几日,查看了各类病人后才敢下定论。只是,先生的药与这丸并无太多差异,不过是熬制的方法不同。嗯,还未请教先生。我叫秦韵,是个游方的大夫。奉命前来治疗病人。” 第300章 他亦行礼道:“在下白腾曦,也是一介游方大夫,见姑娘的手法,像是北部的医术。” 二人相识一场,便各自忙碌。 秦韵辗转各处,仔细为犯病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初染病症或是重病在身的病人,皆记录下各自病状,更觉蹊跷。 蒙龑亦是各处查验所用药物器材,以及与杨胜晋商议解决之策。没想到竟然从新的一批药材里,发现了数十味药材,都是以次充好,更有几味要紧的药材更是以山根假冒,若非蒙龑熟知这药材更不知会被瞒到几时。几经查验,才明白杨胜晋与白腾曦看过的药材全是真的。而到了熬制的时候,因为熬药的人不是大夫,未曾发觉。 当下便查出几个折中办事的,一经牵扯,才拉扯出更大的贪腐。原来药材被换,各地官员才好向朝廷讨要更多银子,又与药商勾结,牟取暴利。 如此震惊人心的消息,比暗加赋税更觉不可饶恕。蒙龑先前不欲一刀杀也下了铲除的决心。秦韵眼里本就容不得沙子,何况是动了自己的利益。于是暗暗传递了消息,令晁枢查清楚,拔出这些钉子。 终于治疗了几日,她愈发觉得这次瘟疫不寻常。再好的药物都不过是暂缓,耗尽其医术也没有能根治的办法。 是夜,查访的人暗暗潜入二人所在府邸。 房中灯火幽幽,秦韵伏在案前查阅药方,企图从药方里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蒙龑则亲自查看来往药材账目,抽丝剥茧。 来人一身夜行衣,开了门跪下,从怀里取出一方折叠了的蝉翼纸张:“将军,所查访的消息全数在这上头。” 蒙龑接过纸张吩咐道:“回去让蒙武好好查明各地所用药材诸事宜,若有违法着,三品一下可当场法办,三品以上不论是谁全数收押。不管最后牵扯到谁,都不必顾忌。” 那人回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他将那纸张放到秦韵面前:“韵儿,你看看。” 秦韵未看纸张:“我看,没有问题吗?这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看完上面写的,面色一时凝重:“果然蹊跷。” 那纸张在桌上,写着各地染病的人,病症绵长,不可医治。瘟疫的源头,却无人得病。 “韵儿,这几日你瞧着这些病人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秦韵将药方摊开:“这些病人,仿佛是慢性中毒一般,可是又不是中毒。仿佛是有人想教他们受尽折磨而亡。我看了其他地方的病录,绝望至极自杀而亡者,更甚于病故的。说来奇怪,我从没有见过这种病,最后不能言语不能发声,全身溃烂,仿佛被火烧一般。内服与外用的药,都只能缓解,不能根治,可是这几天我连麻沸散都用了,这些病人却没有减轻痛苦。就连白腾曦也无能为力。” 她甚至将自己服食了赤雪莲的血去其毒性加入药中,却也半点用处都没有。 “看来,咱们得去源头看看,到底是什么这般诡异。” 蒙龑看着药方上的字迹,玩味道:“说起这位白大夫,身边跟着这么一位高手,却盟然不知?” “你在说谁呢?” “那个姓胡的女子,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江湖赫赫有名的,美貌无双狐媚仙子。胡媚心。” 秦韵想起早时见过一面,的确妩媚天成,这般素颜麻衣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你这么关注她,还攀扯什么白大夫。不过白大夫也是偏偏美少年,就算跟着也是正常的。” 蒙龑将手抚摸着她的下巴:“什么偏偏美少年?” 她被他这样看着,脸一下蹿红:是你先说什么美貌无双的。” 他将她揽在怀里:“若非他对你无意,等瘟疫定了,便将他发配回药王谷,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秦韵伏在他胸前,甜笑道:“你这是滥用权力,何况。那胡媚心看白大夫的眼神,都要化掉了,旁人可。。。” 她没说剩下半句话,蒙龑揉着她的长发:“你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也是这样么?” 她脸色红得更加厉害:“才没有呢。” 暗夜幽幽,南方的湿冷侵入骨髓。与北方那种冰如利刃能将人吹倒的风,倒觉得不是特别难熬。胡媚心端着驱寒的药汤,敲开了白腾曦的门。新盖的楼宇,透着湿漉漉的寒气,她紧了紧衣裳道:“白公子,夜里寒凉,厨房备了黄酒姜汤,我给你送一盏来。” 白腾曦放下手里的医术与几样药材,来给她开门。素衣麻布并未掩盖住他自来的温润,面色憔悴,眼角乌青,倒是与身上的书生气搭配适宜。 他开了门,眼里微微喜色,唇上浮起难得的浅笑。待合上门,将桌前的小炭炉子往她的那边挪动了几许:“夜里冷,以后不要送来了,我自留一碗在这里温着就行。” 胡媚心不言,撸了一点袖子,露出半截手腕,从小盅里倒出热腾腾的汤,注在碗里,端起给他,知他偷偷咽了口水,也不看他的眼神回道:“这还是现熬的好,公子若是受了风寒,这么多病人可怎么办呢。何况我送去给大人与各位差役,也是顺道的。” 他接过碗,指尖无意与她的手指触碰,立时有些尴尬了。面上的红在幽暗里,看不来。 也许是汤暖热的缘故,喝下半碗,他只觉得身上热了起来,面上也是。至今仍然不敢直视她的眼,总觉那丹凤的眸子里有一双利爪,会将自己的魂儿抓了去。 她见桌上凌乱不堪,便顺手收拾散着的药材与纸张。见那几味药材排在那里,皆用刀划开了,还有咬痕。便问道:“这几味药材,有什么不妥么?杨大人悄悄告诉我,许多药材被换成了次等的。” 这样重要的事,轻易不能外传。为何会悄悄告诉她?他这般想着,才看向胡媚心。 “大人告诉你的?” 她点点头,嫣然一笑,“我晚些送洗好的衣裳过去见他们在说,就多嘴问了两句。大人不让外说。我想着,凡是你看过的药材,怎么会有假呢?纵然有,也该早就察觉了才是。” 第301章 白腾曦还未从方才的惊愕或许是不自觉的醋妒里回味过来,才发现撞入眼里的人儿,肌肤之上如同涂了胭脂水般,厚重的棉衣也未能削减她柔媚的身段,裹着布巾的发髻弯曲如蛇儿扭成一副娇媚样子,他看在眼里只觉得是别样的风情。 西京一舞,她倾城眼眸,令自己仓皇而逃。这女子如鬼魅一般,不可言说。几番巧合之下,帮助了几次。 早时候因救了人不知得罪了谁,差点命丧他手谁知这眼前的女子是个黑白皆熟悉的。又一路跟着到了这里。 这般分神想起过往,待她轻唤自己,投来一抹绯色的笑。 “嗯,看过的都是真的。每次送来的药材,也只检查杨大人送来的。奇怪的是,那些假的的药材多是劣质,并不致死,只是药效不佳。” 她伸出右手手来,微微兰花指尖将左耳边的碎发拨动到耳后,低眉不看他,唇上未点胭脂,却红润得很,略显丰腴。 “那也是药商们无德,弄了这些,拿病人的生死不当作一回事” 他仍旧不看她,却在她拨动头发的这个动作里急促了呼吸。 “姑娘不知道,药材利薄,好点的与次一点的,利润并不高。倒是假的才真是利厚。杨大人亲自在这里照管病人,怎的这样次的药混了假药送来,不符合常理。” 胡媚心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在他不敢直视自己的间隙里瞥过他的下半身,软了声音道:“公子不晓得,如今这些药材可是一钱之价,贵比黄金。从前去红袖招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们可都将银子钱省了囤积药材去了。“ 他面上闪过不悦,其实并不希望她提起这些。 “一直未问姑娘为何从遥远的西京到了苏城?” 胡媚心仿佛勾起了极为难过的往事,闪了泪花道:“本来一个侠客替我交了银子,我才从东家哪里出来。谁曾想,到了江南却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我不过风尘女子,安定的日子里,他又觉得‘一双玉臂千人枕`’对不住他的身份了。我无处可去,又逢红袖招的金玉姑姑来寻,也就去了。” 话至如此,已是梨花带雨。 “姑娘武艺高强,若愿意,只怕还有其他选择。” “公子是想说我自甘堕落?”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质疑和责怪。 “姑娘误会了,我不会说话,还请姑娘见谅。” “若我说,我不但是无处可去,更是不知所措不晓得如何好好活着了。再怎么的,无非是替人办事,做些见血的,朝不保夕。两两相比,倒是回去了更能安定。” “杨大人替你赎身,倒是个好人。姑娘与大人?” “大人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不过到底不是公子所想的那样。他只是一介文人,不晓得多少人想他不好呢。我自然跟着,也是报答。” “杨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也是好的归宿。且大人为官清廉,也是值得托付的。” 她听出他话里的酸涩与试探,沉默不语。 “那这些药还能用么?那位女大夫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他收敛了方才的羞涩道:“筛选出次的倒还能用,就看杨大人如何查处了。秦大夫的法子,也是治标,无法清除根本。听她所言,是打算去病灾的发源地查探明白才好再次拟订药方。” “贪官横行,连点药材也折腾了这些麻烦。朝廷巴巴的派遣了个小女子来,没成想也是无招。“ 白腾曦给她倒了一盏温热的茶道:“她虽没根治之策,但是据我观察其医术不在我之下,北漠的巫医术都用上了,小小年纪当真是天纵奇才。” “才几天呢,你就能下这个定论了?公子也不要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二十真心敬佩。取药配置药方调整,乃至于清理创口,像是行医数十年的。” 胡媚心更是不解:“何以见得?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姑娘不晓得也是正常的,医术的高低,其实极考研行医的数量比如外伤清理虽然可以学可练,可是得往多少病人身上动了刀子,才能做到不差分毫。” 胡媚心到底在江湖飘荡多年,当即起了疑心大家女如何过早成熟,眼里也是干净的。那大夫虽然也是有些稚气,可是女子自来的直觉,倒让她莫名的不安了。 他见说了这么多话,也担心她睡得不好,便送她回去。 梭罗村与梭罗镇同名,耕地极多,收成好,又逢百年前的一位大善人修建的水利系统。村子人口日益旺盛,竟然有数百人之多。更比镇上的人还富裕些,行商们也愿意远远的来做生意。 富裕只是这里繁华的一个表象,人们往来不绝更因为这里自古以来的名气。便是伫立在村头的远远深入山路的数十座贞节牌坊。 白头的老者便是这村的村长管事,看着颇受人敬重。 光洁如新的贞节牌坊后头的山后,是隐约泛着阴森黑色的塔,燃烧着黑烟。将山上的天熏黑了。 那老者自报家门之后,徐徐介绍起那些贞节牌坊,满面自豪,眼里因着这样的自豪透着自负与满足,仿佛极有面子一般。他大概不曾度读过什么书,絮絮叨叨的说起哪家哪家的老妇人又请了贞节牌坊,朝廷该批准了。 路过的人听得这般,一些低了头面有愧色,仿佛自家祖上没有这么一座牌坊如丢了上下八辈子的面子一般。可这贞节牌坊,需得孀居了二十年的妇人才能由村子里向县衙去申报。自家老父尚在的,看向祖母,老父不在的,便有贪婪的眼光扫向这个家可怜的女人们。 秦韵看着一个尚算年轻的男子看着身侧的父亲目中竟有冷冷杀意,不免脊背一凉。数十贞节牌坊,如何来的?又听人絮絮叨叨说起,谁家赏赐的银子还有多少没花完呢。 一排森森的牙,透着贪婪的光。 蒙龑请那村长不必照管,他们只四处看看。 第302章 村里老人孩子多,却没怎么看到女人,冬季虽冷,孩子却是贪玩的性格。却都是男孩子,未见女孩。 秦韵见几个孩子玩闹的开心,蹲下去从怀里取出几颗润喉的冰糖分给他们。里头一个莫约六十岁的妇人见了,叉着腰扭了出来。 秦韵见她麻衣深青却照着大红的夹袄,耳朵上一对变形的金耳环,油腻腻的手上发黑的银戒指几枚,花白的发缠着上料的抹额,虽是笑吟吟的却透着难看的桀骜之色。 吵嚷着道:“拿了人家的糖,可谢过了没有。” 几个孩子一拥上去唤她奶奶。她抬头从下至上又从之下的打量了秦韵一阵道;“这位小相公从哪里来的,可要留下吃饭。” 秦韵未将这一场不舒服发泄出来,道:“谢谢老夫人,我们吃过了。” “不妨事不妨事,这几日我家媳妇就要生了,到时候摆酒可要来的。我是这村子里的老人了,不比外头来的媳妇们,土生土长的。谁不知道村里最有威望了。” 秦韵尴尬一笑:“是。”却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那里头的妇人听她这边见客,挺着肚子过来请她:“婆婆,汤炖好了,您去尝尝。” 那妇人面色有些变了,又请他们二人在外头挡风的三架楼里坐。请他们吃茶,二人一路走的累了也去坐了。到底男子入女人家在这里许是不好那女人挺着极大的肚子,将烧热的水注入茶壶里,颤巍巍的走过来。蒙龑与秦韵忙接了过来,秦韵见她肚子略大,面上的蝴蝶斑颜色极深。 “大姐这是快生了吧,这般辛苦,就不要管我们了,我们自己来就是。” 那妇人并无太多喜色,疲倦道;“无事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秦韵看见她手上的茧子,是常年织布磨出来的。又见她左边头发上缠绕着南疆安胎的辫子,红丝线编织麻花绕蛇辫。 “大姐是南疆人么?” 那女人愣了一下,微微点头。 “公子说的不错,奴家是南疆人。到这里已经十一年了。” 里头的老妇人唤道:“这汤正好补一补胎儿,你还不来是要我请你么?” 秦韵见她面色突然铁青,又恶心,便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我是大夫,不如给你看看。” 那女子听得她是大夫,便唤来小孩子道:“你去给奶奶说,有大夫给我瞧瞧脉象,一会子就来。” 那男孩稚气可爱道:“好,娘亲,我马上去给奶奶说。” 秦韵等她坐下,将手指按压在她的手腕上。脉搏有劲,雄厚的跳动撞击着皮肤。明显能感觉到与她心脏律动不同的另外的微弱节奏,那节奏并行着,差异只有一点点。她的肚子又尖又圆,比普通同月的孕妇更大。 蒙龑见她莫名的生出喜色,某种是恬然的欢愉。“怎么这么高兴?” 秦韵看他一眼,又对着眼前的妇人道:“恭喜你,孩子很健康呢。脉象上看,是对双胞胎呢。不知你或是你丈夫的亲族是否也有生过双胞胎的,如果是有,便不会有错。” 蒙龑也道:“恭喜夫人。” 那妇人面色并不开心,反而堆积了许多愁苦:“我娘家的小姨与姑姑,太姑姑都是生的龙凤胎。大夫说的没错,观音娘娘赐的签也是金童玉女。” 秦韵见她难过,却不知为何,正想问一问,却被那进屋去的老妇人打段了。只见她端着一碗乌黑的碗走来,念念有词:“这多难得才得了,可不能错了时辰,你快喝了,对我孙儿有的是好处。” 才放下碗,对秦韵与蒙龑道歉道:“二位别见怪,这新鲜的灵物难得,是最养胎儿的,不能错了时候。” 蒙龑答了一句:“无妨,老夫人,是我们叨扰了。” 那妇人不情愿的端了碗,胃里泛起恶心,酸从胃里翻,差点就要吐了出来。那碗里的肉,红扑扑带着黑色,发出别样的甜香味儿。汤汁不知加了什么,上头飘着一层油。 新鲜的?秦韵骤然受了惊吓,才明白这碗里的竟然是紫河车。若是新鲜的,便是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胞衣。便是吃人了,有人迷信与胎盘能令人青春常驻,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成了补胎的药物,且她方才自去吃了一遭,真真是。 她再看向那个老妇人,只觉得原本尚算慈眉善目的老人,竟然变得青面獠牙一般,牙上的白,泛着阴寒的光。 等她喝完了,那老妇人才端了碗回去,远远看着她将碗抬起舔舐了几下。 秦韵眉头紧锁,见她那样恶心,又心疼她怀着孩子不宜情绪过于激动。 于是将怀里没吃完的陈皮丸子给她一颗道:“这酸酸涩涩的能压一压腥味儿,孕妇也是可以吃的。夫人吃一颗,且压一压。” 那妇人接了放入嘴里用力的嚼着,喝了一大口茶水。秦韵看着杯子上的油光,想着那汤汁的味儿与油腻腻的光泽,却不愿意再饮一口了。 秦韵这才问道:“没见你家丈夫在呢,冬天土地里怕没有什么活吧孩子这般月份该陪着你才是。” 那妇人听得丈夫二字,才稍微缓和的颜色,微微柔声道:“村里让去修缮百子塔了,晚些时辰才回来。天色将晚,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备了饭食,二位先生不妨留下用饭才是,也是答谢大夫替我检查胎像。” 蒙龑这时才拒绝道:“多谢夫人好意,晚些约了友人见面,这次便不叨扰了。” 秦韵也接了话道:“是啊,何况这个月份了,不要操劳才是。好生养着,看着或许就是这几天了呢。” 她与她相视一笑,才又问道:“方才老夫人说是新鲜的,是药商哪里买的么?” 她愣了愣道:“这是这里的规矩,哪家生了孩子,要留着给另外生育怀孕的妇人,若是没有就晒干了研磨成丸子,生孩子保胎时用。” “原来如此。”她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夫人,我记得凡村落娶妻大多是邻村说项,今天我见村中媳妇子们,倒都像是远地嫁入的,这般回娘家岂不是不方便。” 第303章 那妇人竟然未觉得受了冒犯,只道:“老一辈的都是邻村的,从我们这辈最大的就不是了,都是从外头娶的进村子哪些牌坊,好多都是我们这些外人呢。” 秦韵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难道是防止改嫁,为了守贞更加稳固,可是如何也说不通啊。复问她道:“这却又是为何?” 那妇人倒有些难堪了,话语也严厉了些:“娘家近些,有什么还能改嫁或是回去,外来的也只有守着了。这里全靠男人们做事,过了五十身体就下去了。” 男人的罪过与村子的私欲,远远的娶回这些女子,好听的说法是为了长久,不好听的说法,是这个地方临近的女人们不好控制。 秦韵对她竟然有些心疼,可到底是正事要紧:“对了夫人,有件事要向你打听打听,这里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吗,比如特定的要吃些什么特产,或是菜蔬草药之类的。” 她仔细想了道:“并无什么特别的,好些也都卖到外面去。草药菜蔬,男人们都往外采办,我们这里倒是长了极好的米,可也不算什么风俗。” “哦,原是如此。那用的水源可是同一个。” “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有水井呢,都是各家吃各家的。” 她静默了会子,才提心道:“也不完全没有,这里有神仙草汤,每年过年都会由村长与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熬制一锅汤,每家分去呢。偶尔有外来的贵客,也会摆上去。” 秦韵疑惑不解:“神仙草汤?是什么草呢?” 那妇人瞥见四下无人,她那婆婆吃了那汤想必是要去睡一会子的,何况又是人尽皆知的,便合盘说了道:“便是用山里绿盐抹了风干的,年头越久越好。便是这里的风俗了,就是方才婆婆端来的,放置十年也就是了。” 她未明说,却悄悄指了指方才碗的那里,画了一个圈。秦韵没想到,竟然是紫河车。 “可是夫人,这村子人虽然多,哪里去存这些个,这么多,也不合常理啊。怎么会有这样的风俗?” 她叹气道:“大夫不知,这不是什么旧俗。乃是这个村子里靠着男人们起来了后,才有的。 原是祠堂里哪位捐赠了许多钱财兴修水利的善人引发的村子富裕了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各自悄悄娶了几房妾,孩子没有一年一年增多,就闹着吃这个,也就留下这些了。 那善人留下的示意,也在村里这么些年一一继承了下来。” 秦韵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按夫人说的,这紫河车增多也是先有许多孩子才是,怎么会是孩子不曾增多?岂不是说不通。” “这里是男人家立起来的天,有了男孩子,才算是有了孩子,女儿是不算的。我们这些媳妇子们,生的是个男娃还好,若是女儿。”她未曾说完,便伸手抚摸了肚子道:“我前三胎里头,都有女儿,如今也没有了。” 秦韵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女儿家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什么没有不妥,女儿家有什么用。传宗接代自然是男子,何况没有儿子这家业传给谁去,挣得家业又给谁享受去。” 那老妇人仿佛是睡醒了,端着另外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过来了。 蒙龑虽是男子,此刻却是羞愧难当不言语。 秦韵不免四下看了看旧的牛栏与草灰涂抹的房子,破旧的茶碗与满地跑的两只鸡。或许是还有很多田地要传下去也未可知。这么盼着儿子,莫不是家里有皇位需要继承。 “您说的是,不过没有女子,到底也没有男子不是。” 那老妇人面上泛着红光,神色桀骜道:“我们村有钱有地,多的是外头的女人想嫁过来。”她看着她二人,说教道:“小伙子,有机会你就留下,在我们村里种几年地,一定能娶上媳妇,再养几头猪,日子别提多好了。” “您说的是,我们还有些事要去村长哪里。”她起身行礼道:“不如就先告辞了。” 村长,那老妇人愣了一愣,又道:“他的祖母可是和我们家祖上联过宗的,说句端的,得喊一声堂嫂子。他脾气不好,若是为难你,你只管来和我说,这个村里我说话还是管用的。” 秦韵尴尬一笑,蒙龑也起身道谢告辞。秦韵于转角处看了那年轻妇人一眼,却不知哪里不妥,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呵气成冰的季节里,一路少有行人。 蒙龑问她道:我们接下来,先查水源,还是先查作物? 秦韵摇摇头道:还有一些疑点没有解开,再等等,咱们访明白了,再去查个清楚。原来繁华富庶的地方,也会有这般丑恶的面貌啊。 村前隐隐在青山后的黑色塔仍旧是青烟许许,让人看了都觉得不舒服。那一座座的贞节牌坊白的与这黑的对立着,阴森不已。 二人躲开看守的增添柴火的看守人,想一探究竟。 蒙龑见多识广,一眼便知道那添加的柴火虽然才几枚,却不是普通的炭。而是辟邪白槐木,因燃烧成炭后黑色的炭上会有丝丝白均匀分布。再看这塔,又像是八卦之阵,又不像是。 “蒙大哥,这塔好生奇怪?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巫塔,江南也常有,不过通常是用来祈福的。可是这里一无祭品,二无祭坛,三无灵帆。又不像是祈福的。” 而后,后头有老妇人提着一个竹篮过来。那竹篮遮蔽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加入柴火的老人见她来了,从一旁的屋子里提出一桶黑色的东西来。接过篮子,一把把里面的东西安进去泡着。 老妇人面色铁青,毫无表情。 “程大嫂子,这是你家第几个了?” “第几个?第四个喽,媳妇不顶用,生不出男娃。这胎死活不放手,还是乘着她昏倒了,才丢到开水里溺了,我这手也烫了。” “老三媳妇也是,胎胎都是女娃。明年再没有男娃子,你家得盘算盘算买个妾回来了。你看村长儿子家,第四个妾了,八个男娃子了。” 第304章 老妇人就一旁的石凳子坐下了:“谁说不是呢?若不着这几年土地收成不好,还要这媳妇下地,一早该休了。” 秦韵躲在暗处,听得触目惊心。 那老头子继续道:“胞衣给送去挂着没,村长今年说了,可是赏二十两银子呢。拿了银子联系外头的牙头,好在给老三取一个小的不是。” “哎,过了今年再说。老三媳妇到底也给家里挣下百两银子了,今年生不出男娃子再打算也不迟。” 那老头子看了看黑色的桶,拿一把叉子将那团布穿了,放置到那黑色的塔里,火焰骤然升高。黑色的烟,直逼云天。 秦韵见状,也知那布里包裹着什么了。她仿佛听到了这一座座的塔里飘出来的,一阵阵的婴儿哭声,搅和的她头疼。 “蒙大哥,你有没有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话才说完,她便晕倒了过去。 蒙龑将她带到村子里安排的一处房子里,夜色里那黑的塔和白的牌坊对立着,像两排墓碑。 秦韵做了一个梦。 蛇母的影子,透着光辉。她在梦里踏着一片海,自己的影子也成了蛇母。 她唤道:“女娲娘娘。” 而后才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是她母亲穿的那身朝服,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而后有一道漩涡,将她拖入深渊。那是佛经里的十方地狱,火焰铁人猛兽滚烫的岩浆。 而又自言自语道:“我双手也是满是血液的,一定会遇到那些故人吧。” 而女娲的影子又出现了,这次是正面看她,她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感觉有温暖的光照耀着自己,而女娲开口道:“皇者,便是万民的母亲。神者,是万物的母亲。” 说完这话,那光芒就消失了。而后她看着白日见到的塔,里面爬出了许多婴儿,源源不断的爬过来抓住她的衣服,几乎要将她扯坏了。而她却没有恐惧的情绪,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开始抱着第一个孩子,而又又是第二个。 那白日的贞节牌坊出现了,倒在塔上,这些孩子被吸附回去。火焰越来越大,她听到无止境的哭声,心里滴血一般的难受。 那焰火之后,是无数女人,鬼魅状的被焰火燃烧着,此处是地狱无疑了。而那火又向她侵袭而来,她感觉到灼热和刺痛,从梦中惊醒。 一身的汗水,头发也湿透了。 蒙龑拧了一把热帕子给她擦去汗珠:“做噩梦了?没事吧。” 泪从双目滑落,不是恐惧是悲悯。她突然抱住他,寻求一点心里的安慰。 “怎么了?” “我觉得冷,蒙大哥。那些牌坊,真是让人心寒啊。”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待我们查清楚了病原的事,我会向朝廷请旨废除陋习。” 她点点头,心里已然起了杀机。如若全靠着朝廷,朝廷能管辖多少呢。 村长派人送来了汤药,蒙龑接了汤碗,欲喂她。而汤药里止不住的腥味传来,她便闻出了那里头是什么,当即吐了。 打翻了的汤碗滋滋洒在地上,一点药渣浮在水上。蒙龑起身收拾,却在残留的药渣上察觉到不对劲。 秦韵亦起身查看,那药渣上仿佛是虫子的碎片,准确来说是蛊虫的碎片。她正要伸手去查看,被他拦住。 “韵儿,别动,这是蛊虫。” 她取下一支束发的簪子拨动了下:“这是燔蓖?可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也只在古书上见过,是依附于尸体的一种虫,由人生前的怨气结成,只在战场上死人极多的地方才有。这几样碎片合起来,正是虫子的样子呢。” 蒙龑亦言:“此物依附于死肉,不轻易形成。韵儿,这东西可有什么害处?” “不知道,那书上未曾提起。这汤药分明是紫河车,咱们去问问村长。” 那村长一听以为犯下了什么罪,当即告罪。 “这可是好东西,陈年的。也是想着这位小先生晕了才让人特地煮了来补,并不知有什么坏的,若说有虫,这好东西本就是连着虫子煮的。没有这虫,也没有奇效,若是冒犯了两位还请恕罪才是。” 蒙龑虚扶了一把道:“老人家,您多虑了。我们无事,并无责怪您的意思。方才是我手滑,才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您是好意又怎会责怪。老先生方才说这是好东西,那必然是极为珍贵的,怎么贸然给我们这些外人用了呢?” “您有所不知啊,这里的药材植株粮食,全靠四处行商走动。有那身子不好的,我们也是一尽地主之谊将好的东西全给客人试试,便是我们自己也是难得才吃上一二的。” 秦韵复问道:“老先生,这东西是怎么制成的?我是大夫,也见用此药治病的,可是重来未见过长了虫的。” “也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法子,腌制了盐和后山的泥土悬挂个二三十年的也就成了。” 原来如此,秦韵正想问什么,一时头晕几乎又晕过去了 村长连忙告辞。 她哪里是晕倒,只是觉得其中有诈。 “蒙大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村子太过诡异了,咋们这几日行走,这村子的富裕真是不同寻常。穷的人家也是富裕的,这村长和几位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连一方拐杖都是黄花梨的。那村长家竟然摆设了一方芙蓉石雕刻的鼎,价值不菲。” “你说的不错,此处就算生意做得再好,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进项。而且,最初染病的人,都是从这里出去的,这里的人却安好。咱们查访了这里的水源植物,并没有异常。这蛊虫倒是奇怪?得好生查查是否有蹊跷。” 于是二人当即决定,暗中查访那些陈年的紫河车所在之处。若如秦韵所料,那蛊虫依附的只怕真是老肉了。 秦韵从衣裳里取出几样种子似的东西,用力一碾压成了碎末。又混合了在一起,用火石点了,后又在二人穴位上扎了一下。 趁着白日的功夫,二人借故寻找药材,往村子里四处逛着,却无异常。 第305章 蒙龑却发现那塔很不同寻常,守着的人不是之前的那个,且日夜皆有看守。看守之间,别样严谨。 而后有人来,并未四顾。仔细看那人,衣着绸缎,手戴玉石,眉目虽丑,却透着生意人惯有的狡黠。 那绿色的绸缎身子油腻的,如夏季的蟑螂。 “老李,有三年的乌金肉寻两张来,要带伢的。” “少东家,且等一等,我给这塔填上就去。最近这乌金肉可贵着呢,总也补不上。这三年以上的,可没多少少喽。” “你个老李头,倒算起这个来。别说补上,现在也走得少不是,不就江南那些个人用着。也不知怎的,远处的能卖出价的竟然都卖不出了。也等过了这一阵,戒严停了才是。” “贵人不买和这戒严有甚关系?皇帝老子还能管着人家进补。” “这我怎知道,莫说我不知道,就是那些中间的,也没弄明白呢。你快填好了,下去采两个是正经。” 老李头诺诺倒是,进了一旁的小瓦房子,不一会子端了一个锦盒来。 “梅姑说老的的确是少,让问问东家可否将那新的替一替。” “这老婆子,咱做生意多少年了可没有这规矩。你叫她去我那里一趟,我算算数儿,不行陈的就一时停了。” 说罢,拂袖走了。那老李头的了几钱赏,乐滋滋的又进去了。不一会子,里头一个巍峨老妇走出。老李头陪着笑脸送她几步。 “梅姑奶奶,再过一年这新的牌坊便刻您的名字了。少东家脾气冲些,您到底忍一忍,等牌坊下来了,一入宗祠,他见了您还不得拜上一拜。” “这话说的,还没成的事呢。到底是少东家,还不得我拜他。” 二人见他们走远,忙疾步遛入。 “蒙大哥,你看看这里可有什么机关?那人快回来了,我让他睡一觉。” 蒙龑四下查看,果然有识出一处入口。 二人顺着狭窄地窖进去,穿一处石砖头的拱门过道,便闻到一股子异香。 再往里走,则是两边石槽,墙上刻出一道引油槽,越三十寸撵一条灯芯,各挂木牌,自一直廿。每个石槽之下铺炭火,石灰,中槽一层层大块的盐上面一层层悬挂如蝙蝠的,便是方才所言乌金肉。有献血草茉的气味,颜色也由一到廿变得越来越深,中间许多石槽全是空的,而后至廿处,才稀疏挂了几张。仔细查看,才看清黑压压的一层,便是传说由怨而起得蛊虫。 “韵儿,这些是?” “紫河车。” 蒙龑只觉得几分寒意侵袭而来,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二人复回去到最初的进来的地方,壁挂之上账本林立。全记录了这些紫河车的来往,领取数目及年份。更有一本奇特的药方。 蒙龑看过账本上的数目,一时严肃。 “光是一年之间,所取的三年内的紫河车竟然有五百左右?这些东西,究竟哪里来的?” 秦韵草草翻阅了药方,道:“这些东西制成很难,按照这书上的说法,必须得以此处特有的献血草,香炉碳灰,紫竹烧盐涂抹熏制。且必须是新鲜的,这就意味着,这些东西只怕是才落下便制成送来这里了。这里不是熏制的地方,只怕咱们还需要去别处查查。” 她正想将账目之物收起,却被他拦住。 “证据遗失,必定打草惊蛇。” “好,我不动这些。咱们且回去,告别那村长,再走。做戏做全套,也免得他疑心。” 离开那里,她又仿佛听到婴儿的哭啼声。回首看那乌黑的塔,莫名压抑。 “蒙大哥,你觉得瘟疫的症状,像不像人被火灼伤的症状啊?” 蒙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么说,的确很像。” 第二日村长亲自送他们离开,又赠送了两支盒子,道是本村的特产,有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功效,秦韵路上打开,果然是紫河车制的药丸。 午时之后,天上微有阳光。秦韵还是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一直恶心。 蒙龑将水递给她:“还在难受?不如休息一会儿。” 她摇摇头,额头前的青丝贴在苍白的脸上。 “蒙大哥,我觉得很不安。不确定这事和瘟疫有没有关系,总觉得背后还有什么咱们不好估计的事。” “无妨,咱们一件一件的过。你查看了四处的水源,药材,植物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没有,没有特殊能解毒的,也没有特殊能治病的。若说这里人为什么都安全无病,我也着实想不明白。若说是与这紫河车有关?这里人无事,反倒是可疑了。且那病症,不是毒术。” “韵儿,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他们要将这东西与我们?” “不知,若说是招待?也不合理。若说是赠予,也太大方了。” 蒙龑将盒子里的丸子取出丢到火里:“我的文书只写了是江南所指派,你看他轻车熟路的言语招待,便可知擅于与官场打交道的。如此也说的通了。” 秦韵复问:“可是,按你说的,拿这东西招待我们,倒是厚礼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查了最初从这里出去染病的人,可说非富即贵。为什么会聚集在这小小的村落?又为什么突然病了,传染开去?” 秦韵蹙眉深思:“若是真和这东西有关,今日咱们查看到的账目,已经说明这东西存在很有年头了,为何会在这样的时候,才引起瘟疫?这岂不是说不通?疑点太多,我一时想不明白。” “无妨,晚些我命人去寻上次哪个奇女子。或许能解惑一二也不一定?” 秦韵突然想起最初拿到的药丸子,有辟邪之木,也存了疑惑。又因她时常听见婴儿啼哭,不免心魔骤起。 “蒙大哥,你说的是毛毅?” “那小姑娘有几分真本事的,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那我们接下来往那里查访呢?” “你不是说要制成这东西,需得此处特产之物?晚些我们得了此处的地图,就知晓最合适的位置在哪里。届时再过去,村子里的人这般轻车熟路,只怕与江南地方官员有所联系,得让他们放心。” 谜底未揭,她心底总是压抑。又未在面上露出半分,只是眼神比往日迟疑黯淡了点点。 第306章 “韵儿?” “嗯?” “我总觉得你仿佛有什么心事?” 她心中一愣,却不敢表现在面上。只嘟囔:“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不必骗我,我能感觉到你不开心,沉重,甚至是阴郁。”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认识你非一日,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是么?” “总有种认识了很久的感觉,就当故人相见,久别重逢。” 秦韵不言语,只发呆的看着远方。 “韵儿,你真不像二八女子,倒像是和我一般年岁似的。以后,你会不会觉得蒙大哥年纪太大,与你不般配。” 这话如冰锥一般扎到她心底,突然红了眼眶。这个帝国最有权势之一的大将军,长公主之字,皇亲国戚,此刻如孩童般,发出不自信的言语。 “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忧?我还没担心你身份高贵,姬妾无数,要是那天看上哪家高门贵女,你倒是担心起我来。” 蒙龑看着她,想从她的眼中读出波澜:“你不在乎的太多,我便不知你真正在乎什么了?权势财富你无兴趣,身份地位世俗偏见,也仿佛不能撼动你。便是我身边这么些夫人姬妾,我也感觉不到你的嫉妒。本将军,从未如此不自信。隐约觉得,你就像一场梦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醒过来,寻不见你。” “不会的,我怎么会觉得你我不般配呢?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你我相知默契,已经是难得了,何必再求其它?反正我是不求的,什么长相厮守,明媒正娶,白头偕老,我真没想过,也不在乎。你最好也是这般想,否则咱们相处,只怕会很沉重。” “为什么?你我既然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不去想长久?你仿佛连醋妒都没有,我真真看不透你。” 秦韵笑了一下,又觉有几分无奈:“蒙大哥,且不说我是大夫,医道所知。试问天下英豪,谁不是姬妾成群?美人思慕英雄,也是常有的。嫉妒二字,也得她们值得我嫉妒才是。我唯一在乎的,不过是你我之间难得的相知。” “人人都盼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竟然一点都不渴求么?” 她摇摇头,自己身不由己,哪里能奢求太多:“蒙大哥,我不知道。我唯一可知的是,情不知何时而起,也知现实与事实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有时候我会觉得愧疚,因我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他不知她说的,是她隐藏起的困局。但是此刻,他是懂得她的。不追究因果,不追究前尘往事,便是此刻她的心境,他懂得。因懂得所以愿包容。 这么一朵仙姝奇人,早就超脱了常人的约束。这般,倒是自由。但是身为男人所有的尊严与他的强势,总想为她做点什么?可锦衣华服,她不看重,珠宝美玉,不过尔尔。唯一颗真心,唯一对等的灵魂的对视,才让她稍微瞩目。仿佛是一朵抓不住的云彩,令人患得患失。 他直觉之中,是不可长久的拥有。或者说,拥有二字太过难得。眼前的人,如酒,如冰,令人上瘾。他又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点陌生的隔阂,无论他如何努力都难以逾越。 纯粹的,心动。 他与她四目相对,忽而一把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 “韵儿,在你之前,我或许对别人动过心,自遇见你,至我来日身死,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心动。” 她心里不是不感动,也明白此刻他的话发自肺腑。她亦紧紧的环抱着他,用身体的温度,安慰彼此之间的情。 “可我却不敢这么说,蒙大哥,我这个人,终究最爱自由,最厌恶束缚。或许有朝一日,真真会离你而去。这对你不公平,我的意思是,我此刻虽然是真心喜欢你,但是。”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止住她的话:“我喜欢你,就愿意。你若离开我,我便去寻你,你若不愿意见我,我便不打扰你。你若不爱我也无妨,我此生爱你便是。若那一日你想起我,万水千山,翻山越岭也去找你。” “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他轻轻撩开她的头发,落下一枚吻在她额头:“感情不是值得与否,而是是否愿意。若是一味计较值得二字,便是交易了。我们以后不必在谈论这样的事,如今你明白我的心,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时二人赶路到了一处交接点,仔细研究了四下地形,果然寻到一处隐蔽山谷,四方正是那炼制紫河车所需要的生物。 离船所在亦近,便复安排其他人交接查访。只得推却第二日才深入山中。 带回来的药丸,当即被人取了试炼,企图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半日,便有人将此处地势地貌及生长植物的地图绘制出来。娑罗村至南一百里处,正是几样要物中和之地。只是山路崎岖,生有毒瘴,少有人行。二人取了防毒的蚕丝与穿山甲骨头烧磨混了白竹灰炭的面罩,往南而去。 冬季本就萧条,万木皆枯。而这处地方却是四季常青的树林,更有多种叫不出名字的树,不像是自然长成。 蒙龑停下了马,下去仔细辨别着一颗身材较小,却仿佛是按着什么规律排布着的黑干深叶的树。 “蒙大哥,怎么了?” “我们一路行来,这树是十丈一树。”见她不解,又道:“这是南诏以南,才有的蜘蛛瘴,气味和香樟很像,但是有毒,呆久了会全身发红陷入昏迷。正常的树,有十丈之高。或许是挪动了地方,才会这样矮小。” 秦韵仔细查看了周遭,的确如他所言:“既然不是这里的树,又错落有致的种着。想必是有人刻意为之了。因着瘴毒横行,谁又愿来这里。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又是谁弄的?” 蒙龑抽出剑来,灌足了内力在剑锋之上,横劈一道,那矮小的树豁然倒下。 “十年?” “你说什么十年呢?” “韵儿,一路而来的树,都差不多大小。这树年轮十圈,种下有十年的光景了。我们去前面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07章 二人往前跃去,马蹄渐起枯草。 行至一处岔路口,他又仔细算了树木的分布。往少有瘴气的一条路行去。 远处有一人影,踉跄行来。见有人,忙往两处躲。慌乱之间,跌倒在树侧。 秦韵救人心切,丢下马匹一跃而去。那女子面上有伤,裙上有血,衣衫破烂,却能见其轮廓五官,尚算清丽。 “别打我,再不跑了,再不敢跑了。” 秦韵见她抱头瑟缩,衣衫单薄得很,忙解下身上厚实的外裳,给她披上。她如惊恐的兽一般,眼里全是恐惧。 她解开黑色的面具:“你别怕,我不打你。我是外面来的大夫,偶然路过这里的。不是坏人。” 那女子听得这般,忙跪下给她磕头:“求求大夫带我出去,他们找到我会杀了我的。” 蒙龑取了兑了奶的水囊来,秦韵接了,递给她:“你别怕,我们带你出去。你先喝点这个,你身子很差。” 那女子大口大口的灌下牛乳,半响缓过来道:“求你,现在带我出去好不好,他们会追上来的。” “好,你别着急,我们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秦韵以身子靠近她,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来着与人的信任与力量。脉搏虚弱,面色苍白,体力严重透支,除此之外,分明是产后的症状。 “姑娘,你,刚生了孩子?” 那女子摇头,而后又点头如捣蒜:“他们拿走孩子了,还有其他姐妹。我们不行了,要被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他们来接人,我跑了出来。有几个已经被打死了,有几个生了孩子没活成。只有我逃出来了,只有我。” 蒙龑最先听出这里头的事故,愤怒的气氛直冒出阵阵寒意。 秦韵继续安慰她,又将一枚药丸子喂她:“你别急,这出去,就是瘴林,你身体太弱,只怕受不了。蒙大哥,我们先安置好她,你看?” 话才说完,有人带着两条大狼狗冲了过来,手持刀刃。那女子见了狗和人,更畏惧了,话也说不出。 来人见了二人:“你们那里来的,少管闲事,给我滚。”那狗一直狂吠,蒙龑看了两只狗,狗立时瑟缩了下,不在叫唤,呜咽了两声,退了几步。 “你们是这姑娘什么人?” 二人相对一看:“嗨,真有不要命的。那是我们兄弟的媳妇,失心疯跑了出来。我们来寻她回去。” 秦韵起身愤怒道:“媳妇,追媳妇回去要带狗和刀的,要这般凶神恶煞的?这女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嘿,你这人,惹急了夜夜今天你可走不出这树林。” 另一个则看着她,邪恶笑道:“别,哥哥。国色天香的姑娘咱们见多了,这细皮嫩肉的兔儿爷,咱们还没试过。不如带回去,也给弟兄哥哥们尝尝鲜。” 话才说完,这人便被一掌击倒在地,筋脉俱断,口吐鲜血而亡。旁边的人目瞪口呆,未及反应以备一招折断了双腿,跪倒在地。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秦韵在一侧,未及去管那人的诺诺求饶。只照顾这女子。 “这姑娘哪里来的?”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是外头送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她在这里困了多久?还有多少人被困在这里?” 那人稍微一慢,已经被折了琵琶骨。 “两年,两年。如今大概还有一二百女子在这里,小的只是看守,不管这些的。” “你们关着这些女子做什么?凡你知道的,全数说来,否则。” “小的实在不知道什么,闫姑姑说她生不了,远远的卖出去。她跑了我们才出来追的,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你们要这些女子生孩子,生不了了又卖出去。孩子呢?这些女人又是哪里来的。” “大爷饶了小的,小的说。男孩和胞衣有人买便送去村里,女人若不行了,便发卖到籍方里去。” 秦韵站起来,又问道:“那生了女儿呢?” “小的不知,许是一把火烧掉了。或者有卖去炖了,小的实在只知道这些了。” 秦韵闭着眼睛,冷笑了一阵,缓步过去:“籍坊,去了,能活几年?我问你,你在这里多久了,这营生,又做了多久?” “小的不过几年,至于多久真是不知。村长,这里最大的是村长。是。” 还未完毕,秦韵已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拔出的一瞬,血液飞溅。 “蒙大哥,那些塔,黑色的烟。你有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 她此刻是幽怨的,眼里是对男人的厌恶与极度的愤怒。蒙龑低头,又将她揽在怀里。 “我们马上去查清楚,将那些女人救出来。与这件事有关的人,谁都逃不过。” 她平复了下口吻,脸上的血迹被他轻轻抹去。 “蒙大哥,这姑娘吓坏了,我们怎么安置她。此去还有许多人,出不了这片毒树林的。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救人,顺道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带她出去,寻你的人。” 蒙龑想了下,的确不知路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困住了多少人,也的确需得派兵救援才是,便从怀里取了一枚篆刻了虎纹的令牌给她:“你一人我有些不放心,你带她出去后找到昨日那个竹亭,有人会接应你的。告诉诸将领,带兵三百,携女医,车架等前来。这女子体力难支,方才这二人奔跑之间十步一瞬,面色无喘,想必离此处不算远。注意安全为上。” 秦韵点点头,将面具扣上。回首望他一眼:“一来一去,安置这姑娘,起码也需要3个时辰。我大概四个时辰到这里,届时到了再令诸军缓行,我自去找你。” “便这般定了,事不宜迟,韵儿。万事小心。” 秦韵答应着,见他策马而去,周围还摆着那两人的尸体。她回首扶起那女子:“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虚弱极了,侧靠在那里,半响才道:“我姓卢,单名一个敏字。” 第308章 秦韵叹了口气,将她扶起,运气于手,贴和其背。让自己的内力运行于全身,调理内息。片刻,面上起了一层微汗,才算让她恢复了些许元气。 卢敏气息恢复了,才问她:“你们是什么人?” 秦韵喝了口水道:“江湖人。你是怎么被卖到这里来的?这里究竟还有多少人,为何外界无人知晓呢?” “我那时候父亲没了,便买了家里的房子葬他。而后去镇里寻叔父,路上不知怎的挨了一棍子,醒来就到这里了,醒了四处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多久。我们被关在同样黑的地方,凡是出去的,都被罩了头,再没有见过。他们长年关押我们,是要我们生子?生了孩子直至生不了了,又被卖出去,这不算惨的,有些年纪小的,人没了,便没了。” 秦韵将衣裳给她穿好,又问:“你们不是被关起来么?怎么你会知道自己被卖出去?” “因着我生的好些,被那领头的看上了,出去了几日。夜里他们醉了,偶然说漏了。” 秦韵不欲再问,将面具给她带上,又将迷药给她嗅了了:“你颠簸不得,我便带你出去。” 树林里妖风阵阵,正气可能压制。她拍了那马儿几下,马顺着来时路奔越而去。自己单薄衣衫,扯了这女子,飞驰而上。 这头蒙龑往狗儿回去的路上追去,未等狗至,便敲晕了。藏在一处树林隐蔽之地。 眼见此处不过数十屋宇,依山而建,并未见异常。往前几步,却听得有人的欢笑声。暗自藏了,见屋子里大火炖者什么菜,又一大盆煮着主食。一看便是数十人之量,细看饭食都是些不堪之物。 只见做饭的人竟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 又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道:“大冬天的,这些个人也少吃些。免得我们兄弟成天做这些个。” “你倒是没良心,舒服的时候怎不这么想了,倒嫌弃她们没力气。罢罢,莫论这个,林哥那里炖了好东西,一会兄弟几个也补补。” 蒙龑藏着等了一会子,仔细算计着此处藏着的人。莫约数刻,又见十几男子前来,搬着吃食往小路前去。忽而为首,不做事的人疑惑问道:“狗大,狗二两弟兄追人去,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多早晚了?” 其中一人回应道:“莫不是路上消遣消遣去了,外头的迷障,跑不远的。” “别他娘的胡诌,你两个去寻寻。你几个且将东西送给那群彘儿。先好生养几日,开了春可有的是生意。” 蒙龑暗随几人前去,又将一应地形山势尽数记下。 而那些所谓口中的彘儿,竟然是关押在石山牢室里的女子,石牢依山而建。上下几层,根本无处可逃。下有凶恶狼狗,十数人看守着。 届时为首的那个并着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团座下,上了一罐子酒。桌上排开酒肉。最中间的一道酒罐子,掀开盖子,一筷下去,夹起一只小小的手。 便是蒙龑这般历尽沙场的,也觉得这场面太令人不适。真想一掌碎了诸人,奈何事件未清,不得不按捺下来。 只听远处声音道:“林哥,这月咱们才制了十张,那边怕是要怪罪。” 那名唤林哥的,将酒往桌上一放,重重的砸起一圈酒花:“这半年,才进来几个彘,往年三五百一拨,咱们也有赚头。这会,连这还能生的都发买了,还不是那边不得力,要是能多送些来,莫说贡给高官贵族,就是皇帝老子要,咱们也有的是手段。” “林哥说的是,那边送不了人来,咱们也没法。不过也正好,去年一个彘,咱们才挣五百银子,里头多的,都给那边挣去了。最近要的急得,三千金也有出的。” “且把最近的风头过了,外头要的多了,咱们再论这些。也得让那边多给兄弟们些酬劳,别他一人在村里呼风唤雨,家财万贯,倒是让咱们苦哈哈的做事。对了,最近生的几个,买主来领了没?” “前儿才接走的,四个男娃子,买家赏了三百银子,已经入了库。两个女娃子送去黑塔烧了,怪可惜的,难得冬天进补,便给哥几个用了。” 听得此话,蒙龑亦确定了心中所想。紫河车事小,里头竟还牵扯了这般人口贩卖的勾当。且里头还不知牵扯了几多达官贵人。一年几百人?大秦的国土上怎么能容下这些东西? 复又撤回去,处理去寻毙命兄弟二人的家伙。 这头秦韵以轻功飞驰而去,比往日更快些。安置好女子,传了令牌,令了诸将领。更悄悄传了一道命令。 正巧遇上策马而来的毛毅,两人交汇于必经之路。秦韵忙拦下她,令众人先行。 见过礼,秦韵便问:“辛苦姑娘跑一趟了,只是这瘟疫实在奇怪,所以他提地请你来看上一看。” 毛毅点点头,耳畔上的风铃,铛铛做响:“蒙将军传书说了个大概,具体的还得去看看才晓得。就怕是修罗怨恨,化怨为毒。我也没见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我和你去,我正有事想问问姑娘。” “客气什么,你只管问便是。” “我总是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可是我没有中毒的迹象,不是幻听。” “把手给我我看看你的掌纹,右手。” 秦韵听她的,将手给她,她看过半响道:“你掌纹里有一道线,命格之中属阴,纹样若蛇。蛇属母。所以,从这上头看来,想必你生来便有难得的怜悯母性。不过,你别生气,你不像是能有孩子的。” “你的意思是,因为命格,所以我才会听到婴儿的哭声?” “不全是,你有没有从小不在母亲身侧或者母亲早亡。凡如此的人,最能体会同者得心境,或许也是因为这般,你才感觉到旁人感觉不到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秦大夫回家后还是找人度化度化,或者多祭祀祖先,请求先祖庇佑才是。” 第309章 秦韵点点头,继续追问道:“姑娘方才说修罗怨恨是怎么一回事?” 毛毅整理了下包袱,回答道:“修罗分修罗与恶修罗,是厉鬼的别称,与普通的厉鬼有差别。怨气更重,更狠。累积多了,甚至为祸一方。不过恶修罗也不是随便能遇到的,一则是七月初七带着怨气死亡,最后一口气又吸入了许多怨鬼戾气。又不是乱世,哪里来的这么强烈的怨气。再则,就是被至亲所害,数十年不入轮回,且不断吸取人间怨恨。现在没看到,我也无法预知是什么情况。” 秦韵不懂这个,又问道:“可是,这怨气真的能化为瘟疫?” “病症易消,怨气难除。通常呢,要看症状是否和怨灵生前所遭受的痛苦相同。其次是看其因果,业障而已。万般随尘化,唯有业随身。” 毛毅看了看远处,梭罗村的方向,上空延绵着与其他方向不同的灰暗。而与之对应的另外一个方向,红颜枯骨的瘴林远处,有过之无不及。 毛毅从包袱里取出一件精致的衣裳,全是绣的铭文,秦韵竟然一个也不认识,只看出底纹八卦与方位图案。恭敬穿衣后对她道:“秦大夫,我看找我来的东家也不缺钱,可能这回结束,我就能退隐了。不过,生意归生意,还是得先说明白,若我不能处理,也是要收八百两银子的花头的。” 秦韵笑了一下,眼前这女子前儿是那么的自信,现在也出了这样的言语。可知事态严重。 二人便一前一后往梭罗村的方向去了。 这头蒙龑处置了那两个人,于迷雾之中听得马匹嘶鸣。四人尸身皆处置妥当后,随着马匹所在的方向去。往前莫约四里,便见到秦韵赶走了的马,仿佛是迷路了一般。这般正担心她二人的安危,又见兵甲里通派的两个前探,便拦下了他二人。 二人见了他,对了军中暗用的手令。才跪下行礼道:“筑江二等甲兵,前卫应逊,杜作,见过大将军。” “与你们传令的秦大夫,现在何处,所带之人可安置好了?” 应逊略为敏锐,答道:“秦大夫携一病中女子前来传令,安置好那女子后遇见了一策马而来的女子,衣着似南疆人士。秦大夫仿佛与她相熟,要我等先行。” 蒙龑算了马匹所在位置,若是与秦韵一同出去的,怎会在这里?而且一来一去,总需许多时辰。此刻事情紧急,未及详思。 又命诸人道:“里面关押这不少女子,杜作,你与本将军携二百人拿下这帮贼人,可废其手足,留活口,将一应物证查抄。应逊,你与剩下的人将里面困着的女子救出。” 当即便带着人兵分几路,借山势隐藏,自是擒下。 这头秦韵与毛毅到了村落,毛毅先是惊愕,后极严肃。眼前的塔的排布,是专为压制怨灵所建的黑塔,以逆位八卦阵排布,看起来很有年头。她本是修行之人,尚且觉得临近之后,心下不安,未知这里的村民为何半点影响也无。 她下了马,取出一方驱魔棒。驱魔棒上的经文竟然是赤红的。而那困顿在塔里的怨恨之意竟然半点挣扎的意思也无。 “奇怪?这真是前所未见。” “毛姑娘,你说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通常怨灵会以伤害旁人作为心里怨气的发泄口。这里的虽然被这阵法压制着,可是却没有半点要害人的迹象。那怨气是黑里带着紫的,但是若是害人,应当是有血色。” “会不会是没有这个力量。” “害人与否也不是它们能掌控的,怨气累积不可能没有爆发的地方。可方才路上你说的瘟疫,因太遥远,只怕也力所难及。” 秦韵想到什么,便道:“我猜到是什么了,我带你去。” 于是将她带到那塔侧屋子的机关里,虽然躲过了那守卫的,却被里头管账的妇人瞧见。秦韵心下厌烦,一招敲晕了她。 二人往前行走,毛毅见了那经年的虫子,拿出一道灵符裹上,立时便化了。 她起身看着这吊着的一排排腊肉似的胞衣,立时想吐。 “毛姑娘,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回答道:“没事,这些东西,是南疆的蛊虫。本是怨气累积所化,可是也得数十年尸虫累积生成。这里的,是纯怨气长成,又依附在这些东西身上。只怕是这些东西传染出去的,秦大夫,我问你,那些病人的症状是怎么样的。” “如火烧,如烟熏,言语不得。身体脏腑,慢慢溃烂而亡,或者根本就是活活疼死的。” “这些塔压制的怨灵,莫非是被活活烧死的?可是怎会烧死这么多?” 二人疑问,听得外头有吵闹之声,悄悄上去躲在屋子的窗户外。却正见着前几日所见的南疆妇人死死抓住一个包袱,被两个人往后拖着。那包袱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毛毅与秦韵皆是一惊,当即也明白了原委。 未等那孩子被投入黑塔之内,毛毅便冲出去救下那孩子。 塔积累起得焰火顿时如生了魂一般,往毛毅的方向侵袭过来,妖异十足。秦韵也出去,赶开了拽拖妇人的两个男子。 毛毅将孩子交给秦韵,几步飞驰到阵法的中间,三道符咒落在地上,还是阴风阵阵。 “你们被人活活烧死,倒不找害你们的人,只将怨恨报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没用得很。此时收手,还有能转世的机会。若执迷不悟,今日便收了尔等。” 毛毅低估了这些怨灵的恨意,不一会,便被那诸人看不见的火焰击得退却了几步,而后便口吐鲜血。秦韵去扶她,那看不见的火焰竟然退去了。 秦韵仿佛是见着了火焰的实体,也被婴儿状的焰火惊住。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毛毅看着眼前的女子道:“这些家伙没有将怨气报复在这村里,只怕是他们的母亲在这里。别说报复,只怕还会护着。你,怎的他们会护着你?” 第310章 “我不知道。” 她立时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向那塔。一切渐渐安定下来。 村长带着人来,见了是她,又见四下的样子,不晓得一时如何话语。 秦韵先道:“朝廷命我带道长来,查一查这里是否是邪祟作祟,所以请道长先来。未知会您,还请宽恕则个。只是依照道长的意思,这里方圆五里,还是不要动了才是。” 毛毅听了,也点点头道:“是啊,怨气深重得很。” “您说笑了,梭椤村哪里来的怨气,莫不是看错了。” 秦韵一步步逼近他,一般人的确看不出。这是道长给的牛眼泪,您不信大可涂了,亲自见见,我方才见了也起吓得要死。 那村长脊背一凉,眼角不自觉的扫了扫屋子方向。 “秦大夫说的事,既然是朝廷的意思,那这里便先不让人来,可是这香火不能断,乃是旧俗,不如就让看守的且在这里看守,添一把柴火。” 秦韵点点头:“依村长所言。” 毛毅看着眼前镇住了村长的她,带一众人皆走了后,悄悄问她:“你刚才的话错漏百出,我何曾给什么牛眼泪,又何曾有什么朝廷怕邪祟?” “是啊,若非心中有鬼,怎么连我这错漏百出的话语都辨别不清了。他是怕了,可这些都不是罪证。毛姑娘,依你所察若瘟疫是由这儿的虫子散发出去,要如何才能解决?” 毛毅摇摇头:“除非消除它们的怨气,可是这些东西不但是凶,而且执念太过。除非她们自己愿意,否则也只有有怨抱怨这一条路了?” “他们又有什么执念,不过是未知事的孩童罢了。” “对母亲的执念,本就是本能,哪里还要等着长大成人心智纯熟。我现在也只能做一场法事,暂时镇压,可是不是长久之计。可为期三月,你还是找些高僧,看看能否超度超度。不过话说在前面,三月之期一到,阵法就会将她们打得灰飞烟灭,不得超生。彻底消失后,因为她们生出的孽障,大概也消除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 毛毅的阵法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结束之时,仿佛受了内伤一般。长发落下湿漉漉的汗珠,脱去衣衫,将马匹上悬挂着的皮囊喝了几口。 无意放入舌尖一枚小丸子不经意的混入了水里,瘫在一旁,又将皮囊递给她。 “我调理的药酒,提神醒脑的,你也喝一点吧。” 秦韵专注看她许久,滴水未进,因着一心全在刚才看到的幻象上,也未设防,便接过来道谢一声才喝下。片刻之后,更觉神清气爽。只叹这药酒果然不错,只是眼前的事还棘手。 “我会找蒙将军那车马银,这里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你这话是要走?可是瘟疫的事情还没弄明白?” 毛毅随手将一本册子丢给她,在地窖之中她也未曾注意毛毅什么时候取了这册子。 “这本账簿上记着的买这带虫胎衣的地方,正是瘟疫最初起来的地方。至于为什么这里的人相安无事?哪怕是怨灵,也不会轻易地伤害亲人。有可能还会守护一二,这里的塔的方位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只是大仇不得报,到底是难化解怨气。不过我的阵法大可压制他们三五年,外头的瘟疫若和这里的怨灵有关,想必能缓解这段时间。” 秦韵经过这一路,不得已的信了许多事。看了房子一眼,只等自己去查清一切,再做安排。可是这里一无自己的人,二无朝廷的人,若是他们想毁灭证据? “毛姑娘,你能不能晚几日再离开,守住这里几日。按着你的价,我单独给算银子。” 她笑了下道:“你真当我是见钱眼开的么?我内伤已成,带在这里有损身体,得离了这里才慢慢修行,不如你有什么事交待我去为上。” “三日,黄金十两。你看你可能支撑这几日,需要什么,我给你寻来?” 她竖起两个手指:“两天,我可以在这里呆上两天,两天一到,我就自行离开,钱我会找你算的。” “那就这么定了。” 秦韵将包袱里的干粮之物,交给她策马离去。 毛毅见她走远,运气于全身,恢复体力。 村长自知自己倒卖胎衣,贿赂朝臣,以及拐卖女子人口是大罪。不免惴惴不安,哪里想到什么冤魂作祟。当真作祟了,这村子只怕早几十年就没有了。于是又将来往朝臣的名单查了又查。 毛毅到了那家蒙龑与秦韵呆过的老妇人家,敲了敲门。那老妇人开了门,正想骂几句。见是不认识的,也还安分。 “老夫人,我赶路一天,想在您家歇息一夜,不知可还方便。” 于是递过去两枚银子,那老妇人一把接了银子道:“方便方便,姑娘还未饭吧,我这就叫媳妇给你做些,天怪冷的,进来坐罢。” 毛毅一改往日的娇俏,身上寒津津的透着肃杀。 又道去厨房帮忙,见了正在摆饭的南疆来的媳妇,刚生育完,实在憔悴得很。 四顾无人道:“她的药性,方才加重了,若是再来,所见幻象只会更重。蒙龑的药性可有解除?” 那妇人道:“临走时便解了。外面此时,应该开始解除瘟疫之毒了吧,幽灵。” 她坐下,端着饭食:“是啊,控制了水源,解毒要不了多久。” “她果真会回来?” “主人安排的,不会有错。只是你调的药,七日后失去药性,还有时间让她信服。你也该功成身退了不是?” “呆了这几年还真有些舍不得走,这村子挺好的,可惜了。” “好了,索婴。舍不得?你是要笑死我吧,这里彻底没了,你的仇不也得报了?” 索婴将一碟子素的咸菜推到她面前,问道:“圣主会给这里的人什么刑法呢?”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关键是主人判了什么刑法?” 二人对视一笑,索婴再不管她。开了门,往塔的方向出去。 第311章 香烛点起,一跪因生子而亡的母亲,二跪身死与此的姊妹,三跪众多婴魂。 她本也要被烧死的,可当年她的母亲还算得那善人的几分怜爱,生生保住了。可是后来生子惨死,也被卖到南疆。后流落到巫庙,成为千蛇门的内传弟子。 所谓瘟疫,其实是蛊毒。蛊毒不会传染,因她研制出以蛇毒作辅助,增加毒性,所以看起来很像瘟疫,秦韵的血可以解百毒,却是无法解热毒。 秦韵策马回去寻找蒙龑,一众女子亦有安顿,只安排了另外一艘船来照顾那些女子。生擒下的诸人挨不住酷刑,大抵招了个干净。供词瘫在桌上,厚重的一大片。 涉及的恶行天理难容,可是能有线索的,不过二三。 一日的功夫,便有人传来了消息,那些病人用了药后,的确是有消去热症的效果。蒙龑亦道是奸臣门换了药的缘故,又令清查。 秦韵立在门口,正好听得蒙龑交待他人,适可而止的安排,意欲将事情压制下一部分,不深查。当即明白,牵扯之广,隐约连结的脉络,只怕是已经通天。 蒙龑见秦韵回来,停下手头的事。虽有疑惑,却半句未问。 “回来了,有没有伤着累着?” 秦韵大抵是不想说话,语气淡淡的:“嗯,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清楚了,这个拐卖女人孩子的魔窟存在有些年头了,具体多久这些人也不清楚。背后涉及的人事复杂,牵扯过广。还得等安顿了这些女人,才好清算。” “那人证物证俱在,背后能牵扯的人,到底是那些呢?” 蒙龑扶她坐下:“现在只查到和梭罗村的脱不了干系,涉及的官员也是江南几个不起眼的地方官吏,更多的人,还得再查。” “蒙大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京城果真一点瘟疫的苗头都没有?” 蒙龑将茶水端给她:“怎么这么问?” 她也不接,只问道:“我突然想起,有一回东宫里有人嚼舌根,陛下身边的妃妾竟然有重病了即刻送去火化了的,听她们说起一些症状,我倒是觉得蹊跷。你可听说有什么官员之类的家里也是这般吗?” 趁着这间隙她接了那深色碎釉的茶盏,茶汤澄明。 “或许有吧,我从不关注谁家有什么?” 她喝了一口茶。 “这些女子究竟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可还能解救。” 蒙龑被她盯得不自在:“貌美的送去做大户人家的家妓,身体弱些的,卖到了籍坊。更有甚者,正如你上次救助过的妇人,卖到穷苦人家去。” 她将茶放下,见到桌上那些供词:“那些墨迹未干的,我可以看看么?” 他握住她的手:“韵儿,过于残忍,我怕你夜里噩梦。还是不看了罢。” “我还是看看。” 她起身去查阅那些供词,所涉及人数斤千。罪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若是方才她还能勉强假笑,此时是一点笑不出来了。 “冰山一角么?能查到的尚且如此,不能查到的有多少呢?蒙大哥,蒙家的军营里有没有军妓?” 蒙龑按下供词,被问得一愣,也只坦然道:“有是有,可是都是贱籍罪人妻女,不涉及这等事。” 秦韵指着桌上的纸张:“我不觉得人可分贵贱,命运不同而已。那么大秦国土之下,还有多少这类事呢?” “如你所言,冰山一角。旁人不可知而已,朝廷也在清查,年年都在管制。” “哦,只是不够彻底。” “韵儿,你当知道许多事,根本不可能分毫巨细,就算是皇帝与官员,也只能保住大多数百姓的安康。内里风调雨顺,外无祸延战争。” 秦韵默默记下这些罪行,回道:“那是大秦不够强大富裕,所以抽不出更多的人去铲平这些罪恶。正如你,能救得下一个梭罗魔窟,可是你救不下看不到的。可是救不下当真意味着,不能救吗?” “韵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权力集中的地方何尝不是罪恶庇护的地方?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牵一发动全身,动得广了多了,连你也不得不慎重。” 蒙龑知道,再往下说,便是不合时宜,也有些微怒:“好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且做好份内之事吧。” “我自会做好份内之事,也希望蒙大哥在份内之中。你看,你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皇亲国戚,四海皆知威名,又怎样呢?还不是囿于全局两个字?” 蒙龑被她这样一说,心里堆积的火也积蓄上了头:“够了,这不是你能置喙的。” “的确不是,可我就是想说。我从不会因为我们身在富贵而愧疚,但是我会为了力所不能及而懊悔。我今天说这些也不是朝你发火,你不爱听便算了。” 蒙龑愈发震怒,秦韵的言语已经不止是在指出他的无能和不作为了,还是压制了火气道:“韵儿,各司其职是为臣之道,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军人的刀枪能屠尽进犯的外敌,如何能杀得尽人心的邪欲?” “你不能,权力难道不能?欲望杀不尽,权力却是可以规制。你能纵横沙场朝堂,却浪不过江湖。虽然你总有杀生之祸,可是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好。他们要害你,是你伤了他们的利益,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利益。可是你若绝了他们的念头,何尝不能换取一片清明。” “连你也说我权倾朝野,难道不知我也有夜不能寐,需要顾忌的?越俎代庖,只会使我颓亡,我一人事小,北越西月,那个不是虎视眈眈。” “蒙大哥,我一直敬重你,是英雄豪杰,原来你也有畏惧的时候。” “你且回去休息吧,一切事宜,我自会处置。一会将毛毅之事告知菁彤,她自会传达至蒙武,朝廷会安排妥当。” 秦韵不悦,亦不在言语。转身离开,不管他立在那里。 蒙龑接着道:“韵儿,善意固然是好,可是你以为的善意,却不是真正的在乎。你看不到底下的暗流涌动,更无法预知一件事带来的恶远远不止你想的那样容易。闺阁女子,以后还是专心针线。” 第312章 秦韵侧身斜眸看他,大半个眼白透着可怖:“大将军,你以为你在沙场出身入死很了不得,庇护了所有人?那是你身带蒙家的血液,你没得选。若你自小流离失所,差点被人当作裹腹的食物,你就不是今日这种想法了。救一个人是救,救天下也是救,本就无轻重之分。分了轻重的,是你。今日你我所论,没有对错,只有选择。你不过是选择了你认为的大局而已。还有,我是女子不错,可我出生江湖。至于针线,你管的着么?” 不等他言语,便回去她的住所。 菁彤去寻她,命一众下人出去。 秦韵换了衣衫,唤她坐下。 “你能参与此次瘟疫连带出来的事情么?” “小姐,我不为朝廷办事,老师的安排,也没有这项。您方才也不该这么对老师说话的,这些,您不是比旁人更懂么?” “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南荣家的血液里,一个人与一万个人的性命没有区别。不说这个,我自顾不暇,如今移星宫来填我的窟窿,还能抽调多少人力?” 菁彤草草估算:“小姐要人,三五百高手还能集中,需要时间。若是立刻要,三五十人还有。” “交代你两件事,一件是五十人吧,两日后子时在梭罗村外汇集。二是填补江南诸事的人力,查清楚最先发生瘟疫的人是那些,若都是从高门府邸出来或者是与之有关的,统计成册递交给我。” “是,弟子遵命。不过,调动这些人力及事宜,是否需要先回禀圣君?” “不必,我正要去寻他的,当面会给他说清楚的。你先办这两件事,如果,和高门府邸无关也整理成册来,若是涉及江湖,便按着江湖规矩处置吧。” “是,弟子还有一问,或许会冒犯您。” 秦韵点头道:“问吧。” “为什么您会如此在意这件事?难道因着您的身份,您就觉得自己对许多人和事有责任?” 秦韵知晓她的话的意思,是疑惑凭什么她就觉得自己能拯救苍生一般,其实苍生自有运数,哪里需要一个人去承担什么,妄自尊大呢。 “不是责任,就是看不惯。很久以前就是这个德行,在我一无是处的时候。好了,去吧,若是蒙武问起,你回他邪祟复仇四个字。” 待她走后,她将窗户开了,眼前总是回顾起烈火燃烧的景象,心里难以安静。 不知怎的,想起独自问过目连的话语。 那日离别,无人之际问了目连:“大师,人的命运果真是注定的,可以改写么?” 目连静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人定胜天。何况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怎会不可改写呢?谁又能全知自己的未来?” 她道:“全知岂不是永恒了?既然可以,那便没什么了。” 沐浴更衣,换上一件宽松的袍子。兔毛的大氅,往船最顶上的地方去。 那一日,这船顶的屠杀声还在耳畔,仿佛眼前就出现当日的情景。她有些慌神,退了两步,正撞在来人的胸前。 才醒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蒙龑身量比她高出许多,将她的恍惚看在眼里,心疼关切道:“夜里风大,怎么不好生休息。” 两人在风里,仿佛刚才的争论全没发生过。 “睡不着,上来走走。” 蒙龑看着远处结冰的河面道:“很快就是除夕了,届时带你去繁华的苏城。方才最新的消息,杨大人哪里的病人不知怎的,竟然有所好转了。药石效用,当需要时日,这般快,可有什么缘故?” “原来蒙大哥不懂药理,所以来问我了?” “蒙武来报,你只给了菁彤四个字?” 秦韵躲在他的一侧,少吹些风:“你请来的毛毅查验了那天我们看到的蛊虫,这瘟疫是那些被残害至死的婴儿报复的,她做了法事,暂时镇压住。不过,三五年间尚且能压制,以后就不得而知。我看你还是早日处置这些事情,它们安息了,瘟疫便不在肆掠。” 蒙龑眉头紧促,虽说是见过诡异之事,可是总有疑惑:“是今日镇压的?我这里得到的消息,也是今日病人有所缓解。这不可能是巧合。”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看来世间我们不晓得的事情还很多,得心存敬畏才是。” “韵儿说的有理,还有一件事告诉你。” 秦韵好奇的眸看着她,全部是方才那般肃意:“什么?” 他顿了一顿道:“我以命人清查三军,凡是不是贱籍女子,尽数清查身份。军中绝不涉此等事。” “嗯,也好。不过,那一日废除了这贱籍的劳什子规制才叫好呢。” 蒙龑不言,这暂时不在其能力范围之内。 “或许总有那么一天的。” 秦韵退了一步,看着江面:“你说或许而不是一定,你根本不信,不是么?” 蒙龑侧身看她:“是的,我从来不信。庶民的盼望,永远只能是盼望。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庶民和帝王没有什么不同。” “是么?” 他将一袋热得牛乳交给她:“韵儿,你还小,太年轻。纵然想的很好,可是却没什么用处。若你不信,三五间去验证你的看法,大抵也清晰了。站在山顶看森林,哪里能看到细微。” 秦韵喝了一口:“我觉得是你太懦弱了,我自然会去尝试的。用我自己的方式。今日,我不该干涉你的,不合适呢?”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她惊愕的吓住,因为他的动作正是要将自己丢下河去。 哄小孩的把戏。 他看着怀里被吓到的人,颇为心满意足。 秦韵往他胸前敲了一下:“你这是要吓死我?” “随便吓吓而已,我怎么舍得?夜里凉,早些休息。” 她被他抱回房里,房里的暖意驱赶了船顶带来的冷。诸人见状,早早退了出去。 她横坐在床上,面上红如烟霞。 蒙龑一手抚在她的面上,冰冷降下炽热的温度:“方才不是还张牙舞爪的与我争吵,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第313章 秦韵双手环在他的颈上,一个侧身将他按在床上:“现在说话合适么?” 话闭,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撩拨着她的头发:“韵儿,到底怎样才愿意嫁给我?” 秦韵呼吸着他衣裳上的气息:“不嫁给你,便不能在一起么?我们这样两心相知,两相自由,不是也很好。你名义上不是那么多姬妾,都想成为你的妻子。只有我不想,这样到老死的一天,你也会记住我。” 他笑了一阵,将他揽得紧紧的:“好,无论你嫁我与否,你都是我心里的妻子。我到死,也只想你一人。” 秦韵起身看着他,四目相接:“可是若是我嫁给他人呢?你岂不是要相思一辈子。” “若那人是你真心喜欢的,我必祝福你。若是你不喜欢的,我便杀了他。你心里有我一日,我便不会让其他人打扰你。”他往她鼻尖上捏了一把:“敢说本将军懦弱的,你是唯一一个。” 秦韵趴在他身上甜笑道:“你倒是大方呢?” 蒙龑突然严肃起来,将她环抱入怀中:“你不是说要我待你平等?方才的话我想是你愿意听的,却不是我愿意说的。” “怎么?想我一辈子话竟然是骗我的么?” 他有些颤抖道:“不,我不允你嫁给他人,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你都会属于我。你可以决定不嫁给我,但我不容许你嫁予旁人。” 秦韵几乎无法呼吸,她从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占有欲。若是别人这样说,此刻定会觉得是要折掉自己的自由,唯有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是甘愿的。 而他又说到:“韵儿,我爱你,你便是你,无人可以替代,你也不是谁的影子。只要我活着,便永不负你。” 秦韵不曾想他说出这番话来,心里五味陈杂。像打翻了一碟子醋,却不是妒忌的酸,只道:“若我负了你呢?蒙大哥。” 他的胸口仿佛有无限的魔力,不断消除她的不安与担心。他不曾真的爱过谁,遇见她也算是上苍怜悯。他总能立时明白她,也感觉到她是明白自己的。这点明白其实比什么都重。所以他不以世俗来定义他们,眼前人是心上人,本就是超脱世俗的存在。不知何时,早就住进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了。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感觉到蜷缩在自己手掌里冰冷的微握的拳传来触电的战栗,他静默而后以无声的坚毅口吻道:“不妨事的,我知道你的心。纵然此时你自己看不清,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同样是炽热浓烈。” 秦韵此时说不出话,答了一句:“嗯。” 此时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名字,堇月。可是叫什么又果真重要么?人是这个人,心是这份心。此刻什么都不愿想了,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只剩下感情了。 这感情现在令她觉得安稳,安全,拿整个沙漠的胡杨和星辰来换,也是不换的。 时间就这么静默着,要是这样一直静止,未免不是好事。什么都不必想,不必担心,不必在乎,更不必纠缠。 心底像是吞下一块冰,吐也吐不出了,只能任由它冻住心口,再慢慢化掉。 蒙龑给她盖上被子才悄然离去,他晓得她并未入眠。她也晓得,他是让她安心。 心照不宣而又惺惺相惜。她此时并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因为正真懦弱的人其实是她自己,不敢爱亦不敢恨。被莫明的枷锁困住,而这枷锁究竟是什么,都没弄清楚。 他心中是有疑惑的,可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她立在门边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他能感觉到她的克制,压抑与不安。却无法消除她的不安,但是既然选择了,便选择了。 第二日,秦韵起得很晚。船正往苏城的方向去,预计安顿好那些女子,再做清查。 她等不了这么久,正有些后悔没有将芷汀带在身边,否则多个人力总不会忙过头。 手指尖还有昨夜他留下的感觉,她有些失神,嘴角是少有的笑意。梳洗之后,蒙龑并未来看她。菁彤前来传达蒙龑交待的事,将一枚盒子交给她。 秦韵边用着早饭,边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支新开的白梅,清冷至极。而花枝的一角,是两朵并蒂而开的花,绽放得热烈。 她嗅了一下花香,面上温柔笑盈,才问她道:“蒙大哥有没有说去哪里了?” 菁彤只当未曾见到她方才的笑意,回她道:“将军昨夜与少将军先去苏城了,未说是为的什么。听来传话的人说,那边清查了瘟疫药材涉及的官员。想必将军是去亲自处置此事。” 秦韵点点头:“很巧嘛,这时候事情就查清了?也得他亲自去了,才能平息民怨。那么你们做了什么呢,我正愁脱不开身,那头就有事将他引走。总不至于这般巧合吧?” 菁彤从容道:“圣君昨儿知晓您要调动人口,连夜让人送了证据来,将军因为这个连夜去了。” 秦韵听她搬出了巽恬,疑惑便消除了,问她道:“圣君现在何处?可有说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我?” “圣君不放心小姐一人在此,明日高手云集,圣君亦会随行。” 她点点头道:“也好,兄妹齐心,其力断金。可知蒙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不过两日后,这船便会往至苏城。” 是夜,秦韵亲自去到关押犯人的船底地牢房。那些人受了酷刑,几乎不能言语。 她一身白衣,面色苍白。诸人称她为小姐,亦是敬重。 她横扫诸人,眼神与诸人交汇,几人本就受到重刑,渗血的双目对上她的眼睛,却觉得脊背发凉。 她就一方案前的椅子坐下,也不唤众人出去。守着的小将忙端了茶,恭敬的上来。 他弯了背道:“小姐,您怎么往这腌臜处来了,这些个东西平白污了您的眼。” 秦韵不紧不慢道:“我有事来问问他们,你且去做你的事吧,不必管我。一切依着你们的规矩就是。” 第314章 她的话温和,并无令人不舒服之感,同时话里有着不可劝谏的威仪,按着规矩是得将今日的事情一字不差的禀报给上头。小将听她这般说,也不是为难自己,当即退到一侧去。又怕这些人有不敬之处,提心吊胆的看着。 秦韵未觉得这个地方的茶难以入口,虽然比不得船的上层,想必是这里最好的了,谁会在这里来喝茶呢?她抚过白衣上的葫芦与石榴样的印制出的暗纹,一排珍珠纽扣子,白得像一件丧服。 石榴多子,这件衣服是为那些死去的孩子和女人穿的。 他抬头看着被绑在十字铁柱上的人们,酷刑之毒,业也发不出声了,蒙龑得了一手的罪证,也不愿这些人再多说什么。 “也好,你们只用听我说就是了。” 她微微一笑,阴森皓齿,至怖容颜,诸人直如见鬼一般。 “你们都是江湖中人,江湖的规矩是分强弱,讲道义,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你们罔顾法理,可以理解。可是你们不顾天理人伦,真是不可原谅。” 而后又道:“昨儿我见着你们的供词了,山里埋骨无数,你们到自在。所食孩童又有多少呢?你们都不怕死,想必也不怕酷刑。所以,我特地备了一份大礼。” 她从怀里取出一方信笺,对着看守的人道:“我有话对几位说,你们且先出去。”又将蒙龑之前赠她的令牌放在桌上,众人被她气势压迫住,唯诺几句,也出去了。 她取出一排银针,针上是令人清醒的粉末。取下一二十枚,远远掷入诸人的百汇穴,诸人立时缓过精神,疼痛感也更为剧烈。 “她拿起信笺道,乌盟县贵昌镇牛家村牛胡氏,七十八岁,牛狗剩二十有三。陈胡氏三十有二,幼子十岁,幼女三岁。江定县宗常街富贵茶楼,宋江氏年二八,幼子三岁。” 才念得两个,下头便有人强烈的想挣脱枷锁,脖子里呜咽嘶鸣,目中红光几近瞪出眼球。 秦韵不管,又念了几条才将密密麻麻的信笺放在桌上。下头的人越发承受不住,奈何挣脱不得。 “你们按着你们的规矩做事,不顾江湖规矩,难道真真以为能够一人做事一人担?怎么,说起你们的家人妇孺兄弟,就沉不住气了?” 她端了茶又喝一口:“所以,我觉着不如诸位的家人也随着诸位一起下地狱好了。等你们到了京师,我会命人把你们家人的头颅给你们送来,不必着急,一家人总会齐齐整整的。冬日也还好,送去给诸位,想必还新鲜。” 哪些人听得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言语,实际字字诛心。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也是不畏死的,可是真真要祸及家人,便是自己遭受千刀万剐也是万万不愿的。 秦韵哪里管这些,站起来又道:“事有主次,所以为首的几位爷,你们的家人难免会先受些苦,千刀柳叶削皮,人命还在,届时我会让人将割下的肉缝制成衣裳,给你们穿上。其余的人呢?对了,你们还能有时间回家生子,不错。我记得一句戏词是说,杀父之仇尤可恕,夺妻之恨无断绝。那你们的孩儿便煮熟了给你们送来,至于妻女也送到你们折磨的女子的去处,甚好。” 她将信笺放在火上烧了,火苗一点点摧毁着这些人的内心。骤然的折磨,比肉体的伤狠毒百倍不止,直直的杀人于无形。 出去后菁彤跟在后头,倒抽一口凉气道:“您要了他们的案底卷宗就是为了这个?那卷宗上的人?” 秦韵静默不言,等上楼去了,立在甲板上了才道:“罪不及妇孺,只是这帮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不给他们一些惩罚,难消我心头之恨。这些人外头拼命,可大多数人,家家户户钱财上却很是不差,良心还是有的只是不对外人。不朝他们心里最软的地方打下去,你以为他们会痛苦,会有悔改之心?” 菁彤额上有汗,抹掉方道:“小姐说的是,可是痛心悔改有什么用处。” “正是呢,超度他们是地藏菩萨的功德,咱们就从心到身的送他们去见菩萨。” 河面有风吹来,菁彤贴身的衣裳薄薄的透着一层汗。 对大多数人来说,家人是最后一道防线。自己要死要伤,无所谓,可是谁动家人一根毫毛,也是要拼命的。 杀人诛心,才是真的狠辣。河面的风极冷,吹在面上如刀割一般,秦韵的发丝被风撩拨起,一根根的荡在风里。 以暴制暴从来都是不得已的手段,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去制裁罪恶?可是如此事一般,背后涉及的利益广了,就不会彻底的处置罪恶。 她突然很想念月氏的国土,她的母亲虽然不是一个善念的人,对臣民也是用了暗卫监视的方式,酷吏酷刑震慑。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有好处。至少臣工不敢太鱼肉百姓。到底没有完美的,勤政如月氏女皇,也不能消除这世间所有的不平。 她伸出手接了一把风,握不住。 “家国富裕,才有百姓安康与清正廉洁。不被奢靡风气侵蚀,就得看透上行下效的本质,其实是对权力的欲罢不能。” 菁彤不知如何做答,只回了一句:“小姐说的是,咱们是否该出发了?” “备一身玄色衣衫吧,血色融入也看不出来。” 菁彤依照她的吩咐,悄悄备了她在宫里的衣饰。 出行好一会儿,她将半张黑色的面巾蒙脸上。且等夜色降临。毛毅说一不二,早在第二日结束的时候离开了,那村长命人将证物移出运走,早被移星宫的人拦截下来,主要的账目被人筛选了。 巽恬亲自带人等着她,见她远远策马而来,黑色的斗篷遮盖住头。众人见状,皆退避开去。 见了巽恬,她才稍微安心些,言语声音里也有了温度:”师哥,今夜你也跟着去么?”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等结束了,好帮你善后。先时渠江穿上,那个西贝货。。” 第315章 秦韵抢了话道:“你我难道还用解释么?你有你的安排,便顺着安排就是了。” 巽恬与她相视一笑,拿出一张命格笺给她:“去云胤山拜了神灵,替你求的笺。” 她玄铁的护甲划开牛皮笺,上面书写了“三星聚合,天下易主,无可逆转。” “这是什么意思呢?” 巽恬抹额前的头发掺杂些许银丝,看了看天空道:“杀破狼之格,近来星象变幻也是如此。七杀主搅动乾坤之贼,贪狼意纵横天下之将,破军,破军指奸险诡诈之士。三星聚首,天下易主。你一直不都期盼着天下易主么?” “嗯,我更信人定胜天,命格可改写。好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倒信这些?” 他听得她口气里的嗔怪,未告诉她的是这笺是给自己求的。 “你打算怎么做?菁彤传书,你让众人带了不少烈火蓝油要烧了这里吗?” “不错,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她复叹气道:“师哥,我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巽恬见她吞吞吐吐,便问道:“什么事?” “南方抽调了太多人力补我的篓子,我想撤出一半的人力去做另一件事。可这样一来漕运和我原有的脉络就不得不放弃其中一样。” 巽恬点头严肃道:“漕运筹谋几年才拿下,且对于以后起事有益若是轻易放弃了,以后只怕得不偿失。可是脉络一时才补上,若是放弃,漕运只怕也会日渐衰微。” 她知晓这漕运是他费尽心力才得,是赠予她的礼物,若是直接舍弃难免得顾忌他的想法。声音也小了许多:“我正是想暂时放弃漕运的势力,只要江南咱们的人还在,不怕以后没有再筹谋到的时候。” 巽恬面上不喜,心里却十足的底气,正声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要你放弃这难得的势力?” 她眸中涣散了一下道:“我想顺藤摸瓜,将与这次瘟疫有关的人全数处置,用我的方式。可是我手下经营着,能替补过去的人并不多。远水难解近渴,所以想动用移星宫的实力,将合适的人补上这些水蛭。本想由晁枢去办,但是现在我不宜动用太多地城的力量。” 巽恬听罢,劝谏她道:“此事非同小可,行之益处不大。虽然以后也得这般做,可是现在不合时宜。移星宫到底是身在江湖,一是力量有限,而则将来若是用不上现在的布局,岂不是白白耗费精力。地城在大秦好不容易稳固根基,这件事女皇陛下未必会同意。” 秦韵正了神色道:“女皇陛下不过问地城动向,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以后,再说早晚也的做,现在也是机会。只是能做成这件事,要调动两方人力,晁枢是万万做不到的。只师哥你才合适。我觉得了,绝不更该。” 巽恬思量片刻复道:“不可以,这件事对你一时难有益处。到底是什么缘由,这般着急?” “缘由么?于公,只是将必做的事提前做了。于我自己。”她停了半响,眼前是极痛苦的回忆:“你有没有听过很多孩子的哭声?” “哭声?” 她叹气道:“我记得很久以前,我也是饱一顿饥一顿,当时有个好心的小姐姐会将自己的吃食分我一点,后来我再没有看见过她。再后来,我才明白破庙里我们这群讨饭的孩子,除了讨饭还是被卖出的一件货物。如果不是那咬伤我的恶狗,我可能已经真的残废了。所以这件事,外就是要去做,要让那些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他想起最初见到她的样子,瑟缩成一团,眼睛里却全是倔犟,难免动容,才松口道:“移星宫实力不足,就算抽调一半的人去做,未必能成。” “嗯,这不用担心。晁翼手上还有一股我未动用的势力和钱财。师哥只需要查清哪些人与之有关,处置这些人就让晁翼去做。交给你调用就是,那些钱财便用于这些人的补足和善后。师哥交友广阔,也只有你才能寻找到这么多合适的人。” 巽恬沉寂片刻,敲打了一下她的头:“你啊,每次都是这样。我除了听你的,还有什么法子。” “天色差不多了,咱们该去办正经事了。” 村子沉在夜里,不知大祸临头。秦韵与巽恬立在最高的一座贞洁牌坊上。 秦韵指着最繁华的居所道:“以那里为中心,凡是妇孺皆迷晕。凡是男子全部带到那黑色塔下的场地里。” 诸人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丢弃到百子塔下。又通通中了移星宫特制的迷药,四肢无力。 秦韵看了看下头的人数,走近那村长面前:“瞧您,怎么还跪下了。” 宫中的人,将整理好的罪证一卷一卷叠好端来给她。秦韵拿起其中几卷丢给一旁的佐魏,一个眼神。佐魏当即会意,就着火把的光读到:“壬戌四月十三日,收胞衣十张。壬戌四月十四,焚陈季双生女。壬戌四月,贩槐营女子十人,年十四,与苏城南巷籍坊。五月焚女婴三人。” 秦韵挥挥手止住了他:“你们真是的,给村长解药,本座有事问他。” 村长一把年纪颤颤巍巍,听得方才罗列账目,背上已然是一片苦汗,头发也湿了。用了解药,方才有气力说话。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定了心神道:“不知阁下是谁,我村尚有些财物,不管是谁请你们来的,请放我们一马,钱财若是不够,以后定十倍奉于诸位。” 秦韵冷笑了一下,质问他道:“十倍奉还?后山的老巢都被朝廷一锅端了,您有什么能还的?到底是村长你知道得太多,上头岂有放过你的?” 其他身侧几个尚能言语的也听了个大概,都以为是买卖人口的事被发现了,左边的男人道:“你想干什么,谁让你来的,我们背后可通着天。识相的快滚,否则大人知道了,定不放过你。” 村长忙一口呵斥到:“逆子,你知道什么。” 第316章 “瞧你有几分书生气,想必是知道些事的,既然如此。来人,带下去审明白。” 那村长胡子都在发抖,又对她道:“鄙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高人,还请阁下明示。若是有什么冒犯的,也是我一个人的不是,还请您放过其他人,老身任由您处置。” 秦韵看着一地呜咽的人,回答道:“这百子塔里不知多少女婴的灰烬,您作为一村之长,夜里不怕她们冤魂索命,山里堆积了多少红颜枯骨?你们整个村子倒是睡的安稳。本座是为了这些女人来的。” 那村长立时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后脸色涨得通红,竟然有些愤怒:“女人有什么,你犯不着这样。我看诸位都是江湖中人,我村不涉江湖事,可是也有朝廷诸位大臣照应着,民不与官斗,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本以为是朝廷里的人想杀人灭口,为的女人孩子,算个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等你下地狱了,去问这些孩子不就知晓了?” “你也是女人,若是今日杀了男人,以后谁会给你依靠,别错了主意。本村虽然小,可是却是通着天的,你今日若是乱来,定会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秦韵不欲与他聒噪:“天?天子还是皇子,皇亲还是后庭?方才本座让人读这些罪证你倒是发抖了,也没否认,不正是恐惧你背后的天要你们的命么?提起这些惨死的生命,你倒是生气了?今日要你们命的,正是你们所看不上瞧不起任意杀害的女子,你们地狱谢罪去吧。” “你原是女人,死在女人手里算得什么?尊卑颠倒,不成规矩。”秦韵声音雌雄莫辨,原是可以压低的沉沉声音,咋一听仿若男人,又着斗篷,隐藏在夜色里,不专心也分辨不出。 其他人恢复了气力的,都开始跪地求饶。 “规矩?死到临头,你给我说什么规矩尊卑。看来你对女人的瞧不上还真是深入骨髓呢?” 她旋然退了几步道:“罢了,本座不愿意再和你聒噪。这个村的规矩,是男人的修罗场,你们有财有势,竟然全是架在无数罪孽之上。” 她沉了一口气道:“全烧了,灰烬就填入这塔里。” 巽恬才道:“不再审问一番?” “有什么好审的,他临死不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倒是在乎是死在女子手里。可见有些人,是死不悔改的。” 空气里的蓝油与火星碰撞,落在一百多人麻痹了身体的人的身上,就着衣物发出滋啦滋的声音。 那服了解药的几人除了哀嚎求救,全无其他。那老者竟然对着自家的门户,喊着女人的名字,而后又是命令的口吻教她们为之报仇。 她行走几步,面色沉重的看着那些黑色的塔,道:“你们大可以彻底安息了,你们的母亲我一个未伤,害你们的人也将于你们做伴。” 她与巽恬往村口走去,忽然她问他道:“为什么你们男人的世界就是崇尚武力的修罗场,你们可以厮杀争夺,女人就得成为牺牲品?而今女人有同样的力量了,你们又总是横加干涉,只觉得乱了所谓纲常?” 巽恬则反问道:“至少月氏不全是这样,不是么?大秦,北越,南周,总会有如月氏一般的时候。” “罢了,你我说这个做什么。” 她看着那村口树起得贞洁牌坊,运气于掌,往名字所在的方位去,将那名字打得粉碎。最珍贵的一座,是紫檀与红木雕刻而成。 周围尽然有一堆柴火并一把二十寸长的柴刀,她取了刀往那牌坊下头的柱子上拼尽全力的砍伐着。一刀一刀,是想割尽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 这牌坊,是女子的另外一重坟墓。 待她精疲力竭,那上头不过是多了几道不起眼的疤痕。一座根深蒂固的坟墓,怎么能由一个人的力量毁灭。巽恬看着她跌坐到地上,过来扶起她。 “堇月,若是推不倒,砍不动,就一把火烧了它吧。烧成灰烬随风化了,这里没有这些坟墓,就没有无知的男人去教导孩子践踏女人。” 她站起身来,回他道:“没有男人去教,你以为女人就不会教了吗?可怕的不是来源于男人的胁迫,因为二者永远是相互依存。真正可怕的是女人不但顺从这样的命运,更不自知的延续下去。” 她将手里一小瓶蓝油洒在那珍贵的紫檀牌坊上,火折子落在上头,蓝紫色的火焰一寸寸的吞噬着那男人强加的,精神的坟墓。 巽恬与她一前一后的对立,于沉默里感觉到二者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空气里弥漫着焚肉的气味,仿佛幽魂的狂欢。 巽恬见此处焰火冲天,势必会引人来。秦韵不便在外头久呆,便劝谏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置吧,你先回去。” 秦韵沉了阵呼吸,心底的情绪平复过来又问他道:“那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等到了苏城我会让晁翼前来协助你。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要一次把这些钉子拔除。填补上的人就算资质差些也不妨,能为我们所用就行。” “好,这计划提前了,如今你实力受损。我担心此时你根基不稳,日后?” 秦韵下意识的将半截手臂笔直的挥在空中,止住他的言语:“你放心,若有闪失我大可回月氏去,种子种下了,不怕没有生根发芽的时候。以后,有的是卷土重来的机会。何况,怎的我就诸事不顺,必败无疑了?” 巽恬随身带着一瓶薄荷的药油,打开了递给她,示意她涂抹在太阳穴上:“我即刻去办,漕运这边纵然放手也会留下一点要紧的人,以后会有用处的。” 菁彤前来告知他们,一切处理得宜,所有证据都保留下,等着回去一一查验。 二人便欲离去,巽恬心有不舍,又有愧疚之意实在是不是滋味。当即叫住了她:“堇月。” 她停住了脚步,回首看他,黑色的袍子灌入冷风:“怎么了师哥?” 第317章 他一手背在后面,温言笑道:“天冷,畏寒的病症虽然好了,也得注意保养身体。出门多穿些,别太单薄。” 她见他眼中关切,也自责方才态度话语过于急切冰冷,倒是伤了两人多年的相知了,听得他这般说,低头看了下衣服,亦是温和笑意道:“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那我先回去了。” 巽恬点头,目送她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到哪些被焚烧着的尸体处,诘问道:“村子里活着的人怎么处置?” 塔后林中疾步走来一个女子,正是退却了所有伪装的索樱,眉目旁是碧色的蛇状纹样,样子冰冷可怖。 她一身苗南疆苗绣的巫女衣裳,隐在夜里看不出轮廓,只有星星点点的银饰反射着微微亮光。南疆独有的发髻掺杂着长长的辫子,像极了一条条饲养的毒蛇。 跪下行礼道:“主人放心,这里的人会亲眼看见冤魂索命,婴儿一个个将男人塞进这百子塔。朝廷什么也查不出来,还会保守秘密。” 他声音里冰冷的没有温度:“可安排好了?” “摄魂散已经用了几日,明日醒来一摧化,立时就有效果。” “去吧,将这里的事处置好。” 随行的高手前来跪下:“圣君,查抄的证据是否送到江南分舵。” 他看着那些散在地上的证据,道:“这些东西先去复刻十份,全部运往京师。” 那人应声退下。幽灵来迎他,道:“主人,接下来是否按着这证据所示的官员,全部铲除?” 眼前的幽灵正是假扮毛毅又假扮秦韵的西贝,受训多年,暗地里主导巽恬示下的死士。 巽恬眼中冷冷的,斥责道:“糊涂,身居要职的几个当然要除去剩下的费这个精力做什么。本君早将名额定了,地方上掌握重要资源的人先从不起眼但是权利极重的人开始,一层层往上一个不留。你去吧,有人能顶上位置了,自然会要你除之。” 他转身看着百子塔上的黑烟,谁能算到这场梭罗之灾难他足足筹划了五年。从发现这里间接的向后庭供应紫河车到查清这里数十年不曾断绝的祸患之事。再令与此有深仇大恨的索樱调制几近乱真难以察觉的温毒,足足布局几年。为的,就是先制江南,再控漕运。最后借堇月的怒火与月氏的实力将地方官员与部分朝廷要员换成自己的人。达到步步蚕食的目的。 南容堇月万万意料不到,自己计划多年的计谋竟然会在自己实力受损的情况下,提前施行。结果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秦韵总有不好的直觉,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不知身中的药,在涂抹薄荷油的瞬间消除了。 回道船上并无异常,蒙龑也未曾回来。她独自浸泡在水池里,闭目沉思。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可谓不残忍,不过她到底不想去阻止什么。 军中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而今这些恶魔被拿去活活的喂鱼也是活该了,有什么比看着自己被吃掉,慢慢等死更可怖的呢?只是这条江的鱼,她大概是不会再吃了。 河中几乎是一夜起冰,温度骤降。船只破冰缓行,原本预计一日到达苏城的,多耽搁了一日。飞鸟传讯也到达了菁彤这里,特地来给她报喜。 菁彤一身男装,见她在梳妆行了礼屏退众人道:“小姐,才两日的功夫,不知道为什么,哪些病人病症竟然大好?按理说身体有恙也是慢慢恢复,如今恢复得很好呢?” 秦韵未作他想,更不可能知道许多人早就开始慢慢解毒了。只以为是那些婴儿怨气消除,所以一时好了:“那正好。” “几处集中治疗的地方都说是小姐的法子有用,这也是您的功劳。” 秦韵身子慵懒,不知缘故,微微回答道:“嗯,一会子我们就到苏城码头了吧?” “正是,将军会派人来接您的。” 到达苏城已是傍晚,天色沉得极快。蒙龑放下所有的事务,前来接她。 她尚在船上休息,心事重重,也未料到还没到目的地便有人来接她了,还是亲自来的。 见着蒙龑,心里怎么都是开心的,心中的不安立时消散了。 “这身衣裳果然好看。” 秦韵身上是杂丝劈成细丝刺绣成的樱花,裹着一圈上等的狐狸毛,暖和又别致。 “蒙大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很快就到了么?” “你啊,今夜是什么日子都忘了不是?” “什么?” “傻瓜,今日是除夕。” 秦韵恍然大悟,才想起这一日是新年大吉。 “苏城有极好的酒菜,今夜我们去摘星楼守岁。” 秦韵温柔点头,默许了这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