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成了神医》 第一章又见亲人 “这讨债鬼妨主命的死丫头片子,克死她爹还不算,干一点点活儿就要工钱,看看,看看,就为了少干点活儿,这大冬天的,硬是把湿衣服扔在院子里,衣服都冻在地上了,这咋能拿得起来啊!” 叫骂声尖锐而中气十足,像锥子一样钻进田橙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心里暗叫侥幸的同时,也有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她应邀去国外一个医学论坛去做学术交流,飞机出了事故,遇到了空气乱流,在巨大的轰鸣和碎裂声中,她晕了过去。 田橙睁开眼睛,入目昏暗,勉强能看清低矮的房梁,房间阴暗逼仄,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笃、笃、笃。 似乎有人在敲着窗户? 田橙闻声看过去,挨着炕的后墙上开了很小的双扇窗户,玻璃被擦得很亮,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正屈起了食指,轻轻地敲着玻璃。 “橙子,橙子你没事吧,今天为什么没出工?”低沉而温润的男中音,声音里有着几分急切和担忧。 这人是谁? 田橙听着声音有点迷惑,而且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橙子,你没事吧?”窗口出现了一双浓黑的眉,眉峰很锐利,接着是眼睛,眼神却是温和甚至带着点温柔的,目光看过来,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好吧?” 田橙犹豫一下,在她的潜意识里,这眉毛和眼睛似乎都很熟悉,这人好像是……喻兰川? 他,他不是死了么?难道她这是在做梦,竟然又梦见他? 头疼得厉害,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想吐又吐不出来,田橙顾不得想喻兰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不知道,明明飞机失事了的,那种急速坠落的晕眩感似乎还在,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又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喻兰川似乎松了口气,那只修长的手又伸出来,把什么东西放在窗台上,他低声说:“那就好了,我走了,一会记得把它拿回去。” 田橙再次下意识地,茫然地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 后窗恢复了安静,前院的叫骂声还在继续,田橙努力地转头看着昏暗的周围,思绪又回到了眼前——这儿,似乎不是医院? 飞机出事的地方离机场不远,如果对伤者进行抢救的话,应当是在机场最近的医院里,可她为什么会在这么阴暗狭窄的地方? 还有外面的叫骂又是怎么回事,一口原汁原味的家乡土话,夹杂着污言秽语,难听得要命,田橙心头一股不适感涌了上来,她感觉微微有些恶心,尘封于记忆中的,那些她刻意不去想起的事情,都被这叫骂声勾了起来。 为什么又做这种梦? 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做过这种梦了。 轻轻的脚步声响,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凑过来,小男孩的声音小声地响起来:“姐,你还疼不?” 田橙心头一跳,只觉得全身都疼得厉害,尤其后脑勺更是一阵巨痛,像是要裂开似的。 这是小弟? 这是小弟! 她已经有近十几年没再梦见过小弟了! 这是摔坏了脑袋,所以又梦见他了么? 还是说,她已经死了,所以又见到了死去的喻兰川和小弟? 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小男孩的声音怯怯地响起来:“姐,你别怕,奶不会把咱们怎样的,冻住的衣服也没事,明天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倒点热水就化开了。” 握着她的小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冰冷而有质感,小男孩极力压低的声音也在发着颤,田橙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清眼前的男孩的模样,不由发出一声呻吟。 真的是弟弟! 她为什么又梦到了弟弟,她明明已经很多年不再梦见过去的事,她努力地尘封了过去,努力地不去想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为什么飞机失事,竟然让她又梦见了这些。 “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娘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别害怕。” 说着让田橙不要害怕,可小孩儿的手却抖得厉害,牙齿也轻轻地碰撞着,发出咯咯的轻响声。 田橙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野子,你别怕,姐姐没事。” 外面的叫骂声忽然就大了起来,紧接着门开了,一个女人扑了过来。 “小橙,小橙你没事吧?” 田橙苦笑,这梦也太真实了,不光小弟和奶奶,连母亲也出来了。 女人看到她的笑容,忽然就松了口气,能笑就说明没事。 女人是从外面跑回来的,因为跑得急,头上和身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冷冰冰的屋子里,这股热气很快就变得冰凉。 她把双手放在衣服里面暖了暖,又拿出来搓了搓,直到觉得不凉了,先心疼地摸摸田橙后脑勺的大包,又放到田橙的额头上摸了摸:“还好,没发烧。” 粗糙的手指抚在额头上,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田橙的心头,手里握着弟弟的小手,额头上贴着母亲的手指,田橙忽然就想哭。 反正是在梦里,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索性便哭了起来。 女儿一哭,当娘的立刻就慌了神:“小橙别哭了,是娘不好,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让你们跟着娘吃苦受罪,咱忍忍啊,再忍几年,你小弟长大一点,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田橙把额头抵在娘的手掌上,呜咽着摇头,没用的,娘,弟弟他长不大的…… 她哭得伤心,她娘也跟着哭,小弟田野看两个大人都哭,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三个人的哭声汇在一起,外面跳着脚叫骂的老太婆就听见了。 她停止叫骂,侧着头听了听,转身过来一脚踢开破烂的木门:“这是嚎什么丧呢,你爹早都被你克死了,你还给谁嚎丧呢!干一点点活儿就要工钱,让你洗个衣服,你就把衣服倒地上!你这是和咱老田家有仇,专门来祸害人的!” 田橙清楚地听到弟弟上下牙打颤的咯咯声,他的小手迅速地变得冰凉,微微地发着抖,然而小家伙还是勇敢地转过身去,护在她的前面。 第二章小姑姑的臭袜子 宋秀致低着头,两手揽着儿子,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克制:“娘,你把门关上,小橙头被磕着了,再受凉就更麻烦了。” 然而这间四面漏风还没烧火炉的屋子,关不关门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太婆看了屋子里的母子三人,愤愤地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终究还是没关门。 田野一下子跳起来,跑过去把门关好,上了插销,这才又走回来。 “以后不要给你姑洗衣服了,放着娘来洗。”宋秀致温和地说。 田橙越来越怀疑这不是梦,刚才门开的一霎那,冷风吹进来,她看见奶奶脸上那种鄙夷又痛恨的神情,弟弟惊吓的样子,母亲看起来隐忍又无奈,梦里怎么可能有这么清晰的细节。 田老太回了自己正屋,小女儿田金枝正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穿着红色尼龙袜子的脚靠在同样热乎乎的火墙上,脚底一圈被染成了黑灰色,在火墙上烤得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儿。 见自家娘进来,田金枝伸长脖子朝外面看了看:“娘,我衣服怎么办?” 她没问田橙的伤势,只关心她的衣服。 说起这个田老太就恼火:“能咋办,明天太阳好的时候,用热水浇一浇,就能拿起来。” “那土渗进衣服里,还能洗掉么?”田金枝很不高兴,脱掉袜子扔在炕边上,直接把脚放在火墙上,两只袜子支楞着,还是原来直挺挺的样子。 “洗不掉也得洗,让那死丫头慢慢洗!”田老太咬牙切齿地在炕边上坐下来,把闺女两只酸臭的袜子扫到一边去:“你咋不把袜子也拿过去给她洗?” 田金枝:“我忘了。”幸好忘了,不然的话,所有的袜子都洗了,明天去学校穿什么? 老太婆左思右想,还是有点不痛快:“这院子里咋就能结上冰了,肯定是那死丫头提水的时候不小心洒的,幸好只摔倒了她自己,万一要是把你摔着了,我让她给你偿命!” “呸呸呸,娘你说什么了,我咋能摔倒了!”田金枝心里其实有几分心虚,院子里的冰其实是她泼了半碗没喝完的水,可她没想到田橙会恰好踩到摔倒。 她娘虽然打了田橙,可是下手都是有分寸的,都打在没法给人看的地方,可没想到死丫头自己摔倒,偏偏磕着了头。 “行了娘,我要睡了,明天还得上课了,真是的,好容易休息一天,还把我衣服都弄脏了,下星期连换的衣服也没有。” 田金枝是个爱干净的,平时衣服穿不了三天就得换洗,多数时候是让田橙去学校帮她洗衣服顺便打扫宿舍卫生,不需要打扫宿舍卫生的时候,就攒一大堆衣服,拿回家来让田橙洗。 这不上个星期田橙没去给她洗衣服,脏衣服就攒得太多了,尤其是袜子,臭味儿都快熏死人了,简直都辣嗓子。 田老太心疼女儿,急急道:“没事,明天你就去上课,那死丫头把衣服洗好晾干了,我让野子给你送去!” “娘,下星期日我就不回来了,让死丫头去学校给我洗衣服,顺便打扫一下宿舍的卫生。”田金枝说:“也免得她总在喻……嗯,那个瞎晃荡。”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是三个工分的事儿,咱家不差那点儿工分。”田老太看着女儿,真是越看越心疼,她四十岁才得的这个小闺女,一向就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让田橙耽搁半天工分去给闺女洗衣服打扫卫生,真不算什么事儿。 田金枝今年十八岁,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超然,最受父母的宠爱,她是田老太的老来女,在她前头,田老太还生过两个女儿,头胎是个女儿,没人稀罕,她自己都不稀罕。 第二个儿子没养成人,接下来又是三个儿子,直到快四十了才又生了田金枝,田老太真是把这女儿当眼珠子一般地疼爱着。 田金枝生在五八年,正逢困难时期,村子里别的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唯独田金枝,因为有个能干又肯拼的大哥,不停地给家里寄钱和吃食粮票,不仅活了下来,还长得挺胖。 现在是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本地的学校里,初中升高中不用考试,实行四年连读,初中高中各两年,初中毕业直接就能升高中。 田金枝正在公社中学读她的第三个高二,这时候还没恢复高考,田金枝没完没了地读高二,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回村里上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学校里混着呗。 虽然不用考试就能读高中,可整个上田村里,除了几名知青,其它的男娃女娃都算上,也就田金枝一个上高中的,还一上就是四年。 毕竟其它人家里没这么多闲钱给孩子上学,最多上两年初中,就得下地挣工分养活自己。 要说家底子厚,老田家算是村里头一份儿的富户,只不过田老太过日子节省,平时的日子看着比其它人家还要仔细一些。 老田家三子二女,大女儿田菜花是老大,嫁到外村,日子过得一般。 田家大儿子田满仓一直在外面,是国家干部,他的工资都寄回来补贴家里,直到几年前田满仓为了救同事牺牲,单位还给了一笔抚恤金。 事实上,除了嫁出去的田菜花,田家这一大家子人,除了工分的收入,原本都是靠着田满仓的工资来养活的。 本地人对人去世有另外一种叫法,不叫死了叫没了,田满仓没了以后,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就紧迫了起来,虽说抚恤金的数目不少,可这是一锤子买卖,怎么也比不上田满仓活着的时候,每月有活钱来得好。 二儿子田富贵去了城里当干部,找了个同样当干部的媳妇。田家的孩子都长得一副好模样,田富贵也是如此,个子高相貌好还有点文化水儿,被干部家庭的女儿看上,死活闹着要嫁给他。 田富贵娶媳妇的时候,几乎没花家里的钱,只不过结婚这些年,除了刚开始的两年还常回来,后来回家的次数就少得可怜,都没超过个位数,在上田村的村民们看来,他和入赘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就算入赘,人家田富贵也是吃着皇粮,穿着干部服的城里人,除了少数人背后偶尔说几句酸话,大部分人还是很羡慕他。 第三章奶奶会打死我的 老三田丰收原本就是个懒汉二流子,因为生了两个都是女儿的缘故,更是有了借口,干什么都没精打彩,上工也不好好去,嘴里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挣上工分又能怎么样,没有儿子,有啥也没用,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田丰收媳妇方大丫经常被这话气个半死,可她自己也觉得理亏,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男娃,男人要说酸话,她也只能受着。 好在方大丫是个会来事的,嘴甜会哄老太婆开心,再说老太婆跟前就老三一个儿子,虽说方大丫生不出儿子,可除了被老太婆念叨几句,倒也没受太多磋磨。 这一大家子里,真正被磋磨的,也就是家里没了顶梁柱的大房宋秀致和两个儿女了。 大房这边,田橙看着屋顶梁上的蜘蛛网,再看看墙上糊着的有点发黄的报纸,大片的麦田里,一个浓眉大眼的女拖拉机手,正驾驶着拖拉机,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报纸的日期正是一九七五年七月十二日。 田橙盯着女拖拉机手看了半晌,心里一片茫然。 难道说,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飞机失事她没死,竟然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奶奶刚才骂她克死了爹,说明现在爹已经没了,而母亲和小弟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耳边母亲和弟弟的哭声还在继续,田橙已经不再哭了,她可以肯定,她就是重生了。 经过刚才的诸般试探,也让弟弟拿来日历看过,田橙确信,她就是重生了。 重生在十六岁那一年。 那一年,她洗了一大盆衣服,在院子里晾的时候,踩到一小块冰滑倒,衣服全掉在地上,而她自己,因为后脑勺磕在冻得硬梆梆的地面上,当时就晕过去了,好半天才自己醒来,就是忘记了许多事。 直到现在重活一回,她都不记得十六岁之前的许多事,只记得上辈子摔倒醒来,是母亲和弟弟带着她,重新教她认识村里的人,给她讲过去的事。 当时唯一没忘记的,就是母亲和弟弟,还有以前学到的知识。 后来田橙无数次地想,也许她的记忆也是选择性的,故意把那些没用的,惨痛的,让人不开心的东西忘记了吧。 可是她的一生,又有多少开心的事呢。 想到这里,田橙忽然就振奋起来,上天让她回到现在,也许正是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弥补前世遗憾,避免前世悲剧的机会。 外面田老太婆又在叫骂:“人都死了呀,还不赶紧去喂鸡,一会儿天黑了,鸡都进窝了!” 家里的家务,都是宋秀致和田橙两人包圆了的,老太婆骂人,就是指着宋秀致骂呢。 宋致秀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我去喂鸡,顺便给小橙烧点热水,野子你陪着你姐。” 野子轻声答应着,小手紧紧地握着田橙的手。 门开了又关了,宋秀致出去了,昏暗的屋子里,姐弟俩的手握在一起,屋子里很冷,田野的手一直都没暖过来,而田橙在外面冻了半天,手自然也不暖和,可她的心慢慢地就热了起来。 “姐你别怕,明天我上后山多拾点柴禾,烧一锅热水就能把衣服拿起来,你别担心。” 田橙忽然就坐了起来,身上疼得厉害,她忍不住一咧嘴,把田野吓了一跳:“姐你慢点,不是头晕么?” 田橙没回答,她的头晕得厉害,然而脑子却无比的清醒,她摇了摇弟弟的手:“没事,小弟,你想不想和他们分开?” 田野打了个哆嗦,似乎意识到什么:“分开?和谁分开?” 田橙很是兴奋:“和奶奶三爹他们分家呀!” 小少年立刻就欢喜起来:“好呀,这样我挣的工分就归咱们自己了,娘也能吃上稠饭了!” 分了家的话,娘和姐姐就不用每天上整工,还要喂猪喂鸡做饭扫院子收拾家洗衣服,吃饭的时候,却只有清得见底的糊糊汤。 然而只是一瞬,他又蔫了,还有几分害怕:“不可能的姐,奶奶会打死我们的。” “你看着吧,姐自有办法!”田橙信心十足,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瓜儿:“走,咱们去柴垛上拿点柴禾,把这屋里的炉子烧起来!” 外面的气温零下十几度,屋子里却不烧柴禾,这样真的要把人冻坏的,事实上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受寒太过,腿脚落下了毛病。 田野畏缩着不敢去,使劲地拉着田橙不让她下地:“姐,不行的,奶发现了会骂的,说不定还要打你。” 田橙蹙起眉头:“可姐头晕,在外面冻了这么长时间,身上冷得不行,哎呀不行了,我怕是要发烧了!” 一见姐姐这样,田野立即就急了:“那姐你躺着不要出去,我去拿柴禾!”奶要骂要打,都冲我来,姐就不用受罪了。 田橙看看他那苍白小脸儿,咬着嘴唇一副惊吓过度畏畏缩缩的样子,可还是要替她出去拿柴禾,心里就一阵阵的,又是酸又是热。 她的好弟弟,被奶奶和姑姑打怕了也打怂了的弟弟,胆小如鼠,走路贴着墙根,被村里的孩子欺负都不敢还口的弟弟,因为怕她冷,冒着挨奶奶揍的危险,要去家里的柴禾垛上拿柴禾。 可是,这一垛的柴禾,有一大半都是她们娘儿三个,一年到头不停歇地,从山上拣回来的呀。 为什么正屋的烟囱里一天到晚地冒着烟,烧得暖烘烘的,她们的小西屋里,就连一根柴禾都不能烧呢? 田橙抓着弟弟的手,翻身下炕穿鞋:“没事,姐跟你一起去。” 姐弟俩个出了门,外面比屋里更冷,田野紧了紧衣襟,跟田橙说了声我来,小跑着去柴禾垛跟前,小手快速地抽了几根柴禾,抱着就往回跑。 他就像一只小耗子似的,拉着几根长长短短的柴禾,畏畏缩缩又迅疾无比地跑了回来,低声喊田橙:“姐,快进屋,别被奶看见了!” 田橙又是鼻子一酸,推开屋门,让弟弟先进去,她随后也进去了。 田野放下柴禾,如释重负:“真好,没被奶发现,姐你等着,我去灶房铲点火。” 出去走了几步,田橙头晕得厉害,也只能由着弟弟去了。 第四章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了 小家伙真的就像一只搬家的小老鼠似的,没一会儿又用簸箕撮着灰回来了。 看看身后没人看见,他把门关上,从灰里扒出点火星子,用一块撕毛了的薄树皮凑上去,吹了几口,树皮就燃起了细细的火苗。 火烧得很旺,屋子里很快就热乎起来,田野又溜出去端了只锅回来,烧了半锅水。 火墙变得温热,田橙摸了摸炕头,也有了几分热度,把最后几块柴禾填进灶膛里,田野拉着田橙坐在炕头上,让她脱了鞋子,把脚放在火墙上烤。 田橙心疼小家伙,拉着他也上了炕头,要把他那破破烂烂的露着脚趾头的鞋子脱掉,田野挣扎着不肯脱:“姐,脏呢,几天没洗了,等等灶上的水烧热了,你先洗,洗完我也洗。” 说着话,他就跑出去了,摸了摸锅里的水,端过来倒在盆里:“姐你赶快洗!” 田橙也没跟弟弟客气,水稍微有点烫,把冻得冰凉的脚浸进去,慢慢地,全身都变得暖乎乎的,她招呼田野:“来,你也洗。” 姐弟俩在一个盆里洗完脚,宋致秀进来了,发现家里生了火,也没说什么,去灶上把锅里的开水舀出一碗,端给田橙:“喝点热水吧,头还疼不?” 田橙接过水喝了一口:“没事,不疼了,娘,咱们和爷奶分家吧。” 宋致秀有点吃惊:“分家?” 田橙点头:“嗯,分家,娘,咱们三个都能挣工分,养活自己足够了,为什么要跟老房一起过,大冬天的连柴禾都不让烧一根……” 话还没说完,外面尖利的骂声就刺破了天际。 “啊呀你个丧良心的,这还没数上九呢,咋就把炉子点上了,现在就这么浪费柴禾,到冬天咋办呀,你们这是打算冻死老人啊!” 嘭的一声门被打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田老太婆横着眼睛走进来,刚才她在屋子里,她看见小西屋的烟囱冒了几点火星和烟,立刻就知道这娘儿三个瞒着她烧火了。 这会儿进来看见灶上的锅,以为老大家不光烧火还偷偷煮饭呢,立刻就是一声喊:“天啦,这是还偷我的粮食啦!我不活了呀,每天累死累活的操持家,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敢吃一口好的,这克死男人的妨主货反倒偷着吃,我还有什么活头,不如死了的好!” 田橙很想说那你就去死一死好了,可现在还不能这样。 宋秀致隐忍地说:“娘,我们没做饭,小橙受了凉,我烧点热水给她喝一口,暖一暖身子。” 田老太婆当然不信,扑到灶台前面揭起锅看了看,发现果真没有吃的,只是一锅热水,不由地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她又骂了起来:“还没数上九呢,你们就点火烧柴,你们生生儿地把我儿子克死了,一家子人吃闲饭,给家里干一点活儿都要工钱,把衣服弄脏了还有脸烧热水,喝不死你个妨主的死丫头片子,偷我的柴禾烧水,看热水烫烂你的肚肠!” 宋秀致脸色变了:“娘!”小橙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能骂得这么恶毒。 田老太婆更怒了:“你还有脸叫我娘,你心里哪有我这个当娘的,还没到数九天,你们就烧柴禾,柴禾就那么点儿,现在烧了,数上九怎么办,你是打算冻死我这当娘的!” 田橙坐起来,可能刚才出去吹了风,现在她只觉得头晕眼花:“奶奶,还没到数九天,我们是不该烧柴禾……” 没等她说完,田野就颤颤地接了口:“是,是我去拿的柴禾,不,不怪我姐,我自己冻得不行,奶,奶奶你别骂我姐。” 田老太婆都气笑了,伸手就打田野:“你个小崽子可能了啊,还学会偷着烧柴禾了!” 宋秀致上前一步护住田野,巴掌落在她的身上。 田野吓得一个哆嗦,田橙握住他的手,对弟弟笑了笑,转头对田老太婆说:“奶奶,您别打我娘,我知道不到数九天不该烧柴禾,可我看正屋里前一个月就烧上柴禾了。” 田老太婆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向田橙,这死丫头片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跟她顶嘴,看来前晌那顿打,还是打得不够狠。 老太婆在宋秀致面前还是要装一装的,她没动手打田橙,只是霎时爆发出一阵哭喊:“我们正屋那是没办法!你爷爷有老寒腿,金枝写字怕冻手,你们克死了你爹,满身的晦气,留你们在这家里,还是看在我那死了的满仓面子上,你们还有脸偷着烧柴禾!” “奶,你要这么说,咱们就去公社大队掰扯掰扯,我爹是为了救人牺牲的,和我们克不克人的可没什么关系,你这是封建迷信,污蔑烈士家属!你还打我娘!”田橙说。 宋秀致和田野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女儿(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了?直接就敢跟老太婆顶嘴,她不怕挨揍吗? 田野缩着脖子,眼神飘忽不定,瞟着炕上的烂棉花套子,思忖着一会儿奶奶再打人的时候,他挡在姐姐前面,把棉花套子裹在身上,是不是就疼得不那么厉害。 可家里就这么一床破棉花,万一被奶撕破了,就没得盖了。 “我打你们怎么啦,长辈打晚辈一下,能掉一块肉啊,你们算什么烈士家属,我才是烈士家属!一个外姓人,也配称烈士家属!” “奶奶,我和姐姐都姓田,都是爹的亲儿女。”鬼使神差的,一向在奶奶面前怂得要命的小田野,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田野向来以自己的父亲自豪,以自己是父亲的儿子自豪。 成天被奶奶洗脑,说大房一家人克死了父亲,可那不是她们自己愿意的,他也希望父亲好好的,经常给他寄钱寄吃的,寄衣服,偶尔回来探亲的时候,还把他放在肩膀上坐着。 父亲的肩膀好宽的,他长得那么英武俊气,对娘和他们姐弟笑起来的时候,跟家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爹脸上是那么的和气。 如果可能,他宁愿自己死掉,也不要父亲出事。 第五章分家吧 他死掉就死掉了,父亲出了事,这个家的天就塌了,娘和姐姐受了那么多的罪,饿着肚子冬天没衣服穿,烧根柴禾都要看奶奶的脸色。 县上来人说父亲没了的时候,家里就像天塌了一样,爷爷一言不发地抽烟袋锅,二爹和三爹光知道流泪,奶奶坐在炕上,拍着炕沿又哭又骂地跟县上的人讲条件。 娘当时就晕了过去,姐姐和姑姑在学校没回来,可等她们回来之后,姐姐就再也没能去学校。 奶奶说娘和姐姐克死了父亲,不许姐姐上学了。 以前只是娘一个人上工挣工分,姐姐只有在放假时才挣工分,现在他和姐姐都去大队上工,挣工分养活自己。 因为他们克死了父亲,再也没人寄钱寄东西回来,再也没人养活他们了,可不管怎么说,他和姐姐都是父亲的孩子,继承了父亲的血脉和姓氏,奶奶怎么能说他们是外姓人? 田老太婆嫌恶地看着田野:“你也能算田家人?你也不看看你是谁生下来的!你看你这德行,不吉利的东西,跟你娘一模一样,我田家能收留你们,真是看在我满仓的面子上,要不是怕你们被村里人欺负吃绝户,早就把你们赶出去了!” 田老太婆打心眼儿里见不得大房的这娘儿三个,当年田满仓回来探亲,不知怎么的,死活就看上了现在的大儿媳妇宋秀致,不顾她这当娘的反对,硬生生地把人给娶了回来。 娶回来在家住了没几天,田满仓回单位去了,短短这么几天,大儿媳妇竟然就怀孕了! 她竟然敢怀孕! 那可是六零年啊,到处都缺吃的,她的金枝还经常吃不饱呢,又多添了这两张嘴吃饭,儿子也跟她离了心,以前每月雷打不动给她寄二十二块钱,自从听说媳妇怀孕,就分了十块钱给宋秀致。 每一次寄回来的粮食和吃的,也另外有一个小包,写明了是给怀孕的宋秀致补身子的。 虽说儿子还有其它的补助和收入,那些都落到了她的手里,可是田老太就是不乐意,她连一点点东西都不想给宋秀致。 凭什么啊,她自己的三个孩子都还吃不饱呢,那些好东西,凭什么要给宋秀致一个外姓人吃。 在田老太婆心里,只有自己生的儿女,才是真正的田家人,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哪怕是和自己亲儿子生的孩子,那也搀杂了别的女人的血脉,怎么能算是正统的田家的孩子? 尤其是老大家娘儿三个,不仅在困难时期抢了她三个儿女的伙食,后来还克死了她的摇钱树老大。 虽然老大的死换来了老二进城当干部,和给家里的一大笔抚恤金,可老二媳妇是个厉害的,管着老二的工资,一分钱都不给家里交,就连她为了老二家好,提的一点小小建议,也被孙莉直接给拒绝了。 不仅如此,她索性管着老二,不许老二回上田村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老田家不仅没娶回媳妇,反倒失去了老二这个儿子,算上死去的老大,她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儿子! 老大的抚恤金虽然数目不小,可是终究会花完,怎么都不如老大活着,有源源不断的活钱寄回来的好。 而这一切,都怪眼前这三个人! 都是他们克死了老大,这个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田野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从田满仓死后,田老太婆一直用吃绝户来吓唬他,小孩儿听着奶奶说得那么严重,总是恨自己没本事,为什么不能赶快长大,顶门立户,支撑起这个家。 小孩儿抖抖索索的护在姐姐前面,刚才说那句话,已经完全磨灭了他的勇气,现在的他,只是抱着替姐姐挨打的心理勉强站立着。 田老太婆倒没动手,她有点担心,担心田橙真的闹到公社去。 看田野那个样子,老太婆冷笑一声:“你看看,你看看,就你们这样子,真真是给我满仓丢人。” 宋秀致木着脸不作声,只是挺直脊梁,有意无意地护着儿子和女儿。 她和田满仓结婚十几年,田老太这一套她早就听得耳朵上磨出了茧子,不管什么时候,老太婆都要想着法儿的贬低孙子和孙女,夸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宋致秀也不是没有抗争过,只不过田老太的泼辣和蛮横在整个上田村都是头一份儿的,再加上老婆子毕竟占着个长辈的名头,温雅的宋秀致对上田老太,就像秀才遇见兵。 有理说不清就算了,有时候还要挨打。 后来,只要田老太不动手打孩子,宋秀致也不跟她吵,老太婆骂起人来恶毒又难听,只能她打别人,别人就不能还手,只要还手,她就寻死觅活地吓唬人,宋秀致向来温文,是不可能争得过她的。 而田老太婆也是个聪明的,打孩子的时候都尽量避开宋秀致,总的来说,当面打得轻点,背后就打得重些,反正宋秀致要上工,多数时候都不在家,两个孩子那还不是由着老太婆折腾。 就这种情况下,田橙和田野两个孩子,就被田老太婆连骂带贬低加上毒打,变成了两个自卑怯懦,又胆小如鼠的小怂包,见了奶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像今天这种情况,两人都来和田老太婆顶嘴,真的是多少年以来头一遭。 老太太不由得心里就咯噔一下,寻思着是不是抚恤金的事暴露了,她装模作样地冷笑一声,抬腿打算走人。 然而田橙可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走人。 “奶奶,既然你嫌我们不好,那咱们就找大队作主,分家吧。” 屋里的三人同时惊了一下,田野立即警惕地盯着田老太婆,防着她上来打人。 这一次田老太婆是真的想打人,奈何宋秀致站在两个孩子前面,僵着脊背,一副护崽母兽的模样,如果她动手,逼急了怕是真会闹起来。 更重要的是,田橙这个死丫头片子,不知是开了窍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今天居然口口声声地要去公社和大队。 可这件事情还真不能闹到公社和大队去,更不能把他们三个分出去。 分了家,谁来干家务,谁来挣工分? 第六章心里有事 “分什么家,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要分家?门儿都没有!”说着话,老太婆语气和缓下来:“分了家你们就是绝户,不被人欺负死才怪,看看前村老庄家,男人死了,家里被亲戚吃绝户,连一个碗都没留下来,一家三口差点饿死,最后庄家媳妇还给两孩子找了后爹,我可告诉你们,后爹心可狠……” “我倒要看看,谁敢来烈士家里吃绝户,我弟可是男孩子,我家不算绝户,而且人民公社和大队也不是吃素的!何况现在这个家里,虽然没被外人吃绝户,可也没剩下什么,就连烧根柴禾都要挨骂,就算后爹也没这么狠的!” 田橙一点儿都不让的,就大声嚷嚷起来:“明天咱就去公社和大队,让公社领导做主,把家分了!” 田老太婆不想掰扯这个事儿,她随便找个借口离开,看着门关上,田野一下子转过来,就把田橙抱住了:“姐你真厉害,刚刚我好怕奶奶又打你!” 被瘦瘦的小家伙抱着,摸着他身上薄薄的发硬的棉袄,田橙心疼得不行,激动劲儿过去,她才觉得身上软得厉害,冷汗浸湿了后背。 “野子你再去拿点柴禾,咱把家里烧热点。” 田野犹豫一下,看着姐姐面青唇白的模样,究竟对姐姐的关心胜过了对奶奶的害怕,想着大不了挨一顿打就是了,怎么着也不能把姐姐给冻坏了,她刚才可是在外面地上躺了好久的。 这边正屋窗户边,田老太婆隔着窗户瞧见田野鬼鬼崇崇的,又去拖柴禾,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嘴里骂着小兔崽子就要出去揍人,却被闺女拉住了。 “娘,算了,就让他们烧点柴吧,今儿这天气冷,田橙又摔了,万一生病,不是还得花钱?” “花钱?”田老太咬牙切齿:“想都别想,病了就给我挺着,咱家不惯这毛病!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她还想着分家呢!” 一听分家金枝就急了:“不能分家,分了家谁给我洗衣服打扫卫生啊。”家里也就这个侄女儿体面点,去学校给她干活又利索又不丢脸,总不能叫娘给她干活吧,再说娘做起活儿来,也不如田橙干净利索,那要是去了学校,不是给她丢人嘛。 三哥家的招弟和来弟年龄有点小,而且总是拖着两筒鼻涕,她也怕同学笑话,所以这个打扫宿舍的活儿,还非得田橙去不可。 以前田满仓的工资全部寄回家里,因为工作环境艰苦所得的补助也很是不低,除了每月给宋秀致十元钱之外,其它的钱向来都掌握在田老太手里。 田老太偏疼女儿,恨不得把全家人的嘴都用绳子扎住不要吃饭,所有的钱由着金枝一个人花,田金枝哪儿能知道生活的艰辛啊。 田老太考虑得就比较周到,这一大家子里面,就老大一家和老头子能多挣点儿工分,老二一家在城里,老三一家啥也干不成,如果分了家,光靠老头子的那点工分,怕是连粮食都不够吃的。 这还不算,田老太心里还藏着一个事儿呢,大儿子的抚恤金可还在她的手里,分了家,万一宋秀致知道这事儿,将来再闹腾起来怎么办? 老婆子盯着外面田野抱着柴禾的身影,恨恨地说:“放心吧,这个家,她分不了!啊呀,田野这个丧良心的,抱这么大一捆柴禾!” 田老头刚从外面回来,坐在炕头上吧哒着烟袋:“行啦,差不多就行啦,今儿天这么冷,就让她们烧点柴禾怎么啦,还有金枝,你也别什么都指着橙子做,闺女家的不勤快,将来嫁到婆家,有你吃亏受气的日子。” 金枝就对着她爹翻个小白眼儿,样子很是亲昵地撒娇:“爹,我才不要嫁给那种要下地做活儿的粗人!” 老头子也偏心小闺女,可毕竟还是看得长远些,磕磕烟袋说:“你以为城里人就不用做活儿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得操心,屋里屋外的,家务不都得自己做,哪有那么简单,你看你二嫂是干部吧,可人家回家不照样收拾屋子做饭带孩子,你不会做家务,将来嫁出去,要被婆家看不起的。” 田老太就不爱听人提起老二家的,她拿老二媳妇没办法,连带着也不想听到老二家的事。 金枝则是撇撇嘴,她心里有着主意呢:“爹,看你说的,我二嫂那就算是好日子了?我不嫁人总行了吧?” 老头子无话可说,又开始吧嗒烟袋了,这闺女就是被她娘给惯坏了,连她二嫂的日子都看不上,还不知道想咋样呢。 不过话说回来,金枝在家里,还真就是什么活儿都不做,家里的钱和东西由着她折腾,惯成这个样子,将来可咋办呀。 这边娘俩个互相使眼色呢,金枝就趿拉着鞋下地了,凑到窗户边跟她娘说悄悄话:“娘,你跟他说了没?” 田老太苦着脸摇头。 炕上田老头看母女俩悄眯眯的,就觉得没好事:“你们又说啥呢?” 老婆子摆摆手:“女人家的事你别管!” 老头子看看金枝脸上有点泛红晕,估摸着真是女儿家的事,也就没再作声,他上了一天工也累了,靠在炕头的墙边上,坐着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就睡着了。 这边金枝满脸红晕,那是激动的:“娘,不是说好你今天就跟他说嘛。”再不说,真的要被田橙抢先了! 田老婆儿心里愁烦,她今天下午倒是瞅了个机会凑到那个喻兰川跟前了,可她只搭讪了一句,被对方那锐利的眼睛看着,就觉得莫名的心慌,剩下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田老太自己也不明白了,不就是一个下放干部的家属,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个子高点,自家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家境有家境,还是难得一见的高中生,就算闭着眼睛也配得上他,自己这是怕啥呢。 一生气,她回来就找了田橙的碴子,把那死丫头打了一顿,当她不知道呢,那死小子看田橙的样子,一看就是心里有事的! 之后田橙一边哭着一边洗衣服,回来的时候,就滑倒摔了后脑勺,真是活该! 第七章发烧 田老太倒没什么不得劲儿的,摔倒是田橙自己摔的,又不是她让摔的,反倒是喻兰川那边,该怎么说呢? 算了,难得闺女喜欢,明天还是找个中间人跟那小子谈一谈吧,自家这条件,也真不算委屈他,毕竟他们不过是下放干部,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说起来,还真不是田老太高看自己,因为大儿子田满仓以前能挣钱的缘故,这老田家的日子,还真是上田村的头一份。 那些普通农户就不说了,就算家里劳力再多,挣再多的工分,也就是能多分点粮食罢了,要钱和票之类的,都是没有的。 而村里其它的四属户,家里的劳动力普遍不足,工分不够,分不到足够的口粮,家里人挣的钱也不算多,到年底还得给生产队交钱买粮。 老田家的工分情况还算不错,刚刚够全家人分口粮的,省着点儿吃也就够了,再加上田满仓前些年拿回来的钱和东西,日子真是过得不错。 何况田家二儿子在城里当干部,大儿子又是因公牺牲的,不管做什么,村里和公社都照顾着几分,田家这日子,在上田村算是头一份儿。 田老太看着金枝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心里就思谋着,该找谁去当这个媒人呢,支书,队长,还是治保主任,要么索性找个媒婆子上门? 看闺女这个样子,对那小子是喜爱得不行,原本田老太不同意的,不过当干部的二儿子也说过,现在政策松动了,说不定下放的干部什么时候就能回城。 田老太这才松了口,毕竟如果那父子俩能回城,闺女肯定就能跟着去京城享福,人家可是京城来的呢。 田老太一心只想着田金枝的终身大事,这会儿对大房那边多烧了几根柴禾,还喊着要分家的事儿,倒也不太计较了,毕竟那一家三口的性子都是属老鼠的,怂得不行,估计说要分家也就是说一说,哪儿就真有那个胆子。 谁能想到,向来柔顺听话,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田橙,竟然是重生回来的。 田橙是被冻醒的,家里没有棉被,只有一床破棉花网套子,上面连被面都没有,睡觉时稍微不小心蹬一下腿儿,就能把网套蹬个窟窿。 她在炕头这边睡着,跟她娘宋致秀合盖着棉花网套,两人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就怕扯坏了网套,小弟田野在她娘身边,他没被子,身上盖着三个人的衣裳。 口干舌燥,鼻腔里火烧火燎的,田橙身上冷得厉害,感觉浑身都痛,头更是痛得要裂开一样,这会儿还是半夜里,外面黑漆漆的,炉子早就熄了,只有炕头和火墙还有一点点余温。 田橙一动,宋秀致就醒来了,下意识地摸一把女儿,入手滚烫,心里就说一句不好。 女儿这是发烧了。 宋秀致赶紧爬起来,炉子已经熄了,锅里的水冰凉,也不敢就这么给田橙喝,田野也起来了,一看这情形,想都不想就穿上衣服出去找柴禾。 这次也顾不得省火柴了,直接从灶房拿了火柴过来点火,嫌水多了热得太慢,只在锅底上烧一点点开水给田橙喝。 宋秀致已经翻出一个老旧的医药箱,这是当医生的老爹宋荫卿留给她的,算是大房里为数不多的,没被田老太拿走的好东西,也是因为田老太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怎么用,又嫌弃这是坏分子的东西,才能留得下来。 这药箱里面虽然备着退烧药,可宋秀致也记不清这是几年前的,是不是已经过期,犹豫了半晌,还是给女儿吃了半片。 喝了半碗热水,退烧药好像也起了作用,棉花网套和三个人的衣服都盖在田橙身上,她终于不再发抖,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宋秀致眼看着女儿饱满的额头上出了汗,上手一摸,头发根子里也有了汗,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暂时没事了。 这次田野发了狠,炉灶里的柴禾一直没断地烧着,屋子里暖融融的,简直比得上正屋了。 炕很热,田橙热得不行,向炕中间挪了挪,让娘和弟弟挨着火墙,坐在炕头上。 天刚放亮,远处近处的公鸡打鸣声不断,宋秀致叮嘱田野照顾田橙,出去喂猪喂鸡扫院子,等她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手里就多了一个鸡蛋。 灶上的水还热着,田野又加了根柴禾把它烧开,宋秀致把鸡蛋打进去搅散,冲了一碗蛋花汤端给田橙。 没油没盐的蛋花汤,却散发出一股特别的香气,田橙坐起来,看田野紧紧地盯着汤碗,心里又酸又涩,把碗递到他面前:“弟,你喝一口。” 田野飞快地往后一躲,两人都清楚地听见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他摇摇头:“姐你喝,我不想喝。” 说着话,他又朝窗外看了看:“赶紧的姐,要是被奶奶发现了,肯定要抢回去,你就喝不上了。” 岂止喝不上,弄不好还要挨打挨骂。 田橙肚子里空空的,看着那碗蛋花汤就馋得不行,想了想,接过来喝了大半碗,递给宋秀致:“娘,你和小弟都喝一口。” 宋秀致不肯接,这颗鸡蛋还是她喂鸡的时候,从鸡窝里偷来的,一会儿田老太发现了,肯定还要闹起来的。 田橙就把碗递给小弟:“野子你喝一口,你要不喝,姐也不喝,放着等奶奶起来,大家都喝不上。” 田野犹豫一下,终究是害怕奶奶过来,喝了一口递到宋秀致嘴边,一颗鸡蛋的蛋花汤,总共也没多少,每人一口也就没了。 宋秀致急急忙忙去洗了碗和锅,收拾起来端着就去了灶房,她还得做早饭。 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早上七点多了,天才刚刚亮起来。 早饭是在田老太的监督下做的,照旧是清得能照见人的杂面糊糊,昨晚上蒸的杂粮窝窝在一个小箩子里放着,放在田老太的面前,桌子正中间摆着一盘子切成条的咸菜。 除了田老头儿和田金枝可以随便吃,其它人每人都是一个窝窝,一碗面糊糊,这是定量,不能多吃,多吃要挨骂的。 第八章小橘猫 昨晚闹成那个样子,老三一家都没露头,直到吃早饭了,一家四口才出现在饭桌上。 炕上坐着田老头儿老太太和儿子闺女,炕下的小矮桌上,就坐着两个媳妇和四个孙子孙女,自己人和外人泾渭分明。 屋子里只有吸溜面糊糊的声音。 杂面糊糊这种东西喝起来,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田橙已经有几十年没喝过这东西,心里肯定是看不上的,可架不住这个身体肚子饿,清得见底的糊糊乍一进嘴,居然给她品咂出十分的香甜来。 冬天活儿不重,家里都是吃的两顿饭,加上粗粮不顶饿,这一顿饭,要坚持到下午四五点钟,而且下午饭也同样是定量的不给吃饱。 田野吃得很仔细,把自己的窝窝头掰了一半,就不肯吃了,剩下的递给田橙:“姐,我吃不下了,你吃。” 田橙心里又酸又热,脸上却是笑着的:“我吃饱了,你还要上工,你吃吧。” 炕上的田老太就见不得这俩孩子这副模样:“咋的了咋的了,让来让去的做什么,不吃就给我放下!装什么样儿呢?” 田金枝看不惯这样子,她向来是很大方的,就低声咕哝:“真是的,不就是半个窝窝头,推来推去的有意思么,小气鬼土包子。” 田橙抬起头来看她,感情你成天吃着我们牙缝里省出来的细粮,还看不起我们吃粗粮啊。 老田家就是这样,家里一年到头粗粮都吃不饱,分下来的细粮,除了过年吃一顿饺子,其余的都给田金枝拿到学校灶上去了,有时候细粮不够,田老太就拿粗粮去换。 人家田老太就愿意这样,宁愿全家人一年到头饿着肚子吃粗粮,也要给闺女供细粮吃。 田野还是执拗地把窝窝递在田橙面前,冷不防斜刺里伸过来一只黑漆漆的小手,就去抓那块窝窝头:“哥你不吃给我吃。” 田野一下子就闪开了:“这是给我姐的!” 老三家的大女儿招弟还伸着手:“你姐不是也不吃么,你就给我吃了吧。” 田野自己还饿着肚子呢,当然不会给她:“我姐昨天生病发烧了,她现在不吃,我留着等前晌给她吃。” 说着话,小孩儿就珍重地把窝窝头给收了起来。 老三媳妇方大丫一直没做声,这时候看着窝窝头吃不上了,才打了招弟一下:“你喊什么,人家心里只有他姐,就没把你当成妹子!” 田野是被她挤兑惯了的,并不作声,而六岁的招弟因为是个女娃,挨她妈的打也是挨惯了的,她既不在乎也不作声,缩回手去继续喝她的糊糊,对于那半个窝窝头,她只是下意识地争取一下,能吃到当然最好,吃不到也没什么的。 外面大喇叭里,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这是队里上工的号子,喇叭响起来,一支烟的工夫就得到村部,不然的话,支书田金贵就要收拾人了。 田老头抹把嘴就出去上工,田野背了粪筐子出去拾粪顺便拾柴禾,拾来的粪交给生产队能记工分,回来的时候,粪筐上再摞一捆柴禾,那是给家里冬天烧的。 宋秀致也去生产队上工,冬天地里没活儿,她和几个妇女把沤好的粪堆砸成块,运到指定的地点堆起来,一天也能挣六个工分。 田橙也不说去上工,擦了擦嘴,把碗一推,施施然回房去了。 田老太看看田橙,想让她像往常一样跟着宋秀致去上工,想起她昨天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让这死丫头松快半天,下午要是还不去上工,她肯定饶不了这死丫头。 招弟忙忙地收拾碗筷,放进盛糊糊的搪瓷盆里,准备端到灶房去洗,来弟低着头,把地上五花八门,样子奇特的板凳摞起来,放到角落里去。 老太太摸摸腰里的钥匙,有点不放心地去灶房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放着粮食和窝窝的橱柜锁好了,又叮嘱招弟涮锅水不要倒了,留着中午喂猪,才回了北屋。 今天是阴天,就没见到太阳的影子,昨天掉在地上的衣服,还冻着呢。 冷嗖嗖的寒风里,田橙回了自己房间,这烧过火的屋子就是好,还有几分热气,她坐在炕头上,从医药箱里翻出几张纸和一支圆珠笔,开始回忆前世这时候的事,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算没有阳光,房子里也慢慢地亮了起来,一二三四罗列了几条之后,听见门上有刺拉刺拉的声音,田橙站起来拉开门,一个小小的橘黄色的影子立刻就贴着门缝溜了进来。 田橙一看它就笑了,这是只虎斑纹的小橘猫,小家伙瘦骨嶙峋的,还不知道有没有满月。 她蹲下来,小心地把它捉起来,捧在手心里观察它。 小猫儿瘦瘦小小的,放在手心里毛茸茸的小小的一团,刚够一个巴掌大,琥珀色的眼睛有着玻璃花的图案,看着特别可爱。 它眼巴巴地看着田橙,软软的小肉垫爪子轻轻地挠着她的手心,尾巴不安地晃动着。 田橙想了想,家里还真没有能给它吃的东西,真的实在太穷了。 小猫儿眼巴巴地瞧着她,田橙心头一软,看见有喝剩的水,倒在手心里放在它的面前。 小家伙倒也不嫌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吧哒吧哒地舔着喝,舌头上的小毛刺儿舔得她手心痒痒的。 等它喝完了,再度抬头看着她的时候,田橙拉开门,轻轻地把它放了出去:“回去找你妈吧,我这儿什么吃的都没有。” 小猫儿立刻就被惊呆了,浑身的毛都乍了起来,这女的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女孩子不是应该都喜欢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吗,它还对她卖了半天萌呢,怎么这女的就能忍心把它赶出来,外面可是天寒地冻的冬天。 田橙可没想那么多,这猫看着好像还没断奶,她什么吃的都没有,即使有,也未必能养得活它,而且接下来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未必有那个能力照顾它,还是让它去找母猫更合适。 第九章会说人话的猫 门关上了,屋子外面冷嗖嗖的,里面倒还算暖和,田橙坐下来,计划着手上的事,努力地把能想起来的事儿都写出来,就听见门上刺拉刺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看样子,这猫还赖上她了。 田橙拉开门,小猫立刻就钻了进来,亲呢地绕着她的裤腿转了两圈,两只小爪子扒拉着,就要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 田橙无奈地把它抓起来:“小朋友,不是我心狠,你看看我这家里,除了凉水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会饿死的,还是回去找你妈妈,说不定还能混一口奶喝。” 小猫儿看着她,这次的眼光好像不是可怜巴巴的,而是带着几分端详打量的样子,忽然就张口说话了:“你放心,饿不死我的,有你吃的,就有我吃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她有吃的肯定要先紧着弟弟和母亲,哪能轮得到一只猫……等等! 田橙手一抖,差点把这猫扔出去,它怎么会说人话?! 建国后不是不许成精么? 就算要成精,那也得是那种积年老猫,一只小奶猫哪儿可能成精呀?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来帮助你的,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猫儿看她惊吓过度的样子,忽然又补了一句。 惊吓之余,田橙忽地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说她的重生么? 这猫也是重生来的?那它前世是只猫呢还是人呢,如果前世是人的话,穿到猫的身上,也够悲催了,它还说她的状态不好呢,至少她还是个人吧。 没等田橙问,猫儿就一本正经地说话了:“我是未来的你派来的,未来你明白吧?就是你将来七老八十了,觉得自己以前过得不够顺心,所以派我来帮助以前的你。” 这猫是忽悠谁呢,田橙心里就呵呵了,我自己就是从未来回来的,活到四十多岁就死了,我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活了七八十岁,还派了你来呢? 她眯起眼睛,看着这只胡说八道的小猫。 小猫儿蹲在桌子上,挺胸昂头煞有介事:“嗯,据我所观察到的,昨天下午和今天凌晨,你的身体都遇到了极大的危机,差一点丧失生命体征,如果得到我的帮助的话,那你就安全多了。” 田橙似笑非笑地看着它:“那你说说,你能怎样帮助我呢,你是有药能给我治病呢,还是有某种神奇的力量?” 猫儿似乎没想到她这么说,伸长脖子噎了一下:“那个,其实我两者皆有,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现在给我拿出一片阿斯匹林来,我就信了你。”信了你的邪。 猫儿快被她噎死了,这女的怎么这么不好骗呢:“我,我现在身体受损,力量发挥不出来,要等养一段时间才行。” 田橙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无法证明你能帮我?” “不是,我肯定能帮你啊,只要好好地养一段时间,我很快就强大起来了。” “不说实话是吧,那你回去找母猫吧,等它把你养得强大了,再回来帮我。”田橙很利落地拎着它的顶瓜皮,就打算把它放到外面去了。 猫儿爪子挥舞着,惊恐地叫起来:“别,别,不要,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还不行吗?” 它附身的这只猫,本就是一窝小猫里最小的一只,它来的时候,小猫儿已经快死了,附身后即使活了过来,因为老猫一窝下得多,奶水不足,它也抢不过其它几只生龙活虎的猫兄们。 对它来说,回去找母猫,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田橙把它放回炕头上,坐在炕边看着它。 “行了,说实话我真是来自未来,只不过不是你派来的,我是被卷进了时空乱流,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那你以前是什么,猫,还是人” 小猫儿答非所问:“不,我既不是猫也不是人,我是一个高级智能医疗ai,ai你明白吧?算了,这个落后的时代,连电还没通呢,哪能知道什么ai。” 田橙没说话,猫儿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糊里糊涂地进入了这只猫的身体里,然后发现你的生命状态不太正常,昨天下午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已经失去了生命,可不久之后,你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就变得非常非常强大,你不觉得,咱俩的状态是一样的吗?” 田橙想了想好像还真一样,不过她是灵魂状态,回到自己身体里面了,而这个蠢系统却进了猫的身体,她心里有几分动摇,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咱俩根本不一样,就你这样儿的,你还是回到母猫那里去吧。” 一人一猫扯了半天皮,从猫儿口中套了不少话出来,田橙终于勉为其难地,找了一块破布垫在炕头上,把这只装神弄鬼的所谓医疗ai给安顿下来。 “老老实实呆着,别出去惹事,被调皮孩子发现的话,可能会丢掉小命的。”田橙叮嘱它。 猫儿卧在炕头上,身子底下热乎乎的舒坦得很了:“好说,我要喝牛奶。” 田橙幽幽地看着它:“这是七十年代,没有牛奶,凉白开倒是有一碗,你要不要来点。” “算了算了。”刚才为了卖萌,凉水已经喝饱了。 “不许在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说话,不然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可能会被切片研究,完了剩下的肉还能涮一顿火锅。” “好的好的,我不会的。”切片研究就算了,涮火锅是个什么鬼,这女的太凶残了。 “一切行动听指挥。” “好的好的。”先答应下来,听不听的到时候再说。 这就算没事了,田橙松了口气,给灶里添了几块柴禾,拿起记事的纸,再次开始回忆。 她重生一次,对摔倒之前的事还是没什么印象,反倒对之后的事都记得十分清楚。 管它的呢,反正之前的事已经过去,有没有印象都没用了,还是之后发生的事更加重要,这关系到她和亲人的命运。 第十章真是愚蠢的人类 本来想到前世的事,田橙心里很是愤怒和憋屈,上辈子因为痛苦,索性就不自觉地封闭了这部分的记忆,可被这只奸滑又可爱的小猫插科打诨一番,好像心情也开朗了不少。 然而生活在这个家里,哪能让她开朗呢。 田老太的叫骂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天杀的,我不能活了啊,谁偷了我的鸡蛋!我的鸡蛋少了一颗啊!天啦,让我知道是谁偷了我的鸡蛋,我就打死他!” 田橙撇撇嘴,家里的鸡都是宋秀致在喂的,可鸡蛋都被田老太和田金枝吃了,老太婆还一口一个我的鸡蛋,就好像这蛋是她生的一样。 田老太在院子里叫骂一通,老三家的房门紧闭,老大家也不见动静,她转着眼珠想了想,老三家懒得厉害,不到早饭熟了是不肯起身的,有机会也有可能偷鸡蛋的,也就只有老大家的那个扫把星了。 一脚踹开小西屋的门,田老太就骂上了:“死丫头片子,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鸡蛋?” 一股凉气直扑进来,田橙抬起头看看田老太,淡淡的样子也没打算抵赖:“是呀奶奶,昨天我生病了,吃个鸡蛋补一补。” “补补补,补你娘个屁,你个死丫头片子赔钱货,克死你爹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还敢偷我的鸡蛋,给你吃还不如喂了狗!”田老太心疼鸡蛋,也知道这颗蛋是要不回来了,扎着手就来打田橙。 田橙成天的下地干活,就算刚发了烧身体不太好,可灵活性还在,一下子闪开,随手在老太婆背上推了一把。 老太婆就一头栽在炕上了。 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诡异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冷森森的,老太婆吓了一跳,尖叫一声退开,才发现炕上是一只小得可怜的猫。 乡村里野猫多的是,老太婆心疼鸡蛋,也不关心这猫是从哪儿来的,抄起炕上的扫炕笤帚就去打田橙:“你个丧良心的死丫头片子,白养活你这么大,倒学会偷吃了你,我打死你!” 这边闹得声音大,老三媳妇方大丫和田金枝就过来了,当然也是因为听见说找到了偷鸡蛋的贼,顺便过来说田橙几句。 田橙可灵活着呢,哪能被田老太打着,见田金枝进门,她就躲到金枝身后去了:“姑,姑,你看我奶奶,我就吃了一颗鸡蛋,她就要打死我,姑姑你吃了那么多鸡蛋,我奶她咋就不说打死你呢。” 一声声的姑姑和奶奶,叫得可亲着呢,说的话也都是大实话。 田金枝:…… 这话让她怎么接? 老三媳妇本来是来给老太太助威,顺便踩侄女儿一脚的,听了这话就站住了,笑得意味深长的。 是啊,家里的细粮和鸡蛋,都给田金枝吃了,她家的招弟和来弟别说吃鸡蛋了,能吃饱饭就要烧高香了。 田老太简直要气死了,想打又怕碰着自己闺女:“咋的你个死丫头片子还想跟你姑比啊,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看看你配不配!我告诉你,这家里除了你姑,谁也别想吃鸡蛋!” 田橙笑笑的,看着田金枝:“姑姑,咱俩都是田家的孩子,我爹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家的贡献最大,就算他现在不在了,我和我娘我弟也都挣着工分,我咋就不配跟姑姑你比了,就算别的不能比,吃一颗鸡蛋也不行么,我生病还是为了给姑姑你洗衣裳摔的呢。” 田金枝心里,肯定是觉得田橙不能跟她比,可她一个高中生,这话肯定不能明着说出来,只能伸手去拉田老太:“娘,算了,就一颗鸡蛋的事儿,橙子吃了就吃了。” 方大丫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忽然就冒出来一句:“可不是么,要么就给来弟和招弟也吃一颗,凭啥光给橙子吃啊。” 这一下子又捅了马蜂窝,田老太立即不依不饶地喊了起来:“都反了天啊,这家里连个规矩也没有了,成天的都盯着那几颗鸡蛋,告诉你们,鞋大鞋小都得有个样子,咱家的规矩是我定的,这鸡蛋谁也不许动。” 田橙就笑眯眯地大声说:“是啊,奶奶,姑姑,鞋大鞋小,都得有个样子呢!咱老田家这鞋,帮子底子都歪得没影儿了,”她啧啧两声:“这规矩拿到哪儿都说不通,也不怕别人家笑话。” 七十年代,一般的农村家庭都是自己做鞋子穿,妇女们一般都有用纸剪成的鞋子模板,土话叫做鞋样子的,不管做的鞋子大小,手工好坏,样子必须规规整整,不然的话,做出来的鞋子歪歪扭扭,穿着不好看不说,也不舒服。 样子不好,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这老田家的规矩,拿出去还真是说不通。 最后的结果就是,田老太吵了一通,被田金枝拉走了,方大丫出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田橙一眼,她怎么觉得这个丫头,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田橙对着她笑了笑,好心地提醒:“三婶,我吃的鸡蛋,可是我自己去鸡窝里掏来的。”随即她就关上了门,把若有所思的老三媳妇关在了外面。 刚才吵吵嚷嚷的不觉得,这会儿门一关上,田橙才觉得屋里冷得厉害,好容易家里聚集起来的一点热气,都被放跑了。 田橙打了个寒噤,小猫儿很懂规矩,蹲在属于它的那片破布上,抬起眼睛看着她:“为一颗鸡蛋吵成这样,真是愚蠢的人类。” 这话田橙就不爱听了:“是啊,你聪明睿智,我是愚蠢的人类,一会儿我弄回来鸡蛋,你不要吃。” 一听还有鸡蛋吃,猫儿立刻就怂了,语气里是无比的巴结谄媚:“小橙你看你,还多心了,我其实是骂那个老太婆的,不就是你吃颗鸡蛋么,我觉得你这么聪明能干,吃什么都是应该的。” 而且我这么萌萌哒,是不是也应该吃一颗。 是人就爱听好话,田橙也不例外,她眯着眼睛笑得狡黠无比:“对啊,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可没想着自己一个人吃。” 猫儿从昨天看到今天,对这个家庭的状况也算了解,以为田橙还要给田野和宋秀致弄点鸡蛋来吃,赶紧把自己加上:“我现在也算咱家的一份子了。” 第十一章煎鸡蛋白面条 田橙撸了撸它的毛,这小家伙如果真是智能ai的话,肯定是非常高端的了,看这说话的情商多高,上来直接就是咱家,直接和自己划分在一条革命战线里了。 不过,她笑了笑,她可是真的大公无私啊,怎么会只给大房吃好的呢。 猫儿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杏眼弯弯的,左边的嘴角旋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明明是很美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一阵的替田老太发寒。 它好像找对主人了,这个主人好像很凶很厉害,跟着她应该不会被人欺负吧。 坐在炕上缓了一缓,田橙推开门,直接就去灶房了。 天还是冷得厉害,外面的云层很厚,风呼呼地吹着,看这个样子,好像是要下雪了。 下雪好啊,下雪的话,上工的人就都提前回来了,看热闹的闲人也就更多了。 院子里,老三媳妇方大丫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冻得哆哆嗦嗦的,正在鸡窝跟前打转儿,等着鸡儿们再下一颗蛋,当然了,如果有两颗甚至三颗的话,那就更好了。 看见田橙吃了一颗鸡蛋,也没受到惩罚,这事壮了方大丫的胆子,方大丫准备如法炮制,给自己和两个丫头也来一颗。 田橙看她一眼,径直就进了灶房。 在鸡窝跟前等鸡蛋什么的,也太弱了点。 手里拿着一只镙丝刀,田橙上来直接就把橱柜的门给撬开了。 这时候的柜门都还是安了一套锁扣,上面用小锁头锁着的,要打开的话其实真的很容易,镙丝刀捅进锁扣的缝隙里,再把镙丝钉拧开就行了,锁头和锁扣一点都不受伤害,下次拧上去照样还能用。 说白了,这锁就是防着自家人的,如果真的有小偷进来,这样的锁头,只要菜刀插进去轻轻一撬就开了。 柜子里放着半篮子鸡蛋,还有一小袋白面。 这些白面,是田老太准备给金枝带到学校,让她交到学校灶上的,而鸡蛋,则是由金枝自己带着,到时候在宿舍的炉子上面煮着吃的。 把袋子里的白面倒了一半出来,用淡盐水和得不软不硬的,用湿笼布盖好醒着,田橙点着了火,在灶膛里填进几根长些的柴禾,锅底上倒了点油,切点葱花,打一颗鸡蛋打进锅里,滋啦滋啦煎鸡蛋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葱花和花椒面撒在鸡蛋上,看了看家里只有粗盐,凑合着撒了几粒。 白色的椭圆形的蛋清,中间是亮晶晶半透明的蛋黄,上面撒着几粒葱花,香味随着滋拉滋拉的声音就飘散开来,方大丫耸着鼻子,顺着香味就进来了。 一看锅里的鸡蛋,她就惊呆了,随即两眼都红了,是嫉妒的:“小橙,你这是吃了一个还不够,打算吃煎鸡蛋呢!” 田橙笑盈盈的指了指鸡蛋篮子:“可不是咋地,成天就知道喂鸡喂鸡,就没吃过一颗蛋,今儿我不是没上工么,那就我来做饭,给大家伙儿吃顿好的!”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方大丫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要是被娘发现了……” 想到田老太发现少了鸡蛋后会怎么样,方大丫就忍不住打个寒颤,但是看着那煎得金黄的鸡蛋,鼻子里闻着煎蛋的香味,嘴里立刻就充满了口水。 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你当真要把这些都给吃了?”给全家吃? 田橙把熟鸡蛋铲出来,放到一只大碗里,麻利地倒油,打蛋,撒花椒粉葱花和盐,也没耽误说话:“是呀,招弟和来弟成天洗碗刷锅也辛苦了,今天给她们每人吃一颗,咱们辛苦一年都不容易,大家每人一颗,你说好不好?” 方大丫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当真每人一颗?你你你,你跟娘说了没?” 没等田橙回答,方大丫就知道答案了,橱柜上那锁头歪在一边,锁扣上露着三颗钉子,很明显就是被撬开的。 这会儿灶下的火烧得更旺了,田橙煎蛋的间隙,还有空闲把柴禾往灶膛里填一填,掀开笼布揉揉面。 方大丫嘴都合不上了,田橙还和了白面?这么半盆白面?她怎么敢? 方大丫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出去跟田老太告状,免得一会儿婆婆发作起来连累到自己,可她的眼睛盯着白面和煎蛋,嘴里狂咽口水,两条腿怎么也迈不动。 一九七六年,日子其实已经没那么苦了,老田家更是村里头一份儿的富户,奈何田老太掌握着这个家,又偏心太甚,家里所有的钱粮资源都紧着她和田金枝,其它人的日子,过得还真不如村里的普通人家。 田橙像是不知道方大丫的纠结似的,一边干活儿,一边还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话呢:“三婶儿,我打算中午给大家擀面条吃,你说是吃葱油的好呢,还是土豆臊子面呢?” 方大丫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葱,葱油面?” 你可真敢想,煎了这么多鸡蛋,再加上葱油面,家里的油怕是要被你这一顿就给祸祸光了。 这位三婶儿的德行,田橙是知道的,由于没生出儿子来,方大丫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一直都很低,田老太看不上她,三叔田丰收又懒又馋干啥都不行,倒是成天地在她面前说酸话,不高兴的时候,还要动手打两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方大丫自己呢,跟田丰收是一模一样的奸懒馋滑,生不出儿子,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理亏,办法就是加倍地讨好男人和婆婆,同时她对于有儿子的人家,莫名地就有一种既羡又妒的心理。 二房家有两个儿子,可人家常年在县城不回来,即便回来,方大丫也不敢对着城里干部的二妯娌怎么样,她的歪心眼子就都用在了宋秀致娘儿三个身上。 前些年田满仓还活着的时候,方大丫只是背地里说几句小话,在田老太面前嘀咕一下妯娌的错处,帮着田老太挤兑不爱说话的宋秀致,自从田满仓死了,方大丫一下子就小人得志,成了田老太欺负三房的帮凶。 第十二章过阴天(求收藏推荐票) 方大丫简直就是田老太最好使唤的狗腿子。 现在,方大丫看着那团白生生的面,和碗里不停增加的,金黄的煎蛋,一边想着赶快去报告婆婆,一边心里下意识地数着数儿——这都第七个了,自家来弟的也有了,田橙她怎么还在煎啊? 要不怎么说方大丫奸滑自私呢,她数来数去,能吃煎蛋的人只有七个,老房三个,三房四个,下意识地就把大房的娘儿三个排斥在外了。 在她的心里面,也跟田老太的想法一样,觉得克死了老大的娘儿三个,凭什么吃煎蛋呀。 方大丫纠结着迈不动腿,田橙可没空理她。 把第十只煎蛋铲出来,田橙就在原来的锅里又倒点油,炝了葱花和辣椒,放入自家做的酱,香气浓郁,添了一葫芦瓢的水让它熬着,从灶台边摸出一个土豆,就蹲在灶台边开始削土豆。 满室的香气弥漫,土豆皮一条条地落在给鸡剁菜的木板子上,直到这时,方大丫才从食物的香味中挣扎出来,如梦初醒却还移不开眼睛:“小橙,你奶知道了可要生气的。” 田橙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笑意:“咋的,三婶儿害怕奶奶生气呀,好说,你赶紧出去,假装不知道这事儿,这些鸡蛋和面条,你们三房不要吃就是了,奶奶肯定不会怪你的。” 方大丫简直要咬牙了,凭什么不吃呀,不吃白不吃,一样交伙食! 就算不吃,在田老太面前,她也未必能落得了好去! 正犹豫着要在这里监督着田橙,防着她偷吃好呢,还是先回房假装不知道,等吃饭时出来吃煎蛋和白面条好,就听见院门哗啦啦一阵响动,方大丫掀起门帘一看,得了,不用纠结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上工的人都回来了。 冬天门窗关得严实,屋子里的香味传不出去,上工的祖孙三代在院子里,田野帮着田老头拍掉身上的雪,又和宋秀致娘俩互相拍打了身上的雪,各回各屋。 正屋里,在炕头上睡回笼觉的田老太和田金枝被吵醒了,一时间还有点迷糊,田金枝就问:“爹,你咋还没上工去呢,外边天都亮了。” 这是睡糊涂了,把半前晌当成大清早了。 “下雪了,队长让各回各家。”老头把手放在火墙上暖着,舒服得打了个哆嗦,屋里可真暖和啊。 那边小西屋里,田野进门没找到田橙,就有几分心慌,这大雪天的,姐姐去哪儿了? 宋秀致在门槛上把鞋底上的雪泥蹭掉,在问田野:“你姐呢,回来时见她没?” 田野摇头,注意力放在炕头的小猫儿身上:“我姐啥时候抱了只猫回来,可能是给猫找吃的去了?” 娘俩出了门,就看见纠结不定,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方大丫,站在灶房门口。 看见宋秀致娘俩儿,方大丫眼睛一亮。 纷纷扬扬的落雪当中,方大丫张开嘴就喊上了:“野子娘你可看看,你家死丫头瞒着咱娘,擀白面煎鸡蛋啦!” 如田橙所料,这顿饭,终究还是吃进了每个人的肚子。 正屋里香气弥漫,田老太的老脸拉得老长,下巴都快拖到炕上了,三角眼瞪着那一碗碗的白面条和煎蛋,恨不得掀了桌子。 可这桌子还真不能掀。 不管咋说,饭都做熟了,不吃放着也是浪费,如果掀了桌子,这些煎蛋和面,都只能喂鸡了。 何况,万一打破了碗,还得买新的,买新碗不仅要钱还要票,田老太的账可算得清呢。 地下的矮桌旁边,三房的招弟和来弟,已经把头埋在碗里,呼啦呼啦地刨着面,为了防着奶奶把煎蛋抢回去,两个机灵的丫头早在第一时间就把煎蛋吃下了肚。 炕上的老三田丰收搓着手抓起筷子:“哎哟这是过阴天呢!” 他也不客气,挟起那只金黄的煎蛋,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半。 “田橙你个死丫头片子,谁让你做面条和煎蛋的,这,这得浪费多少面和油啊!”老太婆嘴唇哆嗦半晌,终于说出话了。 田橙没理会她,一个劲儿地往弟弟碗里拨面条。 刚才做饭的时候,方大丫怕跟着她受罚,早早地钻回东屋,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田橙就趁机给大房的碗里多盛了点儿,这不现在,她碗里的面太多了,还能给弟弟拨点儿。 “野子,赶紧吃,娘,你也吃!” 见田橙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老太婆终于怒了,抓起手边的茶缸子,想了想没舍得扔出去,回头在铺了油布的炕上摸一把,抓到扫炕笤帚就想冲田橙扔过去。 笤帚还没离手,就被田老头抢下来了:“行了,饭都做好了,就安安生生吃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哩。” 田丰收把最后一口煎蛋咽下去,挑起一筷子白面,笑呵呵地说:“就是,就算要砍头,也得先给吃顿饱饭不是。” 田老头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存在感,除了干活很少说话,现在他发了话,这点面子田老太还是要给的。 白了田丰收一眼,悻悻地哼了一声,田老太端起面前的碗,大口地开始拨拉面条。 别说,这死丫头片子做的饭还怪好吃的。 堂屋里充满了吸溜面条的声音,方大丫面色惶恐,吃得飞快,生怕动作慢了被田老太要回去,田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筷子一拨拉,把煎蛋藏在碗底,宋秀致默默无声地低着头吃饭,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对闺女胆大包天的行为没什么想法。 田老太一脸的苦大仇深,耷拉着脸看着下面小桌上的六个“外人”,她们吃的哪是饭,简直就是她的命呀。 一顿饭比平时要快了一半的时间,招弟第一个吃完,低着头飞快地收拾碗筷,她心里有数,吃完饭奶奶肯定要收拾田橙,她得赶快借着洗碗躲到灶屋去,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田老头一放筷子,看见外面雪停了,抹把嘴就出去扫雪。 他只管在外面受死受活挣工分,家里面的事,他管不了也就不管了。 田丰收靠在火墙边上,一脸的幸灾乐祸。 第十三章大不孝 老太太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盘和碗都收起来,跳下炕抓起板凳,就对着田橙打了下去。 田橙一把接住板凳扔在地上,推了推宋秀致和田野:“你们快跑,先去村部!” 宋秀致没听她的,挡在她的面前,田野更是返身就抱住了田橙,用瘦瘦的脊背对着田老太:“奶你要打就打我吧!” 田橙心里叹了口气,这傻孩子,挨打都不知道逃跑。 眼看着田老太气急败坏地又抓起一只板凳,她抓住田老太的手:“奶奶,咱们去村部说说理儿吧,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田老太憋了一顿饭的火气上来了,偏偏田橙把她抓得死紧,挣脱不开:“谁欺负你,谁欺负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谁家的孩子像你这样,还撬开柜子偷吃了!我还活着呢,你当着我的面就偷吃,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奶!” 田金枝这回可没了高高在上的淡定样子,她娘已经说了,今天大家吃的面条,就是给她准备的,要交到学校的细粮。 “橙子你也太过份了,一个女孩子家这么馋,还偷吃,传出去名声多不好,你放开我娘,你咋还跟老人动手了!”她说。 田橙带理不理的,把老太婆手里的板凳抢下来扔了,来弟不爱说话,手脚却很利落,立刻就把板凳拣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到角落里去了。 “走吧奶奶,这事啊,咱得去村部说个明白。” “偷吃你还有理了?”田金枝心疼她的细粮和鸡蛋,不知天高地厚地喊着就跟上了。 “就是,偷吃东西,和老人顶嘴动手,就是说到京都城,你也没理!”老太太气急攻心,率先往外走,向来随她摆布的三房忽然变得这么不听话,这简直是牛吃了赶车的,没有王法了。 天晴了,外面的屋顶和树枝上都落了雪,看出去蓝天白雪,耀眼得不行。 田家一大帮人吵吵嚷嚷地往村部去,田老头喊了两声喊不住,丢下笤帚也跟着去了。 村部设在以前地主家的大院儿里,村支书田金贵正和一个中年人说着话。 “我家二小子去叫他们,估计这会儿快来了。”田金贵说,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递给对面的中年人一支。 田金贵这个人,就是红旗公社的一杆红旗。 整个公社七个村三十二个生产队,从干部到普通社员,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外表像是个再朴实不过的老农民,田金贵其实是个非常会来事儿的人,也不知道谁开的头,把他金贵的名字掉过来,送他一个外号,鬼精。 他的工作干得不错,能震得住底下的社员和平级的村干部们,甚至有传言说,如果不是“鬼精”舍不得离开上田村,早就升到公社乃至县里当大干部去了。 两杆老烟枪开动起来,办公室里瞬间就烟雾缭绕。 “老喻他们没给你添麻烦吧?”吐出一口烟,王学礼说。 田金贵憨厚地笑笑:“哪儿能呢,人家可省事了,该出的工一天不少,和群众也可团结,没有一点架子。” “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见消息,估摸着他们也麻烦不了你几天了。” “咳,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人家爷俩可好了,前段时间村子里不是进来贼了嘛,还是小喻帮着抓到的,有时候村里开个支部会啥的,他年轻人有文化笔头快嘛,就让他帮着做做记录,老喻呢,平时就是在队里算个账记个工分啥的,可利索了。” 田金贵说着,也是在转弯抹角地,对王学礼交待这两人平日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喻老是我大学时的老师,”王学礼说了一半,意识到说漏了嘴,他把这两人送来的时候,可没说这么多,遂转移了话题:“其实安排他们正常出工就行了,你这么照顾他们,群众影响方面没事吧?” “没事,”田金贵满不在乎地说:“我都掌握着呢,我们村里,就没有刺儿头!” “谁说不是呢,”王学礼有几分感慨,是发自真心的:“这几年,属你们上田村最稳定最团结,前几天县里开会,领导还点名表扬上田村了,说你领导有方。” 这事田金贵也知道,他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咳,关键是俺上田村的村民可淳朴了,从来就没有刺儿头闹事。” 外面一阵嘈杂的声响,王学礼站起来,丢掉烟头搓了搓手,神情有几分紧张:“这是……来了?” 田金贵比他熟悉村里的事儿,这动静听着也不像是那父子俩呀。 他摆摆手站起来:“估计不是……” 话没说完门就开了,进来的是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随即后面就跟着涌进一群人,一个个吵吵嚷嚷的,田老太嘴里,索性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田金贵一脸的窘相:…… 打脸来得太急怎么办? 王学礼就笑了,好你个鬼精啊,你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么,你上田村,不是没有刺头吗? 王干部在桌子后边坐下来,随手把桌上的算盘拿过来,一边拨拉着玩,一边笑呵呵地看着热闹。 难得能看到田鬼精的笑话,他感觉自己真是不虚此行了。 这帮人来得太不是时候,田金贵板着被打肿的脸,直接对上了田家的家主田老头儿:“贵才叔,这是咋的回事?” 老头儿见屋子里有个穿四个兜干部服的陌生人,看着气势还挺足的,不由就有些讪讪:“没事,没,没事。” 田老婆儿却是喊开了:“大侄子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橙子这死丫头片子,偷吃家里的白面和鸡蛋就不说了,还跟我动起手来了,这是不孝啊,大不孝!” 她把大腿拍得啪啪响,以示不孝的程度有多么严重。 这没脑子的死娘儿们,就因为点鸡蛋和白面闹到村支部来,田金贵偷眼看看王学礼,不由满头的黑线,这丢人可丢大发了! “满仓他娘,现在又不是六零年,娃儿吃个鸡蛋白面算什么,又不是天天吃,再说咱上田村咋就穷到这地步了,今年夏收分粮的时候,你家还分了二百多斤麦子哩,咋的,娃儿吃点白面还值得你告到这儿来?” 第十四章讲理(签约合同已经寄出,可以投资了) 田金贵板起脸来教训田老太,也没称呼她婶子什么的:“二百多斤麦子加上秋收那么多粗粮,咱村的粮食尽够吃吧?” 这话,是说给王学礼听的,他急需把丢了的面子找回来,毕竟刚刚人王学礼还说起县高官夸他呢。 田老太听出这话里的不满意,也不敢昧着良心说瞎话,只得讪讪道:“够吃,够吃……” “支书,我家的粮食不够吃!” 田橙一句话,把田金贵的脸又说黑了。 王学礼笑呵呵地看着小姑娘,做为一个老公安,他的观察力可以说是很敏锐了,这一大帮子人里,这个小姑娘最瘦弱,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的,两只生了冻疮的手肿得跟小萝卜似的,紧紧地握着那个妇人的手,那个和她同样瘦弱,穿得更加破烂的小男孩,则乍着两只冻得溃烂流脓的手,有意无意地拦在老太太和小姑娘中间。 再看看另外几人脸上的气色和衣着打扮,王学礼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看样子这里边,还真有故事。 田橙像爆豆子似的,根本不给田老太机会,就说了:“我家粮食不够吃,我娘每天挣着八个工分,一天两顿饭,每顿只许吃一个杂合面窝窝,我弟挣着五个工分,我也挣着六个工分呢,一年到头,除了大年初一那天,我们娘儿几个,就没见过白面是什么样儿的。” “平时我家的饭都是我妈做的,昨天我姑从学校回家来,我给她洗衣服的时候摔了头,今天没去上工,心想着替我妈做顿饭吧,省得她下工回来还得做饭,就擀了点面条,煎了几颗鸡蛋,我奶就动手打我了。” 田橙说话的速度很快,语气却很平淡:“支书伯,您说粮食够吃,我可真不觉得,除了今天,我算是吃了一顿饱饭,还因为这个挨了一顿打,自从我爹没了这几年来,我都没吃饱过。” “放你娘的屁!”田老太跳了起来,拍着大腿就开始骂人,不外乎又是那一套老生常谈,说什么克死她的儿子还有脸吃饭之类的话,跟在后面的田丰收见田金贵面色难看,用力地拉了老太太几下,却被老太太一把甩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田金贵做为上田村的掌家人,田老太苛待田家大房的事,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点风声的。 按照族谱,田老太是他的婶子,这老婆子厉害不讲理是上田村有名的,田金贵一个大男人,也不想跟这老娘们掰扯,他只是私底下提醒过田老头几次,让他管束着点老婆子,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份了。 毕竟,人家田满仓是烈士,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和救同事牺牲的,那也是为上田村争了荣誉和实际的利益回来的。 就算不说村子里的事,光说老田家,在这件事上也没少沾光,田老太是死了儿子不假,可她还有两个儿子,宋秀致和孩子们可是没了丈夫和爹,对一个小家庭来说,这就相当于天塌了。 尤其是田橙和田野,俗话说没爹的孩子靠墙走,这几年来,两个孩子眼看着瘦下去,身上的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着就凄惶得不行。 田金贵跟田老头谈过几次,田老头嘴上答应得好,可这两孩子的境况,很明显地没什么改善。 以前宋秀致从来没在人前抱怨过,而两个孩子更是任劳任怨任打任罚。 自古以来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清官难断家务事,苦主没意见,田金贵也不好大动干戈地去插手人家的家事。 好容易今天田橙开了窍闹起来,田金贵也顾不得被王学礼看笑话了,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断一断老田家这家务事。 闹攘攘的屋子里,田金贵沉着脸发了话:“满仓娘,你可别乱说了,什么克死不克死的,那是封建迷信!田满仓同志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牺牲的,宋秀致同志和两个孩子,那是烈士的遗属,说这话,你亏心不亏心?!”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田老太眨眨眼停止撒泼,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几年来,宋秀致和两个孩子克死她儿子的话,她已经说成了习惯,有事没事就要拿出来絮叨上几句,可还从来没人因为这事儿呵斥过她呢。 “我我,我亏什么心呀,明明就是她们克死了我儿子……” “老婆子!” “娘!” 田家唯二的两个男人见势不妙,同时出声喊住田老太。 田老头儿堆起笑脸:“大侄子,哦不,支书,你看这事吧,确实是家里老婆子不对,大家都是从困难年代过来的,勤俭节约已经习惯了,有粮食也舍不得拿出来吃,就怕万一有个灾年荒年的,存着粮食能救急,不是还号召咱老百姓备荒么。 娃儿们吃得不好,难免就有怨言,这事也不怪娃儿,以后我就安排着家里,经常给娃儿们吃顿好的,支书你先忙着,我这就把他们都带回去。” 这理由可以说是还像那么回事,没等田金贵说话,田橙又开口了:“支书大爷,我还有件事要求您帮忙。” 田金贵本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田家,和言悦色道:“好,橙子你说,你是烈士子女,有什么要求,村里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 “我和我弟要读书,我娘身体也不好,支书大爷,能不能把我爹的抚恤金交给我们?” “你把你爹给克死了,哪儿还有脸要什么抚恤金啊,死丫头片子你是想死了,不好好下地挣工分,成天就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个丫头片子,知道自己名字就行了,还念什么书!” 关于抚恤金的话,直直地戳中了田老太的心窝子,没等田金贵说话,田老太就喊了起来。 田橙就像没听见似的:“支书大爷,你看我弟过年就十岁了,还没摸过书本呢,成天就知道上工,给家里挣工分挣粮食拣柴禾,你看看他的手……” 她抓着田野的手,放在田金贵跟前让他看。 其实不用这样,田金贵也看到了,姐弟俩的手都是一样的红肿,田野因为经常在大冬天拾柴禾拾粪,很多地方都溃烂了,上面露出红的黄的血口子。 第十五章被虐待的孩子 田老太跳了起来,一巴掌扇过去:“你胡说,谁家孩子不上工,不挣工分吃什么?!你个死丫头片子,干一点点活儿就要工钱!” 这次田橙没闪没避,站在那儿任由她打,宋秀致却是一闪身,护住了田橙,替女儿挨了这一巴掌。 “奶奶,你说错了,咱家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也有不用上工挣工分的,吃的穿的还比我们所有人都好!” 这话一说出来,不用指名道姓,除了王学礼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说的谁,当下屋里人的目光就都汇聚在了田金枝身上。 田金枝根本就没注意屋里的战况,她正心醉神迷地看着刚刚进来的喻兰川,感觉到忽然安静下来,她回过神来,看见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她,立刻就有点慌:“你们,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被看着的年轻人名叫喻兰川,正是刚被支书家二小子田玉堂叫来的,被田金枝看着,他就像没感觉到一样,面色冷冷的站得笔直。 屋里人多,他的目光不时看向田橙,眼神里有隐晦的关心和心疼。 王学礼刚才就注意到喻兰川,两人对了一下眼光,这乱哄哄的,也没法打招呼说话,喻兰川微微点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王学礼朝他身后看,没见着喻辞,心里就有点失望。 没人回答田金枝的话,反倒是都看着田金枝,田老太咬牙切齿,田老头臊得满脸通红,田丰收幸灾乐祸地垂下了眼。 众人都是看看田金枝,再看看田橙。 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这么一对比的话,差距就很明显了。 年纪差不多大的两个姑娘,田金枝穿着崭新的红色碎花棉袄,脖子上围着红色的羊毛围巾,脚底下的小皮鞋擦得锃明瓦亮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块亮晶晶的女式手表。 另一边的田橙呢,棉袄补丁摞补丁,裤子很明显地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青紫的纤细的的脚脖子,大冷天的还穿着单鞋,鞋子补丁摞补丁,补丁的颜色都不尽相同。 再看看旁边穿得更破烂,面有菜色的田野和宋秀致。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待遇也差别太大了吧。 王学礼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人的心啊,光是偏还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毒。 婆婆看媳妇不顺眼,苛待媳妇的多的是,可苛待孙子和孙女…… 这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这么苛待亲孙子和孙女呢。 如果真是不得已也就罢了,看田金枝红润的气色和阔气的装扮,田家可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 这还不算,田橙上前一步,拉着田野的衣襟,沿着他棉袄的缝线就给扯开了。 喻兰川的目光陡然锐利,看向田橙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棉袄,她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她竟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见到他的时候,永远是笑盈盈的,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一个人。 看清楚田野棉袄里的东西,王学礼倒吸一口凉气,啪的一声,他把算盘一摔,就站了起来。 “田支书,我看你们这个先进生产队,怕不是弄虚作假的吧,怎么这年头了,孩子的衣服还絮着这个,他还是烈士子女,你就不怕组织上追究你们的责任?!” 田野的衣服里面,絮着一层薄得像纸一样的棉花,其它的,就都是蒲毛了,因为蒲毛絮得厚的原因,这棉袄虽然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却很厚。 蒲毛这种东西,摸上去比较软,老百姓有用它来做枕头芯的,比荞麦皮要省点钱,可是它并不保暖,而且份量也比棉花重,别的时候不说,自从解放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用它来絮棉袄的了。 今天又在一个九岁男孩子的身上看见,而且还是烈士的子女,由不得王学礼不震撼,但他毕竟是县里来的大领导,不可能直接对着一个不明事理的乡下老太婆开火,也只能是批评田金贵了。 “田金贵呀田金贵,我看你真是需要好好地了解一下你村里的情况了,今年秋天县里还给烈属发了棉花和布料,还有大米白面的慰问品,这些东西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能让烈士的孩子受这种罪!” 王学礼说着,就把自己的棉大衣取下来,披在田野的身上了。 田野有点害怕,推让了一下:“伯伯,我不要,你也冷的。” “给你你就穿着,我是大人不怕冷!”王学礼说着话,眼眶子就有点发热。 王学礼家里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学校里上一年级,成天上树下河淘得不行,隔几天就得拿皮带抽两下才能老实,可这个烈士的孩子,每天下地挣工分拾粪拣柴禾,两手冻得稀烂,棉袄里面絮的居然还是蒲毛! 因为没有指名道姓地骂她,田老太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眼睛小,装不下别的东西,就死死地盯着那件厚实的警用棉大衣。 看着面料就特别好,而且厚厚的,里面肯定没少絮棉花,等这些人走了,把它从田野身上扒下来,加上家里存着的那块花布,能给金枝做个新棉袄,至于外面的布料,也可以给金枝做裤子,不过还要看看长短够不够,不够的话,给老头做个夹袄也行…… 田老太计划得好,田金贵则是尴尬又恼怒,他知道田老太苛待大房的孩子,可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这就不是简单的家务事,这简直就是犯罪,是虐待! 厚厚的棉袄带着王学礼身上的热气,裹在瘦弱的小男孩身上,长得都快拖到脚面上了,田野有点不能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关怀,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奶奶,又拿眼去看姐姐。 田橙也不多话:“支书伯,您也看见了,我和我娘的棉袄里面,全都是这种东西,我得把我爸的抚恤金拿回来,给我和弟上学,我娘前几天病了都没钱看病,还得给我娘补补身子,再买点棉花给弟弟做衣服,这离着数九天还有十几天呢,不烧柴,棉袄又是这个样子,真的会冻死人的。” 饶是喻兰川向来冷峻,不动声色,脸上也露出了惊诧和心痛的神情,而田金贵已经顾不得在王学礼面前丢脸了:“你们怎么不烧柴,我看见野子每天都拾那么多柴禾。” 话一问出口,田金贵就知道自己问了傻话,不由得看向田老头。 第十六章分家 田野的粪筐子上面,总是摞着高高的一垛柴禾,多的时候,都掩住了孩子的小脑袋,从后面看过去,只看见粪筐和柴禾,看不见瘦弱的孩子,就像一大捆柴禾长了脚,自己在走一样。 田家的柴禾垛子都高过了院墙,怎么可能没柴禾烧? 田橙看向田老太,眼里的意思很明显,田老头脸色红得像要滴血,田金贵恍然明白了,看向田老头,脸色难看:“田贵才同志,看来以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自己答应的话,根本都不作数的。” 支书不叫他叔,而是称呼连名带姓地称呼同志,田老头知道不妙,看看女儿和老婆子,再看看宋秀致母子三人,一拍大腿,抱头蹲在地上。 他跟老太婆说过好几次,可老太婆刚开始时就是哭闹,后来嘴里答应却是阴奉阳违,宋秀致也从来不像其它的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是低着头忍着。 时间长了,他也嫌跟老婆子吵吵闹闹的麻烦,索性就甩手不管,由着老婆子虐待大房的娘儿三个。 田老太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咽了下口水,把目光从大棉袄上收了回来。 “田贵才呀田贵才,你家挣工分的主力是谁,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能把孩子委屈到这种地步,你这大家长当得真是……” 田金贵说不下去了,一拍桌子:“今天我就给做这个主了,把烈士的抚恤金拿出来,交给满仓媳妇,让橙子和野子去上学。” 他又转向宋致秀:“弟妹,这事是我们村里不对,对烈属关心不够,你该去看病就去看,钱不够的话,先从村里支上,等年底算工分再从工分里扣。” 蔫巴巴的田老太一下就喊起来了:“不行!那抚恤金是我家满仓的,不能给她,这几个扫把星克死满仓,我还没跟她算账,哪能再把钱给她!” “奶奶,你总嫌我们是扫把星,咱们就分家吧,分了家,我们就克不着您了。” 田橙这话一出,田老太和田丰收都愣了一下,田老太立即就急了:“分什么家,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分家!” “不分家也行,把我爹的抚恤金给我妈,以后我和弟弟不上工了,要去上学,还有我妈,以后也不能上整工,她身体不好,每天只能上半天工。”田橙不慌不忙的,在这儿等着呢。 “对!”田金贵会意喊道:“不管分不分家,抚恤金都得给宋秀致同志!孩子们要去上学,宋秀致同志不想上工就不要去!” “支书伯,不能分家,我奶奶说了,要是分家的话,我家会被亲戚吃绝户的,那些人可厉害了,我家连一只碗也剩不下,而且我妈还得给我们找后爸,奶说后爸心可坏了……” 田野可怜巴巴地说,在场的大人都看得出,孩子这是真的怕得狠了。 怕被吃绝户,怕被后爸欺负。 田金贵都气笑了:“张喜弟同志,有我田金贵在,咱上田村谁敢吃绝户?现在是新社会,把你那一套旧社会的渣滓收起来!” 田老太,也就是张喜弟同志,终于老老实实地,不敢作声了。 “支书伯,那就麻烦您帮我们主持一下分家,我代我娘和弟弟谢谢您了。”田橙说,深深地鞠了一躬。 “分吧,支书,这几年是我对不起满仓,分了家,老大家娘儿三个还好过些。”田老头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说。 田丰收和田金枝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任是田老太怎么撒泼打滚,这家终究还是分了。 田金贵要现场办公,叫来会计,还有现场的几个人一起去了田家。 留在家里的方大丫一看这么多人来,还是来帮着大房分家的,当时就迷了,大家伙儿不是去收拾田橙么,怎么还闹出来分家了,这分了家,谁来挣工分啊? 在田老头阴着脸威逼下,田老太抖抖索索地从炕角里翻出五百块钱,简直是心如刀绞。 十块一张的大团结,青楞楞的票子厚厚的一叠,上面还带着樟脑味儿,那是为了防止老鼠糟踏了钱,特意和樟脑放在一起的。 田老头拿着钱,亲手交给了宋秀致,宋秀致眼里含着泪,脊梁却是挺得很直,接过钱,分别对田老头和田金贵道谢。 她弯腰鞠躬,维持着那个姿势好久,才直起腰来。 田金贵连连摆手,他不知道田家这么个情况,只觉得受之有愧,田老头神情复杂,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田野拉着宋秀致的手不放,小家伙想起吃绝户的事,还是有点害怕,好在他对田金贵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只要支书伯伯说了不能吃绝户,那肯定没问题。 田老太赖在地上起不来,拍着大腿哭得伤心,拿她的钱就等于剜她的肉,这些钱都是给金枝备着的,还有她的养老钱。 田老太心里清楚得很,老大死了,老二根本不听她的,老三虽然孝顺又嘴甜听话,可是他是个懒货,成天就知道装病躲懒不出工,连他自己都养不活,这养老的事儿,还是得着落在宝贝女儿金枝身上。 可田金贵在上田村积威甚重,那就是个土霸王,田老太虽有不满也不敢真的反抗,只是哭个不停。 分完钱就分粮食,说起来田家还真不是没粮食,只是田老太不肯拿出来给家里人吃,做为村支书,田金贵对村里各家各户的粮食和收入情况当真是了如指掌,二话不说指挥着喻兰川扒开仓房,把宋秀致母子三人的粮食分了出来。 这下子,原本不太当成回事的田金枝也急了:“叔,这不行吧?粮食都给三婶拿走了,我还得给学校灶上交粮食怎么办?” 田金枝就是一个被田老太娇惯坏了的任性女孩子,觉得她就是田家的中心,田家所有人都应该为她服务。 田老太不愿意分家,一方面心疼钱,另一方面是不想失去宋秀致和田橙这个两个挣工分的劳动力,而田金枝就无所谓了,她知道她娘手里还有钱,至于出工么,反正不管谁出工,她都不会出工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工的。 可看到那么多粮食被分走,田金枝就不乐意了。 第十七章五百元的巨款 田金贵没答话,斜眼看会计。 会计立即会意,算盘拨拉得啪啪响:“你们田家一共十口人,按每个人的口粮数分,咱村大人一年是456斤,娃娃是365斤,折算成一天……” 一连串的数字报出来,饶是念了三个高二的田金枝,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粮食这么分,真没毛病。 会计还不依不饶的,他早就看田老太不顺眼了:“其实还有一种分法,就是按各人挣的工分来分粮食,这样的话大房还能多分个一百来斤,毕竟你家的工分,主力大头是大房挣回来的。” 田金枝就不敢说话了,她也害怕真的按工分来分。算了,反正娘的手里还有钱,到时候用钱跟队里买粮食就行了。 说起来,因为田金贵的领导有方,换句话说其实就是他的鬼精属性,上田村村民的生活水平,比周围其它村都要高出许多。 上田村人对田金贵的感情,那是又敬又怕,他做出的决定,还真没人敢置疑。 接下来就是零碎的生活用品,除了三只碗和三双筷子,田老太硬是什么都不给三房,喻兰川看得蹙起眉头,没锅没案板没铲子也没菜刀,就这么分家的话,三房连饭都吃不到嘴里。 他冷着脸,淡淡地问:“贵才叔,这样分家,野子他们拿什么做饭?” 田老头窘得脸通红:“可这……这一时之间的,家里也没第二件呀。” 确实是这样,一般人家里,这些东西只有一件,哪儿还能多准备一套出来。 喻兰川一直都是沉默而冷峻的,突然张口为她们娘儿仨个发声,众人都有点惊讶地看向他,田橙想起刚醒来时,他在后窗跟她说话,更是心里一动,胸口隐隐发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努力地挣扎着,要挣破束缚跳出来一样。 眼前的事情似乎更加重要,田橙顾不得多想,把这股子心悸的感觉压下去,对田老头说:“爷爷,我们也不要这些了,只是我和娘和弟弟三个人才有一个网套,您能做主,分给我们一床棉被吗?” 没等田老头说话,田老太擤了把鼻涕,就喊上了:“没有,没有没有,我自己的棉被都不够盖,哪来的棉被给你!” 田金贵脸色难看:“今年秋天县里来慰问,给你们的棉花和布,用在哪儿了?” 田老太理直气壮:“给我金枝缝棉被了,娃娃在学校里,没有一床新被子,要被同学笑话的!满仓和金枝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他用命换来的东西,不能便宜了外人!” 王学礼都被气笑了,这是哪家的道理,怎么说也是儿子和女儿亲,没道理人家拿命换来的东西,不给人家的儿子女儿,倒给妹子糟蹋。 他看看宋秀致,见这女人神情木然,倒是脊背挺得直直的,站在田橙身边,好像随时准备护着女儿一样。 像田老太这样儿的泼妇,一般人还真拿她没办法。 田橙却是有办法的:“那我们不要了,奶奶,你那里应该还有五百块钱吧,拿出来咱们分了吧,我自己拿钱去买棉花和布,自己做被子。” “你你你,你胡说!”田老太这下可真慌了:“一共就那五百块钱,哪里还有!” 田橙不跟她分辩,看向田金贵。 田金贵是知道这笔钱的,那是被田满仓救了的那个同事,个人掏出来给田家的,当时宋致秀晕了过去,田橙在学校没回来,田野还小,大房的人都不知道这笔钱,就被田老太昧了下来。 田金贵原本想着,田家老大死了,老二又不回来,剩下的两个儿子女儿看得出来不会有什么出息,这点钱留着给两个老的养老也不错。 没想到田老太做事太刻薄,惹得田橙把这钱也提出来了。 叹了口气,田金贵对田老太说:“拿出来吧,你说说你,你不要这么苛待大房,橙子还未必就跟你要这五百块。” 田老太是真的慌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支书,那可是我争来的呀,我都快把嗓子喊破,眼泪都哭干了,才争来这五百块钱的呀,凭什么就给了这些外人!” 直到现在,她还坚定地认为,并且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大房的娘儿三个是外人。 田丰收也有点急,都顾不得对田金贵的惧怕,他也发了声:“支书叔,那五百块钱,我也出了力的,我提着锄头要打死那人,他害怕了才拿了五百块出来……” 王学礼和喻兰川都在旁边看着,一向要强的田金贵只觉得脸上发烧,恨不得让这娘儿俩赶紧闭嘴。 当年田满仓为救同事牺牲,被救的同事在田家院子里跪着,对田家两老表示,以后要代替田满仓尽孝,给田家两老养老,可这娘儿俩倒好,担心人家说话不算数,逼着人家立即拿出五百块钱来,说是要一次了结! 那人哭得眼泪哗哗的,把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都不够,又跟同来的同事借了钱,几个人东凑西凑掏光了身上的钱,才凑够了五百块,交给田老太。 他刚才是吹牛了,这上田村不是没有刺头,田老太就是个刺头! 没等田金贵说话,田橙就说了:“我知道这钱是奶奶争来的,但它也是我爹的钱,奶奶一定不给,我们就不要了,还有这些年来我爹寄给家里的工资和东西也不少……” 无视田老太的哭骂,田橙转向田金贵:“这些钱和东西,汇款单和包裹都寄到村里的,支书叔您是知道的。” 田金贵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心里感叹,这丫头平时看着闷声不响,其实心里还是有谱的,以前看着闷不吭声的,现在看来,其实她倒比金枝那丫头聪明能干得多,可叹田老太眼瞎,抱着根枯木头当宝,却把真正能干的孙女逼得分了家。 “以前的津贴东西和钱我们都不要了,被子我们也不要了,但是,以后老房的养老,我们大房也不负担了。”田橙说。 田老太陡然喊道:“没门儿,你们拿了我儿子的抚恤金,就得给我养老!” 喻兰川又来插话,冷冷地道:“婶儿,您刚才还说橙子和野子是外人。按您的说法,分家的时候,他们是外人,到养老的时候,他们就是自己人,婶儿您这样,可不大公道啊!” 第十八章悸动 喻兰川很有礼貌,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语速不快,却字字戳心。 田老太无言以对,忽然就喊了声胸口闷,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田家几个人立刻慌成一团,田橙几步跑回屋里,把医药箱提了出来。 明晃晃的银针拿出来,刚一扎到田老太的人中上,老婆子立刻就醒了,睁开眼睛的同时伸手就挠。 喻兰川眼疾手快,跨前一步拦住了她。 田橙早知道老太婆是装的,她早有准备,提前闪开了:“奶奶,您别动,先把针起下来再说。” 老婆子果然不敢再动,田橙把针起下来,退后几步到安全距离,喻兰川这才退开,有意无意地挡在田橙前面。 田金贵这个糟心啊,感觉在喻兰川和王学礼面前丢了大脸,这先进生产队的牌子,他都恨不得立即取下来倒着扣在地上,挂在墙上太丢人了。 “行了行了,张喜弟同志你就选吧,是把钱和津贴交给大房,还是以后大房不再负担你们的养老?咱先说好,如果不分家,以后橙子和野子,是一定要上学的,吃喝穿戴方面,要比对着金枝来!” 众人的目光就再一次落在了田金枝身上。 田金枝窘得满脸通红,目光却是时不时地偷瞄喻兰川,心说他会不会因此觉得她自私,而不喜欢她了呢? 看看,其实她自己,也是知道自己自私的。 田老太瘫在炕头上,有气无力地喘了一阵儿,终于发狠说:“分家,让他们滚蛋,以后不用给我们养老,将来被人吃绝户,也别来找我们老田家!” 田玉堂嘿地笑出了声:“婶子,别的村什么情况咱不知道,只要野子家在咱村,谁敢来吃绝户?他就不怕咱村人民群众的铁拳?” 在众人看来,大房本来就不该负担两个老人的养老,田满仓为老田家赚了十几年钱,他人都死了,人家宋秀致一个外姓人,守了这几年,还养着两个孩子,也算不错了。 至于田野和田橙,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家里有儿子有女儿,还让孙子给爷奶养老的。 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行了,写个字据吧,”田金贵说:“就按说好的来。” 老太婆还不甘心,觉得可以再挣扎一下,争取点什么:“既然不给我养老,就让他们滚出去,别住我家的屋子!” 田橙本来也不想在这儿住了,这么一间破房子,其实她也看不在眼里,搬出去还省不少事,她转向田金贵:“支书叔,能不能让我们先搬到安置点那边借住一段时间?” 田金贵点点头答应得爽快:“行!那边人多,也好照应着,既然不在一屋住了,村里负责给你把户口也分出来,还有自留地,也按人头分!” 喻兰川提着只黑皮包呢,立即就拿出纸笔来,坐在田家的小炕桌边,把分家协议给写好了,端详了一下,喻兰川在协议上指了指:“不对呀,这还有鸡没分呢。” 田金贵大手一挥:“分!按人头分,给大房三只!” 田老太简直恨得牙痒痒,田金枝看着喻兰川泫然欲泣,她知道喻兰川喜欢田橙,可他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忌讳地偏向田橙! 而喻兰川呢,他就等着这句话呢,立即写了上去。 分家协议一式三份,两家各一份,另外一份交给田金贵放在村支部保管。 这个年代,每户人家养鸡的数目是固定的,不允许个人多养。 而在田金贵的领导下,上田村的村民们养鸡的数目,比起其它村的村民都要多一些,多出来的那些,就是集体的鸡交给个人养的。 这几只鸡是田老太的心肝宝贝,下的蛋除了供着田金枝吃,还能在供销社换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如今鸡也被分走三只,田老太号啕大哭,心疼得要命。 没人理睬她,田玉堂拉着田野,去安置点收拾屋子,田金贵跟王学礼打声招呼,带头就往外走,田橙送他们出门,喻兰川留在最后,低声问田橙:“你没事吧?” 田橙有点不明白,用眼神询问他。 经过田老太刚才那一番折腾,她心里的那股子悸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好奇,这人昨天就在她家的后窗户上,问她有没有事,今天怎么又这么熟稔的样子? 喻兰川见她迷茫又带着点警惕的样子,笑了笑,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头。 原来是问伤情,田橙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吸了口气:“没事,不疼,谢谢。” 喻兰川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橙子,一会儿我来帮你搬家。” 橙子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温润又好听,田橙愣了下,莫名地觉得有点心跳,还没等她说话呢,那边田玉堂的喊声就传来了:“川哥,快点,咱们去帮野子家收拾屋子。” 其它人都已经走得远了,喻兰川抬起手来,想要摸摸田橙的头,可迎上田橙迷惑的目光,他半路又把手拐了回去,改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向来冷峻的他,这样摸着自己脑袋的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和可爱。 他笑着说:“你回去收拾东西吧,那边我和堂子帮你收拾。” 喻兰川几乎有点掩饰不住雀跃地离开,走到小路拐弯的地方,忽然转身,朝着田橙挥了挥手,示意她赶快回去吧。 田橙有点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转身回家,心里还有点疑惑,这喻兰川是怎么回事,好像对她很熟稔似的,可是她和他好像没什么交集呀? 回到院子里,田老太还声嘶力竭地哭骂着,田橙沉下脸,连个眼风都没丢给她,径自回了西屋。 宋秀致正抱着田野掉眼泪,见田橙进来,眼泪掉得更凶了:“娘没用,让你小小年纪的遭了罪。” 田野伸着小手给宋秀致擦泪:“娘,你别哭,我很快就长大了,一定能保护你和姐姐的。” 不管日子多苦,宋秀致都很少流泪,当年田满仓没了的消息传来时,宋秀致晕了过去,醒来后只是呆呆地不说话,也没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就因为这个,田老太不知道骂了她多少回,说她早就盼着男人死,不然的话怎么男人死了连眼泪都没有。 第十九章后老婆油 田橙想到母亲和弟弟前世的遭遇,鼻子一酸,过去把两人抱住:“娘,弟弟,你们放心吧,咱们这一次,一定能过好日子!” 宋秀致的父亲宋荫卿是全县有名的中医大夫,母亲年轻时是京都的名门闺秀,家里颇有几分诗书传家的风范,宋致秀是个坚韧的女人,这几年被田老太磋磨,却从来没有自暴自弃绝望过。 最初被田老太磋磨她的时候,宋秀致也曾反抗争取过,在田老太的撒泼耍赖,污言秽语甚至寻死觅活中败下阵来,就再也没说过什么,只拼尽全力挣工分,照顾两个孩子。 能怎么办呢,只能熬着,好在她还有盼头,孩子们终究会长大的。 只不过,她一个当娘的没本事,反倒让女儿为她出头主持公道,宋秀致自从丈夫死后就干涸了的泪腺,再一次流出了眼泪。 娘儿三个抱着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宋秀致先回过神来,拍了拍两个孩子:“好了,咱们先收拾东西,争取今天能搬过去。” 她还犯着愁呢,分家倒是好事情,可那边家里连个锅都没有,怎么做饭吃? 这边分了家,怕是老太太连一口吃的都不会给她们的。 大房屋里统共也没有多少东西,炕上除了破棉花网套什么都没有,至于衣服,娘儿三个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田野跳了起来:“姐,我去找堂子哥和川哥,让他们来帮咱们搬粮食!” 小家伙倒是机灵,如果今天搬家的话,一定要把粮食也搬走,在这院儿里放一夜,明天可能就啥都剩不下了。 “姐,你和娘先吃点东西。”田野从怀里掏出个干树叶包,递在田橙手里,噔噔噔地就跑出去了。 田橙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杂合面窝窝头,和一个金黄的,被咬了一小口的煎蛋。 这是早上和下午饭省下来的,田野一直舍不得吃,直到这时才拿出来。 父亲去世几年了,田野这是第一次吃鸡蛋啊,他只咬了一口就都留给她了,田橙忽然觉得,自从重生以来,她的眼窝子就浅了不少,怎么动不动就想掉泪呢。 炕头上的小猫儿一见有吃的,立刻就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宋秀致擦了把泪:“橙子,这猫是你捉回来的?咱家连人吃的都没有,这猫崽子跟着咱们也是受罪,不如送回去的好。” 小猫儿叫声一顿,登时就惶恐了,这家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有同情心呢?不是说人类的女性最喜欢毛茸茸的动物,也最怜悯弱小么? 是它的毛色不够好看,还是它的样子不够弱小? 田橙看看呆住的小猫儿,就笑了:“娘,你就别担心了,这不有分家的五百块钱么,明儿咱们去集上,把该置办的家什置办起来,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宋秀致动了动嘴唇,想说那钱留着给俩孩子读书用,可看看田橙兴冲冲的样儿,又忍住了没说。 这孩子摔了一下,突然就长大了,看这样子,她的心里可有计议呢。 田橙当然有计议,她心里有数,只要分了家,大房的日子不说突飞猛进吧,至少也不会再饿肚子,老田家的人饿肚子,原因不是穷或者没粮食,而是因为田老太抠着大家的伙食,都补贴给田金枝了。 实际上,在田金贵这鬼精的领导下,上田村的日子比其它村子都要好过一些,只要好好出工,大家别的不说,一口饱饭总是能吃得上的。 田金贵本人是县里竖起来的劳模,省里也能挂上号的,祖上三代贫农,本人是参加过抗战的红小鬼,黑脸膛上满脸的皱纹,衣服上打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补丁,腰里拴一根麻绳,整个人看着就是典型的穷苦老农民的形象。 这么一个老农模样的人,做起工作来很有一套,在他的安排下,上田村每年的工分值都能排到县里前几名,日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因着这个,他在村里的威信很高。 宋致秀在家里守着粮食,田橙去了安置点,老远就看见田野在院子里忙碌着。 安置点这边的房子其实是很不错的,院子很大,院子里一整排的房子很新,两边还有两排小仓房,房子才盖起来没几年,清一色的木窗框涂着天蓝色的油漆,还有大块的新玻璃,墙上用白漆整整齐齐地写着标语。 前几年村里分来几名知青和三户下放干部,这些房子是盖起来给他们住的。 按照惯例,知青和下放干部都是分到各家农户里,和农户住在一起,把分下来的粮食交给农户,在农户家里吃饭,他们的口粮也是由公社分拨下来,再经队里交给农户。 结果没有几个月的功夫,两方都有一部分人叫起苦来。 原本各人的生活习惯就不同,有的知青嫌农户不讲究卫生,家里还有虱子,还有的则抱怨吃不饱,原因是其中有一家刻薄的农户,克扣知青的饭食,做的饭粗粮多而细粮少。 农户们则是觉得大家伙都是这样,成天下地干活,哪有那么多卫生可讲,这些知青管好自己就行了,还要管别人家里讲不讲卫生。 至于细粮么,顿顿吃细粮的话多浪费呀,当时克扣两个知青伙食的农户邱建国还振振有词的。 当时两个知青气得不行,我们的粮食定量全是细粮,到你家转一圈,就变了味换成粗粮,这叫什么事啊,偏偏又说不出话来,他们是来接受上山下乡再教育的,因为点粮食和百姓闹起来,也不合适。 而且邱建国还没完呢:“我家的饭是粗粮不假,可饭菜里头油水足呀,那饭端上来,上面还飘着油花儿呢,吃一个油花儿,能机灵三天!” “可拉倒吧你,”有人在人群里就喊了:“你那都是后老婆油!” 第二十章我该称呼你什么? 众人都会意地哄笑起来,“后老婆油”并不是油的种类,而是一种做饭的手法。 这词原来的意思,是指后妈给前面的孩子做饭,不舍得放油,又怕人看出来会被说苛待孩子,做饭的时候就先不放油,等饭熟了,再把油倒在上面,这样饭菜上面就漂着浮油,看着好像油很多的样子。 这么做饭不仅省油,看起来还很有油水,邱建国被人这么一说,立刻就恼了:“胡说八道,你娘才给你放后老婆油呢!” 田金贵当时就觉得头大,一挥手:“邱建国你差不多就行了,还有知青同志们,你们再凑合一个月,这问题我给你们解决。” 不得不说田金贵真有本事,他搞来了砖瓦和木头,发动全村的壮劳力,七天之后,安置点的房子就盖了起来,一个月之后,知青和下放户就都搬到了安置点。 这下子,矛盾解决了,知青和下放户都自己开伙做饭,村里的百姓其实也很淳朴的,都自发地送来东西,几根柴禾,或是一把自己扎的笤帚,邱建国还送来了原本住他家的两个知青爱吃的,自家腌的咸菜,双方的关系也就缓和过来。 除了开始时不会烧农村的大灶,闹出点笑话之后,慢慢的,知青和下放户也都适应了上田村的生活,在上田村里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相处融洽。 田橙进了安置点的院子,田野抬头看见,就喜气洋洋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往一排里靠西边的屋子去:“姐,支书伯还给咱们一口锅,还有一床被子。” 锅算是大件家具,这下子做饭不用愁了,一家三口也终于可以各盖各的被子。 吃和住的问题解决了,其它的都好办。 安置点这边的房子设计得比较合理,一进两开的屋子,进门外面是灶房,里面是卧室,灶房烧火,火道从中间砖砌的火墙上过去,再通到炕上,一把柴禾点起来,做饭烧炕两不误。 两间屋子都有窗户,中间的墙上开了门,平时只要关上门,外面做饭的柴灰和油烟蒸气就落不到里间,这样的话,里间就总是能保持干净。 说实话,比起之前大房住的小西屋来,这房子简直好得不得了。 灶屋地上放着一把铁锹,铁锹上有掺了碎头发的一大团红泥,田玉堂袖子挽得高高的,两手都是泥,正帮着抹灶膛呢。 喻兰川在他身边打下手,也是两手泥,看见田橙进来,田玉堂两手不是沾着泥呢,就用胳膊肘捅了捅喻兰川:“川哥,你洗洗手去帮橙子,我这儿马上就好。” 田橙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怪异,却也说不出什么,喻兰川打发田野去隔壁自家端一盆热水来,帮着田玉堂三下两下抹好了灶膛。 “行了,稍微晾一晾,晚上烧一炉子火,去去潮气就好了。”田玉堂乍着一双泥手,看了看剩下的泥:“哎呀,泥还剩下点,可别浪费了,川哥,一会儿我把你家灶膛也抹一抹,包管一冬天炕都热。” 田野端了热水过来,田玉堂却不肯洗手,要就着这双泥手去给喻兰川家抹灶膛,田野机灵地端起铁锹跟在后面。 乍着泥手出门,田玉堂就见他爹田金贵领着王学礼进了院子,王学礼的大棉袄给了田野,身上套着田金贵的一件旧棉袄,他身材高大,田金贵的棉袄穿在身上就有点短小,而且也很破,补丁摞补丁的,看上去有些滑稽,偏他还不自知,还是挺胸抬头的样子。 两人见田玉堂乍着泥手,问了一声,知道要去喻家抹灶,田金贵便让他一会儿再去。 田玉堂无奈又回去,田野怕锹上的泥放在外头给冻上了,一会儿用的时候不方便,又拿回屋里放着,田玉堂干乍着两手等也不是办法,便也就着那盆泥水洗了手,拉着田野去队里借板车,好把田家的粮食给搬回来。 这边只剩下喻兰川和田橙,喻兰川就又问:“橙子你没事吧?”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田橙竟然隐隐地,从那目光中看出几分宠溺来。 田橙真的有点纳闷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喻兰川见她没明白,指指她的头:“是不是起包了,让我看看。”不让他看一看,他终究是不能放心。 手伸出来,却被田橙推开了:“别,喻同志,我没事的。” 喻兰川看着她,有几分诧异,几分茫然:“你叫我喻同志?” 田橙微一挑眉,很是客气:“对啊,喻同志,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称呼,就是同志吧? 人家是下放干部,或者应该叫喻干部?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喻干部?” 喻兰川的脸色更难看,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慌乱和担忧:“你,橙子你怎么了?” 田橙就是再被摔坏了脑子,也觉得这事不对了,仔细想了想,前世的记忆里,她和喻兰川好像真没什么交集,这人怎么这么随便,就想来她的头上动手,他还以为他是赤脚大夫呢? 磕到头之前的记忆还是没有回来,可是之后的记忆,却是慢慢地都浮现出来了,前世磕到头的她忘记了十七岁之前的事,后来的事却是她下意识地主动封存了所有的记忆,重生一世,短短的功夫,许多事情已经在记忆中接踵而来。 记忆中,喻兰川这个人,在前世也是很有本事的一个人,他后来考上了京都的大学,好像在公安系统工作,然后,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新闻报道,说他在破案的过程中,被犯罪分子报复,牺牲了。 那个时候的田橙,已经在京都的一家中等规模的医院里,成为主治医师,按照这个时间线来推算,喻兰川应该是在三十多岁时死去的,而且报纸上说他为了事业,一直独身,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 田橙一阵心悸,头疼得厉害,脑海里记忆的片断纷至沓来,乱糟糟地像飞舞着的玻璃片,在田橙的大脑里高速飞旋,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等等,好像她和喻兰川之间,还真有点不对劲? 第二十一章喻兰川的担忧 前世的田橙磕伤了脑袋,醒来后又被奶奶臭骂一顿,伤冻交加之下,当晚她发了高烧,等第二天醒来,就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 奶奶骂她是装的,姑姑说她为了躲懒不干活,三叔田丰收两口子说她成了傻子嫁不出去,只有弟弟和母亲,不管上工还是做什么都带着她,教她重新认识村里的人,给她讲村里的事,把她以前的课本拿出来让她看。 说来也是奇怪,前世的田橙忘记了其它的事,唯独没有忘记课本上所学到的知识。 可能,那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没有苦难,只有乐趣的日子吧。 她还记得,母亲和弟弟带着她认人,她一个个地按照母亲教的认过去,恭敬地叫叔叔伯伯或婶子,唯独在喻兰川这儿不同…… 前世每次遇到喻兰川,母亲或弟弟给她说这是喻兰川喻同志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地避开,不愿看到他,也不愿跟他有任何的交集,分开以后,却又忍不住地想要偷看他,关注着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 那种感觉似乎和现在的情形很是相似,田橙的手按上胸口,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悸。 她记得前世,在看到报道他牺牲的消息的时候,她似乎心痛得厉害,晚上回到宿舍,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那时的她已将过去的记忆完全封禁,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心痛大哭。 也许,是因为曾经的同伴死去了吧。 头痛得厉害,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田橙摇摇欲坠的,她敢肯定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喻兰川的神情越来越焦急担忧,他伸手想来扶她,又有点不敢,只虚扶着她,一迭连声地问:“橙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田橙发现,如果她不去想前世的事,头痛就会好一些,她摇了摇头:“没事,我摔了头,想不起之前的事了。” 她退后两步,坐在炕头上,用两手大拇指按着太阳穴,却是忍不住地回想过去的事。 现在想起来很奇怪,那时她为什么要避开喻兰川呢? 田橙看看面前的喻兰川,以她从后世回来的眼光看,这人其实真的很帅气,丝毫不比那些流量明星和小鲜肉差。 身材高挑,面目俊朗,平时看着很温和,可蹙起眉头思考的时候,就变得眉眼锐利,眼睛极黑极亮,目光深邃,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就像能看穿一切似的。 现在,他正用这种看穿一切的目光,看着田橙。 对上他的目光,田橙忽然就有几分惶恐。 要么,其实是她记错了,她和他之间曾经有过什么? 他的目光很是复杂,锐利明亮,带着几分担忧和心疼。 医院是最能验证人性的地方,田橙前世在医院三十多年,见多了悲欢离合尔虞我诈,分辩一个人真实的的心性,对于原本的小女孩田橙来说可能很难,对于重生回来的她来说,还真的不要太简单。 这个时候的喻兰川还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相比于同龄人他算是非常成熟稳重,可对上重生回来的田橙,他就是个稚嫩的年轻人。 田橙很容易地就看出他目光中的真诚,那种真诚的担忧和心疼。 她的心里一暖,抬头说了声谢谢喻同志。 喻兰川一怔,苦涩地摇头:“不用谢。” 顿了顿,他又问:“橙子,你,你真的忘了?” 田橙怔了一下,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跑出来,这使得她头痛欲裂,可挣扎许久,终究还是想不起来。 “我不记得了,你能给我说一说吗?”她试探地问。 喻兰川有点犹豫,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才好,正在措辞的时候,就听见田野在外面喊:“姐,粮食拉回来了!” 这句话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喻兰川打声招呼出去帮着安置粮食,田橙两手按着太阳穴坐了一会儿,也慢慢地出去了。 分给他们的小仓房一直没打扫过,里面全是灰尘,再说粮食是要紧东西,不能放在仓房里面,怕被老鼠嗑了。 最终几袋子粮食就放到了屋子里,喻兰川找了块木板,架起来搁在门背后,把粮食往上面一放,既不会受潮,取用起来也方便。 三只鸡也被放开了绑着的翅膀和腿,圈在院子角落废弃的鸡窝里,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高兴地叫起来了。 田野跑到田橙跟前,冲她招了招手,神秘得不得了,田橙弯下腰,田野就俯在她耳边小声说:“姐,我抓的都是最会下蛋的鸡!” 田家的鸡向来都是宋致秀喂的,宋致秀忙不过来的时候,这个活儿就交给了田野,要说谁能挑出最会下蛋的鸡,那当然是他了。 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兴奋的,田野的小脸蛋红通通的,田橙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哑然失笑。 田金枝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院子就看见田橙的笑脸,那笑容温柔而肆意,映着檐上的新雪,似乎比那雪上的阳光还要明亮一些。 田金枝的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觉得这笑容无比的碍眼,再看看旁边的喻兰川,就觉得田橙这是在向喻兰川卖弄风情呢。 田金枝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怪不得田橙一定要分家,连家里的房子和钱都不要了,急匆匆地就搬到这儿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为了和喻兰川离得近些,为了和喻兰川住在一个院子里! 田野是被姑姑和奶奶打怕了的,一见田金枝沉着脸,立刻就变了脸色,拉了田橙的手,躲到喻兰川身后。 田金枝对着田野和田橙耍横,对上喻兰川就不一样了,一脸热情的笑:“橙子,野子,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哎,喻大哥你也在呀。” 田橙没说话,田野更是不敢说话,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 喻兰川笑了笑,很客气:“田金枝同志你好,我帮橙子把鸡窝修一修。” 这话里面带出来的意思就很多了,一个是连名带姓的田金枝同志,另一个则是很亲热的叫小名,谁亲谁疏一听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有人晕倒 田金枝有点委屈,更多的则是不高兴,这要是在田家,说不定她就冲着田橙和田野发火了,可这不是安置点的大院么,跟前还有喻兰川,里面屋里还有喻兰川的父亲,她可不能给人留下刁蛮不讲理的印象。 喻兰川的父亲喻辞,以前是大学教授,教授的是犯罪心理学,这会儿正跟田金贵王学礼闲聊,王学礼带了两罐麦乳精和一袋奶粉,放在桌子上,田金贵倒没当自己是客人,进门就张罗着找碗倒水,几个人坐在炕头上聊了一会儿。 王学礼本来没打算来安置点大院的,毕竟喻辞在上田村过得还好,他也就不来凑热闹了,不过田金贵恰好要来看看田家搬家的情况,他也就跟着过来,把给喻家带来的营养品拿过来,顺便看看自己当年的老师。 田金贵听两人聊起了过去的事,就自觉地找借口,说是得去看看田橙家安置成啥样了。 出来之后,就看见喻兰川正拿着几根细竹竿和铁丝在收拾鸡窝,田金枝蹲在他身边,很是好奇的样子,问东问西。 田金贵心里笑了笑,田老太真是把这个闺女宠坏了,光是打扮得光鲜亮丽,读书不怎么样,做活儿也不行,一个大姑娘家蹲在喻兰川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喻兰川,眼里那种爱慕的目光一点儿也不掩饰,就知道没完没了地跟喻兰川瞎扯,连搭把手递个东西都不知道。 看看人家田野才九岁的孩子,都比她有眼色,虽然因为害怕田金枝,看起来有点畏畏缩缩的,可还懂得在另一边给喻兰川递东西打下手,下一步要用什么,没等喻兰川张口,田野就把东西提前递到他手上了。 就这样,田金枝还斜着眼睛瞪田野呢,嫌他在跟前碍事儿。 手推车的声音骨辘辘的进了门,第二趟东西已经搬回来,东西不多,只有半车柴禾和一些杂物,看着东西不多,倒还比较重,这一次田家老屋那边没东西了,宋致秀也跟着回来,帮田玉堂推着车,就在院子里跟田金贵聊了几句。 田金贵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话,告诉宋秀致有事找村里,村里尽量给想办法办。 他也没进屋,寡妇门前是非多,他是村支书也是一个大男人,照顾烈属是应该的,避嫌也是要避的,屋里能不进去就不进去了。 几个知青这会儿都不在,院子里其它两家也出来人,大家经常一起下地干活儿,互相还算熟悉,跟宋秀致聊了几句,得知田家搬进来,两家各自都给送了东西,一家给了一把粉条,另一家拿了几只胡萝卜,算是给田家的安家饭添一口菜。 那边王学礼和喻辞谈了一会儿儿走出来,跟田金贵打声招呼,两人就往外走,迎面一个知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了田金贵就喊:“支书不好了,张爱党晕倒了!” “在哪儿呢?”田金贵一听就急了,知青带着他往外跑,田橙二话不说,麻利地抓起小推车里的医药箱,挎在肩上跟着就跑出去了,田玉堂嘴里喊着等等我,也跟着一阵风地跑了。 宋秀致想喊田橙回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喊。 现在的政策和以前不同了,再说了这毕竟是救人,支书还跟着呢,她也没必要拦着。 田橙这孩子也真是,自己读了点医书,跟着父亲学了几天,就敢背着医药箱去救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 小推车里还有一大包医书,都是宋秀致的父亲宋荫卿留下来的,为了保存这些书,宋秀致也算费尽了苦心。 宋荫卿在医术上很有一套,算是县里的名医,当医生的,其实很有点好处,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人吃五谷杂粮总是要生病的,遇到无理医闹的时候是有,可是大部分的病人,还是有着感恩之心的。 就算不为感恩,也总得考虑万一再次生病,到时候还用得着好医生,一边想着这些事情,宋秀致手上没停,去搬车里的东西。 喻兰川向来沉稳,并没跟着去看热闹,有支书跟着,田橙肯定不会有事。 这会儿鸡窝也修好了,他把手头的工具整理放好,又去帮着宋秀致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半车柴禾搬到墙边摞着,柴禾底下还有些针头线脑之类的零碎杂物,剩下的,就是用厚厚的牛皮纸和油布包着的书了。 王学礼在院子里闲着没事,也来帮忙,宋秀致放下针线笸箩,见他去拿那捆书,脸色一变,抢上前几步:“我来我来,不麻烦领导了。” 王学礼尴尬地缩回了手,喻兰川过来解围,把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旧牛皮纸包提了起来:“我来,王叔你歇着。” 宋秀致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好意思再次抢下来,她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太小心了,道歉的话又说不出口,退开几步进屋里去了。 东西不多,很快就搬完了,喻兰川去自家柴垛上抽了些柴禾,招呼田野:“走,回去烧一炉子火,看看你堂子哥的手艺怎么样,要是不行的话,就不让他给我家抹炉子。” 田野哈哈地笑了起来,随手拉了王学礼:“叔叔,去我家暖一会儿,支书伯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王学礼的大棉袄呢,又厚又大特别的暖和,小孩子嘛,别人对他好不好,他可知道呢,拉着王学礼就回家。 田金枝站在旁边,看着喻兰川旁若无人地做事,旁若无人地进屋,既没正眼瞧一瞧她,进屋也都没让一让她,心里的委屈就忍不住了。 她恨恨地跺脚,看看自己一身光鲜的打扮,觉得自己长得也挺漂亮,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呢,想了半天,终究是没好意思跟进去,跺了跺脚走了。 喻兰川自然懒得理会她的怨念,跟田野进屋烧火,因为炉子太湿的缘故,开始时火势很小,慢慢地烧旺以后,灶膛里的红泥很快地就冒出丝丝白气,里屋的火墙也热乎起来了。 第二十三章人工呼吸 这是一间一进两开的屋子,进门是灶屋,里面有一个隔间,盘着炕,外间烧火,火道通过火墙和炕,才从炕角的烟囱里出去,这样的话,火墙和炕都是热的,家里也就热了。 这时候炕也开始有了温度,看这样子,今天晚上,田家三口人能睡个暖和觉。 宋秀致在里屋安置她的那些书,家徒四壁,也没个箱子啥的,只能想办法放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这些书保存到今天,没被田老太扯了烧火,可是真心不容易,她不敢掉以轻心。 王学礼不好意思进里屋去,他是城里人,而且还算是个半个文化人,总觉得不应该随便进寡妇家的卧室,事实上如果不是田野和喻兰川让他进来,他连屋子也不会进的。 从院子里搬了个树墩放在灶屋地上,王学礼坐了下来,逗着田野说话。 事实上现在的农村里,根本就没什么卧室的概念,一般人家就是一盘大炕,炕上铺着油布,放着小炕桌,吃饭,做针线活,睡觉等等,都在炕上,家里来了客人,也是让人家上炕坐。 等宋秀致把宝贝书安顿好了,看看外面,就有点急了:“野子,怎么你姐还没回来?” 田橙跟着田金贵一路小跑,后边田玉堂也追了上来,向那知青问情况。 知青名叫秦奇,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结实,再加上跑了个来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连膝盖上的雪还没拍掉呢,气喘吁吁地给讲当时的情况。 今天下雪,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想着按照鲁迅先生文章里捉麻雀的方法,去捉几只麻雀来吃。 虽然没捉过麻雀,这些年轻人也知道,这活计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不然人来人往的,麻雀怕是根本不敢过来。 几个知青拿了竹筛子和一应工具,照着文章里写的,去打麦场上扫出一片空地,用短棒支起一个筛子,短棒下端系了绳子,在筛子底下撒了一把糠,几个人拉着绳子,躲得远远地,在打麦场边唯一的一棵大树后等着。 几个人又冻又饿地等了几个小时,最后也没等到麻雀,反倒是其中一个男知青张爱党晕倒了。 田玉堂听得啼笑皆非:“麻雀哪是那么个捉法啊,现在的麻雀可精着呢,根本不上你们的当,我告诉你们,捉这玩意儿得是晚上,麻雀一到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 “吭吭!”田金贵咳嗽一声:“行了,那边人还晕着呢,你还给他们瞎指点!” 知青们学会晚上去掏麻雀,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田玉堂吐吐舌头不说话了,田金贵问那知青:“去找朱宏没?” 朱宏是村里的赤脚大夫。 知青跑得呼哧带喘的回答:“找,找了,王卫红去找的,我俩分头找的人。” 打麦场上,剩下的两个知青急得狠了,正推推让让的,商量着谁来给张爱党做人工呼吸呢,见田金贵过来,被推着做人工呼吸的知青如蒙大赦:“支书来了,让支书看看怎么办!” 田金贵指挥着把张爱党从地上扶起来,让他靠着树坐在笤帚梢子上,这样屁股底下还不太冷,田橙过来,一边询问病情,一边查看病人的情况。 “当时他有什么症状?” “我跟他挨着蹲着,突然就发现他浑身发抖,我以为他是冻得不行了,正打算劝他回去,等我们抓到麻雀,肯定也会分给他一个的……”旁边的知青殷建设回答,絮絮叨叨地抓不住重点,这时候了还在操心麻雀。 田橙伸手探了探,大冬天的,病人的颈中又湿又冷,冷汗浸湿了衬衣的衣领。 “他晕倒前说什么了?”田橙果断打断了殷建设的絮叨。 “他说他头晕,对了,他还喊饿来着,不过我们一直没吃东西,饿也是正常的。” 这就差不多清楚了,田橙翻开病人眼皮看了看:“你们谁有糖?随便什么糖都行,没有的话,有吃的也行。” 众人互相看看,殷建设在棉袄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奶糖:“这个行不行?” 田橙接过来,撕掉糖纸,捏开病人下巴填进他嘴里。 现在条件简陋,也没什么检验仪器,只能根据经验来判定病情,好在这人症状简单,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十之八九是低血糖引起的昏迷。 这个时候最好是给他喝点糖水,可以暂时缓解症状,可这打麦场上也没糖水,有块奶糖也算很不错了。 几个人屏声静气地看着晕倒的张爱党,心里对田橙的办法有几分怀疑,晕倒的人吃块奶糖就能好? 田金贵不停地往西边的路上看,怎么朱宏还不来呢,又忍不住催田橙:“你那药箱里不是有针么,给他人中上扎一针,我见你给你奶扎针扎得还不错。” 田橙无语,她总不能说田老太那是在装晕,她扎针也不过是为了给田老太受点罪,她看着张爱党:“支书,他这个不用扎针,你给他用手掐一掐就行。” 另一个知青就又推殷建设:“刚才就说你赶快给他做人工呼吸,赶紧的,快给做呀!” “我不行,你给他做,一会儿逮到麻雀,多给你一个就是了!” 两人正在推搡,这边张爱党醒了,田金贵把大拇指从他的人中上拿下来,人中部位有一个很明显的指甲的掐痕。 田橙如释重负,看样子她的诊断没错。 放松下来,她才顾得上看看周围,这地方,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来过了。 昨天的雪下的不大,雪层并没有把土地全覆盖住,周围都是褐白相间的土地,远近的树杈子上落着薄雪。 打量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田橙忽然感觉一阵心悸,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软软的,涩涩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高高的麦垛,她坐在树下背汤头口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悠扬的口琴声,旋律似乎是熟悉的“红河谷”。 “看看,掐掐就醒了,白瞎了我一块大白兔奶糖。”殷建设的声音把田橙从回忆中惊醒,正好看见他满脸痛惜地盯着张爱党,手指一动一动的,恨不能把张爱党嘴里的糖给抠出来。 张爱党立刻加快咀嚼,三口两口把奶糖咽下了肚。 直到这时,赤脚医生朱宏才一溜小跑着来了。 第二十四章关爱智障的眼神 看看张爱党的样子,问了问情况,朱宏对田橙翘起大拇指:“不愧是宋老大夫的外孙女,这医术就是高!” 又转头对张爱党解释:“你这是低血糖引起的昏迷,以后可以在身上随身放一块糖,觉得饿得不行或者浑身冷汗,心慌难受的时候,含一会儿就能缓解。” 张爱党答应着,冲着殷建设笑:“多谢殷建设了,你那糖还有没有了?” 殷建设立刻就是一脸的警惕:“想都别想,自己提前准备糖啊,下次你就算晕了,我也不会给你糖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点后怕或者感激的样子都没有,哪儿像刚救了一条命回来的样子,田金贵一甩手站起来就走:“行了,你们几个跟他一起回去。” 又看了看旁边支着的筛子,田金贵更觉得这些小年轻没谱了:“告诉你们,麻雀也不是这么好逮的,这冰天雪地的,万一冻坏了可咋整,一个麻雀还不够一口吃的,值得吗!” 别人都没作声,偏偏张爱党还挺委屈的:“支书,我们几个多听话,表现多好呀,别村的知青还有偷鸡摸狗,晚上架起火煮着吃的呢,我们不愿意破坏和社员们的关系,逮几只麻雀解解馋总可以吧。” 说起来还真有这事,邻村的几个知青就是这样,也不做啥太过份的事,就是嘴馋,成天的在村里偷鸡摸狗,到后来,村里的狗见了他们,都是夹着尾巴掉头就跑。 动物都是有感应的,杀狗杀得多了,它们能感觉到。 前几年的时候,因为这个事儿,也曾经惩罚过他们,可这几个知青就是不改,到后来,原本几个好好的小青年,都变成老油条了。 现在张爱党说起这个事儿,田金贵都懒得理他,我上田村粮食够吃,你倒是在上田村偷鸡摸狗试一试,带坏了村里的风气,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朱宏就嘿嘿地笑:“你们啊,那山里面什么没有,你们就非得跟几只家雀子过意不去,家雀子身上干巴巴的没有几钱肉……” 对上田金贵警告的眼神,他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几名知青就更委屈了,他们也想打猎,可这不是没枪嘛,他们也跟村里的民兵借过枪,可村里管得严,哪个民兵敢给他们借啊,都怕惹出事儿来呢。 一帮人拎着筛子笤帚之类的,浩浩荡荡地回了安置点,路上张爱党还哎哟哎哟地说他头晕,感觉天旋地转的:“哎哟我真的晕得不行了,还想吐!” 殷建设满脸的嫌弃:“别啊,好容易吃进去,别浪费了我的奶糖!” 张爱党好像真的不舒服,走路的脚步都不稳,跌跌撞撞的,不过除了田橙跟在他身边,不时地问问他的症状,其它人根本不理他,都觉得这馋货是装的,想骗殷建设的糖吃。 回到安置点大院,听说田家搬过来,几名知青凑了点东西送过去,以后就是邻居了,要表示一下的。 田金贵过来叫了王学礼一起走,宋秀致早把王学礼的大棉袄从田野身上扒下来了,拿着还给王学礼,结果人家王学礼死活不要:“给了孩子的东西怎么能收回来,就放着给孩子穿吧。” 田野眼巴巴地跟在宋秀致后面,他倒不是贪图人家的衣服,他是觉得这件衣服好威风,心里很不舍得,要是能穿出去让小伙伴们看一看就好了,那样别人说不定就不欺负他了。 哪怕让他穿几天,再还给伯伯也行啊。 王学礼当然看见田野的眼神,心想这孩子可真懂事,干活利索又有眼色,他摆摆手赶紧逃也似的出门:“行了,我家里还有一件呢,这件就给孩子留着吧。” 宋秀致追了两步,王学礼已经出去了,他个子高步子大,穿着破旧棉袄的身影很快就走没影儿了。 田野满脸都是笑容,喜得不行:“娘,这衣服真是我的了?我穿几天就行了,完了你改一改给我姐穿吧。” 宋致秀看看手里的棉袄,又大又厚,料子有九成新:“不成,咱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明儿把这衣服交给支书,让他还给人家。” 田野期期艾艾的:“娘,还给伯伯之前先让我穿两天行吗,我保证不弄脏,就穿着出去跟财宝和墩子他们玩,让他们看看就行,说不定以后他们就不欺负我了。” 宋秀致心酸得厉害,这俩孩子被张喜弟打得狠了,总是畏畏缩缩的,田橙摔了一跤之后,变得泼辣了许多,也有主意了,可田野还是这样。 外间喻兰川正好进门,也听到了田野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小孩子霸凌这种事情,并不是大人出面就有用的,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你揍他一顿,过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们还会再次欺负田野,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 这就是许多校园霸凌事件中,家长出面很难有效果的原因,因为孩子们是一个小群体,大家一起玩,霸凌的方式也多了去,家长不可能时时刻刻的跟着,总不能把孩子圈在家里不让出去。 要说暴力解决,就得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经常一起玩,护着他,让他自己慢慢竖立起信心。 喻兰川想了想村里和他关系好的男孩子,最小的田玉堂都十五了,几乎不和孩子们玩,还真不好找这么个人,看来这事得另想办法。 他提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十几颗核桃,递给田橙:“核桃给你吃,”顿了顿,又认真地补了一句:“这东西补脑。” 田橙正收拾灶房,没接核桃,看着喻兰川,心里就很纳闷,那会儿不是给拿过来几颗土豆和萝卜么,怎么又送核桃,还说什么补脑,这是暗指她脑子不够用么? 她忽然就觉得,喻兰川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点像那什么来着? 关爱智障的眼神? 喻兰川被她看得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你不是摔了头,忘了很多事么,吃点核桃补一补。”说不定就想起他了。 田橙恍然,两辈子她的头都被磕坏,估计也不是几个核桃能治好的,不过人家拿都拿来了,总不能让拿回去,面子上也不好看。 她接了核桃,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家有手电吗?” 喻兰川点点头:“有的,你要用?” 第二十五章臭耳底子 张爱党歪着脑袋,一脸的懵。 这个田橙真的懂医术?他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田橙,我这病是不是得再吃两颗大白兔啊?” “别说话,也别动。” 田橙说,用手电照着张爱党的耳朵,他的耳道比较狭窄,里面的耵聍很多,没有专业的检查器具,仅靠一个手电筒,还真无法诊断。 看样子只能大致问下病情,让他自己去大些的医院检查一下。 几名男知青住在一个屋里,嘻嘻哈哈地围在跟前,谁也没把这事当成一回事。 在大家看来,因为误打误撞地救醒了张爱党,田橙这小姑娘有点膨胀了,这次来是想拿张爱党练练手,或者再显示一下她的“医术”? 以前她也就是会几手包扎的技术,现在竟然还会看病? “你的听力怎么样,以前耳朵有没有过什么疾病?”田橙问,把手电筒电源关了,交给喻兰川。 张爱党觉得耳朵有点痒,歪着脑袋用小拇指的指甲掏了掏,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有过疾病呀,只要把殷建设的糖再给我吃两块就好了。” 一群知青笑了起来,谁也没把田橙的话当回事,殷建设有点恼怒,从他的箱子里翻出一块糖递给田橙:“田橙你别理这帮馋鬼,来,吃糖。” 田橙接过糖没吃,还看着张爱党:“你好好想想,你的耳朵确实没事吗?” 她的神情很认真,大眼情亮亮的。 张爱党噎了一下,收敛了笑容,看看旁边同样认真的喻兰川,摸了摸头:“好像有吧,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耳朵里面总是流黄水,后来我妈带我去医院,大夫说是中耳炎,吃了点药就好了。” 直到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问:“哎,不对呀田橙,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难不成还真会医术? “那最近呢,你有没有什么症状?” 张爱党摇摇头:“最近好象也没事,前几天感冒了,耳朵里面有点疼……” 他忽然顿住了,半晌才说:“……我一直以为是这个破枕头太硬,把耳朵压坏了,看样子这是中耳炎又犯了!我妈以前就说过,这种臭耳底子特别麻烦,动不动就犯,看来真是,不过田橙你怎么知道的?” 田橙心里有了底,从打麦场回来时,张爱党总说头晕,步态不稳,她问了他头晕的情形就觉得不太对,他的头晕不像是因为低血糖导致的眩晕,倒像周围性眩晕。 “你感冒时吃了什么药?” “吃什么药啊,小小感冒而已,多喝热水,蒙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如果还不好的话,就再睡一觉。” 田橙点头,眩晕分为周围性眩晕和中枢性眩晕两种,按照张爱党的症状来看,张爱党先前的晕倒是低血糖导致的,后来的眩晕,则是周围性眩晕。 排除外伤和梅尼埃病的症状,如果没有大量吃药的话,也能排除内耳药物中毒,再结合中耳炎病史,张爱党的眩晕很可能是中耳炎加重,影响到了前庭神经导致的。 年轻人向来身体健康,对自己的身体也没当回事,张爱党就是这样,被田橙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了:“对了,我这几天耳朵里面总是响,听话也不太清楚,跟他们说,他们说我肾……” 他脸一红说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另外三个知青一眼。 这几个臭家伙,硬说他是肾虚,害得他也信以为真,病了都不知道,要不是田橙及时发现,以后说不定他还要落个肾虚的名声。 几个知青挤眉弄眼地反瞪回去,碍着田橙在场,不好开过分的玩笑,殷建设就笑:“说你虚你还不服气,大家一起捉麻雀,我们都没事,就你晕倒了,还不是身体太虚。” “对了,田橙,我下午晕倒,是不是和中耳炎有关系?”张爱党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虚,中耳炎可不是体虚导致的,相反,能得中耳炎,证明他火气旺! 田橙无奈:“晕倒是因为低血糖,你头晕和耳鸣才是中耳炎导致的,我建议你最好去县里的正规医院看一看,要把这病当成一回事。” “好啊,”张爱党答应得很痛快:“明天我就去跟支书请假,去县医院看病。” 看张爱党漫不经心的样子,田橙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不过田橙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连初中还没毕业呢,人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也是正常的。 她把话说清楚,尽到责任就好,张爱党自己不重视的话,她还真不能押着人家去看病。 冬天天短,两人从知青屋里出来,天色已经有点擦黑了。 喻兰川看着她,天色愈暗,显得他的眼睛愈亮:“橙子,你好好学医术,将来总会用得着的。” 看得出这人是真心地对自己好,田橙就不明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一直躲着他,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心下一动,田橙又说:“喻兰川同志,你也好好学习,不要放弃文化课,咱们的国家将来肯定需要有知识的人。” 喻兰川眼神黯淡一下复又亮起,笑着答道:“好,田橙同志,我们互勉。” 回到家里,宋秀致正在准备晚饭,也没问田橙去了哪儿,就让她赶快准备吃饭。 田野没得到穿着大棉袄出去显摆的机会,有点闷闷不乐的,田橙知道他的心思,摸摸他的小脑袋:“野子,没关系的,咱们以后啊,肯定会过上好日子。” 田野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姐姐。” 因为家里没有炕桌,晚饭是一家人围在灶台边上吃的,田橙想起田野给她的半块窝窝头和煎鸡蛋,拿了出来递给田野。 外面忽然就响起细细的挠门声,中间还夹杂着细弱的猫叫。 田野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小猫儿橘黄色的身影哧溜一下就钻了进来。 “哎哟,这猫还跟来了。”田野说着话走回来,猫儿就跟在他的脚后面,不停地喵喵叫着。 田橙这才想起来,这一天忙得要命乱糟糟的,竟然忘了这只猫。 第二十六章傍晚的口琴声 灶膛里的火光照映着屋里的人,食物的香气刺激着小猫儿的嗅觉,它仰着头看着田野,喵喵地叫个不停。 那两个女人都不稀罕它,现在,就看这小孩子了,据说小孩子的心比较软,据说小孩子喜欢小动物。 田野坐下来吃饭,把窝窝头放在菜汤里泡软,抿了一点放在小猫儿面前。 饿急了的小猫儿立刻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田橙把那颗煎蛋放进田野碗里:“野子,这煎蛋你自己吃吧,我和娘都吃过了。” 姐弟俩推让了半天,宋致秀含笑看着,小猫儿吃完了窝窝头,又冲着田野喵喵叫。 最终一颗煎蛋分成三份,田橙和宋秀致分着吃蛋清,田野一个人独享蛋黄。 田野这小家伙是真的心软,一颗蛋黄吃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放在小猫儿面前给它吃了。 猫儿大口大口地吃着蛋黄,又是高兴又是感恩,觉得这小子才是个好人,将来等它的能力恢复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田野看着小猫儿吃完,又在手心里倒点水给它喝,等着它喝完了,才轻轻地把它抓起来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它。 小猫儿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的玻璃花澄澈又好看。 田野伸手顺着它的毛捋了捋,小猫儿伸直脖子,顺着他的手势趴得展展的,方便他撸毛。 一人一猫玩了一会儿,田野恋恋不舍地最后摸了它一把:“对不起,小猫儿,我家太穷了,你跟着我会饿死的,还是回去找你妈妈吧,那样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说着话,他就打开门,把猫儿放在外面了。 小猫儿:…… 卧槽! 这是什么操作?! 为什么它的命这么苦? 嘶拉嘶拉的挠门声又响了起来,田橙强忍着笑意:“算了,野子,把它放进来吧。” 其实田野把猫儿放出去就心疼后悔了,可是他也有他的想法:“姐,这猫儿看样子还没满月,养在咱家怕是活不了,它这么聪明,咱们搬家了都能跟来,肯定也能找回母猫身边的。” “没事,我去借点细粮,给它喝面糊糊。” 宋秀致看着两人一猫玩得开心,没说什么,她的心里,其实也觉得这猫养不活,毕竟还没满月呢。 “天不早了,睡吧。”她说,明天还得再收拾收拾屋子和分给她们的仓房。 天色已经晚了,下过雪后的月亮格外的亮,皎洁高远,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中,这屋子的窗户比田家那边大,田橙躺在炕上,隔着玻璃看着外边的月亮,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 她已经改变了一小部分命运,把大房从老田家分出来,以后的路怎么走,一半要看命运,另一半就要看自己了。 月光皎洁,似乎又有悠悠的口琴声响起,田橙不禁笑自己,这是有多喜欢口琴,能在一天之中两次出现幻觉。 她摇摇头,打算把这个幻觉从脑海里驱除出去,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本来她睡觉就有认床的毛病,换了地方就睡不着,再胡思乱想就更睡不着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琴声还在悠悠地响着,躺在她身边,原本已经打起小呼噜的田野一股脑儿爬了起来:“咦,是什么声音,好好听?” 这口琴声竟然是真的。 宋秀致一把把田野按倒:“行了,快睡觉,看着凉的。” 月光下,田野又钻进被窝里,喜滋滋的很幸福的样子:“娘,姐,咱们多幸福呀,每人都有被子盖,还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这是有人在吹口琴。”田橙摸了摸他的脑袋,说。 “口琴是什么?长什么样儿?”田野问,没等到田橙回答,又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下雪不冻化雪冻,天气干冷干冷的。 一大早,田橙从分给自家的仓房里翻出几块破木板,打量着准备钉个槽子,在里边种点菜啦什么的。 难得地,换了新地方,她昨天竟然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前世的她一直独身,就喜欢养花种草,也在阳台上种些蔬菜和草莓之类的,现在种草莓是不可能了,种菜还是可以的。 张爱党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走进来,笑着跟田橙打招呼:“田橙早呀,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田橙比划着木板:“想做个槽子,你这是?” 张爱党一脸喜气:“我跟支书请了假,打算去看病,田橙,谢谢你了啊!” 他刚去请假时,支书还有点犹豫,因为昨天听说低血糖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病,只要注意点别饿着就行,后来听说田橙给他查出了新病,还让他重视点,这才给他请了假。 张爱党也知道支书的顾虑,毕竟知青下乡是一件政策性的大事,村里对知青的安全是有责任的,再加上去年邻村有个知青出了事,连累了村里,所以支书对他们看得很紧,危险的事情一概不给他们机会做。 张爱党回屋,田橙身边又站了一个人,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田橙面前的地上,田橙抬头去看他。 喻兰川:“橙子你这是?” “做个槽子。” 喻兰川蹲了下来,接过她手里的木板:“打算做成什么形状,用它来做什么?” 田橙比划着:“形状不要紧,主要是深度,不能太浅也不能太深,我打算紧着板子做,大小都可以,不浪费木板就行。” “行,我帮你做吧。”喻兰川说,很随意的样子。 田橙看看他再看看木板,想想自己既没钉子也没锤子,还真做不出来,也就答应了。 “你做这个准备用来做什么?” “种菜啊,木槽子里面装土,撒点种子,放在家里向阳的地方,过段时间就能吃上青菜了。” 喻兰川点点头:“嗯,那我知道了。” 做木槽的事情交给喻兰川,田橙也没和他多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就有点抗拒他,明知道这样不对,人家也没惹她,还很客气礼貌,可看着他,田橙心里就莫名其妙的难受。 回屋田橙就跟宋秀致商量,今天是集日,正好不用出工,不如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刚分了家家里什么都没有,总得置办起来,再说了那五百块钱也不能都放在家里,万一丢了或被老鼠嗑了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斗嘴 宋秀致想想也对,她毕竟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对于把钱存在银行不像田老太那么抵触。 集市离上田村不算很远,只是昨天才下了雪,路上不是很好走,好在娘儿仨个走了一小半,就遇到了田玉堂。 田玉堂赶着队里的大车,上面坐着几个村里的婶子大娘,都是一起去赶集的,他喊了田橙一嗓子:“婶子,橙子,快上车,咱一起去。” 田橙喜出望外,赶紧拉着弟弟和娘上了车,车上的几个人互相挪了挪,给她们腾出地方。 上了车才发现,张爱党竟然也在车上,他要去县城看病,集市离县城近一些,他坐车到集市,还能少走十几里路。 大黑骡子甩开蹄子,车子又慢慢地走开了,村里人都知道田家昨天分了家,今天看着宋秀致娘仨个,目光就有点复杂。 田满仓死了已经三年多了,以前有田老太压着,宋秀致从来没说过嫁人的话,现在好端端地突然闹起了分家,莫不是打算再嫁? 如果不嫁人的话,这孤儿寡母的,又从宋家分出来,终究不是办法,农村里面,必须得有个男人顶门立户,田野虽然是个儿子,可他才九岁,也顶不上事。 这种情况也就是在上田村,如果在别的落后一点的村子,男人死了,这孤儿寡母的,说不定早就被村人和亲戚吃绝户,赶出去了。 就有爱八卦的妇女往宋秀致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秀秀啊,你咋想起分家哩,这分了家,家里也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娘儿几个以后咋办呀,满仓都没了三年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大家都听得清楚,这个打算,就是指宋秀致再嫁的打算了。 田橙认得是村里最爱说嘴的财宝他娘,她恨这婆子嘴欠,笑了笑:“婶子放心吧,我和我弟肯定会孝顺我娘的!我弟都九岁了,上工能挣五个工分,顶大半个大人呢,婶子,你家财宝能挣几个工分呀?” 财宝比田野大两岁,被父母惯得不成样子,既不去读书,也不肯上工,每天就在村里晃悠,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成天就会欺负村里比他小的孩子,田野因为没了爹,又被田老太打怂了,是被他欺负最多的一个。 说起财宝挣工分,财宝娘脸上就有点挂不住,她很不高兴地说:“挣什么工分呀,我家财宝才不用去上工哩,我和他爹挣的工分够用了,我家财宝将来是要做大事情的!” “是呀,说不定将来财宝能城里当干部呢,不过当干部要有文化的,婶子你说,你家财宝现在认识多少字呀?” 这下子财宝娘的脸就更黑了,她家财宝嫌上学麻烦,一个字都不识,扁担倒在地上,都不知道那是个一字。 虽然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事,可她嘴上却不肯认输:“我家财宝还小,明年才让他去上学!” 田橙:“哦,那婶子你可得多操心了,还是自家孩子要紧,财宝都十一了,可得多替他考虑考虑。” 这话说出来,车上的人都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田橙的意思——您就操心您自家孩子吧,别来管我家的闲事了。 财宝娘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田橙话里话外的,都是为了她家财宝好,她想翻脸也找不到理由,只能嘴一撇,一个人生闷气。 车上几个人面面相觑,田橙这是分了家,突然变得厉害了? 以前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怯生生的一个小丫头,忽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不饶人的,还真让人有点不敢小瞧。 偏偏张爱党还来凑热闹:“田橙同志,谢谢你啊,昨天要不是你跟队长救了我,不知道我变成啥样呢。” 知青们和村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成天也一起上工,就有人问起昨天的事,不等张爱党说,前面赶车的田玉堂就说了。 山村里没什么娱乐,发生一点事都是新鲜的,说起张爱党晕倒,田橙诊断病情,支书给掐醒的事,众人听得都是津津有味。 “哎呀,当年宋老大夫的医术可高明了,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会儿得了绞肠痧,县医院说要做手术,可家里没钱呀,眼看着放命哩,宋老大夫四副汤药就给我治好了!”一个妇人说道,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 宋荫卿的医术,在整个县城都是有名的,车上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 如果是以前,即使受过宋荫卿的恩惠,也没人敢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可现在,这不是政策变了,不一样了么。 这么多人夸宋荫卿,财宝他妈就有点讪讪的,闭上了嘴不再作声。 人多热闹,好像路也短了许多,到了集上,田玉堂还要再送张爱党一程,宋秀致带着两个儿女先去赶集。 时间还早,集上人不算太多,田橙先拉着宋秀致去存钱,身上带着这么多的现钱,万一丢了就糟糕了。 现在的农村里,还没有专业的银行,镇上只有一个邮电所,所里有一个小小的邮政储蓄柜台。 五百块钱存了四百五,宋秀致把存单贴身藏好,剩下的五十块钱,分了二十块钱给田橙装在身上,剩下的自己装起来,万一遇到小贼,一个被偷了,另外一个人身上的还能保得住。 出来就看见田玉堂从卫生院出来,田玉堂又送了张爱党一程,就赶着车回来了,把车拴在卫生院门口,托人给看着点,出来时恰好就遇到了从对面邮政储蓄出来的田橙等人。 田野很亲近田玉堂,赶紧就过去拉着他的手,宋秀致在前面看货,后面三个小辈边走边聊。 “川哥没来集上?” “没来。”这不明知故问嘛,她们来的时候,还搭了田玉堂的车呢。 田玉堂就挤眉弄眼地笑,小声说:“哦,也对,婶子跟着呢,他也不好意思跟来。” 田橙从这话里听出什么,拿眼睛去看田玉堂:“什么意思啊你,他来不来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田玉堂不答话,先跟田野说:“田野,驴耳朵长狗耳朵短,大人说话你不要管,我和你姐说什么,你都不能跟你娘告密哦!” 田野懂事地点头:“不会的,堂子哥对我好,我绝对不会告密的。”熊孩子大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快说吧快说吧! 第二十八章她的喻兰川的关系不错? 田玉堂这才转过来,先看看宋秀致没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对田橙说:“哎,我说,你俩以前不是关系挺好的,弄得我还挺眼红,咋这几天又连话也不说了呢?” 田橙心里一咯噔,关系挺好? 她和喻兰川? 好到什么地步? 看田玉堂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这是怎么说的,就是一个村里呆着,我跟谁关系不好呀。”田橙定了定心,试探地问道,她也没打算把自己忘了以前的事说出来,毕竟上辈子已经重新认识了一遍村里人,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别人的事都记得,却只忘了喻兰川。 田玉堂惊讶地咧开了嘴:“橙子,你是不是前天摔跤把头给摔坏了啊,怎么连这都忘了?!” 这倒给田玉堂说着了,可不是被摔坏了头嘛,田橙瞪他一眼索性承认了:“就是啊,我摔完之后,以前的事都忘了,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田玉堂一脸的奇怪,上下打量田橙:“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怪怪的,突然变得厉害了许多,原来是摔傻了,哦不,这是摔精了,这跤摔得好,摔得好啊!” “你说不说?!”田橙有点恼了,田玉堂这家伙平时不爱说话,但是遇到跟他对脾味的人,就成了话唠,她还急着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这不是刚入冬的时候,邻村那二流子偷了队里的羊么……” 田玉堂这么一说,田橙也一点一点地想起来了。 今年刚入冬的时候,上田村丢了一只羊。 集体财产丢了,自然是发动社员们到处找,喻兰川跟几个知青也参加了找羊的行动,他是有点真本事的,很快地就找到了羊的下落,在邻近的下田村一个二流子的家里,羊已经被杀了,肉放在地窖里面,只剩下一半,其余的也不知是被他吃了还是哪儿去了。 人赃俱获,二流子却不肯承认是他干的,硬说这是下田村几个知青偷的羊,知青们吃了一半,他趁他们睡着了,就把剩下的半只羊拿回了家。 偏偏那几个知青还真有前科,以前就偷过他们本村的鸡羊和狗,偷鸡摸狗的名声在外,在一个知青的床下找到了丢的羊皮,又在他们经常煮肉的废房子里,发现了羊毛和一些来不及收拾的羊下水。 这下子,无论上田村还是下田村的,都信了这二流子的话,几个知青百口莫辩,因为有前科的原因,根本就没人信他们,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只有喻兰川,根本就没听那二流子的,带着田玉堂田橙和几个知青在下田村里继续寻找。 靠着他一手寻踪觅迹的本事,还真被他找到了,另外那半只号称被知青们吃下肚子的羊,在村里一个寡妇的家里找到了。 这下子,知青偷羊并且吃了半只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二流子恼羞成怒之下,抓起院里的铁锹冲着几个社员动了手,田橙站的位置靠外,二流子的铁锹正正地冲她去了,喻兰川站得近,一把抢下铁楸,在格斗中受了点伤。 田玉堂和几个知青紧接着冲上去,二流子自然是被众人按住,扭送公安局,而喻兰川的伤则是由田橙帮他包扎的,以后的几天里,她每天和田玉堂一起去帮他换药。 从那以后,三人的关系就挺不错的,田橙和喻兰川的关系又明显地更好一些,下地的时候遇上,经常会多说几句话,有时候喻兰川去县城,也会给田橙带点零食小吃或是一根发卡什么的。 看田玉堂说这些的时候,背着田野那种挤眉弄眼,欲言又止,一副你懂得的神情,田橙就知道,自己和喻兰川之间的关系,怕不仅仅是关系不错。 她想了想,自己也回忆起来了,那一次,她帮着喻兰川换药,而且在受伤之前,她和喻兰川关系就很不错,好像还帮喻家腌过咸菜,给喻兰川绣过鞋垫,而喻兰川也确如田玉堂所说,经常给她带些小东西。 两人之间,确实有那么几分朦胧的情愫,互相心照不宣,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难怪她喊喻兰川同志的时候,他会那么吃惊了,之前她都是直呼喻兰川名字的。 前世的田橙醒来之后,被奶奶大骂了一顿,当天晚上又发烧,家里没烧柴禾冻着了,病程拖得比较长,等病好了,她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而且因为病重的缘故,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机会接触到喻兰川。 后来病好了,再次见到喻兰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田橙的心里,对喻兰川有着很大的怨念,甚至可以说是痛恨,不愿意跟他说话,甚至都不愿意看到他,避之如同蛇蝎。 重活一世,能够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田橙敏锐地觉得,这事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或蹊跷,而且看喻兰川的态度,这蹊跷应该还在她自己身上。 头又隐隐地疼了起来,田橙发觉,只要她想深入地回忆这件事情,头就疼得厉害。 她的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这些事情,要知道前世里,母亲和弟弟带着她重新认识村人,并且讲起村里的事情的时候,她可没有这种症状。 除了面对喻兰川。 对,好像还有姑姑和奶奶? 想到这儿,田橙更是头痛欲裂,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像要炸开一样。 她停住脚步,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咳,不止是你,我也是那次以后才跟川哥关系好的,以前吧也觉得他挺清高的不好相处,经过那次才发现……” 旁边田玉堂正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回头看见田橙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样子,吓了一跳:“橙子!” 宋秀致正看着路边的摊子,想着家里需要置办的东西,听见喊声回头,看见田橙这副模样,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扶住她:“橙子,怎么了?!” 田橙摇摇头,把脑海里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强按下去:“没事,忽然有点头疼。” 第二十九章娶媳妇还要花钱 宋秀致担心极了,这孩子动不动就头疼,该不会是落下什么病根了吧。 田玉堂也急了,他是眼睁睁地看着田橙突然就变成这样的,心里有点没底,难道是自己说的话刺激了她? 缓了一会儿,田橙觉得自己没事了,给田玉堂使个眼色示意他别告诉宋秀致,自己对宋秀致说道:“没事,咱们继续,娘你看看家里还缺啥。” 宋秀致抓着她的手,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咱去卫生院让大夫看看?” 田橙不愿意,她对自己的身体可清楚着呢,她的头疼不是什么器质性的病变,卫生院的大夫还真解决不了问题。 这得要专业的心理医生,或者她自己慢慢地控制情绪,发掘原因,解决心理问题。 田玉堂不敢再提过去的事,宋秀致急着买了东西赶快回家,好让女儿好好歇息,田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犹豫要不要当叛徒,最终看到田橙示意他老实点的目光,还是闭上了嘴。 几人在集市上转了几圈,买了些手艺人自己打的饭铲子和勺子之类的,就去了供销社。 田玉堂落在最后,给田橙使个眼色,递给她几张票票。 田橙捻开看了看,三张布票,一张棉花票,登时大喜,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今天搬家收拾的时候,田橙才发现,她们娘儿三个所有的衣服,加起来也就不到十件。 娘儿三个都是只有夏天和冬天的衣服,至于春秋的衣服一律没有,她问过宋致秀,结果她娘说,春秋衣服就是夹袄,把衣服里的蒲毛掏出来就能当夹袄穿,到了冬天再把蒲毛絮进去,夹袄就变成棉袄了。 田橙仔细想想,好像前世还真是这样。 想想就这样的棉袄,里面絮的还是蒲毛,田橙就忍不住地心酸。 正打算给一家三口缝件货真价实的新棉袄,现在有分家时分到的五百块钱,短时间内不愁钱花,愁的就是棉花和布这些要票的东西,现在好了,田玉堂这是雪中送炭呀。 田橙把票死死地攥在手里,冲着田玉堂笑得讨好:“堂子哥,谢谢你,等明年分了布票,我肯定还你!” 田玉堂也忍不住笑,田橙和他同年,比他小两个月,向来不承认他是哥哥,喊他都是堂子或者连名带姓的喊,今天这是高兴成啥样儿了,竟然连哥都喊上了。 “哎!” 能占的便宜先占上再说,田玉堂重重地答应一声,才嘻嘻笑着低声说:“你别谢我,这是川子哥给我的,让我交给你,说给婶儿和野子做件棉袄,这化了雪,才要开始冻了。” 田橙就有点犹豫,觉得手里的布票有点烫手。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喻兰川,本能地不想拿他的东西,可布票又确实是她急需的,想了想,还是攥着没松开:“堂子哥,我从谁手上拿的就还给谁,先谢谢你啦。” 田玉堂有点奇怪,不过田橙摔了以后,奇怪的事情多了,也没往心里去:“行了,到时候再说,咱先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布和棉花,万一没有的话,有票也白搭。” 去了供销社,幸运的是还真有布和棉花,东西不多,棉花上蹭了点灰,没被纸包着的地方有点点脏,布倒是没毛病,只是颜色单调。 田橙也没挑,这个时候了,有得穿就行了,顾不上管好不好看,把布票和棉花票都买了,包了个大包袱,直到出来,宋秀致才瞅着机会问她:“橙子,你哪来的布票和棉花票?” 田橙嘿嘿一笑,指了指田玉堂。 田玉堂可不敢说是喻兰川给的,赶紧打哈哈:“是我给的,橙子说了,等明年你们的布票发下来,就还给我。” 宋秀致直接就脑补成支书照顾她们了,心里感激得不行:“那可真是谢谢支书了,明年我们一定还。” 看看太阳,刚刚过晌,几人很快买了东西准备回村,村民们也都在约好的时间赶到卫生院门口,要在下午饭之前回家,集上的吃食太贵,除了特别有钱的,没人舍得在集上吃东西。 有几个误了时间的社员,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大家都急着回家呢,索性就不等了,催着田玉堂快走。 这其中就包括财宝娘,没有她多嘴挑事,车上的气氛好了很多,一群婶子大娘嘻嘻哈哈地说笑个不停,还有人逗田野:“野子,你将来想娶个啥样儿的媳妇呀?” 田野涨红了脸:“我不娶媳妇,娶了媳妇要分我的工分,我的工分要给娘和姐姐换粮食!” 雪后阳光晴朗,大黑骡子跑得来了劲,在乡间的土路上一路小跑,女人们嘎嘎地笑了起来,呵出一片片的白汽,消散在风里。 田玉堂坐在前面赶车,也跟着笑:“野子,你可以娶个能干点的媳妇,再说了你姐和你娘那么能干,说不定根本就不用你养活她们呢,是吧婶子。” 宋秀致也觉得自家儿子有意思,跟着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娘和你姐能养活自己,你不用考虑我们的。” “那我也不娶媳妇,娶媳妇还要花钱!”田野气鼓鼓地说,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也不知为什么对媳妇有这么大的怨念。 田玉堂在前面大声笑起来:“野子,你可记住你今天的话,将来到了年龄,可别哭着喊着要娶媳妇!” 先前那婶子又去逗他:“玉堂,你今年也十七了吧,倒是到了年龄,打算娶个啥样儿的媳妇呀?” 还在大笑的田玉堂瞬间红了脸,闭上嘴不说话了。 逗完小孩子逗大孩子,把两个孩子逗得恼得恼,羞的羞,一群妇女们就像打了胜仗一样,开心得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村里的孩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些老娘儿们的臭毛病,这还算是轻的呢,那些扎堆吸烟说荤段子的老爷们更坏,经常拉着孩子,问人家家里父母是怎么睡觉的,睡觉的时候谁在上面。 如果逗得不晓事的小孩子说出什么话,这些没个正形的大人们,就乐得哈哈大笑。 第三十章真正好女婿的人选 回到上田村,宋致秀母女俩买的东西比较多,田玉堂索性把车赶去安置点大院,帮着把东西搬进去。 “婶子你先去开门,重的东西我来帮你……”田玉堂话说了一半顿住了,喻兰川拿着一个木头槽子,正在田家的窗根底下比划,他旁边站着的,打扮得花里胡哨,还涂了红脸蛋儿红嘴唇的,不是田金枝又是谁? 田金枝是真的喜欢喻兰川,这人的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和村里那些又憨又傻又邋遢的小伙子都不一样。 还有,他的口琴吹得可真好听,还有,他吹口琴时的样子,可真好看。 村里那些知青,按说都是城里来的,他看起来跟那些吵吵哄哄的知青们也不一样,平时看着安稳平淡,话很少的样子,遇到事儿的时候,就有一股很锐利的劲儿,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深沉,又似乎极亮,偶尔被他的眼睛看着的时候,田金枝简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飘起来了。 田金枝模样长得不错,穿着打扮是村里头一份儿的,就连支书家的闺女也没她穿得好,这还不算,她还是村里头一个高中生。 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大哥是烈士,二哥是城里的干部,田金枝觉得,放眼整个上田村,有谁家的闺女能跟她比呢? 可偏偏喻兰川不买她的账,她的各种示好在喻兰川眼里都像空气一样,不管她打扮成啥样儿,喻兰川都没正眼瞧过她。 刚来村里的时候,喻兰川还不是这样的,见了她,也像对其它人一样,会疏离地微笑,客气地问好,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见了她,就像面对空气一样,只装作她不存在了。 现在又是这样,喻兰川冷着脸摆弄着那个破木槽子,她跟他说话,问他弄这个木槽子做什么用,他就像没听到一样,低着头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 田金枝又气又急,这人看着又俊又能干,咋就这么眼瞎呢,田橙那死丫头有什么好的,穿得破破烂烂的,成天下地干活,弄得身上脏兮兮,可他对着田橙那么温柔,眼里的笑意都能溢出来。 宋秀致也看见了这一幕,喻兰川那种不耐烦和冷淡,简直是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让人想忽视也难,而涂着红脸蛋儿红嘴唇的田金枝就尴尬了,可能没想到她们回来吧,笑容僵在脸上,难看得要命。 还是田玉堂机灵,把买的米缸抱到门口放下,伸手就去接喻兰川手里的槽子:“川子哥,你这是做的啥?” 喻兰川把东西递给他:“给橙子做的,她要用这个种菜。” 田金枝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后面田野和田橙也提着抱着东西进来,看见田金枝,田野一怔之后立即把东西放下,反手就抱住田橙,扭头警惕地看着田金枝。 没别的原因,田金枝看着田橙,眼睛里的毒火都快烧着了,一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模样。 田橙淡淡的,握了握田野的手,把他扒拉开:“野子,赶快搬东西,你堂子哥还得把大车还回去呢。” 田野抱着她不撒手:“姐,姑说不定又要打你,我得保护你。” 田橙心里这个暖啊,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行了,你堂子哥和川子哥都在呢,她不敢动手的。” 田野想想也是,看看田金枝明明恨得牙痒痒,却还强装着笑脸的样子,忽然就胆子大了起来,冲着田金枝做个鬼脸,抱起东西就走。 这边田金枝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当着喻兰川的面,她还要保持自己温柔善良的模样,硬是挤出一点笑容:“大嫂,橙子,你们回来了?” 宋秀致嗯了一声,打开房门,往屋里搬东西,那头喻兰川已经径自走了过来,伸手来接田橙手里的东西:“橙子你歇着,我来。” 田橙刚刚想起过去的事情,面前这个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可她是从几十年以后而来,对喻兰川其实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之前的事好像已经隔了几十年,模模糊糊的。 不过一看田金枝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就把东西递给喻兰川了:“你帮我拿进去吧,正好我也拿不动了。” 那只是几个锅铲笊篱之类的东西,有什么拿不动的,田金枝气得两眼发黑,喻兰川诧异地看田橙一眼,惊讶于她这次的态度。 这几天以来,田橙都是客客气气地叫他喻同志,礼貌又疏离的样子,当然自从他知道田橙摔坏了头,忘了过去的事,他也就理解她了。 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赶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心里想着手上没停,接过田橙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就进屋了。 宋秀致站在屋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心里就有点担心。 她的心里,对田橙和喻兰川的交往,其实是很不乐意的。 农村里,男女娃娃们上了十五六岁,就不再扎堆玩耍了,都是小伙子姑娘各攒一堆儿,男女之间单独来往密切的,不是亲戚,就是过了明路,双方家长都默认了的。 喻兰川是个好孩子不假,可人家是京市来的领导,即便现在是下放干部,可下放干部也是干部,万一啥时候政策变了,人家又回京市,女儿可怎么办? 要说选女婿,宋秀致宁愿踏踏实实地选一个憨实能干的本村小伙儿,家底子殷实些,老人宽厚些的,那些知青和下放干部的家属,她从来就没考虑过。 田玉堂里里外外地跑了几趟,把东西都搬完,他冲着喻兰川使个眼色,跟宋秀致和田橙打过招呼,田野拉着他不放,田玉堂又答应,等有空的时候给田野做个弹弓,就赶着车走了。 大黑骡子甩开蹄子,哒哒哒地走得很精神,田玉堂心疼它赶了远路,没坐上车,跟在车边走着,鞭子一甩一甩的。 宋秀致看着田玉堂的背影神情复杂,说起来,对于田橙来说,田玉堂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好女婿人选——娃娃本人憨厚正直,遇事能担得起来,支书两口子又都是好人,虽然对孩子管教严厉些,却不是不讲理的。 可惜,田橙傻丫头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喜欢的是喻兰川。 好在,她这次摔了一跤,也长了记性,跟喻兰川疏远了很多。 第三十一章谁是你对象? 这天下当父母的,为自家孩子操起心来,都是一样一样的,这不这边喻家的窗子边,喻辞也看着呢。 田金枝的心思,喻辞清楚得很,不过他倒不担心这个,自家儿子还没有那么蠢,会喜欢田金枝这样的女孩子。 他担心的是田橙,尽管喻兰川已经尽量注意不在人前流露,可他看田橙的时候,那种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那种柔情,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喻辞这当父亲的,怎么会不知道。 上年纪的人总是考虑得多些,喻辞的想法和宋秀致差不多,田橙以前还有点怯怯的,看着胆子很小,这几天搬过来以后,他发现这女孩子当真是个好孩子,性格很是爽利大方,也极有主见。 他不是看不起田橙一家子,可是现实的情况如此,现在政策已经有所松动,万一喻兰川回京,田橙怎么办? 跟着回京都吧,没法上户口,工作和粮食问题都解决不了,连吃饭都是问题,不跟着回去吧,那现在两人处对象,不就是耽误人家女孩子? 喻兰川可不知道他爸正在窗户后边看着他呢,看着东西搬完了,他就提起一个筐子,抓了把铁锹,去院子外边了。 这边田金枝好容易逮着喻兰川出门的机会,抓紧时间厉声质问田橙:“橙子,咱们不是说好了,你答应我们以后再不纠缠他么?!” 田橙有点懵,她是真的懵:“姑姑你这是说谁呢,我纠缠谁了?” 田金枝伸出食指点着田橙,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你还装!你勾引自家姑姑的对象,你还装!你都跟我娘说了再不和他来往的!” 田橙就更懵了,心里隐隐地有几分猜测,却不敢肯定:“姑姑,谁是你对象?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对象了?” 田金枝只以为她在装样子,恨得牙都痒痒,也不多说了,上手就来挠田橙,她打这个侄女是打惯了的,气头上也没想这是什么地方,直接动手就是了。 可是田橙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由着她欺压的女孩子,她一下子就抓住了田金枝的手:“姑姑你为啥打我?” 干惯了农活的手很有力气,田金枝被娇惯得什么都不做,被田橙抓着,一时间竟动弹不得,田野和宋秀致也从屋里出来了,田野小小瘦瘦的一个,打架肯定不是大人的对手,可他护姐心切,一头就向田金枝撞过去:“你又打我姐,我让你再打我姐!” 田金枝被撞得,捂着肚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田橙你个不要脸的,你抢你自家姑姑的对象,你还动手打长辈,你等着,我叫我娘来收拾你!” 天冷得厉害,今天不上工,知青和下放户们都窝在家里睡懒觉呢,刚才动静小还没什么,这会儿听着外面又是哭又是喊的,不好明着出来看热闹,都凑在窗户上往外看。 宋秀致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院里还住着几户人家和知青呢,田金枝这么说田橙,不是故意败坏田橙的名声吗。 “金枝你把话说清楚,橙子什么时候抢你对象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我怎么不知道?” 地上太冷了,根本躺不住人,田金枝呜呜哭着爬起来,碍着有喻家人在,不敢回答宋秀致的问话,只是恨恨地瞪了田橙一会儿,哭着扭头跑了。 看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田橙直觉,说不定她自己还真对田金枝答应过什么丧权辱国的条件。 真是麻烦啊,要怎么样,她才能把摔坏脑袋之前的记忆找回来呢? 田野撞了田金枝一头,他自己也摔倒了,这时候爬起来,就来拉田橙的手:“姐,咱们回屋去,不听她胡说,她要是再胡说,咱就找支书伯给咱作主!” 自从田金贵主持着帮他们分了家,支书伯就是田野的偶像加主心骨了。 宋秀致看看院子里窗户里面的那些脑袋,也是一阵的糟心,摆了摆手:“赶紧回屋吧,外面冻。” 田野拉着田橙进屋,小猫儿蹲在窗台上,看他们进来,喵喵地叫。 田野把小猫儿抱过来,递在田橙手里:“姐你别怕,你先暖暖手,我去喂鸡。” 猫儿有点懵,合着我就是只恒温的暖手宝啊? 这孩子真是暖心,田橙把猫搂在怀里,腾出手摸了摸小猫儿暖暖的脑袋,忍不住笑了:“没事,姐不怕,有野子保护姐呢。” 田野挺了挺小胸膛出去了,宋秀致走过来:“橙子,你和喻干部是怎么回事?你姑说的对象是不是他?” 当娘的对女儿的事总是有着最敏锐的观察力,不过田橙可不敢承认,她立刻就叫起屈来:“娘,我和喻干部可没有什么,具体我姑和他怎么回事,那我也不知道。” 喻兰川正好拿着木头槽子进门,听见这话,神情就是一黯。 背后说人被事主听到,娘儿俩都有些尴尬,好在田野跑进来,冲淡了这种气氛:“娘,川子哥还给咱家鸡做了个鸡食槽子,哎呀,大小长短正好,这下鸡食就撒不到外面了!” 宋秀致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真是谢谢喻干部了,以后这些事就让我们自己来做,不麻烦你了,你也累了吧,快回去歇歇吧。” 喻兰川点点头,把种菜的槽子安顿在窗边,不得不说他手很巧,几片木板被他做成了一个漂亮的长方形木头花盆,从外边提进来一筐土,倒进花盆里——刚才他去院子外面,就是去田里给花盆挖土的,外面的土冻得太硬,很是费了点时间。 又递给田橙一个纸包:“这是青菜和韭菜的种子,你先种着,还需要什么种子,你说一声,我想办法去弄。” 田橙接过纸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今天她找遍了集上,也没找到卖种子的,人家都说要等春天才有卖种子的,大冬天的,谁会把种子拿出来卖。 可他就给找来了,还正好就是她想要的品种。 再想到刚才的布票和棉花票,这人,田橙觉得,喻兰川这人,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呢。 第三十二章醋溜白菜 喻兰川出去了,田橙和宋秀致大眼瞪小眼,宋秀致尴尬地咳了一声:“橙子,娘没有别的意思,喻干部这人其实挺好的,挑不出毛病,就是,就是喻干部家吧,虽然他家是下放下来的,可也不是咱能高攀得起的。橙子,娘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就是希望你和野子这一辈子,能过得平安喜乐。” 田橙心里发酸,她娘一直都是这样,上辈子就是这样,可是到最后…… 到最后,田野在十六岁那年死去,而田橙因为姑姑和奶奶的算计,落下了心理阴影,一生未婚,宋秀致的两个儿女,都没过上什么平安喜乐的生活,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 田家大房,在田橙和田野这一代,竟然断了血脉。 前世的田橙不能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功成名就,加上长得漂亮,喜欢她的成功男士不知凡几,各个类型的都有,但她的心扉,却从来没为任何人打开过。 想到这儿,田橙忽然就怔住了。 前世的她摔坏了脑袋,忘记了和喻兰川的感情,也没有田玉堂提醒她这件事,她一直都以为,自己从来没爱过人,也没被任何人爱过。 可是,她今天才知道,其实前世里,她还是尝过爱情的滋味。 这也是她看到喻兰川牺牲的报道,会伤心大哭的原因吧,田橙记得,那件事之后很久,她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当时只以为是生病了,还做了几个检查。 田橙苦笑一下:“娘,你放心,我不会不自量力的。” 宋秀致点点头,有点心酸:“唉,这世道……” 她看得出喻兰川对女儿用心,可是现实中的麻烦那么多,两人之间犹如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壑,光有感情,是填不平现实这道沟的。 田橙已经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给昨天发酵的玉米面糊糊里添了点干面,觉得手感软硬合适了,往里面加了适量的碱面儿搅和匀了,用今天买的笼屉蒸上。 又拿出刚买的白菜和干辣椒,开始炒一道醋溜白菜。 昨天知青们和邻居都给送了东西来,当时刚搬进来,家里乱糟糟的,家什儿也不全,就没给人家回礼,今天上集把东西买全了,就得做点吃的给人家端过去。 国人之间的来往,讲究个礼尚往来,除了骨肉至亲之间不用特别的讲究,平常的朋友乡邻对你好,你也得适当地有个来往。 玉米面发糕蒸熟的时候,香气扑鼻的醋溜白菜也出锅了。 田橙把发糕切成小方块,用碗装了一份醋溜白菜,和田野端着,就给院子里的人家送去了。 连同着知青,大院儿里一共是四户人家,要跑四趟才能送完,先去知青那儿,把装好的菜给知青们倒在空碗里,发糕放下,几个知青就叫起来了。 “好香!” “哎呀是发糕呀,”唯一的女知青王卫红就喊起来了:“我试过好几次,这个碱就总是兑不好,不是碱大就是碱小,蒸出来扁塌塌的,田橙,这是你蒸的么?” 发糕这东西看着容易,蒸起来却有几分难度,糊糊的稀稠还好把握,最难的却是兑碱这道程序,蒸好了又软又喧,吃起来有一股子粮食天然的甜香,蒸得不好,就是扁塌塌的,又酸又硬。 没等田橙说话,田野就挺着小胸脯先答了:“是的姐姐,发糕是我姐蒸的。” 这小家伙,平时怂巴巴的不敢说话,可别人一夸他姐,他就忍不住骄傲了。 王卫红摸了摸田野的小脑袋:“哎呀田野小同志真勇敢,我刚才看见你保护你姐了,来,姐姐奖励你……” 在身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出来,做为唯一的女知青,王卫红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她的东西都在隔壁屋呢。 见王卫红犯难,殷建设立即就伸出援手,很及时地递给她一块大白兔奶糖。 王卫红接过糖,也不客气,转手递给田野:“来,姐姐奖励你糖吃!” 田野还是父亲活着的时候吃过糖,这几年来,别说奶糖了,就连糖水都没喝过一口,看着那糖很心动,却没接,只拿眼睛看着田橙。 田橙笑了笑:“姐姐给你,你就接着。” “谢谢姐姐。”田野接过糖却不吃,只是小心地握在手里。 醋溜白菜那种酸辣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白菜中间夹杂着几片红色的辣椒,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殷建设和另外一名知青已经找来筷子,吃了起来,连声赞着好吃。 “哎,等等饭熟了一起吃!”王卫红拦着他们,拦住这个拦不住那个,眼看着另两名知青也抓起筷子开始吃,她终于放弃了,把装着发糕的盘子拢到自己这边:“菜给你们吃,发糕是我一个人的!” 年轻的知青们又喊又叫地闹成一团,田橙带着田野又给另外两家下放干部也送了过去。 最后一家,就是喻兰川家了。 和前面几家别无二致的食物,一样的真诚有礼,落落大方,田橙告别出去,喻辞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筷子,挟了一块白菜吃了,心里就有点感触。 同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喻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田橙这姑娘好是真的好,可她的条件,也是真的不适合喻兰川。 喻兰川既不坐下,也不吃,像古代丫环伺候主人用饭似的,又掰了一块玉米面发糕,殷勤地递到喻辞手里。 喻辞哑然失笑,摇摇头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这手艺是真的好,发糕又喧又软,带着一股粮食特有的甜香味儿,喻家经常吃玉米面,可从来没把玉米面做出这么香甜的味道。 一口气把一碗菜吃完,发糕吃了一半,给喻兰川留了一半,喻辞喝了口水,对喻兰川说:“田橙这孩子是很不错,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结合,将来怎么办?别的都不说,就说户口和粮食关系,国家处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百废待兴,专业人才肯定会得到重用,你迟早要回到京都的,可田橙怎么办?凭着你的能力,能给她办到京都去吗?” 这个年代的粮食统购统销,户口和粮食关系是绑在一起的,如果没有京市的户口,那么就要饿肚子,喻兰川如果和田橙在一起,户口确实是大问题。 第三十三章叫花子存不住隔夜粮 喻辞端起碗来喝水,又说:“川子,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就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乡下地方小,一点儿小事也能传得沸沸扬扬,你是个男孩子,怎么都好说,可不能影响人家女孩子的名声。” 这是担心他不负责任,像一些扔下对象和妻子回城的知青一样,谈一场恋爱就拍屁股跑了。 喻兰川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爸,您不用敲打我,我不是那种人。这件事我早就考虑过了,田橙在医术方面很有天赋,将来经过深造和学习,她可以在京都的医院里安排个工作。” “至于户口和粮食关系,可以慢慢想办法,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连自己的爱人的生活也不能保障。”喻兰川说得斩钉截铁,总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挡破坏他的爱情。 知道喻兰川心志坚定,把一切都考虑好了,喻辞就不说话了。 他对自己的国家有信心,相信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对自己的儿子也有信心,对田橙那丫头,也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信心。 这边的田橙可不知道,喻兰川已经帮她规划好了今后的道路。 姐弟两蹲在木头花盆边,田橙小心地把种子种进去,田野拿着葫芦瓢帮着浇水,不放心地问:“姐,它们能长起来吗?” 田橙以前在阳台上种过蔬菜,不过那时她的房子很大,南阳台宽敞明亮,光照充足,她还从淘宝上买了有机肥,蔬菜长得自然很好。 现在呢,她也不知道在这小屋里,种子能不能长得出来,不过她当然不会扫兴,摸了摸田野的脑袋:“能呀,如果长不出来,咱就再种一次。” 日子过得飞快,在每天晚上悠扬的口琴声中,槽子里的菜种发芽了,长苗了,绿油油的青菜和韭菜长势喜人,做饭的时候,揪下几颗来,在北方漫长寒冷的,没有绿色菜蔬的冬天里,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小雪过去转眼就是大雪,大雪过后队里就要杀猪了。 上田村的粮食多,相应的喂猪的饲料也多,猪们一个个肥头大耳的,杀出来的肉几乎都有三四指厚的肥膘。 民以食为天,杀猪和分粮食的日子,是仅次于过年的日子,大人孩子们都欢喜得不行,孩子们更是成群结队地去看热闹,就盼着能从杀猪匠手里,要一只猪尿脬来玩。 田橙端了半盆猪下水,宋秀致手里提着一条子猪肉,田野连蹦带跳地跑着,时不时地停下来等着她们,娘儿仨个喜气洋洋地往家走。 之前分粮的时候还没分家,粮食都分到老田家了,这次分肉,村里直接就把肉分给了宋秀致,因为田橙之前帮着牲口看过病的原因,还给她们多分了一副猪肝和猪肺。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后世的人都不提倡吃猪肝,说饲料中的添加剂都是经由猪肝代谢的,吃着不安全,可这个时候的猪饲料可没什么添加剂,一副猪肝子拿回去,加点花椒大料和盐煮出来,那就是无上的美味。 还有猪肺,田橙已经想着,回去后要切点葱花和调料,灌一副面肺子,给田野好好地打打牙祭。 大冷的天气,大院里很是热闹,家家户户都是欢声笑语,知青们那屋点起了柴禾,王卫红在切酸菜,大肥肉片子已经在锅里炝炒上了,一股油香散发出来。 “嗨,留着干啥呀,都切上,都切上,要么就吃个好,要么就不吃,每天就见点油花花,有什么意思呀!”张爱党喊着,要把所有的肉一顿吃了。 “狗窝里寄不住油糕的货,”殷建设在农村呆得久了,也会说那么几句俚语:“卫红,别听他的,细水长流懂不懂,咱今天先吃一半,剩下的留着慢慢吃,哎,把炼下的油控出来点,放着炒菜。” 张爱党就哈哈笑,手指着殷建设:“你看看你,用错词了,什么玩意狗窝里寄不住油糕,这叫叫花子存不住隔夜粮!” 王卫红忍不住也跟着笑,她是向着殷建设的:“喂,张爱党,你也知道你是叫花子存不住隔夜粮啊,这样吧,大家表决,究竟是一顿吃了好,还是留着慢慢吃。” 表决结果,另外两名知青也支持留着慢慢吃,张爱党就蔫了:“你们真是的,一点都不会享受。”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就叫起来了:“哎,田家那个老婆子怎么又来了?” 田老太是来要肉的,分肉现场有田金贵坐镇,她不敢去村部捣乱,就来宋致秀家门口等着,反正,宋致秀分了肉肯定得拿回家来,她就是亲自上嘴啃,也得把那肉啃一块下来。 田老太战斗力太强,不是文绉绉的知青们能惹得起的,一帮子知青敛了声息,齐刷刷地凑到窗口来看,王卫红一见田老太那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模样,就知道事情要糟,放下菜刀洗了手,就溜出去给田橙报信。 “这样啊,没事,我不会给她的。”田橙满不在乎地说。 王卫红急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她和田橙已经成了好朋友,很是为朋友担心:“万一你奶撒泼,动手抢怎么办?” “我不怕,我还有事要问她呢,难得她自己找上门来,还省得我亲自去找了。” 王卫红劝不动她,唉了一声,到底怕田橙吃亏,撒腿往村部去,准备搬几个救兵来。 好容易有肉吃,奶奶却要来抢,田野哭丧着脸,害怕得都快哭了,宋秀致也很是担心:“橙子,要么咱们就躲一躲,这么冷的天气,你奶在外面也呆不太久的。” “娘,我奶这种人,你要是不治服她,以后的祸患就没完没了。” 田橙说,其实她心里清楚,田老太那人,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就算这次治服了她,下次看见好处,她还是忍不住要伸爪子。 老婆子这毛病估计大罗神仙也治不了,不过这一次,田橙要算的是另外一笔帐。 话是这么说,快到家的时候,田橙还是先找了个隐蔽的地儿,把肉都藏起来,才施施然领着母亲和弟弟进了院儿。 轻装上阵,空着手才好施展武艺嘛。 第三十四章抢肉 田老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打转,天气太冷,在外面呆得久了,穿得再厚也阻止不了寒气往里渗,她又不敢去邻居家呆着,就怕错过了大房的人。 大房娘儿几个刚在院子门口露了个影儿,田老太就冲过去了:“拿来!” 田橙两手一摊:“拿什么?” 田老太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娘儿仨个:“肉呢,肉呢,咱们分的肉哪去了,那么多的肉,你们就准备独吞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老人了!” 宋致秀忍不住说:“娘,村里分肉是按人头分的,你们也分了肉的。” “哎呀我们家里人多,分的那点儿肉根本就不够吃,你们分那么多,拿出来大家一起吃!”老婆子丝毫不觉得害臊地说:“我和你爹干了一年活儿,还没吃过肉呢,你爹都饿瘦了!” 那边知青的屋子里,就有人呸了一声:“我呸,这老太太好不要脸!按人头分肉,人多多分,人少少分,她家不够吃,别人家就够吃了?” “别说话,看橙子怎么应付。” “哎,看田野那孩子吓成啥样儿了,真可怜。” “摊上这样的奶奶也是倒霉,哎,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忙啊?” “别说话,吵起来了!” “奶奶,咱们可是分了家的,”外边田橙说:“分家的时候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大房,对你们没有赡养义务,想吃肉,队里给你们也分了,你回自己家去吃!” “你放屁!我把你们养这么大容易嘛,说不养老就不养老,早知道这样,你娘生下你来,我就该把你按在尿盆里溺死!” 说起来,这事田老太还真做过,宋秀致第一胎产下田橙,发现是个女儿,田老太当时就要把她溺死,那年年景不好,一个女孩子活着还要浪费粮食,最终是宋秀致以死相逼,来帮忙的邻居大娘也跟着劝,田橙才算拣了一条命。 现在,田老太后悔得眼晴里都快滴血了,早知道田橙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害怕闲话传到儿子耳朵里,直接溺死她! 看着这娘儿仨身上新崭崭的棉袄,尤其是田野,不光一身新棉袄棉裤,还穿了一双新棉鞋呢,看着就不知道有多暖和,就凭他们一家子扫把星,也配穿这样的好衣服?! 这些都是花的她的钱,都是她的养老钱,供金枝念书买衣服的钱!这些衣服,本来都是她和金枝的! “我不管,你们今天要是拿不出肉来,就别想进这个门!”老太太红着眼左看右看,抄起墙边立着的扁担,对准了田橙。 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娘儿仨个,最难摆弄的就是田橙,田橙老实了,另外两个就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老太太你还厉害了,我自己家的门你就不许我进了,今天我非得和你算一笔账。” 田橙连奶奶也不叫了,随手操起一把扫院子的大笤帚和她对峙:“我弟每次路过你家门口,你都追着他打,还想剥他的新棉袄,你在村里说我娘和我的坏话,我看你岁数大了难免糊涂,懒得理你,现在你还追到我家来了,实话告诉你,就你对我弟那态度,那肉就是扔了,我也不会给你吃!” 老婆子当时就气懵了:“你敢,你把肉给我交出来,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我打自己家的晚辈,天经地义。” 田橙扬了扬大笤帚:“告诉你老太太,今天你要是敢动手,我也不客气,打坏了你,我连医药费都不给你出,我亲自给你治,保证能治好!” 她抓着笤帚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田老太还真有点儿胆颤,这丫头自从摔了头,性子就变得泼辣,也没有一点儿尊老的样子,万一她要真打呢? “那,肉我就不要了,你家多分了一副猪肝和猪肺,把那些给我就行了。”老太婆态度和缓了一些,一副我不和你计较,我就受点委屈,凑和着少拿点的样子。 这半天,院里的其它几户人家都被惊动了,看着笤帚扁担都拿起来了,大家也不好装着不知道,就都出来劝架了。 另外一户干部贺有明的媳妇就来劝:“老太太,你别跟晚辈计较,她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一看有人劝,田老太马上扔了扁担,放声大哭:“我苦命啊,我好好的儿子被她们克死了,我养了她们这么多年,现在想吃一口肉都吃不上啊!还被孙女拿着笤帚要打我,我活着有什么劲儿啊!” 哪儿有什么克不克死的说法,这都是封建迷信,田满仓的烈士证摆在那儿,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大家都清楚,可她歪曲事实,说得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别人还真不好跟她讲道理。 田橙可不惯着她,扔了笤帚,田橙说:“老太太,我爹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才没的,他没了这三年,我们一家三口天天下地挣工分,我们挣的工分,养活自己还有富余,多出来的钱粮去了哪儿,你自己也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田老太表情变得难堪,又加了几句:“我爹在的时候,我们是靠我爹养活的,和你老太太没关系,说句难听的话,那时候你们一大家子人都是靠我爹养活的!我爹没了这三年里,你是怎么待我们的,大家也都看得见,这三年里,我们大房三个人连件衣服都没添置过,别说吃肉了,连饱饭都没吃过一顿!” 大院儿里住的都是知青和下放干部,对田家过去的事还真不太了解,听田橙这么一说,齐刷刷地扭头看田老太,贺有明媳妇又去劝田老太:“婶子,既然已经分了家,队上又给你们分了肉,还是……” “你别管!”老婆子有点不自在,一拍大腿指着田橙就骂:“那我也养活大你爹了,没有你爹,哪来的你!” 这话就有点胡搅蛮缠了,知青中就有人笑了一声。 “张喜弟,你可差不多点就行了!胡搅蛮缠也有个度,别逮着老实人就往死里欺负!” 第三十五章银镯子 大门口传来呵斥声,田金贵披着一件破皮袄,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卫红端着田家的肉盆,和几个看热闹的跟在他的身后,冲田橙挤了挤眼。 田金贵很生气。 小雪过后地里的活儿就做不成了,村里的妇女们反倒都忙了起来,男人们去冻瓷实的冰面上,把苇子和蒲子都推倒,用车运回村里,妇女们就三五个凑在一起,用苇子和蒲子编帘子,编出来的帘子由村里交到统一供销社,那就都是钱。 这活儿不用下苦力,就是伤手,田老太不肯干活,却天天去几个编帘子的屋里坐着闲唠,一方面蹭人家的柴禾,另一方面,就是讲田家大房的故事。 田家大房的娘儿仨个,被她说成了三摊臭狗屎,各种奇怪的大帽子,难听的骂人话,不要钱地往宋致秀母子身上扣,连宋秀致的父亲,都被她左一次右一次地拿出来,直说现在太便宜他们了,应该狠狠收拾他的。 到最后,村子里的妇女们都怕了她,听见她开口,要么找借口躲开,要么打岔聊些别的。 别说大房和她是一家人,就算是两姓旁人,也没有这么心黑的,成天就想着整人家,这都是新时代了,还成天想整人的一套。 田金贵也听自家婆娘说过这事,他也去搞编织的地儿看过,恰好田老太当天没去,老娘儿们的胡言乱语,只要没闹到他的面前,他也懒得专门去管。 今天知青来报告,田老太又来大房门上找事,田金贵就跟了过来,准备好好说说这老婆子,别成天在村上胡扯八道,带动些不良风气。 田野一见宋金贵,那就是见了保护神主心骨,急急忙忙就跑过去了,又想起喻兰川,喻兰川现在也是他的保护人,从他奶奶手里救过他的,就赶快在人群中搜寻,看见喻家父子站在人群外围,田野就放心了。 喻兰川目光深沉,看着田橙。 他知道她的日子过得苦,老婆子偏心得厉害,可还不知道,她能苦到这种地步。 她的棉袄里面,絮的都是蒲毛,她在大冬天里穿着单鞋,自从她爹死后,她都没有吃饱过,可以前她总是开心地笑着,从来没给他说过,她受了这么多苦,还背着克死父亲的骂名。 田金贵来了,田老太登时就老实了,垂着眼皮讪讪地:“支书,我就是问问她们,不是多分了猪肝和肺吗,能不能分给我一副,家里老头子就喜欢吃个灌面肺子,她们做为晚辈,孝敬老人也是应该的。” 田金贵真的被气笑了:“应该的,应该的,张喜弟,人家都说父慈子孝,当长辈的不把娃儿当人看,还要求娃儿孝敬你,你这脸,该有多大?” 一个知青踢了踢院子里的咸菜缸,叫了一声:“跟这缸口差不多大!” 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开了,就有个妇女高声说:“怪不得田老太不买蛤蜊油哩,她那缸口大的脸,一把就把一盒子油抹完了!” 田金贵也跟着笑,笑完了又说:“哎,办正经事哩,别胡说八道的,张喜弟,今天我当着大伙的面跟你说,以后可别在村里提那些的事,现在可不兴那一套了,政策上的错误,咱可不能犯。” 田老太张喜弟低着头应了一声。 “再没别的事了吧?”田金贵问。 田老太还有点不甘心:“支书,好歹我也把满仓养了那么大,分家的时候也给她们分了钱,她们孝敬我也是应该的。” 田橙也同时说:“我还有事,支书伯。” “自己回家看分家文书去,上面给你写得清楚,不认识字让你家金枝给你念,好歹金枝也是个高中生哩。”田金贵对田老太说,又转向田橙:“橙子你说,什么事?” “本来我不想说的,可今天我奶奶来跟我们要猪肺子,我才想起来,我娘的嫁妆有一对银镯子,还在我奶手里,现在分了家,该把我娘的嫁妆还给我娘。” 这话一出,就有人窃窃私语,这对带着花纹的银镯子,很多人在田金枝的手腕上见过,每到过年的时候,她就拿出来戴一戴,平时上学时,就戴着手表。 村里人不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如今才知道,这竟然是人家宋秀致的嫁妆。 “真是夭寿哩,把媳妇的嫁妆给女儿戴,还被外孙女张口要了出来,真真是不嫌丢人。”就有个老太太说:“我家媳妇的嫁妆,我从来没动过,那是人家媳妇的东西,咱当婆婆可不能贪。” 田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田橙连这个也打算要回去。 “当年我奶担心破四旧被收走,跟我娘要了这副镯子,说是帮我娘保管一段时间,然后就一直没还,我奶要不来闹,我还忘了这件事呢。”田橙说。 殷建设忽然就笑了,悄声对张爱党说:“听见没,这才叫狗窝里寄油糕呢,你刚才那词用得不是地方,用在这儿才合适,哥给你科普一下,狗窝里寄油糕,就是监守自盗的意思。” 尽管他压低声音,可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了,有人窃笑起来,这词用得还真是精妙。 田金贵沉着脸:“行了,赶紧给人家拿出来,真是,拿媳妇的嫁妆给女儿用,你也真做得出来。” 田老太那个恨呀,今天分肉,大伙儿都出来了,村里一半妇女们都在这儿,许多人端着盆,提着肉,宁肯挨冻都不走了,就在这儿看热闹。 她咬了咬牙:“好,我给,明天我就给你拿来。” “不用你给我拿来,我现在就跟你去取。”田橙高声说:“还有一件事,老太太,我当着大家的面和你把话说清楚,你要是再追着打我弟,剥他的棉袄,可别怪我去你家砸东西!” 田野眼眶子有点湿,最近他都不敢在村里走动,更不敢路过他奶奶家,就怕被他奶奶看见。 上次不小心被田老太抓住,他这亲奶奶不仅打了他几巴掌,还差点把他的新棉袄剥下来,要不是恰好被川子哥看见,喊住了他奶奶,他的新棉袄就没了。 第三十六章面肺子 “真够丢人的……” “是啊,给老田家丢人哩,野子以前的棉袄都破烂成啥样儿了,好容易分了家能穿件新的,当亲奶奶的,还能给扒下来,这还要不要脸了!”一个妇女往地上啐了一口。 “哎,满仓那孩子去得早呀,要是知道她娘这么欺负他媳妇和孩子,还不知道在地下能不能闭得上眼呢。”一个老太太说。 田老太臊得脖子都红了,低着头从人群里钻出去,田橙不依不饶地跟在她后边:“奶,你是去取镯子吧,我跟你去拿!” 一帮子吃瓜群众连家也不回了,也不嫌手里提着的东西重,纷纷跟着去看热闹。 这场战斗,最终以田橙的胜利告终,不仅肉保住了,还把宋秀致的嫁妆也要了回来,田老太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众人盯着,想抵赖也赖不掉,只得老老实实地把一对银镯子还给田橙。 田金枝很不高兴,嫌她娘把镯子给了田橙,田老头子也埋怨,嫌她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老田家丢了人,田老太简直是两头不讨好,我不是为了给你们多吃几口肉,哪儿用得着去受这气啊。 田橙一走她就气病了,坐在炕上咒骂,骂完这个骂那个,三房的两个丫头就倒了霉,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整个上田村,除了老田家阴云密布,愁云惨雾,其它家都是一片欢乐祥和。 一年就分一次肉,不管吃多少怎么吃,大家伙都是要先吃上顿新鲜肉的。 煎炒烹炸蒸和煮,家家户户都是欢声笑语,小孩子们守在锅台跟前垂涎欲滴,就盼着娘和奶奶揭锅的时候,先给他们一块肉吃。 田橙把猪肝洗净血沫子煮在锅里,她和宋致秀两人正在灌面肺子呢。 猪肺子洗得干干净净,肺管子上扎着漏斗,放好葱蒜调料,搅得稀稠正好的面糊糊,经过漏斗灌进了猪肺里。 瘪瘪的猪肺眼看着就膨胀起来了,田野在旁边看得直流口水:“娘,姐,看着就好香啊。” 小猫儿已经长成一只半大猫儿了,因为它总是喵喵地叫,田野给它起了名字叫田喵猫。 田喵猫蹲在旁边,两只小爪子抱着一块肝子上的韧皮咬得起劲,本来它是看不上这种血糊拉碴的东西的,根本没打算吃它。 在它的心里,打死它也不要吃这种可怕的食物。 可身体的本能让它忍不住就抱着啃上了。 真香! 宋秀致去洗刷收拾用过的家什儿,这边猪肝出锅了,咸香软糯又有嚼劲,田橙给田野切了一盘,田野抱着盘子,先去给他娘喂了一块,才回来坐在灶前,小口小口地吃得香,时不时还偷偷给田喵猫一块。 田喵猫这一吃,哎哟,刚才的不算,这个才是真香! 把猪肺管子用线绳扎紧,放进煮猪肝的锅里煮着,猪肺漂在汤的上面,田橙坐在旁边,时不时地用筷子翻一下,让它正反两面都煮上。 田野吃完猪肝,又吃了几根凉拌青菜,眼巴巴地靠在田橙身边,就等着猪肺出锅了。 “这东西晾凉了才好吃,你去睡吧,明天早上姐给你切一盘。” 田野看看锅里的肺子,点点头,俯身抱起同样眼巴巴的小猫儿,正要走的时候,又问:“姐,面肺子好吃吗?” “好吃,比猪肝还好吃。” 小家伙咂巴咂巴嘴,像只馋嘴的小狗:“猪肝就这么好吃了,面肺子比猪肝还好吃,那面肺子一定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吧?” 田橙笑了,摸摸他的狗头:“行了,去睡吧,好吃的东西可多呢,将来姐会让你一样样地都吃到的。” 田野也摸摸怀里的猫头:“嗯,我也会加油的,我会保护姐和娘,咱们将来一起吃好吃的。” 猫儿叫了一声,他又安慰它:“对,还有你,放心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猫儿用脑袋蹭了蹭田野的手心,心里安慰自己,我卖萌真的不是为了吃的! 轻快的口琴声中,炕上的田野睡着了,宋秀致收拾完家什儿,过来跟着田橙把东西收起来,放在篮子里吊在梁上。 田喵猫蹲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行动,心里很是鄙夷:真是小心眼儿的人类,它是那种会偷吃的猫吗? 田橙拍拍它的脑袋:“行了,不是防你,是防老鼠偷吃的,谁让你不会捉老鼠呢?” 田喵猫立刻就蔫了,那股子不满立刻烟消云散,是啊,它自己什么都好,几乎,啊不,它肯定是村里最优秀的喵了,可是它唯独就有一个缺点,不会捉老鼠。 而且,它还很怕那种贼头贼脑的东西。 忙活了一天,还和田老太吵了一架,田橙也累得狠了,躺在床上却没有多少睡意,窗外传来音乐声,今天喻兰川的口琴曲又换了,节奏欢快而轻松。 田橙对这个旋律很熟悉,这是一首印度尼西亚民歌。 不知不觉地,她就跟着旋律小声唱起来了。 河里的青蛙,从哪里来, 是从那田野,向小河游来, 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 是从那眼晴里到心怀。 哎呦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 哎呦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 年轻人就是这样,没有出息! 宋秀致假装睡着了,垂下眼帘,盖住她眼里深深的忧虑。 这两个孩子,平时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可是每晚喻兰川在喻家那边吹口琴,这边橙子就会跟着低声哼唱,也不知她从哪里学会那么多歌曲,有的还是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的。 她心里担心极了,担心女儿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两人的条件太悬殊了,喻兰川这个小伙子,虽然真的很优秀,可绝对不是女儿的良配。 宋秀致胡思乱想睡不着觉,旁边田橙的声音倒是渐渐低下去,终于在琴声中睡着了。 第三十七章大叶性肺炎 木头花盆里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青菜苗儿也换成了小白菜,田喵猫最近吃得好,又长大了一圈,看着油水光滑的矫健了很多。 变化最大的是田野,他就像上了化肥的小白菜,眼看着抽条长高,变白变壮实,原本有些大的棉袄,现在穿着大小正好了。 最近的日子过得舒心,冬天地里的活儿也少,成天窝在屋子里编苇帘子,宋秀致被捂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容,看模样倒比几个月前刚分家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 这已经是年根儿底下腊月二十八,老话讲过了腊月二十三,就开始过年了。 村里热闹得很,集体磨豆腐,做粉条,各家各户杀鸡,蒸馍馍,炸些或肉或菜的丸子,空气里始终飘荡着各种香味。 村民们端着盆子,提着桶,去分豆腐和粉条,路上遇见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一向最热闹的安置点大院,反倒是安安静静的。 好几天没听到口琴声了,田橙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宋秀致和田野提着分来的豆腐和粉条进了门,宋秀致往喻家那边看了看,见和其它家一样,都是一个大锁头,就低声问田橙:“怎么,小喻干部还没回来,他爸没事吧?” 田橙摇摇头:“估计得住个几天院,大叶性肺炎这病很麻烦的。” 她接过豆腐和粉条,安置在灶房里,开始叮叮当当地剁饺子馅,把剁好的肉馅一个个地团成大小相等的团子,放在高梁杆做成的屉子上,盖上笼布防止掉上灰尘,放到院子里的咸菜缸上冻着。 等过年的时候,用几块就拿几块,就不用临时剁饺子馅了。 还有蒸好的馍馍,炸好的丸子,家里只有三只母鸡,还都在下蛋,不舍得杀它们,就没有做酥炸鸡块。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田喵猫蹲在窗台上朝外看,防着野猫过来偷吃肉馅,田野拿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灶台,灶房里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温暖温馨的味道。 这是自田满仓死后,大房娘儿三个过得最幸福最富足的一个年了。 田橙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这几天她连睡觉都睡不好,总是要拖到很晚才能入睡。 她自欺欺人地想,可能是知青们和下放户都回家过年了吧,这么大的院子里太冷清,让人缺乏安全感。 还差二十来天过年的时候,支书田金贵就给知青和下放户们都放了假,知青们和下放户都回家过年了,只留下喻家父子。 原本喻家也要回京都去过年的,只是喻辞不巧生了一场感冒,发烧咳嗽,赤脚大夫朱宏给开了药,吃了两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田橙无意间发现,喻辞吐的痰竟然是铁锈色的。 看着不太对劲,田橙有点急了,担心人家不信,又不好直接上门,只得找了朱宏再去看,就发现喻辞有典型的肺实变体征,呼吸运动减弱,触诊语颤增强,叩诊还有浊音,这么看来,原本普通的感冒,可能已经发展成了大叶性肺炎。 小村子里医疗条件有限,朱宏这个赤脚大夫也只能治个感冒之类的,面对大叶性肺炎已经是麻了爪子,田橙除了一只破医药箱什么也没有,肯定也是帮不上忙的。 田玉堂和喻兰川套了车,急急忙忙地把喻辞送到县医院去,才算勉强控制了病情。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喻家父子俩还没回来,田橙就有点心神不定,想着要不要去县城看一看,可是又没有什么理由。 她和喻兰川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点说不清楚,之前她把一切都忘了,经过田玉堂的提醒,才想起来一部分。 可她现在是从后世重生而来,自觉对喻兰川好像并没有多少感情,两人之间也从来没说过什么,要去县医院看望喻辞,该找个什么理由呢。 手里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其实还有些边边角角的零碎活儿,不过过年就是这样,不到大年初一,活儿永远也做不完。 田野和宋秀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田橙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坐在窗子前面,抚摸着田喵猫柔软的皮毛,看着外面,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正乱糟糟地胡思乱想着,就看见田玉堂从外面进来,安置点里因为住着好几户人家,白天都是不关院门的,他大咧咧地进来,隔着窗子冲田橙打招呼,推开屋门就进来了。 “橙子,我和英子要去县城,你走不走啊?” 田橙还没说去不去呢,就看见田玉堂的妹妹田玉英在大门口冲她招手,这妹子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围着红头巾,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嚷着呢:“走吧橙子,咱们一起去县城,接川子哥和喻叔回来,我顺便给我娘买个蛤蜊油。” 要去接喻兰川和喻辞? “喻干部能出院了?” 田玉堂伸手在田喵猫头上撸了一把,笑道:“能了,昨天川哥打电话到公社,托人捎话让今天去接。” 田橙有点犹豫,既然喻辞病好了,她好象也没必要去? 田玉堂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担心她娘不让,赶紧解释:“你娘和田野在村部呢,我妹跟你娘说了,想让你陪她去买蛤蜊油,你娘说你想去就去吧,顺便把给你姥爷的东西带上,告诉你姥爷,你们初二去家。” 好了,这下子连理由都不用找了,她娘都给她找好了。 翻出她娘给姥爷做的鞋子,准备给宋家拿的吃食都提前装好在篮子里,田玉堂接过篮子,催着她快走。 “赶紧的,咱的事儿还多着呢。” 骡子车晃晃悠悠上了路,田玉堂给两人交待着行程:“橙子,我把你送到你姥爷家,然后送英子去百货大楼,再然后我去接喻叔,咱们在百货大楼门口碰面,怎么样?” “不好不好,”田玉英说,她今年十六岁,模样儿刚刚长开,一张很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脸蛋儿,浓眉大眼,长得有几分后世印度美女的模样,笑嘻嘻地说:“哥,我和橙子姐先去百货大楼,然后直接去县医院就行了,橙子姥爷不是在县医院嘛。” 田玉堂看看田橙,见她点头,便答应了。 第三十八章没钱好痛苦 百货大楼是座二层小楼,在这个年代算是很高大上的建筑,楼下百货和小商品,楼上都是衣服。 “兜里没钱,就不能来这种地方。”田玉英说,不像别的小姑娘,进了城就算兜里没钱,也要到处转一转看一看,她目不斜视地拉着田橙找到卖雪花膏的地方,掏出手绢包着的钱,买了一盒雪花膏,又拉着田橙几乎是逃也似的原路返回。 “快走快走,我不能看见这些,看见这些心里就难受,就觉得没钱好痛苦。” 田橙啼笑皆非,所以你的办法不是想办法挣钱,而是尽量不看吗? 田玉英这小姑娘是支书田金贵家里唯一的女儿,上面田玉孝和田玉堂两个哥哥都很能干,全家人宠着她。 今年秋天初中毕业,田玉英就自觉地下地参加劳动,她家里其实不缺她挣的那点工分,年底生产队分了红,她爹田金贵就把她的那部分钱,都让她自己拿着了。 田玉英呢,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县城,给她娘崔红买一盒雪花膏,还不能告诉她娘要买的是雪花膏,只说是便宜些的蛤蜊油。 田玉英这姑娘别看是家里最小的,可她干活能下苦,心气儿又高,她看见村里好几个家里宽裕些的妇女都在用蛤蜊油,擦在脸上香香的,冬天也不裂口子,她让她娘也买一盒来用,她娘就不舍得。 其实崔红做为支书的媳妇,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可崔红节俭惯了,一心就放在三个儿女身上,吃饭穿衣这些基本的生存消费省不得,抹脸油这种东西,对崔红来说就是奢侈品,完全没什么用。 “脸皴一点怎么啦,要那么好看有啥用,我的钱要攒着,给玉孝和堂子娶媳妇,英子也大了,还得给她攒嫁妆,可不能乱花。”崔红总是这么说。 田玉英就很不服气,偏要给崔红买一盒来用,还要让娘用最好的,她娘一年到头这么辛苦,好容易她自己挣了钱,一定要犒劳一下她娘才行。 县医院离百货大楼很近,两个小姑娘很快就到了县医院,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田玉堂——倒不是因为别的,他的骡车被挡在县医院门口,人家看门的大爷不让他进。 “这又是屎又是尿的,万一拉在医院院子里,那不污染环境吗,医院是最讲究卫生的地方,可不能让这种车进去。” 老大爷口沫横飞,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田玉堂有点犯难:“那咋办哩,拴在外边万一丢了怎么办,这可是集体财产。” 大黑骡子不屑地连打两个响鼻,对这两个愚蠢的人类都很不满意。 这人类的老头子也太看低它了,它这样一头神骏的,无欲无求的骡子,怎么可能随地大小便? 而它最亲爱的主人呢,又太不信任它了,它怎么可能会被人偷走呢,谁敢来偷它,就得先做好准备,迎接来自大黑骡子的铁蹄践踏。 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田玉英守在外面看着骡车,田玉堂和田橙去医院分头行动,田橙去找她姥爷宋荫卿,田玉堂去接喻兰川父子俩出来。 田橙的姥爷宋荫卿原本在县中医院坐诊,这几年县医院这边接连流失了两个资深中医,一时之间连门诊都安排不来,门庭冷落病人稀,无奈之下,卫生局就把他这个县里最有名的老中医调了来,让他两头跑。 一周七天,宋荫卿要出六天诊,时不时地还要接几个会诊单,好在中医科的病人多数是慢性病,开了药就回家去调理,几乎没有住院的,老头子倒不用经常值夜班,所以身体勉强还能扛得住。 田橙进去的时候,老头子刚给一个病人看完病,他念着药名和剂量,对面年轻的小实习生奋笔疾书,在处方纸上写下方子,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田橙看得心里暗叹,不管什么时候,知识都是有用的。 中医讲究的是传承,光在学校里学习可不行,必须有老中医师傅传带,才能融会贯通。 宋荫卿拿过方子看了一遍,又问了病人几个问题,加了两味药,这才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病人去抓药。 抬头看见田橙,老头子皱纹密布的脸上一脸惊喜:“哎哟我家小橙子来了,你怎么来的,你妈和你弟呢?” “我妈没来,我们村里有人住院,今天出院,村里来接他,我搭顺车来的。” 田橙把带给他的东西找地儿放好,坐在病人坐的椅子上,撩起衣袖露出手腕,把手放在脉枕上。 老头子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她的寸关尺脉上:“来,伸舌头我看看。” “嗯,还算不错,看样子最近过得不错?” 宋荫卿说,田橙就笑得很得意:“当然不错,姥爷,我们和田家老房分家了,以后我和我娘就再也不受他们的剥削了!” 闻言老头子脸上笑开了花,女儿在婆家受委屈,他多多少少的,也听说了一些,不过这人是老派思想,为人性格宽厚:“不错不错,分家好,分了家不用受气,不过该给老人养老的时候,咱也不能含糊。” 田橙心想可得了吧,养老的事儿,要看老太太以后的表现了,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嘴上答应得还是很痛快,示意宋荫卿伸手。 宋荫卿笑眯眯的,手心朝天,就把手放在脉枕上了。 小实习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爷孙俩,一模一样的动作跟流程,田橙半眯着眼睛把手指从宋荫卿手腕上拿下来,笑得像狡猾的小狐狸:“嗯,老爷子不错啊,恭喜您了,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不过,最近有点上火了罢?” 宋荫卿连连点头,笑说:“行啊,丫头这功课没拉下。” 小实习生眼睛都直了,看了看宋荫卿,又看看田橙,试探地叫了声:“老师?” 宋荫卿瞧他一眼,伸手给他。 小实习生欣喜若狂地给宋荫卿诊脉,诊完左手换右手,诊完右手又换左手,这边爷儿俩儿就聊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占便宜的喻兰川 宋荫卿站起来,又叮嘱小实习生,如果有病人就去内科病房找他,就带着田橙去了后面内科病房。 田橙有分好奇,不知道老爷子带她去内科做什么,难道是有特殊的病例要给她长长见识? “你们村的那个病人要出院了?”宋荫卿说:“我得去看看,再给他开几剂药调理一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田橙有点奇怪他怎么知道这事,一问才知道,喻辞对青链霉素过敏,其它的抗菌药物对大叶性肺炎的效果也不是很显著,内科那边就给中医科下了会诊单,请宋荫卿去帮忙,中西医结合治疗,才算是治好了病人。 知道病人是上田村的,宋荫卿自然跟他们打听了下宋秀致母女的情况,他和喻辞多说了几句,竟然还挺能谈得来。 这不是听说人家要出院了,老爷子上赶着又要去给老伙计开几副药,让他带回去调理。 病房里面的情景就很有意思了,喻兰川对着宋荫卿叫叔叔,宋荫卿答应得也很痛快,而田橙管喻辞也叫叔叔,这无形之中,喻兰川就比她大了一辈。 田橙看着他就很不顺眼,你凭什么管我姥爷叫叔叔啊,不是应该尊称一句宋大夫吗? 喻兰川装着没看见她小刀片似的眼神,一口一个宋叔,对着宋荫卿笑得无比真诚。 他很喜欢看她这种嘟着嘴气乎乎的样子,心里暗搓搓地哈哈笑,小田橙,我就给你当叔了怎么样? 占便宜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如果喻兰川知道以后在他正式向田橙求爱时,这件事会成为田橙考虑考虑再考虑的借口,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几人回到安置点大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冬天农闲时,一般只吃两顿饭,正好快赶上下午饭时分。 那个时候的邻里关系比较好,邻居之间有什么事都能互相帮忙,喻家那边连着几天没烧炕,家里冷得跟冰窖似的,担心喻辞挨冻病情恶化,宋秀致把他安排在田家这边暂时呆着,喻兰川先回去把灶火点着,让屋子先暖着。 田家的晚饭是玉米碴子稀饭和二合面馍馍,桌上一盘清炒小白菜。 临时增加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病人,宋致秀就抓了把荞面和白面,掺在一起拌了个疙瘩汤,里面打了一颗鸡蛋,放了点葱花和素油,闻着倒是挺香的。 病号饭端上桌,喻辞也没矫情谦让,满满一大碗鸡蛋疙瘩汤很快下了肚,放下碗就赞了一声好:“好吃,这几天医院的病号饭实在吃够了,宋同志这手艺真好。” 这一桌子吃饭的人,只有喻辞一个人吃病号饭,田野年纪最小,也不羡慕,抱着他自己的玉米糊糊吃得挺快,吃到最后,就留一小块馍馍泡在碗里,悄悄拨给田喵猫吃。 这已经是田野的惯例了,反正这猫儿吃得少,他少吃一点也没关系,喻辞见了就很稀罕:“你家这猫很乖呀,它会不会捉老鼠?” 这时候农村的猫都是不用喂的,它们自己会出去找食吃,大到田里的田鼠和菜蛇,小到蚂蚱和知了,都是猫们的腹中食,有时机灵点儿,还能逮到麻雀和各种野生的鸟儿。 总之,狗说不定能饿着,猫是真的饿不着。 田喵猫正在自己的木头小碗里吃着饭,听了这话就停住了,翻着眼皮子哀怨地看了喻辞一眼,心说这人真是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就戳猫的心窝子呢。 田野对田喵猫那是真爱,一点都不觉得不好,反倒很骄傲的样子:“我家田喵猫可讲卫生了,从来不去抓老鼠和虫子之类的东西,也不像其它猫身上有跳蚤,它不吃不干净的东西。” 田野对待猫儿从来都不像别人家,猫啊猫的叫,永远都是叫田喵猫的名字,很是尊重猫了。 喻辞就笑了,随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好,好,讲卫生是好习惯。” 田野最喜欢人家夸他的猫,这下子立刻来了劲儿:“喻伯伯我跟你说,我家田喵猫就是一个小火炉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搂在被窝里,特别的暖和。” 如果是一些喜欢逗孩子的村里人听了这话,说不定就会逗田野,说些你要小心,说不定你家猫晚上趁你不注意,就会咬掉你的小牛牛之类的话。 喻辞就不一样,他对小孩子从来都是很尊重的,听了这话认真想了一下,居然点点头:“对啊,热水袋放到后半夜就变冷了,还需要重新换热水,确实比不得猫这样的恒温动物。” 田野就很得意,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喻伯伯,你家还冷呢吧,我可以把田喵猫借给你用一晚上。” “好啊,我那里还有小鱼干,可以给它吃。”喻辞笑眯眯的。 田橙终于听不下去,轻轻戳了田野一下:“行了,赶快抱着你的猫一边去。” 田喵猫早就走开了,尾巴翘得高高的,步伐摇曳生姿,一副高冷的样子。 想借它?想都不要想,它认可的宠物,只有田野和田橙! 不过,小鱼干是什么,听着好好吃的样子。 村里的水渠里倒是有小鱼,可它的身手不行,又怕水,根本就捉不到,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田喵猫还没尝过鱼的味道呢。 不过,第二天晚上,田喵猫就吃到了鱼,而且还是一条很大的鱼。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北方人对于三十晚上的这顿饭,重视程度仅次于初一早上的饭。 年夜饭重视的是实用,一家人辛苦了一年,到了最后一天,再怎么困难也着犒劳一顿好的,这是对过去一年的认可。 而年初一的饭呢,则是一年当中的第一顿饭,以前的人迷信,认为一年当中第一顿饭吃得好,那今年一年都不会饿肚子。 就像以前的讲究,正月十五之前不做针线活儿,不打骂孩子,不管大人小孩,互相见了面,都要说吉利话,不能说死和困难之类的话,家里备着的东西一定要多,十五之前不能缺了东西临时去买。 讲究的事情多了,主要就是,营造一个富足的氛围,据说如果春节富足,以后整整一年都会富足。 第四十章哎哟这个香! 今年田家的年夜饭,是多少年来最丰富的一顿年夜饭,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宋秀致就领着一双儿女,带了几样小菜和酒,去给田满仓烧纸,念叨了点家里的事情,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大院。 前几年烧纸也是不允许的,不过田金贵管得不严,逢年过节的大家都私下里悄悄地给先人烧纸,只要没人举报也就没事。 喻辞回来不久,田金贵就过来了,原打算让喻家到自家去过年的,可想想自家老的小的七八口人,再加上田金贵交游广阔,年里头亲戚朋友来得特别多,屋子里一帮大老爷儿们抽起烟袋来,简直就能把活人熏死,连老鼠都在家里呆不住。 担心影响喻辞养病,田金贵也就没提这事,只是提了一条大鱼和两罐奶粉过来放下,问了问喻辞的病情没事,就出去了,出了喻家,路过田家就停住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有点犹豫。 要么,拜托田橙一家照顾一下他们?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他的想法是不错,可不知道人家宋秀致会不会不高兴。 转念一想,还有几个孩子呢,田橙喻兰川和田野在一起玩儿得都不错,他再把自家的堂子和英子打发过来,也没人能说啥。 毕竟田橙医术还不错,也能随时照应着喻辞这个病人些,等过完了年,给田橙和宋秀致安排个轻省些儿的活,就算她们照顾病人的报酬了。 这么想着,田金贵脚步一拐,就到田橙家去了。 说了来意,没想到宋秀致答应得很爽快:“行,有什么不行的,这大院儿里就剩我们两家,一起吃饭熬年,也图个热闹喜庆。” 喻兰川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拎了那条大鱼,还有几包糖果干果坚果之类的过来,看他有留下帮忙的意思,宋秀致就把这孩子推出去了,她自己也不算老,可是这些青年人在她眼里都还是孩子:“你这孩子不用客气,这儿不用你帮忙,你快回去照顾你爸,一会儿饭好了过来吃饭就行。” 田橙莫名其妙地,心情就很愉快,看她娘把喻兰川推出去,就在旁边笑:“娘,我看你挺照顾喻兰川的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再叫喻干部,而改成直呼喻兰川的大名了。 宋秀致瞪她一眼:“我是看他们爷儿俩可怜,你说好好的城里人,以前也没受过苦,到农村来跟着做农活,还得从头学起,这大过年的,那老喻干部生了病又回不了家,支书既然把这个任务交给咱们,咱就得做好。” 田橙就有点想笑:“我的娘诶,你可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可怜,人家有工资有粮食的,身上穿着干部服,日子比咱好过多了,咱家能吃饱饭才几天啊,你就膨胀得不行,去可怜别人了?” 宋秀致不明白膨胀是什么意思,不过结合上下语境也知道不是好话,笑着戳了田橙一指头:“长能耐了啊你,敢编排你娘的不是了。” 田橙哈哈大笑,眼眶子就有点热。 她娘就是这么个性子,总是看着别人可怜,以前在老田家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就因为偷偷给路过的乞丐一块馍,而被田老太骂了个狗血淋头,看样子,她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正笑着呢,宋秀致忽然就喊了起来:“哎哟,油热了!” 吡啦一声,滚热的葵花油浇在切好的葱花和蒜片上,小小的灶房里,葱花油的香味就散开来了。 蹲在窗台上的田喵猫耸了耸鼻子,就跳下窗台钻到灶房里来了,它怎么闻着,这灶房里还另外有股奇怪的香气呢。 宋秀致正收拾鱼呢,见这矫情又娇气的猫过来,就把鱼鳃鱼鳞和鱼肚子里的肠肠肚肚的,放在一张报纸上给它吃。 田喵猫看着那一堆血糊拉碴的东西,心里很是嫌弃了,可是它的身体却很正直地走了过去,小心地凑过去鼻子先闻了闻味道,哎哟,这个香! 然后这家伙就没皮没脸地,幸福地吃起来了。 嗯,反正它的二号宠物不在,看不见它的样子,一会儿吃完了,多洗几遍脸就得了。 田喵猫的二号宠物田野,一大早就换了最得意的新衣服出去野跑了。 宋秀致托田金贵把那件大棉袄还给王学礼,被田金贵直接给拒了:“人家一个大男人,都送出去的东西了,再收回来,面子上也不好看,野子娘你也别客气了,这是给野子的,这孩子这几年委屈了。” 于是宋秀致就把这衣服给改小了,穿在长高长胖了一截的田野身上,当真是威风凛凛帅气腾腾,当然了,这么拉风的衣服不穿出去给小伙伴们看,那简直是锦衣夜行嘛。 一伙儿穿得新崭崭的小子闺女在村里疯跑着,田野半路就被田玉堂拽住了:“行了行了,天都快黑了,赶快回家了,把衣服弄脏看你娘收拾你。” 田玉英笑嘻嘻的,悄悄塞给田野一块水果糖:“走吧,咱们一起去你家熬年去。” 田野嗷的一声就叫起来了:“真的吗真的吗,英子姐和堂子哥,你们要去我家熬年?” 田玉英手里提着纸包,里面是二斤白面,这是她娘崔红让她给田家带的,毕竟两个孩子去人家吃饭,总不好空着手,家家粮食都紧张。 田玉堂笑呵呵地拉着田野就走,冲着那帮野孩子挥挥手:“差不多了啊,赶紧各回各家,天黑了还不回家,操心你们娘揍你们。” 孩子们都精着呢,冲着他七嘴八舌地喊:“今天过年呢,我妈不打我!” “过年不挨打不挨骂!” 是啊,过年的时候,大人对于熊孩子的忍耐力特别的强,就算他们犯些小错误,也不会打骂他们的,孩子们心里就想,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 天天有新衣服穿,天天吃好的,还不用挨打挨骂。 回到家里,田野就更高兴了。 川子哥和特别和气的喻干部也来他家过年了! “哎呀这真是最幸福的一个年了!”田野高兴地喊:“以后咱们每年都这样好不好?” 第四十一章跳火堆 “哎呀这真是最幸福的一个年了!”田野高兴地喊:“以后咱们每年都这样好不好?” 宋致秀递给他一把笤帚,嫌弃道:“快去院子里,把身上的土扫一扫,别把土滚得家里到处都是。” 田玉堂和田野关系好,就抓了笤帚拉着田野去院里,院里喻兰川也忙着呢,他买了红纸裁好,自己写了对联,正一户一户地往窗户上和门上贴呢。 大院里不在这儿过年的那几户人家,他也给人家贴了对联,院子里一片红彤彤的喜庆劲儿。 本地人讲究,家里没了人,三年之内不能贴对联,之前喻兰川已经问过宋致秀,她家里贴不贴对联,宋致秀想了想,田满仓没了,到今年已经四年了,便点头让他贴上。 屋子里头,怕做饭弄脏新棉袄,田玉英把外面的新棉袄和罩衣一脱,里面是件半旧的衬衣。 这年月,在整个上田村里,除了田金枝能每年做两三套新衣服,没人能够随着性子经常穿新衣服, 事实上田金枝的奢侈,是因为田老太抠着全家的钱和粮食,供田金枝一个人花销,村里其它的人家,就算光景再好也不敢这样。 就像田玉英,虽然是支书家的女儿,她也穿不起里外三新的衣服,都是今年做新的单裤褂,明年再做新棉袄,后年再添一件棉裤,衣服总是一件一件地添,而不是一身一身地添。 田玉英把衬衣袖子一挽,钻到灶房里去,把宋秀致给推出来了:“婶子你歇着,有我和橙子就够了。” 其实灶房里的活儿也不多了,肉丸子蒸出来了,绿油油的小白菜用辣子和葱花油拌上,一盘子黄中有绿的韭菜炒鸡蛋,一盘子金红油亮,用肉沫炒的麻婆豆腐,还有一道海带粉条炖五花肉。 最后端上来的,就是那条大鱼,鱼往桌上一端,鱼头对着喻辞,大家就都开始说吉祥话。 毕竟,连年有余(鱼),这是个好兆头。 田喵猫的眼睛就盯着那条鱼呢,它也没别的盼头,就希望这些人类吃的时候嘴下留情,多多少少的给它留一点点。 相比于血糊拉碴的生鱼肉,它还是更喜欢色香味俱全的熟鱼熟肉。 嗯,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田喵猫同志进化的程度,就是比村里那些没文化的土猫要高级得多,田喵猫捋了下胡子,有那么点点傲娇。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宋玉秀就把田玉英和田橙赶出了灶房:“行啦,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去,我来洗碗。” 拗不过她,两个女孩子就去了里屋。 里屋里,喻兰川像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摸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打开取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在田野眼前晃了晃:“野子来瞧瞧,这是川哥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田野看清这是什么,高兴得一蹦老高:“哎呀我的好川哥,你把你的口琴给我了?!” 他伸手要去接,又有点不好意思:“川哥,口琴给了我,你吹什么呀?” 喻兰川笑着把口琴塞在他手里:“我吹牛就好了。” 田野拿着口琴又给他塞了回去:“不用了川哥,你还是吹口琴吧,我……”他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皮不去看那琴,才能忍住诱惑:“我听听就好了。” 喻兰川就笑了,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又掏出一只口琴来:“行了,这只口琴是我在县城给你买的,我的还在这儿呢。” 田野看看两只一模一样的口琴,喜得不行:“那我用旧的,川子哥你用新的。” 田玉堂看着这小家伙推来让去的,终于忍不住给他一个脑蹦儿:“行了,这东西是用惯的才好,你就拿着新的吧。” 田野接了口琴,喻兰川便拉着他去炕根儿底下坐着,教他吹口琴去了。 这边田玉堂拿出一副扑克牌甩在炕上:“来,捉大a!” 田玉英就喊:“不玩捉大a,咱们玩升级,我要跟田橙一国,我们女的一国。” 田玉堂笑着揶揄妹子:“喻伯伯和我联合起来,一会儿让你输得满地爬。” 几个人玩得很热闹,田玉堂这小伙子看着憨厚,打起牌来却很有两下子,再加上“老奸巨滑”的喻辞,两个女孩子就没赢过,却是越输兴致越高,誓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屋子里热闹得不行,口琴声和女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坐在外间灶屋里的宋秀致嘴角含笑,把那条鱼剩下的部分挑去刺,放在田喵猫的小木碗里,抚了抚它的脑袋。 “吃吧,人过年,猫也得过年呢。” 田喵猫早就等着这会儿了,它的一号宠物田橙在里间打牌已经输红了眼,根本顾不得它,二号宠物田野平时照顾它很周到的,可今天他被口琴迷昏了头,竟然把它给忘了,还好宋秀致还记着它。 田喵猫吃了几口,真香啊。 它看看宋秀致,心里默默地决定,给宋秀致一个面子,把她定为自己的三号宠物。 宋秀致洗完了碗,等着田喵猫吃完东西,又给它倒了点水喝,看看快十二点了,喻兰川就从里屋出来,跟宋秀致打声招呼去了外面。 他先回自家屋里把炕烧热,又在院里柴禾垛上拣了点柴禾,在院子里架起来。 弄得差不多,看看表也就十二点了,喻兰川点着火堆,进屋喊众人:“行了,马上十二点了,咱们出去拢旺火了。” 田玉英正输得发愁,趁机把牌一扔,跳下炕穿了鞋子就跑出去了。 外面的火堆烧得挺旺,连老带小的几个人排成队,围着火堆走了几圈,又挨着个地从火堆上跳过去。 这旺火堆也是有讲究的,从火堆上跳过去,就意味着燎掉了去年一切不好的东西,来年会更好;而绕着旺火转圈,则是给自己身上加成运气,让明年的运气像火一样旺。 田橙扶着宋致秀从火堆上跳了过去,就连喻辞这个知识分子,本来是不信这些的,在几个孩子的感染下,也入乡随俗地跟着跳了火堆。 第四十二章二号宠物 不过喻辞毕竟刚刚大病初愈,跳完觉得出了汗,就回自家屋里睡了,喻兰川服侍着喻辞吃了药躺下,给灶里加了柴禾,摸着炕头热乎乎的,才又回到宋家这边。 扑克摊子重又支起来,田野醉心于口琴不和他们玩,于是喻兰川便顶替了喻辞的位置,跟田玉堂一国。 也不知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什么意思,总之自从他上来,田玉堂就没赢过。 喻兰川的下家是田橙,他那牌打得呀,简直就是特意给田橙送分去了,看这牌的打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三打一呢,其余三个人打田玉堂一个人。 田玉堂简直要气死了,眼看着两个女孩子不停地升级,田玉英高兴得咯咯直笑,他终于忍不下去了:“算了算了,咱换一个玩法,捉大a!” 可是捉大a也不行,不管谁是大a,喻辞的打法就只有给田橙送分一种,打了一会儿,这次连田玉英也受不了了,斜眼瞪着喻辞:“喂,你差不多点就行了啊,真当我们都傻啊?” 喻兰川是你说你的,我自岿然不动,该怎么放水就怎么放水,田玉英气呼呼的,田橙笑得不行,推了喻兰川一下:“行了行了,再这样就玩不成了啊!” 宋秀致在外间,把田玉堂拿来的白面都和了起来,放在瓦盆里,盖了笼布让它醒着,看见田喵猫探头探脑地看,就揪了一小块面,扯成小块喂给它吃。 田喵猫试着一吃,哎,这个也很好吃呀! 于是宋秀致立刻就自动升级,变成了田喵猫同志的并列二号宠物。 灶火烧得正旺,灶屋里暖融融的,火光映着宋秀致的脸庞,田喵猫吃饱了,给自己洗了把脸,跳到宋秀致的膝头上,懒懒地烤着火。 宋秀致抚摸着它温暖光滑的茸毛,听着里面田玉堂“气急败坏”的喊声,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容。 她突然就想起田满仓了。 如果满仓还活着该多好,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橙子很有主见,野子也变得勇敢了许多,如果他还活着,见到两个儿女有出息,一定会很高兴吧。 里边的田玉堂终于不堪忍受喻兰川的“卖国”行为,放下扑克不玩了,田玉英还惦记着包饺子呢,出来看时,宋秀致已经和好了面,几个年轻人便把战场转移到灶房,开始包饺子。 宋秀致早就把三个一分二分和五分的钢蹦儿用开水煮过,放在饺子馅里,让大家包进去,初一吃饺子的时候,吃着了钱的人,明年保准能福气多多。 田玉堂不会包饺子,擀皮倒是一把好手,他一个人擀皮能供得上其它四个人包,俗话说人多好干活,没一会儿,饺子就包好了。 田玉堂凑过来一看,乐了:“嘿,这是麦穗饺子,这是元宝饺子,我来看看,钢蹦儿在哪个里面呢?” 饺子这种东西,生着的时候还勉强能看得出来,下水一煮漂在锅里,全都一个模样,就算现在看出来也没用,一帮人全都呼啦啦地进了里屋,留他一个人好好研究。 喻兰川回去自己家看了看喻辞,发现老爷子睡得挺香,给炉膛里加了点柴禾,就又出来了,进门的时候,看见田玉堂还在那儿一个个地研究饺子呢,笑了笑,就去里屋了。 一大早的,外面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就响起来了,宋秀致早早地煮好了饺子,叫他们起来吃。 几个年轻人昨晚熬年熬到凌晨五点来钟,终于坚持不住,倒头睡了,几个女的和田野在田家这边,田玉堂跟着喻兰川回去喻家休息,这会儿早就洗漱干净,和喻辞三人过来了,一见面先互相拜年,说吉利话,田野在几个大人手里都领了压岁钱,喜洋洋的。 六个人围坐一桌,小炕桌还有点拥挤,田野拿着碗去灶台上吃饭,田喵猫赶紧跟在他后边。 宋秀致看见,知道这小家伙是想给田喵猫吃饺子,也没管他,过年了,不差猫这一口吃的。 结果田橙这边一个饺子沾了点醋酱,送到嘴里,眼睛忽然就瞪圆了,把咬了一半的饺子放在碗里,用筷子一拨拉,一个五分钢蹦儿就出来了。 “哎哟,差点崩了我的牙!”她笑说。 宋秀致赶快说吉祥话:“大吉大利,今年顺利!” 田玉堂羡慕得不行,瞪大眼睛看盘子里的饺子,他明明给有钢蹦的做了记号,怎么现在就找不到了呢? 别的人都傻傻地吃饺子,只有喻辞看着自家过年又长了一岁的儿子,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喻兰川搞的鬼,哪儿能瞒得过他这个刑侦痕迹专家呢。 喻兰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赶紧拨拉饺子。 最终另外两个钢蹦儿,田玉英吃着一个二分的,田野吃着个一分的,吃着钱的人都是喜得不行,把钢蹦儿洗干净,珍重地藏起来。 田玉堂没吃着钱有点难受,田野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把自己的一分钢蹦儿递给他:“堂子哥,这个给你。” 田玉堂就笑了,揉了揉田野毛茸茸的小脑袋:“行了啊,哥不是缺这一分钱的人。” 吃完饭,田玉英帮着田橙洗了碗,兄妹俩才离开。 田野刚拿到口琴,正新鲜着呢,都顾不上显摆自己的新棉衣了,就窝在窗户边上吹口琴,小家伙很有灵气,这么一晚上的功夫,已经能吹出一个简单的调子了。 喻家父子吃完饺子也回去了,家里就剩娘儿三个,大年初一讲究的是给亲戚拜年,宋秀致就有点犹豫,要不要去田家老房,给公婆拜个年。 田橙肯定不愿意,那不是自己上门找不痛快呢:“娘,咱们年前不是给了老房那边丸子和粉条嘛,大过年的,就别去惹人家不高兴了。” 说起来,这事还真挺有意思。 第四十三章咱也分家? 整整一个冬天,田金枝有事没事就往大院儿里跑,她其实是冲着喻兰川来的,奈何喻兰川根本就不理睬她,只要见着田金枝,要么就躲出去了,要么就钻在家里不出来,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一个。 田金枝试着去喻家,结果喻家父子俩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喻辞对她客气到冷淡的程度,问她有什么事,喻兰川就更直接,见她进门,喻兰川站起来就出去了。 一来二去的,田金枝就是怀里揣着一团火,也得给扑灭了,她去找过田橙几次麻烦,可都被田橙直截了当地赶了出去:“姑姑,咱们已经分家了,你有事说事,没事别来找我的麻烦,我还忙着呢。” 唯一一次没被赶的,就是刚炸出丸子的第二天,田金枝在喻家那边扑了个空,就来田家了,田橙和田野不在,宋秀致正在整理灶房,给田金枝装了一碗丸子和两块冻粉条,让她带回去给田家两老过年加个菜。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田金枝可不这样,她接了装东西的篮子,还愣是又说了几句扎心窝子话,把宋秀致狠狠地挖苦了一番,才算胜利地离开。 田橙回来,看见她娘脸色不好,一问才知道这事,真是气得要命,恨其不争,她娘怎么就这么老实,跟一帮子极品讲什么亲戚礼节,没见东西拿回去,连篮子都没还回来。 现在也是一样,田橙宁愿没有这门亲戚,一家人在家里自己玩,也不愿意去老房门上找不自在。 田橙想得没错,今天的老房那边,确实还就是不太痛快。 大年初一的,外面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着,田金枝就和田老太闹腾着呢:“都怪你,目光短浅,本来自己家里能解决的事,让你给闹到支书那儿,让她们趁机分了家,看看现在,人家过得可舒坦着呢,穿着新衣服,吃着好的,我可听说,昨天夜里,喻干部都去她家熬年了呢!” 田老太本来歪在炕上,一听这话立即就坐起来了:“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说了又有什么用啊,”田金枝冲她娘翻个白眼儿:“喻兰川和他爸昨天晚上在大房家里熬的年!妈,你光说给我找媒人提亲,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这么拖下去,田橙和喻兰川就连娃娃也要生出来啦!” 炕上闷着抽烟袋锅的田老头吼了一声:“行了,一个大闺女家的,胡说什么呢,你也要点儿脸,这话万一传出去,还要不要嫁人了?” 一个大姑娘家的,说这种话,田金枝竟然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爹吼她,她就当没听见,这边田老太听着,也觉得难听,倒不是因为女儿诬蔑田橙,是怕被人听到了笑话女儿。 “你可别去外面胡说,闺女家家的说这话,让人家笑话你。”田老太咬牙切齿的:“宋秀致这不要脸的,拿了我儿子的抚恤金,竟然敢勾引野男人,还让人家在家里过年,我,我去找她去,让她把钱吐出来!” 田老太坐在炕边上,伸脚在地上摸索着找鞋,田金枝就急了:“娘你可别再瞎胡闹了,这事是支书同意的,你这么一闹,万一田橙索性不要脸把这事认下了,那可真就没办法啦!” 田老太还是很怵田金贵的,闻言就停下了:“怎么回事,支书支持宋秀致搞破鞋?” 田金枝又气又恨:“他还打发田玉堂和田玉英去了,他们一起熬的年,说是为了照顾喻干部,我看就是给大房保媒拉纤!” 田老太立刻就蔫了,还有两个外人,还是支书家的孩子,这事就没什么名堂了,她缩回炕上:“行了行了,你快去包饺子吧,眼看着太阳都快起来了,你三哥和三嫂那两个懒货,还没把饺子包起来呢!” 外边窗根底下,两手笼在袖子里方大丫,爬在窗边偷听,听见这话赶紧就往回跑,一屁股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你妈可真会说话,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饺子,就靠咱俩来包,这啥时候能包完啊,看看这饺子馅,全是白菜,连个肉渣也看不见,包啥呀包,白费力气,还不如直接吃水煮白菜。” 田老三有气无力地擀着饺子皮:“行了啊,这不我也干活着呢,你就别废话了,咱把饺子包大点,省事。” 方大丫噘着嘴开始包饺子,心里还是有气:“要我说,就不该让大房分出去,看看人家现在那新衣服新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田老三也跟着骂:“就是,都是田橙那死丫头做怪,不然的话,哪儿用得着我亲自擀皮啊。” 一直以来,每年过年的饺子,都是田橙娘俩一夜不睡觉给包好了,一大早煮熟了,叫全家人起来吃的,今年大房不在,二房又不回来过年,这活儿可不就落在三房头上了。 方大丫包着饺子,忽发奇想:“要么咱也分家?看人大房分了家过得多好。” 田老三用擀面杖捅了她一下:“得了吧,大房过得好,那是人家挣得工分多,又拿了我大哥的抚恤金,那是整整五百块呢,什么也不干,光吃香的喝辣的也够吃几年的,就凭你这懒婆娘,一年上不了几个工,懒得尿盆子里面生豆芽的货色,你能挣几个工分?分了家就能得着好?” 方大丫就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把:“我不好,你好?你横草不拣竖草不动,狗屎里面戳不进指头的懒怂,还有脸说我,你今年挣了几个工分?” “我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就算有万贯家财,没个儿子也是瞎忙活!” 田老三一提这话,方大丫就不作声了,生不出儿子,这是她最大的短处。 “行了,”她暴躁道:“把两个丫头和金枝都叫过来包饺子,凭啥就咱俩干活啊,这么干下去,就是到年初二,这顿饺子也吃不上!” 第四十四章拨个萝卜 年初二,田家大房一家早早地吃了饭,就准备去县城娘家。 田野给田喵猫的小木碗里盛满了吃的,在它喝水的小葫芦里也装满了水,叮嘱它说:“你乖乖在家呆着,明天我们就回来了。” 田喵猫苦于不能直接说人话,喵喵地叫着,站在门外。 田野就问它:“你要跟我们去?那可不行,这么远的路,抱着你多累啊,再说了,哪有过年走亲戚带着猫的。” 田喵猫也没打算跟着去,它只是不想被关在屋里一整天,它进来用鼻子顶了顶小木碗,就往外面走。 到门口了,这猫又朝着喻家的方向叫了两声。 田野这就明白了,它这是不想在家里呆着,在外边喻家还能照顾它呢。 宋秀致就把它的饭碗挪到外边了:“正好,猫关在家里一天,万一给尿在家里怎么办?它想在外边呆着,就让它呆着吧,小喻看见也能照顾它。” 田野又把木碗给挪到窗台上:“放得高一点,可别被进来的野狗给吃了,喵猫你乖乖的听话,明天我们就回来了。” 出院门的时候,田野还不放心地回头看,就看见冬日的阳光下面,田喵猫蹲在外面窗台上,支棱着耳朵,尾巴微卷着耷拉下来,一副高冷的样子。 娘儿三个到了县城宋家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宋荫卿家在县城南边,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宋秀致是大女儿,小女儿宋秀臻和儿子宋书臻是双胞胎,都在县城里成了家。 今天年初二,正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宋书臻跟着妻子回了娘家,宋秀臻两口子住在县城里,一大早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一进门,田野就被小姨给抓住了,宋秀臻抓着田野的小脑袋:“来,拨个萝卜,让小姨看看田野长胖了没?” 田野梗着脖子,两只手攀住宋秀臻的胳膊,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笑着说:“来吧小姨,看看你还能拨得动我不。” 宋秀臻的身材模样跟了她的母亲那兰,娇小清秀,拨了田野一下,还真拨不动,就势把手插在田野的胳肢窝里,提起来抱了抱他:“哎呀,野子真的长高也长胖了,再过几年,小姨就抱不动你了。” 宋秀臻的男人舒家智,这会儿正陪着宋荫卿聊天,闻言回头笑了笑:“过几年呀,野子都长成大小伙子,比你还高了。” 舒家智皮肤白净,文质彬彬,一个大男人长了一双桃花眼,平时说话和气,跟谁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招呼着女儿舒文文,让把带来的糖果给田野吃。 舒文文的相貌取了父母的优点,漂亮的小姑娘比田野大一岁,城里孩子上学早,现在已经上三年级了,她抓了一把糖果,拉着田野就走:“野子,我带你出去玩,咱跟他们大人没话说。” 田野懵懵懂懂地,就被这三年不见的,漂亮的小姐姐拉着跑了。 一桌子人都在笑,宋母就招呼女儿和外孙女:“快来坐下喝口热水,外面冷吧?” 宋致秀的母亲名叫那兰,原本是京都旗人家的闺女,那个时候宋荫卿在京都开医馆,那兰家里的老父亲病了,请宋荫卿去看病,一来二去的,那老爷子的病看好了,两个年轻人也好上了。 那家是旗人,当时清政府已经势微,那家没了权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还是有几分家底子的,看不上宋荫卿这样一个小大夫。 那兰和家里断绝关系,不顾一切地同宋荫卿成亲,后来日本人进了京,京都时局混乱,宋荫卿就带着那兰回了家乡。 一家子围着桌子嗑着瓜子,桌上摆着四色点心,糖果种类也不少,宋家的日子,在这个普遍困难的时代,过得就算很滋润了。 当然了,现在不是有句顺口溜嘛,听诊器方向盘,劳资干部售货员,这个年代最吃香的几种工作里面,第一种就是医生。 前些年形式不好,宋荫卿受了些委屈,也只是扫扫厕所干点脏活累活什么的,毕竟是个人就有可能生病,上位者其实更加惜命,留着医生还能帮他们看病呢。 尤其是宋荫卿这样的名老中医,那是很吃香的。 不说别的,就说宋家仓房里,挂在房梁上的那好几串儿点心盒子,红通通的一片晃眼睛,至少有二三十盒,看着就很喜庆,关键人家不是过年才这样,是一年四季都这样。 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县城本来就不大,互相都知根知底的,好多老病号嫌去医院挂号排队还要看工作人员脸色,怪麻烦的,就直接来家里找宋荫卿,宋荫卿也不好把病人赶出去,也就给看了。 不过他有一条原则,看病归看病,就是不收诊费,家里也没药,需要病人拿着方子,去外面国营药店买药。 日子久了,也不能老占人家大夫的便宜不是,老病号们就都自觉地,来的时候隔三岔五地提点儿东西,有时候是一把青菜,有时候是几个咸菜疙瘩,拿的最多的,就是点心了。 这会儿坐下来,宋老大夫就伸出了手,宋致秀眼眶红红的,把手放在宋母拿过来的脉枕上,自从田满仓死后,田老太就管着不许她回娘家,她已经四年没见过她爹娘了。 而宋家这边呢,因为宋秀致是烈属,宋家人担心自家成份不好,会连累了女儿,是以这些年来,几乎没敢去上田村看过女儿。 诊完右手换左手,宋老大夫为女儿诊脉,那是很用心的,又看了舌苔,这才把手收回来,宋母那兰立刻就把脉枕给收起来了。 宋老大夫也不问诊,这个女儿向来报喜不报忧,问诊也问不出什么,只凭脉象和舌苔,他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嗯,身体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虚,每年入秋我不是都托人带了药材给你吗,那枸杞人参和萸肉,喝稀饭的时候放一点点进去一起熬,慢慢的,气血就补起来了。” 这也不是前些年生活特别困难的年代了,怎么女儿身体还这么虚呢。 第四十五章菜刀举起来 宋秀致垂着眼睛,掩饰地笑了笑:“那边一大家子人呢,我也不好吃小灶。”她没说近四年来,她就没收到过父亲带来的药材,只以为父亲的日子不好过,没给她带呢。 看样子,那些药材都被田老太给收起来了,也不知是卖了,还是怎么样了。 田橙太熟悉她娘了,宋秀致这模样,一看就是在撒谎啊。 可是她这辈子加上上辈子,都记不起来十七岁之前的事了,这些药材的事,她还真的不知道。 不过,只要她想知道,就一定能查得出来。 大过年的,大家都热热闹闹的,田橙也不想追究这事儿,闹得都不痛快,便没揭穿她娘的谎话。 城里不管冬夏,都是三顿饭,田橙她们出门前吃了早饭,这会儿离中饭还差点,宋母在厨房里忙活,宋秀致要去帮忙,被宋秀臻给按住了:“行了,姐,你回来得少,陪着爸坐会儿说说话,我跟橙子去就行了。” 她冲着田橙使个眼色,田橙就跟着她钻进了厨房,一进厨房,宋秀臻就把宋母也赶出去了:“行了娘,这儿有我和橙子就行了,你去陪我姐说话吧。” 厨房就剩小姨和外甥俩,宋秀臻把肉丸子和炸酥鸡块装在碗上,调上酱醋调料,田橙把蒸锅放在煤气灶上,锅里添了水,扭开火。 “多添点水,别不小心干锅了。”宋秀臻说,把装着丸子和鸡块的碗放在蒸笼上:“你爸没了,田家那老妖婆欺负你妈和你了吧?” 田橙点头,她知道这个小姨的性格,泼辣能干,嫉恶如仇,同时又十分精明,没必要在她面前撒谎。 “我就说嘛,还托吴小霞捎话,说家里忙就不回来过年了,我一看就是那老妖婆在做怪!”宋秀臻说,说着话不误干活,两个大碗上了蒸笼,又把另外一碗酸菜扣肉也放了进去,盖住锅盖。 “捎回去的那些药材和羊毛布料,老妖婆没给吞了吧?” 田橙心说小姨还是低估了田老太不要脸的程度,怎么可能不吞,不吞还能叫田扒皮吗? “吞了,不过也没什么,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分家了,过得挺好。” “还真吞了啊,这怎么行,我跟你说橙子,你妈温吞惯了被人欺负,你可不能这样儿,你弟还小,家里可就全凭你了,”宋秀臻瞪圆眼睛,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不行不行,你们回的时候,我跟着去,让那老妖婆把东西都吐出来!” “哎小姨,小心手!” 田橙提醒她,宋秀臻回过神来,自己给自己吓了一跳:“太气人了,等着啊橙子,看小姨给你做主的。” 田橙笑了笑,心想你是没见过田老太的战斗力,那打滚撒泼骂脏话,实在不行就寻死,上吊撞墙喝农药都是一连串的,怕是没等你把东西要出来,就被人家给灭了。 “行了小姨,我们以后和他们再没瓜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 宋秀臻就无语了,菜也不切了,盯着她看了又看,看样子,橙子这性子,可不要是又一个大姐啊。 “橙子,你可不能学你妈!” “放心吧小姨,不就是点东西么,我和我妈离了那些东西也能过得好好的。”田橙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宋秀臻就把这句话理解为田橙要慢慢算账,秋后算账了,点点头,眼圈儿有点红:“橙子,不是我说,你妈可真不容易,满打满算她今年才三十七岁……” 外间的话题也是围绕着宋秀致,田家两个孩子都不在跟前了,宋母就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的脸色,提起话题:“秀啊,这满仓没了也四年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提起田满仓,宋秀致眼睛有点红,目光躲闪:“娘,我能有什么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呗,现在分了家,橙子挺能干,野子也比以前懂事,两个孩子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可不能这样儿,秀秀,你今年才三十七,一个人养两孩子也太辛苦了,还是需要个人帮衬啊。” “娘,我暂时不想这方面的事。”宋秀致说。 宋母还想再说什么,宋荫卿摆摆手:“行了,有什么话你们娘俩去房间里悄悄说。” 宋母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种话都是娘儿俩悄悄说,哪能放在桌面上说,跟前还有两个大男人,这不是给秀儿找难堪呢嘛,宋母刚才也是关心则乱,毕竟女儿还年轻,才三十七岁,一辈子不能就这么凑合下去。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孩子在喊:“宋爷爷,宋爷爷,你家文文和人打架啦!”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宋秀臻怕孩子吃亏,一马当先地从厨房里冲出来,一阵风地跑到外面去了。 舒文文的脾气和性格完全跟了她娘,哪里是吃亏的性格,她这会儿正叉着腰,指着一个孩子的鼻子就骂:“你再说,再说我还给你一巴掌,再胡嚼嚼我弟,看我不打歪你的嘴!” 田野站在她的身边,只觉得舒文文这小姐姐呀,简直和电影上的女英雄差不多啦。 他们对面站着的一个男孩子捂着脸,个头看着跟舒文文差不多高,可气势完全被舒文文给压住了,委屈地小声嘟囔:“就是嘛,我娘都说了,就是这小子克死了他爸,他跟他姐他妈都是扫把星!” 啪的一声,舒文文又是一耳光甩过去,男孩子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也不捂脸了,两边脸上一边一个巴掌印,倒是很对称。 紧接着一个妇女的尖叫声响起来,舒文文被她抓住胸口的衣服,一下子提了起来:“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你敢打我儿子,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妇女的巴掌高高地扬起来,眼看着就要落在舒文文脸上了,她的手被人给抓住了,宋秀臻从厨房里跑出来,出来得急,正在做饭的菜刀还没来得及放下,一手抓着那女人,一手就把菜刀举起来:“你凭啥打我女儿?” 第四十六章昧了东西 这女人其实是个混的,可再混的人也怕菜刀,声音就低了几个度:“你女儿先打我儿子了。” “我女儿从来不乱打人,你先问问,你的儿子做了什么,才招了我女儿打他?”宋秀臻高声说。 看看田野和舒文文都没事,放下心来,放开妇女,宋秀臻指着那男孩子就问舒文文:“文文,你为啥打他?” 舒文文看看田野,再看看田橙和宋秀致,犹豫了一下,没把那难听的话转述出来,只说了一句:“他嘴欠!” “我儿子嘴欠不欠的,关你什么事,别说他还未必说错话,就算他说错话我自然会管教,哪儿轮得到你动手,我把你个死丫头片子,臭不要脸的贱丫头……” 女人顾忌着宋秀臻手里的菜刀,拉着儿子站得远远的不敢过来,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 田野急了:“你胡说,是你儿子先骂人的,他骂我和我妈我姐,说我们全家都是扫把星,克死了我爹!” 宋秀致脸色一白,自从分了家搬到安置点大院,她已经好久没听过这种话了,今天回到娘家,却又被人提了起来。 宋秀臻真是气死了,菜刀挥得就跟风车似的,看得舒家智直着急:“臻子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别误伤了自己。” 宋秀臻推开他,冲着那娘儿俩就去了:“你儿子嘴贱,就该打!不仅打他,我还要打你,你说,他一个小孩子,咋能知道什么克死人的话,是不是你教他来欺负人的!” “我娘才没教我欺负人,我娘跟我奶和我姑说呢,我听到的!”那男孩子作死地喊了起来。 女人脸色发白,后退了几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就是在家里说说,又没到外面去说,我也是听我表姨说的。” 这女人名叫吴小霞,娘家那边和田老太娘家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管田老太叫表姨,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表姨。 宋致秀和田满仓结婚后,她知道田满仓是田老太的儿子,就上赶着认了这门亲戚,每次回娘家的时候,就去田家打打秋风,回来这边,还能借着送信或传递消息的机会,带着孩子去宋家捞几块点心吃。 之前宋荫卿所说的,托人给宋秀致带了不少东西,那个带东西的人就是吴小霞。 宋秀臻多厉害的人呀,哪儿会放过这个机会,菜刀指着她:“你还有脸叫表姨,我爸托你给我姐带东西,是不是都被你吞了?你就是这么对你表姨的,我今天就替你表姨教训教训你!” 这下子,就不止是孩子打架的问题了,涉及经济利益,吴小霞一下子就叫起屈来:“谁说的,我吞谁的也不能吞宋大夫的东西呀,啊哟不对,我咋会吞别人家东西呢,宋大夫让我捎的东西,我原原本本地都给了我表姨,不信你回去问!” “我爸不是给你说,让你亲手交给我姐么,你答应得好好的做不到,你还有脸说,东西都被你那老妖婆表姨拿走了,今天我就替我姐收拾收拾你,好好帮你改改毛病!” 宋秀臻挥着菜刀就过去了,那女人看看跑不迭,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就开始撒泼:“杀人了,杀人了啊,宋大夫家女儿杀人了!” 闹腾这半天,周围也围了不少人,吴小霞这人向来尖酸刻薄,邻居们多数讨厌她,可拿她也没办法,宋秀臻收拾她,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在暗搓搓地叫好。 这会儿见真的要动刀了,就有人出来劝:“算了算了,这大过年的,闹出人命来不好,给她点教训就行了。” 宋秀臻也不是真要杀人,把菜刀交给追过来的舒家智,叉着腰,一手指上了吴小霞:“告诉你,我姐夫是在单位上为救人牺牲的,那是烈士!你敢再乱嚼我姐的舌根,我就去公安局告你,告你诬蔑烈士家属!” “还有,”田橙走过来俯视着吴小霞,慢慢地,咬字极为清晰地说:“我奶说了,她可没收到你捎来的东西,你就说吧,你把我姥爷给我妈捎的东西,都弄到哪儿去了,那可都是名贵的药材和羊毛布料,值不少钱呢!” 不同于刚才的不敢作声,这一次,吴小霞是真是冤枉得不行:“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呀,我可真没拿宋大夫的东西,那些药材和布料,我都给了我表姨呀,死老太婆她自己贪了儿媳妇的东西,往我头上栽赃呢!” 她只是昧下了一小部分的药材,留着给自己补身体,其它的,可都交给田老太了! 宋荫卿也过来了:“小吴同志,因为你和我女儿婆家是亲戚,我才让你捎东西的,而且你帮我办事,我也给了你谢礼,你谢礼也收了,最终没把东西捎到,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合适了吧。”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都说看不出来,这女人连亲戚的东西都敢昧下,等人家女儿见了父亲,还不是终究要露馅。 “应该去派出所告她,要么去居委会举报她!” 田橙见吓得她差不多了,又说:“算了,现在大过年的,我也不为这点东西去告你,过完了年,你自己把东西交还给我,咱们面子上都好看。不然的话,我就听大家伙儿的,去派出所告你,到时候,你还是得把东西还给我。” 吴小霞无话可说,只是赖在地上,一股劲儿地叫屈。 她是答应了宋荫卿把东西亲手交给宋秀致的,可是毕竟田老太才是她的亲戚,田老太跟她说几句好话,再编排宋秀致几句不对,她就把东西直接给了田老太,反正她们都是一家人,给谁都一样。 她以为田老太会像她一样,悄悄昧下一部分,把剩下的交给媳妇,谁能想到,田老太胃口大得很,竟然一点都没给宋秀致呢。 那个该死的老太婆,她竟然全给昧下了,一点口风都没漏! 吴小霞又恨又妒,等着,等她回娘家的时候再说,非得让田老太全给拿出来不可! 事情就这么搁下了,回去的路上,宋秀臻悄悄问田橙:“老妖婆真的说了,没收到吴小霞送去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离魂 田橙狡黠地一笑,没正面回答她:“小姨,让她们狗咬狗去,咱们等着看热闹就行了,我妈的东西,我一定会要回来的。” 宋秀臻喜洋洋地对着她左看右看,用力地拍了一下田橙的肩膀:“看不出来啊,你可没随了你那傻妈!” 别看宋秀臻身材娇小,手上力气可大着,田橙给她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了就笑笑不说话。 上辈子她是很傻很软弱,不过,再怎么傻和软弱的人,重来一次或许在别的事上会栽跟头,总不可能在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了。 回到宋家,还好灶上的饭还没糊,一家人吃了饭,宋秀致就要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被一家子硬是劝着,又留下住了一晚。 田橙当然是很愿意的,她有些事想问宋荫卿,上次在县医院时间紧迫,一直没来得及问呢。 吃完晚饭,她就拉着姥爷进了屋,说是有医学上的问题要讨教。 田橙八岁的时候,田野出生,田老太就做主,把她送到宋家,嘴上说的是担心宋致秀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累,其实还是嫌田橙在家吃闲饭。 田橙在宋家呆了五年,田满仓死后,田老太觉得田橙年龄大了能下田挣工分了,又把她接了回去,美其名日要陪伴她娘,其实就是回去干活儿挣钱的。 当时的田橙刚上了半年初中,她对中医有兴趣,人也有灵气,把一本汤头歌诀背得滚瓜烂熟,有时病人来家里看病,宋荫卿也让她跟着把把脉实践一下,时间长了,才十来岁的小人儿,竟也能把病证辩出个三四分来。 众人都啧啧称奇,宋荫卿也高兴得不行,打算着把自己一身的医术传给这个外孙女,可惜学到半路,田老太就以陪伴宋秀致的名义,让他把田橙送回去。 毕竟田橙是人老田家的孙女,宋荫卿虽然舍不得,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确实心疼宋秀致,有田橙在身边照顾着,自家女儿也能好过一些,就把田橙送了回去,还附带了一大箱子医书和一只医药箱。 田橙回去上田村,就再也没摸过学校的门槛,好在她的底子还在,没事的时候看看医书,研究里面的病症,倒也没把手艺彻底扔了。 众人都知道这爷孙俩的默契,她说要请教医学上的难题,倒也没人生疑,宋母还给腾了一间空房间,把屋里正在玩的田野和舒文文带了出去。 屋里没人,田橙的神情就凝重起来了。 “姥爷,几个月前我摔倒,磕到了头。”田橙开门见山地说。 宋荫卿没急着去查看伤势,只是看着她,等着她说下文。 如果只是轻微的外伤,他的外孙女不会这么郑重其事。 “当时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头上起了个血肿,晕倒在院子里不久之后,田野把我弄回家里,当天晚上,我发烧了,我妈从你给我的药箱里,取了一片退烧药喂给我吃了,第二天烧退了,我看了一下,除了有点虚弱,身体其它方面都还算正常。” “嗯,然后呢?”宋荫卿拉起她的手腕,开始诊脉。 田橙心里暗赞,老爷子这脑子还是够用的,知道大问题在后面。 “我失忆了,忘记了很多事情。” 老爷子的手指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三根手指时轻时重,探着田橙的脉象。 “我记得之前跟您学过的医术,也记得在县城里的事情,就是忘了回到上田村以后的事。”田橙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迷茫:“后来,上田村的事我也慢慢地想起来了,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和事是重新认识的,但是就是忘了摔倒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宋老爷子把完了两只手的脉象,又看了舌苔,检查了磕到的部位,问了事情前后的经过,当时有什么感觉,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想起来的事情是一点点想起来的,还是一下子想起来的,想起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外力诱因之类的,问得很详细。 田橙一一回答,前世的她是由弟弟和母亲带着她,一点一点地重新教给她认人,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一世的她,可能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吧,前世知道的事情,这一世都知道,可那些前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喻兰川跟她之间的事,她还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田玉堂跟她说过一次,她想起来一点点,田玉堂没说的,她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些前世后世的事,她当然不能跟宋老爷子说,只能具体地说说自己的病情。 “这是离魂了,”宋老爷子凝重道:“姥爷还真拿这病没办法。” 老爷子是个实在人,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尤其在外孙女面前,更没必要装:“橙子啊,我估计着,你当时可能是受了刺激,然后自己选择性地失忆了,不愿意想起来。” 顿了顿,他又说:“这事,估计得靠你自己的意志力,或者你可以试一试,经常到磕着的地方转一转,回想一下,最好能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说不定也就想起来了。” 田橙苦笑,不得不说,她就是宋老爷子教出来的,两人的想法一模一样:“行了,姥爷,那我自己慢慢想办法,对了,这事别告诉我妈,免得她担心。” “嗯,我给你带点补气血安神的药吃吃看,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中医治疗这种病,不是很有办法,反倒是西医那边,有心理医生,说不定能有办法,可惜这小县城里,也找不到心理医生。” 田橙就有点好奇:“姥爷您还知道心理医生呢?” 老爷子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笑:“怎么,觉得你姥爷土包子一个,不懂这些是吧?” “哪里哪里,”田橙陪笑:“您这一辈子见过的稀奇事也多了去了,心理医生不算啥稀罕的,您就给我说说呗。” “唉,那会儿我还在京城,还没认识你姥姥呢,有个富贵人家的男孩子得了怪病,动不动就狂性发作,不肯吃饭还打骂家里的下人,过后就性格大变,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偏偏变得还是个女人,不管说话行事都完全变了,跟个女人一模一样,关键变的那女人还有固定的性格,有名字,有自己的喜好,过了那阵子,他就又变回来了,问他变成女人的事情,他也完全不知道。” 第四十八章被鸟暴力的猫 宋老爷子脸上都是回忆的神情:“家里人着急啊,遍请京中名医,都说是鬼疰之症,当时群医束手无策,我因为以前治过这类病症,也被请去给他诊病,当时病人的脉像乍大乍小,乍长乍短,看着是气血不匀,邪气伤正之症,我就给了他三粒八毒赤丸。” 说到这儿,宋老爷子停了下来,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橙心里着急,不过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 老爷子叹了一声:“当时是有效果的,病人睡前吃了药,第二天早上吐了半盆子青黄色的痰涎,人倒是清醒了许多,也肯吃饭了,也不打骂人了,就是那个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毛病还在。” 田橙已经猜到,那病人恐怕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人格分裂了,果然,老爷子继续说道:“当时京城里还有些洋医生和洋教士,那些洋教士,多数也是懂医的,那家人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洋医生那里,洋医生给他诊断,说这人啊,是得了人格分裂症,那个女人是他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他们懂得这病的原理,却也没办法治。” 老爷子有点惆怅,叹了口气:“直到我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人的病也没好,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别说是几十年前了,就算在后世,对人格分裂这种病也没啥有效的治疗手段,田橙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姥爷,您说您以前治过鬼疰症,是不是治好了,给我说说呗。” 宋荫卿看田橙一眼,见这丫头对自己的病一点也不着急,反倒急着问别人的病,就笑了笑:“你这丫头啊,还是以前那个性子。” 田橙也笑,跟他撒娇:“姥爷,我可好多年没听您讲古了,您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宋荫卿却不给她说:“行了,现在都新社会了,讲这些做什么,你就记住,这世上啊,没有什么邪崇鬼怪能让人生病,不过是病征比较像鬼崇罢了,其实真正追究病因,多数还是痰症或者虚症,别的都能做假,脉象是骗不了人的,要懂得从脉象辨证施药。” 田橙不甘心还要再问,宋荫卿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你那择席的毛病好点了没?” 择席之病指的就是认床的毛病了,田橙从小就有这毛病,换了地方就睡不着觉,说起这个田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红,也顾不得缠着听故事了:“姥爷,我好多了,搬到安置点大院以后,我一直都睡得挺好,都没用重新适应环境。” 老爷子看了看她:“好,那今天你和你娘就睡你以前住的那屋。” 田橙自然是愿意的,她早就想念这张她睡了五年的床了,可是到晚上的时候,睡在曾经熟悉的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似乎,缺少了什么的样子? 另一边,田野也同样睡不着,他索性爬了起来,只穿着一条小内裤,跑到这屋来找田橙。 “姐,田喵猫单独在家,不会冻坏吧?”田野最担心的就是田喵猫了,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也不知道田喵猫怎么样了,在外边过夜,会不会冻坏了。 田橙知道那只猫的本事,赶田野回去自己房间睡,让他别多想:“行了,哪有这么多好担心的,喵猫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能从老房跟到安置点大院,家里一晚上没人,说不定它自由快活得很,哪能出什么事。” 让田橙没有想到的是,田喵猫还真摊上了事。 这猫摊上的,还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宋秀致带着一对儿女,提着六盒点心和一些药材回到大院儿的时候,就发现田喵猫不见了。 田野把这猫当心肝宝贝儿一样的疼,屋里屋外找了一遭没找到,就扯着嗓子大声喊它的名字。 知青和其它的下放户没回来,大院儿里,现在只剩喻家和田家了,喻兰川不在家,喻辞听见就出来了,脸上止不住的的笑意:“野子,找猫呢?” 田野答应着:“是啊,喻伯伯,你看见我家田喵猫没?” “你往屋后的灌木丛里去看看,我见它好像躲到那儿去了。” 没等田野去找呢,田喵猫听见喊它的声音,自己就出来了。 田家人一见,齐齐吓了一跳。 一天不见,这猫灰头土脸的,耷拉着耳朵和尾巴,看着灰溜溜的,表情很沧桑,一言难尽的样子。 相比于田家人的惊诧,喻辞是笑得不行:“这猫可真有意思,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几只鸟儿,被鸟儿欺负得没处逃……”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嘹亮的叫声,几只黑色的鸟儿飞过来了。 喵猫吓个一个激凌,蹿进屋里去了,田野大声喊:“哎哟,这么多乌鸦!” 鸟儿们气势汹汹的,在低空盘旋了几圈,到底顾忌着有人,没敢落下来,更不敢飞到屋里去追猫,只得悻悻地飞走了。 田橙又好气又好笑,堂堂一只系统猫,竟然被乌鸦欺负到不敢出家门,它也真够丢人的。 她把喻辞请回家里,问他是怎么回事。 田野也把灰头土脸的喵猫抱起来,家里太冷不敢给它洗澡,只能找了块干净的布打湿了,开始给喵猫擦身上的鸟屎和灰土。 喻辞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他也不太清楚事情的起因,他看到的时候,鸟儿和猫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喻辞在屋里听着外面又是猫叫又是鸟叫的,心想着是不是这猫捉了鸟儿,听着都叫得这么大声。 出来一看,就见田家的窗台上,几只黑色的鸟儿围着喵猫,轮番俯冲下来,就跟轰炸机似的,爪子和尖喙齐上,不停地往喵猫身上招呼,猫儿呢,一只爪子护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爪子不停地在空中挥舞,偶尔抓到鸟儿身上,就是几片黑色的羽毛掉落下来。 可这帮鸟儿很是坚韧,硬是不顾锋利的猫爪,前仆后继地冲上去,喻辞见情形不对,挥动双手嘴里大声吆喝着,走过去驱赶这些悍鸟。 鸟儿们见有人来,一哄而散,临走时还给喵猫留下了礼物,几泡鸟屎。 第四十九章猫生艰难 喻辞过去的时候,喵猫狼狈极了,脏兮兮的身上落着鸟的羽毛,还有几块鸟屎。 这猫一向的形象是高冷傲娇的,喻辞还真没见过它这副模样呢,拿了几片干草叶子,帮它把身上的鸟屎刮掉,喵猫就蹲在窗台上,照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开始细细地清理身上的灰土。 喻辞见它没什么大事,就回去了,没想到进门没多久,又听见外面猫喊鸟叫,推门出去一看,那帮子流氓鸟又来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直到天黑的时候,鸟儿们才算彻底离开,今天一早,喵猫刚蹲到窗台上晒太阳,这些家伙们就又来了。 没办法,可怜的猫儿只得躲到屋后的灌木丛里,才算逃过鸟儿们的绝命追杀。 喻辞四十多岁的人了,向来不苟言笑,说起这事儿却是笑得不行,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的人也是笑个不停,看看喵猫狼狈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 喵猫就很无语了,黑着一张猫脸,是真的黑着脸,因为满脸的灰土擦不太干净,它虽然会说话,可这么多人在,它不敢说啊,苦于没法子给自己辩解,低着头不愿意看人。 田野给它擦干净身上的灰土和鸟屎,把它放在窗台上,边捧着肚子笑,边把田玉堂给他做的弹弓拿出来,还有一盒子大小差不多的鹅卵石,恨恨地搭上一颗石子瞄了瞄外面:“喵猫你等着,这些臭乌鸦竟敢欺负你,等我给你报仇的!” “它们不是乌鸦。” “这些鸟儿不是乌鸦。” 喻辞和田橙异口同声地说,喻辞就停下来,示意田橙说。 “野子,刚才那些鸟儿,它们是乌鸫,你听它们的叫声嘹亮而婉转,不是乌鸦那种嘶哑难听的声音,而且乌鸦的喙是黑色的,乌鸫的喙和眼圈都是黄色的,比乌鸦的体形也要小一些,很容易辨认的。”田橙说。 田野有点不明白:“啊?我没发现,我光顾着保护喵猫了。” 喻辞笑着补充:“你姐说的没错,这种鸟儿名叫乌鸫,它的报复心是很强的,不管是人或者猫惹了它,它都会一直攻击,直到它消气为止,因为它的叫声特别好听,还能学别的鸟叫,京都那边有些老人很喜欢养着它。” 田野一下子急了:“啊?那它们是不是还要来欺负喵猫?” 喻辞忍着笑,看看灰溜溜的田喵猫:“我估摸着,那些鸟儿还要来。” 田喵猫都快呕死了,它也很倒霉的好不好,怎么就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呢? 果然,那些鸟儿有事没事的,就来田家窗外看一看,田野生怕喵猫被欺负,不敢出门,喵猫呢,更是怂得一匹,索性藏在屋里,连经常晒太阳的窗边都不去了。 田玉堂听说了这事,来看了几次,都没遇到乌鸫,倒是看见喵猫缩头缩脑的样子,笑得不行,他不是民兵连的嘛,枪法也不错,就说要把家里的猎枪拿来,一枪一个崩了算了,还能炖一锅汤。 田野很支持这个建议,当时就要拉着田玉堂去取枪,被田橙给拦住了。 “这种鸟儿是益鸟,人家就是跟你家猫起了冲突,你也不能就杀了人家呀,还是想个温和点的办法。”田橙说。 什么是温和点的办法,田橙也说不出来,但她就是不许田玉堂用枪打鸟,再加上喻兰川也支持她,田玉堂就退缩了,哄着田野让他忍一忍,说不定过几天这些鸟儿就忘了。 这样过了几天,田野实在忍不住玩心,看看那些鸟儿来得也不勤了,大年初六一大早,几个小伙伴来找他,他就跟着去了。 田喵猫在家里窝了这么几天,鸟儿们来了也看不到它,自然就来得少了,这天太阳特别的好,照在窗户上暖融融的,猫儿窝得难受,就起了侥幸之心,悄眯眯地跑到窗台上晒太阳了。 田喵猫算是很聪明的,没敢出去外面,只是在家里窗台上蹲着晒晒太阳,没想到没蹲几分钟,窗外就黑压压地飞来一群,就像轰炸机似的往它跟前扑。 到了跟前都快撞上了,才发现有窗玻璃挡着,这些乌鸫懵了有一会儿,张牙舞爪叽叽喳喳地在外边叫个不停,田喵猫突然就觉得很得意了,你们不是很能耐吗,有本事进来呀。 这蠢猫一时激动上了头,根本就没多考虑后果,隔着窗户就开始吡牙咧嘴挥爪子地挑衅人家。 这下子好了,等田橙听到鸟叫声从灶房出来的时候,年前才刚刚擦过的玻璃上,已经糊了好几摊鸟粪。 而且还有几只鸟儿在轮番俯冲呢,每次冲到窗户跟前,扔下炸弹,一个急转弯就飞回去了。 田喵猫还得意得厉害,冲着窗外吡牙扮鬼脸,猫脸上都有点人性化的笑容了。 它就没想到,这大过年的,窗户上糊着几摊鸟屎,会不会因此挨打呢。 这下子,就连主张温和的田橙也急了,抓了把笤帚就出去赶它们,鸟儿们早把肚子里的弹药清空,一窝蜂地飞了,只留下田橙站在那儿干瞪眼。 越看窗户上的鸟粪越是气得不行,天气太冷,鸟粪都给冻住了,擦都擦不掉,田橙跑回去又给了田喵猫脑袋上一巴掌:“你就不能让着它们点儿?看看这窗户,怎么擦?!” 田喵猫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灰溜溜地跳下窗台,回到炕头上蹲着,一脸的无奈和忧桑。 唉,猫生艰难啊。 田橙也好奇,它这是做了什么,怎么就这么不招鸟待见呢。 宋秀致跟着妇女们出去了,家里只有田橙一个人,田喵猫见问,就索性口吐人言说了:“橙子,这事真不能怪我,那天你们走了……” 初二那天田家人去了县城,给喵猫留下一碗猫食放在窗台上,结果半上午的时候,就来了一只半大的乌鸫,站在碗边上吃它的猫食。 猫本来就是鸟的天敌,平时没事的时候都要抓只鸟儿来玩玩的,就算田喵猫是个省事的,平时不去招鸟抓耗子,那也不代表它就能把自己的食物让给鸟儿啊。 第五十章猫鸟大战 于是田喵猫就对那只乌鸫伸了爪子,毕竟它不是一般的猫嘛,动手的时候还留了几分情面,只抓伤了那乌鸫,并没要它的命,乌鸫当时就歪歪斜斜地飞走了,田喵猫保护了自己的食物,还觉得很高兴呢。 没想到的是,抓伤了小的,就来了老的,没过一会儿,那只小乌鸫带着五六只乌鸫飞来,就对田喵猫发起了攻击,它们还讲究战略战术呢,前面两只乌鸫吸引喵猫的注意力,后边三四只乌鸫专门攻击田喵猫的尾巴和屁股。 薅上一把猫毛就飞走,绝不拖泥带水,田喵猫单枪匹猫,哪儿是这些奸诈的家伙的对手,如果不是喻辞听见声音经常出来驱赶,这些乌鸫害怕人类,怕是田喵猫现在都成了秃尾巴猫了。 田喵猫说得可怜,田橙听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起来,这事还真不能怪田喵猫,动物护食是天性,就是人类,有人把你正在吃的饭碗抢走,你不也得急眼不是? “行了,你也别难过了,我来想办法治治它们,不过,你暂时就不要去窗台上了,看那玻璃给糊得,太恶心了。” 说到窗户,田橙又是一阵腻歪,回头看看玻璃上的鸟粪,心想非得治治这帮子流氓鸟儿了。 “野子不是有弹弓嘛,用弹弓打它们!”田喵猫说,有人给它撑腰,它就一副小猫得志的表情,田橙却不太乐意:“算了,鸟儿再怎么讨厌,也是一条命,只要它们不要骚扰咱就行了,没必要要人家的命。” 等田野回家来,看着窗户上的几摊鸟粪,立刻就出离愤怒了,抓起弹弓就把田喵猫拎到窗台上,给它摆了个张牙舞爪的造型:“田喵猫你别怕,就站这儿,这次它们敢来,我让它们尝尝人民的铁弹子!” 田喵猫感动得那是热泪盈眶,昂首挺胸地站在窗台上,心里面直接就把田野给提拨成一号宠物了,最重要的宠物,谁都不能跟田野比的。 田野抓着弹弓就出去,悄眯眯地躲在小仓房旁边,他得弄好角度,既要鸟儿看不到,还要能打到鸟儿,还要注意不能把玻璃打破了。 一人一猫眼巴巴地等了一下午,也不知那些鸟儿占了便宜就走,还是肚子里没食儿,没制造出来新的“弹药”,总之田野冻得哆哆嗦嗦,田喵猫摆造型摆得腰酸腿困,那些乌鸫愣是一个都没来。 等宋秀致回家来,也给气笑了。 这是怎么说的,大过年的窗玻璃上一大摊鸟粪,关键天气太冷还擦不掉,用小铲子刮了刮,效果也不好,只把大块的刮掉了,那些脏兮兮的印迹都还在。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们来找田野,这事儿就成了笑话,传得到处都是,好些个村民特意来看,一个个都笑得不行。 按说村里养猫的也不少,因为老鼠多嘛,那玩意儿糟蹋粮食,还咬坏衣服家具,耗子药治不了不说,还容易被家禽和家畜误服,只有猫才能治得了它们。 而且吧,这个年代养猫也是很经济实惠的,不像后世要准备一大堆猫粮猫玩具猫爬架和各种营养品,在农村里面,猫这东西也不用喂它,在炕头上给它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它自己会找吃的。 别家的猫成天在外头抓鸟抓耗子惹事生非,都没什么事,田家这只猫平时连耗子都不会抓,也不见它出门,怎么就惹了这帮鸟祖宗? 田玉堂听说了也跑来看,又气又笑,埋怨田橙:“我说拿汽枪过来,一枪一个崩了它们,你就不听,看看这大过年的,窗户上糊几摊鸟屎,算个什么事啊。” 喻兰川这几天也一直关注着这事呢,听田玉堂埋怨田橙,他自然是站在田橙这边的:“行了堂子,这种鸟其实有它的优点,它的叫声特别好听,能学好多种鸟儿的叫声。京都那边很多老人养着这种鸟儿,每天早上提着鸟笼子去公园里遛一圈。你先别杀它们,我来想个办法,活捉了它们。” 田玉堂是最听喻兰川话的,喻兰川说要活捉,那他就帮着活捉,边上的田野和田喵猫也没什么意见,田野想着捉回鸟儿能玩,田喵猫则是想象着,等它们被活捉了,看猫爷我怎么收拾它们。 第二天喻兰川就拿了一只网子过来,网子是用细细的半透明的尼龙丝编成的,只有小小的一团,打开以后面积却也不小了,他和田野两人张罗着,准备把网挂在窗户前面,那帮乌鸫不来窗户前面就算了,来了肯定要被捉住。 这时候田家的猫被鸟欺负得不敢出门的事,已经传遍了全村,村里大人小孩子来看热闹的络绎不绝,都是闻名而来,要看看那只倒霉的猫和不要脸的鸟们,一时间,安置点大院儿简直成了集市。 宋秀致烧了一大锅水,光是给客人倒水就忙不过来,家里原来准备能吃到过完年的糖果和瓜子,不出两天被孩子们吃得一干二净,从娘家拿来的六盒点心,除了给支书送了两盒,其它的都被拿出来待客了。 这么闹哄哄的过了两天,那些乌鸫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看着人多不敢过来,愣是连着两天没来,喵猫在窗台上凸造型累得腰酸腿疼,还时不时有小孩子嘲笑它,说它做为一只猫,连只鸟儿都搞不过,真是怂死了笨死了。 喵猫都快得抑郁症了,心说它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心里越发对那帮子流氓鸟恨得不行,觉得都没脸见人了。 不管鸟儿和猫儿怎么样,这两天倒是让田家大房跟村民们的关系亲热了不少,之前宋秀致被田老太欺压着,平时只知道干活,沉默寡言,在村里也没个特别要好的姐妹。 如今大家来田家一看,人家娘儿几个和和气气,见了人先笑再说话,田野长高了,穿着帅气的小棉袄,看着就是个好孩子,而田橙就更不用说,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跟着她娘招呼上门来的乡亲,那么贵的点心,大部分人见都没见过的,整盘子地端上来招待客人,一点都不带吝惜的。 这田家大房,其实很不错的呀。 第五十一章赢了 这田家大房,其实很不错的呀。 而且还心善,那几只鸟儿都那样儿了,还不忍心打死它们,这么善心的人,肯定就不是那心眼儿坏的。 歪打正着的,田家大房在村里的声誉,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过了几天,这股子热闹劲儿下去了,喻兰川和田野支在窗前的网,终于起到了作用。 那帮子乌鸫看着院子里没那么多人了,而那只可恶的橘猫居然还老神在在地在窗口晒太阳,面前放着一只小木碗,木碗里堆得满满的食物。 冬天的食物是很难找的,乌鸫是杂食动物,不挑食,几乎什么都能吃一点儿,饶是如此,也都饿得够呛,冬天没有虫子,只能吃些草籽之类的东西果腹。 鸟们看着那只猫就更可恶了,一只细毛畜牲,怎么它就能吃那么多的好东西,上次还因为一点点食物欺负了自家族群里的小乌鸫。 扁毛畜牲们看不惯细毛畜牲,没别的,就是干! 一帮子流氓鸟趁着院子里没人,就又冲上去了,肚子里攒了好久的“弹药”整装待发,就等着糊那猫一脸了。 可这次和以前都不同,冲到半路,一头就钻到捕鸟网里去了,肚子里憋的“弹药”都没用在猫身上,反倒撒了同伴一身。 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三只乌鸫,靠后些的见势不妙,在空中一个急转弯,逃了。 躲在灶房里的田野一下子就蹿出去了,田喵猫昂首挺胸的,感觉终于出了一口闷气。 把网子取下来,上面还带着三只眼神凶狠的鸟儿,田野把它们都拿回家里,慢慢解开取出来,没有现成的鸟笼子,只得先扣在脸盆里,田喵猫就在那盆的周围转来转去,它实在对这几只鸟儿恨得狠了。 让喵爷颜面扫地的家伙们,你们特么的也有今天! 田橙怕田喵猫伺机报复,提前就跟它说了,要优待俘虏,不能轻易跟鸟儿动爪子。 不过,不能动爪子,吓唬吓唬它们总行吧。 田喵猫就绕着盆转圈儿,时不时地在盆上拍两爪子,充满威吓地喊几嗓子。 几只鸟儿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气性大,就不停地撞盆,搪瓷盆被撞得咚咚直响,喻兰川来看了,怕万一鸟儿死了田橙心里难受,跟田橙说:“橙子,这种鸟儿气性大,估计活不到明天,自己就撞死了,你到时候可别难受。” 田橙很想近距离看看这几只乌鸫,只是不能揭开盆子,一揭开盆子,这鬼精的鸟儿肯定就飞了,就算现在在屋子里,它们满屋子扑腾起来,再想抓到它们也很难。 万一再在屋里撒点鸟粪什么的,就更郁闷了。 再说了,喵猫还在旁边不安好心地猫视眈眈,说不定刚一放出来,就死在这蠢猫的利爪下了。 想来想去,还是田野把盆子稍稍揭开一条缝儿,伸手进去,抓了一只出来。 那乌鸫被他抓在手心里,拼命地扑腾挣扎,黄黄的喙,眼圈儿也是黄的,羽毛光滑,眼神灵活,看着就很可爱。 田野看着很喜欢,想要一个笼子把它们养起来,喻兰川答应给他弄个笼子,却说这种鸟儿气性大,成年鸟养不活,关在笼子里生生的就给气死了,会撞笼自杀,必须得等到春天,去鸟窝里掏幼鸟才能养得活。 最终商议的结果,就是把这几只鸟儿放了,等春天的时候,掏一对幼鸟来养。 田野把它们一只只地从盆子里抓出来,再拿到屋子外面,撒手放开,鸟儿们这次没有回来寻仇,一得自由立刻就飞走了。 大家都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大院里也确实安静了几天,田喵猫成天蹲在窗台上,都觉得生活中似乎缺少了什么似的,田橙想要把那网子撤掉,喻兰川却不让,说再放几天也好。 这会儿已经出了正月十五,知青们和下放户们都陆续回来,见田家窗户前支了网,听了故事都是啧啧称奇,怕出来惊了鸟儿,一个个都暗搓搓地躲在屋里看着,成天看着这猫鸟大战,热闹得不行,连上工都没心思了。 事实证明,喻兰川的做法是对的,几天之后,那帮子流氓鸟又来了,而且不长记性地再次栽到了网上。 大院里一帮人都围拢来看热闹,田野惦记着小鸟儿呢,没有老鸟儿就没有小鸟,自然不会跟它们过不去,小心翼翼一个个地摘下来,捧在手心里放飞了。 如此几次之后,这帮子乌鸫终于彻底老实了,经常过来蹲在院里的一棵树上叫个不停,却忌惮着那无形的网,不敢再到窗前了。 喵猫自然是最得意的,经常蹲在窗台上,颇为高冷地同它们对视,有时候鸟儿们叫得凶了,叽叽喳喳地像在骂猫,它也凶悍地回几句猫叫。 过了二月二,就正式出了年,外面的土地化了冻,踩着软绵绵的,柳树最先顶出了芽苞,地里的活儿也多起来了,各个队里的社员们每天都出整工,忙着翻地、上肥、往地里撒种子。 田橙早在春节期间,就把木头花盆里的菜都吃光了,又在里面种上了从宋荫卿那里要来的中药种子,在她小心的伺弄下,这几天有几棵小苗陆陆续续地长了出来,绿油油地长势喜人。 这可是宝贝东西,她特意提点了喵猫,让它千万不要乱刨这些小苗儿。 喵猫自然是答应了,心里很不忿,不就是几株破药草么,等我有能力了,这种原始的药草随随便便能给你拿一箩筐出来。 它捋了捋胡子,真是在这原始的农村呆久了,说话都不由自主地带着土味儿,什么时候它的计量单位都成了箩筐。 春天开学,田野就准备去上学了。 原来的计划是让田野跟着一年级,直接读一年级下半学期,自从上次见过舒文文,发现很厉害的小姐姐比他大一岁,却已经上了三年级,田野就不肯按部就班地上学了,要求直接去上三年级,他要和小姐姐一个年级。 事实上,由于田橙一直都教他识字和简单的算数,田野现在的水平,上个二年级绰绰有余,上三年级就有点勉强了。 第五十二章学习资料 最终好说歹说,娘俩儿做了许多工作,才跟田野说好,今年先去上二年级的下半学期,根据他的学习情况,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再决定能不能跳过三年级,直接上四年级。 田野信心满满:“行啊,娘,姐姐,你们等着瞧吧,我肯定行!”怎么着也不能比小姐姐差啊,打架不如人家,学习总得跟得上吧。 一年之计在于春,学生们忙着学习,社员和知青们就忙着地里的工作。 民以食为天,田金贵特别重视农业生产,在这块儿上抓得特别的严,凡事关种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田金贵有能力,有担当,有手腕,也有旧时老农民那种狡黠,要不人家都叫他鬼精呢。 有时候上面下来些不切实际的政策,他就阳奉阴违,当面糊弄过去,过后还是照样,村子里的地该咋种就咋种。 还别说,就是这种老农的直觉,让上田村这些年来,几乎没有饿过肚子,就算是饥荒年代,各个村都减产饿肚子的时候,上田村也没什么大事。 田金贵组织着,各家抽了一个劳力,在山后边的河滩地里,悄悄地种了一大片的玉米田。 在别的村都挨饿,躺在炕上减少活动量,村民见面都撩起裤脚互相按按腿,看有没有浮肿的时候,有这些玉米顶着,上田村的村民们却都还有力气下地干活,去河里挑水浇地。 田金贵也饿瘦了,可他还是那副样子,后腰上别着根拇指粗的棍子,成天就在各个田间地头上巡视,公社下来的技术员指导着农民种地,要求深翻土地,被他一棍子打了出去。 “屁哩,地翻得那么深,连生土都翻出来了,庄稼能长好?”当着众人的面,田金贵这么说着,私底下又亲自给技术员送去一袋子玉米面,让他帮着瞒着点,反正等苗长出来,谁能看得出来以前土地有没有深翻。 软硬兼施之下,技术员也拿这倔巴人没办法,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了。 到时候真的查起来,技术员也有话说,大家都看到了,他是认真执行了的,只不过被田金贵用棍子打出来了嘛。 那一年,全公社所有深翻土地的大队,收成都不好,只有上田村收成和往年差不多。 一次次的经验教训证明,在种地这件事上,田金贵拥有着绝对的权威。 近些年来,下田村也学精乖了,上田村怎么做,他们就跟着做,准没错儿。 田橙要做的,就是说动这倔巴老头儿,让他同意她的计划,在村里开辟荒地,种一部分中药材,而且春天来了,正是蝎子繁殖的季节,她还打算养殖蝎子,拿到县药材站卖钱。 宋秀致的意思,让田橙就不要折腾这些了,她不是一直想去上学,赶紧去上学就行了,家里有她上工就行了。 可田橙不听她的,当初说要上学,那是为了跟田家老房分家,如今既然顺利地分了家,这学,她不上也罢。 不上学不意味着不学习,今年秋天就要恢复高考,田橙心里早有准备,跟队里请了假,就去县里找小舅,打算从他那儿搞点复习资料。 田橙的小舅宋书臻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真正肚子里有货的那种,田橙在宋家住了几年,功课都是由宋书臻辅导的,各个方面受他的影响很深。 别的不说,她唱的那些外国歌曲和民谣,几乎都是跟着宋书臻学会的。 宋书臻有一只老式的留声机,放黑胶片的那种,下了班他也不跟同龄人出去玩,就在房间里放开音乐,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看,田橙也跟着他一起,捧着一本童话书或者医书,嘴里哼着歌儿读书。 后来留声机被砸了,他的那些文学作品也被一把火烧了,宋书臻本人,也从高级工程师变成了普通工人。 说不难受是假的,宋书臻消沉了一段时间,他本性是个心胸豁达的,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文学作品被换成了英文版的资本论,外国歌曲也换成了民谣,捧着一只破收音机,他照样摇头晃脑听得高兴,在普通工人的岗位上,他照样搞技术搞革新,厂子里的工人们照样服他。 不服不行呀,产品质量和产量在那儿说话呢,机器有了毛病,谁来也不好使,宋书臻来了,这儿拧一拧,那儿动一动,机器就又转起来了。 有这帮根正苗红,膀大腰圆,能动手就绝不哔哔的工人们护着,宋书臻只是被砸了点东西,人身安全却是无虞的。 去年开始,宋书臻回到了工程师岗位上,变得更忙了,他是附近几个县里机械技术方面的大拿,除了机械厂的事,县里其它几个厂子的机器一有毛病,也都来找他,是以他成天忙得团团转,连听音乐的时间都快没了。 田橙来找宋书臻的时候,他去帮化肥厂帮着人家调试新机器,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回来,听说外甥女儿要高中的教材和复习资料,宋书臻很是高兴:“行呀,看来我家小橙子的功课没拉下。” 宋书臻的妻子赵秀娥是厂子里的一个普通女工,父亲也是老工人,赵秀娥模样普通,家境普通,各方面都很普通,就是一项,性格特别的开朗,坚韧又乐观,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宋书臻最喜欢的,就是赵秀娥这个开朗的性子,看见田橙跟着宋书臻进来,赵秀娥就笑着招呼她吃饭:“橙子来了,还没吃呢吧,赶紧的,洗手吃饭,今天做了面条,正好多做了点。” 赵秀娥就是这样,亲戚来了,她也没有那种过份的惊喜和热情,但也从来不会冷落人家,给人的感觉就特别的亲切和熟悉,就像一直是一家人一样。 吃完饭,赵秀娥推着田橙出了厨房,不许她帮着洗碗:“行了啊橙子,你要是天天来,我肯定不和你抢,快去,该干啥干啥去。” “橙子,过来看看,你要哪些资料。”宋书臻站在房间门口喊田橙,他的房间里有半面墙都是书,以前没地方放,一部分是放在老岳父家里,去年冬天才拿回来的,另一部分就是学习资料和有关机器方面的书了。 第五十三章风邪入体 宋书臻的岳父赵有理是个根正苗红的老工人,苦孩子出身,家里也穷得厉害,老两口加起来,认识的字不到两位数,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也就认识男女厕所上的那两个字,上厕所的时候不会走错就行了。 而赵有理本人呢,大字不识一个,却特别的稀罕重视有文化的人,把姑爷当神一样供着,至于姑爷送来的书,更是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真是当宝贝一样藏起来的。 田橙选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还有一套高中课本,看着舅舅的藏书里面还有几本感兴趣的,就抽出来看了看。 这些藏书都是精品,田橙拿出来看的是一本淮南子,线装本的,宋书臻见她喜欢,索性把一套书全抽出来递给她:“喜欢就拿着吧。” 田橙就推开了:“不用,小舅,我就是看一看,农村老鼠和虫子多,放我那儿就毁了。” 其实宋秀致藏书很细心的,家里的半箱子医书一直都保护得很好,田橙只是不想拿小舅的书,这是小舅的宝贝,她想看的话,可以过来看,没必要夺人所好。 “小舅,我想要几本有关中药种植和蝎子养殖的书,小舅你帮我留意着点儿。”田橙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方面的书,不过如果真有的话,在没有网络售书的年代,也就宋书臻能弄得到了。 宋书臻是厂子里的工程师,经常去外地开会,而且他的大学同学遍布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都有,说不定还真能给找得出来。 “行,我这就写信帮你问问,我同学有留校的,让他看看图书馆和新华书店里有没有这方面的书。”宋书臻答应得很爽快,也不问田橙要这个有啥用,外甥女儿既然要,肯定是有用呗。 没一会儿,宋家的小儿子宋唯也回来了,这臭小子学校离姥爷家近,姥爷姥姥都惯着他,放了学先去姥爷家吃饭,然后才回家,见了田橙自然是高兴得不行,围着田橙姐长姐短地叫。 田橙给他带了点糖果之类的零食,宋唯书包一放,两人骑了宋书臻的自行车,就去宋荫卿家了。 宋家也是刚刚吃完晚饭,家里来了客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酒糟鼻,宋荫卿正给人家诊脉,旁边放着一张白纸,跟前家属站着,正给解释这病的情况。 两孩子进门,也不多说话,乖乖巧巧地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一早起来就不会说话了,让他去医院看看他还不舍得误工,非得下了班才来,这一整天了,别人和他说话他就会比划,可真把人给急死了。” 病人家属是个大嗓门的,整个客厅里就回荡着她的声音,病人冲她摆摆手,指了指宋老爷子,意思你别影响人家看病。 宋老爷子诊完脉又看舌苔,看完了就冲田橙招手,示意她来诊脉。 田橙早就跃跃欲试,赶紧坐到旁边来,伸出三根手指搭在病人腕脉上。 病人家属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都不会说话了,她还在这儿好奇着别人家孩子:“哎,这么小的小姑娘也会看病?看着白白嫩嫩长得挺漂亮,你是宋大夫的徒弟啊?” 田橙凝神诊脉,顾不上理她,八岁的小宋唯在旁边替姐姐解答:“不是的,她是我姐姐。” “咦,那你是谁啊?”这妇女还来了劲,蹲下问宋唯。 “我是宋唯,这是我爷爷。” “哦,你是宋大夫的孙子吧,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宋大夫的孙子孙女真厉害,这么小就会看病了……”妇女正说着,就被男人拽了一下袖子。 原来这边宋荫卿问诊,男人有嘴说不出来,写字又太慢,只能求助于老婆了。 他老婆如梦初醒,哦,自己这是陪着男人看病来的,这妇女同志也是心太大了。 “昨天晚上喝酒了吧?” “喝了喝了,没少喝呢,半斤白酒,我让他少喝点他不听,大夫,他这病,以后不能再喝酒了吧?”妇女说着,满脸的期盼,就盼着大夫说男人以后再不能喝酒了。 “不光是喝酒的事,”宋荫卿实事求是地说,又问:“喝完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情况,在哪儿睡的觉,不是在平常睡觉的地儿睡的觉吧?” 病人说不出话来,只会连连点头,妇女一脸的惊诧,嗓门越发的大:“哎哟可不是嘛,宋大夫您真是神算,他喝了酒给我吐床上了,我收拾完了嫌他难闻,就打发他睡客厅了。” 宋荫卿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回去看看,昨晚你家客厅窗户没关严吧?” “哎呀您连这个都知道,哪儿是没关严,我嫌家里味道难闻,就把窗户打开了。” 宋荫卿点点头,又问了病人几句话,大概就是感觉哪里不舒服,嗓子疼不疼,平时不喝酒的时候,有没有肚子胀呕吐之类的,这些身体上的毛病只有病人自己知道,病人连比划带写的,好歹把这些问题答完了。 回过头来,宋荫卿就问田橙:“脉象怎么样?” 田橙有点犹豫,她还没见过这种脉象,不太有把握,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姥爷,这脉象……右关浮滑,其它部位都正常。” 老爷子笑了笑:“你继续说。” 田橙觉得自己这是说对了,就继续说了:“右关属脾络胃,挟舌本,应该是酒后睡在当风的地方,风邪入体导致的。” 病人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家属倒是能说话,大着嗓门就喊:“对对,死老头子嫌身上热,非要躺在窗根儿底下,这小姑娘真聪明,果真是……” 她想换个高级点儿的词儿,一时却想不出来:“爷爷英雄,孙子也是好汉!” 宋荫卿也很高兴,自家外孙女才十几岁,无论脉象还是辩症,都算很不错了,甚至比中医院一些几十岁的医生都要强,不得不说,天赋很重要啊。 “那用什么方子呢?” 田橙明白,姥爷这是在考较她。 论起开方子,她就有点没把握,这方面她其实不太擅长,诊断学得好,治疗还欠缺些:“至宝丹行不行?” 第五十四章明白心意 宋荫卿满意地点头:“行了,还不错。” 田橙赶紧拿起旁边的纸笔,等着老爷子开方。 果然,老爷子开的方子就是以至宝丹为主体,加了荆沥和一味祛痰的药物:“按方抓药,先喝三付,能说话就不用再来了,喝了还不行的话,再来找我。” 田橙抄了方子递给病人,叮嘱了煎药服药的注意事项,不能用铁锅煎药,煎药之前先用水泡半个小时啦,水要漫过药材啦之类的,还有需要忌嘴的东西也得注意着不能乱吃。 两人拿了药方,妇女千恩万谢的:“宋大夫真是大气,去别处看病,都不给药方的,就怕我们学会了,只有宋大夫这儿给药方。” 宋荫卿就摆摆手:“这不算什么事。中医讲究辩症施药,药方其实不重要,同样的病,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用的药都是不一样的,同一个人,生了同样的病,光是症状相同,生病的时间和病因不一样,用的药也不一样,药方子这种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 妇女听不懂这些,带着病人走了,田橙却是知道,姥爷这是在教导自己呢。 她甜甜地笑:“姥爷我记得了。” 太晚了,田橙没有连夜回家,就在宋家住了一宿,住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周围是熟悉的环境,可她总是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 爬起来拿出学习资料来看,一页一页地翻着,上面的字都认识,可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田橙就纳了闷了,自己这认床的毛病好久都不犯了,怎么今天就犯了呢? 放下书本发了一阵呆,不知不觉地,田橙就轻声地唱起来了:“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之春,北国之春已来临……” 唱到这儿,田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睡不着觉是什么原因了——口琴声! 她已经习惯了有喻兰川的口琴声伴着入睡,来了县城,没有口琴声,竟然睡不着了,脑子里全是那或悠扬或欢快的琴声,还有喻兰川那双深邃的,似乎饱含着情意的眼睛。 忽然之间,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病了一样,心跳得厉害,满脑子都是喻兰川的样子,他吹口琴,钉木头花盆,支起捕鸟的网,在院子里的压水井上压了水,单手提进来倒在缸里,拿出一包青菜种子递过来,嘴角含着笑。 前世今生,田橙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她无力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滚烫的脸,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 一个人折腾了半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起来照镜子,田橙悲催地发现,自己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眼睛周围一圈青。 宋荫卿见她这模样吓了一跳,立刻就要给她诊脉,田橙却一反常态,把手藏在背后,坚决不给他诊。 开玩笑,老爷子医术高明,万一能诊出她的病因,知道她是因为满脑子喻兰川而睡不着觉,还不得笑话她啊。 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它会让人变得聪明,就像后世人说的那样,恋爱中的女人,每一个都是福尔摩斯再世,丈夫或男友稍微有一点点不对,她们都能从中嗅出味道。 也有时候,它会让人变得愚蠢,就像田橙现在这样,她自己也懂医术,明知道宋荫卿再怎么医术高明,也不可能诊得出她的心事,可偏偏自己就是心虚,手背在背后,坚决不肯让自家姥爷诊脉。 “姥爷我就是认床了没睡好,不用给我诊脉,我自己已经诊过了。” 宋荫卿很奇怪:“你这孩子真是的,姥爷没说你有病,就是看你精神不好诊个脉,当是平安脉好了。” 田橙连连摆手:“姥爷我真没事,就是好几年不回来住了,一时有点不习惯,反正现在分家了没人管,以后常来就好了。” 宋荫卿也没强迫她:“算了,我上班去了,吃早点的时候,让你姥姥煮几个鸡蛋给你补一补,中午炖肉吃。” “姥爷不用了,我吃完早点就回去了,春耕呢,队里不好请假。”田橙说着话,就觉得脸上烧得慌,确实队里春耕很忙,不过,她好像不仅是因为这个才急着要回去。 究竟因为什么呢,田橙也不敢多想。 田橙回到大田村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就这还是路上遇到一辆驴车,人家顺路拉了她一段,不然的话,怕是得等到十二点多。 回到大院里,心怦怦地跳,先下意识地看看喻家的门,门上挂着锁头,看样子喻家爷俩都下地了,这才心里安定下来,回了自己家。 家里没人,田喵猫照例在窗台上晒太阳,自从那帮流氓鸟被治服之后,它有事没事就要来窗台上坐一会儿,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田橙把书都放下,翻出田野的口琴,擦了擦,试着吹起来。 那些陪伴了她几个月的歌曲,北国之春,哎哟妈妈,鸽子,红河谷,悠美的旋律在脑海中流淌,口琴却只发出嗡嗡呜呜嘤嘤的声音,完全不成旋律。 田橙沮丧地放下口琴,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喜欢别人就喜欢别人呗,跟口琴较个什么劲儿? “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监测到你心率加快了?” 田橙愣了一下,瞪了喵猫一眼,她倒忘了这蠢猫还是个医疗系统来着,没好气地说:“你的系统出问题了,我才没有心率加快!” 喵猫就不服气了,再次测试一遍。 好像还真没什么问题? 难道刚才它的系统真的出问题了? 田橙刚进门时确实有点心率加快,不过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把田野的口琴放回去,她洗了洗手,就开始做饭了。 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花盆里的种的菜过年被紧着吃完,在里面种上了中药,田橙挖出半碗玉米面和荞面掺在一起,削了一个土豆擦成丝,和面糊糊搅在一起,切了点葱花放进去,把火生起来,开始摊菜饼。 春耕比较忙,吃的是三顿饭,中午时分,陆陆续续的就能听到院子里进人了,田家的窗户正对着大门,从窗户上看出去,能看得见进进出出的人。 第五十五章北国之春 田橙把饭摆在炕桌上,自己坐在小凳子上面,侧着头装做无意地看着外面。 其实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窗前看的,而且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她就是这样做的,可这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忽然就不敢站在窗前了。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不敢明着去看他,也不想给他看到自己在看他。 村小学就在村头的破庙里,离安置点大院很近,田野放学的时间和下工的时间接近,他比宋秀致先回家,进门看见金黄中带着翠绿葱花的饼子,就伸手来抓。 田橙轻轻地给了他一巴掌:“洗手去!” 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已经站了人,殷建设舀一瓢水倒进井筒子里,喻兰川开始抓着井杠压水。 开始时他的动作很快很连贯,井筒子里呼哧呼哧地响着,慢慢地渗出水来,清水顺着开在半腰中的管子流了出来,底下放着盆和桶,接上水的人就提走了。 田野洗了手过来吃饭,看见姐姐不吃饭看着外面,也伸着脖子看:“姐你看啥呢?” 田橙脸一红,戳他一指头:“行了,你赶紧吃,我等等咱娘。” 田野也不吃了:“我也等着。” 恰好宋秀致从大门上进来,田橙赶紧推田野:“吃吧,娘回来了。” 她就怕田野发现,她是在看喻兰川。 喻兰川提起水桶,先给井筒子里面添了水,以防一会儿水干了还得重压,接着就提着水桶,跟在宋秀致后面进了田家,把一桶水倒进水缸里。 宋秀致感激地笑笑:“川子,来坐下吃口饭吧,以后可别这样儿了,野子也能提水,我自己也能提。” 喻兰川笑了笑,提着空桶出去,又给自己压了一桶水,才提着回了那边喻家。 宋致秀神情复杂,其实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喻兰川对田橙很好,是很上心的那种喜欢。 喜欢田橙他也不说出来,就是默默地帮忙,关注着田橙,有时候,有的事情田橙自己都没注意到,喻兰川就先帮她办到了。 这年轻人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是…… 宋秀致叹了口气,橙子是个傻的,怕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吧,傻丫头每次看见喻兰川,眼睛就亮得不行。 田野吃完饭,擦擦嘴洗了手,就去拿口琴,这小家伙特别珍惜这支口琴,吃饭之前总是忘了洗手,拿口琴之前是一定要洗手的,就怕弄脏了这亮闪闪的小精灵。 小精灵现在在田野的手里,也能吹出一些简单的调子,不仅田野,大院里的知青们,现在几乎人手一支口琴。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过完年的时候吧,殷建设过完年回来时,带了一支口琴,总是缠着喻兰川教他吹曲子,上工的时候也带着,中间休息的时候就拿出来呜呜哇哇的吹。 殷建设这家伙吹口琴,发出的声音真的是呜呜哇哇的,不成音调就不说了,还难听得要命,连田野的水平都不如,喻兰川倒是很耐心,指点他的时候很认真,可惜这种东西好像也是要天赋的,殷建设就没这方面的天赋。 接下来知青们就陆陆续续地,都买了口琴,晚上下了工,大院儿里就一阵阵的口琴的声音。 这不田野吹着口琴,吹的是一曲刚学会的《学习**好榜样》,神情专注,虽然个别音节不准,但比起殷建设的杂音来,那真是好得不行了。 知青们也吃完了饭,呜呜嗡嗡的口琴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简直难听得要命。 在这片嘈杂的声音里,忽然就有一支曲子响了起来,是北国之春那悠长的调子。 田橙真的好像看见了碧蓝的天空,微风拂着脸庞,白桦树亭亭玉立,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摆。 田喵猫停止吃东西,抬头看向窗外树上的鸟儿们,黄喙黄眼圈的鸟儿们歪着脑袋,偶尔鸣叫几声,阳光明媚照进屋里,在地上映出窗格子和猫的影子,灶火温暖,饭菜的香气弥漫。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喻兰川的琴声悠扬婉转,中间夹杂着鸟儿们的叫声,听着甚是和谐,就好像它们的叫声也是这曲子的一部分一样,浑然天成。 曲子连续循环了两遍,停下来的时候,恰好上工的号子响起来了。 如梦初醒的人们都往外走,田橙站在窗前,有意无意地看着外面,喻兰川跟着几个知青一起往外走,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也是有意无意地向田家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交汇,田橙立刻就垂下了眼帘,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呢。 喻兰川低头笑了笑,笑容豁朗而自信,大步跟上前面的知青。 下午上工的时候,田橙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心里想的都是喻兰川回头时的那个笑容。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田玉堂说喻兰川以前和她谈过恋爱,是不是真的? 以前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能记得前面的一部分,后来的却都忘了,如果真的谈过恋爱,她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这段丢了的感情找回来? 田橙心里忽然就很难受,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以前的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让她上辈子坚决不肯再和喻兰川有任何的接触? 这辈子刚开始的时候,田橙见到喻兰川,也有一种本能的害怕和担忧,似乎靠近他的话,就会伤害到自己一样。 只是她毕竟重生而来,知道上辈子喻兰川并没有伤害到自己,才慢慢地开始同他有了接触,但也只是很客气很疏离的接触,似乎下意识地疏远着他。 真正伤害到她自己的人,已经被她封印在记忆深处,上辈子直到死都没有再回想过。 到了这辈子她才慢慢地回想起来,不会再给那些人伤害她的机会。 日子就这么在田橙的犹豫和喻兰川的口琴声中度过,转眼,春耕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春耕主要就是播种和施肥,刚从酷寒的冬天里出来,为了干活利索,大部分人都穿得单薄,干活儿的时候嘴也不闲着,男人们就跟妇女们开着或荤或素的玩笑,时不时地被骂一句,就引起一阵哄笑。 第五十六章你贪了儿媳妇的东西 知青们毕竟是半路出家,干农活儿比起社员们还是差点儿,田金贵在这方面不是很严格,不至于驱赶着体弱的人干重活,他很会使唤人,总能看到人的优点,体力的不好的就给安排个技术活儿。 田里边忙忙碌碌如火如荼,妇女和弱劳力施肥和播种,忽然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不少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声音来处张望,田金贵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了,有什么事下工了不好说,非得在上工的时候闹腾起来,耽误了农活怎么办? 田金贵大步走过去,想看看这是谁,浪费大家春耕的时间,没等他过去呢,那两个吵架的妇女已经互相拉扯着,向这边过来了。 田橙抬头看见这两个人,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笑了。 正想着你们呢,你们就来了。 地头的空地上,堆着粪堆和几袋种子,扶犁的,播种的社员们都直起腰,看着拉拉扯扯的田老太和吴小霞。 吴小霞眼睛好使,老远地看见田橙,就高声地嚷嚷起来:“橙子,橙子,我可真没有贪你的东西,你看我把你奶奶叫来了,咱们当面对质!” 田老太跟吴小霞拉扯着,也是在大声咒骂:“放屁,放屁,放你娘的臭屁,我家里东西都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得到我贪她一个小辈的东西?” 是啊,社员们都是莫名其妙,很多人转头去看田橙,难不成田老太手里还有宋秀致的嫁妆,那田橙这也有点不太地道,不说一次跟老太婆要回来,偏要慢刀子划拉人。 田橙直起腰,放下手里活儿,脸上带着一丝笑,眼里却很淡漠地,看着狼狈不堪却还硬撑着的田老太,这段时间她又想起了一些事,就是这个她叫做奶奶的亲人,上辈子害死了弟弟,害得母亲郁郁而终,让她心理受了严重的创伤,下半辈子心里再没接受任何人。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努力地回想过去和上辈子的事,那些尘封的记忆被翻出来,再次血淋淋地暴露在她的面前,痛不可挡。 上辈子,她年纪大些之后,曾经试着去找过心理医生,也自己研究过心理学,试着研究自己的心理问题,然而很难,一方面心结难解,另一方面,那时的她似乎对专业之外的事也没有太大兴趣。 是啊,母亲和弟弟都没了,这世上只留下她自己,也没个爱人和后代,孤家寡人一个,除了病人和学生需要她,她活着并没有其它的意义。 至于报仇么,玉石俱粉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像她这样的人,对社会还有贡献,为(她)他们陪葬,不值得。 是的,她惜命,蝼蚁尚且偷生,是个人就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即便像她这样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也一样。 所以上辈子,她把惨痛的记忆和仇恨深埋在心底,苟且偷生。 今生田橙有了牵挂,亲人还在,也有了心里喜欢的人,那就更惜命了,不管做什么,都以保全自己和亲人为先,恶人是要受到惩罚,可前提是不能伤着自己。 田老太抬起头,正好对上田橙冷淡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慌,脚下一绊,跟拉扯着她的吴小霞一起摔倒在地头的粪堆上。 两人互相推搡拉扯着,谁也站不起来,反倒糊了一身的粪,好在这些粪都是干的,在社员们的哄笑声中,有人过去拉了一把,两人松开了对方,互相咒骂着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粪土。 田老太不愿意在这儿多呆,一边拍土一边就要离开,吴小霞哪里能让她走,一把就拉住了:“老太太你别走,咱们把话说清楚,你贪了你儿媳妇的东西,不能让我落个坏名声。” 田老太都快气死了,我拿我儿媳妇的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一家人,她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轮得到你来管吗? 可上次银镯子的事她还记得呢,如果再出来药材和布料那些东西,怕是又要被人说嘴,不如闷声发财,赶快离开就是了。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两人就又拉扯起来了,吴小霞一边拉着田老太嘴也不闲着,她今天来就是给自己洗清冤屈的:“田橙,你看啊,我可真没昧了你姥爷的药材和羊毛布料,每一次捎来那些东西,我都交给你奶奶了,是她说她会给你妈,我才信了她的话。” 真有这事? 就有人去看宋致秀的反应,宋老大夫的名声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也有家里人生了重病,去医院住院也去找他的,现在就是人情社会,不管是不是在中医科住院,就算在别的科住院,医院里有个熟人毕竟也好说话。 宋致秀没什么表情,这些事情她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田橙那一招竟然这么管用,吴小霞害怕给赔东西,直接撕扯到众人面前来了。 人啊,只要有所顾忌就好。 吴小霞都快气死了,她也是没有办法,田橙说让她把东西交出来,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离得远,田橙总不能经常去逼她吧。 她也不是顾忌面子,在这件事当中,吴小霞没少捞好处,只是不像田老太做得这么绝,捞得这么明显罢了。 吴小霞不想得罪田老太,这就是个泼辣不讲理的死老太婆,得罪了她,田老太以后在亲戚们中间,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呢。 可她也没办法呀,昨天她婆婆身体不舒服,去宋荫卿家里看病,被那老头子公事公办地给请出来了。 宋家那老头子板着面孔说,如果不是急病的话,就到医院去挂号看病,不能搞特殊化,宋家老婆子出来送客关门的时候还嘀咕,说给女儿带个东西都能带没了,还讲究什么亲戚情分,还不如外人呢。 以前因为有吴小霞给带信的关系在,两家一直是当亲戚走动的,吴小霞的婆婆随时去宋家看病都行,宋荫卿不仅给免费看病,有时还给她一些药材和点心什么的,现在倒好,直截了当地赶出来了。 吴小霞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年初二发生的事她也知道,老太太在宋家受了冷遇,回家就把气撒在惹了祸的儿媳妇身上。 第五十七章露馅 这婆婆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家爱惜羽毛,不想落个恶婆婆的名声,是以并不亲自上阵教训儿媳妇,只是把儿子叫过去,一阵哭诉:“娘一个寡妇,拉扯你长大不容易,咱家的名声一向清白,左邻右舍加上附近的几条街,说起来谁不说你娘刚强,这一下子全给你媳妇毁了……” 老太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当儿子的又是气恼又是觉得丢人,怪不得这些天街坊邻居见了他,那笑容里总是有那么点别的意思,还有在他老太太背后指指点点的,原来都是媳妇惹的祸! 这儿子也是个脾气暴躁的,直接冲进房里,也不顾忌孩子还在旁边,就把吴小霞揍了一顿。 吴小霞能怎么样,她也很绝望啊,她昧下的那些药材,都炖在粥和汤里,全家人一起喝了,怎么出了事,就让她一个人顶着,还要挨打。 儿子就更生气了:“你昧人家的东西已经不对了,还做不到人家托付的事,人家说了要交给女儿,你明知道田家婆子是那种人,偏要交给她,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你说,我打你冤不冤!” 最后一句不是问句,而是感叹句。 吴小霞身上被打的地方疼得厉害,淤青还没散去,她也知道,如果她当时把东西交给宋秀致,以宋秀致的性子,就算发现东西少了,也不一定会追究,何况宋秀致还未必能发现得了呢。 这事坏就坏在,田老太实在太贪心了,你说你拿大头,给儿媳妇指缝里漏一点儿也行呀,可她不,听田橙那意思,这几年来宋大夫托她捎回来的东西,宋秀致根本就没见着,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宋嫂子呀,这三四年来,宋大夫带给你的东西,我都亲手交给你婆婆了,是她昧下了你的东西,和我真的无关哪,我也没想到,你家这婆婆,能把宋大夫给你的药材都昧下呀,她也不怕你回娘家,两头一碰面,就要露了馅?” 吴小霞大声嚷嚷,她忽然觉得自己摸到了事情的真相,田老太莫不是从开始就打算着,把这事赖在自己的身上? 幸好自己当初留了后手。 吴小霞说得言之凿凿,原本有些不太相信的人也信了,只是田老太怎么能瞒着田家大房三四年的? 宋秀致依旧不作声,田橙看着田老太,嘴里回答着吴小霞的话:“自从我爹没了,我奶就没让我娘回过娘家,今年分了家,我们第一次回姥爷家,才知道这事。” 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田间地头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响起来了。 “满仓媳妇也太老实了,这又不是旧社会,能被婆婆管着连娘家也不让回!” “可不是嘛,满仓媳妇确实太老实,老田家的也太万恶,哪有这样儿的,拿人嫁妆也就算了,连人家爹娘给女儿的东西也要贪下,我看这老田家的,心眼儿不好使!” “你胡说!”听着这些议论,田老太突然就暴发了:“一共也没带两次东西,就是一块破布和几颗枸杞,哪有你们说的那些!宋荫卿自己还是个穷光蛋,哪有钱给她们带这些东西,别听她们胡说!” 这话不用田橙反驳,吴小霞就顶上了:“老太太,这话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带了那么多次东西,每次回娘家都要带一些,有几次还是我娘和我一起去的你家,当着我娘的面儿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的!” “你娘,你娘和你是一伙儿的!你们合起来污赖我!” 田老太嚷嚷道,反正闹成这样,这门亲戚就算断了。 “老太太,那你说,你家金枝穿的那毛料裤子,裤线笔挺的,那是从哪来的羊毛布料?” “你管我哪来的,我从县城百货商店买的!” 吴小霞手都戳到田老太鼻子上了:“你胡说,我就在县城住着,咱这小地方哪儿来的羊毛布料,那都是人家橙子舅舅从沪市和京市捎回来的,人家自己不舍得穿,给姐姐和外甥穿,你倒好,一股脑儿都穿在你女儿身上!” 大家一想,可不是嘛,田金枝身上穿的衣服,经常有些布料是本地没有的,不像棉布和的确良,这些都容易沾灰沾油,人家那衣服,看着就挺括得不行,腿弯那儿既不打褶子,衣料也不爱沾灰沾油。 “是了,我听金枝说过,她那衣服是啥羊毛料子,可高级着呢,没想到是这么来的!”一个年轻的姑娘说。 田老太没办法,也只得承认了,不过她还是要耍赖:“那布料我就穿了咋的,就当是小辈孝敬老人了!” 妇女们哄笑起来,就有人大声嚷嚷说:“衣服都穿在金枝身上了,还没听说过,当嫂子的要孝敬小姑子呢!” “有啥稀罕的,老大媳妇比金枝岁数大,就该让着金枝,爱护小的。”田老太强辞夺理。 “哎,既然大的要爱护小的,你咋不爱护你媳妇和孙女呢,你这是手电筒啊,光照别人不照自己!” 社员们说的说,笑的笑,把田老婆子说了个无地自容。 话说清楚,吴小霞也不想继续跟田老太掰扯:“橙子,你让我把东西交回到你们手上,我肯定是做不到的,东西都被这老太太给昧下了,我就是再有本事,也没办法让她吐出来,我就是给你们证明,这些东西,确实不是我贪了!” 看看转着眼珠子的田老太,她又说:“我承认,这事是我做的不好,宋大夫让把东西给你娘,我没把东西给到你娘手上,给了你奶奶,可我哪能想到,你奶奶她能连媳妇的东西都昧下!” 其实吴小霞一直都知道田老太昧下东西,只是没想到向来软弱的宋秀致会跟田家老房分家,也没想到这事会败露出来,婆婆和丈夫还因此嫌弃她。 田橙心里面真是痛快,她和她娘都不是特别能跟人撕扯的性子,如今有人替她上阵,不管这人是不是自愿的,总之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第五十八章晚上开会 田橙慢悠悠地开了口:“奶奶,那些布料,您已经做给我姑姑穿了,我们就不计较了,那些药材可是我姥爷给我娘补身体的,就请您拿出来吧,我娘成天没白没黑地上工,挣的工分都交给了家里,从来没吃过一口细粮,身体都拖垮了,您就看在我爹的份上,把那些药材还给我娘,让她补补身体。” “你放屁!”田老太婆被问到脸上,又开始抵赖了:“哪有什么药材,都是她胡说的!” “奶奶,既然您不肯承认,那咱就去公社派出所,让他们给断一断,看看我姑身上穿的那些布料,当真是从县城百货商店买的?还有,咱家仓房房梁上吊着的那些药材,是从哪里来的?” 像田老太这样的,一般就是窝里横,在自家人面前就是天王老子,想欺负哪个就欺负哪个,一听到要见官,立刻就怂了。 她瘫在地上哭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着,不外乎就是大房不孝顺,勾结外人来欺负她之类的话。 “行了!”田金贵终于看不下去了,这半天他也看明白了,这田老婆子,是真的需要修理一下,不然的话,把上田村的风气都带坏了。 “张喜弟同志,既然橙子说了不追究布料的事,只要药材,你就把剩下的药材还给满仓媳妇,以后做事情要过过脑子,新社会了,别总把过去那一套用在媳妇身上!” 说着话,他看了看人群中的妇女主任:“田苗同志,今晚上由你主持,召开全村妇女大会,就这件事情,讲一讲新社会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问题,每家出一个妇女参会,不来的一律扣工分!” “好!”妇女主任田苗高声答应着,对周围的妇女们喊道:“都听见了吧,晚上在村部开会!” 周围的妇女们轰然答应,知道这会是专门给田婆子开的,村里这些年的风气很好,很少像别的村那样动不动就斗人开会的,可像田婆子这样的货,不收拾她也不行,怕她带坏了村里的风气。 田苗又对田老太说:“婶子,晚上开会之前,你就把宋嫂子的东西给人家还回去吧,行不行?” 田老太委委屈屈地答应着,那些药材她还没怎么来得及喝呢,打算留着等田金枝结了婚生了孩子,给田金枝补身体的,没想到被大房要走了! 田橙和宋秀致商量了几句,却是笑了笑:“支书伯,田主任,有村里给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放心了,这样吧,那些药材我们也不要了,给我奶和我爷爷留着补身体吧。” “好呀!”田苗愣了一瞬,随即率先鼓起掌来,高声道:“大家看一看,这才是新时代妇女的典范,我提议,咱村的妇女同志们,都要向宋秀致和田橙同志学习,不畏封建强权,据理力争,却又宽宏大量,孝敬老人,大家为她们鼓掌!” 噼哩啪啦的,在场的不论妇女还是男社员们,都鼓起掌来了。 看看田家这母女俩,人家真的是心胸宽广,田老婆子这么磋磨她们,她们还能把药材留着给老人补身体, 田橙却是笑了笑,田老太在家里横草不捡竖草不动的,啥心不操啥事不管,光知道防着她们母女,悄悄地把药材吊在仓房里防老鼠,她就不知道,药材放得久了不翻动,不拿出来晾晒,是会生虫的。 那几包药材早就生了虫,就让老太太留着吧,再放几年就蛀空了。 晚上的村民妇女大会,是宋秀致去开的,田家老房里,田老太和田金枝都嫌丢人,派了老三媳妇方大丫去开。 田苗也没特意叫田老太来,原本就是要拿田老太做例子,如果她本人来了,顾忌着岁数大了又是乡里乡亲的,说不定还要给个面子,不能指名道姓地说,这下好了,直接大喇叭就指着田老太的名字喊上了,顺带着连田金枝也批评了几句。 方大丫一副委屈的样子,反正批评的又不是她,严格说来,她觉得她自己也算受害者,属于被田老太压迫的人,跟着喊得很起劲,对着宋秀致态度也很好,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羡慕她们分了家,过上了好日子,宋秀致就那么听着,客客气气的,心想你就没想想,你家两个人一年到头不上工,就算分了家,真能过得上好日子吗? 田橙没去开会,今年冬天就要高考,有了复习资料,她就把学习提上了日程。 院子里知青们又在吹口琴,呜哩哇啦的响成一片,喻兰川的琴声响起,就像有魔力似的,这些声音就都停下来了,连那几只乌鸫都安静下来,蹲在树枝上歪着脑袋倾听。 今天吹的是喀秋莎,循环两遍之后,琴声停了下来,知青们也不再吹了,外面一片安静,偶尔能听到早春初生的虫子鸣叫的声音。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每晚八点到八点半,是大家伙儿练琴的时间,最后由喻兰川吹一首曲子做为结束,免得玩得太晚影响别人休息。 按理说,安静下来学习更有效率,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田橙就是静不下心来,看着书,想着的是还有半年就要到来的高考。 前世的她和田金枝一起参加了高考,她落了榜,田金枝考上了本省的医专,田老太高兴得不行,在村里到处宣传,把孙女儿和女儿放在一起比较,叭啦叭啦就说田橙不好。 别人看田老太那样也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妇女主任田苗说了句公道话:“婶子你可省着点儿吧,金枝光高中就上了四年,橙子从十四岁开始上工,到现在连学校的门槛都没摸过,你说这些有意思吗?合着孙女儿不是你们老田家的人?” 这么批评了她一通,田老太才算老实了,田橙后来又努力自学了一年,第二年考上了京大,这下子田老太总算彻底地瘪了嘴。 想起前世的事,田橙嘴角泛起讽刺的笑,那时的她自己可真够蠢的。 前世直到十几年之后,田金枝生了重病,到京都田橙所在的医院去治疗,遇到了田金枝医专时的同学,田橙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第五十九章被顶替的前世 田橙永远都记得,她从田金枝的病房里走出来,田金枝的同学在背后喊了一声:“田橙,你怎么样,没事吧?” 田橙以为是在叫自己,回头去看着那个同学,那人也是在医院看病的,在遥远的京都遇到同学,自然觉得很亲切,坐在田金枝的病床边,一口一个田橙地叫着,问起田金枝的病情,还和她说起当年医专的同学们和老师。 田橙心里一咯噔,多了个心眼儿,等那人出来后,就问她和田金枝什么关系:“同志你好,你是里面那位病人的什么人?” “我和田橙是同学啊,怎么,她的病有什么问题吗,这个你得找家属,我只是她的同学。”这人看着田橙穿着白大褂,以为田橙把她误认为田金枝的家属,解释了一番之后,又问起田金枝的病情。 “大夫同志,田橙的病情怎么样?” 田橙顿时觉得很荒谬,她的姑姑为什么要用她的名字? “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里面那位病人,她的名字叫田金枝。” 这位女同学不好意思地笑了,拍拍脑袋:“哦对了,我倒忘了,田橙后来改名叫田金枝了。我是她医专的同学,上医专的时候,她用的是田橙这个名字,你说田橙也真是的,毕业以后就改了名叫田金枝,田橙这个名字多好听呀,比酸不拉叽的田金枝好听多了,我们很多医专的同学叫顺了口,至今还改不过来,都叫她田橙……” 她看着田橙有些恍神的样子,问道:“哎,大夫同志,你怎么了?” 田橙回过神来,笑了笑:“我的名字也叫田橙,里面那个田金枝是我的姑姑,当年我和她一起参加高考,她考上了,我没有考上,对了,我姑姑从小到大,名字一直是叫田金枝,直到今天听见你和她说话,我才知道,我姑姑在上医专期间,曾经改过名字叫田橙。” 说完这番话,田橙心里也把这事理出个头绪来了,她没有进去找田金枝,直接离开——别人说的话不算数,她得先查实了这件事才行。 这位女同学在医院的走廊上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其中的味儿,一拍大腿:“哎哟,难道还真有冒名顶替上大专这种事儿,而且还是姑姑顶替侄女儿?这倒方便,两个都姓田,连姓也不用改了。” 女同学斜着眼看一眼病房里面的田金枝,撇了撇嘴也没进去,直接就回了自己病区。 田橙这边直接就找田金枝的丈夫,田金枝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听田橙说医院复印病历需要看一下病人的户口,立刻就把户口拿出来了。 这男人很细心,出远门看病,该带不该带的东西证件都带着,田橙翻开户口,看见田金枝那一页上面,写着的曾用名田橙,还加盖了户籍警的印章,心底就是一片冰凉。 整整一年,田老太取笑她、骂她,每次田橙白天上工,夜里看书复习的时候,就要挨老太婆的骂,嫌她浪费灯油,骂她不自量力,说她一个癞蛤蟆一样的人,也想跟田金枝那样的金凤凰相比。 宋秀致为了让她读书,不知道挨了田老太多少骂,多少次为了护住那一盏灯,被田老太巴掌打在身上,啪啪地响,听着就疼。 却原来,是这样的。 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田野和宋秀致都已经不在了,田橙也早和田家老房断了关系,再也没有回过上田村。 但是这件事,最终还是被田金枝的那位女同学给传出去了,县城本来就不大,有一点事儿瞒不住,不管是田金枝的单位,还是上田村,都知道田金枝是顶替了田橙的名字,去上的医专。 村里人哗然,田金枝单位的人也笑话她,她的同学更是见了面就转弯抹角地问她,为什么要改名字。 田老太气坏了,专门去乡上打电话来骂田橙,说她良心坏了,如果不是田金枝好心顶了她的名字去上医专,田橙哪儿能有去京都上大学的机会,现在她反倒恩将仇报,把田金枝的名声都搞坏了。 田橙就呵呵地笑,幸好她当时留在京都医院工作,山高路远,路费也贵,田老太来不了,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要来单位里闹一闹呢。 “老太太,我和你家已经没关系了,你该记得我娘和我弟是怎么死的吧?我没去找田金枝单位揭发她,已经是看我爸的面子了!”当时的田橙说完,也不听田老太骂人,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喵猫懒懒地走过来,直接蹲在田橙的书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湿湿的鼻子凑过来在她手上嗅了嗅,打断了田橙的回忆。 田橙撸了撸小家伙光滑的皮毛:“行了田喵猫,找野子去,我还要学习呢!” 田喵猫用鄙视的目光看了看她,苦于田野在场不能张口说话,无法揭穿这虚伪的女人。 当它不知道呢,刚才她的情绪波动很大,肯定不是在学习。 被点了名的田野也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别来打扰我啊田喵猫,我得加油学习,争取秋天开学的时候,和文文姐同一个年级。” 喵猫看着这两人就很郁闷了,怎么它突然就变得不受欢迎了,鼻子里长长地出一口气,它懒洋洋地蹲到窗台上,去挑衅外面的鸟儿们。 是了,今年秋天的时候,就会通知恢复高考的消息了,院子里的这些知青们不知道,还成天苦中作乐地除了上工就是玩乐,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后悔。 田橙想着,要不要隐晦地提醒他们一下,尤其是唯一的女知青王卫红,跟她的关系很不错。 还有喻兰川,前世的他考上了京都政法大学,回城后他给田橙写过信,也寄过学习资料,田橙考上京大后,喻兰川还去京大找过她,可田橙没给喻兰川回过信,喻兰川来找她,她也一直都冷冷淡淡的。 如果情况不变的话,喻兰川还是会考到那儿吧,到时候,她去京大,他在政法,两人还在同一个城市。 想起上一世她所受的那些磨难委屈,和她对喻兰川的冷淡,田橙闭了闭眼,忽然就想去找喻兰川。 而且她也这样做了。 第六十章重温第一次 把书一合,田橙站起来就走。 田野还在小声背乘法表,喵猫正盯着乌鸫的窝看着呢,就见田橙噔噔噔地出去了。 田野倒没当回事,继续背他的乘法表,喵猫可是多了个心眼,它刚才发觉田橙情绪波动挺大的,这会儿出去,不是打算去找老田家的麻烦吧? 毕竟老田家那家人,也太无耻了点,那么多的名贵药材啊,如果给它吃了,说不定它能恢复得更快些呢。 田喵猫也没跟着出去,田橙这人很警觉,被发现了,肯定要拎着顶瓜皮给送回来,它用力地把头挨在玻璃上,斜着眼睛往外瞅,看着田橙的行动。 田橙站在喻家门前,抬起手来想敲门,又犹豫着放下来,如此两次之后,当她下定决心抬起手敲门的时候,门忽然自己开了。 喻兰川打算出去溜达一圈儿,顺便拣点柴禾,开门就看见田橙的一只手,曲着中指敲过来,敲在他的胸膛上。 手感还怪好的,田橙赶紧收回手,笑了笑,有点心虚有点尴尬:“嗯,那个……” 喻兰川担心她尴尬,笑了:“田橙呀,我正打算去找你呢,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田橙如释重负,觉得两人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有事找你。” 喻兰川看看探头探脑的老父亲,指了指外边:“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于是,老父亲喻辞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和女孩子离开,田喵猫则像个小贼一样,鬼鬼崇崇贴着墙边,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怕被田橙发现,它离得有点远,尽管猫的耳力不错,它也尽力地支起耳朵,可也没听清两人说了啥。 田橙跟在喻兰川身边,并肩走着,春天的风其实也还是有几分冷的,她出来得急,忘记了穿外套,这时被风一吹,忽然就打了个寒噤。 喻兰川其实早就想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只是一来不敢唐突,二来毕竟在村子里,万一被那个多嘴的妇女看见了,明天又要乱传闲话。 这时看着她冷,终于还是把外套取下来了:“你要不要披个衣服?” 田橙和他顾虑的一样,摇了摇头,但心他多想,又解释了几句:“不要了,村里人多,万一看见了怕要嚼舌头。” 喻兰川也不穿了,把外套搭在胳膊弯里,慢慢地走着,也不问她有什么事。 田橙出来的时候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就有点后悔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问一下:“喻兰川,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喻兰川笑了笑:“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想出来走走,你看这天气多好。” 田橙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这人真是善解人意,刚才他只是给她个台阶下,就鼓起勇气:“喻兰川,我有点事想问你。” 喻兰川不说话,用那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你知道的,去年冬天的时候,我磕着了头,忘记了一些事情。” 田橙说,也抬起头看着他。 喻兰川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忘记了他,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感情,不过没关系,即使她记不起来,他也可以重来一遍的。 “现在我很想知道,之前,咱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喻兰川凝视着她,少女带着几分惶惑抬头回望他,眼睛又大又亮,映着天上的星光。 天色已经半黑了,他的眼睛却愈加明亮,忽然就反手抓着她的手,拉着她转了个方向,快步地走上另一条小路。 被他温暖的大手抓着,田橙一时间有点害怕,万一被村里人看见怎么办? 然而接下来她就更加担心了,喻兰川拉着她走的,是通向打麦场的小路! 那边没什么人家,只有一个打麦场,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问我,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带你去打麦场那儿,咱们重来一遍,说不定你自己就想起来了!”喻兰川说,语气有点急切和激动。 田橙心里一咯噔:她和喻兰川在打麦场做过什么? 农村里妇女和男人们喜欢开些荤玩笑,经常戏说谁和谁在麦草垛子里怎么样,难道说她和喻兰川以前在麦草垛子里做过什么? 难怪她前世见了喻兰川就会下意识地躲开,前世的她也太糊涂了! 小路不长,喻兰川拉着她走得飞快,两人离着打麦场越来越近,田橙的心咚咚跳,她和喻兰川竟然真的发展到这程度了,竟然已经滚过草垛子了吗? 这时候还是春天,打麦场自然没有什么麦草垛子,只有场边那棵孤零零的老柳树,树枝上刚刚抽出绿芽,枝条柔软。 天色已经黑了,月亮很亮,照得四周清朗朗的,喻兰川拉着她就往老树下走过去,田橙身不由己地跟着,心里后悔起来——这地方有点偏僻,很少有人来,她不该在大晚上的跟他来这儿的。 月光下,喻兰川的脸有点红,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其它原因,他拉着田橙站在树下,认真地看着她。 田橙越来越心慌,想着该如何拒绝他,在安置点同一个大院儿里住了这么久,田橙对喻兰川的人品还是很了解的,如果她不愿意,估计喻兰川不会强迫她。 只不过,如果之前他们之前就发生过什么,喻兰川会不会以为她其实很愿意和他发生点什么啊? 田橙能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嘣嘣跳,也能听得到喻兰川有点急促的呼吸,他忽然取下臂弯里搭着的上衣,铺在树下,又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坐在衣服上。 田橙几乎是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别慌,”喻兰川的声音柔软而嘶哑:“我带你重温咱们咱们第一次……” “不要!”田橙喊了起来,推开他:“以前是我糊涂,现在我不想再那样了!” 喻兰川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橙子,你不是很喜欢……” “我不喜欢!” 第六十一章歌词本与发夹 “以前每次我吹口琴,你都很喜欢的,现在野子说你也很喜欢,还跟着唱歌呢!”喻兰川温和地说,心里有点急,她难道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野子胡说的!”田橙下意识地说,唯恐自己拒绝得不坚定,让他会错了意,但她忽然明白过来,脸一下子就红了:“你让我坐在这里,是要吹口琴给我听?”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喻兰川理所当然地说,看着田橙的样子忽然也明白了什么,啼笑皆非,也有点脸红,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傻丫头,你想到哪儿去了!” 毕竟才是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感情上一直也很纯洁,喻兰川忍不住觉得好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把田橙按坐在他的衣服上,让她靠着树坐下。 田橙这次没有抗拒,依然很警惕地看着他,心里想着如果他挨着自己坐下来,自己是不是该推开他? 喻兰川没有坐下来,他深深地看了田橙一眼,转到了树后。 悠扬的口琴声响了起来,月光明亮,打麦场空旷的空地上,像洒了一层银光似的,远处有虫儿鸣叫的声音。 “……月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轻轻唱,月色多美好,心儿更爽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不知不觉地,伴随着琴声,田橙就轻轻地唱了起来。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田橙的头忽然就剧烈地痛了起来。 麦垛儿堆得高高的,四周充满了新鲜麦草的香味,远处蛙声和近处的蝉声高高低低地交汇在一起。 月光如水如霜,田橙倚着大树,嘴里嚼着几粒刚打下来的麦粒,小麦的浆汁在她的牙齿间迸开,一股子鲜甜的味道。 天气是真的热极了,没有一丝丝风,蚊虫绕着人嗡嗡地响,田橙心里忽然就烦躁得不行,看看天,觉得这天气怕是要下雨。 音乐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悠长而婉转,随着琴声,夜色似乎都清凉了些。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曲终了,音乐旋律一转,换成了重归苏莲托的旋律。 这些旋律都是田橙熟悉的,伴着她无数的课外时光,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一边写作业,一边跟着小舅听音乐,黑胶唱片轻轻地转动,优美的旋律环绕在屋里,手边放着姥姥端来的桔子汁。 吹的人没有疲累,不停地变换着曲子,唱的人也入了迷,不去想这琴声从哪里来的,短暂地沉浸在这美好里。 云彩移动着,月亮明了又暗,似乎起风了。 田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跟她一起看守打麦场的菜墩娘摇醒了她:“橙子,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咱得跟支书说一声,可不能把麦子拍在雨地里。” 田橙举目四望,除了菜墩娘,只有月光和麦草垛,刚才的琴声只是梦吧? 她摇了摇头:“好,我去找支书!” 菜墩娘把她按坐下来:“你守着,我去找支书,我刚给娃儿喂了奶出来,就觉得这天气不对劲……” 说着话,她已经走远了。 田橙回想方才的情景,还有几分糊涂,刚才的琴声,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 这时候,树后的虫鸣声忽然就停止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田橙站起来,抓起旁边用来扬场的木锹,警惕地看着树后。 喻兰川慢慢地从树后转了出来,他笑了笑,皎白的月光下,他的牙齿很白,眼睛很亮。 “橙子,你歌唱得真好听。” 菜墩娘是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的,支书说了,这天气没事,下不起来,让她不要一惊一乍的。 看着田橙一个人发呆,菜墩娘就有点不高兴,抱怨着:“怎么是你一个人看场啊,菜墩哭得不行,我拜托喻干部来替我顶一会儿,他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田橙笑了笑:“没有,他说话算数的,看见你来他才走的。” 菜墩娘这才放了心,挨着田橙坐下,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菜墩爹懒得不行,田家老三也不勤快啦之类的话,田橙听她说着,心里却是回想着刚才那些歌曲,手在膝上无意识地打着拍子。 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田橙睁开眼睛,喻兰川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默不作声地,担忧地看着她。 田橙的头还在疼,虚弱地笑了笑,注视着他。 喻兰川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月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映得他五官深邃,轮廓分明,嗯,他真的很帅。 是的,她全都想起来了,去年夏天的时候,她代替三叔来看麦场,菜墩娘替菜墩爹看麦场,菜墩娘没来,她一个无聊坐着,喻兰川在树后吹口琴…… 后来,她干活儿的时候,拣柴禾的时候,就经常能遇到他,有时看不见他的人,也能听到他的口琴声,那些悠扬婉转的旋律,让她在挨了奶奶和姑姑的打之后,能短暂地开心一会儿。 再后来…… “我的歌词本呢?” 田橙忽然伸手,喻兰川看着她笑了,心有灵犀地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塑料皮笔记本递给她。 口琴和笔记本,这两样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想着,说不定她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这是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不算大,塑料封面上印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字样,里面每隔几十页,就有一幅祖国山水图的夹页。 田橙翻开笔记本,熟悉的字迹扑入眼帘。 一页一页地翻着,北国之春,丽达之歌,山楂树,重归苏莲托,哎哟妈妈,美丽的哈瓦那…… 这些字迹有她自己的,也有喻兰川的,这是两人共同的秘密,共同拥有的财富,那些个挨了打又饿着肚子的夜晚,田橙躲在被窝里,翻着笔记本,虽然看不见,却清楚地知道,哪一页里面,是哪一首歌,每一首歌的旋律,她都烂熟于心。 手指抚过每一页纸,清冷的月光下,田橙的目光忽然凝滞,又快速翻了几页:“这几页纸呢,为什么没有了?” 喻兰川跟着看过去,目光疑惑:“不是你撕去了吗,还在笔记本上给我放了这个。” 他摊开手,手心里是一只小小的红色的塑料发夹,这是他买给她的,她最喜欢的东西。 第六十二章记忆回来了 一瞬间,那种撕裂般的头痛又来了,伴随着天旋地转,喻兰川的脸变得模糊,无数画面碎片忽然涌入脑海,前世今生都缺失了的一段记忆,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田老太手里拿着几页纸,大声地叫着,恶毒下流的语言纷至沓来,田橙不停地后退着,直到靠在墙上退无可退。 “他说是你个贱货自己去勾引他的,他根本看不上你个小骚货,你一个闺女家的去勾引人家,跟人家滚草垛子,都是你娘那个不要脸的教你的,你爹还是烈士呢,你丢尽了你爹的脸!” 田老太口沫横飞地说着,掏出一只钢笔拍在桌上:“这是喻家那小子给我的,和这些反动歌词一样,他说他压根看不上你,跟你只是玩一玩的,你要是再去找他鬼混,我就去公社,去县上举报你俩!你爹的脸,咱田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不可能的……”田橙听见自己喃喃地说着:“我没有,他不可能这么说,他不是这种人……” 虽然从来没有挑明了说过,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两个年轻人却都能从对方的眼里行动里,感受到浓浓的倾慕和爱意,那些伴随着他们的琴声和歌声,其中蕴含着多少深情。 喻兰川他怎么可能这样?他不会的! “怎么不可能,喻家那小子都说了,这些外国的歌词,都是你抄的!还有这个,他说这个是外国的流氓歌词,田橙你这不要脸的,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几页歌词被拍在油腻腻的炕桌上,田橙目光扫过那几页纸,都是她的字迹,是的,是她抄的歌曲。 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却还倔强地不愿承认这现实:“我,我去找他,我要问问他……” “还问什么问,你再和他来往,我就去公社,去县里告他,告他糟蹋了你,还教着你唱外国流氓歌!” 田老太抖着那几张纸:“我不认识这些字,这是他自己承认的!是他自己说,你拿流氓歌来勾引他!你这不要脸的货,告诉你,咱可不能承认是你主动的,到县里告状的时候,你就说是他勾引你的,是他先唱的这些歌,你写的这些,我都撕下来了,他没有证据的!” 田橙无力地拿起那些纸张,还有旁边放着的那只钢笔,这是只英雄钢笔,这只笔她很熟悉,这是喻兰川的钢笔,所有的歌词都是她和喻兰川两人用这只钢笔写下的。 田橙自己没有钢笔,只有别的孩子用剩下的铅笔头儿,有时宋秀致有了余钱,给她买只圆珠笔芯,把笔芯和小木棍缠起来,做成一只简易的圆珠笔,就够她高兴半天了。 这只钢笔是喻兰川的宝贝,从来都保护得很好,除了田橙和他自己,别的人拿不到这只笔的。 田老太还在愤怒地叫嚣着。 田老太说的没错,老太婆不识字,更不知道这些歌词的出处,事实上别说田老太,就连田橙的母亲宋秀致,也未必能知道这些歌词的出处,知道的只有喻兰川本人和田橙自己。 天旋地转,田橙知道田老太没说谎,老太婆骂得不过瘾,抄起立在门后的顶门棍,劈头盖脸地朝她打过来。 “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眼睛瞎成这样,看错了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想死?想得倒容易,去,把这盆衣服洗了!你死了,你爹娘和老田家还得跟着你丢人,想得倒美!” 冰冷的水,满盆的衣服,比水更冰冷的心,等她洗完衣服去院子晾的时候,脚一滑摔倒了。 正好,死了算了,这样意外死了,爹娘也不用跟着她蒙羞,也不用担心喻兰川会被田老太告了,这些纸上,都是她的字迹。 前世的田橙醒来时,忘记了过去的事,忘记了和喻兰川有关的一切事情,一心只想着离开田家,离开上田村,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痛苦的地方。 今世的田橙醒来时,也忘记了和喻兰川之间的事,但她有着后世的记忆,知道自己如果不作为,母亲和弟弟,还有自己将会有着什么样的悲惨命运。 上一世的她年轻而无知,也低估了所谓亲人的恶毒程度,重生而来,田橙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无力地靠着树,她缓了一会儿,才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些纸被撕去的?” “就是你摔了头的前一天,”喻兰川很肯定地说,他记得很清楚:“队里晚上开会,我去做记录,回来时就发现笔记本被撕掉了几页,还有我的钢笔也不见了,笔记本上放着我送你的这只发夹。” 他伸出手,红色的塑料发夹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依旧是那个半蹲半跪的姿势,平视着田橙:“我正打算第二天去问你呢,就听说你摔了头,再后来,你就忘了过去的事,不理我了。” 田橙知道这事儿中间有误会,只是有一点她还不明白:“那,你跟说谁过这个笔记本的事?” 前世的她年轻无知,被田老太几句话就吓破了胆,当然如果不幼稚的话,也不会被田橙顶替了上医专的名额,直到十几年后才知道。 可如今重生而来,即便她还是那么幼稚单纯,至少,她不会在同一件事栽跟头,至少她知道未来后世的走向,不会被田老太几句话就吓住。 更不会相信田老太的胡言乱语。 只是究竟是谁撕了笔记本,又告诉田老太,这些是流氓歌曲的?这件事,不大不小的,也是个罪名。 喻兰川也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橙子,你的意思是,这些纸页不是你撕去的?” 田橙微微点头:“我没撕,这个发夹,也不是我还给你的。” 喻兰川微微蹙起眉头,深邃的眉眼锐利如刀锋:“这事怪我考虑不周,我以为……” 他以为是田橙做的,因为发夹的存在,他没去追究丢失的歌词,以为是田橙撕走了歌词,放下了发夹。 第六十三章田喵猫长本事了 第二天,田橙没去上工,他去田家找田橙,把发夹放在田橙家的后窗户上就离开了,后来再也没见过田橙戴这只发夹。 再次见面,恰好赶上田橙摔了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田家老房分了家,还告诉他,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直到前几天,喻兰川再次去田家小西屋的后窗那里,才发现,这只红色的发夹,还静静地躺在窗台外面,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把这只发夹拿了回来,洗干净和笔记本放在一起,希望有一天,田橙能够想起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田橙苦笑,前世的她多么愚蠢,竟然会相信田老太的话。 所有的事情她都回想起来了,前世喻兰川死后她的哭泣,今生她见到喻兰川时,会本能的想要远离,一切都有了答案。 至于那些疑点,能解得开就解开,不能解得开,那就放着吧,只要她心里有数就行。 还有大半年就要高考了,她的精力不能放在这些无聊的斗心计上,未来还有大把的美好的事情等着她呢。 田橙笑了笑,看着月光下,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喻兰川,他的眼神是温暖而担忧的,他是她前世今生的恋人,前世两人都是一生未婚,而前世今生,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竟然就是刚才的拉手。 “我都想起来了。”田橙笑着,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转到树后看了看没人,才慢腾腾地走回来。 喻兰川眼里闪着喜悦的光,也不说话,目光如影随形绕着她转。 树后藏在土堆后面的田喵猫缩了缩脖子,幸好它刚才没有走得太近,不过这儿也能听到他们说话,它有点惊讶,它听到了什么? “川子哥,咱们到那边去,我有话对你讲。” 田橙指了指打麦场中央的空地,那儿空旷平坦,有人走近的话,老远就能看得见,不怕被别人听到。 喻兰川什么也不问,把衣服拿起来抖了抖,跟着田橙走到打麦场中间,树后的喵猫腹诽不已:一号宠物太聪明了,这下子连它也偷听不到了。 田橙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所以非常慎重,她已经不是真正的,十七岁的小女孩子了,她从后世而来,知道很多事情。 两人并肩坐在打麦场中央,周围是大片的空地,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眉眼如画,神情坚毅。 “川子哥,下面我要说的话,都是很认真的,”田橙看着天空,慢慢地低声说:“如果我说,我是从未来回来的,你信不信?” 喻兰川猛然转头看她,见她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低声问道:“真的?” 田橙注视着他,用力点头。 “这么说来,超越光速,时间真的就会倒流?相对论被证明了?” 尽管满腹愁思,田橙还是被这家伙逗笑了。 她设想过喻兰川会有的反应,可没想到是这个反应。 他可能会不信,以为她开玩笑,怀疑她磕坏了头,或者怀疑她发烧,说不定还要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探探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可就没想到,他立刻就相信了,还提出了理论基础。 这家伙,真是可爱。 “川子哥,相对论太深奥了,这个我真的不懂,不过你听我说,我真的从未来而来,知道很多未来的事。比如说,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媒体,哦不,现在叫报纸,报纸会公布恢复高考的时间,十二月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将迎来十年以来的第一次高考,到那个时候,全国将会有五百七十万考生,和你我一起上考场。” 喻兰川看着她,目光锐利,像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你先告诉我,你还是橙子吗?” 田橙就笑了,看看这个人,他最先关心的不是高考这种关系着他的命运的事,而是她还是不是他的恋人。 喻兰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着说:“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了,你告诉我,我们的国家将来会怎样?” 看看,看看,这人啊,真是有意思,田橙就问他:“为什么不用回答了?” “因为我知道,你还是那个橙子。”喻兰川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两个人眼神对上的时候,喻兰川就知道,她还是那个她,他的恋人,他的爱人,陪着他在月光下唱歌,也一起在烈日下的田里劳动,将来还会陪伴一生的那个小橙子。 “那我告诉你,我们的国家,在未来的四十年当中,将会飞速发展,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强国。” “那么,未来的你和我,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了?”喻兰川又问。 田橙沉吟了一会儿,又感觉有点头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两个人的命运,包括她的母亲和弟弟的命运,都太惨了点:“这个以后再说吧,天太晚了,咱们先回家。” 喻兰川没有追问,很听话地站起来,又伸手拉她起来:“走吧。” 他把外套拿起来,拍掉上面的土,想给田橙披在身上,又担心衣服有点脏,田橙看出他的犹豫,笑了笑接过来穿在身上。 打麦场上很干净,其实没有多少灰的。 田喵猫从树后鬼鬼崇崇地露出个头,气呼呼地跟在后面,田橙这家伙也太狡猾了,竟然选了那么个地方说悄悄话,害它一句也没听到! 她跟喻兰川,究竟说了些什么? 还有,它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田橙? 毕竟,田橙可是它最重要的一号宠物,它有责任保护她,帮她报仇。 田喵猫没纠结多久,当田橙和喻兰川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它跟得有点近,被警觉性很强的喻兰川发现了。 “橙子,你家喵猫真懂事,它这是担心你呢,一直跟着你,可惜猫没有什么战斗力,如果是狗就更好了。” 喻兰川说,指了指喵猫。 田喵猫还没想好是该当机立断逃跑呢,还是若无其事假装路过,就被田橙提着顶瓜皮拎了起来。 田橙似笑非笑地看着它:“田喵猫,长本事了啊,学会盯梢了你?” 第六十四章背后真凶 田喵猫立刻就知道大事不好,半年多下来,它对田橙这个宠物的心理把握得很准确。 田橙心情好的时候,叫它喵猫,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不叫它的名字直接说话,像现在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出来,那就是大事不好了。 苦于喻兰川在旁边,不能开口求饶,田喵猫只能可怜巴巴地,努力睁圆萌萌哒的大眼睛,对着田橙眉目传情,表达着它的心声。 我没有盯梢,我只是担心你,看我大眼睛里老父亲般的担忧! 可惜的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田橙就是那个瞎子,随手就把它放在地上了:“行了,明天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我就不惩罚你了。” 不要啊,它才不要去捉那些肮脏的老鼠,也不要吃蚂蚱和知了,它不要像那些肮脏的土猫一样什么都吃! 田喵猫跟在田橙身后走了几步,心里快把喻兰川恨死了,看见就看见了呗,还要告诉田橙,真是个多嘴的男人! 喻兰川好笑极了:“你家猫真的不会捉老鼠?” 田喵猫瞬间觉得心口又被捅了一刀,对于这个和它抢夺一号宠物的雄性更增添了几分痛恨。 田橙看田喵猫一眼:“不会,这猫呀,就是一个资产阶级作派,成天就等着人伺候,自己什么都不会。” 田喵猫臊眉耷眼地跟在后面,心里真是伤心死了,它除了不会捉老鼠,其它方面都是最优秀的好不好,为什么就没人理解它,没人能看到它身上的闪光点呢? 看样子,是时候向一号宠物证明一下它的作用了。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田橙问,心里预感到,前世今生两世的谜团,可能在今天就要全部解开了。 田喵猫甩甩尾巴,略带讨好的语调:“橙子,你别生气嘛,知人知面不知心,喻兰川这人虽然没有前科,可是万一他和张喜弟是同一类人怎么办,我跟着你,是担心你出事。” 田橙知道前世的事,自忖重活一世,看人也还算凑合,喻兰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她奶奶张喜弟是同一类人。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抹煞喵猫的这一片好心,想了想,田橙点点头:“嗯,你说的对,你刚才说,你知道那些抄着歌词的纸是怎么回事?” 田喵猫放心了,看来明天不用挨饿了,美滋滋地翘起胡子:“是田金枝,是田金枝偷了那些纸和钢笔拿给张喜弟,偷了你的发夹放在喻兰川桌上,也是田金枝教了张喜弟那些话!我那时候还是只小猫,蹲在你家仓房里,看得清清楚楚。” 听到田金枝名字的同时,田橙就明白,是她忽略了田金枝这个人。 活了两世,田橙都没有太重视田金枝,一直以为,田金枝就是个被田老太宠坏的孩子,娇生惯养不懂事,不会体谅他人,理所当然地占用着全家人的资源,习惯了别人的照顾和伺候。 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田金枝这个看似愚蠢的女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计。 “……我听见田金枝特意叮嘱张喜弟,说你不一定会害怕,不一定相信她的话,所以让张喜弟一定要反复强调,这些都是流氓歌,还让你不要承认是你主动的,到县里告状的时候,就说是喻兰川勾引你的,是他先唱的这些歌,要表现出张喜弟为了老田家的名声着想,让你把责任都推到喻兰川身上,这样,你就会信了。” 田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得不说,田金枝对于她的心理揣摩得很准,还真的是这样。 她只想着,上田村除了她和喻兰川,没人知道这些歌曲的出处,就算偶尔会唱,也未必就能分辩得那么清楚,就连那些知青们,不也只会跟着瞎唱,连完整的歌词都记不下来。 刚才回到大院,看见喻家的窗户,田橙甚至在内心深处很阴暗地想过,会不会是喻辞不愿喻兰川喜欢她,才捣的鬼,可立刻就否决了——喻辞不会拿喻兰川的前程开玩笑,何况那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有什么不满会直接跟喻兰川谈,绝不会背着儿子搞小动作。 田橙唯独没有想到田金枝,看来,人表现得蠢一些,还是有用的,至少她就被田金枝的蠢像骗住了。 田喵猫这么一说,许多问题就有了答案。 田金枝在县城里上了两年初中和四年高中,这些当年在学校里私底下流传的歌曲,她肯定都知道,再想想田金枝对喻兰川那种粘粘糊糊的态度,田橙对田金枝的动机也有了几分了解。 不怪田金枝藏得深,都怪田橙太愚蠢。 “谢谢你,喵猫,想要什么奖励?” 田喵猫瞬间激动了,还有这种好事? 它眼珠子转了转:“咱们院儿里树上那窝乌鸫生蛋了,我想吃一颗行不?” “不行!”田橙断然拒绝:“明天可以给你吃颗鸡蛋。” “好吧,”田喵猫要乌鸫蛋也不过是试一试,根据概率计算,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田橙是不会答应的:“鸡蛋我要吃荷包的。” “行!” 乌鸫们全然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 春天是繁殖的季节,安置点大院儿里这一对儿乌鸫夫妻,共生了四只蛋,夫妻俩小心翼翼地护着,雌乌鸫在家孵蛋,雄乌鸫每天辛辛苦苦出去觅食,很快地,四只小乌鸫就出壳啦。 小鸟儿们张着大大的嘴巴,成天叽叽喳喳地叫着不停,就等着爸爸妈妈来喂呢,而两只成鸟已经饿得瘦了一圈儿,如果不是田野经常会在树下撒一些秕谷接济它们,怕是根本养不活这么多张嘴。 春天也是掏鸟蛋捉小鸟的季节,村里的孩子们耳朵尖着呢,谁家房檐下有小麻雀叽叽的轻叫声,哪棵树上有啄木鸟搭的窝,他们都一清二楚。 树上的窝搭得太高,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房檐下的麻雀窝就容易多了,踩个梯子爬上去,伸手进去一摸,里面毛茸茸的小麻雀,多的三四只,少的一两只,就没有扑空的。 第六十五章家庭新成员 田野是不参于这种活动的,不像成年麻雀气性大会撞笼子而死,小麻雀很可爱也能养得活,可是它们没什么经济价值,麻雀的叫声也不像乌鸫那么好听。 田野喜欢的是另一项活动,能来钱的活动。 谷雨前后,正是蝎子最多的时候,翻开一块石头,底下偶尔就能见到蝎子,用小镊子或树枝做成的筷子夹起来,放到药瓶里,一天的功夫,有时候能捉到十来只呢。 这些蝎子,拿到供销社就能换成钱。 放了学,一帮孩子们各自带好工具,相约着就上山掀蝎子去了。 这天田野满载而归的时候,就听见树下有微弱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听着很是熟悉,好像是小乌鸫的声音呀? 这几只乌鸫还没满月呢,怎么就出来学飞了? 春天经常能在树林里或草丛中遇到学飞的鸟儿们,这个时候的小鸟儿,说它们会飞吧,它们飞不高也飞不远,说不会飞吧,它们到了学飞的时候,必须要试着从鸟巢里出来飞翔了。 这个时候对于鸟儿来说,其实是最危险的,遇到天敌或小孩子,很容易就被捉住了。 田野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在树下的草丛里,发现了那只惊恐万状,瑟瑟发抖的小乌鸫。 它长得一点也不可爱,丑乎乎的,身上的毛还没长齐,翅膀两边还露着粉红色的肉,确实没到学飞的时候,估计是被窝里的兄弟姐妹们挤出来的,也幸好树下草丛茂盛柔软,起了缓冲的作用,才没被摔死。 田野把小东西捧在手心里,看了看树上的窝,心里很是犯愁,这也送不回去呀。 想了想,他捧着小乌鸫,就先回家去了。 等大人们下了工,田野就去找喻兰川了,川子哥曾经答应他,要给他弄一个鸟笼子的。 田野发现,最近这段时间,喻兰川和姐姐之间好像关系很不错,喻兰川吹口琴的时间增加了,经常拉着他,在大院儿的树下乘凉,顺便教他吹口琴。 而姐姐呢,就在窗口看书,或者帮他补衣服之类的,有时也在院儿里阴凉的地方干活儿,两人不多说话,可总是有意无意地要看一眼对方。 田野发现,姐姐和川子哥的眼睛里,好像都有亮亮的光在闪动着,尤其是姐姐,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她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脸庞白里透红,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简直好看得不行。 十岁的男孩子,虽然不是大人,可也懂得许多了,田野能感觉到川子哥对姐姐特别好,不过他没有吃醋,他的姐姐这么好,也只有川子哥这样又英俊又有本事的小伙子才能配得上。 鸟笼子确实有,用粗铁丝做框架,用细铁丝编成菱形的网子,只是还差一个门没有编好,喻兰川看着田野捧着的鸟,有点发懵:“野子你也太心急了,这鸟儿还有点小,现在不好养的,你看这翅膀上还露着肉呢。” 小乌鸫这会儿已经习惯了田野手心里的温度,歪着小脑袋左看右看,田野也很无奈:“川子哥,这不是我掏的,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既然这样,送回去也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会被其它的小乌鸫挤出来,喻兰川只得先在笼子里铺了点碎麦草和破布,笼子门没编好,就用一块纸片挡着,安顿好之后,他对田野说:“这么小的鸟儿要吃泡软的小米和鸡蛋黄的,最好是给它吃软些的小虫子。” 田野提着笼子就往回跑:“我家有小虫子!” 他捉回来的蝎子里面,有几只是特别小的,放到供销社人家也不收,正好给小乌鸫吃。 宋秀致和田橙也下了工,两人见这只小乌鸫都很稀罕,只有田喵猫心里不痛快,它的宠物有了新的宠物,是不是以后都不喜欢它了? 果然,田野把小乌鸫安置好,第一件事就是把喵猫叫过来,认真地跟它叮嘱:“田喵猫,这是田小乌,以后也是咱家的一份子,你要和它团结友爱,不能欺负人家。” 就这毛都没长齐的扁毛畜牲,也能跟它一样姓田? 田喵猫就郁了闷了,闷闷了喵了一声,甩甩尾巴表示不满。 田野可不管它的心情,他有了新宠物,正稀罕着呢,打开装蝎子的药瓶,把蝎子倒在搪瓷脸盆里,蝎子们立刻就翘着尾巴在盆底四处乱爬,试图爬出盆子,却都滑了下来。 田野用树枝做的筷子把最小的蝎子夹出来,准备喂给小乌鸫吃。 田喵猫立刻退后几步,它最讨厌这种麻麻爪爪的东西了。 田橙恰好进来,一下就把田野的手给按住了:“你要做什么?” “给田小乌吃呀!”田野理所当然地说,他已经给小乌鸫起了名字,就叫田小乌。 “野子,这些蝎子我留着有用,你给田小乌吃别的行不?” 田野想了想,觉得小蝎子有点硬,不见得合适给田小乌吃:“算了,我另想办法吧,不过姐姐,这种太小的蝎子,拿到供销社也换不了钱的,你要它有什么用?” 田野这是第二次捉蝎子,上次捉了几只,小伙伴替他拿到供销社,六只蝎子换了三毛钱,他还存着没花,这几只蝎子有大有小,估计换个两毛钱差不多,是以他就问姐姐,是不是也想去换钱。 田橙有她自己的想法,看了看盆里活蹦乱跳的蝎子:“这个先不给你说,以后你捉的蝎子都给姐,供销社给你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 田野大方地摆手:“不用了姐,咱们是一家人,蝎子都给你,我不要你的钱。” 他也不问田橙要这些有什么用,反倒是宋秀致过来看了看:“哎哟,蝎子可是名贵药材呀。” 田橙用树枝逗着蝎子:“嗯,娘,我准备试着人工养殖它们,喂这东西比喂猪喂鸡好,不占地方,也不和人抢粮食,而且能卖个好价钱。” 宋秀致有点吃惊,蝎子是名贵药材,很值钱,可她还没听说过,蝎子能人工养殖的。 田橙笑了笑:“放心吧,我小舅帮我找这方面的书了。” 又转向田野:“你的小伙伴抓的蝎子也可以送来给我,和供销社一样的价钱。” 第六十六章被蜂蜇了 田野答应一声就跑出去了,他没有他娘那么多的顾虑,在田野的心里,觉得自家姐姐很能干,她说要养蝎子,就一定能养得成。 她都能从老房分家,从奶奶手里要出钱,养个蝎子还不是小事儿一桩,何况还有川子哥帮她,川子哥多有本事呀,什么都难不倒他。 所以,养蝎子这件事肯定能行的! 同一个大院儿的喻家,一本英语书摊开放在桌子上,有本事的喻兰川,正若无其事地,一边背单词,一边编鸟笼子的门,偶尔看一看英语书。 喻辞坐在炕上,翻着一本书却不看,笑谑地看着自家的傻儿子。 在他的这种目光下,即使是喻兰川自认为脸皮够厚,也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看他爹:“爸你看我干啥。” “没干啥没干啥。”喻辞说,笑呵呵地:“这是给田野编鸟笼子呢?” “爸你这不明知故问嘛。”喻兰川说,把细铁丝绕了两个圈儿。 “看不出来,我儿子还挺机灵的,晓得迂回战术,我看橙子最近对你挺好的,怎么,摊牌了?” 喻兰川头也不抬:“没。” 顿了顿,他又说:“不用摊牌,我们心有灵犀。” 他那个自信啊,喻辞就笑开了,看自家儿子就像看刚学会拱白菜的猪一样:“你给你妈写封信说一下这事,而且最近政策松动了不少,要不要我给京市那边的学生去封信,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田橙这闺女的户口给迁过去?” 这就是隐晦地表明态度,同意这件事了。 喻辞以为喻兰川会欣喜若狂,立刻跳起来说谢谢,说不定还要跑出去给田橙报信,一个大院儿里住半年多了,喻辞对田橙也了解不少,觉得这姑娘除了农村户口,和喻兰川真的是哪儿哪儿都合适。 所以他想着,不就是个户口嘛,公安系统他的学生不少,现在也有不少人都回到岗位了,想办法安排个户口,也不是特别难的事。 可没想到喻兰川头也不抬,淡淡地冒出来一句:“谢谢爸,不过不用了。” 喻辞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用,你迟早要回京市的,难道你打算留在这里?” “爸您就瞧好吧,真不用您瞎忙,我俩都会去京市的。”喻兰川说,心想说不定比你回去得还要早。 “嘿,臭小子你说清楚,我怎么就是瞎忙了,没我帮忙,你俩就算都回去,田橙的户口怎么解决?” 喻兰川终于抬头看了他爸一眼,眼里那笑意啊,看得老喻心里发酸,半年多了,儿子的眼里终于又有了笑意。 “爸你就别操心了,我保证,户口的事田橙自己能解决,不信您就擎等着瞧吧。”心里高兴,喻兰川忍不住就替田橙保证,说完又加了一句:“万一要实在不行,再麻烦您的战友也不迟。” 不就是个户口嘛,等高考的时候,让田橙报京市的大学不就行了。 喻辞就想不明白了,田橙怎么就能解决了京市的户口呢? *** 充实的日子过得飞快,大田里的麦子抽穗的时候,田橙家的自留地里,和蔬菜套种的中药也长势喜人。 田小乌长成了一只漂亮的乌鸫,黄眼圈黄喙,有事没事就和田喵猫互吵一架,笨嘴拙舌只会喵喵叫的猫儿,自然不是有“百舌”之称的乌鸫的对手,它又不能用人话骂鸟,经常被舌尖嘴利的鸟儿气得满炕打滚。 田家养殖的蝎子死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顽强地活下来了,一个箱子已经养不下它们,分成了两个箱子。 田野对这些长着毒尾的小东西没什么感情,却每天都想办法捉小虫给它们吃——毕竟这些蝎子虽不可爱,可它们都是钱啊! 因为进入夏天,蝎子不太好捉,所以供销社收蝎子的价钱也涨了,成蝎由一只五分涨到了六分,田野经常趴在箱子边上,数着一只只的蝎子,算着它们值多少钱。 几只怀孕的母蝎被他另外用小箱子养了起来,每天按时喷水,还给吃小灶,养护得十分精心,让田小乌和田喵猫都嫉妒得不行。 田橙端着一笸箩菜从外面进来,听见田野六八四十八,六九五十四地念,就觉得好笑:“野子,你能数清楚吗?” “能啊,”田野说,眼睛不离蝎子:“我都认识它们了,你看这只,它的背上有一个黑点儿,还有这只,颜色比其它蝎子都浅一点儿。” 洗了点黄瓜和西红柿,喊着田野洗了手来吃,田野吃了个西红柿,抓了根黄瓜就出去了:“姐我去给蝎子抓虫子。” 田橙也没管他,好容易过一个星期日,就让他出去吧。 没想到的是,没一会儿,外面就有孩子来报告了:“橙子姐,你家野子捅蜂窝,被野蜂蜇了!” 田橙就无奈了,说了多少次,让他不要捅蜂窝,熊孩子就是不听,真是欠揍! 自从田家养了乌鸫和蝎子,村里的蜂窝就算遭了殃,田野成天出去侦察,发现哪里有蜂窝就提前标好,找好躲藏的地方,然后有需要的时候,就去把它捅下来。 等田橙赶到的时候,野蜂已经散了,一个足有小孩子脑袋大的蜂窝在草从里扔着,偶尔还有野蜂不甘心地在周围绕着飞,嗡嗡嗡的。 田野左眼肿得像个桃子,右边的耳朵大得像个柿饼,手里抓着扫院子的扫帚,把那几只野蜂驱赶离开,又用扫帚柄把蜂窝拨拉得翻了个儿,左看右看没有野蜂了,就拿了起来。 田橙见他这副模样还不忘这只蜂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接过蜂窝拉着他就往回家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捅蜂窝了,小舅已经给咱们买上黄粉虫了,小乌和蝎子都有吃的,你成天到处捅蜂窝,万一哪天防护不好,真给蜇坏了怎么办?” 田野左眼肿得睁不开,被蜇的地方疼得厉害,可心里还是高兴的:“姐,我不疼,这蜂窝可大,够它们吃好几天呢,而且我看了,里面还有蜜,你和娘也可以吃的。” 这熊孩子,真是一窝多用啊,田橙心说幸好黄粉虫买到了,再这样下去,哪天田野真的被野蜂给蜇坏了就完了。 第六十七章流言 姐俩往回走,路上遇见田玉堂,村里孩子捅蜂窝被蜇是常事,田玉堂也没当回事儿,取笑田野几句,问起复习资料的事,田橙跟他说了几句,田野急着回家喂鸟儿和蝎子,抢过蜂窝打声招呼就自己跑了。 田玉堂找田橙是有事,让她帮忙买复习资料的。 “明天我去县里取黄粉虫,顺便给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买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田橙说,自从喻兰川知道要恢复高考,就督促着田玉堂兄妹俩跟他一起复习,有几个上进的知青,见他们学习,也跟着学,复习资料就成了抢手货。 这时候最吃香的就是《数理化自学丛书》,哪里都买不到,田玉堂知道宋家小舅喜欢书,就托田橙帮他买一套。 听说田橙买到黄粉虫了,田玉堂也高兴:“你上次让我跟我爹说的事,他觉得能行,要是有黄粉虫,那就更没问题了,至于种中药,山后边的那片河滩地就能……” 正说了一半,就听见远处吵吵闹闹的声音,田橙变了脸色,是田野! 这边财宝拉扯着田野的衣服,让他把怀里的蜂窝交出来:“这是我的蜂窝,你给我拿回来!” 他比田野大两岁,平时营养好长得壮,比田野高出半个头,皮肤黝黑,脸上的横肉挤得看不清眼睛,扯着田野的衣领用力地前后摇晃:“给我,这是我的蜂窝!” 田野闷着头抱着蜂窝,说什么也不撒手,也不敢跟财宝动手,只是大声为自己辩解:“胡说,这是我刚捅的蜂窝,根本就不是你的!” 平时财宝就联合着一帮大孩子欺负他,田野能忍就忍,能躲就躲了,被欺负了也不作声,可财宝想要他的蜂窝,没门! 这是蝎子和小乌两天的粮食,他好容易才捅下来的,打死他也不能给财宝。 两个孩子拉拉扯扯,财宝人高体壮的,明显占了上风,可田野把蜂窝护得死死的,一时半会儿的,财宝也抢不走,旁边跟着的财宝娘先是哄着田野拿出来,说这是财宝早就看好的蜂窝,正打算去捅呢,见田野不听,忍不住就上手帮忙。 那么大的一个蜂窝,里面的蜂蜜肯定不少,蜂窝还能卖钱,反正这会儿跟前也没别人…… 财宝娘的手刚伸出去,抓着田野的胳膊掰开,还没摸到蜂窝呢,身上就挨了一下。 就连后面跟着跑过来的田玉堂都惊呆了,田橙的战斗力竟然这么强? 田橙跑过来的路上找了根树棍子,还在不停地往财宝娘和财宝身上抽打:“放开我弟!” 财宝娘直接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就是嗷的一声叫,她向来不讲理惯了的,只有她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她,跳起来就去抓田橙。 田橙树棍子一下一下的,财宝娘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那边田玉堂也把财宝和田野拉开了:“你俩这是咋了,为什么打架?” 田野一直闷着头没哭,这时见了田橙和田玉堂,才哇的一声哭了:“财宝和他娘抢我的蜂窝,他们说这是他们家的。” 财宝娘近不了田橙的身,双手叉腰骂着田橙呢,听见这话转身就骂:“你个死娃子瞎说什么呢,谁抢你的蜂窝了,明明是我家财宝捅下来的蜂窝,掉在地上就被你拣起来了,你抢别人家东西还有理了!” “就是,就是!”财宝也在旁边帮腔,不依不饶地喊:“田野小崽子你等着!” 田橙都给气笑了,田野捅蜂窝被蜇的像个猪头,他们竟然还能当面撒谎,她棍子一指财宝:“你说说,你这蜂窝是从哪儿捅下来的?” 财宝顿时慌了神,小眼睛左看右看:“那边那棵树上!” “就是,那边那棵树上捅下来的,我亲眼看见的!”财宝娘也跟着帮腔。 田玉堂实在看不下去:“行了,别装了,刚刚田野还跟我们在一块,我看着他抱着蜂窝,”他看了看财宝娘,忍不住都笑了:“你说是财宝捅下来的,怕是从田野手里捅的吧?” “是啊,田野为了捅这蜂窝,还被蜇了呢,村里几个孩子给我报信,我才过来的,咱们要不问问那些孩子,这蜂窝是不是你家财宝捅的?”田橙也冷笑。 财宝娘脸涨得通红,知道今天这事是丢脸了,好在地方偏僻,跟前也没别人,一把拉了财宝就走,嘴里骂骂咧咧的:“得意什么呀,一家子没个正经货!” 田橙棍子就直接指过去了:“你说啥,你敢再说一遍!” 财宝娘有点怕,退了两步,脸上全是恶意的笑容:“告诉你们,宋秀致找了野男人,你们马上就有后爹了,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不假,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你还装个什么清高劲儿啊!” 田家,宋秀致坐在炕边上,捂着脸,泪水沿着手臂流下来。 好半天,她止住了抽噎:“橙子,别听财宝娘胡说,娘不是那种人。” 田橙自然是信她娘的话,自己的娘和长舌婆子之间,她肯定相信她娘。 宋秀致又哭了一会儿,才说出了原委。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差不多两个月前的事吧,她去供销社买了包盐,回来的时候,就被邻村的一个二流子拦住了。 宋秀致今年三十七岁,遗传了宋家人的美貌,长得漂亮,皮肤白皙,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那二流子年龄已经不小了,拦着她就是一通的污言秽语,还想动手动脚。 宋秀致看着貌美柔弱,可常年下地干活的人,怎么说手上也有一把子力气,她推开那二流子夺路而逃,二流子追上来拉扯她,被她一包盐掷在脸上。 这时候的盐可没有密封的塑料包装,都是用麻纸包起来,再拿细绳捆着的,到二流子脸上就散开了,盐撒进眼睛里,二流子惨叫一声,蹲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宋秀致慌慌张张回了家,好久没敢再去供销社,需要买东西的时候,就托知青们或者村里人帮忙带回来。 躲了一段时间,她本来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半个月前,下工的时候她有点事落了单,又被那二流子拦住了,一通的言语调戏,幸好有人路过,才算逃脱。 第六十八章打断腿 再到后来,那人越来越猖狂,下工的时候还好,宋秀致尽量跟大家伙儿一起,那人只是远远地缀着,上工和其它的时候就麻烦了,这人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只要她落了单,就要上来纠缠。 这段日子以来,宋秀致已经快要崩溃了,偏偏这种事不好跟儿女说,家里又没个成年的男人,连个依靠也没有,今天被女儿问起,又是羞又是急,索性就大哭一场,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田橙也不劝她,心里冷笑着,先让她娘好好哭一哭,发泄一下心里的郁气,至于下一步的事,她自然会想办法。 田野被赶出去在外间呢,竖着耳朵听着里面低低的哭声,心里凄凄惶惶的,两个大人不让他听,可他的心里也急啊,都说后爹不好,不给前面的孩子吃饱饭,他娘要真的给他和他姐找了后爹,他是不是又要恢复以前的日子? 等听明白原来是他娘受了委屈,田野一下子就冲进来了:“娘,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你,我去找他算账,我,我要杀了他!” 因为他娘受了委屈,田野这挨打都不会还手的小怂包蛋,也给激起了血性,手里抓着顶门杠子,气呼呼地戳着地面。 “行了,”田橙又推他出去:“你在外面老实呆着,啥事都有姐呢!” 不过,她赶了田野出去,却没注意到,田喵猫正蹲在窗台上,霍霍地磨爪子呢。 宋秀致可是它最看重的宠物,不对,现在在田喵猫的心里,宋秀致已经不是宠物,上升成平起平坐的朋友了。 平时田野上学,田橙又忙着谈恋爱种草药养蝎子,真正照顾它的,就是宋秀致了,更别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宋秀致喂给它的,那些细心地去掉了刺的鱼肉。 敢欺负它的朋友,等着瞧吧! 宋秀致哭了一通,擦掉眼泪,就跟田橙商量:“橙子,这事可不能闹大了,事情闹到明面上,别人肯定要说娘的闲话。” 田橙点头安慰她:“娘,我不声张,我和堂子哥川子哥去找他,好好商量,私底下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的农村里有那么一股子不好的风气,这股风气甚至在未来的农村和城市里都有,明明妇女什么也没做,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可出了事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帮子人跳出来,指责受害者有问题。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还有什么母狗不掉尾,公狗上不来,更有甚的,男人出轨找小三,要怪家里的老婆没本事,说什么自家篱笆扎得不严,野狗才能钻空子进来。 田橙就不信这个邪,就算两米八的墙,也防不住有人架着梯子,摔断腿也要往里跳,后世的银行戒备够森严了吧,还有佩着枪的保安呢,不也照样有亡命之徒,不要命地往上扑? 这种人,不用跟他讲理,打断他的腿就是了! 不过,既然财宝娘那个长舌妇知道了,估计她在村里也传得差不多了,田橙也没打算堵她的嘴,堵是堵不住的,可大家都是长眼睛的,好人毕竟还是多一些。 田橙没有想到的是,欺负宋秀致的二流子,竟然是老熟人——去年偷了上田村的羊,却污赖给下田村知青的那个混子。 这人一直就是下田村的一霸,欺男霸女,偷鸡摸狗,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下田村有个寡妇性子烈,不吃他那一套,他硬是把人家名声给搞臭了,害得那寡妇上了吊,扔下一个三岁的孩子。 知道人是谁就好办了,当天晚上,二流子在回家的路上,就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一条腿,等去公社卫生院上好夹板,抬回家以后,当天夜里又被抓花了脸,彻底破了相。 整个下田村连带着附近几个村都传疯了,都说他害过的女人太多,有女人趁着他伤了腿动不了,上门去抓他的脸,可只有二流子自己知道,那是一个以后想起来都会害怕的噩梦,那只膘肥体壮的橘猫的爪子,可真是比卫生院大夫的手术刀都要利上三分。 当然了,负责打断混混腿的田玉堂和喻兰川并不知道,他俩打人,喵猫还在后给补了几爪子。 而田喵猫做了这件事,也并没声张,最近吃得太好,已经有肥胖趋向的橘猫,嫌弃地在混混的被子上擦擦爪子,甩甩尾巴离开,不带走一丝云彩。 不过,勇敢无畏,深藏功与名,颇具侠客精神的田喵猫,这几天被田野和田小乌恶心得够呛。 那么大的一只蜂窝,里面的蜂蛹足够田小乌吃上好几天的。 田野慢慢地揭开蜂窝上的蜡皮,田小乌知道这是有吃的,兴奋得叽叽喳喳地叫,嘴张得老大,就等着吃呢。 被揭开的六角形的蜂巢里面,是一条白白胖胖的蜂蛹,田野用小镊子把它拉出来,喂到田小乌的嘴里,小乌鸫脖子一伸,囫囵个儿地就把它吞下去了,又伸着脖子叫个不停。 把个田喵猫恶心得呀,爪子捂在胸口上,眯着眼睛都不敢往这边看。 除了田小乌,那些蝎子也喜欢吃虫子,而且,它们不像田小乌还可以吃点小米和其它的东西,它们是纯粹的肉食动物,只吃各种虫子,十来只蝎子的食量也算很大了,田家人这些日子里,光是给它们找食,就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田野成天就在那些潮湿的地方,掀起来石块和砖头,把底下成群的鼠妇,俗称潮虫的虫子扫起来,装在簸箕里给蝎子吃。 那东西更恶心,把田喵猫给嫌弃得呀,最近见了田野就躲。 还有菜园里的菜虫子,地里的蚂蚱,这段时间小虫子们算是遭了殃,田家自留地里的虫子,被田野捉得差不多都绝迹了。 这种干净些的蜂蛹,自然是要给田小乌吃的,田小乌张大嘴,田野又撕开一个封蜡,哎呀一声。 好奇心害死猫嘛,田野叫声太大,田喵猫又是嫌弃,又忍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浑身的毛立刻就乍起来,腾的一步跳开老远。 小小的,只能容纳一只蜂蛹的蜂巢里面,慢慢地爬出来一只有点发软的幼蜂,它搓搓腿,抖了抖翅膀,竟然飞起来了。 第六十九章麦收 田野吓得够呛,手一抖,蜂窝掉到地上,好在他够机灵,急忙拿起苍蝇拍把幼蜂拍死,用小镊子夹着,喂给了蝎子。 田喵猫是真的不能忍了,赶紧出屋,离这俩活宝远远儿的。 听说以后还要在家里养黄粉虫,也不知黄粉虫是个啥样子,会不会也和这些东西一样恶心。 田喵猫同学蹲在外边的窗台上,只觉得人生无趣,前途一片黑暗。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就到了麦收的季节。 今年雨水多,麦子上浆上得好,金黄金黄的麦穗儿沉甸甸的。 割麦子可是一件大事,队里不管大人小孩,全部动员起来,壮劳力在前头挥着镰刀,后边的人把麦子整成一捆一捆的,运到打麦场上晒着,再后边,就是挎着篮子拾麦穗的老人和孩子。 喻兰川挥着闪亮的镰刀,在前边割麦子,随着镰刀挥起落下,金黄的麦子一片片地倒在他的身后,田橙就跟在他的后面捆麦子。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晒得头皮发烫,麦地里一丝风都没有,衣服被汗浸湿,贴在身上又湿又痒,田橙闷着头把麦子搂起来捆在一起,又去搂前面的麦子,忽然就一头撞在喻兰川身上。 喻兰川停下来,眼里带着笑,递给她一块湿毛巾。 田橙也不讲究,接过来擦了把脸还给他,一只绿色的铁皮水壶又递了过来。 田橙渴得厉害,看看水壶盖子已经拧开了,仰起脖子就灌了几大口,汗水立刻就从额头冒出来了。 天气太热了,水壶里的水都是热的,夏天出汗多,体内的盐份流失太快,水里放了少量的盐和糖,喝下去比白水更解渴一些,田橙没敢喝完,离下工还有一段时间呢,摇了摇水壶,又递还给他。 喻兰川接过去喝了两口,拧紧盖子又挂在腰上,问了句:“还行不?” 田橙伸袖子擦了把汗,手里又被塞了毛巾,笑了笑擦汗,她的毛巾给田野了,也不嫌弃用喻兰川的,弯腰搂起一捆麦子:“行!继续!” 她和喻兰川这一组,是目前进度最快,割得最干净的一组,两人配合默契,又都不爱偷懒,割下来的麦茬整整齐齐的,麦垛子也捆得好好的放在地边上。 麦收是真的累,知青们累得连例行的口琴都顾不上吹了,一回到大院儿,树底下的荫凉地儿上,就躺倒一片。 田橙家几乎是村里最忙的,蝎子的养殖已经步入正轨,吃了黄粉虫的蝎子长速飞快,前几天已经卖出去一批,因为成色好个头又大,比平时的价钱还高了一分钱。 灶房和仓房里摆了六七个大木头箱子,里面又用纸片隔成一层一层的,田野有空的时候,就给它们喷喷水,保持潮湿的环境,按时把黄粉虫放进去让它们吃。 现在田野已经不再数蝎子算钱了,当然不是因为他算数不好,事实上放暑假之前,田野同学已经通过了三年级期末考试,开学的时候,就能顺利地升上四年级,和他的文文姐读同一年级了。 田野不数蝎子的原因是因为,这玩意儿实在太多了,每一层纸板上都爬着蝎子。 有密集恐惧症,兼讨厌麻麻爪爪东西的田喵猫,出门的时候,路过箱子时都是侧着身子踮着脚的。 田小乌倒是不怕蝎子,相反,它很喜欢吃刚出生不久的小蝎子,可惜呀,田野说什么也不给它吃,只给它吃黄粉虫和小米,而且现在田小乌连蜂蛹也吃不到了,因为田橙的反对,也因为天气热了,蜂窝揭出来的多数都是长成了的幼蜂,田野也很少再去捅蜂窝。 一个夏天过去,田野又长高了不少,脸蛋儿晒得黑黑的,成天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到处野跑,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汗臭味,天天洗澡都没用。 卖了中药和蝎子,家里有了闲钱,田橙在集市上买了几块不要布票的布,就是农民自己织的那种白色和深蓝色的土布,拿回来让宋秀致给田野做了新衣服,因为买塑料扣子比较贵,所以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布料盘成了疙瘩扣,看起来也蛮好看的。 小家伙穿着白汗衫蓝裤子,脚上一双家做的黑布鞋,全身上下一身衣服没一个补丁,个子长高了不少,露出来胳膊上两块鼓鼓的肌肉,看起来精精神神的,简直就是村里最靓的崽了。 因为支书田金贵听了田橙的建议,在山后的河滩地种了几亩中药,收成还很不错,卖到县里药材站,很是给村里创了一笔收入,村里的收入也就是大家伙的收入,都要算进年底分红里的。 这下子,村里人对田橙的印象也好得不得了。 水涨船高的,娃娃们对田野的态度也比以前好多了,一起玩的时候,经常就有女娃子要求田野把口琴拿出来,给大家吹一支歌。 田野现在虽然还是不敢和男娃儿打架,可在学习和唱歌吹口琴这些方面,在上田村的娃儿里,他可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因为田野口琴吹得好,还被老师选中,去县里的小学生文艺汇演上表演了呢。 孩子们喜欢听的歌多数都是《学习**好榜样》,《北京的金山上》,《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之类的歌儿,田野那只亮晶晶的口琴,就是上田村孩子们心中的魔术师,能变出大家喜欢的各种曲调。 麦收也就那么几天,接下来虽然活儿还多,可就没有那么苦和累了,打麦,晒场扬场,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就能分到各家各户了。 新麦子磨成面,蒸馒头那叫一个香甜,揭开锅的时候,那股子新鲜麦面的味道蒸腾而上,闻一下就会觉得,整整一个春天和夏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当然一般人家不会这么可着劲儿的吃细粮,肯定都是留着掺着粗粮一起吃,一顿吃完了,下顿不就得喝汤了。 不过田橙不管这个,今年队里粮食丰收,她和宋致秀两个人的工分能分不少粮食,再加上中药和蝎子的额外收入,家里既有粮又有钱,粮吃完了还能去队里拿钱买粮,麦面分下来,她就先去磨了五斤细白面,给自家吃几顿馒头和细面条。 第七十章白面馒头 一锅九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等蒸气散下去一些,田橙把它们从蒸笼里拿出来,田野早就等着了:“姐,大白馒头好香啊!” 上一次吃白面,还是去年冬天,姐姐摔破了头,性子大变,撬开橱柜给全家人擀了一锅白面条,一晃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虽说这半年来田野能吃饱饭了,可纯白面还是第一次吃到。 “洗手没?”田橙抓起一个白面馒头要给他,又不放心地问,这小家伙成天到处抓虫子,手脏得要命,不洗手的话可真不能给他吃。 “洗了洗了。”田野早有准备,赶紧把两只手伸出来,上下翻了好几遍让她看。 好家伙这两只手,手心里面是粉白色的,手背被晒得跟黑炭似的,对比也太强烈了,田橙拍了他的手一下,掰了一半馒头递给他:“先吃着,吃完再拿。” 刚出锅的馒头很烫,一拿进手里,田野就被烫着了,两只手来回换着捣腾着,嘴里吸溜着喊:“哎呀好烫,姐你咋不嫌烫呢?” 田橙笑着给他一个脑蹦儿:“我皮厚。”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好像当姐的,尤其是当妈的人,就真的不怕烫一样,明明一样烫的盘子,孩子端起来喊烫端不住,但是当妈的就能若无其事地从灶房里端到桌子上。 小时候田橙觉得宋致秀的手很神奇,不怕烫也不怕冻,现在她自己也变成这样了。 白面馒头是真的香,田喵猫从窗台上跳下来——现在天热,它的窝已经从炕头上转移到窗台上了——走过来蹭着田野的裤腿绕了两圈,仰起头来喵喵地叫。 田喵猫一叫,田小乌也不服气地喊了起来。 田野撕一小块馒头给田喵猫,又跟田小乌打商量:“这个是馒头,你不爱吃的,一会儿给你吃虫子?” 田喵猫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幽怨地看田野一眼,吃饭的时候,咱能不能不要说那些恶心的东西? 田小乌还是叫个不停,它现在会好多种鸟类的叫法,变换了几种之后,发现田野不理睬它,这小家伙憋了半天,竟然发出喵的一声。 这是装猫讨食呢? 这下子田野也忍不住笑了,撕了一小块馒头给它,田橙刚看见没来得及喝止,田小乌就一口吞下去了。 然后,它就被噎得直翻白眼,先是脖子一伸一伸的,一头栽到笼子部,腿也开始抽抽,眼看着就不行了。 田橙急了,抓起旁边的水缸子,捏着它的嘴给灌了口水,田小乌伸长脖子使劲咽了半天,就着这口水,终于把馒头给咽下去了。 田喵猫笑得直打跌,馒头从嘴里掉下来都不知道,田小乌自觉丢了大脸,歪着脑袋躲到笼子角落里去了。 新麦面馒头可真香啊,田野吃完半个,看看锅里剩下的,就去拿了个盘子出来:“姐,给喻伯伯家送两个?” 田橙看他一眼,拣了两个放进去:“行了,送去吧。” 自从她想起过去的事情,两边就走动得勤了,喻兰川经常拿些稀罕东西给田野,而这边做了什么新鲜的饭菜,也会端给喻家一份。 喻家也分了新麦,不过蒸馒头是个技术活,这时候农村里也没有泡打粉,只能靠手工发面,兑碱,面发得不好,或是碱放多放少,蒸出来的馒头都不好吃。 要么是酸的,要么就是硬的,白白浪费了粮食。 案子上已经切好了细细的土豆丝,田橙把锅里的水倒了,稍稍添点儿葵花油,放了花椒干辣椒葱花和蒜片炝一下锅,把土豆丝倒进去,炝炒,加醋,一盘酸辣土豆丝就出锅了。 炎热的夏天里,这么一盘酸辣爽口的土豆丝,别提多开胃了。 田野拿着一小包钙奶饼干回来的时候,宋秀致也进门了,见他手里的饼干,眉头一皱:“又去你喻伯伯那边了?” 田野赶紧陪笑:“娘,我说了不要的,喻伯伯硬塞给我的,他说我不要饼干,他就不要咱家的馒头。” 宋秀致看看锅里的大馒头,再没说话就进了屋。 田野连最爱吃的酸辣土豆丝都顾不上吃,拿着饼干先去鸟笼子旁边哄田小乌:“小乌啊,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个饼干揉成渣渣,特别的好吃。” 田小乌转过头,看着田野掰下一角饼干,放手心里揉成渣,放在它吃食的木头小杯里,这才高兴了,过去一啄一啄地吃得欢。 馒头也能揉成渣,可那必须得晾凉了才行,热馒头有粘性,都是一块一块的,田野转过来,给他娘和姐各喂了一块饼干,就把饼干交到田橙手里了:“姐你放着吃,我看你有时候下午特别容易饿。” 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吧,田橙每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就觉得有点饿,总得吃点什么东西,一小块窝窝头,或者别的什么,没想到田野连这个也注意到了,也没觉得他姐这是嘴馋。 小家伙真贴心,田橙扭了扭他的耳朵:“你自己留着吃吧。” 宋秀致看着一双儿女,心里很欣慰,人活着图个啥,不就图个孩子好,她拿起筷子:“行了,饼干一人一半,先吃饭。” 白面馒头夹土豆丝是真香啊,田野一口气吃了两个大馒头,一大碗土豆丝,摸着肚子,觉得自己其实还能吃一个,不过肚子撑得不行了。 看着都吃完了,宋秀致把剩下的两个馒头收起来:“行了,这两个给你们留着,下午一人一个。” 结果这两个馒头,没能留到下午吃饭的时候。 吃过午饭,方大丫就进了田家的门。 分完粮的时候,田橙就估计着,田老太可能要来这边一趟,毕竟老房那边七张嘴吃饭,只有方大丫和田老头两个人上工,挣不了多少工分,分的粮食也不够吃,以田老太的性子,肯定要来这边打打秋风,要点粮食回去。 上次田老太来要肉,不光没要上,还被田橙把一对银镯子也要了回去,这老太太也是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活儿不能做两次,这次就不来了。 改成打发方大丫来了。 第七十一章前世的事 方大丫向来会说话,进门好一通寒喧,眼睛就死死地盯着篮子里的白面馒头:“哎哟,还是分了家好啊,你看看,这新麦子面做的白面馒头多好,看着就又喧又软,橙子你这碱也兑得合适,不大不小,白腾腾的。” 这位三婶除了奸懒馋滑,倒也没有明着欺负过大房,田橙给她倒了一茶缸子水,方大丫接过来,眼睛还是不离那俩馒头:“哎,我们老房那边今年才分了二十斤麦子,你猜怎么样,我连麦子皮都没见着,就被你奶奶给藏起来了,你说这金枝也毕业了,不用往学校交细粮了,她还藏着做什么呀!” 田橙就笑笑不说话,方大丫看看她的脸色,就继续说了:“别说白面馒头了,现在家里就连粗粮也不给吃了,顿顿都是糜子面,粗玉米面搀糠,糠多面少,那个拉嗓子呀,招弟和来弟说话的声音都粗了不少!” “就这样,她还让我来跟你要粮食,橙子你说,我为啥要从你们娘儿几个嘴里夺食呀,要回去我的娃儿也吃不上,再说你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好容易分了家过上好日子,你奶自己不敢来,就打发着我来,橙子,三婶跟你说句实心话,我这是被你奶逼得没办法,来装个样子的,可没打算真的跟你们娘儿几个要粮食!” 方大丫诉起苦来就停不住,说起来,自从田橙一家分出去之后,田家老房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 粮食被田橙分走了三分之一,留下的还要换成细粮给田金枝带到学校去,根本就不够吃,钱倒是剩下的不少,可田老太不舍得拿出来花,田满仓死后就没了来钱的地方,这些钱花一个少一个,她得留着给田金枝办嫁妆,给她自己养老,将来还得买棺材。 没有了大房挣工分,田老太和田金枝是不可能上工的,只能赶着老三家两口子去上工,田丰收懒懒散散的,今天这儿疼,明天那儿难受,后天又有事,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个月也上不了十天工,家里挣工分的,就剩下方大丫和田老头。 说技术我不会藏私的,田野也能教你。”田橙并不当成一回事,蝎子是很常用的中药材,药材站不管多少都能收得下,不怕别人来竞争。 方大丫喜上眉梢:“那,那这黄粉虫?” “黄粉虫是我舅从外地给弄回来的,我多少钱买的,就多少钱卖给你,等它们自己繁殖起来了,就不用花钱买了。”田橙想起前世的事,又忍不住加了几句:“三婶,我多一句嘴,你家招弟和来弟也不小了,该让孩子去上学,到啥时候,国家需要的都是有文化的人。” “咳,现在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供她们上学啊,你奶说了,两个丫头片子,上学也是给别人家供的,不浪费那钱,你三叔也不同意。”方大丫苦着脸说。 还是读书好啊,看看田橙这又是种药材又是养蝎子的,还不是因为她在姥爷家读了几年书的缘故。 说起田丰收,田橙又想起前世田丰收的事,忍不住又提醒她一句:“三婶,你也别太惯着我三叔。” “没办法,我生不出儿子,你三叔那人你也知道,就是那样。”也不知道方大丫听进去没有,她没精打彩地答应着,告辞离开。 出门时,田橙把那两个馒头取下来,用葫芦叶子包了,递给方大丫:“三婶,这馒头给招弟和来弟吃。” 方大丫喜出望外,她诉了半天苦,以为田橙给一个就足够了,没想到还能给两个,赶紧接过来,又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的神情讪讪的,眼圈儿竟然有点红了:“橙子,以前你奶欺负你们三房,婶子没帮过你们,婶子也是没办法,也得在你奶手下讨生活,你和你娘大人大量,别跟婶子见怪。” 田橙摆摆手:“没事,三婶,我理解。” 前世,她被田老太下药陷害的时候,三房的来弟给她报过信,虽然没帮上什么忙,田橙心里还是很感念孩子的一番好意,给方大丫白面馒头,倒有一半是看在来弟的面子上。 现在的田橙,想起前世的事,已经不再有头痛的症状了。 前世里田野和宋秀致的悲剧,就是由田丰收引起的。 这也是重生回来之后,田橙管方大丫叫三婶儿,却从来没管田丰收叫过一声叔的原因。 田丰收他不配。 那时候的田橙已经离开了上田村,田丰收出了点事儿,他投机倒把捣卖粮食和各种票证,被人举报了,在家里搜出了粮票和票证,公社派出所和民兵来抓他,田丰收跳墙跑了,跑了也就跑了吧,田老太却担心有后患,哄着让田野去顶罪,说小孩子不到年龄,公社不会拿他怎样的。 宋秀致当时有事不在家,田野一方面被打怕了,不敢违拗奶奶的意思,另一方面也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奶奶说了,他给三叔顶了这事,以后奶奶就再也不磋磨他娘和他姐。 虚岁才十五岁的田野傻乎乎地信了奶奶的话,站出来说是他做的。 他以为奶奶不会骗他,可公社的民兵不听他奶的,押了他就往公社走,大队支书田金贵跟在后面,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也没用,毕竟从老田家搜出那么多的票证,还有供销社都没有的条绒布。 走在路上,不知道田野听到民兵们说了什么,害怕之下逃跑,掉进河里淹死了。 宋秀致一夜白头,在河边徘徊不去,谁劝也不听,等到田橙收到电报,从京都回来的时候,宋秀致也死在那条河里。 究竟是自己寻死,还是失足滑落,谁也不知道。 田橙在老田家大闹了一场,田老太原本还想等着她毕业了,向她要工资呢,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担心她将来有了出息,回来报复老田家,一不做二不休,给她灌了下了药牲口的药水,将她连夜卖给了下田村屠户家的儿子。 在屠户家那段惨痛的记忆,后来被田橙选择性地自我封闭遗忘。 第二天早上田金贵得到消息,带着村里的民兵过去,田橙已经自己逃跑了。 第七十二章 买房子 屠户家也很委屈,屠户女人跳着脚的骂,说花了钱娶回家的媳妇,连一夜也没过就跑了,还要去找老田家要人呢。 屠户家和老田家的官司,田金贵没什么兴趣,带着民兵扔下几句狠话就走了,大意就是我们上田村不能有买卖人的说法,就算你花了钱,也得给老子把人交回来,谁收了你的钱,你自己去抄他的家,大田村没人管你们之间的事。 田橙跑到山后河边的河滩地里,那边有一片芦苇荡,她在里边躲了一夜,第二天傍晚时分,田金贵带着人找到了她。 在田金贵家换了一身衣服,跟田金贵借了车票钱,田橙当天就离开上田村,除了逢年过节给田金贵寄钱,让他帮忙给宋秀致和田野烧纸扫墓,她就再也没回去过上田村。 再后来,田橙在事业上有了出息,她出钱,田金贵出力,又帮着她把母亲和弟弟的墓移出了上田村,在烈士陵园的附近,买了一块墓地安葬,离父亲的墓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以后的一生中,她再也没有回去过上田村。 这件事最后的处理结果,田玉英给她的信里,也隐约提起过,老田家似乎跟屠户家结了仇,田老太被屠户的女人打破了头,抓破了脸,老老实实地给人家退了钱。 有关上田村那些惨痛的记忆,被田橙封印在记忆的深处,再也没有想起来过,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平静地生活。 今世,这些事情一点点地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血淋淋的摊开,连前世一直不知道的,和喻兰川之间的那些事,也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不是没有想过报仇,可是这仇能怎么报? 以她的本事,要让老田家的人生点不易查出来的病,真的是易如反掌,可是报仇哪有那么轻巧呢? 那个家里还有招弟和来弟,尤其是来弟,前世她之所以能够逃脱,与那孩子的帮助脱不开关系。 田橙相信,上天让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让她报仇,让她的双手沾上血腥,而是为了让她弥补前生的遗憾,带着母亲和弟弟,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过好这一世。 当然,如果田老太再出什么妖娥子,田橙也不介意,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方大丫出门没一会儿,田野就跑回来了,小家伙满头大汗,进门喊了声姐,先去灶房里抄起水瓢咕咚咕咚地灌了半瓢水,扔下水瓢就跑进来了。 田橙正想着前世田野的事,心里难受得不行,见活生生的弟弟跑进来,鼻子一酸,抱住田野冒着汗的小脑袋,在他的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 田野摸着脑袋憨笑,不知道姐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偏田橙一眼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各色蠕动的虫子,花花绿绿的,登时一阵泛恶心,挥挥手:“赶快滚远点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田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田橙为什么又嫌弃他了:“姐你这是咋的啦?” 熊孩子对虫子的热爱,田橙已经无力吐嘈,毕竟蝎子是她要养的,乌鸫也得经常吃些虫子才行,可现在不是已经有黄粉虫了:“野子啊,姐跟你商量个事,咱能不能不要去捉虫子了?” 田野真是个听话的好少年,立即答应:“好呀姐姐,我还是去捅蜂窝好了。” 田橙险些给他气出心脏病来,刚才的那点儿爱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耐着性子哄他:“捅蜂窝也不好,容易被蜂蜇着,野子,咱就不能不要鼓捣这些虫子之类的吗,家里不是有黄粉虫了?” 田野眨巴眨巴眼睛,和田橙的大杏眼不同,这孩子眼睛不是很大,是那种很好看的内双眼皮,看着特别的精神:“可是姐,黄粉虫要钱的,这些虫子不要钱,而且我捉的这些都是害虫。” 看看田橙嫌恶的表情,他赶紧声明:“好了姐姐,以后我不把它们拿到你跟前,你看这样好不好?” 说着话,他把装着虫子的瓶子在田橙眼前晃了晃,又拿去恶心喵猫了。 喵猫一看他过去,蹭的一下从窗台上跳下去,直接就跑出去了,简直就像躲瘟神似的。 田小乌在鸟笼子里笑得嘎嘎的,这小家伙最近学会了说话,只会说一个字:“嘎嘎,野,野,野野……” “知道了,黄粉虫吃腻了吧,来,给你换换口味。”田野开始把玻璃瓶里的虫子拿给田小乌吃,田小乌把那绿色的肥虫子吃得汁水四溅,田橙顿时一阵无力,也不跟熊孩子沟通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还是离远点儿好,不然的话,怕是高血压也出来了。 田橙打算明天去趟县城,卖掉一批制好的成蝎和药材,差不多能有七八十块钱,加上原来的四百多块钱,就又凑够五百了。 方大丫的到来给田橙提了个醒儿,蝎子养殖已经进入了正轨,完全能供得上一家人日常的花销,她得尽快在县城租房,最好是买一套房子搬过去,远离是非之地,让老田家的人自己相爱相杀去吧。 第二天田橙去了县城,跟小舅宋书臻借了辆自行车,在县城里的大街小巷转了一圈,大致看看情况。 这个时候没什么房产中介,有工作的人都是住着单位分的福利房,每个月象征性的交个一两块钱的租金,由于各单位建房子都在一片儿,也就形成以单位为聚集地的各种“大院儿。” 比如林业局的大院儿,公安局的大院儿之类的,这种房子是不能卖的,房屋的所有权在单位手里,直到1985年左右,国家全面实行房改,才开始了一系列的提高租金或出售公房的政策,最多的就是出售公房,由单位职工出钱,把自己住的房子买下来。 所以现在田橙要买房子,当然只能买居民的自建房,这样的话,选择余地就少了许多,但优点就是,这种房子相对来说安静一些,并且不是单位建的那种相同规格的房子。 第七十三章二流子提亲 田橙在县城里转了一天,中午回姥爷家吃饭,跟这边的亲戚都说了,让大家帮她打听房子,想带着母亲和弟弟搬过来住。 她也没提老田家的事儿,知道这些事提了也没用。 老宋家一家子文人,跟田老太对上,那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整个老宋家除了宋秀臻有点战斗力,可见了田老太,估计她也是个脆皮,不堪一击的那种,至于其他人,在田老太面前,他们都是战斗力为负五的渣渣。 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开,她们一家人还有大把的美好生活等着呢,为什么要耗在上田村那种地方,把自己的大好时光浪费在宅斗村斗里。 “搬上来好啊,我早就说让你妈搬回来,跟我们住一起就行,你妈担心挤着我们,就是不肯听,这下好了,买房子离得近一点儿,能经常回来吃饭。” 那兰把一盘猪肉炖鸡放在桌子上,肉炖得软软烂烂的,里面放了去年晾的干豆角,干豆角浸饱了汤汁,软软糯糯的,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对于田橙的决定,那兰是最高兴的,她的三个儿女两个在身边,就一个宋秀致离得远,这些年被田老太磋磨得连面也见不着,好容易外孙女儿有了本事,做主要给宋秀致买房搬家,那还不是喜上眉梢。 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孩子的户口都是跟妈的,宋秀致当年嫁给田满仓,户口就没有迁出去,田橙和田野的户口跟着宋秀致,现在也是城镇户口。 有户口和粮食关系,吃饭的问题也简单,其实一直以来,麻烦就在没钱没房子,现在蝎子养殖进入正轨,钱的问题就解决了,就算搬到县城里来,卖蝎子的钱也足够养活一家人了。 宋荫卿还有点不放心,坐着不动筷子:“橙子,买房子的钱够不够啊,不够让你妈再给添点儿,不管能不能买着房子,你们都先搬回来吧,哪怕先在这边挤一挤,这两年政策好,也不怕我和你姥姥连累你们,等回来了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医院给找个临时工作,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 田橙当然不可能回来和两老人挤,不过她也没拂了姥爷的好意,嘴里答应着:“姥爷,钱估计是差不多够了,我爸的抚恤金有五百块呢,分家的时候花了一部分,其余的都存起来了,加上这几次卖蝎子和药材的钱,买一套差不多的房子足够了。” 说起田满仓,宋荫卿情绪有点低落:“你爸是个好的,可惜去的早,扔下你们娘儿几个,这几年受委屈了。” 田橙黯然,她经常想,如果父亲不是那么早牺牲,可能前世的家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田老太磋磨人也有个分寸,至少顾忌着儿子。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甩甩头,给宋荫卿夹了块肉,劝道:“姥爷,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向前看,等我们搬过来,咱好好吃顿饭,我还要跟您学医术呢。” 老爷子就喜欢田橙学医术,觉得后继有人了,乐得眉毛都掀起来:“好好好,我一定教你,等你们搬过来的。” 田橙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家里边还是又出了故事。 她回到家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宋秀致又在默默地掉泪,田野气呼呼的,抓着顶门杠子站在屋子角落里。 田橙第一个反应就是田老太又在闹妖娥子,怕是没要到粮食,趁着她不在来欺负她娘了,结果一问才知道,这一次倒和田老太没关系,是下田村那个二流子韩拥军搞出来的事。 田橙听了就是微微一蹙眉,伤筋动骨一百天,还不到一百天呢,这二流子的腿就长好了,看样子上次还是打得轻了。 说起来这韩拥军也是倒霉,上次被人套麻袋打断了腿,当时田玉堂和喻兰川几个人也没说什么,闷声不吭打完了就走,而田喵猫更不会通报,为什么要挠他个满脸花,是以韩拥军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腿被打断的真正原因。 还真是打得有点轻,这几天他就勉强能下得了地,拄着根拐杖也不妨碍他到处溜达,再看见宋秀致的时候,就听说了宋秀致家里的情况。 听说这娘们不光漂亮,家里还很有钱,男人是烈士,光抚恤金就分了有五百块…… 听说她家自留地里种了中药材,家里还养了蝎子,隔一段时间就拿到县里药材收购站去卖,值了老钱了…… 听说她的女儿十七岁了,长得特别漂亮,要是嫁人的话,肯定能要一大笔彩礼钱…… 听说她的儿子十一岁,从六岁起就能上工,挣工分是一把好手…… 听说这女人自己也可能干了,里里外外一把手…… 听说这女人的亲爹在县里,是有名的大夫,看病可厉害了…… 还听说…… 韩拥军这二流子,听说了这么多的好处,自然就动起了歪脑筋,这一次,他没再纠缠宋秀致,而是选择了光明正大地找了媒人,提着点心盒子,上了宋秀致的门。 他打算把这女人娶回家去,不仅白得一个漂亮的媳妇,这些好处也都归了他。 韩拥军算盘打得很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他多来提几次亲,多走动走动, 到时候这寡妇的名声臭了,愿意不愿意都得跟着他。 至于说上田村的那个鬼精支书,再怎么厉害,现在新社会婚姻自由,他当支书的也管不着人家寡妇再嫁,更管不着他堂堂正正地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吧。 可韩拥军还是低估了上田村的厉害。 宋秀致也是真倒霉,好容易最近二流子没再纠缠她,她刚刚壮起胆子,开始敢去供销社买东西了,这天下工回家来,就看见纠缠她的那个二流子站在院子里的树下,手里还提着一盒子点心,满脸都是贱笑。 宋秀致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想逃,可是想想这是自己家,再怎么逃也不能不回家吧,再说院里还住着知青和下放户呢,估计这人也不敢怎么样。 又壮起胆子慢慢地走了回来,韩拥军满脸是笑,却不说话,倒是旁边一个涂了红脸蛋儿的女人发话了:“哎哟这就是小宋同志吧,长得可真俊,怪不得小韩这么喜欢你,死活都要娶你呢!” 第七十四章动手 韩拥军造成的震撼太大,宋秀致一心提防着他,都没注意到旁人,听见说话才看见这女人,就听这女人大着嗓门继续说道:“小宋同志,赶快开门吧,我们来你家,这是有好事儿呢!” 夏天窗户全开着,这女人嗓门又大,一个院儿里住着的人都听见了,就从窗户里往外看。 宋秀致又气又急,退后两步:“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们!” “嗨!瞧小宋同志这话说得,谁和谁生下来就认识啊,多打几次交道不就认识了,以后还是一家人呢,我是下田村的丁玲玲,你不认识我,你总认识小韩吧,小韩同志和你两个人,要我说,你们这是有缘啊!” 说着话,媒婆子丁玲玲就指了指韩拥军。 韩拥军满脸的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跟宋秀致打招呼:“小宋同志,前段时间我生了病,好久没来见你,咱们又见面了。” 看他熟稔又暧昧的样子,就差问说你想不想我了。 给宋秀致恶心得呀,连害怕都忘了,退后几步都快退出大院儿了,就高声说:“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赶紧走!” 正说着,田野也回来了,见他娘跟两个人对峙着,他就过去宋秀致跟前,挨着他娘问:“娘怎么了?” 韩拥军满脸都是笑,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糖递给田野:“这就是野子吧,快来,叔给你吃糖。” 在韩拥军想来,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可田野是个多精明的孩子呀,看看他娘,再看看这一对男女,张开双臂就拦在他娘前头了:“我娘让你们赶紧走,你们就走吧,别在我家门前呆着,我还要进屋喂蝎子呢!” 韩拥军看到宋秀致的模样,本来就有点心荡神摇,听到蝎子两字,那更是跟看见钱一样,咧着嘴嘻嘻一笑,他本就是个二流子,还没学会好好说人话呢,就笑着对田野说:“野子,这样吧,你先出去玩,叔叔和你娘有点好事儿要谈,你小孩子家家的,在跟前不方便,听话,出去玩,啊?” 宋秀致觉得这人真是恶心到家了,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大院儿门高声说:“你出去,我不认识你,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这次没等韩拥军说话,那女人先说话了:“小宋同志,你看看你,不要害羞嘛,你男人再怎么样是个烈士,可他也没了四年了,你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也是应该嘛,新社会婚姻自主,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再找一个,你看看我们村的小韩,你俩认识这么久了,也知道他的底细,人家小韩还是个青头后生呢,没结过婚的,对着你是真心实意,你嫁给他,他不光对你好,对你两个儿女肯定也没二话……” 丁铃铃这女人是专业做媒的,一张嘴极快,叭叭叭叭不歇气地一口气说了这些,宋秀致本就不爱打断人说话,几次想插嘴都没说得上话,听女人这话的意思,就好像她已经和二流子之间有什么了一样。 看看院里窗户上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宋秀致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那女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还在那儿叭啦叭啦地说,句句都是影射两人关系已经这样了,不如赶紧领证结婚的意思,宋秀致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抓起旁边扫院子的笤帚,直接就动手就赶他们出去。 “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们!” 翻来覆去的,她只会说这么一句话,韩拥军来提亲,肯定不可能跟宋秀致动手,嘻皮笑脸地躲着,那女人边躲嘴还没闲着,还在叭啦叭啦地说,这下子那些知青和下放户才算明白,感情这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根本就是两个无赖。 一个大院儿里住了这么久,大家对宋秀致的为人也有些了解,就没听说过她有再嫁的意思,王卫红先从屋里跑了出来,抓了根烧火棍就去赶他们:“滚滚滚,没听见人家不认识你们吗?” 后面几个知青和下放户也出来了,推的推搡的搡,殷建设索性抡起了拳头,田野如梦初醒,抓起门口立着的顶门杠,也跑来打韩拥军。 “哎,这是怎么说的,现在婚姻自主,我和宋秀致同志两情相悦,我请了媒人正儿八经地上门提亲,和你们这些两旁外人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出头,是不是也喜欢小宋,所以嫉妒我……” 韩拥军一边退一边说,忽然肩膀就被一双大手给箍住了,这手上力气很大,捏得他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了,忍不住嗷地叫了一声,“疼疼疼,啊!” 轰隆一声,这小子被喻兰川一个过肩摔拍在地上,腾起好大一团灰尘。 不等他爬起来,喻兰川一只脚就踩住了他的伤腿,位置很精准,就在上次被打断的位置:“你胆子倒不小,敢来我上田村撒野?” 韩拥军疼得嗷嗷惨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其实是个怂货,专门欺负妇女儿童的那种,对上身高一米八五,气场两米九五的喻兰川,除了会惨叫掉眼泪什么都不会了。 旁边的女人跳了起来,拣起扔在一边的点心盒子:“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们这是上门来提亲的,韩拥军同志和小宋同志是你情我愿的……” “你,你你,你放,放……我不认识你们!”宋秀致脸憋得通红,气得眼泪都下来了,可还是说不出那个屁字,王卫红挺身而出,指着那女人喝道:“你放屁!放你娘的臭屁!” 众人心头都是一松,总算有个能骂人的女同志了。 那女人眼珠子一转,往地上一坐,就喊开了:“看哪,看哪,翻脸不认人了啊,我们好好的来提亲,怎么就有人动手打人啦……” 王卫红也没见过这种撒泼耍赖的,一时间还真拿她没办法,这女人就像条鼻涕虫一样赖在地上哭闹,男同志不敢上手拉她,女同志力气小又拉不起来。 “这位女同志,你站起来,有话好好说!” 第七十五章亲戚上门 王学礼站在旁边有一会儿了,喻兰川制住了韩拥军,也用不着他动手,这会儿这女人耍赖,没人制得了她,他就排开众人站出来了。 王学礼穿着一身公安制服,方脸膛,浓眉毛,人高马大正当壮年,带着几分官面上的人常有的威势,往那儿一站,二流子和破嘴媒婆立即就都吓呆了。 本来他们就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不是来说媒提亲,就是来侮辱人制造话题的,这下子见了公安,做贼心虚,媒婆子立刻就跳起来了,还记得抓着那盒点心不放,迈开腿就飞快地跑了:“哎,我,我有点尿急,我上个茅房。” 丁铃铃跑了,韩拥军也想跑,可喻兰川的脚还踩着他呢,这会儿他连疼都忘了,连声哀叫:“哎呀,我也尿急,放开我,放开我,要不我就尿裤子了!” 一个大男人,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喻兰川嫌恶地看他一眼,在他腰上踢了一脚:“先道歉!” “我道歉,我道歉,”韩拥军连声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该来提亲。” “话说清楚点!” 喻兰川脚下微微一动,韩拥军长声惨嘶,涕泪横流:“我我我,我和小宋同志没关系,我就是看她长得漂亮,听你们村里人说她家里有钱……我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不不不敢了!” “谁告诉你她家里有钱的?” “蓝蓝蓝,啊疼,蓝美玲!” 蓝美玲就是财宝他娘了,喻兰川踢了韩拥军一脚:“滚!” 等田橙回来的时候,这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她娘在哭,她弟很后悔,抱着顶门杠可怜巴巴地站在角落里,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娘。 见田橙回来了,田野憋了半天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姐,姐,对不起,我没本事,我没保护好娘!” 田橙心里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看来做好事不留名是对的,做了坏事的话,还真得留个名,不然的话,这坏人他不知道你的厉害啊。 她温言劝了宋秀致和田野几句,向他们保证:“娘,野子,你们放心,这个人再也不会来咱家了。” 田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可不是嘛,川子哥一下就把他扔在地上,就像摔麻袋包似的,后来王伯伯也来了,他们吓得要死,跑得比兔子还快。” 顿了顿,小家伙脸上满是艳羡:“姐,我要跟川子哥学武功,以后保护你和娘!” 田橙给他一个脑蹦儿,问起事情的经过,她只知道个大概,知道两人被赶走了,却不知道详细的情形。 田野站在地上比划着给她讲,川子哥如何一下子就把人抡起来了,王伯伯如何一露面就把他们吓跑了。 田橙垂着眼微微冷笑,跑了就没事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别人家门上欺负人,就得做好被欺负回去的准备! 没说的,上次套二流子的那条麻袋,她可还留着呢,这一次,她得给二流子加点料,让他永远绝了这方面的心思! 还没等田橙行动呢,就有人上门来拿这件事找骂了。 二流子来安置点提亲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上田村。 财宝娘自然也知道了这事,二流子当着众人的面,交待了是她多嘴说田家条件好,才引得二流子动了心,财宝娘自知理亏,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就很小心地躲着宋秀致和田橙,生怕被田家人收拾。 与财宝娘相反的,田金枝倒找上门来。 田金枝不用上工,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今儿拿两颗鸡蛋,明儿拿两个白面馒头,给张爱党送过来。 张爱党是个嘴馋的,有人给送吃的他哪儿有不吃的,何况田金枝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身段模样儿,在上田村都可以算得上很拨尖了,于是一来二去的,两人还真就谈起恋爱来了。 村子小闲人多,嘴也多,田家下午发生的事,晚上就传就遍了全村,第二天半上午的时候,田金枝睡饱了觉,拿了两颗煮鸡蛋,穿着白衬衣和红裙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来了大院里。 田橙一家和其它的知青下放户都出去上工了,就张爱党装病呆在屋里不出去,田金枝剥了鸡蛋皮,两人一人一个,坐在窗前的桌子上,边吃边说话。 这个时候,大院儿门口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妇女,推着一辆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条子五花肉,看那打扮模样,还挺漂亮时髦的。 这妇女把自行车停下支好,看了看其它的屋子都锁着门,就只有男知青这屋门开着,掀开帘子在门上敲了敲:“同志,家里有人吗,我问个事儿。” 张爱党两口吃完鸡蛋,伸长脖子喊了一声:“进来吧,进来说话。” 来的正是田橙的小姨宋秀臻,上次田橙去县城说要买房子,宋家人就帮着打听,这不现在找到几家卖房子的,宋秀臻就自告奋勇来给田橙报信,让她们赶快去县城看一看,早点定下来早点搬家。 宋秀臻进门,很客气地问宋秀致家是哪个,又问她们在哪儿上工呢? 田金枝的眼睛就斜飞起来了,心说这该不会又是提亲的吧,上次还只是一盒点心,这次连肉都提上了,她斜着眼睛看宋秀臻:“你问这个做什么?也是来给宋秀致提亲的?” 张爱党在旁边有点尴尬,觉得就算分了家,小姑子也不好直呼嫂子的名字,吭吭了两声。 宋秀臻多精明的一个人哪,跟宋秀致比那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听了这话立刻就堆出一脸八卦的笑意,试探道:“哎,这话怎么说的,要说亲也不能是我来呀,怎么,有人给宋秀致提亲了?” 她这话很有技巧,既没承认她是说亲的,也没说不是,主要的问题还是最后一句。 果然田金枝立刻就上了当,阴着脸,像谁欠了她八百块钱一样:“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宋秀致那女的怎么回事,勾搭上了下田村的二流子,昨天那二流子还上门提亲来着,真是丢光了我们老田家的脸,你最好不要是提亲的,告诉你啊,宋秀致拿了我哥的抚恤金,她就得给我哥一直守着,可不能让她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败坏了我们老田家的门风。” 第七十六章焖面 刚进门的时候,宋秀臻还真没认出田金枝,她和田金枝还是在宋秀致刚结婚时见过一面,那时的田金枝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十几年过去,小孩子长成了大姑娘,只不过好好的花骨朵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这些话一出口,宋秀臻就知道,眼前这位大白天不上工,躲在男知青屋里的大姑娘,怕就是姐姐那位小姑子了。 宋秀臻是谁呀,那是能拎着菜刀和人干架的,嘴皮子也利索,和她大姐宋秀致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听了这话也不试探了也不装了,直接就冷笑道:“你就是田金枝吧?我看你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年纪轻轻的大姑娘,不说去上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就靠着家里老的小的养活着,成天不务正业,走东家串西家说自家人的闲话,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还有脸说别人?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田金枝跳了起来,手指快戳到宋秀臻鼻子上了:“你,你,你是谁,你凭什么骂我?” “我骂你?我骂你也是你活该!我替你死去的哥哥骂你!你哥拼死拼活养了你们这帮寄生虫十几年,他前脚没了,后脚你们一家人就欺负他的老婆和孩子!你背后说你嫂子的闲话,打骂你哥留下的侄儿侄女,你也不怕你哥半夜来找你!” 说着话,宋秀臻就往外走:“告诉你,宋秀致就算现在改嫁,也轮不到你这样一个……” 她忽然停下,斜着眼睛把田金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像你这样又懒又馋,又蠢又坏,靠着吸哥嫂侄儿侄女的血活着的人,这事还轮不到你说话!真是白瞎了这张人皮,连牲口都不如!” 田金枝一向是被家里宠惯了的,在学校因为长得漂亮穿得好,零花钱也多,也是同学追捧的对象,哪儿听过这么“恶毒”的评语,直接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别走,你你你,你给我说清楚,你凭啥这么骂我,你,你这个恶毒的贱女人!” 宋秀臻已经走出去了,听了这话又折返回来,站在门槛前面冷冷地瞧着她,目光就像刀子一样:“我凭什么骂你?我现在就给你说清楚,你嘴里那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宋秀致,就是我亲姐!就凭你这么污蔑你嫂子,我就有权骂你!我不动手打你,不是怕了你,是看在你死去的哥哥面子上!再让我听到你这种话,就别怪我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没想到背后说闲话,却说到了人家当事人妹子面前,还是个这么剽悍的妹子,宋秀臻的话句句戳心窝子,田金枝无话可说,看着宋秀臻一副恨不得动手的模样,心知讨不了好去,跺着脚扭着身子,哭得更大声了。 窗子外面,宋秀臻已经骑着自行车出了大院,去田头上找姐姐和外甥女儿了。 田金枝哭得唏里哗啦的,张爱党在旁边讷讷地劝她:“别哭了,人家说得也有道理,大家都知道那二流子就是来讹人的,他自己都交待了,你这么说,也不怪人家妹子不高兴……” “呜呜……”田金枝哭得更大声了,一甩手跑了出去。 张爱党急忙追出去:“哎,你怎么跑了,我,我,我说的是实话呀,我也是为你好,你要再这样,万一被田橙知道了,估计还得跟你吵一架。” 田橙这边正在地头上干活儿呢,就见她小姨推着自行车过来了。 宋秀臻是一路问过来的,田埂边的小路窄,宋秀臻骑到这边就下来推着走,远远地看见田橙,把自行车停下,她穿着高跟鞋,田间的小路又不平,走起路来就歪歪扭扭的,一路走过去了。 田橙很是惊喜:“小姨你咋来了?” 周围上工的人都停下劳作直起腰来,看着这个时髦又漂亮的女人。 宋秀臻很漂亮,和宋秀致那种温文内敛的秀美不同,她是一种很张扬的漂亮,被这么多人看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走到田橙跟前笑了笑,伸出手来:“家门钥匙给我,我回家给你们做饭去,有事中午再说。” 田橙早就看见了那挂子红白相间的五花肉,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掏出钥匙给了宋秀臻:“小姨,橱柜里有白面,灶房笸箩里有菜。” 宋秀臻接过钥匙,沿着原路返回,回到大院儿里,看见刚才那间屋子已经锁了门,田金枝和那个男青年都不在了,她也懒得理这烂人,直接开门进屋,生火做饭。 天气太热,屋里根本不能生火,田家外墙下的窗根儿跟前,用土坯垒了一个简单的灶。 宋秀臻把带来的肉切成手指粗的条儿,田家灶屋里有摘回来的豆角和土豆,她把豆角抽了丝,用剪刀竖着剪成细条儿,土豆也削皮切成细条,又和了一大块白面。 火苗儿舔着锅底,锅里的五花肉滋啦啦地响,炒成金黄色的时候,把葱姜蒜和调料倒进去炝锅,肉和葱蒜调料产生了奇妙的反应,整个大院儿里都弥漫着香气。 豆角和土豆放进去翻炒一会儿,让它们均匀地沾满了肉上面的油,宋秀臻往锅里倒了半瓢水让它煮着,开始擀面啦。 盐水和的面不软不硬,擀面杖飞快地转动着,一大张圆圆的薄薄的面裹在擀面杖上,用刀竖着划开,一层又一层,薄厚适中。 随着菜刀起落,细细的,短短的面条儿在案板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宋秀致往面山里撒了点生面粉,防着它粘住,把面一层层地撒在菜的上面,等锅里的水干了,面也被焖熟了,一锅焖面就算成了。 俗话说面条子省,面疙瘩费,要吃烙饼得卖地,至于焖面么,那就更是最奢侈的吃法了。 这么一锅费油费肉又费白面的干面出锅,把菜和面搅拌均匀,土豆被熬得开了花,面条上沾着土豆沙,绿的豆角,金黄的肉,还有沾了肉汁的白面条,混在一起的香味简直勾人的魂儿。 第七十七章蝎子大逃亡 每一个进院儿的人闻着味儿,都狂咽着口水,下工路过大院儿的人也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宋秀致一家三口进门时,饭已经端在桌子上了,宋秀臻可真没客气,拍了个黄瓜凉拌上,还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汤。 家里的两个留守成员,馋嘴的田喵猫早就绕着宋秀臻的腿转了几十圈,把它自己都转成星星眼了,至于喜欢美女更喜欢美食的,没出息的田小乌,更是讨好地把它会的各种鸟叫,挨着个的叫了不下两遍,现在正在重复第三遍呢。 现在是暑假期间,田野也跟着上工挣工分呢,他干活的地方离家近,是第一个回来的,一进门就叫开了:“妈呀,好香呀,我还以为是别人家的饭呢,小姨真好,给我吃猪肉焖面!” 宋秀臻摸了摸他的狗头:“行了,去洗手,等你妈和你姐回来,咱们就开吃!” 田野欢快地去洗手,嘴也不闲着,在外面灶间一叠声地问:“小姨你啥时候来的,怎么来的,累不累呀,今天外面可热了,你热不热呀。” 小家伙洗完手,又特地用凉水浸了毛巾拿过来,递给宋秀臻:“小姨快擦擦,看你脸上的汗。” 宋秀臻在灶火旁边忙了半天,也真是热得不行,接过毛巾擦了把脸,随手用毛巾擦了擦田野毛茸茸的小脑袋:“咱野子真懂事,这次小姨没买到排骨,等你们搬到县城,小姨请你吃排骨焖面!” 田野哇的一声就叫起来了:“真的吗真的吗,我家真的要搬去县城了?” 宋秀臻笑了笑:“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绕着走了!” 宋秀臻敏锐地发觉这句话中的问题,再想起田金枝说的有人上门提亲的事,直觉她姐和外甥们受了欺负:“什么绕着走?野子,你给小姨说,谁欺负你了?” 田野慌慌张张地摆手:“没有没有!” 在他脚下打转的田喵猫忽然停了一下,看了看田野,若无其事地跳到窗台上去了。 田小乌叫得更欢了,田喵猫鄙视地瞅它一眼,这蠢货,你家主人又被人欺负了,你还傻乐! 宋秀臻是个不吃亏的性子,抓着田野问究竟怎么回事,田橙和宋秀致回来了,天气热,干了一上午活儿,脸上脖子上都汗津津的,田橙一边打了凉水洗手洗脸,一边替她解答了问题:“那还用说,肯定是绕着他奶家走呗,是不是,野子?” 田野默默地点头,又赶紧安慰宋秀臻:“小姨你别生气,我奶现在好多了,见了我也不打我,也不剥我衣裳,就是要骂我几句,骂几句又不疼!” “老妖婆以前还剥你的衣裳!”宋秀臻眉毛都立起来了,一手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筷都跳了一跳:“我去找她!” 田橙赶紧拉住,小姨战斗力强是强,可她绝对不是田老太那污言秽语的对手:“小姨,饭都摆在桌子上,咱再去找别人,这饭还吃不吃啦?” 宋秀致也劝:“行了臻子,先吃饭吧,胀一肚子气,饭也吃不下了。” 宋秀臻这才气乎乎地坐下来,拨拉两口饭,把筷子一放:“不行,姐,咱得尽快搬到县城里去,离老田家远远儿的,我瞅着那家人啊,除了我姐夫就没一个好人!” 猪肉焖面是真香啊,田野往嘴里刨着饭,根本顾不上说话,田橙劝了宋秀臻几句,心说这小姨的性子还是这么火爆,忽然想起来,前世的小姨也是因为这火爆的性子,而枉丢了性命。 算一算,好像也就是这几个月里,她记得前世第一次高考之前,小姨在县城里遇到了小混混抢她的包,如果是一般人,抢不过也就算了,可宋秀臻抓着包不肯撒手,和那人动手打了起来,最后小混混急了眼,掏出刀子捅了她两刀。 因为其中一刀伤到了腹主动脉,导致失血过多,等周围人发现,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宋秀臻已经没气了。 最后那个小混混被判了死刑,枪毙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很冤枉,一直念叨着:“我以为她很有钱呢,抓着包不撒手,谁能想到她包里一共就有六块七毛钱,为这六块七毛钱她就能和人拼命,这是个疯女人啊!” 只有宋家人知道,宋秀臻其实并不是为了那六块七毛钱,她只是嫉恶如仇,不肯对着明目张胆抢劫的混混妥协而已。 算一算,现在是八月份,人们还都穿着半袖汗衫,前世小姨死的时候,已经穿上外套了,应该是十月份左右。 田橙觉得,自己搬到县城的计划,得加紧执行了。 宋秀臻去找田老太讲理的计划,终究是没有完成。 吃完饭照例是田野收拾桌子,端了碗筷去灶房,一出堂屋门就惊呼一声不动了,田橙担心他有事,赶紧过去,一看之下就无奈抚住了额头。 养蝎子的大木箱有一只裂了缝,蝎子们爬了出来,满地都是,上演了一出蝎子大逃亡。 田野哭丧着脸不敢动:“姐,我踩死一只蝎子,八分钱没了……” 田橙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时候了,你不怕被蝎子蜇了,还顾得上心疼那八分钱。 几个人发动起来捉蝎子,才发现堂屋里也钻进来不少,喵猫吓得躲在窗台上不敢下去,田小乌倒好,它是从小养熟的也不怕它飞走,所以鸟笼子的门就是个摆设,常常都是开着的,见地上这么多蝎子,立刻飞了出来,拣着小蝎子就啄,那动作真叫快准狠,一口一个。 田橙急了,把它弄回笼子里关好:“行了,吃多了小心消化不良。” 田野接了一句:“就是,一个八分钱呢!” 刚才还英勇无畏,要找田老太去大战三百回合的宋秀臻,现在吓得躲在炕上,怀里抱着转移了躲藏地点,同样瑟瑟发抖的田喵猫,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小财迷!” 田野弯着腰在墙壁角落里找蝎子,咕哝了一句:“财迷怎么啦,钱多好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屋里捉得差不多了,看看外边门口也有蝎子爬过的痕迹,田野心疼得不行,屋里的好捉,外边的就麻烦了。 第七十八章掂量 钱啊钱,蝎子就是长了腿的钱,它们竟然能爬走。 田野不放心了,下午连工也不去上,找喻兰川借了锤子和铁钉,把几只木箱加固了一番,这才放心。 田小乌心痛得不行,再也吃不到美味的小蝎子了,田喵猫则害怕得不行,万一家里的蝎子没清理干净呢,这蠢猫想了又想,决定离家出走! 房子的事要紧,田橙下午跟队里请了假,跟着宋秀臻一起回县城看房子,因为田橙重生以来做的一系列事情,不仅她自家经济缓过来了,就连村里都在她的指导下,在山后的河滩地里种了几亩中药材,没少卖钱呢。 最近这段时间,田金贵正和田橙商量着,要以大队的名义,在村里推广养蝎子,支书对田橙另眼相看,请假自然也是很顺利的。 宋秀致现在对女儿也是十分的放心,都没跟着去县城,说一切全听田橙的,让她看好了房子,觉得不错就行。 宋家发动全家人和亲戚朋友,帮田橙打听的房子,一共有四处,田橙和宋秀臻两人共骑一辆自行车,把这四家的房子都看完以后,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 火烧云铺满了西边的天空,映得人的脸庞红红的,这会儿是田橙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着宋秀臻,两人一路还商量着呢。 “小姨,我觉得县医院跟前的房子最好,离学校和姥姥家都近,关键院子也大,将来可以盖几间棚子用来养蝎子。”房子已经定下来了,订金也交了,田橙说这个,不过是说服一下宋秀臻。 宋秀臻看好的是另一套房子,她喜欢宽敞大气一点的房子,嫌医院附近那套房子有点小,不过另外那套房子虽然大,地方却偏了点,几乎是县郊了,将来田野上学不方便。 房子买来是给大姐住的,肯定首先考虑大姐一家的需求,宋秀臻坐在后车座上点头:“嗯,那边热闹繁华些,离县公安局也近,相对来说更安全,价钱也更合适一些。” 田橙已经跟人家谈好了价格,那家人儿子在外地当兵转了干,要接老娘和妻子过去享福,现在的房子价钱便宜,要价三百六十块钱,讲了半天,谈成了三百二十元。 宋秀臻还记着田金枝说的来提亲的二流子呢,在家里的时候,当着宋秀致的面不好问,这会儿就问起来了。 田橙也不瞒着,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连前几个月韩拥军骚扰宋秀致,被她和喻兰川田玉堂打断腿的事也没瞒着。 宋秀臻听得直叫好,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不能也给那二流子打几棍:“这次再把他的另一条腿也给打断了!” 田橙淡淡地笑:“小姨,这次我让他再不能骚扰任何妇女,也干不成坏事了。” 宋秀臻莫名地就相信了,觉得前面蹬着自行车的外甥女,好像真的长大了。 田橙想起了前世宋秀臻被抢包的事,觉得需要提前打打预防针:“小姨,县里也有好多小混混,我听说还有抢包的,你平时上班下班,尽量走大路,别走那些小巷子,不安全。” 宋秀臻拍了拍田橙的背:“行了,你就操心你自己吧,小姨才不怕那些小混混呢!” 田橙被拍得憋气,心想我还真不怕你怕他们,就怕你不怕他们,可这话没法说啊,她想了想:“小姨,我打算给我妈准备个石灰包,万一再有人骚扰她,就把石灰拍那些人脸上,你也准备一个吧,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万一也有人骚扰你呢!” 是个女人就喜欢被人夸漂亮,宋秀臻笑得开心:“行,我也备一包石灰放在包里,有人敢来骚扰我,我就按着他吃石灰!” “说话算数啊小姨,我怕我妈不听我的,你随身带着石灰,我才好说服她嘛。” “行了行了,看你这啰嗦的,明天开始,我就在包里放一包生石灰,行了吧?” 傍晚的天气凉爽了些,田橙大声答应着,用力地蹬着车,自行车的辐条转动着,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光有石灰包还不保险,她要尽快搬家。 不过,搬家之前,得先解决了那个韩拥军的问题。 田橙跟宋秀臻说的话不是在吹牛,她真有那个本事,让韩拥军以后做不成坏事,就连偷鸡摸狗欺负小孩儿,做之前也得多掂量一下。 说起来韩拥军这个人,他做事向来肆无忌惮,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在违法的边缘试探,做坏事还真很少掂量。 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掂量了。 本以为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没想到,事情没办成,冒出来一个能打的就不说了,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公家人。 后来他也打听过了,那个能打的年轻人是下放干部的家属,姓喻,叫喻兰川的,好象和宋秀致的女儿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个倒不怕,等他和宋秀致结了婚,她的女儿还不是任他摆布,那姓喻的又能怎么样?! 至于那个公家人的来头就大了,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王学礼。 对于韩拥军这样的小混混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官面上的人,王学礼的出现让他很是忌惮,不过经过多方打听之后,知道这位公安局的副局长只是偶尔路过,他的胆子就又大了起来,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去试试。 毕竟,宋秀致的模样实在很漂亮,而她家里的那些抚恤金和代表着钱的蝎子,也实在让人心动。 这个时候的韩拥军,根本就没把田橙当成这件事的障碍,他只想着,下次再去的时候,要注意避开那个姓喻的,选个他不在的时候就行。 而田橙的一趟县城之旅,不仅看好房子付了订金,还把收拾韩拥军需要的几种药材都买齐活了,至于主药,得她回去后亲自动手准备。 八月初天气炎热,这种主药在农村里遍地都是,倒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几天之后,韩拥军再一次被麻袋套了头。 第七十九章熟悉的配方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只不过这一次拳打脚踢之后,他被捂住眼睛,从麻袋里放了出来,有人捏住他的鼻子,强迫他张开嘴,给他灌了一瓶液体。 这液体味道很奇怪,有点点药味,又有点点腥臊的味道,韩拥军吓得要命,不知道这是断肠草还是老鼠药。 这两样他一样儿也没尝过,自然不知道味道,好在这次的人只打了他一顿,腿还是安然无恙的,一通狂跑回家之后,韩拥军抠着嗓子眼儿,把喝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之后的一整晚,他被打的地方疼得要命,心里还提心吊胆的,生怕老鼠药或者断肠草发作,可除了被打的地方疼,肚子倒一点都不难受,韩拥军想了半天,心里就存了几分侥幸。 要么这些人就是故意拿这东西恶心他的,因为他似乎在里面品咂出一点臊气味儿,说不定是给他灌了尿,要么,就是因为他吐得及时,这些东西对他没造成什么影响。 再过了两天,就连身上被打的地方都没事了,肚子更是一点事没有,能吃能喝的,韩拥军就彻底放心了。 打听个喻兰川在村部开会的日子,他又拎着点心盒子去了上田村。 只要小寡妇宋秀致的名声臭了,而且是和他缠在一起臭了的,到那时,她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今天下工早,安置点大院儿里人不少,不过太阳还没落下去,外边热得厉害,大部分人都在屋里,院子里树下坐着殷建设,正摆弄着口琴。 宋家的门开着,韩拥军直接就进去了,殷建设坐在树下都没看见,他吱吱呜呜地吹着口琴,忽然就听见田橙家有人高声喊叫。 “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就喊人了!” 宋秀致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抄起一只板凳,怒视着韩拥军。 点心盒子被放在桌上,韩拥军嘻皮笑脸的:“咳,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咱俩之间的革命情谊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 正说着,门帘哗啦一响,殷建设闯了进来,扯着他的衣领就往外拉:“妈的你给我滚出去,再敢来我们院儿里耍流氓,就让民兵把你抓起来!” 最近殷建设和田野,都在跟喻兰川学格斗术,只不过刚学几天,没什么成效而已,他抓着韩拥军往外拉,准备出去打一架,而做为一个资深二流子,韩拥军根本就不怕殷建设这种小白脸儿知青。 他一把推开殷建设,嘿嘿冷笑道:“干什么干什么啊,我们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符合党的恋爱婚姻政策,你一个外人来掺乎什么啊!” 斜眼瞧着殷建设,韩拥军冷笑道:“难道你也想来分一杯羹?” 殷建设没想到韩拥军这么无耻,他向来是跟着喻兰川和田橙喊宋秀致做婶子的,被这么一说,登时气冲上头,也不管屋里打架会打坏东西了,一拳就挥了过去。 论起打架,殷建设自然不是韩拥军这种成天惹事生非的主儿的对手,韩拥军头一偏就躲了过去,一边和他拉扯,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两人正撕扯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怒喝:“你还敢来,我让你欺负我娘!” 两人同时回头,田橙站在灶屋和堂屋中间的门口,正转头找菜刀呢,殷建设朝她身后看,喜道:“橙子,喻哥呢!” 田橙手里抄着菜刀就过来了:“你闪开!” 殷建设下意识地闪开,韩拥军乍见到田橙,立即就被这姑娘的美貌惊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一瞬间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 怪不得那女人说这家的女儿漂亮,这是真的漂亮,简直是天仙下凡啊,将来他和宋秀致结了婚,是不是也可以顺便…… 正想得美呢,就见“天仙”举着菜刀过来了,他开始以为这漂亮的大姑娘是吓唬人的,等田橙的刀到了面前才发现,这姑娘居然是来真的! 那刀一点收回去的势头都没有,就这么直冲冲地劈过来了! 韩拥军吓坏了,一步跳开老远:“娘诶,你他娘玩真的!” 田橙不说话,举着刀又冲了过来。 屋子里狭小,韩拥军扭头就跑,出门时偏偏被帘子挂了一下,倒在屋门口的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菜刀劈了过来,他又惊又怕,像个女人似的尖叫一声。 菜刀贴着他的鼻梁扫了过去,田橙当啷一声把菜刀扔回案板上,隔着帘子叉腰冷笑道:“就你这个胆子,也敢来别人家里丢人?快滚!” 韩拥军爬了起来,有点讪讪,有点恼羞成怒:“妈的,爷是怕伤着你个小美人儿,将来爷要当了你爹,肯定要……” 话没说完,田橙又抄起了菜刀,韩拥军退后几步,看看四周,抓起立在门边的顶门杠跟她对峙,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大家伙儿看他的目光都是毫不留情的嘲笑和鄙夷。 一个妇女撇了撇嘴:“行了,都吓尿裤子了,还在这儿装啥爷们呢,快滚吧!” 吓尿裤子是一种象征意义的说法,通常被人用来形容胆子小,韩拥军觉得刚才摔倒确实丢了脸,正要回嘴掩饰几句,就见大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的裤子? 他下意识地随着众人的目光低头看去。 深蓝色打着补丁的裤子湿了一大片,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不明液体,隐隐约约的,有股臭哄哄的尿骚味儿传来。 韩拥军这一吓比刚才还要吓得厉害:他竟然真的尿裤子了,他什么时候尿了裤子? 眼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人群里还有人在笑,一个小孩儿笑得尤其大声:“妈呀,我弟都不尿裤子了,他这么大人还尿裤子,他娘就不会给他缝个开裆裤啊!” 人群哄笑起来,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声起哄:“韩拥军,你回去跟你娘说,给你缝个开裆裤!” “不用他娘现缝了,我儿子不穿开裆裤了,以前的全送给他!” 上田村的村民们哄笑着,就开裆裤的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韩拥军丢了大脸,扔了顶门杠就往外走,众人自觉地给他让开一条道,都怕沾上他身上的脏污。 第八十章噩梦中的猫 也是他倒霉,刚出大院儿不远,正巧就遇上了田喵猫。 这几天家里时不时地钻出残余的蝎子,田喵猫恶心那玩意儿,不敢在家里多呆,有事没事地就在外边闲遛达,这是到了饭点儿,准备回家吃饭呢,迎头就看见了韩拥军。 上次韩拥军来家里闹事,田喵猫恰好不在家,过后还很是遗憾了一阵,这次遇上了,它肯定不能轻易放过呀,肥胖的大橘猫以不符合它体形的敏捷和剽悍,腾地跳了起来,亮出一只寒光闪闪的爪子,就朝韩拥军脸上去了。 韩拥军冷不防见着这只噩梦中的猫,当真比发现自己尿裤子还要可怕,他骇叫一声,转身要逃,却发现那猫在空中硬生生地扭了一下,半路改变了方向,落荒而走。 妈诶,这人比蝎子还恶心! 旁观的吃瓜村民们惊呆再惊呆,先是奇怪这猫攻击人,再是奇怪为什么半路猫又跑了,还是那个小孩子笑了起来:“哈哈哈,他拉裤子了,猫都嫌他臭,被他吓跑了!” 一股恶臭从韩拥军身上散发出来,村民们想起刚才那奇怪的扑哧声,顿时一哄而散。 “臭死了臭死了,竟然会被猫给吓拉裤子,这下田村的人怎么这么胆小呢!” “哎呀笑死我了,我得跟我表弟说一声,他们村这二流子,这是在他们村丢不够人,还来咱村丢人来了!” 还有人替韩拥军操闲心:“这二流子裤裆里粘乎乎的,该咋回家呀?” 韩拥军当时没敢回家,在村外的水渠里把自己和衣服洗干净,蹲在树丛里等着衣服半干了,才穿着回家。 他就奇怪了,以前也不是没打过架,也不是没见过菜刀砍人,怎么今天就能被一个小丫头吓尿了裤子呢。 还有那只可怕的猫,那猫是不是特意在那儿等着,要暗算他的? 韩拥军被橘猫吓破了胆,这倒真是他多虑了,田喵猫哪有那么多的神机妙算。 这时候田喵猫正懊悔着呢,怎么自己当时就临阵脱逃了呢,那么多的人看着,肯定以为自己是只胆小喵了。 田橙从外边进来,却是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它的毛,还给它脖子上挠了挠痒痒:“田喵猫今天表现不错啊,你要是用你的爪子碰到那脏家伙,哪只爪子碰到,我就把你哪只爪子剁了!真是好恶心!” 说着话,她喃喃自语:“我下的药量没错呀,就是让他一受惊吓就小便失禁,难道是哪味药下得重了,怎么能大便也失禁了呢?” 田喵猫的身子颤了一下,身为一只从未来穿来的系统猫,它还真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极端简陋和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就凭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之类,田橙竟然能让一个大男人,在特定的条件下尿裤子! 想想就好阔怕! 田喵猫看向田橙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带着几分敬畏,几分佩服,不战而屈人之兵,田橙这一手,比喻兰川的过肩摔还要厉害得多。 喻兰川正在隔壁知青的屋子里,给殷建设讲题呢。 一道题分析完,殷建设放下手中的笔,看见张爱党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炕头上,嘴里哼哼着小调儿,忍不住就问了一句:“爱党,你真的打算跟田金枝处对象?我瞧着那女同志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张爱党坐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又怎么样,王卫红倒是好,可她不是跟你处上对象了么?” 殷建设噎了一下,今年春天的时候,他和王卫红处上了对象,王卫红这人性子爽朗,做事利索,是村里唯一的女知青,和殷建设处上了对象,几个知青都很羡慕他。 见殷建设这样,张爱党笑了起来:“行了行了,我可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很看好你和卫红,你俩还是老乡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泪汪汪,泪汪汪,光吃馒头不吃糠!” 说着说着话,这人的话题就拐到吃的上了,殷建设就无奈了:“你别打岔,你知不知道,田金枝她妈可不是什么善茬子,你和她闺女处对象,她不把你剥一层皮下来?” 张爱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剥吧,剥吧,我也就剩这张皮了,你看看咱们,除了这张皮还有什么,难得有人要我,已经是很不错了,你们不知道,我过年回家的时候……” 说到这儿,张爱党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张爱党也有自己的盘算。 他是最早来的知青,在上田村已经呆了九年了,来的时候,他十六岁,到现在,他已经是二十五岁的老青年了,日子就这么重复着,日复一日,遥遥无期,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回城的一天。 过年回家的时候,父母对他都生疏了许多,母亲不停地往他碗里夹着菜,父亲对着他欲言又止,家里人和他说话的时候,都透着几分客气和小心翼翼。 两个弟弟都结了婚,大弟在家里和父母同住,轮到二弟结婚,家里实在挤不下,二弟小两口只能去丈母娘家里住,年三十都没回来。 就算二弟两口子回来也没地儿住,一个过年里,张爱党都是在客厅里支了一张简易钢丝床,晚上睡觉,白天就收起来。 父母都提前退休了,两个弟弟分别顶了父母的班,在这儿,他还能种地挣工分,回去城里的话,他就是待业青年。 张爱党苦笑,说得好听点是待业青年,说得难听点就是无业游民。 他想起过完年他离开时,弟弟弟媳那如释重负的目光,父母亲那不舍又无可奈何的目光。 未来怎么办,张爱党很迷茫,难得田金枝对他好,每天拿吃的给他,开始的时候,他只想感受这种有人关怀的温暖,后来,习惯了这种关怀之后,张爱党就觉得,有个伴儿也不错,过一天算一天,就这样混日子吧。 喻兰川还是下放干部呢,长得俊身手好,县公安局那个副局长,遇到难办的案子还经常来找他们爷儿俩讨教呢,他不也照样和田橙处对象了。 自己一个要啥没啥的小知青,还能怎么样呢,田金枝模样不错,又是高中生,对他也挺好的,张爱党也就顺水推舟地,和她好上了。 第八十一章小友 “爱党,你想过没有,万一咱们还有机会,能回城呢,现在政策已经变了。”喻兰川不好把高考的事说出来,只能含含糊糊地提点他一句。 张爱党哈哈一笑:“嗯,回城又能怎么样,没有工作,还不如在乡下种地呢。” 喻兰川就不说话了,良久,他才说:“我们的国家在发展,终究还是需要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就算要种地,我建议,你也不要放下文化学习。” 张爱党没说话,他已经又躺倒了,两眼迷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些日子田橙经常请假,隔几天就往城里跑,她已经把县医院跟前的房子买了下来,房主也搬了出去,她把房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能用的继续用着,屋子里和院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搬家了。 田野的转学手续还没着落呢,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她得争取在月底之前搬过去,到时候直接去上学,总比开学学了一半再转学强。 宋荫卿找了同科室的大夫帮忙办这事,大夫家里的媳妇就是县里一完小的老师,办一个孩子的转学没问题,就是人家听说乡下孩子来县里上学,还要从二年级直接跳到四年级,有点不愿意办,担心田橙吹牛,又怕孩子跳了级学不好,给人家丢脸。 田橙心里也没底,田野是通过了三年级升学考试没错,可那是村小的水平,谁知道县里一完小的教学水平如何呢,也只得先说好了,转进来之后在一完小参加考试,根据考试结果决定读几年级。 在宋家吃了早饭才出来,那兰给田橙拿了些家用的东西,田橙看看也没法拿回家去,不如索性放到新家那边,到时候搬过来也能用。 提着一网兜零零碎碎的东西,走到新家那片儿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头皮都疼,田橙尽量从小巷里走,小巷子里荫凉比较多,七扭八弯的,走着走着也就到了。 这个年代的县城里,除了县委和县医院,百货商店等单位是二层小楼,其它的地方都是平房,规划得也不是很好,各个单位建房子的时候,只管规划自己单位的房子,总体的规划却是管理不严,所以一片一片的,看上去很杂乱。 眼看着再走几条巷子就到了,田橙加快了脚步,刚拐出巷口,就被一个男孩子撞了满怀。 网兜哗啦一声掉了,好在里面的东西没怎么散出来,田橙扶住这孩子,哎哟一声。 这男孩子满脸是血,神情倔强,一把推开田橙,含含糊糊地说声对不起就要走,地上一路都是血迹,看样子他伤得不清。 后边一阵吵吵嚷嚷,有几个孩子追了过来,一个个也是鼻青脸肿衣衫凌乱的,看见大人,孩子们停下站在原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的,田橙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三角,四宝的。 那孩子回头骂了一句,大意是你们打不过老子,还想抢老子东西,你们就等着吧之类的,几个孩子被他这么一骂,轰然做鸟兽散。 男孩子转头还要走,田橙一下就把他给拽住了:“哎,你不能这么跑,会失血过多的。” 孩子也不知是血流得多了,还是晒得发晕,被她一拽,就站住了,还有点摇摇晃晃的,刚才仓促之下没看清,这时候仔细一看,田橙才发觉,这孩子虽然鼻青脸肿的,却没有明显的外伤,血都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 她看看这儿离自己家已经很近了,拣起自己的东西,不由分说拉起男孩:“走,你跟我去我家,我帮你洗一洗,先把血止住。” 男孩子抗拒了两下,奈何田橙手上还挺有力气,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新房子这边有自来水,田橙把卫生纸卷成实心卷儿,给他鼻孔里塞着止住血,男孩子自己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洗干净,露出本来面目,一张黑胖憨实的小脸儿。 这是个和田野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看着比田野壮实,一件蓝色半袖上面糊满了血迹,小脸儿黑黑的,鼻子里插着卫生纸卷儿,仰着脖子,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田橙看他倔强的神情,想起刚才的事,心说县城的孩子也这样,拉帮结派的,还抢小朋友的东西,说不定还有校园霸凌,就笑着问:“他们抢了你什么啊?钱还是吃的?” “都不是,我哪能让他们抢了。”男孩子瓮声瓮气地说,小拳头舒展开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纸片,扔在地上。 田橙看着哑然失笑,这是用各种烟盒叠成的三角形和梯形的纸片儿。 她经常见村里的孩子玩这个,把纸片儿放在地上,用另外的纸片儿甩到地上,纸片儿甩下来带起的风,有时会掀起地上纸片,纸片翻了个儿的,就算赢了,可以把两张纸片都拿走。 田野也玩这东西,不过都是自己拿着两张纸片扇来扇去,不敢出去跟其它小伙伴玩输赢,因为家里没人吸烟,他收集烟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就怕输了就再也没有了。 田橙看看血已经不流了,拿了块纸垫在鼻子下面,小心地把纸卷抽了出来,纸卷末端带着长长的一条血鼻涕,落在纸上,果然,鼻子里面不再往外流血了。 田橙把那些纸片拣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他:“行了,把你的宝贝收起来吧。” 这孩子摇了摇头:“姐姐,这些送给你吧。” 这是个倔强又懂事的孩子,他刚才还为了这些宝贝跟那些孩子打架,脸颊上现在还有点肿,衣服前襟上也全是血,现在反倒要把它们全都送给田橙。 可能他觉得,这些于他而言的宝贝,别人也会非常喜欢的吧。 田橙觉得很有意思,摸了摸他毛茸茸的短发,把纸片儿塞回他兜里:“好了,姐姐是大人了,不玩这些东西,你叫什么啊,多大了。” 男孩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叫王典,虚岁十一了。” “我家还没搬到这边,所以家里没什么吃的喝的,不能招待你啦,”田橙随口叮嘱他:“好了,回家去吧,下次别和他们打架了。” 第八十二章要搬家了 男孩子很不服气地握紧拳头:“为什么不打,姐姐你不知道,遇到这种人就得和他们打,如果我一次不还手,以后他们就会一直欺负我的。” 田橙怔了一下,想想还真有道理,看见小家伙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一副她说得不对还要和她掰一掰道理的样子,就笑着认错:“嗯,好像是这样,不过,也要量力而行呀。” 小家伙这就高兴了,从自己的纸片儿当中挑出一个来递给她,怕她不收,还说:“姐姐,这个给你,这是我最贵的烟盒了。” 这次田橙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她也不懂这个好坏,不过是小朋友的一片心意,装在衣服兜里,说:“好啦,回家去吧,路上别和小朋友打架了。” 王典看着她收起来,才满意地朝外走:“姐姐你放心好了,我家离这儿不远,他们不敢再来的。” 走到门口回头挥了挥手,撒开腿跑了,田橙跟他挥手告别,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叫王典的小家伙,还真挺有意思。 这边新家收拾好,搬家的事就得提到日程上了。 要说田橙搬家这件事,最舍不得的就是喻兰川,排第二的则是支书田金贵。 在田橙的建议下,上田村今年在山后面的河滩地上,种了十几亩地的中药,产量不错,收获颇丰,估计年底分红的时候,能给上田村村民们多增加一笔收入。 田金贵发现田橙这丫头很有两下子,正打算学着她家,在全村范围内推广养蝎子,到时候统一交到村里,由村里统一拿到县里去卖,卖了钱再根据每家交来多少,由集体把钱分发下去,截留的部分,就用来修修村里的路和公共设施,给集体添置些农具之类的。 这样的话,蝎子算是集体养的,还能让村民多些活钱的来源,村里也能再添几头大牲口。 七,八月份正是蝎子的繁殖季节,蝎子们最是活跃,田橙这么一走,养蝎子的事缺了她的技术支撑,怕是就要泡汤了。 要知道村里人看着田家养蝎子挣钱,也有几户跟着养的,可最终都养不活,捉回来的蝎子死得一干二净。 可他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家走,田满仓没了这些年,宋秀致娘儿仨个在田老太手下没少受磋磨,如今人家女儿长大出息了,要带着家里人回到外家跟前,他还真不能不放人。 田橙也不是不懂事的,她知道田金贵的心思,发动全村养蝎子的事,还是她跟田金贵提出来的。 对于这件事的解决办法,田橙早就想好了。 “支书伯,蝎子就不说了,让各家各户自己去山上掀蝎子,黄粉虫我给您留下一部分,您根据情况分到各家各户,至于养殖方法,我这里有两本关于养殖蝎子的书,给您留下来就行了,将来产量上去了,您就跟县里中药厂联系一下,把蝎子直接卖给他们,说不定比药材收购站还能多卖点儿钱。” 田橙把两本书放在村部的桌上,又把新家附近公用电话的号码抄了下来:“这是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有事可以打电话找我,我和看电话的大婶说好了,她会叫我的,而且我隔一段时间也会回来看一看的。” 田金贵真是有点感动了,瞧人家这小姑娘,事情做得多地道,要知道她家一旦搬走,其实和村里真没什么牵连了。 田满仓的骨灰在县郊的烈士陵园里,而田老太一家,怕是路过她家田橙都不愿意进去的,她肯再回来看看,纯粹就是为了喻兰川和村里的蝎子养殖了。 田橙笑了笑:“支书伯,我可还有事情要麻烦村里呢,我要借村里的大车搬家,而且我家将来说不定粮食不够吃,还得来找村里买粮食呢。” “行,到时候让堂子和英子帮你搬家,过去看看有什么活儿,一并都给做了,至于粮食,分秋粮的时候你回来,除了按工分该分给你们的粮和钱,其它的你想要多少随便买,咱村的粮食本来就多,你什么时候要,拿钱来买就行。” 田金贵自然是满口答应,就算田橙不回来帮村里养蝎子,这些事情也没什么不行的,人家一直在村里上工,拿钱买粮食也是正常的,又不是白拿,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田橙要搬家,最舍不得的人是喻兰川。 这几天傍晚,喻兰川的口琴声无一例外地,都是那种幽怨的调调儿,听得大院儿里的人都牙酸,王卫红更是心情惆怅,拉着田橙不松手:“田橙你别走了,你走了我会孤单的。” 田橙就刮她的鼻子取笑她:“谁说你孤单,你还有殷建设呢,还有大白兔奶糖呢!” 王卫红自己一个人住,屋里没别人她也就没什么顾忌,反手抓着田橙,把她按在炕上就挠她的痒痒:“你再说,你再说!我不说你,你倒还说起我来了,我有殷建设,那喻兰川呢,你走了他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田橙挣扎着爬起来,笑嘻嘻的没心没肺:“谁离了谁不能活啊,我走了,他正好再找个比我好的!” 王卫红眼睛一眨,抓着她道:“你说话算数,敢不敢再说一遍?” “说就说呗,有什么呢,”田橙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搬到县城,喻兰川正好重找一个,说不定人家早就对我不满意了呢!” 看见王卫红古怪又得意的神情,田橙忽然觉得不妙,她顺着王卫红的视线回头,就看见喻兰川阴着脸站在灶房和堂屋中间的门口。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田橙及时改口:“啊哈哈哈,那个,其实我自己对人家是很满意的,只不过人家说不定对我不满意。” 王卫红哈哈大笑着出门去,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即将要分别的小儿女。 喻兰川换了笑脸,笑呵呵地迈步进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他学着王卫红的腔调:“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田橙当然……不敢,她陪着笑脸谄媚道:“我那不是跟王卫红开玩笑吗,你别当真,其实,其实我也很舍不得跟你分开。” 喻兰川脸上登时多云转晴,眼底眸光却是加深了:“你再说一遍。” 第八十三章小橙子是最好的 这个当然是敢的,田橙小嘴皮子很利索地叭叭叭又说了一遍:“我也很舍不得跟你分开。” 话音未落,她已经跌入了喻兰川怀里,他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边喃喃说:“我也舍不得,橙子,我也舍不得你。” 田橙脑中轰然一响,身体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他的双臂极为有力,男子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灼热中带着几分痒痒,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味充斥她的鼻间,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心。 她慢慢地停止了抗拒,乖顺地伏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喻兰川就放开了她,两手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注视着她,目光深邃而明亮:“橙子你放心搬家好了,我绝对不会找别人的!” 田橙哭笑不得,再精明的人陷入恋爱中,也会犯糊涂,喻兰川竟然会把她的笑话当真,也是她没想到的:“喂,喻兰川,我跟王卫红开玩笑的,你就算想再找一个,也得能找到比我好的才行啊,你在整个上田村,哦不,连下田村都加起来翻一遍,能找到比我好的吗?” 喻兰川凝视着她,渐渐地就笑了,再次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嗯,我知道的,我的小橙子是最好的。” 他捧起她的脸凝视着,田橙心虚地以为他要吻她,吓得心脏怦怦跳,可喻兰川又把她拥入了怀中。 “你刚才说错了,”他含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唔?”她抬头,自下而上看着喻兰川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密而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 把田橙按回怀里,喻兰川下巴挨着她的头顶,温柔地圈着她:“不止上田村和下田村,是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再也没有比我的小橙子更可爱的女孩子了,在我的心里,整个世界的女孩子加起来,都及不上一个你。” 田橙心都醉了,没想到这一向冷峻的家伙还会说这种土味情话,她抬起头正想好好看看他的时候,窗子外面传来王卫红故做夸张的大嗓门:“咦,你们回来了啊,殷建设你提的什么好东西?” 两人一惊,倏然分开,听见殷建设答了一句什么,男知青们闹哄哄地进了隔壁的屋子。 王卫红则笑嘻嘻地走进来,她斜眼瞟着喻兰川,却是笑着对田橙说道:“小橙子啊,在我的心里,整个世界的女孩子加起来,都及不上一个你,小橙子你说,我们这些女孩子招谁惹谁了,要被拿来跟你对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喻兰川蓦然红了脸,转身夺门而逃,因为走得太匆忙,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王卫红哈哈大笑,得意非凡,能看到一向冷峻的喻兰川这么狼狈,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田橙笑着拍她一下:“你也真是个讨厌鬼,人家两个人说话你也要偷听。” 王卫红叫起撞天屈来:“冤枉啊小橙子,我不在外面替你们看着,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田橙明知道她是好心,可总觉得不是这个味儿:“那你可以守在院子门口,为什么在躲在窗户底下偷听?” 王卫红一时语结,强辞夺理:“我我我,我那不是想学几招,教给殷建设嘛,那个榆木疙瘩,哪像人家喻兰川,哎哟我跟你说,我听着都心跳加快了……” 她压着嗓子学喻兰川说话:“整个世界,再也没有比我的小橙子更可爱的女孩子……” “你还说!” 田橙恼羞成怒,把王卫红按在炕上,不由分说地挠她的痒痒肉。 王卫红挣扎着还手挠她,两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好半天,王卫红止住了笑声,坐起来望着窗外:“橙子,你说咱们将来该怎么办呢,我和殷建设,真的就要在这儿过一辈子吗,我妈和我弟还盼着我回去呢,还有你和喻兰川,你去了县城,你们俩就离得更远了。” 田橙看她迷惘的神情,知道光打气是没用的,忍不住就给她透露了点消息:“卫红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嗯,当然殷建设除外。” 王卫红见她说得慎重,坐直了身子:“嗯,你说吧,我连他也不告诉。” “我觉得,国家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将来肯定还是要恢复高考的,咱们平时用功学习,将来只要考上大学,一切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上大学国家有补贴,毕业了国家包分配工作,上班了单位会给分配房子,这个时候,只要你是公家的人,国家就能把一切都给你准备好,除了媳妇或丈夫。 也不对,还有工会和妇联呢,单位里的单身男女年龄大了,工会和妇联比家里人还着急,成天想办法开什么联谊会,或者直接单位里的老大姐就给介绍了,只要不是太挑剔,总有一款适合你的。 田橙想着就笑了,只要王卫红考上大学,其它的事儿,还真不是事儿了。 王卫红又靠回墙上:“这个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呢,我已经听你的话学了半年了,高考还是遥遥无期啊,我都没信心了。” 田橙也靠在墙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对面墙上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宣传海报,声音低沉却很坚定,有种莫名的信心在里面:“卫红,你听我的,这一天肯定会到来的,而且不会太远,只要你坚持下去,一定能行的!” 她转过脸看着王卫红:“你想想,我搬到咱院儿以来,说的话,做的事,有没有放了空炮的?” 王卫红想了想还真是,田橙种植中药,养蝎子,她家刚来时连做饭的锅都没有,到现在才不到一年的功夫,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还带着村里也种了十几亩的中药,最近还在发动大家养蝎子。 “行,那我听你的,不过,要是不高考的话,你就得请我吃冰棍,喝汽水!”王卫红用手扇着风,眼睛亮亮地说。 这大热的天儿,要是能有一根冰棍儿吃,该有多幸福呀。 第八十四章吓出毛病了? “谢谢你们了,等到了县城,我请大家吃冰棍。” 田橙说把箱子端出来,一边说,田玉英把铺盖卷儿搬出来放到车上,笑着擦把汗:“行了,说得好像我没吃过冰棍似的。” 不过说实话,她也确实有点馋。 这个年代的农村很少有卖冰棍的,这时候还没有冰柜什么的,卖冰棍的就是一个木头箱子,里面衬了塑料布和棉花,冰棍上面盖着小棉被,箱子最上面开着一个盖子,比拳头稍微大一点,有人买的时候,就打开盖子取一根出来。 这么简陋的条件,冰棍最多也就能保持三四个小时不化,农村里买这个的也少,万一没卖掉冰棍化了,就赔钱了。 赔钱的买卖自然没人做,而且就算偶尔有人下去卖,一根冰棍也要卖三分钱,比在城里贵上一分钱,那就更没人买了。 这才是清晨五点钟,因为天气太热,就赶着一早把家搬了,免得大中午的日头太毒,几个知青和喻兰川在外面搬粮食和水缸之类的重物,田玉英和王卫红就跟着把家里的零碎东西往车上放。 这个时候没有后世那么好的条件,搬家的时候也没地儿找纸箱子,只能用包袱皮和笸箩之类的一装,给放到骡车上去。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平时家里破破烂烂似乎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可到搬家的时候就会发觉,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哪一样儿都有用,哪一样儿也舍不得扔下。 从老田家分出来的时候,除了半箱子书,宋秀致娘儿几个只分到了一卷铺盖和几只碗,连换洗衣裳都没几件,不到一年的光景,再搬家的时候,就发现不知不觉中,零碎的日用品之类的多了很多。 好在人多力量大,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里里外外的东西就都搬到车上去了,另外还有一辆小些的毛驴车,专门用来拉养着蝎子和黄粉虫的木箱。 喻兰川和田玉堂两人合力搬着一个箱子,倒不是单独一个人搬不动,而是因为蝎子怕颠簸,两人搬着平稳些。 因为担心路上颠簸散架了,喻兰川和田野还特意用铁丝把箱子加固了一遍,弄得可结实了,就算掉到地上,也不会摔坏的那种。 八个大箱子挨着摞在驴车上,七八只鸡被绑了翅膀和爪子放在车子后面,田玉堂就坐在车辕前面了:“这蝎子可金贵,我赶这车,川子哥你赶骡车。” 说实话还真是这样,这些蝎子比那辆骡车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要金贵些,这些麻麻爪爪的小东西,就是以后宋秀致一家人的生活来源了。 田喵猫早就跳到骡车上,找了个舒服的地儿蹲着了,田野提着田小乌的笼子,左看右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放,田玉堂一伸手接过来,就放在蝎子箱子上:“就这儿吧,让它干看吃不着。” 田小乌都快气死了,这什么人啊,张了张鸟嘴,吐出一个字:“坏!” 它最近在学说话,不过学得不是很快,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过这样田野也很满足了,指着小乌大声笑:“堂子哥,小乌骂你呢,它学会骂人了。” 田玉堂拿起笼子,做势要把它扔了,笑呵呵地问:“再说一句?” 田小乌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好!” “哎呦,这是同意让我扔了你啊?”田玉堂把笼子悠了两圈,做势要扔,田野赶紧过来抢下来:“堂子哥,小乌这是夸你好呢。” 田小乌被晃得头晕眼花,小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田玉堂,觉得这人比那只猫还可恶,它抖了抖毛,一根黑色的羽毛悠悠地掉了下来。 “看看,都给小乌吓掉毛了!”田野心疼地把笼子抱在怀里:“我家小乌胆子小,你别吓唬它呀。” 那边喻兰川已经坐上车辕,喊了声“驾”,大黑骡子立刻精神百倍地迈开蹄子走了起来。 田野在骡车上找了个空地儿坐了,宋秀致和田橙则坐在这边的驴车上,一边一个护着蝎子箱子,土路不平,担心一会儿万一路上颠簸,把箱子给摇倒了。 时候还早,太阳还没升起来,东方的天空隐隐地透着鸭蛋青色,八月的清晨,其实还是很凉快的。 王卫红在后边抹着眼泪挥手:“橙子你有空要回来呀,我会想你的。” 田橙也冲着她挥手呢:“我肯定回来,你好好学习!” “她天天向上!”殷建设接了一句,帮忙搬家的知青们一阵哈哈大笑。 大黑骡子很懂事,照顾着后面的驴车,并不撒开蹄子快跑,车子在乡间的土路上晃晃悠悠,路边草叶上的露水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宋秀致心情忐忑又喜悦,既担心搬到县城,万一光靠蝎子养活不了家,又想着这下离娘家近了,可以经常回去看看娘家父母,这些年父母岁数都大了,她成天在土里刨食儿,都没回去给老人做过一顿饭。 田野抱着鸟笼子,两条腿搭在车子边上,那叫一个踌躇满志,豪情万丈,他可是村里头一个搬到县城的孩子,而且他还要在县城的小学上学,以他的成绩,在县城一定也可以考班级前三的。 喻兰川赶着骡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驴车上的田橙,恨得牙痒痒的,看小丫头笑得乐呵呵的,露着几粒细白的牙齿,好像没有半点儿离愁别绪,她这是好容易离开了他,高兴得不行么 那天话说了一半,被王卫红取笑了一通,就再没找着机会跟田橙说话,喻兰川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这会儿看着小丫头悠哉悠哉的,眯着眼睛仰着头看着天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呢。 田玉堂可不认为田橙没心没肺,他心里头装着事呢,看着宋秀致闭着眼睛,跟着车子摇摇晃晃的好像睡着了,就悄声说起韩拥军的事。 “橙子,我听说下田村那二流子,现在可惨了,一点儿惊吓都受不得,小孩子在他身后喊一声,他都能吓得尿了裤子,你说,是不是在咱上田村给他吓出毛病了?” 第八十五章西红柿鸡蛋面 田橙但笑不语,吓是吓不出毛病的,关键还在那瓶药上面啊。 可这话饶是对着田玉堂也不能说,田橙就悠悠然地笑,身子跟着驴车摇晃的节奏摇晃着,眯着眼睛笑。 坏人受到惩罚,努力的人将要得到回报,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的。 “你是不知道呀,下田村的人都高兴得不行,直喊着说咱村给他们办了件大好事呢,除了一个祸害,现在那二流子根本就不敢再做坏事,连出门都少了很多,就怕人家从背后吓他……” 田玉堂小声絮叨着,心里也觉得很解气,他也不是傻子,看着田橙那笑容就知道,估计这事儿,跟田橙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还就是田橙那一瓶药给灌的,不然的话,她为什么说不用打断腿,就非要灌二流子一瓶药呢。 到县城的时候,也不过早上九点多,太阳已经是火辣辣的了,巷子狭窄,车子赶不进去,驴车先停在巷子口,几人把装着蝎子的箱子先抬进去。 它们可是需要重点保护的,这些小东西比人都金贵,搬进仓房里,先给喷了点水保持空气湿润,这才开始一趟趟地搬其它的东西。 等安置好了,就是快中午了,东西都乱糟糟的,好在做饭的家什儿都提前另外放着的,田橙和了一大块面擀开,切成面条,把从家里拿来的西红柿和鸡蛋炒了。 煮熟的白面条过了水,拌着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还有一碗黄瓜丝儿,一碟香菜末儿,再加上喻兰川临时买来的一瓶红通通的腐乳,这一顿安家饭,就算吃好了。 田玉堂和喻兰川回去的时候,田橙买了一大包冰棍,用塑料纸包起来,外面再包了一件小棉袄,让他们带回去给帮忙搬家的知青吃。 喻兰川接过冰棍,欲言又止,旁边田玉堂和宋秀致还虎视眈眈看着呢,田野更是抱着他的大腿,舍不得让他走:“川子哥,我的功夫才练了一半呢,以后怎么办?” 喻兰川微微弯腰,捏捏他壮实了许多的肩膀,笑着说:“没事,以前教过的你先练着,以后我上县城来再给你教新的,再说了,你不回去看你的伙伴们吗?” 最后这句话,他是对着田野说的,眼睛却是飞快地向田橙瞟了一眼。 田橙笑吟吟的,装着没看懂他的意思。 喻兰川快气死了,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看样子,他在她身上吃苦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我们就走了,婶子你们常回去啊。”田玉堂惦记着那包冰棍呢,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定就化了。 喻兰川也上了另一辆车,看看田野,忽然就有了主意:“野子,你有什么不会的就给我写信,到时候我在信上教你怎么做。” 他看看田橙,心想丫头你可长点儿心吧,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田野答应着,眼圈儿有点红,考虑到自己是小男子汉了,硬是忍着没掉泪。 田橙心里也不好受,她和喻兰川挑明关系到现在,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唯一的一次拥抱还是前几天在王卫红的监视下。 可两人一直没有分开过,每天一起上工下工,晚上听着他的琴声入睡,现在突然一下子分开了,她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的。 果然,当天晚上,也不知是换了新环境睡不着,还是少了喻兰川的口琴声,田橙失眠了。 这边的房子不大,却也比安置点的房子宽敞得多。 院子很大,有一大一小两间仓房,正房是一进两开的格局,中间是灶屋,两边各有一间房子,大些的那间用木头和玻璃隔成两间,里边是卧室,外边是客厅兼餐厅。 小些的那间用做卧室,里面放着一张床,原主人搬家离得太远没带走,就留给他们了。 田野被安排在小卧室住,这孩子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住炕,没住过床,好奇得不行,躺在床上来回打滚,又掀开床单看床底下有什么。 还有安在地下的那根管子,田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都不用人压它,只要拧一下上面的开关,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清水流出来。 到了晚上就更稀罕了,县城里用的是电灯,和原来的煤油灯完全不同,熊孩子就很奇怪,为什么一拉灯绳儿,屋顶上吊着的灯泡就会亮呢。 他过年时在姥爷家见过电灯和水龙头,那时就觉得稀罕,只是在姥爷家不好放肆,也不能显得自己什么都没见过的样子,如今自己家里有了灯,田野就不老实了,站在屋门口,手里拽着灯绳儿一下一下地拉,灯一会儿开了,一会儿又灭了。 田野搬了凳子站得高高的,睁大眼睛看着灯泡里面,隔一会儿再回去关了灯,宋秀致母女俩看着他折腾,又是喜悦又是伤心。 “你爹要是还在的话……”宋秀致话说了一半,心里发酸,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两个孩子也出息了,可孩子的父亲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田满仓是光荣的烈士,他尽了自己做为战士的责任,可是他扔下这个家,扔下娘儿仨个,自己躺在冰冷的烈士陵园里,再也不能享受这新房子,再也不能看到有出息的儿女了。 这新房子,有一大半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田橙拿了湿毛巾给她娘擦眼泪,陪着掉了一会儿泪,说起这次来了县里,去烈士陵园就方便了许多,等家里安置好了,就借小舅的自行车,载着她娘去给父亲烧纸。 宋秀致这才缓过来些,看田野还在上蹿下跳地折腾,担心把灯泡闪坏了,让他别折腾了,田橙又许诺明天就给他讲电灯发亮和水龙头出水的原理,田野才老实下来,娘儿仨个各怀心事地睡了。 第二天正好赶上星期日,家里安置得差不多,娘儿仨个就去了宋荫卿家,搬家时把自留地里的菜摘了一批,田橙装了满满一网兜菜带了去。 搬家的事,田橙并没通知这边,那兰听说女儿搬到了县里,喜得又是哭又是笑,十几年前她的女儿跟着女婿去了乡下,开始时还好,田满仓死后的这几年来,宋秀致受尽了磋磨,而娘家人也因为成份不好,怕连累了女儿不敢去探望,现在女儿一家终于搬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该不该吃 宋老爷子眼眶也有点发热,他毕竟是男人,咳嗽一声:“老那同志,赶紧给孩子们做饭吧,秀秀搬回来了,你们以后聊天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兰得了提醒,赶快提了篮子出去买肉,走到院儿里,又想起来仓房里有点心,拿了一盒回屋打开,看着田野吃到嘴里:“秀,你也吃。” 宋秀致哭过了,有点不好意思:“妈,我都这么大人了,不爱吃这些。” 那兰拿起一块点心塞给她:“谁说你大了,你今年才三十七,还小着呢,吃,快吃!” 宋秀致接过点心,终于还是忍不住掉泪了,这些年来的辛苦和忍耐,挨过的打骂和冻饿,这一刻都迸发了出来,看着手里这块点了红色染料的酥皮饼,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行了行了,哭什么哭,”宋老爷子吸溜一下鼻子:“老那你赶快去买菜啊,再这么拖一会儿,中午可就吃不上饭了。” 那兰眼泪汪汪地走了,看着老婆子出门,宋荫卿的眼泪也下来了。 田野吃完一块点心,又去拿了一块,见姥爷哭了,有点儿不解,眨巴着眼睛问:“姥爷,你不是不让我姥哭么,你自己咋也哭了。” 老爷子抹着眼泪,他哪能不哭呢,只是身为男人,不愿意让老妻看见他的眼泪罢了。 闺女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苦,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这次吴小霞和田老太撕破了脸,为了求得这边的谅解,吴小霞把田老太欺负宋秀致娘儿仨个的事全说了,他们才知道,女儿和外孙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挨冻受饿也就算了,还经常挨打挨骂,他从小娇养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知书达礼识文断字,竟然在一个农村老太婆的手里被磋磨了这么些年。 老爷子手抚着外孙的脑袋,像孩子似的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姥爷不哭了,野子你多吃点,回的时候再带上几盒。” 田野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现在住上了新房子,有了自来水和电灯,还有点心和肉吃,大家反而都哭了,日子好过了,不是应该笑么。 中午饭是那兰做的,那兰其实也才不过五十四岁,跟着宋荫卿,除了前几年受过点儿累,身体调理得是真不错,她不让女儿和外孙女帮忙,一个人钻在厨房里,拿出了真手艺,一桌子菜做得是色香味俱全,田野都看得呆了。 “姥姥,姥姥,这些都是您做的?这么多咋吃得了啊?” 小家伙看着满桌的碗碟,惊得都不敢下筷子了,以前的家里,每顿饭只有咸菜疙瘩,偶尔有其它菜,也都是摆在炕上奶奶和姑姑他们那桌的,女人和孩子这桌上只有一小碟,手慢点就没了。 而这边,不仅有这么多的菜,大家还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 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的田野,一时间有点不敢动筷子。 田橙拍了他一下:“没事,吃吧,你想吃啥吃啥,在姥爷家,大家都坐在一起吃饭,而且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再分开吃饭了。” 不会有他们吃肉你吃咸菜,他们吃稠的你喝稀的事情了,以后,你的亲人就真的把你当做亲人来看待。 宋家两老想起吴小霞说的那些,又是忍不住的难受。 那兰给田野碗里夹肉,肉片堆得高高的:“就是,你吃,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姥姥不吃也要给我野子吃上。” 田野很懂事,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他娘一半,再分给他姐一半:“娘,你也吃,将来我和我姐挣了钱,就像姥姥家一样,天天给你吃肉。” 接下来的两天,对于田野来说,简直比过年还要开心,他娘和他姐带他去了小舅家和小姨家,每天吃好的不说,表弟和表姐对他也特别好,带着他出去玩。 回到家里,田野拿出个纸包打开,放在田喵猫的面前:“快吃,这是我悄悄给你带出来的。” 去别人家里吃饭,不能吃完了还拿上,那样会让人笑话的,可他还想给田喵猫吃点,只好把自己碗里的省下来给猫吃了。 田喵猫三角形的小粉鼻子动了动,凑过去闻了闻,嗯,很干净很香的肉,有肥有瘦的大肉片,还有一块是炸过的肉条,上面还裹着面,炸得金黄金黄的。 田喵猫是真的感动啊,要知道之前的田野一年也吃不了几顿肉,好容易去亲戚家吃顿肉,还惦记着它,真是他的好伙伴。 田喵猫蹲在地上咯吱咯吱地吃,田橙进来就看见了:“哎哟田野你是怎么把这肉片带出来的,我也没看见你藏肉片呀。” 田野很得意:“炸肉条是我藏在手心里拿出来的……” “那肉片呢,肉片上有汤汁,你怎么带出来的,是不是把衣服弄脏了?” 田喵猫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汤汁的肉片,心里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抬头看着田野。 田野蹲下来,亲昵地摸了摸它:“吃吧,吃吧。” 又抬头看他姐:“我把肉片藏在嘴里,把上面的汤汁都嘬干净了才包起来的,包了好几层纸呢!” 田野得意地向田橙展示他的衣兜:“这不,衣服上一点油都没有。” 田喵猫僵了半响,看着吃了一半的肉片,再看看田野,田橙在旁边笑得不行,也蹲下来摸了摸田喵猫的脑袋:“好了,快吃吧,看田野给你嘬得多干净啊,放心吃吧,我家田野没有传染病的!” 田喵猫闭了闭眼睛,毛茸茸的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它是该吃呢还是该吃呢该吃呢? 田小乌站在它旁边,歪着脑袋看这只矫情的猫,想不通这么大一块肉,这蠢猫有什么好犹豫的,如果不是肉片太大,怕像上次吃馒头一样噎着,田小乌早就替这只蠢猫吃了。 搬到县城里,没工可上,娘儿三个就都闲下来了,宋秀致想出去找个临时工作,田橙不让:“娘,你的工作就是照顾好蝎子,它们卖了钱,就是你的工资。” 第八十七章邻居 田橙自己也没出去找工作,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暂时有饭吃有钱花的情况下,她需要的不是出去挣钱,而是全心全意备战高考。 田野除了刚来时,跟着走了几天亲戚,认了认门之外,其它的时候也都在努力学习,宋荫卿找人给他把学籍办到了一完小,和表姐舒文文,表弟宋唯一个学校。 舒文文开学读四年级,宋唯开学读二年级,田野如果想读四年级的话,必须得做一份一完小的三年级升学考试卷,都及格了才能上四年级。 和舒文文一沟通,田野才发现,一完小的教学水平和村小的教学水平果然有很大差距,一完小的三年级课本,比村里小学要难上很多,现在距离开学只有十来天了,田野借了舒文文的课本,正玩命地学呢。 一家里三个人,倒有两个窝在家里不出门,宋秀致照顾着蝎子和黄粉虫,每天除了买菜也不出门。 田家住的这排房子是自建房,一排四户,田橙买的是东边的第二户,附近也还算安静,除了第一户白天有个老太太跟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帮着带孩子,还能见着面之外,其它几户也都是早出晚归,白天几乎见不着人。 后世的邻里之间的关系比较淡漠,界限感很强,大家见了面互相客客气气打个招呼,想上别人家拜访,还得考虑会不会影响人家的正常生活。 而七八十年代的邻里关系其实是比较亲密的,邻里之间经常走动,有种说法是远亲不如近邻。 宋秀致买菜回来,遇见过几次邻居家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姓王,六十多岁,看着身体结实,经常抱着自家一岁多的小孙子,坐在巷口的木香树下。 王奶奶对人很热情,见了宋秀致也是一样,问东问西的,还说宋秀致刚搬来,家里缺什么零碎东西,可以去她家里取。 宋秀致买了菜,跟王奶奶聊了几句,老太太抱着孙子,就跟着她回家来了,说要看看宋家搬过来以后,家里是怎么摆设的。 这一排四套房子,盖的时候里面的结构其实都差不多,老太太进来一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趴在桌子上,每人一本书一支笔,都学得挺认真,不由得就赞叹几句。 其实心下却是鄙夷的,田野也就算了,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也做不成别的,像田橙这样,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不说出去找点活儿干,想办法挣点钱,成天学习学习,学习有什么用啊,又不能考大学。 宋秀致看着文文弱弱的,王奶奶对她的印象很好,她跟宋秀致聊天,已经问过这家里的男人是做什么的,听说人已经没了,还跟着唏嘘了一阵,这时看着田橙,心里就有点替宋秀致不平。 女孩子光漂亮有什么用,家里顶梁柱没了,全靠宋秀致一个女人支撑,当妈的不忍心让孩子出去赚钱,孩子们也不懂得心疼母亲,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等看到仓房里那些箱子,宋秀致就没让她过去,一般人都怕这些有毒的虫子,老太太抱着孩子呢,怕她吓着也怕孩子吓着。 知道这些箱子里养的都是蝎子和黄粉虫,老太太果然目光都变了。 “你家养蝎子?” “是啊,蝎子是名贵的中药材。” “还养虫子?” “嗯,虫子是给蝎子吃的,蝎子这种东西只吃肉。”宋秀致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看着王奶奶的脸色不太好,就多解释了几句。 王奶奶就急了,站在仓房外面伸着头往里看:“蝎子可是有毒的,万一让它们跑出来了,钻到别人家,蜇了人怎么办?!” 宋秀致笑了笑,很客气地解释:“婶儿,这些箱子都用铁丝箍着,上面也盖着盖子,一般是不会跑出来的。” 自从上次跑了蝎子,田野就和喻兰川一起,把箱子都加固了一遍,这次搬家,又用铁丝加固了一遍。 “不是,你自己不也说一般不会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万一要是跑出来呢,大人怎么都好说,我家还有孩子呢!” 这话就没法说了,毕竟蝎子是活物,谁也不敢保证它绝对跑不出来,只能加强防范措施,硬说一定能跑出来的,那是抬杠,硬说绝对没事的,那是吹牛。 “婶儿,我们会很小心的,你看这仓房的门,平时都是关着的,门上有纱门,窗户上也有窗纱,就算跑出来一只两只的,它们也出不了这屋子,再说了还有院墙呢。” 宋秀致也不能跟人硬吵,毕竟在安置点的时候,蝎子就跑出来过一次,只不过乡下人见多了这东西,并不当回事,上去一脚就踩死了,孩子们还特意抓着去卖钱呢。 王奶奶也没办法,看看仓房加高过的门槛,窗纱也严严实实的,木头箱子很厚实,上面还箍着铁丝,好像真的很难跑出来,可是怎么想怎么别扭,邻居家里养着一窝毒物,想想其实真很吓人的。 平时总是笑眯眯很慈祥的老太太,脸就耷拉下来了,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真是,怎么摊上这么个邻居,前头那老李家也真是,卖房子也不打听打听,什么人都敢卖给他!” 王奶奶气哼哼地抱着孩子走了,宋秀致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老太太临走时说话声音很大,田野听见就放下书本跑出来了:“妈,怎么了,那个奶奶是不是生气了?” 自从来了县里,田野也跟着舒文文和宋喻学着,不管宋秀致叫娘,而改口叫妈了。 “没事,王奶奶怕万一蝎子跑出来,会咬到她家的小弟弟。” 宋秀致笑了笑,这事不怪王奶奶,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总是格外谨慎一些,可自家又不能不养蝎子,要不然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供孩子上学。 只能是尽量注意些了。 田野就明白了,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没事,妈,我想办法在仓房门上和窗户上再加半块木板拦着,让它们跑不出去就是了。” 第八十八章命案 王奶奶担心蝎子咬人,他还担心蝎子跑出去丢了呢,这些可都是钱啊,上次逃跑的蝎子,大概丢了十几只,让小财迷田野心疼了好久呢。 说干就干,小家伙也不学习了,直接就去找他小舅。 宋书臻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厂子里下脚料多得很,估计几块光滑些的木板难不住他。 宋书臻听田野说了来意,果然很痛快:“野子,木板估计不好使,我给你找几块薄铁皮,你把尺寸留下,做好了我送你家去。” 这边田橙看着田野出门,赶紧拿出信纸来写信。 喻兰川临走时的暗示她也听懂了,不就是想让她给他写信吗,写就写呗,一张邮票八分钱,本县内的信件才四分,半只蝎子的事儿。 田橙现在也是有房产的人了,不能算是财主,至少算是富农吧,给喻兰川寄封信不算什么,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也想喻兰川了。 在一起的时候习惯了他的陪伴,并不觉得什么,真正分开了才知道,原来身边少了这个人,心里会空落落的,晚上睡觉时没了他的琴声陪伴,认床的毛病又回来了,这都十几天了,她还没适应新家这边的炕,每晚都要辗转很久才睡得着。 翻身还不敢动静太大了,担心吵醒宋秀致。 田橙不是矫情的人,前世加上今生,她对喻兰川也算了解,喜欢就是喜欢,想念就是想念,没有必要装着,主动写封信也没什么。 不过毕竟是两辈子头一回写情书,还是有点放不开,只在信里说了说这边的情况,问了下村里怎么样了,蝎子养得顺利吗,秋收忙不忙,过几天换季的时候,她会回去帮着村里看看蝎子之类的话,到底还是没把那句我想你宣之于纸上。 信寄出去的第三天,田橙就收到了喻兰川的信,看邮戳上的时间,恰好就是她给喻兰川寄信的那天,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喻兰川的信厚厚的一封,问田橙在这边怎么样,吃和住都习惯吗?没有受欺负吧,有没有坚持学习,换季了,要注意保暖等等,琐琐碎碎的,足足写了三大页纸,又随意写了几句他自己的情况,隐晦地表了忠心,最后才扭扭捏捏地问她,我能不能去县城看你,或者你啥时候回来村里,我等着你。 田橙就笑了,上次喻兰川的土味情话说得很顺畅么,怎么这次写信就这么含蓄,还说什么等着她,他想来就来呗。 没有想到的是,喻兰川还真来了。 几天之后,田橙收到了喻兰川的回信,当天下午,喻兰川和他的信前后脚地来了县城。 半个多月没见,田橙见到他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羞涩,而喻兰川显然很着急,把知青们和田玉英带给她的东西放下,交待了一句说有急事,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一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一夜没见,喻兰川脸色不太好,不过衣服头发都还算整齐,见了田橙,勉强笑了笑,接过田橙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长长地出了口气。 田橙看他的样子,估摸着连早点也没吃,一问果然如此,赶紧又给熬了稀饭,把昨晚蒸的杂合面馍馍拿给他。 田野看着觉得很奇怪,给他端了咸菜丝过来:“川子哥,你怎么这个样子,昨天晚上去哪了?” 喻兰川忙了一夜,刑警们请他吃早点他也没顾得上,先赶到这边来见田橙,他一边吃饭一边摆了摆手:“公安局这边有点事,野子,最近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啊,别到处乱跑。” 又抬眼看田橙:“你也是。” 田橙知道他什么意思,最近县城里出了命案,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在砖瓦厂后边被害了,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凶手还没抓到,老百姓人心惶惶的,宋秀致出去买菜也听到了风声,早就给家里两个孩子叮嘱过好几遍了,晚上睡觉也是把门闩得紧紧的,大热的天,连窗户都拴死了。 “那个杀人的案子还没抓到凶手吗?”田橙问。 女孩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太晚了,错失了很多线索,喻兰川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没有,凶手哪是那么好抓的,总之,这段时间你尽量少出门,不要到偏僻的地方去,跟婶子也说一声——野子,我再教你几招,你自己先练习着。” 田野听了当然很高兴:“对,川子哥,你教我厉害点的,好保护我妈和我姐。” 两人在院子里比划了几招,喻兰川纠正了田野的姿势,就回来房檐下面,跟田橙并肩坐着,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田野练习。 田橙估计他过来县城,跟那桩杀人案肯定有一定关系,毕竟以前遇到特别麻烦的案件,王学礼都会找喻辞请教一下。 她还真猜对了,喻兰川满脸的疲惫之色:“是了,我就是为这个案子来的。” 事实上为了这个案子,喻兰川整夜都没有睡觉,实地勘查完现场,又连夜帮着指点讯问犯罪嫌疑人,一直熬到早上才算完事,推辞了警局的小伙子请他吃饭,赶紧就来看田橙了。 这案子其实并不算太复杂,尸体被发现后,县里警方很积极地排查线索,走访砖瓦厂的工人和周围的居民,一直都没有什么线索,直到前天砖瓦厂的一个工人举报,说他们厂子里的一个年轻工人有嫌疑,警方就连夜把那年轻工人控制了起来。 女孩子被抛尸的现场很是偏僻,在砖瓦厂后面一片人迹罕至的灌木丛里,周围荆棘丛生,长满了半人高的荨麻和荆棘,很少有人过去那边。 女孩的尸体在灌木丛里放了三天才被发现,警方迅速封锁了现场,而这个年轻的工人,则在警方刚刚接到举报的时候,就跟工友说,灌木丛里发现了尸体。 跟年轻工人一起的工友自然是不信的,可第二天,出了杀人案的事情就传开了,当时工友还惊异于他消息的灵通,之后警方也到厂子里询问过,这年轻工人表现得还算正常。 第八十九章夜哭郎 事情过后,这位工友越想越不对劲,据警方的说法,发现尸体的时候,消息是被封锁了的,直到第二天,确定了被害的人身份,通知了家属,消息才传出去,那么他身边的这个年轻工人,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工友越想越怕,这人还跟他同一个宿舍呢,平时就喜欢虐待小动物,有时候抓到没出窝的小老鼠,年轻工人就把还没长出毛的小老鼠放在铁锹上,放在火上烤,听着小老鼠们被烫得吱吱叫的声音,年轻工人就呵呵地笑,很享受的样子。 细思恐极,这人就怕了,偷偷跑到公安局举报了。 警方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就把年轻的工人控制了起来,这人名叫弓梦萍,今年十七岁,开始时还抵赖了几句,被几个警察轮番审讯之后,也就老实承认了,事情是自己做的。 只是弓梦萍的口供有些疑点,做案时的一部分细节他说得很清楚,另外一些却完全对不上号,他说是因为杀完人给吓坏了,那些细节就都忘了。 警局内部的意思是直接定案就算了,反正嫌疑人也招供了,甚至连扔凶器的地点也指出来了,可王学礼总觉得不对,亲自审讯之后,他也说不出哪儿有问题,就是觉得不对。 人命关天,王学礼就去找了这方面的专家喻辞。 这种事情,光听人讲述是没用的,哪怕讲得再清楚,也难免有遗漏或主观的地方,喻辞前几天着了风寒发烧,不方便出门,最终就是喻兰川自告奋勇地来了县城,帮着警方勘查现场,讯问犯罪嫌疑人。 “那最后怎么样了?”田橙听他讲着,心里就有几分害怕,毕竟县城里出了这种事,被害者还是个少女,人心惶惶是肯定的,再听说那人把小老鼠放在铁锹上烧,就为了听它们的惨叫,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胳膊放低一点,腿再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现在右腿踢出去,要快要用力!” 喻兰川先喊了田野一嗓子,才对田橙说:“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估计这事暂时不算完。” 田橙知道他这是不方便跟自己说,只能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轻心,就赶紧答应了。 “我可能还得在县城住几天,等案子破了,请你看电影好不好?”喻兰川有点脸红,眼睛不敢看田橙,而是看着田野说。 听他的话音,这案子再过几天就能破了? 话题转换太快,害羞的喻兰川也不像能破案的样子,田橙看看他微红的侧脸,忍不住就逗他:“喂,你要请我弟看电影,不用跟我说的。” 喻兰川一下子就把脸转过来了:“谁说我要请他,我要请你……” 看见田橙笑谑的眼睛,他一下子就哑了口,知道这丫头是在逗他,脸就更红了。 近距离地看来,小丫头的脸更是好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好像白水晶里点着一汪黑水晶一样,喻兰川不敢看田橙,又把脸转回去看田野,讷讷地小声问:“究竟行不行啊?” 田橙就更觉得有意思了,大声喊:“田野,你川子哥请你看电影呢,你要不要去啊?” 田野没搭理她,像模像样地完成了一套动作,才擦把汗说:“去啊,怎么不去?川子哥你真的请我看电影?” 喻兰川快窘死了,忍不住就捏了田橙的手肘一下,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技巧,田橙就觉得胳膊一阵酸麻,忍不住咯咯地笑,反手去捏他。 这人手臂上的肌肉硬梆梆的,好像很有弹力的样子,和田野和她自己那种软绵绵的肌肉都不一样,田橙捏着好玩上了瘾,就一下一下的捏个不停,全然没有发觉,喻兰川越来越僵硬,脸都红得快滴血了。 直到院门一响,宋秀致说话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哎,孩子不好好睡觉,要去医院看一看的,贴这个不知道有用没用。” 大门开了,宋秀致提着菜篮子,后边站着王奶奶,田橙伸出去的手捏了个空,转头一看,喻兰川很自觉地挪到了一边去,坐得离她远些,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田橙忍不住就笑,这家伙动作真快,这是怕被王奶奶看见说闲话呢。 王奶奶还抓着宋秀致,举着一块黄纸,让她念上面的字呢:“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宋秀致真的给她念足了三遍才进门来,王奶奶也跟着进来,把黄纸放在田野面前:“野子打拳呢,来,给奶奶念三遍。” 田野没办法,停下打拳,老老实实地大声念了三遍,接下来是田橙,王奶奶也没放过喻兰川:“哎呀这后生仔好俊,来,帮我念念这个,要念三遍的。” 喻兰川在田橙面前腼腆害羞,平时向来是个很冷峻的人,王奶奶这属于封建迷信,田橙还担心他不肯念呢,没想到他倒是踏踏实实地念足了三遍,把王奶奶喜得不行:“哎哟,这后生仔念得好,就跟广播上的播音员似的。” 本地人说普通话,多多少少带着点儿口音,喻兰川就不一样,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的标准,语速不疾不缓,嗓音浑厚又带着点磁性,真的是去当播音员都没问题。 王奶奶高兴得不行,还要去问宋秀致:“小宋啊,这后生仔是你什么人,有对象了没有啊,家里做什么的,多大年龄了?” 这是要给他介绍对象了,田橙就瞅着喻兰川偷偷地笑,喻兰川刚刚才平复些的脸色,立即就又红了起来。 有的中老年妇女就是这样,见到适龄的男女就忍不住要给人家介绍一下,不管合适不合适,先去撮合一下试试,也不见得就是图个什么。 万一成了,那就是办了一件大好事,万一这次不成也没关系,她们有的是耐心,天下男女千千万,总有一款适合你。 所以后世网络上有一个很著名的问题,就是说这种情况的:你在相亲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在介绍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下面吐嘈的男女很多,有的人就觉得自己原来这么差啊,要不然介绍人怎么会给自己介绍这么差的相亲对象。 第九十章看病 其实遇到这种情况,大部分不是人真的那么差,有的介绍人确实不考虑双方情况,只要是单身男女就往一起凑,另外一部分则是有私心,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遇到条件好的,就想介绍给自家子侄辈的孩子。 宋秀致也有点尴尬,这话没法回答,总不能说是女儿的对象吧。 两个年轻人之间那点情愫,她也看在眼里,以前她不太看好这段感情,觉得自家高攀不上,怕田橙嫁过去不被重视。 可后来独立自主的田橙,越来越光彩照人,再加上喻辞那对田橙明显很看好的态度,宋秀致也就不说什么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喻兰川那小伙子是不错,可田橙也是个好的,单论个人条件,配他绰绰有余。 只不过自家的家庭条件不好,到时候她硬气点,不要拖累田橙也就是了。 现在王奶奶问这些,明显就是要给喻兰川介绍对象,宋秀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喻兰川和田橙的事儿还没到能跟别人说的程度,将来万一不成,对田橙的名声也不好。 宋秀致犹豫一下,没想好如何回答,那边喻兰川一张脸涨得通红,站起来就拉着田野回屋里去了。 田橙憋着笑,赶紧岔开话题:“王奶奶,您拿这个纸,是小宝不好好睡觉吗?” 说起小孙子,王奶奶立刻就忘了说媒的事:“哎哟可不是嘛,都好几天了,这孩子白天也哭,黑夜也哭,他妈连班也不上了,成天就在家里带孩子。刚才你妈说让去医院,可人家医生也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就说是过敏,可是开了药吃着也没用,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敢经常给他吃药,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说起自家小孙子的病情,王奶奶的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晃了晃手里的纸:“这不我在外面电线杆子上贴了些,又特意拿了一张,让大家伙儿都忙着念一念,人家不是说念三遍就好么。” 七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像这样的小县城里,都有很多人迷信这种方式,电线杆上经常贴满了这种黄纸,至于“过路君子”们念过之后,孩子是不是就能睡个好觉,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至少这招对于王奶奶家的孙子是没用的,老太太还在念叨呢:“小宝这几天哭得越发厉害了,白天黑夜地哭,我寻思着,是不是贴的少了些,要么明儿再请人写两张,贴到火车站跟前去,那边人多,有文化的人也多。” 田橙想想,好像这几天晚上,真的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不由得上了心,说道:“奶奶,我去看看小宝行不行?” 老太太有点犹豫,孩子本来就哭,再见到生人,会不会哭得更厉害:“这个,等小宝好点……” “奶奶,我跟姥爷学过点医术,现在我先过去看一看,如果我看不了的话,就带您去找我姥爷,让他帮小宝看看。” “你姥爷是哪个啊?” 显然王奶奶还是有点不放心,田橙利索地给了答案:“我姥爷是县医院中医科的大夫。” 老太太看看田橙再看看宋秀致,如梦初醒:“是不是宋荫卿老大夫啊,你瞧我这脑子,口口声声叫着小宋,就光记得你家是姓田的,行啊,宋大夫的孙女肯定错不了,橙子你就跟着奶奶过去看一看小宝,你要是实在没办法,咱再去找宋大夫。” 她心里觉得田橙肯定不行,不过这小丫头行不行的不要紧,反正她也只是看一看,等她看完了,就让她带着去找宋老大夫。 王奶奶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孩子哭得不行,怎么就晓得去找儿科大夫,倒是忘了宋老中医呢。 田橙点头应了:“嗯,我姥爷就是宋老大夫,我的医术就是跟他学的,现在咱们去看看小宝吧。”说着话,她隐晦地看了屋里一眼。 宋秀致在旁边哭笑不得,感情这丫头急着要带王奶奶走,是担心人家给喻兰川介绍对象吧。 宋秀致对田橙的医术没什么把握,好在她知道自家老父亲是货真价实的名中医,万一女儿看不好,不还有老爷子呢,何况县医院的大夫都看不好的病,女儿看不好也算正常。 小宝这会儿哭累了,难得地安静一会儿,夏末秋初的天气,白天还是很热,孩子穿得少,只穿着一件小背心儿,小胳膊小腿都肉乎乎的露在外面,看着特别可爱。 儿科古称“哑科”,问诊困难,尤其是三岁以下的孩子,即使会说话,往往也说不清楚病情。 田橙见过小宝几次,知道他的发育正常,因此只问了问孩子最近的饮食和大小便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还在正常范围内,该打的预防针也没耽搁过,最近更没跟什么外人接触过,几乎是无缘无故地,就开始日夜啼哭,睡不好觉了。 这边王奶奶的儿媳妇姓路,名叫路雪,开始时很是不满意,觉得老太太带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给孩子看病,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但碍着婆婆的面子也不好多说。 待田橙问了几句,有条有理的,句句都问在点子上,这才放心一些,又听王奶奶说了宋老大夫的事,田橙要给孩子做检查,她也就勉强同意了。 “小田,你轻点,小宝好容易不哭了。” 其实孩子是哭累了,歇一歇,田橙点点头,简单地做了常规体格检查,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身上有的地方微微泛红,又看了小宝的食指脉络,“风气命”三关看着都正常,心里就确知,这孩子确实没大病。 等田橙坐下来,左手握起小宝的小手,右手大拇指按在小宝的高骨脉上诊脉时,路雪的眼神就变了。 这小丫头是真的有两下子,她的娘家侄儿小时候咳嗽不止,不管输液打针都没用,最终是一个老中医开了三剂药给治好的,那位老中医就是这样,先看孩子的食指脉络,再用大拇指诊脉的。 冷静下来,路雪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失传的绝活儿,这小姑娘要么就是医术高明,要么就是像她一样见过别人用这种技术,这时拿出来装装样子的。 第九十一章刺毛虫 事实上,路雪还真的想岔了。 三岁下的小孩子,寸口部位过于狭小,很难分清传统诊脉中的寸关尺,而用大拇指按诊高骨脉,则可以用一只大拇指诊定寸关尺三部,这几乎是每一个中医都懂的常识,只是有的人能用得了,有的人做不到罢了。 田橙以前跟着宋荫卿诊过一些小儿脉,更多的则是前世下乡支医的几年里,接触了不少小孩子,因此这“一指定三部”的技术,她还真是有几分把握。 孩子的脉象平实,可以确定,县医院大夫的诊断没错,孩子确实是过敏了。 可孩子已经吃了七天的抗过敏药,只要一停药,就又哭起来了,说明过敏源还在孩子的周围。 她又详细地问了孩子的饮食情况,因为还没断奶,连路雪的饮食情况也问了一遍,确定最近没有改变过食谱,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我们哪儿敢乱吃啊,给孩子喂着奶呢,路雪乱吃就等于给他乱吃了,都很小心的,就是给孩子吃点鸡蛋,可前几天就把鸡蛋停了,这不还是哭嘛。”王奶奶说,很是心疼自己的小孙子。 “要么,索性就给他断奶算了。”路雪更不好受,孩子难受,她心里更难受,孩子整夜地哭,她也睡不成觉,辛苦难受就不说了,婆婆还硬说是她在外面乱吃了东西,从奶水中传给了孩子,才会让孩子过敏的。 没办法,她都不出去上班了,每天就守在自己家里,吃什么喝什么都在王奶奶的眼皮子底下,几天过去,这才洗清了自己的冤屈。 可洗清冤屈又有什么用,小宝还是哭个不停,哭得抓心挠肝的,全家人都快崩溃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路雪也不会同意王奶奶上街贴黄纸的。 田橙把家里吃的东西看了一遍,孩子的衣服卧具也仔细检查过,最终也没找到原因,如今县医院的条件简陋,不具备查过敏源的条件,她只得怏怏地出来。 王奶奶跟在后面,充满希冀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带小宝去找你姥爷,让他老人家帮着看看?” 田橙想了想:“明天吧,明天星期天,我姥爷休息,您要着急的话,就今天下午,下午他不出诊,不过可以去病房找他。” 老太太自然是没意见,她同意田橙折腾这半天,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宋荫卿,得了这准信儿,自然是十分高兴:“行,那就明天吧,病房里病人多,小宝还小,咱们还是去家里好。” 孩子又在屋里哭起来了,听着哭声撕心裂肺的,田橙没有说话,三两步走到院子中间的晾衣绳跟前,拿起几件搭在晾衣绳上的小衣服,凑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抬起头看天。 王奶奶莫名其妙,跟着她抬头看天,天空湛蓝,巷口的那株香木树树身探进院子里一半,给院中投下清凉的树荫,点点白花散出淡淡的香味。 田橙放下衣服,跳了几跳,抓住垂下的一枝树枝,翻来覆去细细地查看。 王奶奶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女孩子喜欢花花草草倒是正常的,可是现在她毕竟是来帮别人家看病的,这蹦蹦跳跳的忙着玩,算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不高兴,也没显在脸上,从旁边抓了根杆子:“你想要树枝,可以勾下来,剪回去拿着玩。” 田橙却是满脸的笑,拿着树枝给她看:“王奶奶,我找到小宝哭的原因啦!” 木香树的叶子上,赫然爬着一条难看的虫子,浑身长满了细茸茸的刺毛。 …… 路雪将信将疑,拿了药方去抓药,王奶奶则听了田橙的叮嘱,把孩子所有的衣服都泡在大盆里,用清水一遍一遍地洗,等药抓回来煎好,加了凉白开放在澡盆里,给小宝用药水洗了个澡,小家伙挥着手,竟然就咧着嘴笑了起来。 路雪抱着孩子,高兴得快哭了,王奶奶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药抓回来,她也看过了,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种药,田橙说是甘草的,怎么这么一洗就没真的没事了? “还不算没事,王奶奶,路阿姨,以后孩子的衣服不要晾在树下,你看这树上生了刺毛虫,它们的刺毛落下来,落在孩子的衣服上,穿在身上扎得慌,小宝可不就要哭吗。” 王奶奶心里是打定主意要把衣服晾到另外那边,可心里还有点不能理解:“那我和孩子他娘的衣服也在这儿晾着呢。” 我们怎么没扎得疼? 路雪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这几天有时候身上有点痒痒,一直以为天气热起痱子了!” “孩子的皮肤娇嫩,同样的刺激,大人受得了,孩子就受不了了。”田橙指了指小宝洗完澡剩下的甘草药汤:“婶子你用这个擦一擦,也有效的。” 从中医角度来说,甘草甘缓,一方面药液可以洗去毛刺,另一方面,也可以缓解疼痛。 而从西医方面来说,甘草有激素样作用,可以起到脱敏的作用,不管大人孩子,用着都有效果。 回到家里,喻兰川已经走了,田野和宋秀致有点惴惴不安的,听说田橙帮小宝看好了病,宋秀致才放下心来:“你这孩子真是冒失,老人和孩子的病情发展最快,你又没有行医资格,怎么就敢给人家乱治。” 田橙吐吐舌头,她妈说得对,她没有行医资格,没有处方权,只要患者对她有一丁点儿不满意,非法行医,肯定是一告一个准儿。 “妈你就别着急了,那不是小宝哭得可怜嘛,我以后不乱给别人看病了。” 田野可不这么想:“姐,我觉得很好啊,姥爷说学到本领就是为了帮助别人,明明能治得了的病,为什么不帮别人看啊。” “小屁孩懂什么啊,去写你的字吧,还有六天就要开学了。” 田橙笑了笑,小屁孩还是经历得少,没见过后世的医闹,事实上,宋秀致考虑的是对的。 她自己倒是罢了,现在是有点不放心喻兰川,杀人犯穷凶极恶,他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不过田橙对喻兰川的业务能力很是信任,毕竟后世的他破获了许多大案要案,这么一个案子,对他来说应当不是太大的难题。 如果喻兰川破了案,她要不要陪他去看电影? 第九十二章我好看不好看 毕竟,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看电影从来都是一个人。 记得前世重生之前不久,电影院上映哪吒,田橙去买票的时候,售票员直接就给她撕了两张票,田橙接过票,一脸的黑人问号,而售票处那小伙表情更奇怪,竟然脱口而出:“你一个人看电影?” 母胎单身两世的大姑娘,忽然有个爱过两世的帅气小伙子请她看电影,田橙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觉得天怎么这么蓝呢。 喻兰川还真没吹牛,在田野开学的前一天,他兴冲冲地来找田橙,说是案子破了,要实践诺言,请她看电影。 没等田橙高兴起来呢,田野先冲到两人中间了,阳光下小家伙的脑袋毛茸茸的,兴奋得不得了:“川子哥,是真的啊,你真的要请我和姐姐看电影?” 喻兰川:“……” 田橙:“……” 田橙笑了起来,看着窘得不行,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的喻兰川,宋秀致在旁边也笑了起来:“野子听话,别跟着去了。” 田野很委屈:“可是我明天就要开学了,开学就更没时间了,而且还要通过入学考试,万一考不上四年级,就只能读三年级了,川子哥,你真的忍心把我扔下,让我暑假的最后一天只能独自度过吗?” 田橙简直笑得不行了,这小屁孩还学会卖惨了,说得像模像样的。 喻兰川咬了咬牙:“好吧,你也跟着去。”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要带个电灯泡,喻兰川索性问宋秀致:“婶子您要不要也去。” 宋秀致笑着摇头,去仓房给蝎子喷水去了。 田野得意洋洋地,换上他最好的一身衣裳,小脸蛋儿洗得白白净净的,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未来的姐夫,高高兴兴地跟着去看电影啦。 夏末初秋的小风吹着,这小屁孩儿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着的,超大号的,光芒堪比太阳的电灯泡。 对待这颗小电灯泡,喻兰川还是有办法的,这时候要买电影票得排队,他早就通过警队的朋友拿到了两张票,到了电影院门口,给了田野两毛钱,喻兰川对着售票口长长的队伍努了努嘴:“自己去排队买票吧。” 田野这孩子给田老太打骂得太厉害,养成了胆子小的毛病,是个小怂包蛋儿,看着长长的队伍全是大人,而且里边还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看着就不像好人的,他心里就有点发虚。 不过,还是电影的力量大,再加上喻兰川在旁边看着呢,小家伙真的就捏着那张绿色的两毛钱,站在队伍末端排上队了。 喻兰川买了两包瓜子和三瓶汽水,跟田橙两人坐在路边的树荫下,打开一包瓜子两瓶汽水,把剩下的瓜子和汽水对着田野扬了扬,意思是这是你的。 买票的队伍慢慢移动,田野小小的个头在其中也跟着移动,明明很眼馋汽水了,可是担心跑出来的话,还得从头再排队,田野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硬是忍着没过来。 田橙真是被这两个活宝给逗死了,笑着推了喻兰川一把:“你怎么这么坏呢,你是故意眼馋他的吧?” 喻兰川坏笑着看了看表:“是啊,说不定他忍不住跑过来,不就看不成电影了,我要不让他难受难受,下次他肯定还要跟来。” “你这么欺负我弟弟,你觉得我下次还能跟你来吗?” 田橙笑道,喻兰川想想也是哦,可不欺负田野,万一田野下次再跟来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他索性把这个难题推给了田橙:“要是每次约会都要带着田野,咱俩这恋爱怎么谈?”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田橙忍不住瞪他:“喂,谁答应和你谈恋爱了?” 喻兰川被她看得脸红,转过脸看着别处:“我不管,去年你就答应跟我处对象的。” 田橙正想说去年的事我忘了,田野买到票跑过来了,小家伙乖乖地坐在喻兰川身边,接过汽水和瓜子,用小牙咬开瓶盖,汽水滋滋地冒着气泡,他早就等得急了,仰起脖子就喝了起来。 喻兰川没办法了,只得带着他,不过还要提醒一下:“走吧,田野,这票要对号入座的哦。” 田野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嗯,放心吧,我才不会去坐到你俩中间呢,等电影散场了,咱们还在这棵树下见面,可别走散了。” 这最后一句话,小屁孩是对着田橙说的。 田橙差点笑出声来,她弟很负责任,还操心着出来之后的事呢。 喻兰川的脸就更黑了。 他决定,明天要教田野练个难度高点儿的擒拿动作,不然的话,小屁孩太闲了就容易生事。 这个时代的电影画面不是很清晰,内容却也颇有感染力,田橙就当看怀旧电影了,看得津津有味,却总觉得不对劲,好像喻兰川根本就没有看电影,而是一直在看她的样子。 可当她狐疑地转头去看他的时候,喻兰川又正襟危坐,侧脸轮廓分明,好像很认真观影的样子。 田橙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是自己有点想多了? 她转过头继续看电影,这是一部警匪片,名叫黑三角,讲的是抓间谍的故事,屏幕上的公安人员穿着白色的制服,与歹徒斗智斗勇。 田橙感觉到喻兰川的目光又来了,她猛地一下转头,喻兰川躲闪不及,两人的目光就在黑暗中相遇了。 猝不及防地,喻兰川闹了个大红脸,赶快就把脸转过去了,假装一本正经地看电影。 田橙无声地笑了起来,小样儿,跟我玩捉迷藏? 用胳膊肘捅捅喻兰川,她凑到喻兰川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好看不?” “啥?”喻兰川只觉得一阵阵热气吹着耳朵,女孩子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好像花香又好像不是,被这淡淡的香气萦绕着,他的心忽然就狂跳了起来。 “你不是盯着我看嘛,好看不好看?” “好看!”喻兰川不假思索地回答,又及时给自己辩解:“我没有盯着你看……” “那你说说,电影演的啥,哪个是间谍?” “……” 喻兰川哑口无言,他根本就没看电影,一直在盯着田橙的侧影看,黑暗中,她侧面的脸部线条极为柔美,一双眼睛映着屏幕上的微光,闪闪发亮。 好像也只有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他才敢于这样长时间地,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看。 第九十三章吃软饭的 田橙还盯着他,等着他回答呢,喻兰川笑了笑,忽然就变得很大方,近似于无赖地回答:“我就是盯着你看了,你长得好看,怎么啦?” “噗哧!” 后面有人轻笑了一声,周围也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田橙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她说话的声音控制得很小呀,怎么会被人听见呢。 再看看屏幕上,田橙登时松了口气,原来大家是笑电影而不是笑她,看看喻兰川也是同样,两人互看一眼,都笑了。 看完电影出来,田橙就问起案子的情况:“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 田野原本跟在后面的,小家伙离得不远,一直就竖着耳朵听呢,一听说的是案子的事,就跑过来站在喻兰川的另一边,拉着他的手:“是啊是啊,川子哥,给我们讲讲呗。” 刚刚看了抓间谍的电影,田野小朋友对警察有着极大的好感:“川子哥,将来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你教我破案呗。” 喻兰川心说你个小屁孩成天给我当电灯泡,还想让我教你破案,做梦去吧你。 说起来这个案子,也算是比较巧合的,先前抓到的那个名叫弓梦萍的嫌疑人,他还真不是凶手。 凶手是他的父亲,名叫弓学峰,今年四十多岁,当天杀人的是弓学峰,行动过程中,弓梦萍在远处看见了,后来弓学峰把尸体抛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离开,弓梦萍就跑过去,把尸体拖出来侮辱了,又扔到更加偏僻的砖瓦厂的后边。 因为心里有鬼,弓梦萍一直关注着那边,每天都要远远地看个几次,是以警方刚刚发现尸体,这家伙就知道了。 尸体的存在,就好像一块石头悬在头顶,明知道它一定会掉下来,可偏偏就是一直没掉,让人提心吊胆,却又没什么办法。 后来弓梦萍想过把尸体再换个地方,过去看了之后,发现尸体已经腐烂,没有车子之类的运输工具,靠着双手是无法搬动了。 等警方发现尸体,这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忍不住就跟工友说了一句,那边发现尸体了。 后来警方分析他这样说的原因,认为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需要说出来纾缓一下。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引起了工友的疑心。 之后警方把他抓起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觉得父子俩都进来有点丢人,不如就他自己一个人顶着好了,便对事情供认不讳,因为他看到了他父亲的作案过程,虽然离得远,但大概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所以对警方询问的一些细节都能答得上来。 而另外一些细节,却不是看过就知道的,比如刀子捅过去的角度,少女如何挣扎,一共捅了多少刀之类的,弓梦萍离得远,不知道这些,就发挥他的想象力,结合着看到的情景胡诌一番。 本来都已经要定案了,喻兰川的到来让事情有了转机,他在犯罪现场走过一遭之后,很明确地提出了,犯罪嫌疑人一共有两个,前一个杀人,后一个移尸。 至于弓梦萍会招供杀人的动机,问过确认没有刑讯逼供之后,喻兰川提出,这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很有可能与弓梦萍有着某种关系,导致弓梦萍情愿为他抵罪。 有了明确的方向,找到凶手就不是问题了,警方发现,弓梦萍的父亲弓学峰前几天借口要帮儿子打点官司,出去借钱,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一番搜捕之后,警方在邻县的亲戚家里找到了弓学峰,他一见警方的人直接就交待了,至此,案子就算破了。 至于后续的补充证据之类的问题,那就和喻兰川没关系了,他只是个编外的人员,帮着提供些技术支持和思路罢了。 田野听得两眼放光,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理想:“姐,我要当警察!” 田橙笑着逗他:“你不是说将来要挣大钱,给姐和妈花么,现在又改了?” 田野噎了一下:“当警察也可以挣大钱的吧?” 喻兰川正色道:“不,一个好警察,凭着工资可能衣食无忧,但绝不可能挣大钱!” 顿了顿,他又笑看着田橙,补充了一句:“当然,吃媳妇软饭的除外。” 田橙:?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就打好主意,要吃我的软饭了? 喻兰川看见她的表情,不觉好笑:“哎,别想多了,我不会吃软饭的。” 田橙瞪他一眼:“谁要给你吃了,想得倒美!” 两人带着小屁孩出去吃了饭,田野还带着那几个汽水瓶子呢,在跟前找了商店兑成钱,这才喜滋滋地回家。 案子破了,喻兰川留着也没什么意义,跟着去田家,和宋秀致打声招呼,就回了上田村。 而田野美滋滋的,还在那儿跟田喵猫和田小乌显摆呢:“哎呀,你们不知道,电影院的电影才是真正的电影呢,那声音就像在耳朵边上说话一样,人影子也清楚得很,哪像公社放电影,上面的人摇摇晃晃的,风一吹就抖,声音也抖得听不清!” 宋秀致过来拍拍他:“行了,明天还要上学呢,赶快收拾一下,早点睡吧,书包收拾好了没?” 田野吐吐舌头:“好了好了,我再说最后一句哈,汽水也可好喝了,还有五香瓜子,煮得白白的,带着点儿甜味儿,特别好吃!”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见识过未来全息图像的田喵猫看田野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田小乌却是挤出一个字:“吃!” 田野想起来了,赶紧翻衣兜:“等着,我给你带了几颗回来。” 宋秀致过来拎住他的耳朵:“赶紧去睡觉,明天考试过不了,你升不了四年级,就得老实在三年级蹲着!” 田小乌看着离开的娘儿俩,挤了半天,又挤出一个字:“别!” 田喵猫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它。 猫和鸟都被安置在外面的堂屋,这屋的灯被关了,里屋的灯光透过门上方的玻璃,隐隐地照进来,猫儿的眼睛透着诡异的光亮,隐隐地带着几分不屑,田小乌感觉到受了侮辱,它可是智商超高还会说话的鸟儿,这蠢猫竟敢用这种眼光看着它,真是让鸟生气。 于是它挤了半天,破天荒地挤出两个字:“你、会?” 第九十四章升学 田喵猫回头看看,两边卧室的门都关了,于是高冷地看着田小乌,三角形的猫嘴张开,流利地吐出一连串的话:“我当然会说话,你这只自以为是的蠢鸟!” 扑通一声,田小乌从架子上栽了下来,紧接着又飞了起来,疯狂地绕着屋子乱飞一气,黑色的鸟羽纷飞。 田喵猫不仅会说话,说出来的话还字正腔圆的,比它那种婉转的鸟音听起来正宗得多,田小乌受不了这种刺激,精神有点错乱了。 如果田喵猫是一只八哥,田小乌也就忍了,说不定还很服气它,可一只只会喵喵叫的蠢猫,说话竟然比有“百舌”之称的乌鸫还要流利,田小乌就接受不能了。 田小乌的世界观受到极大的冲击,抑郁了。 第二天早上,田野是第一天去新学校嘛,家里人都很紧张,宋秀致给他收拾了新书包,装了新的文具,打扮得精精神神的,田橙自告奋勇带他去学校。 学校离得不太远,可靠两条腿走路,也得十几分钟,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减负之类的活动,上学挺早,姐弟俩早早地就出了门。 留下宋秀致收拾屋子,发现屋里挺多田小乌的羽毛,也没当回事,以为这小家伙换毛呢,几笤帚扫起来倒了,该干啥干啥,根本就没理它。 田小乌站在架子上,看没人理它,再看看田喵猫蹲在外面窗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宋秀致扫院子时经过它身边,还顺手撸了撸田喵猫的毛,田小乌心里的抑郁就越发重了。 这家里三个人,一个个的都没人把它当回事!就连最宠它的田野,都不理它了! 田野这边也忐忑着呢,一完小的教学水平比村里小学要强多了,万一他要是考不过,不还是得回去读三年级,那样的话就比舒文文低一年级了。 田橙倒没当回事,还笑眯眯地安慰他:“没事的,咱好好考,考过了就读四年级,考不过就读三年级,反正你唯唯表弟才读二年级,有他衬着,你不丢人。” 田野抿着嘴不说话,心说那能一样吗,唯唯比我小两岁,人家读二年级不丢人,还提前一年了呢。 学校里是宋荫卿早就说好了的,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老师带着姐弟俩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准备好了去年三年级升四年级时,期末考试的卷子,分为语文和数学两门课。 小学时期,副课虽然也列在课程表上,也参加考试,但并没受什么重视,副课的考试成绩也没人当回事。 田野坐在桌前开始答卷,那老师坐在门口等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田橙坐下,田橙默不作声地坐在对面。 时间过得很快,田野很快就把两份卷子做完,检查了一遍,举起手。 “做完了?” 老师有点意外,田野把卷子双手递过来:“是的老师。” 另一张桌子抽屉里,提前有备好的答案,老师拿起来,照着答案批改,田橙和田野互看一眼,尽管田橙之前说得无所谓,到这会儿,也有点紧张起来。 她给田野使眼色,悄悄用口型问:“都做了吗?” 田野小声说:“都做了,最后那道题不会的也诌了。” 那边的老师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笑着看过来,田橙很无语,她是教过田野一点考试技巧,告诉他就算不会的题,只要时间允许,也要按着你的思路做着试试,说不定还能蒙对呢,怎么在田野嘴里,就成了胡诌的呢。 老师改卷的速度很快,推了卷子站起来,田野眼巴巴地看着他,下面的一年,他是委委屈屈读三年级,还是风风光光读四年级,就看这两张卷子了。 老师笑了笑,冲田野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又对田橙说:“答得不错,诌的也对了一半。” 看样子老师听到他刚才的话了,田野的脸一下子就胀红了,羞得恨不能把钻到桌子下面去,田橙自然很高兴,跟老师连声说谢谢:“那今天他就能正式上课了吧?” “行,他就在我们班了,我姓高,是四年级三班的班主任。”高老师也很高兴,当老师的都喜欢学习好的学生,田野这份卷子只能算是中等,可这孩子是从农村二年级上来的,根本就没读过三年级,考这么个成绩,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看着田野站在他跟前,背着新书包,衣服干干净净的,脸上还有点羞怯,一双眼睛却是灵动得很,高老师就觉得这孩子不错,还有人家的姐姐,看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点都不怯场,跟人说话落落大方的,不像是刚从农村上来的孩子。 “行了,你是田野的姐姐吧,你可以回去了,我带他去班里上课。” 田橙也不多话,说声麻烦老师了,就出去了,田野跟在高老师的后面去班里,小屁孩儿心里踌躇满志,觉得自己终于能和文文姐一个年级了,说不定还能分在一个班里呢。 这边班里还上着课呢,高老师也没让田野做自我介绍,直接让他进教室,指了指后边空着的座位,让他坐下。 看见来了新同学,班里几个男生就挤眉弄眼的,互相使眼色,女生也悄眼看,觉得这小男生很清秀。 田野真的是小男生,上课的时候还不觉得,下了课大家都站起来,田野才发觉不对劲,班里的男生里,他是最矮的一个。 光想着要跳一级了,田野就没想过,别人都比他大一岁,而且他小时候被田老太克扣吃不饱,营养不良个子不够高,平时还不觉得,等和一大群孩子站在一起,他就是最矮的那个。 “喂,你叫啥?”班里最高最壮的那个男生问,他站起来比田野足足高出一个头。 “我叫田野。” “你玩三角不?”壮孩子掏出一把烟盒叠的三角,在田野面前晃了晃。 田野咽了下口水摇摇头,他很喜欢玩这个,经常一个人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练习,玩得还不错。 可家里没人吸烟,他没有烟盒来源,只有那么几只宝贵的三角,根本不敢拿出去玩,就怕万一输了,以后就连自娱自乐都没得玩了。 第九十五章田小乌抑郁了 “那就算了。”壮男生一挥手,几个男生就一窝蜂地去教室外边的平地上,各自掏出三角纸片,吆喝着甩了起来。 田野隔着窗户看了看他们,坐下来拿出课本来看。 这边田橙回到家里,宋秀致还等着消息,一听事情顺利,儿子真的上了四年级,也是很高兴,准备中午给两孩子吃顿好的补一补。 宋秀致提着篮子出去买菜,田橙就发觉田小乌的不对劲了,这小家伙向后弯着头,一张尖嘴不停地啄着自己翅膀上的毛,那架子下面掉落了一地黑色的羽毛,左边的翅膀眼看着就秃了。 “哎,田小乌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上长了寄生虫,痒痒得慌啊?”田橙过去把它捉在手里,仔细地拨开羽毛查看里面,这也没东西啊? 田小乌受的打击太严重了,连一个字一个字地蹦都不愿意,耷拉着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田橙给它检查了半天,既没有寄生虫也没有受伤,好像家里人也没惹它,怎么这鸟忽然就这样了。 她把放着小米的酒杯拿过来,放在它的嘴边:“吃点儿?” 田小乌耷拉着脑袋不动弹,换成水杯,还是那样,就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田橙一放手,它就啄自己的羽毛,眼看一边的翅膀都露出粉红色的肉了。 田橙有点慌了,这田小乌是什么病,怎么就啄自己的毛呢?她也不是兽医,看不了这病啊。 正急着呢,就听见旁边的田喵猫开口了:“没事的橙子,这蠢鸟被我吓着了,过几天就好了。” 田小乌猛然抬起头,连羽毛都不啄了,圆眼睛瞪得溜圆的看着田喵猫,哆哆嗦嗦地蹦出一个字:“你!” “没见过猫会说话是吧,伤着自尊了是吧,羡慕嫉妒恨了是吧,告诉你,猫爷我会的多着呢,以前是怕人知道,不敢露出来,这不现在家里没人了嘛。” 田橙恍然大悟,感情田喵猫在田小乌面前显摆说话,给鸟整抑郁了啊。 “怎么回事,你在它面前说什么了?”田橙按着田小乌不让它啄自己的毛,问田喵猫。 田野上学,宋秀致买菜,这会儿家里没别人,田喵猫也没藏着掖着:“昨天它不是笑话我不会说话嘛,我就说给它听听了,没想到这蠢鸟当时就疯了。” 田小乌垂头丧气,田喵猫趾高气昂,田橙哭笑不得:“行了,田小乌,你别跟他比啊,田喵猫就是一个怪胎,咱好乌鸫不跟橘猫斗,大鸟不见小猫怪,你多练习,时间长了也就会说话了。” 见田小乌还是那个没精打彩的鸟样子,田橙又安慰它:“你看,树上那几只麻雀,只会叽叽喳喳地叫,连一个字都不会说,跟它们比起来,你已经很能干了。” 说着话,她又转头训田喵猫:“你也是的,在小乌面前摆什么谱,不就会说几句话嘛,人家小乌还能学猫叫呢,你倒给我学个鸟叫试试!” 田喵猫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它还真学不来鸟叫。 “看见了吧小乌,”田橙大拇指轻抚田小乌的小脑袋:“你能学猫叫,田喵猫就不会鸟叫,比较起来,还是你会的多。” 说着话,她就笑了起来,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老鼠爹学狗叫吓退猫,之后跟老鼠儿子感叹,多学一门外语还是有用的。 田小乌一想好像还真是,想通了就开始一粒一粒地啄小米吃,也不管半边翅膀没毛了。 田喵猫自认为是雄猫大丈夫,当然不会跟一只小鸟儿计较,懒洋洋地趴外边晒太阳去了。 田橙瞧着这俩活宝,真是好气又好笑,她这任务可真够重的,还得负责给乌鸫进行心理疏导呢。 日子就在田野努力学习和田小乌努力学说话中度过,转眼就天凉了。 这段时间喻兰川经常来县城看田橙,有时给她带些地里产的嫩玉米棒子,也有时是田玉英和王卫红给她带的小玩意儿。 这个年代的县城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两人也就是花两毛钱看看电影,或者花五分钱买门票逛逛公园什么的,再也没什么别的去处。 经过上次田野当电灯泡的事儿,喻兰川学乖了,每次来的时候,都尽量错开星期日,田野愣是再没捞着跟着他俩看电影的机会。 暑热退去,秋风渐起,一早一晚的时候,天气泛起凉意,秋雨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国庆节过了,似乎一下子就到了十月中旬了。 这几天天气有点凉,田橙接到田金贵的电话,说是村里好几户人家养的蝎子,都不怎么机灵了,看着恹恹的,问她怎么回事。 正好秋粮下来了,田橙也打算买点粮食,就去小舅家借了自行车,准备回上田村看看。 自行车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老远地,田橙就看见喻兰川在村口的树下站着。 她的嘴角忍不住就上扬了起来,心里不由得有那么点甜意,她只说了近几天要来村里,可没说具体的时候,这家伙该不会每天都在这里等吧。 说实话,喻兰川还真是每天在这里等着,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而且他还是奉了田金贵的命令来的,算是因公等人。 最近几天不是气温骤降么,天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很多人汗衫外面套上了夹衣,而原先有问题的那几户的蝎子,也越发眼看着就不行了,另外几户人家的蝎子,虽然没有这么严重,可也多多少少地出了问题。 田金贵急得不行,给田橙打电话,听说她这几天来,就每天这个时候让喻兰川来等着,人一到村里,什么都别管,先领着去看蝎子。 所以,喻兰川不仅天天等着她,还是拿着工分来等她的。 田橙骑着小舅的自行车,车胎的气打得很足,而且不愧是工程师的车子,虽然很旧,却特别好骑,骑起来特别溜,看见喻兰川笑吟吟地迎上来,她就放慢速度朝他骑过去,脸上也是带着笑。 第九十六章恢复高考 喻兰川看着自行车过来,放慢了速度,本以为田橙要停下来的,到了跟前,车子却根本没停,直冲冲地骑过去了,田橙带着笑意喊:“喂,你呆啊,快跳上来呀。” 喻兰川如梦初醒,跑了几步,跳上后车座坐好了。 前面的少女穿着一件雪青色的小翻领上衣,衣服是收腰的,显得她的小腰盈盈一握,柔软的头发随着风拂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海鸥洗发膏的味道。 喻兰川强忍着不去摸那缕头发:“先去张大强家,他家的蝎子马上就不行了,昨天死了十三只,今天你要不来,估计一只都留不住。” 田橙知道张大强家,车头一偏就朝着一条小路去了。 张大强家里的都快心疼死了,这蝎子上个月和上上个月还都好好的,长得特别好,有不少母蝎子产了小蝎子,这一个个爬过来爬过去的都是移动的钱。 没想到这几天眼见着的就蔫了,昨天索性死了十几只,张大强家里的就急了,生怕一个个地死了,大的怎么都好说,用盐水洗一洗,晾干了还能卖,可那些小的就完了,太小的蝎子交给村里也不收的。 看见田橙进来,真像看见救星一样,赶紧就把她带到蝎子箱子前面,揭起来让她看。 田橙没看蝎子,先看了看周围:“张嫂子,这屋里温度太低了,你得把它们移到灶房或者火墙跟前,天气冷了蝎子就要钻进土里冬眠,咱们人工养殖没有冬眠的条件,就人为地给它创造温暖舒适的空间,让它减少冬眠时间或干脆不要冬眠,这样蝎子也长得快。” 张嫂子如梦初醒,直拍自己的额头:“哎哟,我哪儿知道这些小祖宗要冬眠,就是看着这几天不机灵了,还以为吃的不够,就知道使劲给加食。” 田橙在她家看了看,找了合适的地方给蝎子搬了家,又提醒她记得喷水,蝎子喜欢的生活环境,不仅要温暖,还要潮湿。 又看了几家,几乎都是类似的问题,大部分是因为寒冷,另外一部分倒是挪到火炉旁边了,可是又太干燥了。 这些问题都是常见的问题,田橙记得她留下的那本书上都有的,怎么田金贵没看那书吗? 村部里,田金贵一拍大腿,恨得不行了:“那书早就丢了,这帮龟儿子们,不知道是谁把书偷走,两本都丢了!” 跟前的人就嘻嘻哈哈地笑,田橙真是无语了,也不知道是谁办的这事,这书放在队里大家都能看,有问题的话也能查一查,他偏要偷回去自己看,也真是够缺德的。 “嗨,那偷书的龟儿子,我看他也不见得是为了自己看,”田金贵又是气恨又是好笑:“我估摸着,那龟儿子是偷回去卷烟擦屁股了。” 这个时候物资匮乏,大部分农村人都是抽烟锅,或自己卷烟,卷烟自然是需要纸的,至于上厕所,家里经济宽裕些的妇女们生理期用的是卫生纸,条件困难些的,就是自己缝制卫生带,其余人都是凑合,家里有学生的,就用学生用过的作业本,没有学生的,就是树叶子土坷垃了。 所以,在一部分人的眼里,这两本书的价值不在它上面印着什么,而在于印制它的纸张。 这事说起来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田橙就忍不住笑了,跟前还有人撺掇呢:“支书,这不小喻干部在呢,让他给咱们算一算,把拿书那家伙找出来。” 这要是丢了钱和票,或者吃喝穿戴的东西,肯定大伙儿都不依不饶的,那就是小偷了,可书这种东西,大多数庄户人都觉得它没多大用,丢了就丢了,偷书的人甚至都不能被称为贼。 而且,他们把喻兰川破案的本领称为算一算,除了寻踪觅迹的本领之外,其它的破案手段,一概称之为“算”,就像算命先生似的,给喻兰川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算啥哩算,”田金贵不以为意:“就是那几个老光棍老烟枪,不用小喻干部我也能算得出来,拿走就拿走吧,不就是两本书么,咱现在有活书!” “活书”田橙哭笑不得,又给细细地讲了一遍冬季养殖蝎子需要注意的地方,等她讲完了,田金贵就主动开口了,把账本推过来:“你家的秋粮分下来了,咋的,让小喻和堂子给你送去?” 田橙看看账本上宋秀致那一页,发现她们上了大半年的工,粮食分得还真不少,又提出一个要求:“支书伯,我想把分红都换成粮食,行不行?” “行!”田金贵答应得痛快:“今年咱村粮食大丰收,交完公粮结余得还可多,你想换就都给你换了,让堂子他们给你送县城去。” 正说着呢,就听见外面脚步声踏踏地响,殷建设挥舞着一张报纸跑了进来:“好消息,好消息,公社刚刚传来的好消息,恢复高考了!” 田橙一怔,忽然想起来,好像前世恢复高考也就是这个时候,旁边的喻兰川的双目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望向田橙。 真的被她说中了!她竟然真的是重生回来的! 关于田橙告诉他的那些事,原本喻兰川是不太相信的,没想到她说的话,竟然成了真。 殷建设把报纸摊在桌子上,手指哆嗦着指着其中一处标题:“你们看,你们看!报纸上都登了!” 屋子里坐着的几个人,除了田金贵,其它人并没什么反应,什么高考不高考的,他们家里没有适龄的娃儿,就算有,也未必能考得上,这事儿还不如多分几斤粮食来得实惠。 然而田金贵就不一样了,这大半年以来,除了成了家的老大田玉孝,他家的老二田玉堂和闺女田玉英,都在田橙和喻兰川的带动下,借来高中课本学习着呢,这恢复高考了,万一要是考上…… 哪怕只考上一个呢,他老田家也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就算今年考不上,那还有明年,看俩孩子学习的劲头儿,考上是迟早的事! 上大学和当兵提干,这是七十年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代人,唯二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摆脱农民身份,吃上商品粮的机会,两者都是极为艰难,形容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是一点都没错的。 第九十七章要粮食 至于招工之类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城里的待业青年还没工作呢,农村的青年,家里没点过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招工。 田金贵拿过报纸自己看着:“你这报纸是哪来的?” 殷建设激动啊,过来指着那标题:“看看,这不是嘛,这报纸是我从公社拿来的,这是真的,很快就能考大学了!” 他手舞足蹈地晃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外跑:“我先回去给大家伙儿报信去!哎,好消息,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 伴随着殷建设渐渐远去的喊声,这边田金贵越看越激动,从头到尾看完,再看田橙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他可是知道的,就是田橙说国家将来需要有文化的人才,拉扯着知青和堂子英子读书的。 这闺女,是真的有眼光,有远见! 这时候跟前几个人也意识到了好处,他们的儿女是没希望了,可还有孙子孙女呢,说不准哪一个就跳出农门成了大学生,不由也来了兴趣,其中几个还不识字呢,就问着田金贵,让他给说一说。 田金贵大致按报纸上的讲了讲,听见大院儿门口闹哄哄的,有人就笑了:“这肯定是听说能考大学,来打听事儿的。” 推门进来的人不是打听事儿的,而是闹事儿的。 田老太这些日子憋屈得不行,大房的娘儿仨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走了,走之前连屁都没给她放一个,根本就没把她当成家里的长辈。 她想去县城闹腾,可一来离得太远,她这半解放的小脚走不了远路,借村里的骡子车还得贴工分贴豆料,大房分出去后家里本来就没人挣工分,哪能舍得用工分借车。 二来,她这当婆婆的,竟然连儿媳妇搬到县城哪里去住都不知道,就算能去得了县城,也找不到大房一家。 这是比上次分家还要割心裂肺,令人屈辱的事情,田老太气得十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嘴上和鼻子上起了一大串的黄水燎泡,出气都不匀了。 这些日子田老太压根就不敢出门,就怕村里那些长舌婆娘们笑话她,饶是如此,外边的风言风语也没少钻到田老太耳朵里。 有人说她这个婆婆太缺德,欺负媳妇太狠了,媳妇搬家都不敢让她知道,就是怕她来抢东西。 还有人说田家大房搬到城里,是为了躲避她这瘟神。 更有人翻出先前的烂帐,说起以前宋秀致母子三人成天上工,穿的都是破衣服,冬天娃娃的棉袄里面絮的都是蒲毛,而田金枝呢,里外三新的新棉袄都有好几个,偏向女儿也就不说了,那么虐待亲孙子和孙女,田老婆子的心也太黑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天看见田野棉袄里絮蒲毛的人不在少数,当时不说,回家后难免要跟家人说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上田村的人几乎都知道了,田家大房的娃儿吃不饱穿不暖,棉袄里面,絮的都是蒲毛。 再加上田金枝今年没去县城上学,成天穿皮鞋戴手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去上工,就在村里来来去去的,在安置点大院儿里闲晃,有时候一天要换两身衣服,还都是新的,这么一对比,谁还看不出来呀。 田老太现在只要一出门,耳朵边上就少不了这样的聒噪,五十多岁快六十的人了,被人这么说道着,脸上是真的下不来。 这不她刚刚听说田橙回来了,赶紧就出门找田橙,准备当面训一训这个不孝敬老人的孙女,当着大伙儿的面把她做长辈的委屈说一说。 怎么的,小辈孝敬长辈是应该的,这么些年来,她也没把宋秀致母子三个饿死啊,反倒大房一家,搬家都不跟老人打声招呼,这心里面,还有没有长辈了?! 田老太一路走过来,先去张大强家,人家说田橙刚走不久,给老太太指了另一家,也是蝎子有问题的。 等田老太去了另一家,也是同样的结果,田橙已经去下一家了。 农村人家本来就住得散,一家和一家之间有段距离,田橙每进一家,都要在人家家里耽搁一会儿,看看蝎子,说说养殖上的问题。 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本来田老太能追上的,可架不住田橙骑着自行车,路上不耽搁,田老太进人家门,知道田橙不在就出去追,可她小脚走不快,路上耽搁的时间就长一点。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连着追了十几家,都没追到田橙,最后田橙在村部呆着没走,田老太就追到村部来了。 追了这么长时间,每到一家还要听点酸话,还有人劝她对儿孙辈好一点,做事不要太刻薄了,田老太有苦说不出,肚子里的火气已经憋到极点了,把之前想好的词儿都忘在脑后,一见田橙就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如果不是顾忌着喻兰川和田金贵在旁边,怕是还要动手。 屋里几个人当时就糊涂了,无缘无故的进门就骂人,这老太太是得了失心疯吧? 尤其是田金贵,他一个村支书还在这儿站着呢,老婆子就开始骂人,简直就没把这屋里的人看在眼里。 田橙现在对田老太的骂声已经免疫了,反正我们已经搬到城里,过上自己的好日子了,你不嫌累想骂就骂呗,又掉不了一块肉。 在周围人的眼里,田橙这闺女可真是个好孩子,她奶骂得这么难听,她还是一声不吭地听着,也不顶嘴,脸上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 田老太骂得正起劲的时候,被忍无可忍的田金贵打断了:“张喜弟同志,你有什么事直接说,这里是村部,不是你家的炕头,你想骂人,回自己家骂去!” 田老太找田橙还真是有事的,只是原打算找她私下里说的,没想到在村部闹开来了,转念一想,老太婆觉得自己也没错,索性大方说出来了:“橙子,你们搬到县城吃上商品粮了,把队里分的粮食给爷奶留下吧,家里今年工分少,连饭也不够吃了,你爷都饿瘦了。” 老太太可聪明着,知道这个家里,对田橙母女几个最好的,也就是田老头子,如果想说服田橙的话,也只有搬出田老头了。 第九十八章方大丫的委屈 可惜田老头嫌丢人,不肯跟着她来要粮食,不然的话,说不定把握更大些。 田橙当然不肯把粮食给她,老田家粮食不够吃,是因为家里的粗粮都换成细粮,给田金枝偷偷吃了小灶,田老太这毛病一天不改,这家里就一天吃不饱。 她也不跟田老太吵,就温和地说明情况:“奶,你看现在我弟要上学,我也准备复习参加高考,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劳动,养的蝎子冬天爱生病长得也慢,卖不了几个钱,这粮食要是给了爷爷和您,怕是我们一家都要饿肚子了。” 田老太心里有数,她还记着宋秀致拿走的那五百块钱呢:“那你爹的抚恤金呢,你有那么多的钱,不会拿粮本儿买粮吃?” 田橙就在这儿等着她呢:“奶,你看分家的时候,除了五百块钱和几只碗,我们什么都没分到,严格说来,那五百块钱也不是分家分给我们的,那是我爹的抚恤金,本来就是政府给我们的。我们住在安置点大院儿里,那儿毕竟是公家的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给村里交回去,所以抚恤金我用来置了点生活必需品,其它的,在县城买了房子了。” “你还说!”田老太一听钱被花了,立刻就跳起来了,手指戳到田橙的脸上:“你搬家都不给长辈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爷奶!” 搬家这个梗儿,在上田村是已经传滥了的,屋里几人都微微撇嘴,可不是,要是告诉你要搬家,怕是连车都装不起来,东西全得搬到你家去。 田橙也不说话,就任着她在那里骂,你要不嫌累不嫌丢人,你就骂吧,反正我们已经搬走了,你还能把我们拉回来? 至于粮食,只要田橙不吐口,村里绝对不会把粮食给田老太,这一点她还是很相信田金贵的。 老太太骂了一会儿,也发觉不对了,骂人解决不了问题,有田金贵顶着,怕是粮食也要不回来,她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不给粮食也行,你们在县城哪里住,让你姑姑去你家,和你们一块儿复习,这不要考大学了吗,你姑学习好,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这一招还真是没人能料得到,田橙都有点佩服这老太太了,一出又一出的,就是不想让大房好过。 如果田金枝住进去,紧接着就是田老太,然后可能一家子就都搬来了,又恢复了以前大房一家养活众人的情况。 这一次田橙索性不说话了,不管田老太怎么说,她就是沉默着,拿着那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正反两面都看完了,看看田老太还没完,索性跟田金贵打声招呼,直接离开了。 田老太这蓄足了力气的拳头打出去,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田橙就是一个不理,任凭她怎么哭闹都没用,田金贵还拿出当初的分家文书给她看:“张喜弟同志你自己看看,这是你们当初的分家文书,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说好了分出去就没关系了,怎么现在又来闹腾,真是要村里专门给你开个会才行?” 提起开会,田老太就收敛了很多。 上次开过妇女大会以后,村里的妇女们很多都拿这个说事儿,不管她和谁因为什么争吵起来,人家都要提一句会上的事儿,这就成了田老太的一个短处,她不想再来一次这样的会,也就悻悻地闭了嘴。 可是看着田橙出门,心里还是不顺气,那股子邪火一跳一跳的,烧得脑门子都疼,看看这死丫头片子,吃得脸蛋子肉肉的,穿的衣裳都没补丁,还骑着自行车呢! 田橙出门还没出院子呢,又被人一把给拉回来了,方大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橙子,你得给三婶儿做主,三婶儿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田橙一脸的懵,你还知道我是侄女,你是婶子呢,我一个当小辈的,能给你做什么主啊? 方大丫手劲大,田橙也没法和她动手掰扯,跌跌撞撞的,田橙又被方大丫给拉回屋里了。 方大丫一看,支书,会计,治保主任都在呢,这倒好,不用一个个地去请了,哇的一声就哭得更厉害了:“支书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方大丫就开始诉说她的委屈了。 自从大房分出去之后,老房和三房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吃饭的人多,上工干活的人少,田老太还抠着大家伙儿,给田金枝补贴。 方大丫也是觉得日子难过,看着田橙养蝎子不错,养这东西不像鸡和猪要吃粮食,它只吃虫子,吃得也少,而且卖的价钱也不错,寻思着是个补贴家用的法子。 再加上田橙也答应了她,可以帮她指导一下,方大丫就发动家里的两个丫头,娘儿仨个见天地去山上掀蝎子,抓回来小心地供养着,来弟和招弟两个丫头,为了养蝎子成天就到处捉虫子,身上弄得土哄哄的,十个指甲缝里都是泥。 方大丫把蝎子养在自己屋里,想着卖了蝎子,能给两个丫头买点吃的,不至于天天饿肚子,眼看着冬天了,还得想办法买点布和棉花,给自己一家人做件衣服。 田丰收这人吧,说他懒他是真的懒,不愿意下力气干活的那种,一到上工的时候就各种毛病,头疼肚子疼,腿疼脚疼腰疼,总之就是变着法子的不想上工。 可让他养蝎子和黄粉虫这些精细东西,不需要风吹日晒下大力气的,他倒干得真不错,有事没事给蝎子喷喷水,把孩子们逮回来的虫子喂了,时不时蹲在蝎子箱子旁边看着它们,屋里的温度湿度掌握得相当好。 七八月份是蝎子繁殖的季节,家里的蝎子在田丰收的照顾下越来越多,方大丫正打算着拣大的卖上几十只呢,就发现蝎子少了! 开始时她也没在意,寻思着可能是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后来眼看着蝎子一天天地减少,而且少的还都是大蝎子,关键这些蝎子都是活不见蝎死不见尸,仔细检查了也没有能跑出去的地方,招弟和来弟急了,成天逮回新的往里填,都够不上丢的速度。 第九十九章老三分家 方大丫就多了个心眼儿,上工时假装肚子疼,半路跑回家,这才发现,她千辛万苦养的,准备给孩子吃饱肚子换新棉袄的蝎子,被田老太和田金枝拿到供销社卖了! 再看看屋里,田丰收给娘和妹妹哄着灌了二两酒,躺在炕上睡得人事不知,嘴角边还流着哈喇子呢。 方大丫都快气死了,她每天出去挣工分,家里两个孩子,招弟大些,也出去挣四分的工分,来弟小些不能挣工分,可家里的家务,喂鸡喂猪洗衣做饭扫院子拾柴禾,哪一样不是来弟做的,田老太母女俩什么都不做,还偷她和孩子辛苦养的蝎子! “……橙子啊,我算是知道了,这家就是个无底洞啊,你和你妈分出去,可算分对了,像咱们这样的留在家里,就是给人剥削的命,那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收租子的时候还给人留一口活命粮呢,你奶奶这样,真是不让我们活了呀!” 方大丫坐在地上,胸前的衣服全湿透了,鼻涕眼泪糊了一大摊,根本就没有形象:“我们一家子忙了好几个月,黑夜都起来几次给蝎子喷水,她们娘俩是看着长大一个卖一个呀,一个大蝎子都没给我留!” 众人听得嘴角直抽抽,以前都说田老太偏疼老三家和田金枝,就拉着大房受苦,补贴老三家,现在看来,她连老三家也不偏,只偏着田金枝一个。 “我,我,我要分家!”方大丫抓着办公桌的腿站了起来:“支书,我要分家!再这么下去,我们真没活路了!” “你休想!”田老太恨得直嘬牙花子,方大丫迟不闹早不闹,这是趁着田橙回来,联合起来要整她这个长辈呢。 方大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张巧嘴特别会说,以前她能靠着一张巧嘴哄着老太太,从老太太手里骗吃骗喝,现在自然也能用这张巧嘴说出理来。 “娘,你就饶了我们吧,今儿我就当着大伙儿的面把话说开,你偏着金枝,原本我还能忍,毕竟金枝都十九岁了,说不得有合适的对象马上就能嫁出去,可这马上就能考大学了,金枝要是考上大学,这一大家子就得勒紧裤腰带供她上大学,要是她考不上,说不定得一直供到她考上为止……” 方大丫满脸是泪,话却说得清楚利索头头是道:“要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苦,我也认了,可现在大家伙儿看看,金枝每天吃的细粮,招弟和来弟连粗粮都吃不饱,饿着肚子出去掀蝎子,还……” “放屁!”田老太打断了方大丫的话:“两个死丫头片子吃什么细粮,饿不死就行了!” 田橙插话,语气温和:“奶奶,我姑也是死丫头片子。” “你敢骂你姑死丫头片子,你是想挨打了你,你姑和你们能一样吗……”话说了一半,田老太发现室内众人的目光有些不对,讷讷地改了口:“金枝不容易,你们让着点她也是应该的。” 说实话,农村里体力活儿多,儿子确实比柔弱的女儿吃香,一般的家庭里面多多少少都有点重男轻女,可是像田老太这样,自己的女儿是个金疙瘩,孙女儿就是死丫头片子的,克扣着全家人的口粮供女儿奢侈的,也真不多见。 也难怪田家的儿子一定要分家,这老田家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方大丫今天是有备而来,抱着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决心,当场就给老太太跪下了,声泪俱下:“娘,你就放我们分家吧,分了家你想给金枝吃什么穿什么都行,我们绝对不过问!” 田老太恨得咬牙切齿,不分家的时候,她想给田金枝开小灶,也没人敢问,可分了家,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粮食和布票开小灶? 方大丫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声情并茂,索性开始许诺将来:“将来爹娘老了干不动活儿了,最终不还是得靠儿子,到时候我们还照样给爹娘养老,现在我们就把家分了,我也好攒点钱给招弟和来弟读书,不是说现在能考大学了么?” “两个死丫头片子读什么书!”田老太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对,果然田橙温和的声音又传来,还一口一个奶奶地叫得很亲切:“奶奶,我姑也是死丫头片子,她光是高中就读了四年呢。” 田老太都快被噎死了,家里这几个女孩子,她根本就不当人看,平时根本不叫名字,就是死丫头片子长,死丫头片子短的,她们哪一个能配和她的金枝相提并论? 田金贵终于看不下去了,手指敲了敲桌子:“张喜弟同志,按理说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该管……” “是啊,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田老太喜出望外,你不管当然最好了! 田金贵话还没说完呢:“可这养殖蝎子的事,是村里号召大伙养的,蝎子也要交到村里由大队统一售卖统一分红,算是村里的集体财产,你这种做法,算是盗卖了集体财产的。” 方大丫就等着这个呢:“是啊支书,我本来打算交到村里,折算成年底分红的,可没想到我娘她……”她捂着胸口,一脸心疼难受的样子。 方大丫是真的心疼难受啊,忙活了好几个月,两个孩子还被蝎子蜇过,好几天才消了肿,结果刚长大一点就被田老太卖了。 田金贵说的没错,田老太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儿,现在政策不允许农户个人搞养殖挣钱,可以自家吃用,或者少量地拿到供销社换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如果大量地以盈利为目的的养殖,那就是资本主义尾巴,如果捣买捣卖大批物资,那就是投机倒把了。 田金贵的做法就是钻了政策的空子,个人养殖,然后统一交到集体,再由集体统一售卖,变成分红发给个人,这么一来合法又合理,社员们也省得自己去卖蝎子了。 可这么一来,那些蝎子就是集体财产了,田金贵说她盗卖集体财产,这话没毛病! 第一百章五十块钱 “行了,我也不追究这些,就按方大丫说的,你们分家吧,张喜弟同志,我要劝你一句,人呐,差不多就行了,给自己留点儿后路吧。” 田金贵说着,又转向方大丫:“你家丰收呢?” 田丰收耷拉着头从外面走进来:“支书,我在呢。” “你媳妇要分家,你是个什么意思?” “我?我啊,分了吧,分了家,将来等爹娘老了,我们和大房二房一样,该养老就养老,给粮食给钱都没二话。” 田丰收说,他心里算盘打得精,以前要想挣钱挣粮食,除了种地再没别的办法,现在他才发现,想挣钱不是非得下死苦的,养蝎子,倒卖点儿物资之类的,也完全可以挣到钱。 以前大房没分出去的时候,三房根本不用上工,都在家里混吃混喝,现在大房分出去,受剥削养家的成了三房,田丰收忽然就发现,家,还是分了的好。 分了家,他挣的钱就全归自己花,方大丫和招弟挣的工分足够吃了,来弟把家务全包了,这一家子过得可比现在好。 至于养老嘛,他爹娘生了三个儿子,真到爬不动的那天,肯定是三个儿子一起养老了! 田橙一听心里就忍不住笑了,这个三叔真是个人尖子,到这个时候还不忘拉扯上大房和二房,她也懒得跟他计较,有分家文书在呢,嘴说了不算数的。 显然田金贵也不想就这个问题掰扯,直接就问田老太:“张喜弟同志,你看咋样?” “我不活了,谁想分家就是要我的命啊,要分家,除非我先死了!”田老太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了,放声哭嚎。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顶事的,唯一孝顺的老大死了,留下的媳妇和孩子心眼恶毒,为了不给她养老,偷偷搬到城里去了,老二和老三都不肯孝顺她,她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田老太拍着大腿,拉长了腔调,既像哭又像唱,把三个儿子和媳妇挨个地编排了一遍,方大丫坐在她的对面,也是哭惨了,村部的办公室就像在开比惨大会一样。 田橙也不说话也不劝,就那么稳稳地站着,脸上全是温和无害的表情。 田金贵真是不能忍了,重重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缸子和算盘都跳了起来:“行了!” 正在嚎哭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屋里众人看向他。 “田贵才呢,让他出来说话,老爷们家的,家里闹成这个样子也不出头!” 田老头子还在田里头上工呢,他向来是一个工分都舍不得耽误的,远远地有人沿着地垄子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贵才叔,支书叫你呢。” 田老头直起腰,两手在衣襟上搓了搓,也没来人问什么事,就跟着走了。 反倒是来叫他的人心里不忍,看着这老实巴交像头驴一样,成天只知道干活儿的老头子可怜,忍不住给他透了个底儿:“贵才叔,我婶儿和你家老三媳妇在村部吵起来了,老三媳妇要分家,我婶子不干,这半天喊着要寻死呢!” 老头子窘得不行,搓了搓两手:“分吧,分吧,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跟老婆子说过好多次,她就是不听,我也没办法。” 田老头态度明确,方大丫还拉着田金贵不放:“支书,支书,你得跟着去,不然的话,我们怕是连一片瓦也分不到。” 田金贵甩开她,喊了田丰收一嗓子:“不是要分家么,带着你媳妇走哇!” 田家再一次的分家了,三房分得了两间西屋,四只鸡,家里的粮食只剩下一点儿,其它的全被田老太换成了细粮,给田金枝吃了小灶,好在秋粮马上就要分下来,到时候队里直接给分成两家就是了。 至于钱么,田老太一口咬定,家里只剩下二十块钱,只能分给三房十块。 方大丫又气哭了:“支书,你看我娘这不是欺负人嘛,每年队里的分红,前些年大哥寄回来的钱,还有大哥救了那个人给的五百块钱,都在我娘的手里,现在她说只剩二十块钱,谁信啊!光去年队里的分红就有五十多块钱呢!” “花了,钱都花了!”田老婆子捂着胸口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你当你们吃喝穿戴不要钱?” 方大丫却不跟她说,就找田金贵:“支书我跟你算笔账,我家去年分了五十七块钱,过年我们一家四口和大房的一家三口,没一个能穿上新衣服的,都是穿着旧衣服过的年,我家粮食分下来有多少,支书你知道的,平时女人和娃儿们吃的都是三合面饼子,一顿只给吃这么大一个,娃儿们饿得直哭。” 她伸出手比划了大小,意思是三合面饼子只有这么点儿大,接着说:“还有我的蝎子也值不少钱了,那些蝎子给我娘偷走……” “行了行了,”田老头听不下去了,他早就知道老三两口子是个奸滑的,不可能像大房那样,硬生生被磋磨了三年,橙子差点没命了才提出分家,可他劝过老婆子多少次都没用:“老婆子,家里不是还有八十块钱么,都拿出来,给老三家里分五十!” 田老太跳得老高:“都来欺负我,我不活了呀!哪里来那么多钱?” 老实人偶尔发发威,还是管用的,田老太哭了半天,还是在老头子的威逼下,拿钥匙开锁,取了八十块钱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方大丫。 田丰收眼睛一亮,一把就把钱给抢走了:“我保管着!” 方大丫瘪了瘪嘴,到底没说话,最近她发掘出了男人的新用法,正鼓足了劲儿,准备多养些蝎子,都交给田丰收养着,将来卖了都是钱。 而且田丰收也跟她说了,前几天上集的时候,看见有人私底下捣卖些土布和生活用品,看着挺能挣钱,他也想试试。 她这男人吃苦不行,脑子却活得很,这五十块钱,留一半家里急用,其余的刚好给他做本钱。 第一百零一章摇钱树 最痛苦的就是田老婆子,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活不成了,这下子家里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只靠着田老头一个人的工分,她和金枝不光粮食不够吃,还得亲自动手做家务。 “不能这么分啊,那我们的养老呢?还有金枝的嫁妆呢?” 说到这个,田丰收也有话说:“爹,娘,不是这么个理儿,你们养的不是我一个儿子,你们可养了三个呢!” 田老头直接就吼上了:“不用你们养老,我自己养活自己,等我老了爬不动了,直接一把老鼠药吃死就得了!” 田老头向来只干活不说话,老头子这话一说,田丰收就不敢再犟了,那五十块钱还在他裤兜里呢,钱票子硬铮铮地刮着他的腿。 田丰收低下头不作声,可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这个问题很是棘手,田金贵也没辙,他对老田家的情况是最清楚的:“我提个建议,你们看看行不行。现在满仓已经没了,他在的时候,没少给你们挣钱回来;富贵结婚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出,人家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张罗的,这个大家也都清楚;丰收这边结婚的时候,家里出了钱和房子,而且丰收离得近,老两口跟着丰收也是最合适的。” 田丰收立刻就急了:“那我……我还有两哥哥呢?” 田金贵还没说完呢:“这么着,将来谁给老人养老,这房子就归谁,如果不愿意这样,那就老二和老三一起养老,看看每家给多少钱。” 田丰收就不说话了,田家老二田富贵虽然从来不回家,但该给的钱该走的礼节一样不缺,逢年过节人不回来,都有一张汇款单到村里,养老方面估计也不会落下。 现在就是大房了。 田橙看见他看过来,很清楚他的心思:“三叔,我们分家的时候,可既没分房子也没分钱,我爸前些年寄回来的东西和钱,给老人养老足够了。” “你们还分了五百块钱呢!”田丰收嘀咕一句。 这是还惦记着那五百块钱呢,田橙终于忍不住冷笑:“三叔,那不是家里的钱,是我爸的抚恤金!” “住嘴!”田老头子突然就暴发了,颤着手一个个地指点过去:“我的满仓活着的时候,你们哪个没沾过他的光?” 他戳戳田丰收和方大丫:“这么些年来你跟你媳妇上过几次工?不知道靠谁养着你们?你大哥没了,留下的孤儿寡母,你不帮衬着点儿,成天就惦记着钱!那是你大哥的卖命钱,是要给野子成家立业的!” 又指指田老婆子:“还有老婆子,不是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你看看金枝被你惯成个什么样子,横草不拣竖草不动,油瓶倒了都不扶,分了家让她下地干活去!” 老头子手指颤了半天,终究是忍住没把实话说出来,刚才他还是打了埋伏的,家里的钱可不止那八十块钱,这些年来满仓不停地往家寄钱,寄各种票证,还有单位发的工作服之类的,老婆子过日子又抠嗖,家里除了金枝花钱,还真没有花钱的地方。 要说养老的钱,这些钱连养老带棺材本都足够了。 死老婆子主要还是想给金枝攒钱,想供着闺女挥霍,可金枝这闺女一看就不是个有出息的,看看这些日子,既不上工也不着家,成天就在安置点大院儿里晃荡,把家里的吃的偷出去给姓张的知青,田老头子早就想给她教训一通了。 “金枝将来出嫁的时候,两个哥哥和我们两个老的,三家合伙给她置办一份嫁妆,别人家嫁闺女啥样,咱家也啥样!就这么定了!” 老头子一锤定音,田丰收和田老太不敢搭话,方大丫更不敢说话,只要能分家,她就谢天谢地了,田金贵忍不住冲着田老头伸大拇指:“贵才叔安排得好。” 心里也是忍不住腹诽,你说老头子前几年要是能硬气点,这个家里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老大一家也不会被迫搬出去,害得村里白白地跑了棵摇钱树。 橙子这丫头好哇,就像一棵摇钱树一样,村里的蝎子养殖和中药种植都是她带动着搞起来的,现在政策越来越活泛,这能挣钱的丫头却偏偏搬走了! 有手艺能挣钱的人家也不少,关键人家田橙大气不藏私,有什么技术都拿出来教给大伙儿,既能挣钱,这孩子眼光又长远,还带着知青和娃儿们一起学习,这次考大学,说不定就有几个考上的,上田村肯定又是附近几个公社考上大学最多的村子。 一行人从田家出来,就看见田老三家的来弟穿着破破烂烂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衣服,怯生生地在院子里站着,招弟上工去了,来弟在家里做家务,小丫头显然被屋里的哭闹吓破了胆儿,咬着指头不敢说话。 田橙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几块糖塞在她的手里,低声叮嘱:“别给你奶知道。” 来弟拼命点头,不敢说话,拿着糖跑回屋里去了。 想起田丰收前世的所做所为,田橙又叹了口气,她也不是神仙圣母,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田丰收今世会不会因为投机倒把被抓,那就看他自己的想法了。 这次如果犯了事,可没有田野替他顶罪了,他要是能踏踏实实地养蝎子,有村里集体护着,说不定还真能逃过那一劫。 田金贵也是叹了口气,人哪,娶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很重要哇,田老头也是个实诚人,能吃得下苦,干活从来不偷奸耍滑,可他这老婆子…… 真是一言难尽,田金贵就想着今天回家的时候,要给自家老婆子买块老豆腐,老婆子就爱吃那玩意儿。 田金贵和田橙说好了,过几天让喻兰川把分的粮食给她送家里去,带着会计和治保主任离开了。 喻兰川看着田橙怏怏的,有心逗她开心,就给她讲笑话:“你还不知道吧,咱村田本善前段时间不知道咋的惹着了那帮子乌鸫,成天被它们追着撒粪,出门的时候都得戴着草帽,不然的话,满头都是鸟粪。” 田橙一听就笑了:“那最后怎么了?” “能怎么样,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善良啊,村里的民兵拿了枪来,打死一个,其余的都散了。” 第一百零二章大狼犬 喻兰川说完,看见田橙的笑凝固在脸上,暗骂自己这笑话选得不合适,赶紧说:“现在它们都搬到村外去了,就咱们院儿里那一家子还在,田小乌的兄弟姐妹都出窝飞走了,两只老的现在还在树上住着,都会唱口琴调了。” 说起这个,田橙总算高兴起来,又想起田小乌抑郁的事儿,当成笑话讲给喻兰川听,当然她没说田喵猫会说话的事。 喻兰川跟着笑,忽然就问:“你想不想再养一只宠物?” 田橙还真来了兴趣:“你说说,养什么啊?” 她这段时间总想着要养一只狗,万一将来她上大学走了,家里有只看家狗,也能看家护院,给母亲和弟弟壮胆。 喻兰川笑得如沐春风:“嗯,特别听你话的一只宠物,吃得不多,很能干,能看家护院,也能做家务,挣的钱都给你花,你说东他不敢往西。” 田橙思绪还在狗身上呢,心想着还是养只土狗好,威猛凶悍,就是吃得多点,家里也不缺它那口吃的,根本没听清人家说啥,就顺口答应了:“好呀,下次送粮食的时候送家里吧,嗯,我得先看看样子。” 喻兰川忽然就按着田橙的脸,让她转过来面对着他:“看吧,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田橙一下子就笑开了,拍开他的手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弄只狗呢,家里正好需要狗。” 喻兰川两手放在耳边,吐出舌头汪汪叫:“咋的,我不像?” 田橙学着他的样子,吐出舌头汪汪叫:“不像不像,你明明是条狼!” 她心里想着,喻兰川这个样子的男朋友,在后世来看,不能算是小奶狗,大概算是大狼犬了。 让田橙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喻兰川送粮食的时候,真的给她牵了条大狼犬。 “看看满意不,这狗原本是警犬,受了伤不能继续服役,警队好几个人都想领养它呢。”喻兰川牵着狗绳儿,摸了摸大狗的头,笑吟吟地说:“就是这家伙饭量大,他们粮食定量养不起,我就给你领来看看,要是觉得行就留下。” 这是一条德国黑背狼犬,背上的皮毛油黑发亮,四肢和腿部的毛是土黄色的,看得出来之前喂养得很精心,体形十分的矫健。 宋秀致看着就有点害怕,这么大一条狗,而且这狗不像村里的土狗,土狗见了人要么吡牙要么摇尾巴,它是一本正经地蹲坐着,面无表情的样子。 因为是喻兰川带来的嘛,她不好当面说,就扯了扯田橙,让她进屋给喻兰川倒水去,跟着就进去商量:“橙子,你想养狗?” 田橙还伸着脖子往外看呢,看那狗威风凛凛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是啊妈,这看这狗多威风,看家护院肯定是一把好手。” “这么大的狗会不会咬人啊,再说川子不是说它很能吃吗?”宋秀致还是有点不放心。 田橙就笑了,一脸的无所谓:“妈,这是警犬,喂熟了特别听话的,肯定不会乱咬人,而且你不是常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辈子穷嘛,它能吃就让它吃呗,这不又拉来这么多粮食。” 看看宋秀致欲言又止的表情,田橙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告诉她娘一件事:“妈,我忘了跟你说,现在已经恢复高考了,如果我考上大学,家里就剩下你和野子,这狗放在家里,能看家护院的。” 恢复高考这件事,宋秀致还不知道,大半年以来,她已经把女儿当做了主心骨,女儿要出去读大学当然是好事,主心骨走了,家里就剩娘儿俩,宋秀致就不考虑狗狗吃得多少,立刻同意了。 “好,那就养着吧,不过橙子,你说的高考是真的吗?” 田橙用茶缸子倒了水端出去给喻兰川,对她娘解释:“报纸上都登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肯定是真的。” 喻兰川露出形状优美的喉结,咕咚几口把水喝光,缸子放在外边窗台上,他就开始动手搬粮食了:“婶子,这玉米往哪儿搬?” 宋秀致如梦初醒般,赶紧去搬豆子袋:“哎,放在那边小仓房里,橙子你把红薯和土豆白菜都搬下来,一会儿放到地窖里去。” 她抱着一袋豆子跟在喻兰川后面进小仓房,还念叨着:“川子,这下你可别经常来县城了,还有那些案子什么的,人家叫你你也别去了,这段时间好好复习,考到京都的大学,到时候离家近,就经常能回家。” 喻兰川笑着答应,因为今年过年父亲生了病没回家,他确实很久没见过姐姐和母亲了。 当初下放的时候,本来是一家都要走的,不过当时母亲生了病,姐姐要照顾她,所以两人都留在了京城,后来母亲病好之后,也就没再跟着来。 现在如果他考回京都,就只剩下父亲留在这小县城里了。 喻兰川倒是不担心父亲受虐待之类的,这几年来,喻辞已经适应了这边的生活,跟村里人的关系处得也不错,最重要的是,田金贵这个人非常的实在,对下放干部们一视同仁,根据个人的特长,都给安排了力所能及的活计,像别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上田村根本就没有。 他只是担心父亲一个人留在这边会孤单。 上次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喻兰川就跟田橙商量过,田橙告诉他,近一两年之内,知青将会大规模地返城,而下放干部也会有相应的政策,可以返回原居住地,但是两个政策都需要争取。 喻兰川给姐姐和母亲去了信,也和喻辞商量过,决定由他先考大学,回到京都之后,再想办法给父亲争取回京。 几个人忙活一通,红薯和土豆下了菜窖,白菜要放在外面晾一晾,吹干一点才能放起来,直接放进窖里容易烂,还有些田家自留地的辣椒和菜之类的,喻兰川索性也给搂了蔓儿都拿了来,城里没地方拣柴禾,把菜摘下来吃了,粗点的茎叶能留着烧火。 东西都安置好了,接下来就是狗了。 第一百零三章打架 狼犬虎子还是那个样子,正襟端坐,没有对周围的人和事表现出一丝的不安和好奇,喻兰川牵起它的绳子,带它到田橙和宋秀致面前:“以后她们就是你的主人了,她们喂你吃东西你要吃哦。” 狗狗抬眼看了看田橙,微微摇了摇尾巴,示意知道了。 田喵猫早就注意到这只狗了,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因为猫和狗的关系一向不好,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猫狗不和,村里的土狗从来见了猫就要追着咬,一直追到猫上了树或者上了墙,还要不甘心地冲着墙头吠上几声才肯甘休。 看着这狗似乎很听话的样子,田喵猫就壮着胆子出来了,田橙把它抱起来,看看狗狗还是没什么不高兴的反应,就大着胆子蹲在它面前:“虎子,这是田喵猫,你们都是咱家的成员,以后就是朋友了。” 田喵猫怂得一匹,半眯着眼不敢看虎子,两只爪子伸出来放在脸前面,准备着万一虎子咬它的话,就给它一爪子然后逃跑。 真不愧是警犬,虎子非常通人性,对田喵猫没有一点敌意,同样摇了摇尾巴。 看来没事,田橙松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又进屋把田小乌的笼子拎了出来:“它也是你的朋友哦!” 虎子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惊讶,这新主人家里怎么这多么朋友呢? 看田橙这样,喻兰川忽然想起还有蝎子呢,领着虎子到了大仓房:“这里面的都是很值钱的财产,不要招惹它们,如果它们跑了,要报告家里人哦。” 虎子汗毛都立了起来,出于动物的本能,它觉得,这些“财产”好象很危险。 它低吠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喻兰川拉它出门,这小家伙竟然是倒退着出去,直到门口才转身的。 田橙知道警犬的伙食非常好,还担心它不能适应呢,回屋找了中午吃剩下的三合面馒头,掰成碎块儿,一块一块地递给虎子吃,这小家伙是真的聪明又不挑食,用上下牙齿轻轻地咬住馒头,舌头一卷就囫囵咽了。 宋秀致看着这威风又懂事的大狼狗也很是喜爱:“哟,这狗好呀,懂事还能看家护院。” 就是吃得多点,可人家干得也多呀,比不会捉老鼠的田喵猫和只会耍嘴皮子的田小乌都强多了。 当然宋秀致没把这话说出来,宠物也是有自尊的,田喵猫和田小乌尤其懂事,万一因此抑郁了呢。 宋秀致也接过馒头喂虎子,狗狗刚到新环境,得多和它培养感情,一家人正说说笑笑的,虎子也正吃得香呢,大门嘭的一声,有人撞在门上,随后一只手从门洞里伸进来,拨开门拴,随即门被推开,田野跑进来了。 小家伙没想到院子里有这么多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关上门,靠着门站了几秒钟,才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川,川子哥,你来了?” 小家伙脸色惨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的汗汇成一道道的,顺着下巴往下滴。 田橙就觉得不对了:“野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咋这么多汗?” 田野嗓音有点儿发抖:“我,我跑回来的……” 他犹豫了几秒钟,忽然对喻兰川说:“川子哥,我,我,你,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有几个同学在打人……” 喻兰川神情严肃起来:“在哪里?” 王典以一打四,自然是落了下风,斜眼瞅见田野那小子已经扔下他逃了,心里就窝着一股火,偏偏和他打架的几个半大小子一边动拳头,嘴里还不闲着:“哟,你倒是当了英雄,可那怂包蛋跑了,你说你是图个啥?” 王典更郁闷了,一只胳膊挡着打来的拳头,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挥拳还回去:“老子愿意,老子路见不平,老子三班的人,就是不许外班的欺负!” 这么一分心,一只脏乎乎的拳头打到他鼻子上,王典只觉得鼻子一酸:“操,又流鼻血了!” 几个少年一拥而上,按着他就打,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几个孩子回头一看,一个大高个儿的年轻小伙子正大步地走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王典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喻兰川看清他,愣了一下:“王典?” 王典没回他,一手按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手指着喻兰川身后躲躲闪闪的田野:“田野你这怂包蛋,你小子还晓得回来?” 田野转到新学校以来,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班里同学没人欺负他,可也没人跟他玩。 男生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拍三角,他没有那么多三角,也不凑过去,至于女生们,这个年代的男女生之间都是各玩各的,如果他凑到女生群里,要被人骂是“假女女”的。 不过本班没人欺负他,不代表外班的也不欺负他,几个外班的学生早就盯上了这个矮矮小小的转学生,田野的学习一般,衣服什么的也一般,最重要的,听说他还是从农村里转来的,家里也没个哥哥什么的,正是最好欺负的对象。 几个半大小子就盯着田野,等他放学了堵在小巷子里,让他交出三角才放他回家。 田野哪能拿得出来,他一共有五个三角,都宝贝得不得了,在家里抽屉放着,根本不敢往学校带,人家按着他要,他说没有,几个半大小子就翻他的书包,搜他的身上,一看果真没有,就勒令他明天必须带几个来。 第二天自然还是没有的,田野的书和本子就遭了殃,书被一帮半大小子扯掉了页,本子被乱划一气,铅笔也被抢走了,还告诉他,如果还拿不出来,明天就连书包也别想要了。 没办法,三角再宝贵,也没有书包宝贵,田野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五个三角拿了四个出来,剩下一个没舍得拿出来的,是田橙给他的,那烟盒很稀有,很贵,一般人抽不起,他真舍不得拿出来。 田野个子不高,不过这段时间吃得饱,身体还算壮实,跟着喻兰川练了这么久的擒拿格斗,也不是一点都没用,可这孩子就是性格太软弱了,人家欺负他,他别说还手,就连回家告家长都不敢,只能一个人闷声挨着。 第一百零四章真香 这毛病纯粹是田老太给打出来的,从小田野就是田老太和田金枝的出气筒儿,稍不顺心就打他,打了还不许哭,越哭越打得厉害,田野就养成了这种闷声挨打的习惯。 村里的小伙伴欺负他,开始时他也会回家告状,宋秀致就给他擦擦泪,告诉他等长大了就好了,可如果被田老太听见,田野就又得挨一顿打,田老太的说法就是:人家咋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还是你自己犯贱惹了人家,挨打也活该。 再到后来,村里的孩子摸准了田老太的性子,还故意跑到田家门上告状,说田野打了他们,或者抢了他们的东西,田老太也不问青红皂白,先揍田野一顿再说。 有时候田野好好的在家剁鸡菜喂鸡呢,外面有孩子找上门来告状,田老太就拎起他揍一顿,也不想想自家孙子明明一直没出门,怎么可能惹祸呢。 有时候,老太婆也不是真糊涂,她就是看大房的娘儿几个不顺眼罢了。 可现在的田野,就被老太婆打成了这么个怂包蛋。 他躲躲闪闪地钻在喻兰川的身后,不敢去看王典,只低声说:“对不起,王典,你流血了,快去洗洗吧。” 王典见他这样儿更来气了:“洗什么洗啊,田野我问你,你还是不是个爷儿们,他们欺负你,你就让他们欺负啊,我问你,你长着手长着腿是干什么的,手就会抱着头,腿就会逃跑啊,像你这样的,将来要是上了战场,一准儿是个逃兵!” 田野是被奶奶骂惯了的,低着头不作声。 何况田野自己也知道,今天是他自己不对,邻班几个孩子又来逼他交三角,他没有了嘛,当然是死活拿不出来,几个孩子正嘻嘻哈哈地扯他的作业本玩呢,就被路过的王典看见了。 王典和田野一个班,就是田野刚转学时,要带他玩的那个班里最高最壮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有一股侠气儿,见本班同学被人欺负,自然不肯袖手旁观,一挽袖子就冲了上来,护着田野跟那几个讲理。 半大小子之间,讲着讲着自然就上了拳头,几个人混战成一团,打了半天,王典才发现,田野这小怂包软蛋的货,竟然扔下他自己逃跑了! 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王典现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血糊拉碴的手指指着田野:“你你你,人家欺负你,你就不会还手啊,打不过四个,一个总打得过吧!” 田野闷着头不吭声,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还手这个概念,小时候他挨了欺负也还手,可人家孩子跟田老太一告状,他就要挨更重的一顿打,还不如不还手呢。 田橙跑得慢些,来得比喻兰川晚,也认出了王典就是上次流鼻血的孩子,听着王典的话,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叹了口气,一手拉着一个回家:“王典别生气了,我家搬过来了,先回我家洗洗。” 王典昂着头,一手按着鼻子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鼻子一挨打就流血,流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看看喻兰川,再看看田橙和田野,最后目光又回到喻兰川身上:“川子哥,这位姐姐,你们认识这怂包蛋儿呢?” 喻兰川屈起手指轻轻给了他一个暴栗:“瞎说啥呢,他叫田野,跟你一样也是我弟。”又对田橙和田野说:“这是王局的儿子王典,你们都见过他爸的。” 田橙愣了一下,觉得县城好小呀,上次王典打架就被她遇到了,没想到他是王学礼的儿子,和田野一个班,还帮着田野打架。 田野在另一边,低着头缩着脖子,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川子哥,王典说得不错,我真是个怂包蛋儿。” 他忽然就放开喻兰川的手,端端正正地站到王典面前:“王典,今天是我错了,不该扔下你逃跑,你打我好了,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王典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嘿了一声:“行啊田野,明天我带你去找他们,一个个地单挑打回去,咱们三班的不能让四班的人欺负!” 王典是个护短的孩子,三班的学生在他的带领下,还真没被外班的欺负过,现在田野被欺负了,他觉得当然要打回来。 田野一听要去打架,立刻就又怂了,喻兰川在边上就笑:“典子,你再打架,操心你爸知道了,又拿皮带抽你。” 提起他爸,王典也有点怂了,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回到家里,给王典洗了手和脸,他的衣服上也沾了血,田橙不顾他的反对,把他的衣服给扒下来洗了,找了田野的一套衣服给他穿上。 王典比田野要高壮一些,好在为了耐穿,田野的衣服都是做得稍微大些的,王典穿着有点紧,但还能凑合着套进去。 他鼻子上的血也止住了,就围着虎子打转:“哎哟川子哥,这就是警队那虎子吧,怎么你给牵到这儿来了,我跟我爸磨了几天,他都不让我喂。” 喻兰川帮着田橙洗衣服呢,他负责洗,田橙负责晾,听了这话就笑着说:“你家不是有一条小狗,我看你奶奶可喜欢它了,成天抱在怀里。” “嗨,别提了,那狗见了人都不咬,就会摇尾巴,哪有虎子这么帅气威风啊,”王典看完虎子又去逗乌鸫:“来,说句话我听听。” 田小乌眼睛圆溜溜的,看这半大孩子半天,冒出怪腔怪调的一个字:“去!” “哎呀,它还真会说话呢,”王典的注意力立刻全在田小乌身上了,伸出一只手指去逗它,田小乌上去就啄了他一下,乌鸫的喙很锐利的,王典手背上立刻就是一道三角形的血口子。 王典这小子成天爬树下河,招猫逗狗的,受伤是家常便饭,他哎哟一声缩回手,也没当回事。 田野怂巴巴的,拿着一个小纸盒过来,里面是黄粉虫,递给田野,一脸歉意的笑:“田小乌平时不啄人的,你给它喂几次吃的,它就认识你了。” 田小乌昂着头不想搭理他们,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乌鸫吗? 可看着肉乎乎的黄粉虫,它忍不住伸长脖子,笃笃,笃笃笃,几口就吃得一干二净了。 真香! 第一百零五章 十八改成四十八 看看天色也不晚了,喻兰川就拉起王典:“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然的话,你又得挨一顿打。” 王典其实不想走,他是真的喜欢虎子这只大狗,可惜他爸不让养,他蹲在虎子身边,摸着虎子背上油亮的黑毛:“没事,没事,今天放学早,晚回一会儿没事的。” 田橙在那边低声教育田野:“以后有人欺负你,要跟妈和姐说一声,不能一个人硬扛着,王典是为了你才和那些人打架的,咱得好好谢谢人家。” 田野低着头,还是怂怂的样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把王典扔下了,我和他一起挨打。” “胡说!”田橙戳了他一指头:“谁让你和他一起挨打,白跟你川子哥学擒拿格斗了?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坏了姐负责给他治!” 田野一下子抬起头,他从小就被田老太压着打,潜意识里就是一个概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就算了。 现在姐姐让他打回去? “姐我要是跟人打架,你不骂我吗?” “骂什么骂,”田橙整了整他的衣领:“只要你不去主动欺负人,别人欺负你打你,你尽管打回去,姐支持你!” 宋秀致听着想说什么,看田橙和田野的样子,又咽了回去,人家姐姐教育弟弟,她还是不要插嘴了。 田野跑回屋里,从抽屉里取出那个最珍贵的三角,双手捧着送到王典面前:“王典,这是我最好的一个三角,送给你了,以后咱们做好朋友,我再也不当逃兵了!” 王典本来看不上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但是看在田橙和喻兰川的面子上,再加上田野认错态度还好,也就勉强接过来了:“行了,以后你就是我弟了,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没完!” 拿着三角看了看,突然觉得很眼熟:“橙子姐,这是我送你的那个三角吧?” 田橙过来一看也笑了:“可不是嘛,我不玩这个,就给田野了,他可宝贝这个呢,从来都不舍得拿出去玩的,怎么就送给你了。” 王典把三角装进口袋里,又掏出厚厚的一叠三角,分了一半拍在田野的胸脯上:“行了,这三角哥收下了,这些分给你,以后下课别窝着,哥带你玩!” 王典这小家伙壮壮实实的,看着比田野高半个头,用肩膀扛了田野一下,田野接过那一叠三角,看了看田橙,田橙笑着示意他收下,他把三角往裤兜里一装,学着王典的样子,也用肩膀扛了王典一下。 两个人你扛我一下,我扛你一下,都笑起来了。 喻兰川和田橙送着王典回家,王典英雄气概就很足了,站在大门口跟田家人挥手告别:“再见,田野,后天学校见!” 三人出了巷子,公安局的家属院儿离这边不远,越接近院子,王典走得就越慢,到后来索性磨磨蹭蹭地不走了。 “怎么,”喻兰川笑呵呵地问:“怕回去挨打?没事,我给你爸说一声,就说你是见义勇为,他不会打你的。” 田橙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我还要感谢你帮了田野的。” 王典苦着脸答应,却不好意思跟喻兰川说实话,他担心的不是见义勇为这回事,最主要的,今天是期中考试发成绩的日子啊! 他爸看见他这仨瓜俩枣的分数,不抽死他才怪! “你放心,我肯定不打他!”王学礼笑呵呵的,对田橙和喻兰川说:“孩子懂得见义勇为是好事,我哪儿能打他呢,夸还来不及呢。” 王典奶奶也很高兴,喻兰川前段时间在县里破案,在王学礼家里借住过几天,老太太看来,从京都来的喻兰川懂事又聪明,王学礼都很佩服他。 孙子被喻兰川夸奖,老太太笑得皱纹里面都能漾出花儿来:“好好,喻同志,小田同志,留着吃饭吧?” 两人哪儿能在这儿吃饭呢,连声推辞不用了,就赶紧告辞出去了。 这边两人出门,王学礼笑着跟他们挥手:“再来啊,小田小喻有空常来玩啊。” 转身关上门,王学礼就变了脸:“期中考试的卷子呢,发下来了没有?” 王典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这顿揍是逃不过的,他老老实实地把卷子拿出来,双手捧给他爸。 王学礼拿着卷子看了看:“哟,这语文46分,数学,数学我看看,82分,儿子,你这数学成绩进步挺大的呀。” 王典陪笑:“那是,其实语文主要是作文太难了,不然我也能及格的。” 王学礼把卷子往桌上一拍,就动手解皮带了,王奶奶在旁边看着就急了:“不是,孩子这不是考82分么,你还打他干什么,就是语文考得不好点,让他下次好好学就行了呗!” “妈,你别护着他。” 王学礼把他妈按到床上坐着,都被自家儿子给气笑了,皮带一晃一晃地点着王典的鼻子:“就你这套把戏,你想糊弄谁呢?你忘了你爹是干什么的,改分数这种小把戏,敢在老子这种老公安面前玩,你是欠抽了吧!原本老子还想着,你今天见义勇为了,就算考不好也不打你,这下倒好,你学会改分数了!” 王典瘪着嘴不说话,他把18分改成48,32分改成82,原本也就是想混着试试,不管改不改分数,左右都是一顿皮带,万一他爹没发现,不就不用挨了。 就是忘记了一条,他爹是多年的老刑侦,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慧眼如炬啊。 “慧眼如炬”的王公安,不顾自家老娘的劝阻,抡起皮带就给了王典一顿狠的。 就这,王典还梗着脖子劝他奶奶呢:“奶你别心疼,我皮粗肉厚的,打着不疼。” 王奶奶拦了几下拦不住,就哭了:“学礼啊,你看看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你工作忙,白天黑夜的不回家,我一个人带着他,可不就是没教育好么,你要打就打我吧!” 老太太一哭,王学礼也打不下去了,一米八几的汉子,蹲在地上不作声,刚才还梗着脖子喊不疼的王典,这时候也哭了。 第一百零六章执行公务 “奶,不怪你没教育好我,怪我自己贪玩,怪我不懂事不听话,奶你别哭了,以后我不改分数了,考多少就是多少,保证再也不改了。” 王学礼气得呀,这臭小子,你说他咋就不敢说一句,以后我要好好学习呢? 这边田橙和喻兰川往回走,两人商量一下,就拐到百货商店去买布,十月中旬已经比较冷了,得提前扯布买棉花,把棉衣棉鞋都做起来。 今年的布票分下来,总算是没给老房截走,喻兰川趁着送粮食的机会,就一起给她拿来了。 百货商店布匹柜台那儿排着长长的队,卖棉花那儿还短一些,田橙看着手里的布票和棉花票就犯寻思了,家里三个人,这六尺布票也不够呀,她还想给喻兰川做一件新棉袄呢,去年冬天他的棉袄袖口就磨破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花。 说起来,喻兰川的衣服都是很不错的,就是缺棉袄棉裤,可能是爷儿俩都不会缝棉袄,也不好意思求着村里的婶子大娘给做吧,今年分了家,她手里有钱有布票,就想着给喻兰川缝一件棉袄,也省得他挨冻了。 可就这么点布票,自家人还不够呢,哪儿轮得上喻兰川啊,想来想去,田橙决定,喻兰川还年轻,不怕冻,她要先给她娘和弟弟做新棉袄,等过段时间再找找看,能不能买到农家自己织的土布,再给他做。 正想着,手肘就被人碰了一下,喻兰川把几张票据塞在她手里,自己手里拿着另外几张,走到棉花柜台那边排队去了。 田橙一看票据,就忍不住笑了:真是缺啥来啥,喻兰川塞给她的,正是布票。 这下子好了,田橙也顾不得考虑钱了,把手里的布票都给买成了布,她抱着几块布出来,喻兰川也抱着棉花出来了,国营商店里卖的棉花,都是分成一斤一斤的,用粗麻纸包好,又用麻绳捆扎在一起,两人每人抱着一大团东西,幸福满满地走在街上,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地主老财了。 “哎,你这布票哪来的啊?” “我帮警队破了案子,跟他们队里的年轻刑警换的,”喻兰川说:“警队一年到头给发警服,他们布票用得少,而小伙子们经常跑外勤出现场,体力消耗比较大,吃得比较多,粮票和副食票对他们更有用。” 田橙抱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布,笑得弯了眼:“哎,谢谢你啊。” 棉花是用喻兰川的钱和票买的,她没说要还给他,也没说打算给喻兰川缝棉袄的事,准备缝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拐进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就有个男人跟过来,畏畏缩缩地问:“你们要不要鸡?正在下蛋的小母鸡,能炖汤的大公鸡,啥样儿都有,不要肉票的。” 语音低哑,说的是附近山里的土话,田橙勉强才能听得懂,喻兰川就纯粹听不懂了。 田橙家里原本养着四只鸡,今年夏天母鸡抱窝,孵出来六只小鸡,活下来三只,现在就有七只了,她就没打算买鸡,摇了摇头:“不要,我家里自己喂着呢。” 那人转身正要离开,就听见后面巷口传来一声喊:“不要跑,抓投机倒把的!” 男人一下子掉转方向朝前面就跑,后面纷乱的脚步声追过来,田橙和喻兰川生怕给撞到了,赶紧往边上靠,其中几人追着那男人去了,剩下的一个没走,转过来狐疑地打量着他俩。 “哎,我说你们拿这么多布和棉花干什么,是不是投机倒把,捣买捣卖啊?” 没等田橙说话,喻兰川就跨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同志,我们的棉花和布都是刚才从百货商店买的,您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去百货商店对质。” 看这两人神情落落大方的,女孩子脸上还有几分怒意,这人心里觉得可能弄错了,但这种人欺负人是习惯了的,弄错了也要找补几句:“不是为了捣买捣卖,不年不节的,买这么多棉花和布干啥。” 田橙就笑了:“这位同志,老百姓买得起棉花和布,说明咱们政策好,人民生活水平高,照您这意思,大家都穷得买不起布才是好的?” 被不冷不热地讥讽几句,这人就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我这是在执行公务!” 说着话,他就伸手来抓田橙的布:“我看看你这布是怎么回事……嘶!” 喻兰川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神情淡淡的:“不用你看了,咱们去百货商店对质就行。” 手腕就像被铁钳钳住了一样,传来钻心的疼痛,这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模样俊秀,看着斯文冷峻,怎么手就这么黑,他的手骨好像都快断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其它几人还没回来呢,这人赶快服软:“不是不是,你先放手,我不查了还不行吗?” 喻兰川放了手,这人一边嘶嘶地吸着冷气,一边东看西看,等着其它几人过来呢:“那咱们等等,等我同事过来了,咱们一起去百货商店。” 喻兰川看出他的意思,推了他一下:“我们没时间等,现在就去,还有,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要什么证件呢,你看看,这红袖章就是证件!”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心中懊恼,他和几个混混一起在街面上做这不要本钱的营生,自己做了几个红袖章戴着,看见进城的乡下人就去吓唬吓唬他们,每天连蒙带诈的,也能落不少东西。 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很明显就不是乡下人,他只是追那两个乡下人的时候,路过看见这少女的侧脸很美,忍不住停下来,想吓唬她几句,最好能吓得她求饶,让他趁机摸摸小手捏捏脸蛋儿,揩点油什么的。 没想到这年轻人是个硬茬子! 这人心里嘀咕,老子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每次都栽在美色上头,嘴上却很硬气,把红袖章拍得啪啪响:“看见没,这就是证件!” 喻兰川了随手拍了拍他的红袖章:“行了,咱们也别去百货商店了,去派出所走一遭得了。” 这人正心虚着呢,就听见巷口一阵呼喊,声音熟悉,正是他的同伙,登时喜出望外,又叫又跳又招手:“哎哎,这边这边,这边有情况!” 第一百零七章你是我大姑?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拎着一个布袋子,说说笑笑地就往这边来了。 同伴来了,这人立刻就精神了,这会儿手腕也疼得不厉害了,甩了甩手腕,嘻皮笑脸地说:“哎,刚不是说好了,让我检查一下这布么?” 说着话,便伸手往田橙脸蛋上捏去:“我看看这布滑不滑?” 砰的一声,他的手离田橙还远着呢,就被喻兰川一脚踹到巷子墙上,呈大字形贴在墙上好半天,才顺着墙滑坐下来。 其它几个人立刻炸了窝,闹嚷嚷地跑过来,七嘴八舌的:“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抗拒执法,把他们抓起来!” “哎,小子你别跑啊,你敢抗拒执法,咱们把你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去!” 喻兰川挡在田橙前面,还是冷冷淡淡的:“走吧,要我押着你们去,还是你们自己去?” 一个最壮实的冲上来:“老子先给你点颜色瞧……啊!” 同样只是一脚,那人也飞了出去。 这是几人中最能打的一个,都敌不过喻兰川的一招,这些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登时哇的一声喊,一窝蜂地掉头就跑,提着布袋子的那人跑得较慢,被喻兰川追上去,听得脑后风响,吓得他扔了袋子就跑。 喻兰川被袋子挡住去路,袋子口是开的,蠕动两下,一只大红冠子钻出来,接着露出公鸡的脑袋,见到光亮,这只鸡才惊恐地咯咯叫了起来。 喻兰川把它塞回袋子里,拎起来回到田橙身边,举了举袋子:“怎么办?” 田橙兴奋中带着几分窃喜:“怎么办,当然不能凉拌,要炖了吃啊!你一只我一只!” 她露出小狐狸偷到鸡的喜悦神情:“没想到,竟然有机会黑吃黑啊!小喻同志,你武力值不错,值得表扬!” 喻兰川把落在地上的棉花拣起来,好在棉花外面包了纸,没沾到多少灰,他笑了笑,一手抱着棉花,一手拎着装着鸡的布袋子,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小田同志,你的黑吃黑的计划,怕是要失败了。” 前面巷子口,露出了刚才那个乡下男人畏畏缩缩的身影。 田橙也看见了,叹了口气:“唉,天不佑我,炖鸡的计划完不成了,小喻同志,养大一只鸡也挺难的,还是还给他吧。” 那人被这帮戴红袖章的二流子抢走了鸡,心里难受得厉害,这鸡是从一只小鸡崽儿好不容易才养到这么大的,这是家里婆娘病了,打算卖了鸡筹几个看病钱,没想到还没等卖出去呢,就被当作投机倒把抓了。 那帮子人没收了鸡,教训了他几句,就把他放了,可他心里面还惦记着鸡,想着是老婆的看病钱,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跟了上来,想等着人少的地方,给人家求个情,看在病人的面子上,把鸡还给他。 没想到的是,这帮人进了巷子不久,一个个就像见了鬼一样跑了出来,就像被棍子赶着的兔子。 最后那个人出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那人手里没有布袋子! 他的鸡! 那些人把他的鸡给扔了! 他赶紧就跑过去,却不敢直接就进去,毕竟能把那些人吓成那个样子的,巷子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更加可怕的物事呢。 只不过他壮着胆子探出半个身子一看,只有刚才那对年轻男女,男的手里拎着的…… 正是他的鸡! 男人见了鸡,简直命都不要了,一个蹦子就蹿过去了:“这是我的鸡!你你你,你把它还给我行不?” 喻兰川把袋子递给他。 “你你你,你这就还给我了?”男人有点害怕,更多的是惊喜,颤颤地,有点不敢去接。 喻兰川笑了笑:“拿着吧,那些人是假冒的,他们根本就是街上的二流子,专门诈骗你们这种人的。” 这人接过鸡,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谢谢你了!我家里的婆娘病了,要卖了鸡治病的,不然的话,该拿一只谢谢你的。” 喻兰川摆了摆手:“没事,你要卖鸡,最好去居民区问一问,这地方是商业区,二流子多得很。” 这人佝偻着腰,提着袋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看那架势,是恨不得给喻兰川跪下磕个头的。 田橙看着觉得心酸,想起一年前的自己,别说一只鸡了,就是一颗鸡蛋,也能让田老太动手打死自己,两只鸡对于乡下人来说,就是他们一年的油盐酱醋钱。 喻兰川看她闷闷不乐的,就逗她:“小田同志,今天吃不成炖鸡,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田橙瞪他一眼:“你等着,我回家就杀一只鸡来吃,看我能不能吃上炖鸡。”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过一条街,喻兰川忽然停住,转身看着后面。 后面一对男女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男的正是刚才卖鸡的男人,见喻兰川发现了他们,男人有点羞惭,站在原地,两只脚不停地互相捣换着原地踏步,却不敢过来。 反倒是女人大着胆子走过来,带着点畏缩又带着点兴奋地,仔细端详田橙半天,低声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姓田?” 田橙也看这女人有点面熟,脑子里蓦然一个念头掠过:“你是大姑,田菜花?” 田菜花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又掉下泪,把装着鸡的袋子抓过来,就往田橙手里塞:“橙子,果真是你,我看你长得像你妈,就是不敢认,这鸡给你,回去给你妈吃,你妈她,你妈和你弟还好吧?” 田橙推拒着不要:“大姑,我妈和我弟都好着呢,倒是大姑,你来县城做什么?”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男人说的话,打量田菜花:“大姑,你……病了?” 田菜花苦笑着掠掠头发,好让自己显得精神点:“没事儿,不是大毛病,这鸡你拿着,姑离开家的时候你还小,这些年不见,我家橙子也长大了。” 不怪田橙对田菜花没什么印象,田家的大闺女田菜花比田满仓小两岁,十六岁那年嫁了人,嫁过去没几个月,男人就生了一场急病死了,婆家说田菜花克夫,把她赶了回来,在老田家呆了不到一年,又被田老太以一袋子土豆的价钱卖进了山里。 第一百零八章认亲 田满仓和这个妹子感情很好,听说了这事,回来后大发雷霆,还特意去山里看望田菜花。他本来打算着,妹子日子过得好就罢了,要是田菜花日子过得不好,就算和对方动武,也要把妹子抢回来。 结果去了一看,妹夫年龄是大了点,家里也是穷了点,好在两口子感情还好,婆婆对田菜花也不错,最重要的是,田菜花已经怀孕了。 田满仓在妹妹家里住了一晚,把身上所有的钱和粮票都给了田菜花,第二天就回来了。 之后田菜花又生了一个,第二个的孩子大一些的时候,还带着女婿和孩子回来住过娘家,田橙那时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对这个姑姑依稀还有点印象。 记忆里,田菜花总是怯怯地笑着,对着田家每一个人都是讨好的,尤其对宋秀致很和善,是那种出自内心的真诚的关心和善意。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能分辩出谁对她好,田橙记得,田菜花一共住了三天还是四天,总是偷偷地给她拿东西吃,因为这个,田菜花还挨过田金枝的骂。 后来田满仓牺牲了,田菜花得到消息还回来看过,给家里拿了点山货,只住了两天,就被田老太赶走了。 田橙对这个姑姑的印象很好,自然不肯要她的鸡,拉着田菜花就往家走:“姑,走吧,回家去,你不是问我妈么,让她也看看你。” 一边招呼旁边呆立的男人:“姑夫,走吧,去家里。” 田橙的姑夫名叫陈二赖,和他的名字相反,陈二赖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对田菜花算是非常不错了,听得田橙叫他,如梦初醒般地答应一声,赶紧跟上。 家里这边,田野自觉今天当了逃兵,脸上不光彩,灰溜溜地给鸡剁了菜,喂了黄粉虫饲料,又给蝎子箱子边上喷了水,看看宋秀致脸色不错,赶紧把书包里的考试卷拿出来给他娘看:“妈,这次我考得比入学时要强,班里第十二名呢。” 宋秀致正在洗菜准备做饭,在围裙上擦擦湿漉漉的手,小心地捏住卷子的两只角仔细端详:“哎哟,我家田野真厉害,两门都考九十多,真是好样的。” 田野耷拉着头:“可是妈,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是逃兵。” 宋秀致原本并不太想让儿子和人打架的,刚才田橙说那番话,她就有点不高兴,现在见了儿子这模样,才明白田橙的做法是对的。 她一把揽过田野,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田野,现在你还小,只要你愿意,肯定能变成一个勇敢的孩子,你不是跟着你川子哥学格斗了,下次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打回去,你的同学再帮你的时候,你也不要扔下他就好了。” 田野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妈,我去找一把豆子,给大黑骡子吃点,村里到县城这么远,它辛苦了。” 宋秀致答应着,看着孩子落寞地进了小仓房,心里一阵难过。 田野这个孩子,善良懂事听话,对小动物也尤其有爱心,每次大黑骡子来家,他都要给它吃点东西,就是胆小些,可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前些年被他奶奶打怕了。 田野捧了豆子出来,大黑骡子的鼻子忽扇了两下,两只大眼立刻就亮了,它当然认得田野和田家,每次来田家,田野都会给它吃一把豆子。 骡子鼻子呼出的热气打在田野的手腕上,温热的唇舌几口就把豆料吃干净,用舌头舔了舔田野的手心,大黑骡子低下头,亲昵地用大头蹭蹭田野的小胸脯。 田野抱着大黑骡子的脖子,把脸挨在它皮毛光滑的脸上:“大黑,你说怎么办呢,其实我也知道当逃兵不好,可我就是害怕挨打,只要不挨打,怎么着都行,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 大黑骡子当然不明白,它也觉得,其实很多事,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不然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它自己,成天不是下地就是拉车,车上总是装着好沉的东西,跑得慢了要挨鞭子抽,跑得快了说不定也要挨抽,不是也都忍下来了? 隔壁的那匹公马倒是脾气大,前几天踢伤了一个欺负它的小孩,不是硬生生被骟了么? 大黑骡子打个寒噤,大脑袋再次蹭蹭田野,表示赞同。 “姐姐说,再有人欺负我,就让我打回去,王典也这么说,可我从来没打过人,我不知道怎么打人。” 田橙进门,就看见田野抱着大黑骡子,不知道又在说什么,赶紧招呼一声:“野子,姑姑来了,快去叫妈出来。” 田野从小被田金枝打怕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大黑身后躲起来,抬头看过去,心说怎么姑姑又到这里来了? 田菜花笑得很不好意思,她和丈夫真的是太穷了,除了这两只鸡什么都没有,上亲戚的门来,也没给孩子准备点礼物什么的,从兜里掏摸了半天,掏出一毛钱塞给田野:“野子拿着,自己去买糖吃。” 这个年代的一毛钱可以买一包冰糖或者十块水果糖,对于孩子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田野对于田菜花没什么印象,不过只要不是小姑就好,他畏缩着没敢接,拿眼睛看着田橙。 田橙看得心酸:“野子,这是大姑——大姑,你不要给孩子钱,会惯坏他的。” 宋秀致听到声音出来,看了一会儿,方才依稀有点印象:“你是……大姐?” 田菜花上下打量着她,欲言又止,过去这几年了,宋秀致倒看起来倒比以前年轻多了。 两个女人进屋里说话,田橙给倒了热水就出来了,喻兰川急着回去,再晚了回去的路上天就黑了,这时候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又没有路灯,怕牲口有个闪失。 他叮嘱了虎子几句,让它听话,好好看家,就牵着骡子出门,站在巷口套好了车,田橙跟着出来,低声说:“好好学习,咱们一起考大学。” 午后的阳光透过木香树的枝叶洒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女孩子光洁的脸蛋上,喻兰川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手心里传来柔软微凉的感觉:“嗯,我会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上大学。” 第一百零九杀鸡 大黑骡子打个响鼻,对于人类的思维很不能理解了,大学是什么,有豆料好吃吗? 听到喻兰川低喝了声驾,它便顺从地甩开蹄子走了起来,城里不比乡下,路上人多,它要集中精力赶路,顾不得思考这些无聊的问题。 回到家里,田橙吃了一惊,那只公鸡头朝下倒悬着,头上正在不停地滴血,下面接的碗里,是半碗殷红的鸡血。 陈二赖提着鸡,笑得很憨厚:“橙子,姑夫不知道你们在县城,也没带什么山货来,这鸡杀了,咱们晚上炖着吃。” 田橙看着这老实憨厚的姑夫,忽然感觉有点头晕,想起了前世大姑和姑夫的下场。 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她上大二或者大三的时候,田玉英给她的信里说,田菜花生病死了,田老太去陈家把人家砸了个稀巴烂,抢了人家的鸡,至于陈二赖和两个孩子的下场,就再也没提起过。 现在想来,田菜花的病,是这时候就有了的,而他们来县城看病,又被人抢了准备卖了看病的鸡,自然是没看成病回家了。 然后,两年或三年之后,田菜花因病死去。 陈二赖把鸡放在一边,自己去灶房里提了开水,拿了只盆出来,三下两下烫鸡拨毛,开肠破肚,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一只鸡收拾得光洁溜溜,田橙想搭把手被他躲开了:“这个脏,鸡肚子破开还有臭味,别熏着你。” 陈二赖把一片黄色的鸡胗剥出来洗净了,晾在窗台上,跟田橙说:“这个不要扔了,也不要被猫儿偷吃了,放在瓦上烤干了,给田野开胃。” 看来他是看到了在窗户里猫视眈眈的田喵猫了,田橙点点头,看看宋秀致还跟田菜花说话呢,根本不知道院子里的事:“姑夫你歇歇,你跟我说说,我姑得了啥病?” 说起老婆的病,陈二赖一脸愁容,又有点不好启齿的样子:“这个,这个你完了问你姑吧,我也不好说。” 田橙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了,估计姑姑的病不是妇科病就是乳腺病,不然有什么不好说的。 田橙笑了笑,回灶房里,用温水把一块干酵子泡开,发了两碗白面,放在灶台上稍温的地方让它发着,又削了两颗土豆,田野在厨上帮惯了忙,很有眼色地把刚拿来的豆角抽丝,洗干净掰成一节一节的。 陈二赖担心剁鸡时弄脏灶房的墙壁,把案板拿到外面,鸡剁成块洗干净端进来,田野已经烧了火,锅里倒了葵花籽油,就等着鸡块下锅了。 农家土鸡的鸡皮和鸡油,都是金黄色的,煸炒一会儿,看着肉上的水气干了,烹上葱姜蒜调料酱油醋,翻炒出香味,再添热水漫过鸡肉,用纱布缝好的调料包放进去,屋里顿时就充满了诱人的香味。 田喵猫蹲在门口,把这流程看得很仔细了,其实它很想吃点东西的,鸡肚子里的那些肠肠肚肚,看着不好看,可是闻着怎么就那么香呢。 田橙看它这副模样,就知道它在想什么,把那些肠肠肚肚的给了虎子,这狗不挑食,鸡的肺部看起来最干净,也最少,装在猫碗里,放在田喵猫面前。 “吃这个吧,肺是最干净的。” 田喵猫吃得很仔细了,吃完后又看着田橙,那边还有陈二赖挑出来的一碗鸡杂碎,有鸡胗,鸡肝和鸡心等。 田橙摸了摸它的猫头:“行了,那些不能给你吃,一会儿肉和贴饼熟了,给你吃一块。” 得到承诺,田喵猫满意地走了,田橙再去看虎子,狼狗早就吃完了,老老实实地蹲坐在它固定的地方,并没有其它的表示,见田橙过来,摇了摇尾巴,仍是端坐不动。 这狗可真有范儿,田橙给它倒了点水,见它低头喝起来了,就回屋里去。 宋秀致和田菜花两人一直聊到现在,还没出屋呢,闻着肉香,只以为田橙杀了自家的鸡招待亲戚,哪知道是陈二赖杀了带来的鸡。 “这房子是你们买下来的?”田菜花聊了半天,才知道房子是买的不是租的,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 “是啊,分家时拿了孩子他爸的抚恤金,总在安置点儿住着也不行,橙子就来县城买了房子。”宋秀致说起田满仓,总是有些伤感。 田菜花低下头拭泪:“我哥也是苦了一辈子,好在嫂子你把两个孩子都养得挺好。” 她有点不好意思,是替她娘臊的:“咱娘那人就是糊涂,反正也分了家,嫂子你也别难受了,两个孩子有出息,你们以后的日子错不了。” 宋秀致不想提起田老太,问起田菜花家两个孩子的情况。 “山里的娃娃上学晚,老大今年十六了,在邻近的镇上读初二,老二才十岁,一直没让读书,在家里帮着干活。” 田菜花说,和大房相反,她家老大是儿子,老二是女儿,婆婆有点重男轻女,支持孙子读书,却不肯让孙女去上学。 田菜花也觉得没什么,家里没钱不说,她和丈夫在地里忙活,婆婆年纪大了,家里总得有个做家务的,女孩儿不读书不就不读吧,在家里还能帮点忙。 宋秀致想说什么又没说,她这人总是这样,虽然觉得女孩子也要读书,可是却不会开口劝别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有人家的实际困难。 不是哪个女孩子都像田橙这样,恰好在姥爷家住了几年,把小学给上完了,又能自己自学初中和高中的课程。 田橙这会儿正在发面呢,鸡肉已经炖了快一个小时,灶头上温度正好,两碗面发成了满满的一盆,虚蓬蓬的,把适量的碱用温水化开,和在面里,再多揉几遍,就能蒸馒头贴饼子了。 这种发面一定要多揉几遍才行,不然的话碱揉不匀,蒸出来的馒头就黄一道白一道的,兑碱的量也要正好,碱小了馒头酸不叽叽扁塌塌的,碱大了馒头发黄,硬梆梆的一股子碱味儿。 蒸馒头兑碱是个技术活,大部分人先放很少的碱,把一小团面放在灶火上烤熟了掰开,看着发青,闻着发酸就说明碱小,再根据颜色和味道添一遍碱水,重新揉匀。 第一百一十章老毛病 做饭这种活儿也是有天赋的,田橙发面很有两下子,她都是一次性添够碱水,直接揉匀了上锅蒸,出来的馒头总是又喧又软。 蒸贴饼和馒头不同,要多添点没发酵过的面,田橙又和了一碗白面,和发面揉在一起,把切成块的土豆和豆角放进锅里,一块块的面饼子就整整齐齐地放在菜的上面,锅边上也贴满了饼子。 面发得特别好,放下最后一块饼的时候,先前摆上去的饼已经微微地膨胀起来了。 田野在灶下烧火,简直馋得不行了:“姐,你做的饭真香。” 田橙翻了个白眼儿:“不是我做饭香,是大姑家的鸡肉香!” 这可是山里农家养的土鸡肉啊,后世有钱都没处买的。 陈二赖是个闲不住的山里汉子,操着大扫帚把院子扫了一遍,又去扫巷子了,看着饭菜熟了,田野就出去把他喊了回来,心里觉得这个大姑和大姑夫都很和善,不像小姑那么凶,动不动就横眉立目动手打人。 一家子坐下吃饭,宋秀致才知道这鸡不是自家的,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哪能呢,哪能杀你们的鸡呢,我家里喂着七只鸡呢,走的时候捉一只去。” 陈二赖在这个大嫂面前很拘束,田满仓留给他的印象就特别深,当年田满仓进了山,跟着他去山里打猎,那是一枪一个准儿,说打野鸡的左眼就不打右眼,徒手能劈断狼腰的那种硬汉子。 大嫂虽然看着文弱,可人家也很能干,能从那个不讲理又凶悍的丈母娘手里分家出来单过,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当然,陈二赖不知道分家的具体情况,也是有点高估了宋秀致的本事。 碧绿的豆角,金黄的沙面面的土豆,炖成金红色的鸡肉,满满地盛了一大盘子,看着就好吃得不行,饼子表面吸收了菜里的汤汁,咬一口软筋咸香。 四个人吃一只鸡,肯定是足够了,菜多,饼子也多,田野足足吃了三大块饼子和两碗菜,满足地捧着肚子,把桌上的鸡骨头用碗收起来,端出去倒给虎子吃。 田菜花把碗收到厨房里想帮着洗,被田橙拉住了:“大姑,碗放着让田野洗,你跟我进来咱们说点事儿。” 田野恰好端着空碗进门:“大姑你别洗了,让我来,平时放假的时候,家里的碗都是我洗的。” 田菜花就没坚持,心说人家这孩子养得多好啊,男孩子家也会洗碗。 回屋里,田橙就问起田菜花的病情,田菜花有点不好意思说:“咳,你问这个干啥?” 这次不等田橙说话,宋秀致先就说了,前几次田橙给人看病,让她对闺女有了很大的信心:“橙子她姥爷不是县医院的大夫么,橙子跟她姥爷学了一手,让她帮你看看,她要是看不了,再让她姥爷帮你看。” 田菜花这才想起来,大嫂家里的老人是有名的老中医,赶紧就捋了袖子,宋秀致早把脉枕拿过来放好。 田橙所料不错,田菜花的病果然和妇科有关,而且不是一般的妇科炎症,如果不是病情不好控制,她也不会来县城看病。 今年秋收开始,田菜花就得了个血崩的毛病,但秋收太忙,实在抽不开身,她还跟着收了几天,病情时好时坏的,到后来就开始低烧,白天昏昏沉沉的,晚上睡不着觉,这些倒都还好,可这血流不止不是个办法,再好的人一直流下去,也是个没命。 这不忙完地里的活儿,两人赶紧就拿了家里仅有的几块钱,又捉了两只鸡,来县城看病了。 田橙诊了脉,又问了饮食大小便等情况,心里松了口气,各方面综合来看,田菜花这是脾虚气弱,无法摄血导致的,但是听她的描述,应该不致于这么严重的。 田菜花恍然:“刚才忘了说了,我之前在山下的镇子里看过,那个医生说我是血热妄行,要用寒凉的药物,吃了三剂药以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这就对了,是前面的医生用错了药,导致病情加重,田橙放下了心,刚才还以为自己诊错了脉呢,给田菜花开了补中益气汤加炮姜,想了想这两口子未必有钱抓药,田橙就把药方收了起来:“大姑,我去帮你抓药吧,我懂行,认识药材的好坏。” 田菜花有点惶恐,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打开是一叠零钱:“这,这药多少钱啊,我给你钱。” 田橙也没客气,家里的钱昨天都买了布,她现在也穷得很,接过钱数了数:“两块三毛钱,差不多够了,明天早上我就去抓药,有三剂药就吃好了。大姑,你叫上大姑夫跟我来,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陈二赖正在中间灶屋里,给田小乌喂吃的。 田小乌这只鸟儿,跟高冷的喵猫比起来,那是特别的接地气儿,陈二赖喂它吃了几粒小米,跟它说话,它就开始怪腔怪调地,学着陈二赖的山里口音说话了,它最近说话技能提高不少,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得陈二赖稀奇得不行。 看看人家的日子,养着鸡和猫狗就不说了,还养着什么用都没有,就会逗乐的鸟儿,这日子过得真是红火啊。 田菜花叫上陈二赖,几个人出了屋子,田橙领着他们进了大仓房,拉开灯,陈二赖两口子就都愣住了。 “这是……这是蝎子?” “你家哪来这么多蝎子?” 两口子同时发问,田橙却是答非所问:“大姑,你们也可以养蝎子。” “养这个做什么,怪危险的,蜇一下痛死人……” “对呀,蝎子能换钱!” 两口子同时说,互相看了一眼,陈二赖先说了:“橙子,这东西可不好养啊,你养这么多蝎子,哪来虫子喂它们?” 田橙带他到另一边,看见黄粉虫,陈二赖眼睛都直了,老半天连连点头:“好好,这就好了,好办法!” “大姑夫,你想不想养这个?”从大仓房出来,田橙就问。 陈二赖有点犹豫:“这东西能卖钱倒是真的,可供销社离得远,不好运输呀。” 第一百一十一章有没有听话 山里的蝎子能卖钱,这个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只不过这东西太小,一次捉不了太多,为几只蝎子下一趟山,实在不合算,挣的钱还不如路上的辛苦。 捉很多放着吧,蝎子又容易死掉,所以山里人很少拿它当成一回事的。 “这个好办,我教给你养殖的办法,能减少蝎子的死亡率,至于运输,有一套炮制的方法,可以在家里先把它炮制好了,这样的话就不怕运输途中死亡了,炮制好的蝎子卖的价钱更高。” 田橙说,眼睛亮亮的,她想帮助这对老实憨厚的夫妻,就看他们能不能接受这种方法了。 “那,卖的时候怎么办呢?万一他们又来抓人……” 陈二赖还是有点犹豫,今天下午的经历让他想起来都后怕,那些城里人太欺负人了,吓唬人说得活灵活现,骗人都不带眨眼的。 “这事好办,攒够一定数量的蝎子就拿到这儿来,我们村里统一卖蝎子,我拿去一起给交上去,”田橙一时忍不住说了实话:“国家政策越来越好,用不了几年,自己去卖蝎子也没人管了。” 这下子就都放心了,宋秀致就笑着不说话,田橙带着去看蝎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丫头要帮田菜花两口子。 她的女儿,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哪。 “不过,大姑姑夫,我说句话你们可别不爱听。” “你说你说。”两人哪有不爱听的,病看好了,又有了来钱路,看着箱子里密密麻麻爬着的蝎子,这些都是钱啊。 “表妹今年都十岁了,该去上学了,就算是女孩子,也得让她读书识字不是?”田橙说,她已经忘了前世的表妹是什么样,好像很老实胆小的一个女孩,总是低着头。 “行!”陈二赖一口就答应了,原本他也想让女儿上个学,不要多高的文化,至少识得几个字,将来能写自己的名字,能给自己算个工分。 来了这边,看见人家田野,同样大小的孩子,桌上摞着一叠书,跟人说话也大大方方的,还是读过书的孩子好。 (田野表示,那是你没看到我在我奶奶面前的怂包样子) 第二天一早,田橙去抓了药回来,详细地叮嘱了煎药服药的注意事项,出去找了个大小合适的纸盒子,装了半盒黄粉虫,蝎子山里到处都有,就不给他们带了。 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写了好几张纸,田橙把养殖蝎子和黄粉虫的注意事项,都罗列出来给他们带上,因为田菜花夫妻俩都不识字,又特意给讲了一遍,尤其是温度和湿度的掌握,两人都表示记住了,这才放心地送他们离开。 宋秀致一定要给田菜花再捉一只鸡,补齐两只带回去,田菜花坚决不要,上次她在镇上吃了三剂药,人家跟她要了八块钱,这次就算侄女儿心疼她没钱,给开便宜的药,那两块三毛钱也不够呀。 田菜花昨天就打算着,亲戚之间,药钱就不提了,先把另外那只鸡也留下,过段时间送蝎子的时候,再带点山货野味过来,总是不能叫宋秀致吃亏,大嫂她孤儿寡母的,生活也不容易。 推让了一番,最终还是田橙一句话说通了:“大姑,你这毛病本来就是身体虚弱导致的,回去喝点鸡汤补补身子,病也好得快些,我家喂着七八只鸡呢,不缺这一只,再说昨天我们也吃了一只,你的心意,我们都收到了。” 说着话,她把装着鸡的袋子和装药的包袱递给陈二赖,把装着黄粉虫的盒子交给了田菜花:“赶紧回吧,这天气凉了,虫子在外面冻久了不好。” 田菜花拗不过侄女,也知道田橙说得对,先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能说别的事情。 两人来的时候就是走着来的,回的时候也是一样,再远的路,也只能走着。 走着走着,陈二赖就觉得不对劲了,包袱里不过是三包中药,怎么会这么沉呢,他打开包袱一看,两个人同时愣住了,包袱里面,除了三包中药以外,还有用大白菜叶子包着的白面贴饼,一块挨着一块,共有六块,还有洗干净的输液瓶子装的白开水,这是给他们路上吃喝的。 田菜花眼眶子顿时就酸了,扭过头不说话,心想这么好,这么仁义的闺女,咋就不入她娘的眼呢,硬是给欺负得分了家。 “仁义闺女”田橙,正把她们今年分的东西拿出来一部分,摆成好几堆:“这是姥姥家的,这是小舅家的,这是小姨家的,小姨爱吃玉米棒子,多给她拿几个,还有小舅,舅妈肯定也爱吃这个。” 说着话,她就从姥姥家的那一小堆土豆辣椒西红柿和玉米棒子里,各取出四个玉米棒子,分开放到小舅和小姨家的东西里。 宋秀致看着田橙忙碌,忍不住问她:“橙子,你姥姥最疼你了,怎么姥姥家的东西反而最少?” 田橙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地说:“姥爷家人口少,再说他家里多的是,不稀罕!” *** “哎呀,这可是稀罕东西,”宋秀臻笑嘻嘻的,抓起一棒玉米棒子,把外面的包衣剥开一角,玉米胡须给拽掉,用手掐了掐:“哎,还挺嫩的。” 田橙看她穿着雪白的衬衣,藏青色的长裤,外面是一件藏青色的小翻领外套,背着小包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一把拽住她的包:“来,我检查一下,小姨有没有听我的话。” 宋秀臻莫名其妙地放开包包:“什么听你的话啊,我什么时候还得听你的话啦?” 田橙不跟她说话,拉开包包翻了一遍,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工作证,卫生纸,钥匙,甚至还有一面小镜子和一支口红,就是没有她交待了好多遍的石灰包。 田橙立刻就拉下脸,把玉米抢回来了:“小姨,你上次答应我以后包里随时放一包石灰的,说话怎么不算数,玉米不给你吃了。” “别啊,”田橙一说,宋秀臻才想起来这事,她性子活泼,在田橙面前也没个长辈样子,嘻皮笑脸的:“我带了几天,后来这玩意太麻烦,隔几天就得换纸包,不然就漏得包里到处都是,没办法才不拿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暴力小姨 田橙冷着脸,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塞在她的包里:“喏,我给你准备着了,你要是不好好装着,以后就不是我的好小姨了。” “成成成,”宋秀臻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根本就没当回事:“我装着,以后每天都装着。” 田橙看小姨这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说不定她前脚离开,后脚宋秀臻就把石灰包扔了。 “小姨,我昨天遇到我大姑了,你猜她怎么着?” 宋秀臻不在乎田橙大姑怎么着,在乎的是另一件事:“怎么,老田家人又来欺负你们了,你咋不说话,小姨帮你收拾她。” 田橙无语,小姨也太暴力了,看着娇小又漂亮,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叉着腰叫嚣收拾别人,不过也就是这种性格,才会因为一只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包,跟歹徒硬扛吧。 “我大姑那人不错的,以前没欺负过我妈,”田橙说:“她和我姑夫两人拎了两只鸡,准备把鸡卖了看病的,结果在一条小巷子里被人给抢了。” 看着宋秀臻瞪得溜圆的眼睛,田橙补充说:“小姨你知道吗,当时我姨夫也在呢,跑出来四五个混混,硬是几个人按住他们,把鸡给抢走了,幸好后来遇到了我和喻……” 田橙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我和村里来送粮食的人,把他们吓跑了,才把两只鸡抢回来,你说说,我姑身边还有个男的跟着,还能被抢了,你穿得这么漂亮,万一也遇到那帮人呢,你可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呢。” 她扬了扬石灰包:“别管他人少人多,你闭上眼睛撕开石灰包扬他一脸就行了!” 宋秀臻想了想也有点害怕,把石灰包接过来放进包里:“行,小姨听你的。” 她恰好看到那管口红,随手拿出来塞给田橙:“橙子,这管口红给你,小姨同事去省城出差带回来的,还没怎么用过呢。” 田橙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宋秀臻又拉着她到家里立柜前面,打开镶着镜子的大立柜,指着里面的几件衣服:“来,随便挑,喜欢哪件拿哪件。” 衣柜里挂着几件衣服都漂亮,可田橙看了看,哪儿有她能穿的,宋秀臻和她胖瘦差不多,可是宋秀臻一米五八五九的样子,田橙自己一米六八,比小姨高出将近十厘米,不管裤子还是上衣,都短一截。 宋秀臻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瞪了田橙一眼:“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穿衣服还费布料!” 田橙无语,这个年代大家都是扯布料自己做衣服穿,讲究些的也就是找裁缝做衣服,很少有花钱买衣服穿的,说起来个子高和脚大的人,确实要多花些钱和功夫。 说着话从里面翻出一件衣服扔给田橙:“行了,给你这件吧,我刚做的长裙,你穿着估计刚到膝盖,也不算短。” 田橙抖开衣服看了看,白底粉碎花的半袖连衣裙,面料是的确良的,样子确实不错,她也没客气:“小姨,你给我个袋子装着呗,今年天气冷了,放着明年穿。” 田橙同志走的时候,搬着半袋子土哄哄的土豆玉米西红柿豆角之类的,回家的时候,就拿着时髦又漂亮的衣服,简直让田野眼红得不行:“姐,我也要跟你去送东西。” “行啊,把袋子扛上,咱一起去小舅家。” 宋书臻没让田野失望,他钻进书房里,拿了个小马口铁盒子出来,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一摇里面哗啦啦的响:“野子,猜猜舅舅给你准备了啥,你和唯唯一人一盒,准备你不来就给你送家去的,这倒好,不用我跑了。” 一听这话,田野就有点后悔了,这袋子是真的重啊,压得他呼哧带喘的,大秋天的出了一身汗:“是不是糖啊,舅舅,要知道这袋子这么重,我就分两次了,这样下次你去我家,就自己带回去了。” “不是,你再猜。”宋书臻摇晃着盒子显摆,赵秀娥拿了毛巾出来给田野擦汗,随手把盒子抢过来递给田野:“别听你小舅的,他就喜欢弄些虚的。” 田野接到手里就觉得不是糖,很重的感觉,急不可待地打开了,登时大喊一声:“小舅,我爱死你了!” 宋书臻哈哈大笑:“看看,我猜到了吧,你们这些男孩子啊,肯定喜欢这个的,拿两颗过来,舅舅陪你玩一把,看看谁厉害。” 赵秀娥笑着推了自家男人一把:“你多大的人了,和孩子打弹子,”又对田橙说:“橙子,咱们去那屋说话,让他俩玩一会儿,真是的,三十多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赵秀娥脸上的笑却是非常真切的。 屋子里老男孩和小男孩咋咋呼呼的蹲在地上,已经开始玩了。 别人送孩子东西,都是作业本文具盒书包之类的,宋书臻就不同,他送的是一盒钢弹子。 现下的男孩子们喜欢玩一种玻璃弹子,圆溜溜的,在地上挖个洞,谁能把弹子弹进洞里,谁就赢了,对方就得交一枚弹子给他。 还有另外一种玩法,类似于台球的互相撞击,如果能用自己的弹子把别人的弹子撞进洞里,那就更厉害了,一次能赢两枚的,只不过台球是球杆撞击,而弹子是用手指弹出去的。 只是这种玻璃弹子很贵,一般的人家都不会浪费钱给孩子买,饶是王学礼家里富裕,王典也没有玻璃弹子,只能玩烟盒叠的三角。 宋书臻给田野的,就是满满一盒弹子,不过不是玻璃的,而是钢弹子。 要知道这种弹子更重,撞击力更大,其实更难得,因为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是宋书臻从废弃的轴承里拆出来,又想办法清洗干净,拿回来给两个皮小子玩的。 田野只见过别人玩这个,自己还真没玩过,蹲在地上学着宋书臻的样子,把食指和中指圈起来,钢弹子放在中间,用大拇指顶着,用力一弹。 钢弹子顺着水泥地面滚了出去,宋书臻做个手势,随意一弹,两颗弹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书臻哈哈大笑,把两颗弹子都拣起来:“我赢啦!” 田野都快羡慕死了:“小舅你好厉害,你教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盐水拉面 田野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在此之前,父亲也只是记忆里隔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的男人,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虽然等他走了,那些东西还是会被小姑抢走,可田野还是很满足。 他爹很高大,会把他抱起来颠一颠,如果恰好遇到看电影,就让他坐在肩膀上,那个时候,田野就觉得,他是整个村子里最高的那个孩子。 他爹呢,是村子最有本事的男人,本事和支书叔差不多大的男人。 可是他爹从来不陪他玩,回来了也只是沉默地干活,帮着他奶干活,帮着他娘干活,家里地里的活儿好像永远也干不完。 后来和喻兰川做了邻居,喻兰川对他很好,教他识字,教他练武,教他吹口琴,可喻兰川也不陪他玩,还有堂子哥,对他也很好,帮他打跑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可堂子哥也不陪他玩。 现在小舅陪他玩了,蹲在宋书臻书房的地上,一面墙上全是一架架的书,田野弹着弹子,觉得小舅真好,表弟宋唯真幸福啊。 田橙和赵秀娥聊了一会儿,喝了点水要走,过去叫田野,小家伙玩得正有劲呢,怎么也不肯走,宋书臻摇摇手:“行了你走吧,一会儿我送他回去。” 田野把弹子弹出去:“姐,我自己认得回家的路,不用等我。” 于是去宋荫卿家的任务,就又落回了田橙一个人的头上,宋秀致看她拿着东西一趟趟地跑,怪心疼的:“橙子,我跟你去吧。” 两人到了宋荫卿家,老头子不在,一个老伙计生病,他去探望了,只有那兰在家,见了这些菜和玉米高兴得不行:“好呀,正好不用去买菜了,玉米也好,我把它都煮上,给你爸留两棒,其它的咱们一起吃,你俩也别回家了,正好留着吃饭。” 宋秀致帮着那兰做饭,田橙就去宋荫卿书房里去了,这书房原本是宋书臻的房间,他结婚以后搬出去,就给宋荫卿改成了书房,里面放着写字台,书柜和宋秀臻原本的单人木床,看书累了可以躺着休息一会。 天气凉了,上了岁数的人喜欢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好消化,又热乎,那兰之前已经用盐水和了面,准备吃手工盐水拉面,正用搪瓷盆扣在案板上醒着呢,隔一会儿,就得去揉一遍,这样揉出来的面才筋道。 田橙来了,揉面这活儿就不用那兰了,盐水拉面对面的软硬度要求很高,必须要软硬正好,软了会粘在一起,硬了拉面的时候要断的。 田橙和面不行,揉面却是可以的,把她妈和姥姥赶到客厅里去,她削了两颗土豆,把整块豆腐切成指头厚的大片,用油煎得两面金黄,准备做面臊子。 揉面这个活儿也是有讲究的,手工拉面要用筋道的小麦粉,冷盐水和面,醒十分钟揉一次,反复四五次,揉的时候还必须朝着一个方向,不能乱揉。 最麻烦的一个步骤在最后,要把面下成一个个的小剂子,刷上葵花籽油醒着,再把小剂子搓成手指粗细的面棍,一层层地盘在小盆子里,刷上油,盖上盆子再醒一次。 最后吃的时候拿出来,一边是开水锅,另一边是面盆,随手扯开,随手就扔在锅里,一个剂子正好一碗,一碗面就只有一根,浇上猪肉丁和土豆,豆腐丁,西红柿丁熬成的臊子汤,一碗下去,不管胃里还是身上,都是暖乎乎的。 这种面光滑筋道,入口爽滑,油炸豆腐片被切成指头大小的小块,炸过的一面金黄,刀切的一面嫩白,土豆被熬得没了棱角,软沙沙的,猪肉丁全是瘦肉,吃起来简直香得不行。 这面做起来相当麻烦而且费时间,那兰一般一做就是两顿的,天气冷的时候,头天晚上吃完了,把剩下的生面棍儿刷上油盖严实了,明天早上还能再做一顿当早点吃。 宋秀致母女来了,这面自然就不用吃两顿了,正好四个人一顿吃光,田橙做了一个凉拌土豆丝,一个芝麻菠菜下饭,还有那兰腌的糖醋蒜,味道真是香得不行。 宋荫卿也回来了,饭桌上说起老伙计的病,就有几分唏嘘,那个和他几十年的交情了,从搬到县城时就认识交好的,前几年受了苦身体不好,现在上了岁数发展严重了,竟然就一病不起了。 生老病死是不可逆的规律,虽然明知道这个道理,可当医生的看见治不了的病人,还是忍不住叹息,好在田橙乖巧,拣些老爷子感兴趣的话题来说,总算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说起田菜花的病,田橙把脉象症状和她用的药说了,宋荫卿举着筷子沉吟一会儿,微微点头:“不错,用药精准,不过这种情况下,回去之后劳心劳力,估计病人还会失眠,说不定并发惊悸之症也有可能。” 田橙的筷子也停下来,不吃了,想了半天:“下次来的时候,我给她用八物汤?” 老头子点点头又摇头:“思路是对的,八物汤杂了点,用归脾汤加炮姜更合适。” 田橙凝神想了半晌,忽然展颜笑了,左手翘起大拇指:“姥爷,姜还是老的辣!” 老头子继续吃饭,一副我优秀但我不骄傲的样子,其实心里真是美滋滋,外孙女儿年纪轻轻的,把脉的火候精准,用药也不差,他的三个子女都不喜欢学医,这衣钵就指着田橙继承了。 说起来恢复高考的事,宋荫卿知道田橙打算考京都大学医学系,更是高兴得不行,深觉自己后继有人。 田橙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姥爷,我想学西医的临床医学。” “什么?”老爷子一碗面已经吃光,正端着碗喝面汤呢,一下子就把碗放下了:“为什么?” 田橙就知道姥爷会问:“姥爷,这事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中医讲究个师承传统,我跟着您学得还算扎实,以后多多临床实践,多研究古籍古方,也差不多能专精,可现代医学有很多中医做不到的地方,我想学习研究它们。” 老头子犹豫半天,把最后一口面汤喝了,放下碗:“行,我支持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式抄作业 在医院这许多年,宋荫卿何尝不知道中医和现代医学各有所长,只是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又如何能够做到面面俱到。 他却不知道,田橙已是重活一世,上辈子的她就在京城的医院里,也算某一医学领域的大拿,就连死,都是死在从国外开学术会议回来的路上。 这边母女俩吃了饭回家,走到巷口才想起来,田野还在小舅家呢,也不知道回没回来,到门口一看,门上没锁子,这就放心了,看来这孩子自己回来了。 田野也是刚进门,正和王典两人蹲在院子里玩儿呢,在小舅家吃了晚饭,宋书臻骑车送他回来,他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进了门,见小舅走了,又跑出来锁了门,去找王典了。 王典他爹王学礼经常不着急,奶奶又是个溺爱他的,基本上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以田野隔着门一喊,王典就跟他跑出来了。 两家离得不远,两人回了田家院子,虎子认得这是喻兰川介绍过的人,也不咬王典,两个小屁孩就在院子里,把一盒子钢弹子打开,你一颗我一颗地分了开来。 这东西对小孩子来说是很珍贵,田野却并没小气,既然王典能毫不犹豫地把三角给他分一半,他的钢弹子就能给王典分一半,这没什么好考虑的,都是应该的。 只不过你一颗,我一颗的,到最后就出现了问题,钢弹子是单数的,最后剩下一颗。 田野就有点后悔了,要知道剩一颗,他当时就藏起来一颗了,正好能比王典多一颗,这下子怎么分呢,他不想王典比他多啊。 这孩子的思维也是很有意思,半盒十几颗钢弹子,眼都不眨地给人家了,到最后一颗就有点舍不得了。 王典伸手:“来,划哑拳!” 田野家里从来没人喝酒,不知道什么叫哑拳,他伸手:“石头剪刀布!” 王典的小三角眼鄙视地瞅他一眼:“娘儿们兮兮的。” 还是伸出手猜了,最后王典赢了,把钢弹子拿回去,又把最宝贝的那张三角拿出来:“这个给你吧。” 田野很高兴,小男孩儿的心思比王典细腻,这三角是王典给田橙,田橙又给他的,上次他做为谢礼给了王典,现在王典又还给他,这么绕来绕去的,他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很有意义。 王典是第一个没欺负他,反而保护了他的同龄小伙伴,田野把三角收起来,放在他那屋的抽屉里,有一个小锁扣,带着锁头,锁起来了,以后不打算拿出来玩,要珍藏起来的。 宋秀致和田橙进门,两熊孩子正在院子中间掏了洞,轮流往那洞里弹弹子,田橙先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王典来了啊,田野,你作业写完了没?” 田野自然是写完了的,答应一声继续玩去了,王典却是一拍脑袋,坏了,一个星期日过去了,作业还一个字没写呢,晚上他爸查作业,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小家伙慌了,看看田橙和宋秀致进屋了,眼珠子一转,坏主意就来了,把田野拉到角落里:“作业借我用一下。” “干什么?”田野好容易才读上书,自然是很珍惜这机会,作业都写得工工整整,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抄作业这回事。 王典很不解:“我要用啊,把你作业借我抄一下呗。” 田野吓了一跳:“你要抄作业,不会被老师发现吧?” 王典很有把握的样子:“不会的,赶快拿来。” 好兄弟就要有两肋插刀的自觉,何况区区抄作业,田野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不过既然王典需要,他也没什么可保密的,进屋就把作业本拿出来了:“给你,赶快回去抄吧,估计睡觉前能抄完。” 王典接了作业本放到一边:“没事,我晚上熬夜抄,咱们再玩一会。” 田野心说这家伙真是有辛苦啊,竟然熬夜抄作业,两人就又玩开了,直到天黑王典才拿着作业本回去。 王典这熊孩子,脑子是很好使的,回去之后他也不抄,小心地把作业本的封皮撕下来,换在自己的作业本上,这样的话,这本作业就成了他自己的。 晚上王学礼回来查作业,拿出来一看,哟嗬,作业写得整整齐齐,因为老师的数次告状,他养成了检查儿子作业的习惯,这次这么整齐,让他有点不适应:“典子,你今天这作业写得不错啊。” 王典答得很有底气,一点都看不出心虚:“当然了,我去田野家写的,两个人一起写作业比较用心。” 王学礼知道田野那孩子,在他的印象里,田野懂事乖巧爱学习,是个好孩子,可惜就是有点命苦,早早地死了爹,亲奶奶和姑姑还欺负他。 中年人放心地把作业本合上了:“表现不错,快去睡吧,明天早上还要上课呢。” 王典不去:“爸,我还得再预习一下明天的功课,你先睡吧。” 王学礼觉得真是近朱者赤,看自家儿子的目光里带着慈爱,跟着好孩子都学会预习功课了。 看着老爸一走,王典拿出本子,又把封面调换回来了,田野的依然是田野,他的还是他的,至于明天早上交不上作业的问题,就明天再说呗,反正他又不怕老师。 高老师是个负责任的老师,王典这次又没交作业,他就觉得需要跟家长通个气,下午最后两节正好没课,高老师索性上门去家访,也是王典运气不好,王学礼恰好回家来取东西,两人碰了面,王学礼一听就很纳闷了。 “不对啊,昨天晚上我还查了他作业的,他写得挺整齐的,我还夸了他两句的,是不是写完了落在家里了?” 高老师表示坚决不可能:“不可能,我还问了他,他就说忘了写。” 晚上王典回家,就见他爸阴着脸,腰里的皮带已经取下来了,在另一只手里拍得啪啪响:“说吧,作业是怎么回事?” 王典暗叫倒霉,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的,吃了一顿皮带炖肉,嗷嗷叫着回屋补作业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路遇匪徒 田王两家离得不远,两孩子现在建立了坚定的革命友情,自然上学放学都在一起走,第二天早上王典走路姿势不对,田野就发现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 相伴着走到学校,正好遇见高老师,看见王典的模样,就知道挨了打,他也没办法,每次家访完了,这孩子都要挨打,可就是没用,该怎么样他还是怎么样。 看见田野跟他在一起,高老师忽然就起了心思,现在流行学习互助小组,让他俩组个小组就挺好的,田野这孩子爱学习进步快,刚进班时还是中等水平,这次考试已经进入十二名了,有他带着,近朱者赤,说不定王典的成绩就上来了。 跟俩孩子一说,王典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还要装一装:“我是没意见,只要田野不嫌我笨就行。” 田野更高兴:“老师,我愿意!” 学习小组正式成立了,王典每天放学先去田家写完作业才回家,有时候还在田家吃个晚饭,还别说,王典的作业确实比以前交得勤快,高老师夸了几次,还特意去家访,跟两家家长都说了一遍。 其实呢,就是王典终于有了固定的抄作业的地方了,田野写数学作业的时候,他闲着无聊,田野也不跟他玩,他说话田野也不理他,王典只好先把语文作业的抄写和解词之类的写完。 等田野的数学作业写完了,他拿过来抄一遍就算完事了,数学怎么样不知道,语文的字和词算是混了个脸熟。 有时候田野写完得早,还会拉着王典给讲讲数学题,这么一来,下次小考的时候,王典竟然从班级倒数第一的宝座上,跳到了倒数第十三,而田野,也顺利地爬进了前十,第八名。 高老师和王学礼都觉得这学习小组不错,值得发扬下去,古人的话诚不我欺,果然是近朱者赤。 田野这孩子向来懂事,不用母亲和姐姐操心,宋秀致觉得自己成天没事干,蝎子就是烧好炉子喷点水就行,不需要经常喂,就起了找工作的心思,考虑着多挣一份工资,能给孩子们加点营养,将来田橙上大学也需要学费。 宋秀致跟宋荫卿说了,老爷子就给她找了份临时工作,在县医院食堂里面帮厨,每个月能有二十来块钱的收入。 这也很不错了,宋秀致跟田橙商量,田橙开始时不太愿意,冬天的食堂其实很不好干的,刷碗洗菜什么的,有时顾得上用热水,有时顾不上了,凉水也就用了,她担心宋秀致受苦。 宋秀致已经去看过了,觉得还不错:“没事,医院锅炉房有热水,而且灶上也总是温着水的,我注意些肯定没事的,橙子,人不能总是闲着,在家里窝着,会窝出病来的。” 宋秀致最后还是去上班了,听说她去上班,宋书臻给送了辆旧自行车,是他自己组装的,看着旧,骑起来却很顺溜,和破旧的外表完全是两回事。 本来宋秀致不想要的,奈何宋书臻放下就走了:“姐,这又不是新的,是我从废品收购站弄回来的废旧零件自己装的,统共也没几个钱。” 宋秀致喊他没喊住,犹豫了一下——她不会骑自行车。 站在原地,宋秀致看看那辆外表破旧,却擦得干干净净还上了油的自行车,想想自己上一次坐自行车,还是田满仓活着的时候,两人回娘家骑了父亲的自行车,在县城的街道上闲逛。 那时候田橙还小,放在姥姥家里给看着,田野还没出生呢,田满仓穿着白衬衣,下摆勒在裤子里面,肩宽腿长,温柔又和气,风把他的衬衣吹得鼓起来,猎猎作响,晚上回去的时候,还给孩子买了奶糖。 那情景就像昨天一样,那时的日子虽然苦,可是多好啊。 咬了咬牙,宋秀致把自行车推出去,找了片宽阔人少的空地,就开始练习骑自行车了。 没了的人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 天冷了,宋秀臻已经换上了厚外套,包包也换了,她家里的经济条件比较充裕,两口子都上班,公婆也是双职工,经济上经常给补贴着,唯一的遗憾就是缺少个儿子。 生完舒文文之后,她就一直没再有过孕,反正宋秀臻不急,舒家智是什么都由着她的,也没催过,倒是公婆经常催着让再生一个,哪怕是个女儿呢,两个孩子有个伴。 今天轮休,宋秀臻想出去买二斤肉,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拎起包包正要走,宋秀臻犹豫一下,看看桌上边角都磨破了的石灰纸包,还是折返回去,从孩子的作业本上扯了块纸,把破了的纸换下来,包好石灰随意塞在包里。 橙子千叮万嘱的,每次见面都要唠叨一次,她的耳朵都快起茧了,包里放这个东西好像也无所谓,拿着就拿着吧。 把石灰包装进包里的时候,宋秀臻是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真的能用上这个东西。 菜市场附近的小巷子里,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拽住她的包,她拽着包的另一头,一只手缠在包的带子上,两人拉锯几下,宋秀臻忽然反应过来,尖叫起来:“来人啊,有人抢包了!” 那人眼中露出凶光,一只手伸到腰后摸索,宋秀臻忽然福至心灵,也把一只手伸进包里摸索着,抓出那只纸包,不顾手上还缠着包带,用力掷向那人的脸! 纸包落在男人的脸上散开来,纷纷扬扬的白色石灰粉散得满脸都是,男人低吼一声,手里的刀子冲着她扎了过来! 宋秀臻扔出纸包的同时就已经后退了,奈何包带缠在手上,退不两步就被扯着坐倒了,男人看不见,刀子从她头顶上刺过,反手扔了刀子,捂住双眼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跑不几步,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墙上。 巷子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宋秀臻惊恐回头,拣起那把刀放在胸前,看见进来的是几个大爷大妈,手里抓着笤帚铁锹之类的家什儿,伴着乱哄哄的喊声,登时松了口气,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巧了 田橙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才知道小姨晕倒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怀孕的同时受了惊吓,才会晕倒的。 而且她自己还都不知道怀了孕,就是这些日子总是很馋,老想吃肉,今天就是去买肉的时候,遇到了歹徒。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医生建议宋秀臻最好是住几天院保保胎,宋秀臻自然是愿意的,舒家智也从单位请了假,特意来陪她。 见了田橙,宋秀臻眼眶子就是一热,她还记着那把亮闪闪的刀子呢:“橙子,幸好听你的话带了那包石灰,不然的话,你可就见不着小姨我了。” 田橙见她没事,心里也是暗叫侥幸:“小姨,人家抢你包你就给他呗,真值得拿命去拼啊?” 这句话在上一世憋了一辈子,她一直就想对小姨说,只是没有机会了,今世虽然侥幸脱险,还是忍不住要说她一句:“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硬拼,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最后一句话,宋秀臻已经是第二次听田橙说了,上次还是她要去找田老太要东西的时候,她苦笑:“不是我不要命,是包带子缠住了手,一时间挣不开啊。” 田橙有点唏嘘,总算知道上辈子是怎么回事了,不是小姨要钱不要命,是包带子缠了手。 没一会儿,舒家和宋家的其它人也陆续赶来,医院病房里又是哭又是笑,既庆幸人没事,也高兴于这盼了好几年的孩子,终于来了。 宋家乱成一团的同时,王学礼家也乱成了一团,王奶奶年纪有点大了,天冷了,老年人穿得多,腿脚不灵便,出门的时候磕着了腿。 王学礼成天在医院陪床,根本顾不上家里,每天给王典拿点零钱,中午让他在巷子口的面馆吃碗面就行,晚上他得空回来给做点饭,要是晚上顾不上,就让王典晚上也在外面吃。 王典乐得没人管他,拿着钱也不去吃面,而是去找田野。 田家家里也经常没人,宋秀臻在医院保胎,田橙和这个小姨要好,每天都要去医院陪陪她,说会儿话什么的。 宋秀致下班晚,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来,田橙每天中午多做点儿饭,吃完饭就去医院,有时做点好的,也给宋秀臻带一点。 田野和王典俩熊孩子都没人管了,正好自由。 俩人的日子过得很洒脱了,有时在田家吃饭,有时就去外面吃,不得不说王典的口才极好,竟然能说动向来循规蹈矩的田野,俩熊孩子跟老师请了假,一个说小姨遇到匪徒住院了,另一个说奶奶磕了腿,家里需要人照顾,每天背着书包假装去上课,其实拿着钱去外面瞎浪一气。 偏偏两家都乱着,没人管,而田野这孩子的财迷性质也没变,玩得再野,都不忘每天三次给蝎子喷水,是以除了他俩玩得误了功课,别的还真没什么变化,谁都没发现。 王学礼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每天晚上回来给炉子里加点煤,怕冻着孩子,问一声王典吃过了,看着他没惹事,也就回医院去了。 而这头田橙倒是知道王家有事,做饭的时候就给王典也做一份,但她不知道俩孩子不上学啊,一到上学时间,俩熊孩子就背着书包走了,平时在她面前,还讨论老师讲的题呢,谁能知道他们没去学校。 何况,就算再给田橙安一个脑子,她也想不到田野这胆小鬼会逃学。 本来这事天衣无缝,两孩子请了一星期的假,连吃带玩挺高兴,田野也不知是胆小怕事还是良心发现,还经常拉着王学礼自学功课,担心拉下了。 结果运气不好,都星期五了,班主任高老师的妻子生了点儿小病,陪着妻子去县医院看病,在取化验单的时候遇到了王学礼。 高老师对长年霸占倒数第一的王典的父亲,那是很熟悉的,见了面打招呼:“王同志你好,听说家里老人磕着了,现在好了吧。” 王学礼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我家里老人生病了,客气地打完招呼,互相说了来医院的原因,他是个直脾气,就问出来了,高老师本来就有话要说:“王同志,王典请了一个星期假,说他奶奶磕着腿了,我还想着跟你说一声,要是老人身体没有大碍,还是让孩子去上学的好,毕竟这么大点儿孩子,也帮不了太多忙,可不能把学习耽误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国家都重视文化学习了,这不都恢复高考了……” 王学礼根本就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就听得儿子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理由是奶奶磕着腿了! 他想走,又听见高老师还在说:“还有田野,这几天也请假了,说是他小姨遇到匪徒了,给女同志吓坏了,都住院了,你说现在这社会治安也真是的,你跟王典说一声,让他给田野捎个话,下星期必须来上课。” 高老师心说真是的,小姨吓坏了,他一个毛孩子能起多大作用,还不赶紧回来上课。 这边随口答应着,王学礼强忍着怒火转身就走。 这欠揍的熊孩子! 王学礼强忍着火气,等老太太输完液体躺下了,才气势汹汹地回了家。 真的是气势汹汹,王学礼刚一进院子门就解皮带,皮带解下来在手里拿着,回家却没找着儿子。 这熊孩子到哪儿去了? 王典往炉子里填了点煤,家里一天没人,有点点冷,他就寻思着,先去田野家玩一会儿,等炉子烧热了再回家,这几天玩得心野,出门的时候竟然都忘了锁院子门。 等王典回家的时候,迎接他的照例是皮带,不过这小子是真的扛打又讲义气,不管他爹怎么打,他都自己把责任承担起来,一点都没供出田野,也没说他刚从田野家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王典就去找田野了,挨了自己老爹打的事不光彩,自然是不能讲的,走路一瘸一拐的,田野问他怎么啦,王典说是昨晚上回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臭小子心里还暗暗得意呢,看看,我对我兄弟就是好哇,我爹那么的打我,我都没把兄弟你供出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巧上加巧 王典这不是第一次逃学了,王学礼这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高老师说起田野,他当时怒火冲心,根本就没怎么当回事,田野平时太懂事听话了,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田野会被王典带着逃学的。 而且有个女同志智勇双全,用石灰包迷了歹徒的眼,这事在公安内部都传开了,他也知道,估计就是田野的小姨了。 结果这天中午,王学礼去医院食堂给老母亲打病号饭,竟然在打饭窗口遇到了宋秀致。 也是合该田野倒霉,宋秀致平常是在厨上帮忙洗菜切菜的,偏偏这天打饭的人生了病,她平时老实巴交的,食堂负责人就把她临时安排在人少的一个窗口代替打饭。 两人隔着窗口见面,都互相认出来了对方,恰好这会儿窗口没别人,就多说了几句,王学礼其实是出于礼貌,随口问了一句:“听说孩子小姨住院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她检查出来怀孕了,住几天院保保胎,”宋秀致回答,顺口问:“您怎么知道的,啊哟是不是案子还没结?” “案子已经结了,歹徒移交到看守所去了,田野不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要照顾他小姨,他们高老师跟我说的。” 说完这句话,出于身为一个老刑警的直觉,王学礼瞬间感觉坏了,怕是自家儿子惹了大祸,把人家田野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给带坏了。 果然,宋秀致拿着勺子的手都抖了起来:“田野请假了?我,我,我不知道呀!” 王学礼一脑门子的官司,气得肚子都疼,看来今天回去,还得抽熊孩子一顿狠的。 王典和田野都没想到会这么巧,也不知是该怪县城太小,还是怪县城里的医院太少,怎么这些人就都凑到一块去了。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下班,王学礼和宋秀致各回各家,准备收拾各自的孩子。 王典这边旧伤还没愈呢,听见他爹一说,登时心说坏了,田野估计也要挨打,他不愧是个讲义气的,立刻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爸,爸,是我错了,是我煽动着田野逃学的,开始时他还不愿意,我威胁利诱他才从了的。” 王学礼这个气呀,平时让你写作文,干巴巴的连五十个字都憋不出来,这会儿倒是挺会用词,狠狠地抽了一顿皮带,押着王典去宋家道歉。 宋家这边,田野倒是没挨揍,宋秀致就是无声的掉眼泪,看得田野心里发憷,他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当时王典一说,他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也是最近成绩不错有点飘,想着自己不落下功课就行了,出去玩个几天也没事。 谁能想到就这么巧,县城里有好几家医院呢,他们就都凑到一起去了。 “这事怪妈,妈没把你管教好,我对不起你爸。” 宋秀致哭了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田野一下子就难受得不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你打我吧,不怪你,怪我自己,我觉得玩儿几天也没事,反正落不下功课……” 田橙一直站在边上叉着腰,恨恨地戳他一指头:“你看你飘成啥样儿了,还拉不下功课,你那么有本事,还上啥学,干脆在家养蝎子得了!” 田野就大声哭开了:“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了,我以后好好学习,再也不飘了!” 王典被他爸提着耳朵,吡牙咧嘴地进了院子,虎子大声吠了起来,田橙往外面一看,知道这是王典也招了,赶紧换一副面孔迎出来。 两个孩子并排站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就像一对儿霜打过的茄子。 大人们则是忙着把罪责揽在自己家孩子身上,王学礼很是愧疚:“哎,这事都怪王典,野子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是他把野子带坏了。” 宋秀致很不好意思:“这事不能怪王典,野子自己意志不坚定,最近有点骄傲自满了。” 田橙也没客气,她平时和王典的关系不错,也没忌讳,站在两个孩子面前:“说吧,以后敢不敢了?” 田野率先发声:“我以后再也不了,王叔叔,这事不怪王典。” 王典也赶紧答话:“我错了,橙子姐,宋阿姨,这事都怪我,我以后干坏事再也不带田野了!” 王学礼下意识地去抽皮带,手伸到腰上才想起来这是别人家,有点不好意思,忍了又忍:“什么叫以后干坏事,你还打算干什么坏事?” “不对,我说漏嘴了,我以后再也不带着田野干坏事了。”语句顺序这么颠倒一下,好像听起来就顺耳了不少。 田橙都给气笑了:“你俩以后还想不想在一起玩了?” “想!” 这次是异口同声的。 “好朋友在一起,是要共同进步的,田野,你要负责把王典的功课带起来,让他考进前十,能做到不?” 田野答得干脆:“能!” 王典的声音同时响起:“不能!” 田橙看看王典,脸上带着笑:“你还说田野当逃兵呢,你自己连个前十都拿不下来,还怎么给田野当大哥呀?” 田野胳膊肘拐了王典一下,好吧,王典的声音闷闷的:“那我尽量。” “行,我相信你一定行,从今天开始,你俩的学习小组就一个任务,两人都进前十,打败你们班大多数的孩子。能做到不?” “能!” 这次两人的声音就响亮了很多。 王学礼以为经过这事,宋秀致肯定不让田野跟王典玩了,毕竟原来想着的是近朱者赤,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近墨者黑。 结果田橙三言两语的,给两个孩子鼓起了劲儿,他站在旁边又是愧疚又是高兴,田橙又私底下劝了他几句,说是像王典这样的孩子,自尊心强,越打他越皮,最好试着多鼓励一下。 事儿一茬接着一茬,刚把两个熊孩子的事情处理了,田老太就找上门来了。 这老婆子听村里人说起,在县城见过田野,好像就住在这一片儿的,趁着村里乡亲借了骡子车来买东西,老婆子就搭着顺车跟着来了。 她和田金枝两人找到这片儿地方,在这些小巷子里挨着个儿地打听,终于是打听到了田家这条巷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田老太上门 田家的邻居路雪下班回来,被田老太母女拦住打听人,听她们的描述,好像就是隔壁新搬来的那家,看看母女俩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尤其是田金枝,穿得还很体面,对隔壁一家的情况还挺了解,也不像骗子,就把两人领了回去。 田老太一路上就唠唠叨叨的,说着儿媳妇不孝,儿子为国牺牲了,儿媳妇不守妇道,成天就想着改嫁,孙子孙女也不听话,又懒又馋,有点儿衣服吃喝的,就想着自己个儿,从来没为老人考虑过。 路雪越听越觉得不对,自从小宝的病好了之后,两家人也常常来往,她看着田橙姐弟俩很是上进,对着宋秀致也孝顺听话,而宋秀致更是个老实本份的,怎么在这老婆子嘴里,事情就都变了个样儿呢。 路雪不禁有点后悔,但事情已经如此,说不定还是她误会了,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邻居家的院子门。 虎子似乎感觉到来人身上的恶意,大声吠叫起来。 田橙看着面前这阴魂不散的一老一小,心里一股深深的无奈,她也不让人进屋里去,就站在院子里说话。 田老太的眼睛里简直都快冒出火来了,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好的房子,就连仓房都有两间呐。 院子里还停着自行车。居然还养着那么大的一条狼狗,有余粮养狼狗,就不能分给老房粮食,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田老太心里真是恨极了,看看路雪还站在旁边没走呢,老太太立刻显出一副慈祥又柔弱的样子。 “哎呀,橙子野子,奶奶可想死你们啦!” 田老太脸上的笑纹,简直要溢出蜜来:“媳妇,你们搬了家也不跟娘说一声,娘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的,就算是满仓没了,可你还是娘的媳妇呀,娘多会儿都是心疼你的。” 田野激凌凌打了个寒颤,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奶奶。 路雪也觉得这画风不对,老太太一路上都在念叨儿媳不孝,孙子孙女都不听话不孝顺,语气里的怨气浓得简直能杀死苍蝇,怎么见了面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再看看旁边站着的田金枝,原本看着还算漂亮的少女,不停的打量着屋里屋外的摆设,斜着眼睛把甜橙从头看到脚,眼睛里的妒火一点都不加掩饰。 路雪在厂子里接触的人多了,她是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待遇不一样,平时做事的时候就很小心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见了这娘俩的做派,路雪心里就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不禁后悔不该把这俩人带来。 田橙很能沉得住气,也不做声,就等着田老太自己表演。 果然,老太婆神情并茂的表演了一番婆媳和祖孙情深,终于提出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 “秀儿啊,你看眼看着就要高考了,就让金枝住到你家来,帮着橙子复习功课,你也知道的,咱金枝的学习一直都是最好的,有她帮助橙子,说不定橙子能考上大学呢。” 老太婆觉得,她的女儿上了四年高中,学习当然是顶顶好的,住到这里来,吃住都是大房的,就像以前一样,让田橙娘儿俩伺候着多好呀,媳妇一向面皮薄,肯定拉不下脸来拒绝,这事就成了。 没想到宋秀致摇头:“娘,不用麻烦金枝,橙子和野子自己就能学好。” 田老太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我也跟着住过来,还能给你们做做饭,洗洗衣服,你们养蝎子也需要人帮忙不是?我跟着帮忙就行,我啥都能做,不吃闲饭。” 田橙真的还没见过田老太这么温柔慈祥,和气生财的时候,从她记事起,田老太就没给过她们娘儿仨个好脸,等父亲死了以后更是非打即骂,在村里人面前把母亲编排了个遍。 她心里冷笑,是不是以为你装着慈祥,我就不得不也装着孝顺?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奶奶您就别说了,这是不可能的。我不需要我姑来帮我复习,也不需要您来帮我们做事,”田橙冷冷地说:“咱们的分家文书已经写的很清楚,我们娘仨个和您已经没有关系了。” 老太婆的脸色阴沉下来,努力地想挤出笑脸,田橙却不再给她表演的机会,直接就说了:“以前你和我姑总骂我们娘三个克死了我爹,说是我们害得家宅不兴,运气不好,现在咱们已经分了家,再也克不着你们,你们以后就不要来了,你和我姑以前打骂我娘和我弟,这些事我都记着呢。” 她把院子门打开:“奶,姑姑,请出去吧,下次再来的话我就放狗了。” 田老太这个难受哇,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田橙竟然会不顾脸面的赶他们走,田金枝却是高声喊起来:“我爹生病了,你们拿了我哥的抚恤金,现在连老人也不管了吗?” 田老头生病了? 田橙犹豫一下,想起老头子偶尔还会维护她们一下,就说:“我爷爷生病,你们把他送到医院,我可以从医院账上给他出点药费,你俩要钱的话,一分都没有。” 老太太还想再撒赖来着,田橙压根就没给她机会,自己过去解开狗链,拉在手里:“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就放狗了。” 谁都没想到田橙能这么狠,就连宋致秀都有点担心,路雪还在旁边看着呢,将来万一传出去,自家还要在这片儿活人呢。 田橙根本不管这么多,如果今天拖拖拉拉的,以后这一类的麻烦就无穷无尽,她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田老太和田金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别人的眼光算什么,和眼前这两人所带来的麻烦相比,邻居们怎么看他们,真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还是田橙赢了,虎子刚刚吡起牙,低声咆哮着伏低身子,两人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路雪有点尴尬,她知道这狗不轻易咬人,留下来跟田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她们向我打听,我听着像是你家,就带来了。” “没事,”田橙淡淡地,也没多解释:“我们早就分家了,我只认我爷爷,小姑和奶奶跟我们没关系。” 第一百一十九章讹儿子 “没事,”田橙淡淡地,也没多解释:“我们早就分家了,我只认我爷爷,小姑和奶奶和我们没关系。” 这种情况下路雪也不好多说,赶紧就出去了,看见田老太母女俩还在外面候着呢:“同志,你说说,你说说,我家这媳妇和外孙女儿,这还是人吗?” 路雪也觉得田橙有点过份,不过以后真正要相处的还是田橙一家,她自然不会在田橙家门口说人家的坏话:“对不起大娘,我家里还有事,不跟您说了。” 田老太碰了一鼻子灰,自己骂了两声,跟田金枝说:“走,咱们找你二叔去,我跟他说说,让你住他家去。” 路雪就明白了,感情这两人是挨着个儿地碰运气啊,能去谁家就去谁家? 田富贵家住在文化馆的家属房,这边倒是不用打听,母女俩人都是来过多次了,轻车熟路的。 当年田满仓牺牲之后,单位给了五百块钱抚恤金,县里也提出了安置政策,就是给田家安排一个名额,可以到城里上班。 按理说最合适的就是烈士的遗孀了,田老太却是死活不同意,当着县里领导的面就说出来了,说万一将来宋秀致改嫁了,那不就便宜了外人,宋秀致本人受的打击太重,也痴呆呆的没为自己争取,没办法,领导只得听从田老太的意见。 田老太是想让田金枝去的,可田金枝当时年龄太小,人家领导不同意,这么小的小姑娘,招回去不是上班,是给人家用人单位增加负担。 然后就是在田富贵和田丰收兄弟俩中选了,田老太当然是想让小儿子去的,可一方面田丰收当时已经结婚了,拖家带口的不好解决户口,二来田丰收没什么文化,小学都没毕业,去城里的话只能当工人。 田富贵当时正在村小当老师,他倒是比田丰收强点,最后就是田富贵去了城里,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田富贵这个人个子高相貌好,人又聪明会来事,就被县文化馆工作的孙莉看上了,两人结了婚,岳父给他调到县文化局当了个干事,日子过得也还挺好。 只不过这么一来,田老太就总觉得,田富贵占了全家的便宜,你得负责养着全家呀,怎么就能自顾自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还有二儿媳妇孙莉,也是田老太最看不惯的,城里姑娘娇生惯养就不说了,吃的用的竟然比田金枝还好,而且也不像另外两个媳妇那么乖顺听话。 刚结婚前两年,逢年过节的时候,田富贵两口子还是回上田村的,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孙莉也没摆城里姑娘的架子,该叫爹叫爹,该叫妈叫妈,外表看来跟其它两个媳妇没啥区别。 可有一次,田金枝看上了她手腕上的表,张口向孙莉要的时候,孙莉的本性就露出来了,她可不像宋秀致那么好说话,直接就给拒绝了:“这个不能给别人,这是我爸刚送我的生日礼物。” “可我不是别人,我是哥哥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田金枝也很委屈,她那会儿正上高中呢,同学当中有一个干部家庭的女孩子,吃的穿的都特别好,田金枝因为有全家的供养,再加上大哥以前不停地寄钱寄东西,在同学中也是属于比较条件好的,有事没事,就要跟那女同学攀比一下。 那女同学前几天戴了一块表,她觉得自己没有,怪难受的,可表这个东西,不仅要钱,还要票,田满仓已经不在了,光凭着田老太,就算抡起棍子去抢,也给她弄不到一块表。 看见孙莉带着表,惯坏了的田金枝就不行了,哭着闹着说什么也要人家给她摘下来,而孙莉当然是不肯给的,不说这表是她爸给的礼物,就说一块表价值多少钱,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女孩想戴就能戴的。 田老太当时就拿出了婆婆的威风,她还当孙莉也和另外两个媳妇一样听话呢,逼着孙莉摘下来给田金枝,还说没有老田家,哪有她孙莉今天的好日子。 孙莉当然不肯,跟田老太大吵一架,收拾了东西就回家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肯回上田村了,还管着不许田富贵回去,逢年过节的时候,寄个十块钱回去就行了。 这还不算,以前田金枝在县城读书,经常去田富贵家里住着,孙莉看在丈夫的面子上,也好吃好喝地供着,田金枝毛病多嘴巴不好,孙莉也只当她不懂事,懒得跟田金枝计较。 这件事之后,田金枝再来家里住,孙莉就把自己的卧室门一锁,直接回了娘家,再到后来,发现田金枝趁她不在乱翻家里的东西,她根本就不许田金枝进门了。 现在田老太旧事重提,打算让田金枝住在二儿子家里复习功课,孙莉第一个就不让:“我家里就这么点儿地方,卫国和卫东还在一张床上挤着,金枝来了住哪儿?” 田老太知道这个儿媳妇厉害,她不跟孙莉说,只跟儿子说:“富贵啊,你看看,眼看着要高考了,家里的条件实在不好,就让金枝来这儿住着,你占了你弟的名额,不能白占着,总得给这家里做点贡献吧。” 田富贵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家里确实没地方,再说金枝这个妹子也不省事,被老娘惯坏了,种种毛病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他也跟着推托:“娘,家里哪方面条件不好了,说起来家里还比这边宽敞些,卫国和卫东俩孩子还小,成天哭闹,影响到金枝复习就不好了。” 田金枝赶紧说:“我不怕吵,哥,我真的不怕吵,县城里学习氛围好,我是真不想在乡下呆着。” 她当然不想在乡下呆着,自从田老三一家分出去,家里就没人做家务了,而粮食也只剩下那么点,哪能经得起她造,田老头一个人拼命地上工,下了工还要去拣柴禾,成天累个半死,回到家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自从十九年前田家娶进第一个儿媳妇宋秀致开始,田老太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家务,就连她的裹脚布和大裤衩子都是交给宋秀致洗的,现在让她做家务,简直是难上加难。 第一百二十章破财免灾 而田金枝呢,索性是生下来就没有做过家务,在她心里是没有做家务这个概念的。 家里的活儿没人做,大懒靠小懒,个个不动弹,最终老的还是懒不过小的。 田老太坚持着做了,可田金枝的毛病多,她自己不洗衣服,要求倒高得很,隔两天就要换洗一次衣服,吃饭还要吃细粮,没有多久,田老太就受不了了。 以前有大房和三房伺候着呢,田老太觉得女儿这样挺好,像个真正的城里人,爱干净,也有条件吃好的,可现在,轮到她自己伺候女儿,她就发现,这样的女儿太难伺候了。 自己惯出来的孩子,不论如何也要坚持惯下去,田老太没那个本事,就打起了大房和二房的主意,要是能把田金枝塞给他们,让他们伺候着,不就没有自己的事了。 她本打算着就算赖也要赖在老大家的,没想到田橙家里养了条大狗,更没想到田橙那丫头能放狗咬人,而这边的孙莉就更坚决了:“不行,你不怕吵是你的事,我家没有你住的地方,这房子是文化馆分给我的房子,不是你哥的,我不同意,你趁早回家去。” 孙莉这个女的,是那种平时能忍,但是惹毛了就把以前的火一起发出来的那种,你毛病多吧,我不说话,我就给你攒着,攒得哪天惹火了,我就一次跟你翻脸完蛋。 以前田金枝在她家里吃住,还动不动打骂她的儿子,她忍了,她父母偶尔来家里,田金枝给撂脸子,她也忍了,但在田金枝闹着要手表的时候,她就真的爆发了。 那是孙莉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块梅花牌女式手表,一百多块钱呢,就连孙莉的母亲都没有的,田金枝说要就要,田老太也跟着骂她,真当她那么好欺负啊? 这下子好了,大家一拍两散,孙莉再也没回过上田村,还不许田富贵回,要回的话,咱就离婚! 现在也一样,孙莉说话很痛快,一点都不避讳田老太:“田富贵,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可能让你妹来家里住的,以前她折腾人还少吗,我不在家她还拿我的衣服穿,把我的雪花膏拿走,你赶紧的,送你娘和你妹离开,我不受这气。” 田富贵嗫嚅着,夹在中间两面为难:“娘,你看,要么,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家里真没地方住。” 田老太这心是拨凉拨凉的,她还不如没生这儿子呢! “这样的老婆你要她干什么啊,离婚,离了婚娘帮你重找一个!”田老太哭了,不仅因为自己,还因为儿子这窝囊样子:“你一个大男人,就让她这么欺负你啊?” “娘,莉莉没欺负我,这不是家里真没地方住吗,”田富贵拉起田老太的手,悄悄在她手里塞了两张钱票子:“娘,你们就先回去吧,等我们单位分了房子,金枝想来再来。” 什么他的单位分房子,这明显就是脚丫子上吊骗鬼呢,田老太偷眼看了看,是两张青灰色的大团结,心里瞬间安定不少:“儿子啊,我是替你委屈,如果不是为了我的两个孙子,光凭这儿媳妇,我真是一天都不能忍啊。” 田富贵连连点头,好说歹说,送瘟神一样把两人送出了门。 等他一脸苦相地回来,孙莉盯着他呢:“给了多少?” 大冷的天,田富贵愣是一头的汗:“十块。” “行了,破财免灾,富贵,我也是心疼你,摊上这样的娘和妹妹,该给的钱咱给,哪怕我少花点给她们也行,可我真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的交集,真的受不了,经常在一起,会让人早死的。”孙莉说,也是满头的汗。 这样的婆婆和小姑子,她是真的消受不起。 *** 田橙家这边,眼看着进入深冬了,饶是屋子里烧得热乎,蝎子还是受了影响,吃得越来越少,以前是四五天喂一次,现在将近十天才喂一次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田橙的学习愈加紧张,屋里的灯经常亮到深夜,而王典和田野两个孩子呢,最近尤其用功,王典都不抄作业了,改成自己用功写。 也不知道是因为王学礼不再抡皮带,改用鼓励教育的原因,还是王奶奶上次磕了腿,精神不如以前的原因,王典听话了许多,回家也学着做点点家务,尤其对他奶奶,特别的体贴照顾。 而田野跟着王典,也学得大胆了许多,在学校里也有了许多新朋友。 每天一大两小伏案学习的日子,过得飞一样的快,高考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重生以来一直在磨枪霍霍的田橙,和喻兰川一起,并肩走进了考场。 上田村对这事很是重视,专门派了骡车,拉了一车的知青和参加考试的学生,天气冷了,大家伙儿的心却是火热的,怕把手给冻了写不成字,都是揣着袖筒子暖手。 车子摇摇晃晃,一车的年轻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就说我不行,我老子不服气,非让我来碰碰运气。” 说话的是菜墩,大名田建国的,他吸溜一下鼻子,很无奈了:“你说我上初中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就复习了一个多月,要是这样都能考上,那也太搞笑了点。” 田玉堂也揣着手,身边坐着田玉英,身上围着她爹的黑面儿皮袄:“嗨,那你就试试呗,说不定能蒙对。” 田金枝和张爱党也在车上,两人并排坐在车尾,自顾自说悄悄话呢:“你准备去哪个学校?” 张爱党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念大学就行,不论哪个学校,哪个学校录取我,我就去哪个学校,你呢?” 田金枝的心气儿就高得很了:“我要去京都的学校,要么沪市的大学也行,本省的我是不去的。” 她的想法跟田老太差不多,高中的知识就那么点儿,她都学了两遍了,就算还有很多不会的,也比周围这些人强吧。 看看这拉了一车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群成天在土里刨食,跟农民没什么两样的知青,几个连高中都没上过,初中毕业也有好多年的农村娃子,也就喻兰川有点文化,可他也多少年没摸书本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呃逆 如果说上田村还能有人考上大学,除了她田金枝,根本不作它想。 那边几个人还在聊着呢:“哎,不知道考场纪律严不严啊,能不能打个小抄?” “行了啊,”田玉堂正色说:“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别给咱上田村丢人。” 这就没人再提作弊的事了,确实也很丢人的。 喻兰川没参于讨论,车子已经进了城区,田橙和他不在一个考场,不知道那丫头晓不晓得在学校门口等他一会儿。 田橙自然是等着他们了,这种重要的时刻,总是要和伙伴们见上一面,互相鼓励一下的,几个年轻人在校门口互相击掌,喊了声加油,就各自分开,去决定他们命运的考场。 宋秀致和宋书臻目送着田橙进去,宋书臻看着跟田橙一起的小伙子就有点奇怪:“姐,那个是谁啊,和你们很熟吗?” 田橙和喻兰川的事并没有完全定下来,只是两家人有默契,宋秀致不想让家人知道,想着万一将来不成,对女儿名声不好,就解释为同村的知青,一直在教田野推拿格斗术的。 宋书臻点点头,心里有几分不痛快,他是过来人,心思细腻,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不一般,听到姐姐这么说,就以为姐姐被生活磨得迟钝了,连女儿不对劲都看不出来,打算着有机会得和田橙谈一谈。 田橙这边和喻兰川不在一个考场,两人互相鼓励加油,分头进了各自的考场。 这大概是建国几十年以来,年龄差距最大,人员最差参不齐的一次高考了。 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有三十啷当岁的知青,还有个女知青,索性是挺着肚子来的,脸上神情紧张。 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示意大家安静,说了几句考试的注意事项,就开始发考卷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卷子被翻动的沙沙声响,忽然有人很响亮地打了个嗝,有人抬头看了一眼,也有人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考卷上,根本就没注意到。 田橙看着面前的考卷,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题是真的很简单,这些日子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自己准备了一支钢笔,小舅还给了她一只,都是灌的蓝黑墨水,她先在草稿纸上试了一下,两只笔的颜色一样,粗细差不多,这就开始答题。 那个打嗝的人还在继续,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田橙的卷子做了一半的时候,那人的嗝已经由刚开始的几分钟一次,变成了十几秒一次,这就不说了,每一次打嗝,他整个人都要随着跳动一下,他后面的那个人担心受影响,已经把桌子向后挪了又挪。 监考老师看着他也难受,把自己带的热水端过来,示意他喝一口试试,说不定能压得下去,可这嗝打得很是顽固,喝了热水也没什么作用。 好容易上午的考试完了,这人匆匆地拿了东西就走,他也知道自己的病太讨厌了,平时还好,在这种重要的时候肯定影响到了别人。 结果刚走不多远,就有人在后面喊他:“那位同学你等一下!哎,就是你,那个打嗝的同学,你等一下。” 这同学是个高大壮实的青年,眼睛狭长,颧骨高耸,脸上有股子莫名的凶狠样子,田橙走近他,就闻见一股膻味儿,同学看着她,露出很奇怪的样子:“同学,嗝,你有事,嗝,吗?” “有事,同学,你这呃逆,哦不,打嗝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这同学就有点不高兴,他这毛病已经很久了,想过很多办法都没用,民间说打嗝不停,吓唬一下就好了,可家里人都不知道吓唬他多少次了,都没用,照样打个不停,除了睡觉的时候能安生一会儿,其它的时候都在嗝个不停。 虽然不误什么事,但一个大男人的总是这样,其实是很丢人的,可他也没办法,也看过医生,中药西药都吃过也没用,最近越发的厉害,打起嗝来整个人都要跟着抽一下似的。 现在被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问起来,他自觉很没面子:“嗝,你问这个,嗝,干啥?” 田橙意识到戳着人家痛处了,赶紧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不然还要惹人家讨厌的:“这个打嗝是一种病,我能治。” 这人原本很不耐烦的,听了这话一下子眼睛就亮了,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上下打量一下田橙,立刻就又黯淡下去,转身就走:“嗝,你一个小姑娘家,嗝,赶紧回去嗝,吃饭休息,下午嗝,还要考试呢,别,嗝,和我开玩笑,嗝。” 田橙急了:“哎,你这么嗝着多难受啊,我跟你说,只要一剂药就好,你中午抓了药煎好,中午喝一半,晚上睡觉前再喝一半,明天就能正常考试了,多难得的考试机会啊,不能让这病耽搁你答题。” 这人再看看田橙,犹豫半天:“嗝,你真的嗝,能治?” 喻兰川恰好过来,笑着答应:“是啊,她能治,她给我们一起的知青治过病的,你让她试试,万一能治,明天的考试就舒服多了不是?” 这人想想也是,又说:“可我没钱。” 田橙:“……我给你写个方子,你自己去抓药,我不要你的钱。” 她看着这人的衣服还不错,怎么就连抓一剂药的钱都没有,而且他说话时眼睛有一丝怀疑一闪而过,田橙就猜到了,对方可能是在怀疑她和喻兰川在骗人。 果然,一说不要钱,这同学就放松了许多:“行,那你给我开方子吧。” 诊了脉象,又问了其它的症状,最后诊断是胃热致呃,田橙给他开了竹茹汤:“这方子拿回去抓药煎了,估计有一剂药就好了,如果好得不利索,再吃一剂就没事了。” 这人将信将疑地拿了方子,眼看田橙确实既没向她要钱,也没指定让他到哪里去抓药,看着好像真不是骗子,也不说谢谢,就离开了。 田橙和上田村的几个知青一起出去,宋秀臻和宋书臻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田野和王典也在,俩小家伙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工作服改制的棉袄,腰里勒着皮带,看着就精神头儿十足。 第一百二十二章谁是你小舅 天气冷了以后,田野就把去年王学礼给他的棉袄穿上了,把个王典眼红得不行,第一次发现还可以这样穿,回家磨着王学礼,把他今年发的工作服棉袄拿来,让宋秀致给改小了,他也穿了一件。 又磨着王学礼,把单位发的皮带竖着裁成两条,细细的,两个熊孩子每人一条勒在腰里,站在一起,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一模一样的小警服倒是别有几分趣味。 见田橙出来,田野先跑过来,抓住姐姐的手:“姐你考得怎么样?刚才那人是谁呀,你和他说了那么久话。” 小家伙小手冰凉,看着田橙,田橙笑着敲他一下:“考得还行,那是我同学,生病了,给他看一看。” 王典也走过来,大大咧咧的:“行啊,我猜着橙子姐就行的。” 宋秀致在医院食堂上班,中午正是最忙的时候,脱不开身,就由宋秀臻和宋书臻姐弟俩来接田橙,宋书臻家里做了饭,田橙却不想过去吃:“小舅,我还是回自己家,吃完饭随便休息一会儿,下午精神也好。” 宋家人普遍睡眠不好,宋书臻自己就有轻微的失眠,也能理解:“行,那你赶快回家,别在路上耽搁。”眼神别有深意地看了喻兰川一眼。 田橙是骑着家里的自行车来的,前面大杠上带着田野,后面车座上坐着王典,三个人风一样的就走了,喻兰川跟几个知青一起,回了订好的旅店。 下午去考试的时候,那个考生的状况就好了很多,好久才嗝一声,而且嗝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等考完试出来,他直接就拦住了田橙,语气是由衷的感激:“同学,嗝,谢谢你!” 田橙笑了笑:“没事,下午喝剩下半剂药的时候,记得把药热一热再喝。” 考生真是感激得不行,他这病已经有十几天了,困扰得不行,没想到过来考试,意外地把这麻烦病给治好了,想起自己还怀疑这小姑娘要骗他,壮实的小伙子满脸都是愧疚,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一定注意。” 等第二天的时候,果然考场里再没了呃逆的声音,下午考完试,田橙出了校门,又被这同学拦住了,他手里拿着个布袋子,有点不好意思:“田橙同学,这是我家里产的一点羊毛,你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用得着。” 说着话就把袋子塞了过来,田橙也不好意思接呀,这年月棉花都要票的,何况羊毛这东西更稀罕,她摆了摆手表示不要:“不用的,我就是随便治一治的,没花费多少心思的。” 这人就把袋子硬塞过来了:“我家是牧区的,这些东西多得很,你就留着吧。” 他生怕田橙和他拉扯,转身就走,离开几步又站住了:“我叫阿尔斯楞,真的谢谢你。” 这地方毗邻内蒙古大草原,蒙汉混杂,牧区的牧民们经常上来采购茶砖之类的东西,也有在城里买了房子居住的。 田橙恍然,怪不得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闻到阿尔斯楞身上有一股子膻味儿呢,那是羊肉和奶制品混在一起的膻味儿,牧区牧民们身上普遍都有的味儿,以前她支医的时候去过牧区,在蒙古包里住上几个月,回去的时候,身上和头发上也沾上了那种味道。 终于考完了,考生们有的怅然若失,更多的人是解脱了一样,今天宋秀臻没来,宋书臻在外面等着,见田橙出来,也不问考得怎么样,直接就带着田橙出去吃饭:“走,咱们去吃一顿庆祝一下。” 田橙有点哭笑不得:“小舅,这成绩还没下来呢,你就庆祝,你就那么笃定我能考上?” 宋书臻笑呵呵的:“我家橙子是谁呀,哪儿能考不上,就算顶尖一流的考不进去,普通的大学总是没问题的。” 田橙心说普通的我还不去读了呢,就见喻兰川过来了,这人脸皮也够厚的,明知道宋书臻看他的眼神不对,还硬是凑过来:“橙子,下午考得怎么样,最后一题你答出来了吗?” 宋书臻看着他就很不客气了,他的个子一米七八,其实还算不错,不过比起喻兰川要差一点点,眼神很不客气地把喻兰川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同志你好,她叫田橙。” 橙子这个名字,不是给你叫的。 喻兰川笑了笑:“小舅你好。” 宋书臻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哎哎,别乱叫,谁是你小舅。” 喻兰川笑而不言,没办法,田橙出来打圆场:“小舅,这是喻兰川,我的……朋友,喻兰川,这是我小舅。” 两个男人对视片刻,宋书臻:“我们要去吃饭了,你呢?” “谢谢小舅!” 喻兰川这家伙脸皮真是厚得可以,打蛇随棍上,立刻就跟上了。 宋书臻就觉得有点牙疼,这小子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本地特有的猪肉烩酸菜,散发着酸香酸香的味儿,盛了满满一大盘子,金黄的酸菜,半透明的宽粉条,软沙沙的土豆块,还有烩得特别软烂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主食有两种,一种是烩的白面饼子,切成小块的菱形,在菜里面煮成半透明的,咬起来特别的筋道,另外一种,就是白米饭了。 这顿饭,宋书臻可是下了血本的,菜很贵,主食又都是细粮,光是粮票就不少了,原本甥舅几个应该吃得很香,可现在除了田野在大口地刨饭,其它三个人吃起来都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你家是京都的?” “是的小舅,我打算考政法或者人民大学。”喻兰川态度很好,问一句答两句。 “哼哼,打算是打算,你当大学那么好考啊。”宋书臻说,越看这小子越不顺眼,连饭菜都不香了。 “是啊,今天的考题确实不是很难,可能是刚恢复高考的缘故吧,和前些年的高考题确实不能比。”喻兰川说。 宋书臻正是前些年的大学生,向来都是很骄傲的,听了这话心里顺畅了些,觉得这小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田橙也不管他们,只管把大肉片子给田野碗里夹:“多吃点,咱家腌的白菜也能吃了,过几天姐买点五花肉,在家给你炖一锅。” 第一百二十三章讹了六毛钱 田野很高兴:“姐,我可以叫王典来吃吗,前段时间我们……那啥的时候,”他没敢把逃学两字说出来:“我可没少吃王典的。” “行,”田橙给小舅也夹了一块肉:“好朋友之间互相分享是应该的。” 这边喻兰川和宋书臻之间的气氛好像缓和了些,喻兰川很郑重地讲述他的计划:“……我毕业以后可能会从事刑侦方面的工作,橙子的理想是京都大学医学系,我想以橙子的实力,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再考,我会一直等着她。” 小伙子态度诚恳,宋书臻也得给外甥女个面子不是,虽然他其实很想再挑挑刺儿,不过他是个文化人,怎么也做不出那种无理搅三分的事情来,也只得挥挥手:“行了,吃饭吧,我家橙子的事,她自己说了是不算的,京都那边我家也有亲戚,将来她去了,肯定也是要参考那边意见的。” 田橙心里暗笑,她小舅就是这么文雅,威胁人的话都说得这么隐晦。 这是给喻兰川提醒呢,我家在京都有亲戚,可不是无根无底,能让人随便欺负的人家。 吃了饭宋书臻付账,田橙和喻兰川交换眼色,等宋书臻骑着自行车离开,两人相视一笑,喻兰川问:“去看电影?” 天气太冷了,除了看电影,似乎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田橙点点头:“行。” 县城不大,吃了饭正好溜达溜达,两个年轻人溜达到电影院,就是这么冷的天气里,电影院售票处的队伍也排得好长,多数都是年轻小伙子。 女同志多数在不远处站着,或者在门口等着。 喻兰川排了好久,好容易轮到他了,就听见一个可恶的声音:“川子哥!” 他瞬间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田野这小屁孩为什么在这里?! 田野笑得很真诚很甜蜜了:“川子哥,你又来看电影啊?” 小屁孩左看右看,看到了远处看着海报的姐姐,做恍然大悟状:“太好了,我正找我姐呢,让她赶紧回家,这考完了还不回家,我妈肯定等急了!” 喻兰川忍住把他拎起来揍一顿的冲动,勉强挤出笑容:“野子,你先回家,等你姐看完电影,我送她回家好了。” 田野眨巴着眼睛:“可是我不放心呀?” 后面的人催了:“前面的,你买不买,不买就腾地方,快冻死人了。” 喻兰川赶紧买了两张票出来,好声好气地跟田野商量:“要么这样吧,你先回家写作业,写不完作业婶子肯定要批评你的,我保证,”他抬腕看了看表:“在九点之前,一定把你姐送回去。” “不行呀,我姐一定得在八点之前回去。”田野机灵着呢,他听见喻兰川买的是七点的票。 喻兰川掏出六角钱,电影票两毛一张,这是刚才售票员找出来的零钱,递给田野:“这个给你买瓜子吃,赶快回去吧,啊?” “好吧,下不为例。”田野努力地绷着脸,接过钱转身就走,觉得喻兰川看不见了,就开始抑制不住地笑,绕过前面街角,王典早就在那儿等着呢,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怎么样?” 田野晃晃钱:“六毛!王典,真有你的!” 王典一脸的得意:“咳,这算啥,要么你再去敲你姐一笔?就说你回家去告你妈,她还得再给你五毛,够咱俩去吃两碗羊肉,还加两个白面馒头了。” 田野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姐和川子哥可不一样,她真的会揍我的,说不定连电影也不看,直接押我回家。” 王典想想田橙的性子,好像还真的有可能,只得做罢,两个熊孩子拿着钱,商量着该怎么花,嘀嘀咕咕地走了。 这边喻兰川好容易打发了电灯泡,兴冲冲地跑到田橙跟前,田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被敲诈了?” 喻兰川一惊:“你都看见了?” 田橙又好气又好笑:“看见了,下次可以给他买吃的,但是不许给他钱。” “嗯,知道了,我这不是怕他跟着嘛。” 有句话说,恋爱使人智商下降,田橙戳了这家伙一指头,觉得这话真的没错,也不知这家伙这么糊涂,这两天是怎么答题的。 高考完了,紧接着就是元旦,这个年代的人们还不讲究过圣诞节,而元旦也只是学校和机关单位才会过的节日,大家聚在一起开个联欢会什么的,普通人家里都不太讲究过这个节日。 当然了,田野所在的学校里,元旦还是要过一过的,因为元旦当天要放假,所以都是提前两天过的。 各个班的孩子们每人给班里交上两毛钱,统一买点瓜子糖块和桔子什么的,把教室的桌子搬一搬,摆成一圈儿,中间腾出一片空地,大家一起吃吃东西唱唱歌,讲个笑话什么的,联欢会就算开起来了。 高老师除了对教学工作认真负责之外,还是个很开明的老师,他主持着开了场,陪着同学们玩了一会儿,就自觉地退场,回办公室批改作业去了。 他也知道,如果班主任一直在的话,同学们玩起来放不开,好容易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还是不去扫大伙的兴了。 果然,高老师前脚一走,后脚教室里就闹翻了天,击鼓传花的大红花被扔上天空,一群熊孩子冲上去抢,几个女孩子大声地唱起歌来,王典拉着田野,要给大家伙儿表演一个擒拿格斗术,感觉不错的话,就让班里的男孩子都练起来。 女生们一听也不唱了,跟着起哄也要练,正热闹着呢,门就开了,三班的几个熊孩子闯进来,看着田野一板一眼地表演,就开始不知死活地挑衅了:“哎,这不是那个逃跑大王嘛!” “是啊,上次在巷子里遇见咱们的时候,他抱着头跑得比谁都快!” “可不是嘛,当时王典被他给扔下,气得差点哭了。” 田野本来正一脚踢出去,虎虎生风的,班里几个女同学已经高声叫起好来了,被这几个家伙一搅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各种目光在田野身上扫过,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三班的男生立刻就不干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他不是怂包蛋儿 过去的丢人事被提起,田野羞得不敢抬头,他能想象得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一定是充满了失望和鄙视,说不定还有女同学骂他,嫌他给三班丢了脸。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就你们几个怂包蛋儿,也敢来我们三班张狂?” “就是,找菜呢,田野捶他!” “对,踹他!四班这帮怂包蛋儿找菜呢!” 同学们的声音响起来,有男生的也有女生的,田野没想到同学们知道了这事还向着他,胸口一阵滚烫,抬起头来,更多的同学跳着喊着鼓励他,要他把来挑衅的外班学生打趴下。 他有点犹豫有点动心,更多的是感动,看看高老师不在,不由得把目光投向王典。 王典这孩子多有心眼儿呀,他知道如果要打架的话,田野肯定不是人家的对手,毕竟田野手上软,是个从来没打过架的怂包,不过要是比试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大摇大摆地排众而出:“别耍嘴皮子了,你们随便出一个,跟田野练几手,谁不敢谁就是怂包蛋!” “就是,就是!” “练几手,谁不敢谁是怂包蛋!” “四班的,是你们自己找来的,输了可不要哭哦!” 田野有点犹豫,悄悄问王典:“行吗?” 王典给了他一胳膊肘子:“肯定行啊,单打独斗,他们不是你对手的,你尽管该出拳出拳,该踢腿踢腿,别心疼他们,橙子姐不是说了,打坏了她给治嘛。” “我姐说别人欺负我我才能还手……” 王典就郁闷了:“田野,你睁大眼看看,这都不是欺负你一个人了,这是欺负咱们整个三班的男生!你不上谁上,让咱班郭婷婷上吗?” 郭婷婷是田野的同桌,很娇俏的一个小姑娘,总是笑眯眯的,和田野两人关系很好,一听这话,再看看郭婷婷又是兴奋又是担忧的眼神,田野一下子就忘了害怕:“行,我上!” 那边四班的也在商议呢,几个熊孩子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看着最高大壮实的孩子出来了:“我来!” 这孩子比田野高出大半个头,还比他宽出大半圈儿,脸上的横肉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挥了挥肉乎乎的拳头。 王典在田野耳边小声说:“就按咱俩平时练的,你每次咋把我放倒的,就照样放倒他!” 说着话,他把田野推到中间:“田野,为了三班的荣誉,别给他们面子,放倒他!” 轰的一声,孩子们就都喊起来了: “放倒他,放倒他!” “为了三班的荣誉!” 声音越来越整齐,后来汇成了一股洪流,三班的同学整齐地拍着桌子,大声喊着。 田野听着这声音,感觉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地都立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慢慢地走到那壮孩子对面。 王典的手向下一划! 壮孩子打架没什么招法,就是最简单的上拳头招呼,然而今天他的拳头和力气都没了用武之地,田野扭身让开,反手去别他的脖子,没想到对方比他高出太多,没别住脖子,倒别在胸口上。 壮孩子一拳打空,反倒被对方别住要害,好在他的力气确实比田野大了很多,一时之间两人僵持着,谁也动不了。 田野扳了两下扳不动,立即换了战术,脚下一绊加上手臂用力,壮孩子一个屁股墩儿坐倒在地上,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怎么自己就摔倒了? 他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朝着田野挥出了拳头,田野一招得手,当真是信心大增,直接就上了脚,胳膊自然是扭不过大腿的,腿和手臂相接,壮孩子退了几步,还要再上,王典喊起来了:“要不要脸了,都倒在地上了还能爬起来再打?” 三班的孩子齐声喊:“不要脸,不要脸!” 壮孩子又羞又恼,犹豫着要不要上来,王典却当是自己这边已经赢了:“谁还来?”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觉得输在这怂包蛋儿的手下实在冤枉,就又有人站了出来,很是谨慎的样子。 扑通一声,三班的学生齐声高喊:“又放倒一个!” “扑通!” “又一个!” “扑通!” “又一个!” “田野我们也要学!” “田野好样的,放倒四班,打倒四班!” 四班的学生灰溜溜地走了,田野有点羞赧地站在中间,几个男孩子上来,轮流跟他对拳头:“好样的!” “真厉害!” 田野咧开嘴笑着,露着一口白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他也很厉害,不是怂包蛋儿呀。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王典和田野两孩子兴冲冲地往回走,风吹在身上和脸上冷冷的,田野心里却是兴奋得不行,火热火热的。 他今天跟四班那几个刺儿头挨个打了一遍,而且都赢了,同学们都说他厉害,他再也不是怂包蛋了。 黑乎乎的小巷子里,两孩子也没个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远处路灯的微光照过来,前面巷子口忽然就有两个人堵住了路。 田野没想太多,王典这家伙心眼多,今天跟四班的打了一场,觉得那些家伙肯定要来报复,早就提防着呢,一见前面有人,立刻就拉着田野站住了:“谁?!” 对面的人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走过来,田野眼尖,看见他们手里提着细长的东西,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好像是钢管一类的东西。 “你们是谁,说话呀?” 离得近了,俩孩子才发现,这两人不是孩子,看身高是成年人的模样,他们是大人! 那两人还是不说话,却加快脚步跑了过来,王典一拉田野:“快跑!” 两孩子猛地转身,撒腿就跑了起来! 那两人也不说话,提着钢管就追,钢管偶尔碰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两孩子跑出巷子,想着街上人多了就好了,可是深冬的夜里,外面寒风呼啸,街上的路灯坏了几盏,冷冷清清的,哪里有人? 俩孩子在前面玩了命的跑,肺里像拉风箱似的,呼出一片一片的白气,后面两个大人一路狂追,钢管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刺拉声。 第一百二十五章舍身 毕竟是孩子,怎么能跑得过大人呢,还没转过街角,就被人家追上了,跑得近的那个小伙子抡起钢管,直到这时才出了声:“不要怪我,怪你爸爱管闲事!” 这时候了,王典还有心思咧嘴笑了笑,这次可不是自己捣蛋,这是自己老爹的锅,不知道老小子办案的时候,得罪了哪里的混混,唯一可惜的就是连累田野了。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胳膊蜷起来护着头,一头就朝那混混撞了过去。 另一个也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从右边包抄过来,一棍子打在王典背上,危急的时候好像感觉不到疼,王典一头撞在前面那小伙子的身上,后面的人又高高地抡起了棍子,这次是朝着他的头来的! 田野喊了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推开了那混混,再回头时,被撞倒的混混已经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又是一棍朝着王典的头打了过去。 田野一急,扑过去护着王典,钢管重重地打在他背上。 “你们干什么?!” 一声暴喝响起来,一个粗壮的汉子从街角拐过来,看见这一幕,扔下手里的东西,从路边抓了半截砖头,快步跑了过来。 这人看着就壮实,声若洪钟,跑过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就像拎着小鸡仔儿似的,那手里的砖头朝混混背上一拍,那混混登时一声惨叫,那人扔了砖头,一把抢下钢管,拎在手里:“老实点,欺负小孩子,还是不是男人了!” 另一个混混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这人也不去追,就按着手里这一个,跟田野伸手:“把你的腰带解下来。” 田野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赶紧把腰带解下来,那人三两下把混混的手反背着捆了起来,拍了拍手笑道:“好了!哎哟我的东西!” 他随手一推混混,跑过去把路边的袋子捡了起来,又跑回来,看着田野,这两孩子的小警服,细皮带,太有辨识力了:“我认识你,嗯,你姐……你俩没事吧?” 王典吡牙咧嘴地爬起来:“没事,不就一棍子的事,咱爷们不怕这个!好汉大名啊,我们是有恩必报的!” 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这熊孩子还在逞英雄呢。 田野看看这壮汉,再看看他手里的口袋敝着,露出里面的羊毛,登时知道这是谁了:“你是那个,那个,阿,阿,阿什么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灵机一动,学着打嗝的样子,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嗝,嗝,嗝……” 阿尔斯楞的脸瞬间就黑了!~ 小混混被送到派出所,两孩子被送到医院检查,两人背上一人挨了一棍,好在那钢管是空心的,冬天孩子身上的衣服又穿得厚,骨头没事,就是点皮肉之伤。 王学礼和宋秀致已经接到消息,过来接了两个孩子,田野拉着阿尔斯楞不松手:“谢谢大哥哥,如果今天没有你,我们可就要坏事了。” 王典还狂着呢:“没事没事,就算没有二楞子哥哥,我也能保护你的!” 阿尔斯楞的名字不好记,这熊孩子直接给人家改成二楞子了! 王学礼手都伸出来了,本来想给他一巴掌的,看看旁边的宋秀致,又硬是给忍回去了。 算了,回家再收拾你。 王学礼跟阿尔斯楞握了握手:“孩子不懂事,谢谢阿同志了。” 对于阿尔斯楞来说,他宁愿被人叫二楞子,也比田野伸长脖子嗝嗝嗝地叫着要强啊,不知道的,以为他的名字不是狮子而是青蛙呢! 他跟王学礼握了手,脸涨得通红:“应该的,应该的,遇上这事谁都会搭把手的。” 等着一行人从医院出来,田橙就悄悄地跟阿尔斯楞打招呼:“阿同学,我想问下,你这拿着这么一大袋子羊毛,是不是来卖的啊?” 阿尔斯楞有点不好意思:“嗯,是了,家里的羊毛用不完,拿出来换点钱,买点茶砖和盐巴回去。” 县城里抓投机倒把抓得严,阿尔斯楞白天不敢出来,这不就等着晚上才出来,恰好遇上了田野挨打,一眼就认出那身小警服,救了两个熊孩子。 田橙一把就把他拉住了:“阿同学,这些羊毛我全包了,跟我走吧。” 她正愁着冬天棉花不够呢,医院食堂开早点,宋秀致每天上班,早上六点多钟就得出门,冻得要命,田野也长大了,去年的小警服已经有点小了,她自己也得准备过冬的衣服,还想给姥爷缝一双护膝…… 这些都要棉花,而棉花,是要票的。 如今阿尔斯楞有羊毛,这玩意儿是不要票的,它比棉花暖和得多,还有一个棉花无法比拟的优点。 棉花絮的棉袄不能放在水里洗,一洗就成了硬梆梆的,再也无法恢复原样,而羊毛的就不一样了,洗完了拍一拍,照样蓬松! 所以田橙看着那一大袋子羊毛,脸上的神情简直是惊喜又贪婪的,没说的,她一把抓起羊毛袋子,另一只手扯着阿尔斯楞,就开始跟他问价钱了。 好大的一袋子羊毛,里面按得瓷瓷实实的,田橙花了十块钱买回来,阿尔斯楞还有些奶酪和几张奶皮,也一并卖了给她,看着田橙喜不自禁的样子,就有几分疑惑:“田同学,我给你的那袋羊毛,你还没打开看吧?” “没啊,还没来得及打开,准备过几天闲下来才拿它们做衣服呢。” 阿尔斯楞搔搔头:“那里面还有一包这些吃的,你得拿出来,不能放在太热的地方,奶皮子会坏的。” 田橙啊的一声,她还真不知道这事呢,赶紧说:“谢谢你了,我还不知道,回去一定拿出来。” 想了想觉得不好意思,她只是举手之劳,人家给一袋羊毛也就算了,还给了奶酪和奶皮,正想着能回赠些什么呢,阿尔斯楞又说:“谢谢你了啊,我正愁着这些羊毛卖不出去呢,城里查得太严,都好几天了,一直不敢出来。” 一听这话田橙就笑了:“走,我带你去我家,你认个门儿,等将来你有了羊毛就给我拿过来,我负责帮你卖!还有奶食品,羊肉,牛肉,我都能帮你卖出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和死鸡较什么劲儿 羊毛袋子被腾空了,田橙给阿尔斯楞装了些土豆和夏天晾晒的干豆角干茄子之类的:“这个炖在羊肉里面,特别香,你拿回去尝尝。” 阿尔斯楞也不是矫情的人,拎了起来:“将来我要是去上大学了,就让我阿妈来送东西。” 田橙也笑了:“嗯,我也要去上大学,让我妈接待你们,你可以把你的朋友家里的也收来一起卖。” 想到将来有源源不断的羊毛,说不定还有骆驼毛,还有美味的奶食,牛肉干,还有羊肉,而这些都是不要票的,她看向阿尔斯楞的目光柔和得不行——这草原汉子简直就是一个宝藏男孩了。 奶皮子酥软香甜,咬一口奶香浓郁,有一股纯正的奶油味儿,而牧民自己做的奶酷虽然很酸,却是货真价实,营养价值极高的,更别说风干牛肉和羊肉了。 田橙想起上辈子在牧区吃过的牛肉干,那味道真的是回味悠长,越嚼越香。 *** 牛肉干暂时是没有的,不过很快地就有人给田家送肉来了。 送肉的是田菜花,田菜花学会了炮制蝎子的办法,带着她炮制好的蝎子来了县城。 这次她可学乖了,一进县城直接就来了田家,宋秀致白天上班不在,只有田橙在家。 田野放了寒假,和王典在外面浪得成天不回家,老师留的寒假作业,都是晚上回来点灯写的。 田菜花这次带的东西很多,除了蝎子还有野鸡,干蘑菇和两条狍子腿,都是山里的山货,特意给两个侄女拿来补身体的。 田橙把东西收下,还记得姥爷说的,田菜花的病情容易引发惊悸失眠呢,一问果然是这样,田菜花立刻对田橙惊为天人,喝完上次的三剂药,她以前的毛病确实好了,就是增加了一个心慌失眠的毛病。 田橙开了药方子,这次田菜花说什么也不肯占她的便宜,自己出去抓了药,冬天天短,看看当天回不了家,就在田家住下了。 晚上宋秀致下了班回来,今天食堂的馒头剩下不少,给她分了三个,还有一饭盒烩酸菜,在食堂工作就是这么个好处,有时候卖不出去剩下的食物,扔了可惜,又不能给顾客卖剩饭,就给这些职工带回来了。 看见田菜花来了,宋秀致自然是很高兴的,硬是给热了一碗出来,拉着田菜花又吃了一顿。 田野回家来,一看大姑来了,很自觉地就收拾作业本去了王典家,把自己的床铺让给大姑住,田菜花有点不好意思:“我打个地铺就行,这么晚了,就别让野子跑了。” 田野自己其实可乐意着呢,撒丫子就跑了:“别,我就喜欢去和王典住,大姑你多住几天才好呢。” 晚上一家人都睡下了,田喵猫就睡不着了。 狍子腿和野鸡都放在灶房门口,它围着那只野鸡看了又看,觉得毛有点多,好像无处下嘴,就转向狍子腿了。 狍子腿是收拾过的,皮已经给剥掉了,露着红红的肉,本来冻得结实,因为灶房里还算暖和的缘故,已经消开了不少,猫爪子试探着按了按,好像能咬动的样子。 田喵猫再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嗯,很香!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做为一名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文化知识的高级智能ai,田喵猫同学是很自矜身份的,它看不上这狍子腿,毕竟肉还是生的呢,吃这个不是茹毛饮血吗,它要吃了这个,那它和一般的原始人,不,和原始猫有什么区别? 但是做为附身在一只猫身上,并且保留了猫的大部分天性的……猫,田喵猫同学很想吃一吃这条狍子腿,这味儿闻着是真香啊! 田小乌也没闲着,它站在那只没去毛的野鸡身边,比划着人家的毛和自己的毛。 这是一只雄野鸡,七彩的尾羽长长的,全身的羽毛都泛着紫色和褐色的光彩,看着十分美丽,田小乌站在它的身边,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乌鸦和凤凰的区别。 田小乌歪着脑袋,小圆眼睛看看野鸡,再看看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还是自己好看一点,看看自己这乌黑亮泽的羽毛,看看这美丽的黄嘴巴,看看这矫健有力的…… 嗯,和野鸡的爪子比起来,它的爪子不算矫健有力。 看看自己这精致小巧的爪子,还有这小巧的身躯,还有还有,它的歌喉也肯定也比这鸟儿好听,相信田野不会喜欢这只大鸟,它肯定还能独霸田野的宠爱。 而且这野鸡傻傻的卧在地上,一直就没动过,它该不是个傻子吧? 不是田小乌不自信,实在是田野走之前,把这只野鸡翻来覆去看了太多遍,还从尾巴上拨了两根毛,乐滋滋地拿着走了。 田小乌看在眼里,真的好担心啊,有这只蠢猫和那只笨狗分享主人的爱也就罢了,毕竟它们都是细毛畜牲,现在来了一只和它同样扁毛的,还比它大了这么多,真是让乌鸫担心啊。 田喵猫绕着狍子腿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吃了,等明天炖熟了再吃吧,它这么高贵的智能ai,也不能不打招呼偷吃东西不是? 虽说这东西不是别人的,就是它的宠物的,可那也得等宠物给它做熟了再吃,再说,田喵猫现在已经把宋秀致看成和它平等的朋友了,那就更得尊重人家了。 看看还在顾影自怜的蠢鸟,田喵猫冷哼一声:“看什么看,一只死鸡有什么好看的?” 田小乌毕竟还是只年轻乌,而且似乎也不懂得死亡的含义,看了田喵猫一眼不作声,要论嘴皮子利索,它已经甘拜下风了。 田喵猫看它那副蠢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过去用爪子拨拉了一下野鸡:“看见没,这是只死鸡,你和它比个什么劲儿啊!” 这次田小乌听懂了,喵猫的意思是说,这只新来的大鸟不会对它的地位构成威胁的,那些美味儿的黄粉虫和小黄米,不会被这只大鸟吃掉的! 它瞬间就高兴了,拍拍翅膀飞回了架子上:“谢谢!” 是的,经过不懈的努力,田小乌同学已经学会说两个字的叠词了。 喵猫斜睨它一眼:“没规矩,叫大哥!” 第一百二十七章杀鸡吓着乌了 田小乌上次被田喵猫碾压之后,已经对田喵猫心悦诚服了,张嘴就喊:“大大!” “大什么大!”没文化的蠢鸟,哪怕你叫声哥哥也行啊。 田喵猫懒得理它,自己回灶台边的窝里睡了。 第二天一早,田菜花就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宋秀致早就去上班了,田橙送她出门,跟她说好了,年前上田村肯定要来交一批蝎子,到时候就把她的蝎子一起交上去,让她等快过年的时候再来一趟取钱。 田菜花答应了,握紧手里的布袋,里面装着田野用过的课本,这是田野给她女儿的,能省几个买课本的钱,还有半斤羊毛,这是田橙给的,让她给孩子做条棉裤。 临出门,田橙又给了她一个纸包,田菜花看形状就知道,里面是昨晚上剩下的两个白面馒头,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心酸,要知道在她的亲娘那里,她也没吃过白面馒头,更别提吃完了还给她带着。 “我不要,家里的粮食分下来了,不缺这个。” 田橙笑吟吟的,硬给她塞在怀里:“拿着吧,这么远的路,路上饿了吃,食堂的馒头是用泡打粉蒸的,比咱们用碱发的面要软。” 推辞不过,田菜花也就拿着了,她自己肯定是不舍得吃的,要拿着回家给孩子吃。 上次那几块贴饼,她和丈夫就一口都没吃,回家两个孩子吃得可香了,她婆婆也吃了一块,直说这饼子炖得香。 晚上给野鸡煺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田橙和田野哭笑不得的事,田小乌开始时是很有兴趣地在围观的,等看见野鸡被浸在开水盆里,田野抓着它的两只爪子,田橙开始拨它身上的毛,这乌鸫就给吓坏了。 它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哆哆嗦嗦地飞回架子上,田野看田小乌的样子,以为它是怎么了,就跑过去看它,手上还拿着两根从野鸡尾巴上摘下的羽毛,这可让田小乌更吓得够呛,它抖得几乎从架子上掉下来了。 田小乌抖抖索索的,心里就想着,那只大鸟做了什么,会被那样惩罚? 田橙就觉得这只鸟儿的智商真的很高,看样子这是杀鸡给乌看,吓着乌了。 最终田野很是安慰了田小乌一番,再三表示,绝对不会把它放在盆里烫了拨毛,乌鸫这才哆哆嗦嗦的,把头埋在翅膀里睡了。 田喵猫鄙视地看看它,再看看那只野鸡,决定也去睡一觉,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就有野鸡肉吃了。 *** 估摸着快过年了,上田村要来送蝎子,田橙把自家的蝎子拣大的炮制了一批,准备着卖了换钱,过个肥年。 果然,没过几天,上田村送蝎子的人就到了。 这次来的是田金贵和会计,自然还有喻兰川,自从田橙搬到县城评测后,喻兰川是抓住一切机会往县城跑,不管是公事私事,只要有队里的车来县城,他就厚着脸皮跟着来。、 不为别的,就为多见田橙一面。 这次也是,田金贵要到县上开会,喻兰川就自告奋勇地接了送蝎子的活儿,跟着会计一起来了。 田橙把自家和田菜花家的蝎子拿了,跟着一起去药材收购站去,田金贵的会议在下午报到,也跟着他们去了药材收购站。 收购站管事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田金贵这种人精,来过几次之后,就和老师傅打好了关系,见了面俨然已经是很熟了,一口一个老哥地叫着,拿出烟来递过去。 药材收购这种活儿,其实算是个技术活儿,同一种药材,品质的好与坏都要靠人来鉴定的,这老师傅在这行里做了几十年,自然是识货的。 上田村的蝎子个头均匀,成色又好,收购站也愿意收这种蝎子,加上田金贵是个会来事儿的,说话做事极为妥贴,是以老师傅一点儿磕绊都不打的,就把蝎子拿进去过秤了。 “哎,跟着进来一个就行了,仓库里不能进来人多的。”老师傅虽然跟他们关系不错,可还是坚持原则的,也没给越级评定。 会计跟着进去算账,田橙和田金贵就在外边等着,聊了几句今年队里的情况,田金贵犹豫一下,还是给田橙说了:“橙子你还不知道吧,昨天公社来人,把你三叔给带走了,我去公社打听,说是他投机倒把,已经带到县里来了。” 田橙吃了一惊,她记得前世的三叔应该是在两年或者三年后才犯事的,怎么今世这么会儿就出事了? 其实这事跟她也有关系,田家三房受了大房的影响,分家出来,又得了五十块钱,再加上养蝎子也有点儿收入,田丰收手里钱多了,就动起了捣腾买卖的心思。 开始时他做得小,也很小心,后来收入多了,钱催人胆嘛,胆子也大了,行事就有点无所顾忌,前几天在集上得罪了人,被人给举报了。 然后就是昨天下午,公社来了几个民兵,在田家搜了一番,搜出一批票证和物资,因为数额比较大,就把田丰收也给带走了。 田金贵当时正在山后河滩地上呢,得知消息赶过去,民兵已经押着田丰收去了公社,等他去了公社,人家说是数额比较大,已经送去县里了。 “就是个投机倒把么,要是人在公社的话,跟人家求求情,东西没收了也就算了,至少把人给放回来,可现在,我在县里也说不上话,不知道丰收现在怎么样了。” 田金贵神情沉重,田丰收出了事,他做为上田村的支书,也跟着脸上无光,不过这些倒是小事,关键是人,人被带走了弄不出来,田老头连累带气已经病倒了,田老太跑到他门上哭,他又有什么办法。 田金贵这人向来是个讲究实际的,上田村不像其它村里,把投机倒把之类的事太当成一回事,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带着村民养蝎子,还给弄成了集体的名义。 如果说田丰收是因为什么小偷小摸,或是打架生事之类的罪名被带走,田金贵估计是不会管的,可这投机捣把的罪名,还不都是为了有口饭吃嘛。 第一百二十八章假人参 田橙却没有什么同情的心理,当年田丰收出了事,田老太骗着让田野给他顶罪,结果害死了田野和宋秀致,虽然当时田丰收逃了,不是他主使的,可事情终究是因他而起,后来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愧疚的意思,至少田橙没见他愧疚。 今世让他受点苦,也是应该的,就当还田野和宋秀致的两条命了,说起来,还算他占了便宜呢。 田金贵当然不知道这些事,他就是觉得,这点儿小事不值得把人拘起来,忽然想起王学礼,就说:“要么,我去找找王局长,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田橙不置可否,今世她弟和她妈没受连累,她也没有那么多的仇恨,田金贵愿意想办法,那是田金贵的事,她是不会参予的。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把怀里一个小包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同志,这人参你们收吗?” 人参? 田橙登时来了兴趣,凑了过去,与其操心田家那点破事,不如看看人参来得实惠。 柜台上的小姑娘压根看也不看:“我们不收私人的东西。” “这可是人参啊,能救命的东西,家里有个老人啦产妇啦的都能用,谁家里不备着一根呢。”那妇女说:“如果不是家里急着用钱,我还不拿出来卖呢。” 说着话,她把小包一包,拿着就走了。 这边小姑娘一脸的无所谓,田橙刚才扫了一眼,总觉得那人参好像哪儿不对劲,不过既然一个不收一个不卖,这热闹也就瞧不成了。 老师傅和喻兰川等人很快从里面出来,蝎子都称重评级入了库,两人拿着票去财务室换钱,田金贵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要提前通知田橙一声:“橙子,你奶去找你二叔了,说不定还要去找你们,她是个不着调的,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田橙有点奇怪:“她找我干啥?” “咳,我只是估计着,”田金贵说:“你奶跟着来城里了,找你二叔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三叔弄出来,我估计着她这人的性子,不管你二叔有没有办法,都要再去找你娘一趟,那不你姥爷毕竟在县里也认识不少人,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知道了。”田橙没说什么,田老太来找也没用,现在她的办法就是关门放狗。 喻兰川和会计领了钱出来,把田橙和田菜花的那份单独分出来给了她,几个人就一起出去了。 前边不远处,就是国营药店了,田橙看见刚才卖人参的那个妇女,在街角处正拉着一个大娘,把那布包打开给大娘看,声音影影绰绰地顺着风传过来。 “……吊命的东西……老人产妇……备着急用……不贵……” 那大娘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田橙赶紧几步走了过去。 这年头即使是药材,也不能私买私卖,只不过一般没人管罢了,田橙这么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看着也不像打击投机倒把的,大娘也没当回事,把手绢包展开,露出里面的几张钱。 反倒是那妇女,一脸警惕地把布包收了起来。 田橙凑了过去:“你这是人参?多少钱?要是价钱合适,我就买了。” 妇女登时放心不少,正要打开让她看,见后面又跟来三个男人,又把布包收了起来。 田橙给喻兰川使个眼色:“川子哥,你们先走吧,我给我奶买点东西。” 喻兰川立刻知道她有事,拉着另外两人就走了,看着他们走过街角看不见了,田橙才掏出刚才分到的蝎子钱,打开看了看:“也不知道这钱够不够。” 好几张大团结呢,那妇女眼睛立刻直了,老太太就不乐意了:“这人参是我先看上的。” 妇女摇手:“小声点,这个要看你们谁给的钱多了,这人参一共就一支……” “我要先看看东西。”田橙说,刚才她随意瞄了那人参一眼,总觉得不太对劲。 有几张大团结催着,妇女也没了警惕心,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人参。 东西看起来确实不错,全须全尾,个头也不小,头上还系着一根红头绳,老太太已经把手绢包里的钱拿出来了:“说好了给我的……” 田橙却是一把抓住了妇女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布包:“你骗人的,这不是人参,是商陆!” 妇女吓了一跳,用力挥手想要甩开她,田橙却是抓着不放:“这是商陆,不信的话,咱们去药材站,找老师傅看一看!” 妇女急了,伸手来推田橙,眼角看见街角那边,喻兰川等三人已经转了出来,她登时急了,一把推开田橙转身就跑。 喻兰川追了两步,妇女拐进一条小巷子,他也没当真追,转回来问:“怎么啦?” “她拿商陆冒充人参,这要是别人买回去,危急时刻要误人命的!” 说着话,田橙把布包打开,几人都好奇地凑了过来,老太太就很不理解了:“我看着这就是人参呀,我家里以前有一支的,后来老头子病重,都给用了,模样跟这个差不多,还没这个大呢。” “您老先把钱收起来,别给弄丢了,”田橙说:“这药,咱们可以拿到药材站,让老师傅看一看。” 鉴定的结果,布包里的药确实不是人参,而是商陆,老师傅就很郁闷了:“上次就有人趁着我不在,拿了假药来忽悠我徒弟,这次居然又有这种事,还去国营药店门口去骗人,这些骗子真该死,这可是药啊,药用错了,那是要死人的!” 他把商陆递给小徒弟:“把这药挂起来,让大家伙看看,可别再上他们的当了。” 小徒弟接过商陆,居然还有几分得意:“师傅,刚才那女的先拿来骗我的,但我压根就没给她机会,直接就把她赶走了,我上了一次当,还能上第二次吗。” 老师傅脸色登时就变了,看着徒弟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这徒弟真的是傻的吧,上次被骗了一次,难道不应该是好好学技术,辨别药的真假,而不是直接把人赶出去吗? 这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出徒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别人家的奶奶和自家的奶奶 老师傅在店里教训徒弟,上田村的几个人出来,会计回村,田金贵去开会,喻兰川和田橙两人没处可去,照例还是电影院。 没办法,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太少了,夏天的话还能去公园逛一圈儿,冬天公园里冻得连猴都拴不住,就只能去电影院了。 好在这次田野这熊孩子没出现,喻兰川难得顺利地买了票进场,直到坐在暖和的电影院里,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没有了田野这个电灯泡,他和他的小恋人,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看一场电影了。 田野这会儿,正在王典家里,两个熊孩子安慰着王奶奶呢。 王典家里喂着一只小京巴,名叫贝贝,那可是王奶奶的心肝宝贝,仅次于王典的存在。 从入冬开始,贝贝就恹恹的,不好好吃食,今天早上,王奶奶没听到贝贝叫她起床,心里就有几分嘀咕,等她起床一看,小狗的身子都已经僵硬了。 老太太心里这个难受啊,这狗陪了她好些年,特别的乖巧懂事,每天早上叫王奶奶起床,跟着王奶奶去锻炼,晚上王奶奶洗脚,它会把洗脚毛巾给叼过去,送到王奶奶手上,平时王奶奶坐在家里的老藤椅上,它就趴在老太太的膝盖上晒太阳,有时候真是比王典这个孙子都要贴心。 毕竟王典还经常惹事生非,惹老太太生气呢。 狗死了,王奶奶也没精打采的,虽然没哭,可看着就像老了好几岁一样:“唉,老了老了,也到了该死的年龄了。” 也不知说的是狗还是她自己。 放了寒假,王典和田野成天就在外面野跑,今天看着奶奶心情不好,两孩子也不出去了,在家里陪着老太太,一会儿给讲个笑话,一会儿又给表演个节目。 老太太打起精神跟他们笑一笑,摸摸这俩的狗头,一人给了五分钱:“奶奶没事,你们出去玩吧,奶奶睡一会儿。” 王奶奶回屋休息,俩熊孩子面面相觑,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要么去我家玩吧,我家仓房里还有只野鸡呢,咱们把皮剥下来做成标本。”田野说,这是个新鲜玩意儿,王典自然也乐意。 田家这边,田老太看着门上的铁将军,气得直跺脚。 田金贵猜得不错,田老太果然把主意又打到了大房身上。 她刚从田富贵家里出来,田富贵已经答应了,要想办法替田丰收走走路子,只不过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行。 田老太想起宋秀致她爹是个老大夫,估计在县城里认识人也不少,就想着来找宋秀致,看看她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结果到了这边,没想到这大冬天的,田家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头。 这么冷的天气,一家三口都不在,她们能去哪儿? 田老太有心自己去找宋荫卿,可又有点怯,她虽然不讲理,却是个爱面子的,儿子做下丢人的事,让她直接低头去求亲家,她还真拉不下脸来。 心里头正烦着呢,里边的虎子听见外面有人悉悉索索的,就汪汪低咆了几声,田老太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正要走,孩子的说笑声从巷子口传来,下一刻她就看见田野和王典跑进来了。 老婆子简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拐着小脚迎了上去,伸手去抓田野的耳朵:“野子你死哪儿去了不回家,你妈跟你姐呢?” 如果是以前,田野就乖乖地由她抓着,然后挨一顿揍,带着老婆子去找娘和姐姐,可现在的田野早不是当初的怂包蛋了,乍一见他奶奶,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不忘招呼王典:“快跑,这是我奶奶!” 俩孩子撒丫就跑,就像后面有狼追着一样,田老太的半解放脚走路还行,跑起来那简直是要命,追了几步没追上,站在巷子口,叉着腰破口大骂。 王典跑得气喘吁吁的,看看田老太没追上来,才停下来,两手扶着膝盖,问:“怎么回事,你奶怎么啦,你是不是偷她的钱了?她还骂着呢。” 对这个奶奶,田野真是一言难尽,同样是奶奶,人家王典的奶奶对王典那是真好,有好吃的好喝的,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给孙子留着,王典爸打王典的时候,王奶奶总是护着王典,就算有时候护不住,过后看着王典身上的伤,老太太也要心疼得掉几滴眼泪。 可自己这个奶奶呢? 田野都不愿想过去的事,他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我没偷我奶的钱,不过要被她抓住,我肯定要挨打。” “不是,你没偷钱为啥要挨打?”王典先是不理解,随即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她不是你亲奶是吧,就像胡同里陈二狗的奶奶一样。” 陈二狗亲爹没了,跟着后爹,他的奶奶就不是亲奶奶,总嫌陈二狗吃得多,嫌他不干活,嫌他这个嫌他那个的。 田野就很苦涩了,他能说他的奶奶比陈二狗的奶奶还凶么,至少人家陈二狗的奶奶虽然嫌弃他,可毕竟顾忌着陈二狗他妈,很少动手打他。 而他的奶奶,田野想起以前挨的那些打,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算了,不说了,咱们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她走了再回去。” 王典也不是个追根究底的性子:“走,去滑冰!” 小孩子嘛,到底藏不住话,两人在城东面的冰滩上溜来溜去的时候,田野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自己从小被奶奶打怕了的事情,都给最好的朋友讲了。 王典简直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奶奶:“真的啊?你奶真的没缘没故就打你?你没偷她的钱她就打你?” 田野点头,闷闷地:“她说我和我娘我姐把我爹克死了。” 王典忽然就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别听她的,没事,我把我奶奶分给你一半,我奶从来不打我,我小时候偷她的钱去买糖,她都没打我。” 这边田老太眼看着两个孩子扬长而去,追吧追不上,她又在门口等了一会,终究再没等到人,只得悻悻离开。 不知道是被田野的差劲奶奶刺激着了,还是因为看着自家奶奶没精打采的心疼,这天的王典回了家,特别的乖巧懂事。 第一百三十章小狗附身 晚上王奶奶洗脚的时候,没了小狗帮她叼毛巾,自然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正难受着呢,就看见自家的宝贝大孙子屁颠屁颠地,把毛巾给捧过来了:“奶奶,您擦了脚赶快睡吧。” 王奶奶老怀宽慰啊,看看,没白疼这孙子,人家顶上事了。 第二天一早,还是固定的那个时间,王奶奶就听见汪汪汪的狗叫声从外边一路进来,停在她的床边了。 就算是年轻人,刚睡醒时也有点糊涂,何况是老年人,王奶奶迷迷糊糊的,就以为是贝贝又来叫她起床了,闭着眼睛就说:“贝贝啊,你再等一会儿,等我起来就带你出去遛弯儿。” “汪汪汪!”回答她的还是熟悉的狗叫声。 王奶奶一下子就清醒了,贝贝明明死了啊,怎么还能来叫她起床? 老太太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自言自语一句:“唉,老了,糊涂了!” “汪汪汪!”这次可不是老太太糊涂,是真的有狗在叫! 王奶奶一个激凌坐了起来,就看见她的大孙子王典,蹲坐在地上,伸着舌头看着她,见她起床,就笑模笑样的,又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老太太当时就吓坏了,差点给吓得背过气去:“典子,典子!你你你,你这是咋啦?” 王典高高兴兴地汪汪叫了两声,学着贝贝的样子,张嘴去咬他奶奶的手。 王奶奶一把扭住孙子的脸,大声叫起来:“不得了啦,学礼,学礼你快来呀,典子他中邪啦!他他他,他被贝贝附身啦!” 大冬天的,王学礼披着衣裳光着脚,眼角还挂着眼屎,跑过来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娘和他儿子。 …… 王典就郁闷死了:“不是,我真没中邪,我就是看奶奶心里难受,想让她高兴一下……” 王学礼啼笑皆非哇,这小子成天的,脑子里不着四六的都在想些什么:“不是我说你,你想让你奶奶开心,办法多得是,你用得着学狗叫嘛你?” 王典也是垂头丧气的:“唉,爸你就别说了,不是因为贝贝死了,奶奶难受嘛,我假装贝贝给她拿毛巾,叫她起床,说不定奶奶就高兴了。” 王学礼抬起头闭了闭眼,对自己儿子的脑回路真是无法理解,然而他老娘还在旁边催着呢:“你别听他的,他那会儿绝对中邪了,我可听得清楚呢,那叫声,跟贝贝一样儿一样儿的!来,把这香灰水喝了,这可是我一大早去庙里求来的!” “奶,我真没被附身,我真的是心疼您,不信我给您背课文,贝贝总不会背课文吧?” 王典都快哭了,那么一大碗黑糊糊的香灰水,这要是喝下去,他不得闹肚子啊? 王奶奶才不信他这个邪呢:“不行,必须喝,现在你清醒,是因为太阳高了,阳气足了,等天一黑,你就又被附身了,你瞅瞅你这小脸儿青白的,眼睛底下一圈子黑,甭想瞒过我,就算你是贝贝,也不能祸害我大孙子!” 这老太太是个明理儿的,小狗再重要,也没有孙子重要,王典总算有机会证明了,在他奶奶的心里,他比贝贝重要得多。 王典就冤枉得不行了,为了学贝贝叫奶奶起床,他一晚上没敢睡踏实,就怕误了时间,这能没有黑眼圈吗? 死乞白赖,软磨硬泡了半天,王奶奶就是不吐口,一定要把贝贝的狗魂从王典身上驱出去:“听话啊,你要不喝香灰水,就得泼黑狗血,那玩意儿不好找……” “奶奶,我的亲奶奶!我喝就是了,别祸害人家黑狗了!”王典急了,老太太说黑狗血不好找,可万一找到了呢,他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心一横眼一闭,端起那碗香灰水,捏着鼻子就灌了下去。 王学礼哈哈大笑:“该!再让你自做聪明!” 王典哭丧着脸:“爸,你还是不是我亲爸,你也不心疼我,也不怕我拉肚子。” 王学礼笑着出门去上班:“没事,拉一拉也好,你这身体壮实,就当做泻火了。” *** 轻松的日子过得就是快,寒假过到一半的时候,高考成绩下来了。 田橙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她心目中的学校,比前世提前了一年进入前世的母校。 上田村这次爆了冷门,除了田橙之外,田玉英也被录取,虽然只是本省的大专,可也是货真价实的大学。 至于上田村的知青,五个知青考上了两个,喻兰川也被人大录取,而王卫红则考在她家乡的一所大学,也算是得偿所愿,她和殷建设约好,殷建设努力复习一年,明年再战,她在那所大学等着他。 田金枝和张爱党都没考上,张爱党也就罢了,心里还有几分释然,觉得殷建设累死累活地复习,也跟他一样没考上,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田金枝就不一样了,原以为大学是囊中之物,没想离着录取分数线还差老大一截呢,高考的时候田老太在村里夸下了海口,说是整个上田村,连着下田村在内,如果有一个人考上大学的话,那也肯定是田金枝,不能有别人的。 没想到打脸来得又快又疼,田橙这个只上了小学,还成天要上工的人都被录取了,反倒田金枝这上了四年高中的人没考上,田老太都快气死了。 自从大房从家里分出去,老田家是真的不顺,田丰收投机倒把,被判了三年的劳动教养,田老太发扬了她一贯的作风,不怪儿子,倒把事情怪在方大丫母子三人身上,把那娘儿三个骂得狗血淋头,说是她们不吉利,才会害得田丰收被抓。 方大丫可不是宋秀致,被田老太欺负得狠了,跳着脚跟田老太对骂:“你的儿子你自己养大,自己教的,他捣腾那些东西你都知道,也没少沾他的光,现在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到底你是他娘,还是我是他娘!” 两人成天吵吵不休,田老太动手,方大丫也不让着她,田老太在她身上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怄得要死。 第一百三十一章大学名额 田金枝这边就更怄了,原本以为大学唾手可得,没想到她竟然没能考上,田金枝成天在家里摔盆子打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闹着要田老太给她想办法。 家里不省心,外面还得拼命挣工分,田老头又累又气之下,也病倒了。 唯一的劳力病倒,这个家,眼看着也就要倒了。 而田老太在田金枝的撺掇下,居然就来找田橙了。 “你想让我把读大学的机会让给金枝?” 田橙冷着脸,看着面前老了很多的田老太,老婆子满打满算地,也才五十七岁,与一个月前比,她的头发白了许多,有一大半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了不少,唯一没少的,是眼里那种贪婪又恶毒的神色。 “是呀,橙子,金枝她可是你姑呀,你总不能连这个忙也不帮吧,你三叔出事,你家就一点忙没帮,现在你姑那么可怜,你就把那什么通知书给她,让她去读就行了。” 老婆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田橙觉得这老太太真有本事,能把这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不对,还有田金枝。 “那我姑她咋自己不来说?” “嗨,你姑那不是伺候你爷爷么,你爷爷为了这事都急病了,你把通知书给你姑,你爷爷的病就好了。”田老太说得渴了,自己拿缸子倒了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 田橙心里冷笑,死老太婆还挺会找人的弱点,知道她唯一顾忌的就是爷爷,她又问:“除了这个事,还有别的事吗?” 田老太听着她的语气有所松动,赶紧又提条件:“再就是学费和路费的问题,这到京都的火车票也得一笔钱吧,还得给你姑做身新棉袄,我看你家有羊毛,去外地是不是还得要全国粮票……” 看着田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田老太及时地刹住了话头:“这些都我来解决,你就把通知书给你姑,再给你姑拿点羊毛就算了。” 旁边站着的路雪目瞪口呆,她终于知道,上次田橙为什么要放狗赶这老太太走了。 这简直,太无耻了! 她拿了两袋白糖,来找田橙换点羊毛,准备给小宝缝个棉裤,进来时没关院门,田老太就跟着进来了,然后她就看见了这么一出大戏。 当姑姑的要侄女儿的大学指标,还想要侄女儿给出路费,做新衣服,那个叫田金枝的,究竟谁才是她妈啊? 是田橙,还是眼前这老太婆? “奶奶,不是我小气,这通知书给了我姑,我自己怎么办?我可也想上大学呢!”田橙说,稳稳地坐在炕边上。 “金枝说了,哦不,我觉得,是我觉得,不是金枝说的,其实这事也好办,既然你今年能考上,明年就肯定也能考上,说不定,明年你还能考个更好的学校呢,这京都的大学,就先让你姑去读,要不你爷爷那身体,他就好不了。” “对不起了奶奶,这大学的名额,我还真不能让,万一被人查出来,我和我姑都要坐牢,你不怕我还怕呢!” 田橙说着就往屋门口走:“奶你走吧,这事没得商量,你回去告诉我姑,她不是喜欢我的学校么,让她自己再学一年,说不定就考上了。” 田老太看她的样子就觉得没戏了,蓦然发出一声喊:“你这没良心的小贱货!我把你养这么大,就连这么点忙你都不肯帮!” 田橙已经出了屋,拉着虎子过来了:“奶你赶紧走,不然的话,这狗我可拉不住。” 老太太抓起一只板凳护在胸前,恶狠狠瞪着田橙,那模样简直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回去吧,奶奶,回去告诉我姑,让她别再打我的主意了,有本事的自己考一个!” 虎子威风凛凛地刨了刨爪子,伏下身子做出攻击的姿态,田橙配合地一松手,田老太立即喊了一声,夺路而逃。 路雪觉得自己真是长了见识了,这当奶奶的不像奶奶,当孙女的也够狠,田橙把狗拴回去,转回来给她找了羊毛,路雪脸上的神情讪讪的:“不好意思,这次真不是故意的,下次我,我看见她就躲着点。” 田橙笑了笑:“没事,迟早要来这么一遭,我早就猜到了。” 上辈子,还被田老太娘俩把这一套给玩成功了,直到十几年后她才发觉,重来一世,那娘俩要不玩这一套,才叫奇怪了呢。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田老太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这一次,老太婆的态度就硬气了许多,她拿着几页纸站在院子门口,高声喊着:“田橙你给我出来,你要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大山大声叫着,把狗链子绷得笔直,它觉得这个老太婆实在太讨厌了。 田喵猫照例在窗前晒太阳,跑到田橙身边低声说:“就是这几张纸!” 不用它提醒,田橙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她歌词本上缺失的那几页么,老太婆用来骗她离开喻兰川,用完了一次没舍得扔,居然还能给她们再用第二次。 这娘俩儿也真没浪费资源,这次如果再被她们拿捏住,怕是下次有需要的时候,这几张纸还会出现的! 这次田橙没让她进来,打开门,直接就站在院门口,开门见山地说:“奶奶,你把我姑叫过来,让她自己和我说。” 老太婆还要装傻:“什么你姑不你姑的,你姑还在上田村呢,你叫她来做什么?” 田橙笑了笑:“那就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哎哎,你不怕我去告你?还有那个喻兰川,他也有份,你们唱流氓歌曲,还宣传反动思想……” 田橙还真不怕:“那你去告吧,看看能不能告倒我。” 这有恃无恐的态度让田老太有点摸不准,她把那几页纸晃得哗啦做响,色厉内荏地喊:“我可真告去了啊!” “告吧,看国家管不管这些破事,看我姑是不是就能上得了大学。” 老太婆有点犹豫,田橙作势就要关门,老太婆急了:“哎哎,你别关门,金枝,金枝!” 慢悠悠地,田金枝从巷子口那边的树后边走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新年好和王八蛋 田金枝也不装了,直接了当地就说:“橙子,你可考虑好了,这些歌词交到县里,你就得去坐牢!” 田橙笑了笑:“是吗?我带你们去看个东西。” 说着话,她从院里出来,咯嗒一声,就把大门锁上了。 “我带你们去看看,流氓歌曲的聚集地。” 电影院门口,看到那些海报,田老太傻眼儿了。 这个年代,电影院里演得最多的,除了本国的电影,还有苏联的影片,不仅有各种喜剧,也有爱情片子。 长长的一排海报栏,这些海报有新的,也有几个月前还没撤掉的,田橙领着她们一路看过去,简直不要更多了,田老太瞠目结舌,她虽然不认识字,但这些人的模样可不是中国人! 田橙带她们来,主要是给田金枝说的:“小姑,你自己看一看,这是国营的电影院,还在放爱情电影,里面的主题曲也有外国的,每天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说,我抄几首外国的歌词,会不会给抓起来坐牢?” 田金枝沉默了一会儿,拉着田老太要走,田橙一把抢下她的歌词纸:“小姑,上次你拿这个吓唬我,我那时候没什么见识,让你成功了,这一次你也看到了,这东西对我没什么威胁,你就发发善心,还给我吧。” *** 过了腊八就是年,刚过了腊八,田菜花就来拿她的蝎子钱了。 两张新崭崭的大团结,还有几张零票儿,田菜花拿在手里,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田橙带着她去百货商店买了布和生活用品,又去副食商店买了些过年用的东西,临走的时候,田菜花犹豫了一下:“橙子,你三叔的事儿你知道吧?” 田橙点点头,田菜花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年根儿底下,生产队里没什么活儿,再加上有几个知青考上大学了嘛,田金贵就提前给下放户和知青们放了春节假,允许他们回家探亲。 喻兰川其实是有点伤感的,过完年学校就开学,这一次分别,两人再次见面时,就是在京都了。 田橙送他上了火车,倒没有那么多想法,她要操心的事情可多着呢,过完年开学,她就要离开了,也不知道弟弟和母亲会不会又被田老太找上门来欺负,好在县城里还有小姨和舅舅他们,不然的话,她真想带着两人一起去京都。 “瞎想什么呢,放心吧,有我们呢,你小姨我连歹徒都能斗得了,一个农村老太婆算什么呀!” 宋秀臻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了,她胖了许多,穿着大红的棉袄,坐在桌子边上,像只大肚子仓鼠似的,咔嚓咔嚓地吃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对田橙说。 今年过年,宋荫卿家里的人是最多的,因为过完年田橙就要上大学去了,加上宋秀臻怀孕,吃东西特别挑,早早地就跟舒家智说,想回娘家过年。 婆家那边公公婆婆也没意见,儿媳妇怀孕生二胎辛苦,每天还要上班,想回去过年就去呗,老两口对上次宋秀臻遇险的事儿很是庆幸,觉得都是沾了田橙的光,如果不是田橙,儿媳妇和孙子那天可就危险了。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宋家姐弟三个,就都聚在宋荫卿这里了。 宋老爷子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怀里撸着田喵猫,嘴上也不闲着,教田小乌说话呢。 田小乌前几天就来了,被宋老爷子带着去几个养鸟的老伙计家里转了几圈,简直是出足了风头。 都说画眉和八哥才会说话,乌鸫虽然能学百鸟叫声,却不会说话,可偏偏田小乌不光会说,还说得不错,尤其是见过几只画眉八哥之后,对它来说简直就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现在,宋老爷子正苦口婆心地教它呢:“新年好!” “王八蛋!” 鸟儿的声音怪声怪调的,可还是能听得清楚,这就是王八蛋三个字,宋老爷子也不恼:“哎,这事都怪我,老秦那只八哥爱骂人,小乌去了几次,就跟着学会了,没事,没事,我慢慢教它。” “新年好。” “王八蛋!” “新年好。” “王八蛋!” 田喵猫不乐意了,冲着田小乌扬起爪子,田小乌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宋老爷子啼笑皆非,撸了撸喵猫的毛:“哎,喵猫你不要生气嘛,这事不怪小乌,来来来,小乌,我再教你。” “新年好。” 田小乌小眼睛圆圆的,看了看田喵猫,很不情愿了:“新年好!” “哎,这才乖!”宋老爷子眉开眼笑。 那兰在厨房里忙着,宋秀致和赵秀娥跟着打下手,田橙在旁边打转,被赵秀娥推了出去。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年夜饭是最讲究的,那兰拿出了压箱底的手艺,田野和宋唯舒文文正在外边堆柴,准备晚上笼旺火呢,田橙出去把他们叫回来,一家子和和美美地吃了顿年夜饭。 几个孩子早就饿了,就等着大人动筷子呢,见宋荫卿动了筷子,都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了。 那兰看看满桌子的孩子,都是齐齐全全的一家三口,只有大女儿,女婿去了已经五年了,还是一个人孤单过日子,这下子田橙去了京都上大学,更是只剩下她和田野了。 田野虽说是个男孩子,可毕竟过了年才十一岁,离顶门立户还远着呢,女儿还年轻,才三十八岁,也不能就这么一辈子孤单着,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那兰心里发愁,大好的日子,她也不能显露出来,只得把这份忧愁压着。 宋秀致倒不觉得什么,女儿上大学了,田野的胆子大了许多,高老师来家访,对他颇有溢美之词。 宋秀致自己的工作也很顺利,自从上次她代替窗口的打了几天饭,领导觉得她算账快,态度又好,直接就把她调到窗口打饭了,打饭的活儿比洗菜切菜要轻松多了,宋秀致很是满意。 这时候也没什么春节联欢晚会,吃饭就是吃饭,反倒纯粹得多,孩子们欢声笑语,吃了饭就出去放鞭炮,大人们坐在一起聊天熬年,田喵猫得到一碟子各色肉食,正挨个儿地尝味道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自作自受 家里热乎乎的,孩子们在窗外又是喊又是叫,热闹得不行。 老田家也在过年,毕竟田老太攒下的钱不少嘛,给两个媳妇分出去的,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这过年了,老太婆也没少置办东西,田金枝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坐在炕桌旁边嗑瓜子儿,田老头病没好利索,靠在炕头最热的地方,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田丰收去劳改,方大丫因为记恨老太婆,死活不肯到这边来过年,宁愿跟两个女儿就在自己家里凑合,老太婆一个人在灶屋忙活年夜饭,田老头看不下去,咳嗽一声:“金枝,别吃了,去帮你娘做饭。” 田金枝动作没停,嘴皮子一动,瓜子壳儿就吐在桌上了:“我娘不用我帮忙。” “这是年夜饭,你去帮你娘做,咱们早点吃。” “反正要熬年,晚点也没事……”田金枝说了一半,看见老爹变了脸,赶紧抓了把瓜子,出溜下炕:“行,我去还不行吗。” 她随手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灶屋门口,看着田老太忙活。 田老太自然听到老头子和田金枝的对话,闺女不太懂事,她以前不觉得,现在虽然觉得了,却也不当回事,她的金枝,就应该舒舒服服的什么都不做,老头子不乐意又怎么啦,她就愿意伺候自己的女儿。 老田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喻家就不一样了,正在上演一出赶鸭子上架的把戏。 喻兰川向来冷峻,除了在田橙面前,其它时候他不爱多话,就像现在。 喻兰川的母亲陈清,挟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在儿子的碗里:“川子,你好好考虑一下,吴晓润那孩子是真的不错,不管家庭条件和工作单位,各方面都合适,更别说她本人了,你以前也是见过的,那是真的漂亮,关键人家还气质好,不是那种看着就小家子气的,小地方的女同志。” 喻兰川默不作声地吃饭,姐姐喻朝颜也来劝他:“川子,这可是终身大事,你得考虑得全面点,不能不当回事。” 喻兰川把碗里的饭吃完,随手收拾了碗筷站起身:“妈,姐姐,我已经有对象了。” 喻朝颜是个火爆性子,每次看见弟弟这样不温不火的样子就着急:“我知道你有对象了,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你说,你自己说说,你那对象她跟你,合适吗?” “合适。”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喻兰川放好碗筷走了出来:“你们别操心了。” “看看,看看,这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不是?”陈清恼怒地瞪了喻辞一眼:“这些年我们离得远,你和他成天在一起,也不管一管,就看着儿子往火坑里跳啊!” 喻辞苦笑一声,刚想为田橙说两句话,喻兰川的话已经来了:“我自己愿意,别人说了不算,何况,田橙很优秀,她不是什么火坑,相反,有她这样的对象,是我的幸运。” 看看,看看,这不是鬼迷心窍了是什么?喻朝颜的眉毛就立起来了。 看着儿子有点不高兴了,毕竟是大年三十,陈清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不好,对着要发作的喻朝颜摇了摇头,看着喻兰川进卧室去了,低声问喻辞:“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姑娘?” 喻辞苦笑:“橙子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你们要相信川子的眼光。” 喻朝颜就撇了撇嘴:“爸,乡下村子里能有什么不错的女孩子,你和川子在村里呆得久了,怕是有点少见多怪了吧?” “朝颜!”没等喻辞说话,陈清就先低声喝斥了一声,喻朝颜意识到说错了话,神情讪讪地:“爸,我不是故意的。” 喻辞倒没当成一回事,他就是在农村呆了几年,这没什么好忌讳的,可看人的基本眼光总是有的:“田橙那孩子确实不错,这次也考上了京都大学,不比咱川子差。” 顿了顿,他又说:“吴家那女孩子岁数也不小了,是前几年就回来了吧,一直也没听你们说起,怎么今年就一下子着急起来?” 这不明知故问嘛,母女俩个都有点气恼,当然是因为今年喻兰川考上了人大,不然的话,就凭他在乡下当泥腿子下放干部,谁能看得上他? “爸,咱们这样的家庭,不是只考虑学历的,考大学容易,可一个家庭的底蕴也很重要的,还有,您的事也得吴伯伯帮忙……”喻朝颜还打算劝一劝喻辞,相比她和母亲来说,喻辞说的话,在喻兰川的心目中更有份量。 喻辞就变了脸色:“我的事情按国家政策来执行,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不至于靠出卖儿子来换取利益!” 喻兰川在卧室里听着父亲发火,扯过被子盖上了头。 自从他回来,母亲和姐姐就在他耳边念叨着吴晓润的事儿,事实上,从得知他被人大录取,姐姐的来信中,就已经提起过,母亲已经在京都为他物色对象,说最合适的就是吴家的女孩子。 吴晓润那个女孩子,喻兰川也有些印象,他和吴晓润的弟弟吴晓雷关系不错,见过他姐几面,印象中的吴晓润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待人倒是落落大方的。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对喻兰川来说,除了田橙之外,其它的女孩子好像都差不多。 外边喻朝颜还在哔哔:“爸,这事不是咱们去求吴伯伯的,是吴伯伯那边找了钱伯伯做介绍人,专门来说这个事的。” 喻朝颜嘴里的钱伯伯,是喻辞曾经的老领导,现在公安系统,是一个很有实权的人物。 喻辞这个人是搞技术的,很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脾气,听说这事不是自己家里人上赶着找人家,脸色就缓和了些许:“川子的事,让他自己做主,婚姻是他一辈子的事,你们不要瞎搀和。” 母女俩虽然还是心有不甘,却也都不敢说话了,喻兰川在里面听着,心想看这样子,开学了必须住校,不然的话,母亲和姐姐真的会烦死人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相忘于江湖 喻兰川盼着开学,田野就很不想开学了,开学了姐姐就要离开家,到遥远的京都去了。 小屁孩这几天都不出去玩了,成天就腻在田橙跟前,田橙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会儿也没个消停,他也知道不能不让田橙去上大学,那可是大学呀,每个人说起来都羡慕得不行。 田喵猫笃定得很了,它不像这些愚蠢的人类,走到哪儿还要户口和粮食关系,它是一定要跟着田橙去京都的,毕竟田橙是自己的宠物,她还要学医学专业,带着本喵在身边,肯定对她有所帮助的。 宋秀致心里头也不好受,女儿要去上大学,她当然高兴,每天都要从食堂里打一份肉菜,等下班的时候带回来给田橙吃。 “也不知道学校的伙食好不好,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吃饱,家里这边不用操心,我每天在食堂吃,野子放了学,就让他去食堂找我。” 宋秀致说着话,给两孩子各挟了一块咕噜肉,田野给自己挟了一大筷子土豆丝:“妈,肉给姐姐吃,我不爱吃这个,太甜了。” 田橙心里酸酸的,这小屁孩从小就这样,一到吃稀罕东西的时候,就说自己不爱吃,记得她刚重生回来时,家里每人一颗煎蛋,只有他的存下来不舍得吃,非要留给姐姐和母亲吃。 现在日子好过了不知多少,田野的毛病还是这样。 明天就要出发,田橙给自己收拾行李,被子褥子捆成一个方块,衣服卷在被褥里面,花花绿绿的网兜里装着烙饼,咸菜疙瘩,还有当做水杯的罐头瓶,一个打饭用的搪瓷饭盆,印着红双喜的脸盆…… 没办法,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要票,但是除了粮票有全国粮票之外,其它的票据都是地方性的,拿着本省的票据,去外地就买不上东西。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背上,田橙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嘛,老宋家的人都大方得很,宋秀臻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新皮鞋,宋书臻直接给的钱,而那兰就更厉害了,有钱有粮票,还给她炒了几大瓶肉酱,还有各种水果和点心。 看着这几大包东西,田橙真是愁得不行,要上火车呢,这么多东西怎么拿? 这还不算,还有更不省事的,田喵猫蹲在旁边的凳子上,拉着一张长长的猫脸,看着就伤心得不行了。 田橙竟然不打算带它去京都! 她竟然不带它! 凭什么啊,说好的两人相濡以沫呢,怎么就成了相忘于江湖呢。 “我觉得,你还可以再考虑一下。”瞅着宋秀致去上班,田野也去仓房喂蝎子了,田喵猫赶紧给田橙做工作:“你是知道的,我跟着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我是一个先进的医疗智能ai,在学习上肯定对你有帮助的。” 田橙头也不抬地把香皂卷在毛巾里面,塞进网兜:“不用了,你过不了安检的。” 田喵猫一下子就卡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它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安检这回事,吹了吹嘴边的胡子,愤愤地威胁道:“橙子我可告诉你,如果你不带我,我就要离家出走的!” 田橙终于抬头看了它一眼,田喵猫心里窃喜,以为这话起了作用,赶紧出主意:“现在天气冷,你把我塞在衣服里面藏着,其实看不出来的……” 事实上,七十年代的安检不是很严格,别说带只猫了,就连活鸡也能带得上去,只不过田橙考虑去了那边住宿舍,带着田喵猫不方便,不想让它去罢了。 田橙上下打量它,田喵猫跟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就听见田橙说:“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材!” 田喵猫简直是羞愤欲绝了:“我的身材怎么了,不就是胖了点,那也没有院子里的虎子体积大啊!” “可人家虎子也没要求跟着我去京都啊?”田橙反问道,又去收拾一边的书:“行了,你就老实在家呆着,你身上的任务还重着呢,看着点田野,别让他给人欺负了,虎子虽然厉害,毕竟它没你聪明,你也得照顾着点它,还有我妈,我走了她肯定孤单,你多陪陪她,最后,不要欺负田小乌。” 田喵猫本来挺陶醉的,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作用还是举足轻重的,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就吐嘈了:“谁耐烦欺负它啊,一只傻鸟!” 傻鸟在那边喊了一嗓子:“王八蛋!” 田喵猫登时怒了:“橙子你听见了吧,这是谁欺负谁啊!” 家里这两只猫和鸟,从来就没安生过,田橙也懒得给它们断官司:“我下午的火车,家里就交给你了。” “行!”田喵猫挺起胸膛,一副傲娇的样子学着田野:“保证完成任务!” 田野从外边进来:“哎,姐你和谁说话呢?” 田喵猫立刻闭上了嘴。 田橙笑道:“我自言自语呢,姐走了你可要好好听妈的话,别惹妈生气。” 田野摆摆手:“行了姐,你就放心吧,我会把咱妈照顾好的,还有喵猫,虎子,小乌,蝎子,黄粉虫,保证它们都好好的。” 田橙哑然失笑,不知不觉中,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东西。 “姐,下午我和王典去送你,他说保证给你抢到座位!” 这个时代的火车,除了始发站之外,其它中途停靠的站点,都是没有坐票的,想要在火车上找到座位,全凭运气和力气。 要么你的运气好,进去就能蒙到座位,要么你的力气大,早早挤上去,抢一个座位。 但是田橙还真没想到,田野和王典找座位的方式是这样的。 火车一声长鸣进了站,人群蜂拥而上,车门附近被挤得水泄不通,田橙身后背着捆扎好的行李,宋秀致帮她提着网兜,田野和王典俩小家伙说好帮她占座位,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等田橙好容易挤上车,就看见田野在两节车厢中间的连接处等着她呢,一见她就拉着她往车厢里走:“快走快走,王典占好座了!” 田橙都不知道这俩小家伙是啥时候跑进来的,傻傻地跟着进去,就看见王典在座位旁边冲她用力地挥手。 第一百三十五章校友师兄 车厢里臭哄哄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无比,小家伙的声音很是尖利:“快点,橙子姐,火车要开了!” 田橙好容易挤进去,田野已经原路返回下车了,王典直接就从开着的窗户上钻了出去,两小屁孩会合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小棉袄,露着一口小白牙,两张小脸儿笑成了两朵花儿,冲着田橙使劲挥手,蹦哒得可欢实了。 “橙子姐,再见!” “姐,再见,我会想你的!” 田橙看见,两小屁孩儿的笑脸后面,她妈宋秀致抬起手来抹着眼泪。 她从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挥手:“妈,放假我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宋致秀挤出笑容走过来:“橙子,该吃就吃该花就花,别省着,家里有我呢,别担心。” 嘴里说着女儿不要担心,宋秀致自己才是担心得不行,田橙才十八岁,就要离开家,一个人去求学,也不知道钱拿得够不够,也不知道学校的条件怎么样。 田橙其实也担心,家里只有她一个厉害的,她妈和田野都怂得不行,她走了,她妈会不会被田老太找上门来欺负? 车子开动起来,窗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对面座上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把车窗拉了下来,看着田橙闷闷不乐的,他笑着说:“那俩孩子是你弟?” 田橙没有说话的欲望,只嗯了一声。 年轻人笑着,脸上又是赞叹又是好笑:“哎呀真是俩机灵的孩子,我在这儿坐着,他们敲窗户,我把窗户打开,俩小家伙蹭的一下就钻进来了,我还以为是逃票的呢,没想到是给你占座的。” 好吧,田橙总算知道了,这两小屁孩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上的火车。 对面的年轻人也是大学生,名叫刘怀玉,说起来竟然是和田橙同校的,学的是文学,他是邻市的,去年通过推荐途径上的大学。 “还是你们这样考上的好呀,说起来多光彩,我都羡慕你们呢。” 刘怀玉很是健谈,田橙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他也能谈得下去,听说田橙和他同一个学校,立刻就更热心了:“咱们一起走吧,下车我帮你提行李,我的东西去年就带过去了,今年只要带点路上吃的就行。” 说着话,他还真把自己的吃的东西拿出来了,几块夹着果酱的面包,一包饼干,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两根香肠,还有一个桔子罐头,很是热心地邀请田橙吃。 这个年代里,这些东西算是一顿很丰盛的大餐了,刘怀玉看着文质彬彬,其实很是豪爽大气,不停地让着田橙,让她尝一尝。 遇上这种自来熟的同学,也是没办法,田橙不好拂了人家的热情,也不想吃他的东西,只推说刚上车还不饿,刘怀玉也不勉强,又拿出两本书:“你要不要看书?” 这个倒是可以有,田橙立刻接了过来,看着是最新的《收获》和《十月》,正是现如今长篇期刊的泰山北斗,她对文学也有兴趣,旅途漫漫,有这么本书陪伴着,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怀玉其实是个很不错的旅伴,和他相处很舒服,发现田橙确实没有谈话的欲望,就再没多话,也拿着本书看了起来。 列车走走停停,不停地有人上来也有人下去,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夕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照过来,隔着玻璃映在车厢里。 车上不算安静,因为到了饭点了嘛,周围就有人拿出东西来吃,也有孩子哭叫的声音,车厢里人多,挤挤挨挨的,空气特别的不好,田橙还算幸运的,有个座位可以坐,看着那些站着的人,挤得站都站不直,心里觉得自己很是幸运。 咸菜疙瘩和各种食物的味道充斥着四周,对面的刘怀玉再次拿出吃的,打开罐头,连汁带水果倒在田橙的水杯里一半:“田橙同学,吃点罐头吧。” 田橙埋头看书,看到时已经晚了,罐头倒都倒进来了,她也没矫情,取出勺子就开始吃,也把自己的烙饼和咸菜,还有宋秀致特意给她炸的肉条拿出来,请刘怀玉一起吃。 她的烙饼里掺了一半发面,里面还放了薄荷粉,虚虚的软软的,还有一股薄荷的清香味儿,刘怀玉吃了一块儿就觉得好吃,还有炸的瘦肉条,上面滚了面粉,外脆里嫩,也是很香的。 刘怀玉只吃了一块就赞不绝口,登时就看不上自己的面包和饼干了,跟田橙商量着换了一半,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车子再次停靠,天已经黑了,车厢内亮起了灯光,外面的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裹挟着冷气进来,刘怀玉忽然眼神一凝,站起来伸手就抓住了田橙的胳膊。 “别傻坐着看书了,站起来伸伸胳膊腿儿!” 这人忽然用这么熟稔的语气说话,田橙愣了一下,随即看见他使个眼色,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小青年恶狠狠地瞪了刘怀玉一眼,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旁边靠窗坐着的老大爷就笑了,低声说:“哎,闺女,你得谢谢这小伙子,刚才那个后生可不是什么好路数。” 田橙看着那人,见他的目光就在周围人的衣服口袋上打转,登时了然,对刘怀玉笑着说道:“谢谢!” 刘怀玉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啥呀,咱俩是校友啊,我还是你师兄呢!” 二十多个小时过去,火车终于停靠在京都站,田橙松了口气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哎,哎,我自己来……” 没等田橙说完,刘怀玉已经熟练地背起她的铺盖卷儿,一手拎着自己的旅行包:“没事,快跟上。” 一路下来两人之间熟悉了许多,田橙也就没过份客气,拎起自己的网兜,跟着潮水般的人流下车。 车站内外人潮熙熙攘攘,刘怀玉在前面走着,不时地回头看田橙,担心两人走散了,而田橙则不时地看着两边的人,喻兰川给她写信,说要来接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喻兰川站在出站口,一眼就看见了田橙,没办法,他的女孩实在太漂亮了,不管同时出站的有多少人,他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她。 第一百三十六章我是女生 “橙子!”喻兰川用力地挥着手,田橙也看到他了,拉了一下前面的刘怀玉:“哎,我朋友来接我了。” 刘怀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就有几分失望,前面的年轻人个子高挑,模样俊帅,满脸热切的笑容,一看那眼里的神色,刘怀玉就知道,他和田橙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强忍着心里的酸涩,两人一起走到喻兰川跟前,田橙就很高兴了:“喻兰川,你还真的来接了,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 喻兰川笑呵呵地接过她手里的网兜:“你忘了,我能掐会算的。” 说着话,他把目光投向刘怀玉,田橙赶紧给他们介绍:“这是我车上遇到的师兄,是京大文学系的——这是我朋友喻兰川,他是人大今年的新生,学的是哲学。” 两个年轻人的手握在一起,似乎在暗暗地较量着什么,刘怀玉面上不动声色,等放开以后,才悄悄地把手背在背后,用力地甩了甩。 疼,真特么的疼! 这小子看着瘦高又冷淡,手劲好大! 喻兰川皮笑肉不笑地:“刘同学,你长途坐车也累了吧,橙子的行李就不劳你辛苦了,我来替她背着吧。” 田橙哪儿知道两个青年之间的火花呀,毕竟还是喻兰川跟她亲近些,她也不好意思再劳烦刘怀玉了,看着喻兰川不由分说地把铺盖卷儿从刘怀玉身上剥下来,又背在自己身上,给了田橙一个眼色:“走吧。” 田橙傻乎乎的,看不出喻兰川的眉高眼低,还在招呼刘怀玉呢:“师兄,一起走吧。” 刘怀玉笑了笑,跟了上去。 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他和田橙同校,而人大离着京大还有一截路呢。 看着京大熟悉的校门,田橙真的是感慨万千,这是她前世的母校,只不过前世的她,在一年后才进入了这所学校,而今世,她提前一年踏入了学校。 这所百年名校,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而对于田橙来说,很多事情就跟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的她孤孤单单,凄凄惶惶的来了学校,路费学费和行李都是宋家人给她准备的,宋秀致被田老太管着,在她走的当天都没能去车站送她,被拘着在地里干活儿挣工分。 前世也没有喻兰川来接站,她自己看牌子坐公交,倒公交的时候,还坐反了方向,白白多花了一毛钱。 今世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顺利,上午的阳光照在京大的门楼上,前面两个大帅哥各有特色,刘怀玉文雅,喻兰川冷峻,看着一个比一个帅,周围路过的女同学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俩人身上,她空着手跟在他俩后面遛遛达达,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刘怀玉是老生,对学校很熟悉,领着俩人办了各种手续,这些其实田橙也知道的,只是在刘怀玉面前还得装着点,毕竟在人家眼里,她是第一次来京都。 等到了宿舍楼下,喻兰川终于还是忍不住赶人了:“好了,刘同学,我送橙子上去就行,你也刚开学,赶快去报道吧。” 就这么着,刘怀玉这个超级大灯泡,终于被喻兰川赶走了。 “好容易摆脱了田野,怎么又来个师兄,这人也真没眼色。”喻兰川低声念叨一句,拉了拉田橙:“好了,上楼,看看未来四年当中,将要和你朝夕相处的室友。” 田橙也是心情忐忑,大学的室友其实很重要的,就算是家人,很多时候也没有室友相处的时间长,白天黑夜的在一起,如果合得来,怎么都好说,如果合不来的话,那这四年就难熬了。 想想前世新闻里那么多的室友杀人案,就知道好室友的重要性。 她前世被分到301宿舍,而她的室友们要今年九月份开学才能来,今世她将会遇到什么什么样的室友呢,路过三楼的时候,田橙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过去,直接上了四楼。 田橙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人了,一个穿着很朴素的妇女,正拿着抹布擦窗台呢。 见田橙进来,她礼貌地笑了笑:“同学来了?” 田橙不知如何称呼,也跟着笑了笑,喻兰川就把网兜和铺盖卷儿取下来,妇女跟着过来帮忙:“我叫李红,今年三十了是临床医学系的,你呢?” 好了,田橙终于知道人家的身份,刚才她看这妇女年龄不小,有点不能确定是不是同学,担心是送新生的家长什么的,这下子知道了,立刻就丢掉了原本的客气,很是热情地说道:“我叫田橙,十八了,李大姐你多会来的。” “我也刚来不久……” 两个女生聊天,喻兰川看了看,这是个六人间上下铺,问了田橙她愿意住上铺,便解开铺盖卷儿,田橙爬到一个靠窗的上铺,喻兰川给她递东西,两人开始铺床。 田橙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快的,正要下床时,一个人停在宿舍门口,抬头看牌子:“这是403吧,是了。” 这人理着很精神的短发,比板寸稍微长一点的那种,蓝上衣黑裤子,皮肤黝黑,个子很高,模样儿有点分不清男女,左手拎着铺盖卷儿,右手提着两个网兜,朝宿舍里看过来,说话的声音有点粗:“同学们好啊!” 这人一开口,田橙和李红对视一眼,就知道这是个男生,两人都有点摸不准这是什么人,是新生的哥哥,来帮忙搬行李的? 李红到底年纪大些:“好好,你这是?” 她朝这人的身后看过去,想看看他是送谁上来的,这人也跟着她往后看,然而后面什么都没有,这人有点莫名其妙地转回头来:“新生前来报道,我叫贺武侠,是内蒙的。” 李红客气道:“好说好说,杨同学,你走错楼了,这边是女生宿舍。” 贺武侠已经走了进来,找了个空着的上铺,单手把铺盖卷儿扔上去:“我没找错,这就是403吧,我被分到这个宿舍了。” 看了看愕然的田橙和李红,再看看喻兰川,这家伙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把安排宿舍的条子递了过来:“我叫贺武侠,是女生。” 第一百三十七章舍友 李红接过条子看了看,递给田橙,两个女生有点窘,这位贺武侠同学,实在太像男生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把你认成男生了!”李红赶紧道歉,过去帮着贺武侠收拾东西,这妹子嗓子粗拉拉的:“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人家干活儿还挺利索,三两下就把床铺好了,然后拿起脸盆,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田橙和李红对视片刻,就听见喻兰川说:“我觉得,你的新室友可能会遇到点儿麻烦。” “什么麻烦……”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尖叫:“啊,有流氓,抓流氓啦!” “你怎么不早说!”田橙一下子明白了,瞪了憋笑的喻兰川一眼,二话不说冲了出去,李红抓着块抹布,傻傻地跟在她后面。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贺武侠举起双手,满脸的无辜:“我是女生,真的,我真的是女生,大家别误会,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呀!” 几个女生围着她,一个个都愤慨得不行:“你骗谁呀,就你这模样也想冒充女生?” 田橙一头的冷汗,手里还拿着贺武侠的住宿条子:“哎,哎,听我说……” 贺武侠自己抬起头,让大家看她的脖子:“你们看,我没有喉结……” 众人将信将疑,这人还真没有喉结。 “这是贺武侠同学住宿安排的条子,她她她,她真的是女生。” 田橙急匆匆地挤进来,把条子还给贺武侠,说话都有点结巴了,面对群情激奋的女生,她也有点怕被打,努力控制着两手抱头的冲动。 其实仔细看看,贺武侠身上的女性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比如说她肥大的衣服下面,腰其实挺细,胸也鼓鼓的,虽然皮肤有点粗糙发黑,可面目轮廓还算柔和。 关键就是她这一头短发加上一米七二的身高,还有粗拉拉的嗓音,给人的感觉太像男生了! 几个女生看了住宿条子,再仔细打量贺武侠,目光尤其在她胸前停留了一会儿,贺武侠在她们的目光下,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好了好了,”李红赶紧打圆场:“贺武侠同学,打好了水就赶紧回宿舍吧。” 一个女生过来掐了掐贺武侠的腰,又用手背轻轻挨了挨她的胸,忍不住就笑了:“是真的,还挺大呢!” 一帮子女生就嘻嘻哈哈笑开了,贺武侠有点不好意思:“哎,我家一直没男孩子,我爸妈把我当男孩养,所以有点长偏了,偏男性化,这下子大伙儿都认识我了,下次可不能再认错了。” 女生们说笑着散了,贺武侠一脸郁闷地端了半盆水回宿舍,这时候宿舍又来了两个,见面互相介绍,各自报上名字和年龄,李红最大,田橙最小,贺武侠老二,另外一个董小松和田橙同岁,比她大几个月。 田橙看喻兰川站在宿舍门外,来来往往的女生都看他,赶紧跟众人打声招呼,拉着喻兰川下楼去了。 前世在京大生活了四年,毕业之后因为带教和搞科研的关系也经常回来,田橙对京大的校园,说起来比她出生的上田村还要熟悉。 带着喻兰川在宿舍附近转了一圈,去食堂换了饭菜票,去排队打饭的时候,才发现没拿吃饭的家伙,周围的人都拿着带把儿的搪瓷盆子和勺子,只有她空着两手。 这可不是后世,学生食堂还负责提供餐具,这个时候,你不带打饭的家伙,就吃不上饭。 没办法,两人还是出了校园,在校门口附近找了个小店,总算把肚子问题给解决了。 喻兰川已经报到过了,也直接搬到了学校宿舍,没办法,过完年喻辞回了上田村,家里的气氛实在太难熬了,母亲和姐姐成天就想着让他去和吴晓润见一面,他又不想和她们吵吵,再说吵吵也没用,只能躲出来。 吃了饭喻兰川带着田橙去了人大,让她熟悉一下路和环境,又带她去了自己宿舍楼下,让她认个门儿:“橙子,有空的时候来找我,别尽等着我找你。” 田橙呵呵地笑,刚才她也看了,人大的女生很多,不乏青春漂亮的女孩子,就笑着跟喻兰川开玩笑:“我经常来找你,会不会耽搁你呀?” 喻兰川以为她说的是学习,敲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怎么能影响我学习。” 田橙就调皮地努努嘴:“不是,我来了,她们可就不理你了。” 喻兰川看过去,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啼笑皆非:“傻丫头想太多了,哪有那么多人理我的。”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就算她们肯理我,我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因为,她们都不如你漂亮又可爱!” 这平时很冷峻的家伙,一本正经地说着夸赞人的话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田橙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回来了,分别是冀省的常霞和皖省的于彩虹,几个人重新排了大小,最小依旧是田橙。 “哎,贺武侠,你这模样进女厕所,没被赶出来呀?” 董小松是本地人,说着一口京片子,声音清脆,有点好奇,她第一眼见到贺武侠的时候,以为是同学的弟弟或哥哥呢。 贺武侠一脸苦笑,不过也不是很在意,她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都会这样,早就习惯了:“当然没有……” 田橙和李红已经开始偷笑,董小松对同学们很是服气:“那看来只有我眼光不行,我刚来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是男的。” “我没有被赶出来,她们以为我是流氓,要把我扭送到保卫科去。”贺武侠一本正经地解释,田橙和李红想起下午的事儿,忍不住就笑。 董小松想了想也对哦,如果在女厕所里发现男生,确实应当把他扭送到保卫处去,说不定在路上还要先挨一顿胖揍再说。 403宿舍的人算是齐了,其它宿舍陆续还有人来,两天之后,班级第一次开会,田橙和同舍的几个去了教室,就见到了未来将要一起上课的同学们。 教室里人来齐了,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温文儒雅,上台自我介绍:“我叫赵淳,是大家的班主任。” 第一百三十八章谢教授 接着就是辅导员,再接着就是新生的自我介绍。 这大概是年龄差最大的一届大学生了,上台的学生最大的有比李红还大的,三十一岁,是个男生,看着头顶都半秃了,最小的比田橙还要小一岁,也是男生,才十六岁,嘴角上边连胡子还没长出来呢。 多数人都是踏踏实实地自我介绍,名字,年龄,那个小男生名叫李永杰,还在变声期,一副公鸭嗓子,自我介绍完脸都红了,轮到田橙,她也没怯场,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年龄,有同学就在底下笑:“咱班有橙子还有梨,就缺苹果了。” 还真是的,班里还有一个叫苏小梨的女生。 等到上课的时候,田橙就真的惊喜了,看向讲台上的目光殷切又惊喜——她再次见到了前世的谢教授,上辈子她上大学时带了她几年,后来她工作了,又和她一起搞科研,研究新型药物和疫苗的谢教授。 前世飞机失事之前,她在机场还和谢教授通话来着,当时老教授已经七十多岁了,依然在实验室里主持科研工作,陡然再次见到他,田橙喜悦极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今世她重生回来,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些工作中曾经的难题可能会轻松些,研究中走过的弯路也能少走一些,能节省大笔的资金和时间。 不然的话,为什么其它的事她都忘了,而专业上的知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田橙想着,只觉得心潮澎湃,突然发觉,其实对自己来说,似乎科研和专业才是第一紧要的,就连喻兰川都要放在后面。 毕竟,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可是连他也忘了的。 开学不久就是选班长,不得不说这时候的人,还是很有奉献精神的,对于选班长这事儿很是积极,经过几轮评选,最终是苏小梨光荣当选,这个爽朗大方又能干的京市女生,成了临床医学系几个班里,唯一的女班长。 田橙在这些方面向来低调,怎么说呢,毕竟她穿来的时候,心理年龄已经是大妈了,对这些学生干部之类的工作,尊重是很尊重了,却真的没有任何兴趣。 她的主要重心,还是放在专业上,有空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来各种最新的外国期刊,自己翻译过来,毕竟前世为了考职称,田橙的英语学得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涉及专业方面的,更是下了大功夫。 至于功课,她以前就学过一遍,以田橙现在的真实水平,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厉害了,毕竟医学是在不停进步的,她重生之前所掌握的一部分知识,算是当时那个时代比较高端的知识了。 生活更是不用发愁,学校每个月有二十四块钱的补贴和三十斤粮票,田橙的饭量不大,足够她花用了,每个月还能省一点儿出来。 有些同学家里比较困难,每个月二十四块钱,还要或多或少地省下一部分给家里寄去,田橙省下的钱就都自己攒起来了。 来学校的时候,家里还有二百多块钱,宋秀致要全部给她带着,田橙担心家里万一有事拿不出钱,只拿了一半,这一百多块钱的现金,现在还在她的手里呢。 田橙对钱其实没有过高的要求,前世的她就是搞学术的,对钱当然有要求,不过没想过挣大钱,她是那种小富即安的性格,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学术研究上。 何况现在还是1978年,虽说已经改革开放,可很多政策还没有具体的制订下来,更别提落实了,田橙记得,前世直到八零年,国家才制订了相关的法律法规,明文允许个体户的存在,还规定不许雇工,这此之前,所有的个体经营户,都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打击对象。 至于家里那边的生活,也不用田橙操心,养蝎子的收入除了宋秀致和田野的开销,还能存下一部分,更不要说还有宋秀致在食堂的工资。 田野小屁孩不知道是想念姐姐,还是单纯喜欢收信的感觉,几乎每周都要给田橙写一封信,内容不外乎就是家里的事,母亲安好,猫狗鸟蝎子黄粉虫都安好,田小乌会说四个字的成语了,王典调皮捣蛋又被他爹揍了,小姨早产,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小姨夫就差把她供成太后娘娘了。 姐弟俩信来信往,田橙给小屁孩描述首都的景象,有时也在信里说一说学校里的趣事,见到稀罕有趣的东西,也会买下来,攒得差不多了,就包一个大包裹给田野寄回去。 喻兰川经常来找她,偶尔俩人也一起出去,他们都不爱去大的风景点,就挨着个儿地在小胡同里溜达,看看这个时代京都的特色,算是一大美事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一,学校放假一天,班里组织着去什刹海玩。 前世的田橙一直生活在京都,对什刹海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她找个借口推托了,班长苏小梨就很严肃地来找她了。 “田橙同学,为什么这一次你又不参加集体活动?”苏小梨有两条极长的大辫子,一直拖到快到腿弯处,经过同班同学两个月来对京大女生的不完全观察和统计,苏小梨的辫子,很大概率上可以算得上是全京大所有学生里,最长的辫子了。 此刻这长辫子姑娘两手扶着课桌,上身微微前倾,很严肃,很认真地看着田橙,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这一次大家要去什刹海野餐,领略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培养同学之间的感情,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希望你不要脱离集体。” 田橙心说不是我要脱离集体,是我对什刹海没什么兴趣,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人家苏小梨还是京都的本地土著呢,也没嫌弃风景太熟没意思呀。 苏小梨这姑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因为上身前倾的原因,一边的辫子滑下来,在前面微微晃动,她随手一甩,唰的一下又把它甩到后边去,动作潇洒又帅气,还是很严肃地盯着田橙。 田橙被她这么一瞪,忍不住就笑了,像哄孩子似的说:“好了好了,班长大人别生气了,我去还不行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憋说话 苏小梨并没有因此高兴,反而更生气了:“田橙同学,注意端正态度!” “是!”田橙站起来,啪的一个敬礼:“临床四班田橙,坚决完成集体出游任务!” 这一下子,不仅苏小梨扑哧一声笑了,就连不远处偷偷关注着这边的几个男生也偷笑起来。 几人互相使个眼色就出去了,等苏小梨出门,几个男生就嘻嘻哈哈地跟了过去。 苏小梨手指点点几个男生:“哎,我可是帮你们争取来了,你们可要注意团结,注意方式,注意分寸。”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一个男生喊冤:“班长大人,我们就是觉得田橙同学太清高了,开学都快两个月了,她都还没参加过集体活动呢,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增进一下同学间的正常友谊,可没别的意思。” “就是,”另一个男生说:“她好像有意中人了,我看见文学系一个男生经常来找她。” “别胡说,”苏小梨点点那个男生,一副老练成熟的的样子,用的是告诫的语气:“那男生是她老乡,人家女同学自己没承认之前,你们可不许乱说。” 这位所谓的老乡,就是刘怀玉了。 开学之后,刘怀玉来找过田橙几次,有时去宿舍,也有时直接就来教室找了,一来二去的,班里的同学就都注意到他了,有的男生私底下就说刘怀玉是田橙的对象。 不过这个问题,和田橙同寝的几个女生是听见一次,就要帮着澄清一次,因为她们也问过田橙,田橙说得很清楚,只是老乡,不是对象。 “喻兰川才是我的对象。”她对宿舍的几个女生说:“我们认识好些年了,以前他在我们村里当知青的时侯,我俩就认识,后来谈了对象,那个刘怀玉,他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是我们邻市的老乡。” 当然了,在京大这种地方,只要是同一个省的,就能称做老乡了。 田橙也不是非得攀认这个老乡,只不过现在的环境和后世不一样,现在的人,对于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关系是很敏感的,刘怀玉经常来找她,她如果不说清楚,引起大家的误会就不好了。 这不要过五一了,刘怀玉就又来找田橙了。 “田橙同学,五一节咱们出去玩吧,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玩,帮你照几张照片寄回去给家里人。”刘怀玉扬了扬手里的相机,笑得一脸灿烂,对周围几个女生示意:“大家有想去的,也跟着一起好不好。” 田橙可不想跟他一起出去玩,她已经很明确地表示过了,她有对象,就是喻兰川,可人家刘怀玉并不在意,照样来找她,也没有对她表白什么的,她也不好直接赶人家走。 “谢谢老乡,不过我们班里有集体活动,我就不去了。”田橙笑着说。 刘怀玉很遗憾的样子,不过他这人很有风度,和田橙聊了几句也就算了。 宿舍里几个女生都表示很遗憾,倒不是对刘怀玉离开遗憾,而是真心想要借刘怀玉的相机玩玩。 “哎呀,我一直就想照张相寄给家里,让我爸妈看看京都的景色,可惜照相太贵了。”贺武侠说。 不像以前村子里,大家互相都知根知底的,都知道她是个“假小子”,不管她做什么,村里人都能理解。 来到京都两个月,贺武侠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引起侧目,和同宿舍的人在一起也得保持距离,不能像其它姑娘们之间一样手拉手或者勾肩搭背的说说笑笑,不然就会被人指点,有时候还有好管闲事的人,误认为她一个男生,跟一群姑娘拉拉扯扯的,直接就开口骂她了。 而且上厕所也是个麻烦,除了经常去的地方,其它不太熟悉的地方,贺武侠每次上厕所几乎都要引起一场纠纷,不是被骂,就是被赶出来。 没办法,没有钱买新的,女性化的衣服,贺武侠同学只得开始给自己留头发,而这种短发向长发过渡的时期,头发是最难打理的,不长不短的头发很是杂乱,乱蓬蓬地乍着,看起来简直更难看了。 贺武侠这姑娘,可能是京大唯一一个丝毫不在乎外貌的女孩子,反而还很有兴趣地,想把自己的丑样拍一张照片,寄回家给父母亲看一看。 “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就算我是个女的,他们也不敢小瞧我家!”贺武侠说:“将来我还要招赘一个女婿,给我爸妈养老,女孩子怎么啦,照样能顶半边天,我这样的,能顶一个半!” “一个半同学,可歇歇吧您,连照片都还照不起的呢,就能顶一个半了!”董小松笑着揶揄她,贺武霞挠挠乱糟糟的头发,也笑了:“你们等着,等我工作了,非得买个相机,天天给你们照相,把咱们伟大祖国的大好河山都拍下来!” 没想到的是,集体出游的时候,苏小梨不知道从哪儿,给弄了个照相机来,这下子,不光贺武侠,整个班级都沸腾了。 这时候的照相机多稀罕呀,只有国营照相馆里才有相机,而且照出的相片还是黑白的,相纸也不是后世那种厚厚的发亮的相纸,而是相对较薄的,按照照片的大小区分价钱,顾客要多大的,照相馆就给你洗多大的,底片和照片也是同样大小。 什刹海的汉白玉栏杆前面,同学们一个个轮流站好,男同学或两手贴着裤线,一本正经站得笔直,或两手抱胸昂着头,装出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来,而女同学反倒大方的多,几条红色和粉色的纱巾被借来借去,从这个人脖子上解下来,又围在另一个同学的脖子上。 “哎哎,眼睛睁大点,哎,你倒是笑一笑啊,这里是什刹海,不是圆明园,不需要你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 田橙扶着三角架,苏小梨就一副很专业的样子,挨个儿地给同学们照相呢。 “哎,董小松,你放松点,别绷得那么直,头抬一下,对,就是这样,笑……” 董小松看着那边的男生,张口想说话,旁边的常霞一下子就把她的嘴捂住了:“董小松你闭嘴,千万别说话!” 好容易照完相,董小松一副很委屈的表情:“我又没打算说什么,就是说你们要小心,别把东西掉进湖里……” 第一百四十章准姑嫂见面 常霞再次捂住董小松的嘴,把她从湖边拉走了。 那边一个男生喊起来:“哎呀我的眼镜掉进去了!幸好在荷叶上,快点,谁有钩子之类的?” 董小松一脸的无辜,看着常霞和其它几个同学:“你们知道的,我离他这么远,不可能是我咒的……” 几个男生闹哄哄地打捞眼镜,这边常霞叹了口气:“董小松啊,你这张嘴的辐射范围,它又扩大了啊!” “哎,捞上来了捞上来了!” 波光粼粼的湖面,荷花盛开,莲叶田田,远处杨柳新绿,一帮子学生满身都是青春活力,你推我搡的,靠着汉白玉的栏杆打捞眼镜,热闹得不行。 田橙给苏小梨打下手,她一个从后世来的人,根本就没用过这种老式的相机,对照相技术是一窍不通,不过她在后世见多了各种自拍和照片,肯定比这些学生更会搭配衣服,也更会摆姿势。 那些男生就不说了,女同学们被田橙摆弄摆弄,再收拾收拾头发,看起来都洋气了不少呢,几件漂亮的衣服被借来借去,这个穿完那个穿,不远处几个女同学拉着一条床单,遮出一个棚子来,专供大家换衣服。 男生擦干眼镜戴上,什刹海边一片欢声笑语。 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田橙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忽然觉得生活真是美极了。 不过,乐极生悲,麻烦的事情很快就找来了。 喻朝颜去找田橙,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喻朝颜来说,其实不想这么早就和田橙见面,不管田橙是不是像弟弟和父亲说的那么优秀,她的内心深处,都不觉得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地这样做。 毕竟她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于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也有着憧憬和向往,如果喻兰川不是她的弟弟,如果事情发生在任何其它人的身上,那么对于田橙和喻兰川这样的爱情,说不定她也会赞叹一句。 可现在不行,王子是她的弟弟,她不能让弟弟掉进田橙这个灰姑娘的泥潭里去。 五一节那天,因为放假了而田橙又跟班集体活动去了,喻兰川就回了趟家,然后就被陈清和喻朝颜两人要求,趁着五一假期和吴晓润见个面,最好再带着人家姑娘去公园里走一走,培养一下感情。 “……毕竟你回来之后还没见过晓润,说不定见了面就喜欢上了呢?”陈清说,把手里的菜盘子放在桌上,儿子好容易回来一趟,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喻家的事情向来是在饭桌上谈的,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谈事,和乐融融的,喻兰川曾经很喜欢这种气氛,可今天的他,就连面前的这碗饭都吃不下去了。 喻家不允许剩饭,喻兰川几口把饭扒到嘴里,一推碗:“妈,我说过了,我有对象,是田橙。” “你这孩子,你自己倒是回来了,你就不管你爸了?”陈清急了,有点口不择言。 喻兰川正在回房间的背影停住了:“妈,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如果以您说的这种方式换得我爸的回来,那是在侮辱我爸。” 喻兰川确实已经在想办法了,而且也有了几分眉目。 前段时间某省出现了一起恶性的连环杀人案,当地警方毫无办法,案件已经惊动了公安部,公安部派了几名刑侦专家过去,也丝毫没有头绪。 喻辞之前就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在这种情况下,喻兰川找了父亲以前的老领导,老领导对喻辞的能力是知道的,现在正在帮他运作,如果顺利的话,估计不久之后喻辞就能回到原来的大学执教,然后再接受派遣去破那个案子。 可陈清这是怎么说的,成天给儿子乱点鸳鸯谱也就罢了,还把这事扯到喻辞头上,将来喻辞回来,如果顶着这么个裙带关系的名头,一生清白,最重名誉的喻辞非得气坏了不可。 陈清也知道这话说出去不好听,可没想到儿子会直截了当地怼回来,又是急又是气,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 旁边坐着的喻朝颜安慰她几句,看看弟弟是不打算妥协了,就决定去找田橙。 喻兰川性子倔,向来认准了的事不回头,可未必人人都像他一样,比如那个田橙。 田橙这边是真的没想到,里面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不过来的不是未来的婆婆,而是未来的大姑姐,对方也没给她甩支票,而是打算用爱情是无私的,爱他就要为他好,这种滥俗理由来说服她。 田橙和喻朝颜面对面的,坐在一家小饭馆子里面,面前摆着两杯清茶,因为不是饭点儿,饭馆里很是清静,只有一对母女在角落里很安静地吃着东西,喻朝颜的一口京片子在这清静里就很好听。 “田橙同学,在见到你之前,我很不理解川子的做法,现在见到你,我想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是的,我承认你很优秀。” 喻朝颜捧着茶杯,下意识地轻轻转动,很诚恳地说:“可是,田橙同学,你和川子真的不合适,相信你也能感觉得出来,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仅有学历是弥补不了这种差距的。 他需要的妻子,是一个能够对他有所帮助,能够陪着他向上走的妻子,而你跟着他,不仅不能帮助他,说不定反倒会成为他的拖累,田橙同学,爱情是伟大而崇高的,我们爱一个人,不是应当一切都为他着想吗?” 这话其实很不客气了,只是喻朝颜的语气温和,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诚恳又语重心长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似的。 田橙心里冷笑,如果她真是刚进大学的小年轻,说不定会伤心地哭着跑走,或者相信她的话,真觉得自己是喻兰川的拖累,可她不是啊,她清楚地知道前世喻兰川身上发生的事,他孤单了半辈子,直到牺牲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连个孩子都没有。 如果她不陪着喻兰川,还有谁能陪着他? “喻朝颜同志,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忽然被咳嗽和尖叫声打断了:“丫丫,丫丫!你怎么了,别吓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不通世故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两人一齐朝声音来处看过去,就见那妇女惊慌地抱着孩子,拼命地摇晃着:“丫丫!” 随着她的摇晃,孩子的脸憋得青紫,两眼翻白,连咳嗽声也没有了,田橙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翻了椅子! “别动她,别摇她!她怎么了?” 一阵风似的,田橙已经跑过去了,柜台后面的老板娘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跟了过去。 这一嗓子作用不小,妇女下意识地停止摇晃,看向田橙:“她她她,我不知道,她好像噎着了!” 老板娘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孩子嘴里灌:“赶紧给喝点水,灌下去就没事了!” 田橙一把夺下水杯,看了眼孩子的情况,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是一大碗面条,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这孩子应该是气道异物,而不是消化道异物。 虽说消化道异物也会造成压迫气管而引起咳嗽,但那必须是较大的异物才会导致,而且孩子的这个症状是很明显的了,她一边把孩子接过来放在地上,一边问:“你还给她吃了什么?” 绝对不是面条的问题,面条柔软细滑,即便吸入气道,也不会造成呼吸停顿,更应该不停地剧烈呛咳才对,现在已经出现吸气性喉鸣音了,绝对是气管中堵进了整粒的东西! “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给她吃啊,就给她吃了几根面条,”妇女带着哭腔去抱孩子,老板娘在旁边出主意:“把孩子倒过来,提着脚倒过来,使劲拍一拍,吃进去的东西就出来了!” 然而田橙的手指已经伸进了孩子嘴里,掏出一团烂糊糊的东西,是面条。 田橙的气势很足,根本没跟妇女商量,再次伸手去掏,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心里一沉,看来异物已经深入呼吸道了。 “你你你,你乱掏什么呀!” 老板娘急了,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胡搞一气,可不能让孩子在店里出事。 田橙没理她,她已经把孩子脸朝外抱了起来,半跪在地上,让孩子的上身前倾,嘴巴张开,握起拳头,另一只手掌压在拳头上,在孩子的腹部靠上方的位置,向斜上方用力推压,几下之后,孩子忽地呛咳一声,大口地喘气,接着就哭了起来。 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孩子妈看着孩子吐出来的东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把衣服上的纽扣扯了下来,含在嘴里不小心呛入了气管。 老板娘拍了这当娘的一巴掌:“还哭什么哭,赶紧抱孩子啊,幸好今天有这闺女在,不然的话……”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妇女眼泪倒比孩子的还多,从田橙手里接过孩子,哭着跟她道谢,田橙摆了摆手:“不用谢,平时就得跟孩子多说说,让她不要乱吃东西。” 说着话,她站了起来,掏出手绢擦手,看了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喻朝颜,转身走回自己的桌子,眉目平淡:“好了,咱们继续谈。” 经过这么一出,喻朝颜有点被动,跟着回去坐下,就听见对面眉目清丽的女孩儿说:“喻朝颜同志,我和喻兰川的关系,取决于我和他自己的态度,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至于你说的那些理由,我认为,你是在侮辱他。” 喻朝颜有点愣住了,侮辱这个词,似乎昨晚喻兰川也说过,只不过他说的是父亲的事情。 她心情复杂,怪不得两人能在一起,互相看对眼呢,都是一样的天真,一样的不通世故。 说田橙天真吧,她还没被自己那种爱情就要勇于为爱人牺牲的理论所影响,说田橙不天真吧,她竟然真的以为,只靠努力和学历,就能弥补阶层之间的差距吗? 多说无益,喻朝颜收拾了桌上的小包,招手叫老板娘过来结账,原本不愿意给她们只喝茶不吃饭的老板娘,这时却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不用了不用了,我还得谢谢这姑娘呐。” 喻朝颜顿了顿,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走了。 那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没走,事情过去,她才越想越怕,看得出来这两个姑娘是有话要谈,妇女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好容易等到喻朝颜离开,她赶紧抱着孩子过来,感激涕零的:“谢谢你了,刚才要是没有你,这孩子就太危险了,真的谢谢你。” 田橙心里其实也很乱,她摆摆手:“真没关系,谁看见都会搭把手的。” 田橙没跟喻兰川提起这事,如果喻朝颜能说得动喻兰川,她也就不会来找田橙,在田橙这儿,这事就算过去了,田橙也没太当回事儿。 喻朝颜这边可没打算过去,等喻兰川下次回家的时候,喻家的饭桌上就多了一个人。 吴晓润是个很干净的女孩子,人如其名,很是温润,长得有几分古典美,圆脸儿上总是挂着最合适的笑容,说话也特别的熨贴,坐在一起吃饭,她每次张口,都能照顾到桌上的每一个人,把个陈清喜欢得什么似的。 喻朝颜很是得意了,这主意是她想出来的,把吴晓润请来家里吃饭,和喻兰川见一面,让两人相处一下,她就不信,这么漂亮懂事,家世又好的女孩儿,怎么就入不了喻兰川的眼了。 以前的喻兰川死倔死倔的,就认准了田橙一个,那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在乡下,没见过真正的好女孩儿,现在当面见到家世好又漂亮的女孩儿,他怎么能不动心? 还别说,喻兰川真就没动心,一见吴晓润,他就知道这是母亲和姐姐捣的鬼,一餐饭吃下来,喻兰川总共也没主动说几句话,态度冷淡而又客气。 反倒是吴晓润很健谈,问起喻兰川当知青时的事情,还问起当地的风俗人情,地理特产等,也没冷落了陈清和喻朝颜,一桌子人,她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说句实话,吴晓润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也不令人反感,如果不是陈清和喻朝颜硬要把她塞给喻兰川做对象,说不定喻兰川真的能和她成为不错的朋友。 第一百四十二章稿费从优 可现在这种情况下,喻兰川全程都是冷淡脸,吃完饭吴晓润告辞出门的时候,陈清推着喻兰川让他去送一送,喻兰川也就跟着出去了。 京都的春天多风,五月的天气已经有点燥热了,胡同外面的柳树抽出了绿芽,被风一吹,来回飘拂,看着很有诗意。 然而喻兰川说出的话却与诗意毫不搭边,他开门见山地说:“吴晓润同志,对不起,我妈和我姐可能打扰到你了,我已经有了对象。” 吴晓润伸出去抓柳枝的手僵在半空,好久才放了下来,她转身看着喻兰川,笑道:“我知道,刚才我已经感觉出来了。” 顿了顿,她又笑着说:“她很幸运,你很好。” “幸运”的田橙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五一过后,她投入了更加紧张的学习当中,因为什刹海一游,她和班上同学熟悉了很多,成天跟着这帮年轻人朝夕相处,感觉自己似乎都年轻了不少。 今天又是谢教授的课,老头子讲完讲义上的内容,又说了说国际上最新的医疗信息,这算是谢教授一个独特的爱好,讲课的时候喜欢穿插病例,最后留出几分钟,说说国际上最新的医疗信息,了解一下总没有坏处。 田橙也有这样的习惯,这习惯还是她前世跟着谢教授在一起学会的,今世她的英语能跟得上,索性就自己翻译了。 下了课,谢教授拿起讲义就走,扔下一句话:“田橙同学,你跟我来一下。” 跟田橙坐着的是贺武侠,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田橙,低声问道:“怎么啦,没交作业?” 田橙也很奇怪:“我交了呀,谢教授的课我怎么敢不交作业?” 她低声笑了笑,对着苏小梨的方向努了努嘴:“不管谁的课都不敢不交,我还怕班长收拾我呢。” 贺武侠也跟着吐了吐舌头:“不错,班长太凶了,谁要是敢不交作业,估计要被她追杀的。” 事实上,高考停了十年,所有能够上大学的同学,几乎都在拼命地学习,试图把失去的十年补回来。 在目前这种大伙儿都在努力学习的大环境下,不交作业,或者说不好好学习,并不止会遭到班长的绝命追杀,而且要被全班同学所唾弃不齿的。 办公桌上放着田橙的作业本,谢教授很有深意地看着她:“田橙同学,这一段我今天才讲,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田橙拿起作业本,里面有一段划了红线,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教授,这是图书馆借的期刊上写的,我顺手就把它搬上来了。” “不是,这本期刊我也看过的,那不是英文原版吗?”谢教授说。 田橙很无辜地看着他:“是的教授,这是英文原版,我把它翻译过来了。” 谢教授拿回本子,看着上面的内容:“田橙同学,你的英文水平很不错,只翻译了这一段,还是把那篇论文全译了?” 田橙心说前世就因为自己英文不好,挨了谢教授多少骂,最后发奋图强,差点没累瞎眼,才把英文补上来,倒没浪费那些辛苦,总算今世得了老头子一句夸奖。 不管前世今生,谢教授都难得夸人,田橙心里美滋滋的,说话都有点飘:“看您说得,要译就都译了,哪能只译一段呢,要不教授,我拿过来给您看看,您给指点指点?” 谢教授其实不老,也还刚到四十呢,田橙喜欢在心里叫他老头子,还是沿袭了上辈子的习惯,现在还很年轻的老头子点点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去拿吧,要是水平可以的话,我给你推荐到国内的期刊发表,能挣点稿费。” 田橙一个激凌才想起来,艾玛,还有这么一条生财之道啊! 她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光记得78年一切个体经济都是投机倒把,千万不能踩线,就连买点羊毛自家用都是偷偷摸摸的,就是忘了这回事! 知识也能换钱呢,文化人的事,那能叫投机倒把吗?而且这个年代的稿费很高的,一篇一千多字的稿子,就值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呢! 田橙喜滋滋地,就回去拿译稿了。 …… 谢教授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稿纸,大致翻了翻,抬头看田橙:“这都是你译的?” 田橙努力地让自己的尾巴不上翘,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容,没办法不笑,既能搞学术又能挣钱,一举两得啊! “是的教授,您看看。” “行了,稿子留下,你忙你的去吧。” 田橙正要出门的时候,谢教授又把她叫住了:“要是水平可以的话,我给你接一些翻译的活儿,都是医学专业的,你做不做?” 老头子说,眼里带着笑:“稿费从优。” 田橙的头点得像鸡啄米:“行行行,好好好,做做做。” 老头子手心向里手背向外,挥了挥,那表情很嫌弃的样子。 前世没少被这么挥过的田橙一点也不在意,喜气洋洋地出门。 真是好运啊,又开发了一条新的财路,这下子就不用等到八零年了。 这边田野接到姐姐的信,小屁孩不懂得什么叫翻译,宋秀致给他和王典解释呢:“就是把外国人的文字翻译成中国文字,人家就给你姐工钱。” “那感情好啊,我也要好好学外国语,将来也挣翻译的钱。”田野说,这个时代的小县城里,小学还没有英语这回事,上了初中才开英语课,田野出于对钱的憧憬,已经打算好了,将来一定要好好学英语,靠这个赚钱。 王典则很不以为然:“野子你咋这么爱钱,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当兵么,你咋又要学英语赚钱了,当兵多好呀,解放军叔叔多威武!” 田野就又有点动摇了,这孩子是个常立志的,既想赚大钱,又想当解放军,还想当警察,这三种理想就已经让他不知何去何从了,现在又增加了一项英语赚钱,真是让人发愁。 “算了,以后再说吧,反正咱们就算当解放军,也要上完初中再说不是,到时候学英语认真点,一边当解放军一边挣钱也行啊。”田野说,总算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自食其力的田老太 哎,你爸今天来接你不?” 王典摇了摇头:“不知道,咱先把作业写完,他要不来,咱俩正好出去玩一会儿。” 田野还有他的正事儿呢:“不行,我得给蝎子喷水,还有黄粉虫也没撒料呢。” 田小乌在架子上,听见这话急得喊起来了:“我我我,我也没吃!” 宋秀致把田橙的信收起来:“行了,你俩写作业吧,这些都我来。” 医院食堂和别的食堂不同之处就是,每天只有固定按点儿的三顿饭,到点下班,绝不拖延,是以宋秀致白天不在家里,晚上还是能保证在家的,于是俩熊孩子的作业就都交给她来管。 有时候王学礼或者王奶奶担心王典乱跑,过来接王典一下,知道孩子作业不好辅导,王家那边也是很感激宋秀致,过来的时候,经常带点青菜水果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贵的东西,宋秀致就不客气地收下,水果给两个孩子吃了,菜和其它的食物给他俩做成夜宵加餐。 俩熊孩子拿出作业来做,宋秀致就出去给蝎子喷水,顺便把从食堂带回来的剩饭给虎子吃了。 她心里也是有点发愁,眼看着天气热了,就要到蝎子繁殖的季节,家里仓房已经装不下这么多的蝎子,可现在又不舍得卖,至少要进入秋天再说。 虎子的大脑袋埋在它的饭盆里,呼噜呼噜地吃着,宋秀致打量着院子里,考虑得搭个简易棚子,把多出来的蝎子养上,等秋天天冷了再卖个好价钱。 说起蝎子来,还得说说田老太。 前段时间刚入春的时候,田老太忽然跑来找宋秀致,哭着喊着撒泼耍赖的,向她要蝎子和黄粉虫。 宋秀致当时没理她,任由她把大门砸得砰砰响,就装了个没听见,结果后来田老太发现这一招没用,又换了招数,改成坐在门口哭喊着哀求,说什么也不要,就要一批种蝎和一批黄粉虫。 老太婆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边哭边说,宋秀致听着她哭诉半天也没理她,老太婆最后灰溜溜地走了,后来田玉堂来交蝎子,才跟宋秀致说了一通老田家的事。 田金枝没考上大学,占用田橙名额的事也落了空,和张爱党也因为琐事闹翻了,成天在家里摔摔打打的,家里的活儿一点都不做,成天就跟田老太要钱。 田老太手里有钱,可她不能拿出来呀,她得留着给自己养老,三个儿子没一个靠得住,最孝顺的老大没了,老二媳妇孙莉是个厉害的,把老二拿捏得死死的,老三也跟她离了心,现在又去劳动教养了,三年之后出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儿。 她能依靠的也就是老头子和这点钱了,不把钱攥好了,将来老头子爬不动了,她吃什么喝什么? 家里天天闹腾,田老头也管不了这娘儿俩,只能是每天拼命地出去上工,多挣一个工分算一个,田老太抠索惯了,现在没有别人给她剥削,她对自己也开始狠了,饭菜清汤寡水的,连滴油也不舍得放。 她自己和田金枝也就不说了,田老头成天干着最重的活儿,回家来连饭都吃不饱,再听着老妻和小闺女斗嘴摔打,没多久就又病了。 这下子田老太是真慌了,家里连一个能挣工分的都没有,别的都好说,分不到粮食吃什么? 母女俩互相攀扯了半天,田老太终究拗不过田金枝,自己去上了几天工,老太婆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做过地里的活儿了,干起活儿腰来腿不来的,记分员也不是傻子,只给她评个五分,干了几天之后,老太婆无法忍受,也顾不得心疼女儿了,扯着田金枝的头发,硬是逼着女儿去上工。 田金枝哪儿是上工的人呀,干了几天就累倒了,这次她又出了个主意,让田老太去找宋秀致要点蝎苗和黄粉虫,说她愿意在家养蝎子。 结果宋秀致现在学聪明了,听了田橙的叮嘱,不管田老太在外面怎么闹腾,总之就是不理她。 你闹就闹吧,名声什么的,我也不在乎,日子长了,大家总会知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 老太婆没办法,回去村里找支书,最终还是田金贵出面,帮她借了些黄粉虫和蝎苗,约好等秋天给人家还。 真是稀奇呀,宋秀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田老太和田金枝居然也有下地干活,养蝎子自食其力的一天。 不止如此,前几天,田家老二田富贵两口子,忽然也上门来了。 当时是个星期日,宋秀致在食堂上班,没有星期日休息的说法,家里只有田野和王典俩孩子,田野倒是还认识田富贵,放他们两口子进了门。 田富贵两口子早就听说,本县有一个闺女被京大录取了,只不过一直不知道就是田橙,也没人跟他们说,至于田橙自己,更不会去跟人家炫耀自己的事儿。 前世母亲和弟弟出事以后,田橙就很少回县里了,跟二叔一家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对二叔一家也没什么印象,是以搬到县里以后,田橙也没跟田富贵一家打过交道。 直到前段时间,孙莉遇到了来县里开会的田金贵,才知道田橙就是那个考上京大的闺女,也才知道,大房已经搬到县城里了。 田富贵现在的工作,说实话其实是田满仓的牺牲换来的,田老太一直觉得他欠田家和欠田丰收的,其实在田富贵自己的心里,总觉得自己亏欠的是大哥一家。 只不过之前田老太实在太凶也比较会装,之前田富贵每年回去时,田老太当着他的面,对大房还是不错的,而后来孙莉和田老太闹翻了,田富贵夹在中间自顾不暇,就别提照顾大哥一家了。 如今听说宋秀致搬到县城,田富贵自然就想着去探望一下,孙莉呢,自从听说田橙考上大学,也很是愿意跟大房走动起来。 毕竟,这是十年来的第一届大学生,据说今年县里一共才考了八个,其中还数这个京大的分数最高,孙莉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名声传遍了全县的好学生,竟然就是丈夫的侄女儿。 第一百四十四章动了心思 不得不承认,学习这种东西,有刻苦的原因,也有天赋和环境的原因,孙莉自从知道了田橙考上京大,就很愿意和大房多多交往,希望自己家两个儿子长大也跟他们的堂姐一样,将来能考个好大学。 田富贵两口子拎了点水果,到了宋秀致家里,见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养着猫和狗,还有宠物鸟儿,再见了仓房里的蝎子,听说这些蝎子乃至整个上田村的蝎子,都是在田橙的带动下养起来的,孙莉就觉得,自己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田富贵站在宽敞的院子中间,就更是唏嘘了。 他的大哥牺牲了,大嫂和孩子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他刚才进来时,看见田野摊开的作业本,上面的字漂亮又整齐,老师批改过的地方全是一个个的红勾,看着田野又是一个好孩子,田富贵心里又是难过又是高兴,一个大男人,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野子,你姐不在家,家里有啥困难的,你就跟二叔说一声,能帮上的事儿,二叔尽量帮忙。”田富贵摸着田野的小脑袋说。 田富贵一家没欺负过田野,田野对他们印象还不错,把躁动不安的虎子安抚住,小家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站在院子中间就开始指点江山,给他二叔二婶显摆了。 “没事的,二叔,我们的日子过得可好着呢,你看,我妈打算着将来要在这边盖一排仓房,要不然的话,蝎子越来越多,光一个仓房就不够了。” 田野指着西边的一溜儿空地说,王典也出来了,他知道田野家里以前的事儿,对田家人一概很不感冒,直通通地说:“就是,就算有事儿,也有我帮忙呢,我是野子的兄弟,万一我帮不了,还有我爸呢!” 王典那架势,就差指着田富贵的鼻子,骂他前些年为什么不帮田野了:“我认识田野太晚了,要是早几年认识他,肯定不让他姑姑和他奶打他!” 田富贵不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而且他的心里也难受着,他以前知道,母亲和妹妹欺负大嫂一家,不过不知道欺负得那么狠,毕竟每年他回家的时候田老太装得还像那么回事。 等知道这事的详情,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可田富贵一个做儿子的又能怎么样,田老太是他娘,就连他自己和媳妇都要受田老太的气,每回田老太来闹,两人都得破财消灾,何况大嫂一家呢。 这个时代的男人,就算他们明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不对,也不肯说她一句不好,只会和稀泥,或者干脆就沉默着,忍受着。 他只能在侄儿的身上补偿一些,看看快中午了,就问两个孩子:“走吧,我带你们出去吃饭。” 田野死活不肯,指着灶房里的面盆:“二叔,我俩自己会做饭,中午准备吃面条呢,有时候也去王典家吃。” 田富贵进去看了看,俩孩子和的是荞面和白面的杂合面,旁边还有个压面条的筒子,又问面臊子怎么办,田野说他娘早上走的时候,已经给熬好了,说着话还把臊子锅指给他看。 果然,一小锅香喷喷的土豆和豆腐面臊子,放了西红柿,熬得红红的,看着就很诱人了。 宋秀致不在家,俩孩子也不跟他们去吃饭,两人不好久呆,匆匆告辞出来。 想想自己是田野的亲二叔,还不如人家王典的奶奶,田富贵心里有点难受,跟孙莉说,以后两家要经常走动,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量给大房帮帮忙。 孙莉自然是没什么异议,她原本对大房的印象就不错,之前逢年过节回去老房,都是宋秀致忙里忙外的给一大家子做饭,对她也很是和气,两人之间虽说不上多亲热,可也没什么矛盾。 何况现在田橙考上了京大,将来前途无量,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会远离麻烦,就像田老太和田金枝那样的,孙莉宁愿花钱消灾,也不想跟他们过多交集。 而像田家大房这样的,孙莉心说虽然自家未必能给人家帮得上忙,多走动走动,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毕竟是女人,想事情的角度跟男人不一样,孙莉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呢,跟田富贵说:“你说你大嫂今年还不到四十,又好容易脱离了你娘的掌控,她会不会再找个人家?” 田满仓已经去了四年多了,就算宋秀致要改嫁,老田家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宋秀致娘家人可有几个厉害茬子,真要到了那一天,老田家人说话还真没用。 “这事咱们管不着,也轮不到咱们管,听天由命吧。”田富贵咕哝道。 另外一边王家里,也有人操心着这事呢。 王奶奶以前不知道宋秀致是个寡妇,今年她经常去宋家接王典,才发现原来宋秀致家里没男人,老太太瞅着田野那孩子不错,宋秀致温和有礼的,也很不错,心里的念头就转悠开了。 “儿子啊,我瞅着这小宋跟你是真合适,你说她这唯一的缺点,就是田野是个小子,这要是个丫头,就更合适了,一儿一女,将来咱们陪点嫁妆,也就把她嫁出去了。” 这头王家,王典不在家,家里就王学礼跟他老娘,王奶奶就唠叨上了:“儿子啊,我想着,就算田野是个小子也能凑合,俗话说小子不吃三年闲饭,将来初中毕业了,出去找个工作,自己挣点钱,让他自己娶媳妇,咱能帮多少帮多少,当后爹的,做到这份上差不多也就行了。” 王学礼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娘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他自己还打着光棍呢,就已经想到后娶的老婆的儿子的婚事上了! “娘,你就别胡说了,人家小宋哪能看得上我。”王学礼说,心里其实不是没有几分心动的,但他觉得人家宋秀致,好像没这个意思。 和田家大房打交道也有两年了,王学礼自忖也算了解宋秀致这人,脾气模样都好,老实本份知书达礼,她爸宋荫卿是本县的名老中医,人家弟妹都算是有本事的,宋秀致真要是再找,哪能轮得到他呀。 第一百四十五章开过光的乌鸦嘴 她凭什么看不上你了,儿子你别忘了,你可还是吃公家饭的人呢!”王奶奶就见不得儿子这样,在她看来,儿子是极为优秀的,只是被那个女人毁了,现在对结婚找对象都没兴趣。 “像孙卫青那样的女人究竟是少数,儿子,你可别想那么多,我看着小宋是个好的,你要不赶紧下手,万一被别人抢先可就晚了!” 王奶奶提起孙卫青,王学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妈,不要提她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王奶奶戳着了儿子的伤心事,也不作声了,好半天之后,她才低声说:“要不,妈替你去问问小宋?” 王学礼大惊,生怕他娘胡来:“妈你可别乱来,现在咱们两家关系还不错,典子跟着田野,现在也省事多了,你这么一提,万一不成的话,以后两家可就打不成交道了!” 王奶奶想想也是:“那也行,慢慢来,反正我看小宋好像也没跟别人有来往,你往那边跑得勤快点儿就是了,有事没事多去接接典子。” 王学礼没作声,不过这话倒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慢慢来吧,王学礼心里清楚,各自有着孩子的两个中年人,想要再婚的话,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了,绝对不是多跑几趟就能行的。 不说宋秀致能不能看得上他,哪怕人家真不嫌弃他,光是两家几个孩子这一关,怕是就不好过。 宋奶奶还想再说几句,外面一阵摩托车轰鸣的声音,一个警员骑着一辆老式的挎斗三轮摩托车过来了,停在院子门口大声喊:“王局长,城东有案子,队长让我来接您!” 王学礼抓起大檐帽扣在头上,三步并做两步就跑出去了。 王奶奶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娶个媳妇,现在她还活着,这家还像个家,将来她不在了,就留下这父子俩,可怎么生活啊。 小宋那边,还是得勤去着点儿。 田橙还不知道王奶奶惦记着想把她妈娶回去当儿媳妇,一个学期过去大半,马上就要放假了,她正跟宿舍几个同学聊得欢着呢。 几乎每个高校里,都有鬼故事的传说,有的特别不靠谱的,更是传说学校是直接建在乱葬岗子上的,就为了借学生身上的阳气和正气镇压那些鬼魂,也不知从哪里来那么多的乱葬岗子。 尤其是医学院校,更是鬼故事满天飞,什么解剖室的大体老师自己坐起来了,或者晚自习的教室里一股子福尔马林水的味道,最后一排的同学一转头,发现身边的人面目狰狞,脸上的皮都是被剥光的,冲着她微微一笑啦,还有什么附院太平间的尸体忽然就互换了位置啦…… 这些故事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现在董小松同学就正在给大家讲一个比较经典的故事。 “……那个女生正要走的时候,忽然觉得手腕一紧,手上冰凉凉,粘乎乎的,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尸体动了,那只手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啊啊,你别讲了!”贺武侠捂着耳朵,又想听又害怕,整个人瑟瑟发抖,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恰好在这时候把灯给关了,宿舍里陷入一片漆黑,窗外有微弱的光照进来,影影绰绰的,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 贺武侠都快吓死了,拉起被子蒙住头,嘴里咕哝着听不见听不见,常霞也有点害怕,抖抖索索地打开灯,董小松爬到床边上拉开贺武侠的被子,冲着这胆小的姑娘做个鬼脸。 贺武侠怕的是鬼,董小松再怎么做鬼脸她都不怕,伸手在贺武侠的脸蛋上扭了一把,怒道:“你还吓唬我!” 董小松笑嘻嘻的回扭一把:“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咱们明天要上人体解剖课了,给你们讲故事,是为了提高你们的应变能力,万一到时候大体老师抓着你们不放呢?” 灯光明亮,五月底的天气也很是温暖,几个姑娘却都被董小松这话吓出一身冷汗。 “呸呸呸!”贺武侠连忙呸呸:“董小松你可别胡说,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好的不灵坏的灵,赶紧呸一呸!” 几个姑娘这才想起来董小松这开过光的嘴,一齐跳起来按住她:“童言无忌,呸呸呸!” 说起来董小松的嘴,现在在班级里也算是有名的了,那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好事就不说了,坏事的话,只要她随口说一句,十有八九就要成真。 比如说几个女孩子晚上不睡觉聊天,只要董小松说一句,快睡吧,不然老师要来查寝了,下一刻,查寝老师的敲门声就得响起来。 类似的还有,篮球赛上,她刚说了那谁谁动作太猛了,该不会受伤吧,没几分钟之后,那人就受伤倒地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现在全班同学都知道,董小松长了一张开了光的嘴,千万不能被她说你不好,不然的话肯定完蛋。 董小松被这几个小胆儿按着,硬是往地上呸了三下才算完,正闹着呢,就有人来敲门,董小松立刻就不服气地喊起来了:“哎,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次总不怪我的乌鸦嘴了吧?” 被大家伙开玩笑说惯了,她自己也说自己是乌鸦嘴了。 这家伙的嘴太灵了,再加上以前的教训实在太深刻,明知道现在才八点多,而且人来人往的宿舍里,根本不可能有鬼敲门,大家伙儿还是莫名地觉得惊悚,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敢去开门。 田橙和这帮同学呆得久了,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真的好像心理年龄都回到十七八了,不过毕竟阅历还在,犹豫了一下,扬开嗓子问道:“谁啊?” “我,田小芳!” 声音熟悉得很,田小芳是隔壁402的,和她们同班,这姑娘性子活泼,爱开玩笑,在班里很受欢迎,田橙放了心,慢慢地打开门。 田小芳进门,六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看,让她有点心虚,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啦,你们都盯着我看?” 第一百四十六章尸体 董小松正要说话,常霞的小胖手就又捂住了她的嘴,笑了笑,她说:“什么事啊田小芳?” 田小芳笑了起来,很随意地坐下来:“怎么,没事不能来啊?” 几个女生放下了心,开始嘻嘻哈哈的说话,聊起明天的解剖课,开学到现在,大家只学过理论,还没亲自接触过大体老师呢,都是又兴奋又害怕。 “你们想太多了,习惯了自然就会好的,哎,我们宿舍杨林买了一件桃红色的衬衣,可漂亮呢,小翻领掐腰样式的,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田小芳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是最爱美的,几个女孩子互相看了看,就一窝蜂地去了隔壁。 宿舍里只留下李红,她年龄大了,家里经济又紧张,对于什么桃红色的衬衫没什么兴趣,也就没跟着去看热闹,留下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楼道。 李红心里一紧赶紧就往外跑,心说该不会董小松的乌鸦嘴又起作用了吧,结果她跑出去一看,隔壁宿舍的门开着,里面闹哄哄的,有喊的有叫的还有大声笑的。 董小松又哭又笑地拍打着田小芳:“你这个坏蛋,吓死我了!” 隔壁寝室的几个姑娘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这边田橙也是满脸的苦笑,李红拉着她问怎么回事,田橙把她拉到田小芳的铺边,示意她自己看。 乍一看到床上那东西,李红也险些叫出来。 田小芳的床铺上挂着蚊账,此刻蚊账掀起一半,床上躺着一具被开肠破肚的女尸,看着血糊拉碴的,胸腔和腹腔里面心肝脾肺肾一应俱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这场景着实怕人。 “这这这,”李红也吓得不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哪来的尸体,谁搞的啊,这床还能睡人吗?不是说明天才上解剖课吗,再说了,上解剖课也不能在寝室上啊。” 402寝室的几个女生笑了起来,田橙苦笑一声,去那尸体胸腔里摸了一把,摊开手给李红看:“不是真的,是模型。” 她的手白白净净的,没沾上血。 李红立刻就激动了,过去摸了一把,发觉是个塑料模型,她的脑子可比田橙快多了,求知欲也要强得多,立即喜上眉梢,李红一下子把那模型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就走。 402的几个姑娘立刻就急了:“哎哎,别给我们拿走啊,我们还没熟悉呢!” 然而已经迟了,403的几个女孩子簇拥着李红,雄纠纠气昂昂地回了自家寝室,贺武侠冷笑一声挡在402门口,张开双臂撑着门框,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吓唬完我们的人就没事了想得美!” 她冲着董小松努了努嘴:“跟上!” 董小松立刻屁颠屁颠地,从她胳膊底下钻出去,跟着大队伍回寝室去了。 402的几个姑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贺武侠的对手,又气又笑还拿她没办法,贺武侠看看东西已经进了自家寝室的门,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关上门扭头就跑。 这边模型已经被摊开放在桌子上,403的几个女生围着模型开始研究,402的女生们在外面咚咚地敲门,就差给她们跪下了:“求你们了,我们错了,让我们一起看一看,我们弄回来还没来得及看呢!” 董小松扬起脖子喊了一声:“该,谁让你们吓唬我的?” 刚才她跟着进了402,被田小芳拉着去了她铺上,说是衣服在里面,田小芳一掀帘子,猝不及防地看见那个血淋淋的人体,可真把董小松吓了个半死。 当时董小松的眼泪就出来了,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后面的几个女孩子也很是害怕,不过她们离得远又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那种视觉冲击不算太厉害,一个个也都吓得够呛。 最后还是田橙看出不对,走过去摸了一把那模型,这才算没事了。 现在几个女生正围着那模型,把里面的内脏一个个地拿出来,观察上面的血管和组织,再一个个地放回去,嘴里还念叨着呢。 “这是肝,肝圆韧带在这儿……” “嗯,这是门静脉……” “哎呀,这个肾静脉的位置在这里呀,模型果然比图谱看得清楚!” “当然了,模型是立体的好不好!” “哎,这心脏模型还能打开呢,你们看,这是左心室,这是右心室,还有……” 灯光下,几个女生拿着塑料的心肝脾肺肾,看得津津有味,并且为了眼馋外面402的女生们,还故意说得特别大声。 402的女生都快急哭了,这算个什么事啊,本来是打算吓唬人玩一玩的,可人家连道具都抢走了,好容易走后门托关系,弄来了模型准备预习一下,结果引狼入室,被她们抢走了! 这,这,这,这明天要怎么上手啊。 几个女生在门口又是敲门又是求饶的,吸引了其它几个寝室的注意,很快地,403寝室的门口,就围了一大群不知情的围观群众。 几分钟之后,403的门开了,除了402的几个女生有了心理准备,其它的女生们都看到了她们此生中最为惊悚的一幕。 昏暗的灯光下,403的几个女孩子围着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各人的手里都抓着一块血红的内脏,她们齐刷刷地看过来,脸上的表情…… 那叫个一言难尽啊! 几秒钟后,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因为有模型练过手,两个寝室的女生都对第二天的解剖课很有信心,决心一定要做到最好,让那帮子瞧不起人的男生好好看一看。 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不知道为什么,解剖楼里却总是凉嗖嗖的,整个楼里都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迎面的墙上贴着标语。 没有解剖学就没有医学——恩格斯 董小松张嘴正要说话,李红正好在她身边呢,一把就把她的嘴按住了:“你别说话!” 她很严厉地说,看着董小松点头,才转脸看看四周:“我觉得这楼里有点凉,你们呢?” 董小松委屈极了,她想说的也是这个呀,凭什么不让她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恐怖事件 班里的几个男生和女生一起点头:“对对对。” “我也觉得凉。” “避暑胜地呀。” 同班男生杨斌笑着说,转着脑袋左看右看。 上解剖课教室是在二楼,一帮子学生进了课室,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温文儒雅,对学生也很和气。 教室里的福尔马林味道比外面更浓,简直辣眼睛辣鼻子,学生们都戴好了口罩和手套,不过口罩也阻止不了这种味道,有比较敏感的同学都干呕起来了。 田橙倒是不怕这个,上辈子她就已经习惯了,一抬头看见杨斌眼泪横流,还是有点惊讶,旁边的贺武侠心直口快,已经说出来了:“杨斌,你至于嘛,还没见到大体老师呢,你就被吓哭了?” 杨斌欲语泪先流,他也很冤枉的好不好,他听学长说解剖室的福尔马林味儿很重,有的人被熏得鼻涕眼泪直流,他就提前在口罩上洒了风油精,打算着能缓解一下,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没等福尔马林熏他呢,风油精就先让他涕泪横流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胆小之人!”董小松直接就给这事儿下了定语,扔下欲哭还真有泪的杨斌,这帮子同学就围到老师身边了。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老师没让他们直接上手操作,而是先带着参观大体老师的标本,说是让大家适应一下。 一帮子学生或战战兢兢,或强装镇定地把整个实验室的标本看了一遍,因为戴着手套嘛,有的学生还大着胆子摸了摸,之后就开始动手实践。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每个学生都分到一段前臂或脚部,开皮,清脂肪,划破静脉,里面的血挤了出来,偶尔有脂肪溅出来,落在额头上的话,就有人低呼一声,因为手上戴着手套,还油油的滑滑的,只能用胳膊擦一下。 局部的肢体解剖相对来说简单一些,也不是那么吓人,不知不觉地,似乎大家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田橙算是熟手了,很快完成,就去看贺武侠,贺武侠傻小子挑大瓜,刚才挑了一个很大很胖的手臂,现在光是清理脂肪就要了她的老命,别的人至少都做了一半了,她连脂肪都还没清理完呢。 田橙过去帮她把脂肪清理了,剩下的就留给她自己做,解剖室里,几个人围着一个解剖台,各自忙碌各自的,偶尔有被福尔马林味呛得咳嗽几声的,却奇异的很是安静。 两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有早早完成的学生,就去观察标本,也有像贺武侠这样,直到下课还没做完的,田橙看她急得头上都是汗,就过去帮她。 本来挺和谐的一堂课,却在下课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其实也不算小插曲,算是很严重的事故了。 事情就是那个杨斌引起的,这家伙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他做完解剖以后闲着没事,看着旁边苏小梨的辫子垂在腿边,就起了个坏心眼儿。 苏小梨旁边的解剖台上,有一具已经解剖好的大体老师的标本,快要下课的时候,杨斌就把苏小梨的辫子偷偷地拿起来,和大体老师的手缠在一起了。 等下课苏小梨离开时,突然感觉辫子被什么扯住了,回头一看,大体老师的手抓着她的辫子不放,吓得就是一声尖叫。 跟前的同学都吓坏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胆子大小来,几个女生尖叫着蹲在地上,腿快的已经夺门而逃,贺武侠正抓紧最后的几秒收尾呢,看见这情景,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抓辫子,一手抓那只手,就把人和尸体给分开了。 田橙跑过去揽着苏小梨,苏小梨吓得嘴唇惨白,满脸都是眼泪,贺武侠对着周围的学生怒目而视:“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女汉子也是很细心的,贺武侠一看那辫子是缠在手上而不是抓着的,就知道有人恶作剧,恶狠狠地指点着跟前的几个男生。 解剖课的老师也气坏了,见过顽劣的,就没见过这么顽劣的:“谁干的,赶紧老实交待,不然的话,等查出来是谁干的,上报学校给你记过!” 杨斌干这事儿的时候,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几个胆小的女同学还蹲在地上哭呢,跑了的同学也被追回来了,个个都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家伙慢吞吞地就站出来了,很无辜的样子:“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 “没想到你个头啊!”贺武侠气不打一处来,在这种地方开这种玩笑,你咋不上天呢! 贺武侠还戴着橡胶手套呢,上面沾得满满的脂肪,滑不溜丢的,这女汉子一生气,一手抓着杨斌的衣领,就把另一只手糊在他脸上了:“来来来,我也和你开个玩笑,这事就算顶平了!” 手套上满满的都是福尔马林和脂肪的味道,粘乎乎油腻腻的被糊了一脸,杨斌被恶心得不行,推开贺武侠,当时就跑出去吐了。 外面呕啦呕啦的声音响个不停,全班同学包括老师都看着贺武侠,那目光别提多复杂了,这内蒙女汉子一把拽下手套,叉着腰:“下次谁再敢玩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我就把他丢到负一层的池子里去!” 众同学都打了个寒颤,负一层的池子,那里面泡着有几十具尸体,不敢想像那情景,附近的几个男生都是点头如捣蒜,被这内蒙女汉子给吓坏了。 “不会的,不会的。” “我们哪儿有那么无聊啊。” “就是,上课呢,乱开什么玩笑啊。” 说到上课,大家伙这才想起来老师,齐刷刷地转头看老师,老师也是面色复杂,好半天挥了挥手:“下课吧,这事就不追究了,以后绝对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还敢啊,看看苏小梨还哭着呢,另外几个女生也是脸色发白,至于贺武侠那位路见不平的女大侠,更是没人敢惹,不管男生女生,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都是绕着走的。 田橙拍拍贺武侠的肩膀,悄眯眯地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好干得对,对这种不分场合乱开玩笑恶作剧的家伙,就得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第一百四十八章单挑和群殴 下课之前,老师要求同学们集体肃立,默哀一分钟。 “我们要感谢大体老师,尊重大体老师,没有解剖学就没有医学,大体老师无私奉献,为医学事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老师很严肃地说。 前世的田橙就听过这句话,她和同学们一起肃立着,杨斌吐完进来了,杨斌脸色难看,脸上油乎乎的怎么擦都擦不掉,很是惭愧地低着头站在后排,看样子被贺武侠教训了一番,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上完解剖课的当天下午,全班女生不约而同做了同一件事,就是洗澡。 没办法,身上的味儿实在太重了,田橙她们回去的路上,遇到邻班的一个同学,那同学皱着鼻子闻了闻,就笑着说:“哟,这是刚上完解剖课吧。” 几个同学齐齐点头,她们以为在外面被风一吹,身上的味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浓,轻易就被人闻了出来,看来嗅觉疲劳还是有道理的。 有的人则是洗了澡也没太大作用,苏小梨就是这样,从澡堂子回来,她哭丧着脸在自己身上闻啊闻的,还问同寝的舍友:“哎,你闻到我身上的味儿没?” 被问的是个个子娇小的舍友,人家就安慰她:“没事,你这是心理作用。” 另一个就不服气了:“不是,我闻着我身上也有,好像鼻子里面就有,我觉得我的鼻子都被熏坏了。” 娇小舍友胆子和体形正好相反,是个粗线条的女生:“我真没觉得呀?你们这是幻嗅了吧?” 外面恰好有人敲门,进来后没等人家说话,几个女生就问上了:“哎,你闻闻我们宿舍是不是有股怪味儿?” “没有没有,”那女生用力地嗅了嗅:“什么也没闻着。” 她转向苏小梨:“小梨,楼下有人找,是两个男生。” “谁呀?”苏小梨是班长,经常有人找她,也没当回事,顺口就问了一句,女生表示不知道:“两个男生,你下去就知道了,哎,你们还不去打饭啊?” 几个女生一齐苦了脸:“哎,别提了,下午上解剖课,被福尔马林给熏坏了,哪儿能吃得进饭啊。” 这个女生是医学检验专业的,没机会进九号楼的,闻言居然很是羡慕:“哎呀多好呀,你们还能上解剖课,羡慕死我了,那个,死人是不是很可怕,我听说九号楼负一层里有好多尸体呢!” 一个女生摇了摇头,实在是不想说。 另一个说:“今天没有完整的尸体,我分到的是一条前臂,嗯,解剖的时候还溅了一脸脂肪,幸好戴口罩了。” 检验专业的女生本来挺好奇的,听了这话立刻就不行了:“哎哎,别说了,难受死我了!”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更狠:“哎,你不是羡慕么,我跟你说,我解剖的时候,出了一头汗,眼镜滑下来了,当时忘了戴着手套,就这么一扶,这不我这眼镜刚才在浴室里洗了好几遍,戴着比平时都要亮堂许多呢,你要不要试一试?” 检验专业的女生转头就走,再呆下去,她怕自己的晚饭也省了。 见这女生难受,两个女生相对哈哈大笑,好像自己身上的难受劲儿也少了许多。 苏小梨今天受了刺激,做什么事都没精打彩的,慢吞吞地下了床,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就见楼下站着两个男生,其中那个矮一些的,不是杨斌又是谁? 她一见这家伙,就想起他的恶作剧,摸摸自己的辫梢,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来干什么,他还敢来啊?” 眼镜女生也过来探头往外看,一看下面是杨斌,登时怒发冲冠,冲着窗外大声喊:“杨斌你来干什么,还想贺武侠揍你一顿啊,我去把她叫来,你说吧,要单挑还是群殴,单挑你一个挑贺武侠,群殴我们大家一起殴你一个!” 楼下杨斌苦着脸,双手合什,他哪儿敢叫贺武侠来呀,群殴更不敢了,不管哪一个他都是输,只得大声告饶:“同学们,这事是我错了,班长你大人大量,给我一个改正道歉的机会,还有那谁,你别叫贺武侠了,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人家姿态摆得这么低,而且贺武侠也收拾得他够呛,苏小梨不好一直逮着落水狗痛打,但她也不想下去见杨斌,被这家伙这么吓唬一番,直到现在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头发剪短点呢。 下午的事,很多宿舍都知道了,这时候女生宿舍的窗户都打开着,好多女生趴在窗户看着,对着杨斌指指点点的,楼下杨斌两手张开,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朝着楼上大声喊:“班长我错了,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看他这样子倒像是诚心认错,苏小梨想了想,真的就打算出去了,眼镜女生提醒她:“哎,你可小心他再恶作剧报复你。” 另一个女生撇了撇嘴:“放心吧,我估计着,如果杨斌不想被贺武侠按在地上摩擦,他就再不敢闹什么夭娥子。” 杨斌当然不敢闹夭娥子,不仅不敢,他还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打算请苏小梨吃饭,以示赔罪的决心。 这个年代,男女生一起单独吃饭,那是只有情侣之间才敢做的事儿,杨斌这不是怕苏小梨不去嘛,为了避嫌,也为了不尴尬,他还带了一个同学。 “这是我同寝的寝室长熊墨轩,他是大二的学长,功课很好的,经常照顾我们这些大一的小兄弟。”杨斌介绍说。 又对熊墨轩介绍苏小梨:“这是我们班长苏小梨,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我犯了错误,很对不起人家的。” 熊墨轩年纪比杨斌大些,个子也高一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很是温和的样子:“苏小梨同学,杨斌回去说了这事,他觉得很内疚,打算请你吃饭,做为陪罪。” 苏小梨看见熊墨轩的时候,就知道杨斌确实没打算再恶作剧,因为熊墨轩这个人吧,怎么说呢,看着就是那种很踏实可靠,沉稳内敛的,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跟着杨斌胡闹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幻嗅 既然人家诚心道歉,苏小梨就痛快表示原谅,不过她也不打算跟这两人出去吃饭,下午才第一次上了解剖课,根本就没那个胃口。 不过女孩子毕竟脸皮薄,架不住杨斌的软磨硬泡,说是如果不去吃饭就是没原谅他,苏小梨还是跟着去了。 校外不远处的小胡同里,就有很多好吃的小饭馆,杨斌请客的心意很是真诚,三个人坐下点了几个菜和一份汤,等菜的间隙里,杨斌就很郑重地向着苏小梨道歉了。 “……我回去说起这事儿,熊哥说前年有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也是被同学开了类似的玩笑,因为受惊吓太严重,后来精神不好就转系了,我才明白,今天真的是我幸运,幸好班长你没事,你要有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过不去。” 杨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着,熊墨轩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好了,知道错就行了,吃饭吧。” 菜是熊墨轩点的,都是些口味清淡的青菜木耳之类的,原本苏小梨以为自己吃不进去呢,结果看着这些菜,还有那一大碗西红柿蛋汤,居然还挺有食欲的。 熊墨轩今年二十三岁了,这人看着文雅成熟,很会照顾人的情绪,不论说话做事都很体贴,苏小梨多吃了几筷子凉拌木耳,就被他注意到了,特意把盘子调换到她的面前。 西红柿鸡蛋汤里面不是有香菜嘛,他不知怎么看出来苏小梨不吃香菜,就跟店家要了一个小碗单独把汤盛出来,把香菜都挑了,放在她的面前。 一双公筷不停地布菜,熊墨轩把苏小梨照顾得无微不至,同时也没冷落了杨斌,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和谐温暖,杨斌跟他一比,简直就是个傻小子愣头青。 “……所以,心源性休克很多时候还要考虑到急性肺源性心脏病,或者药物过量的情况,比如钙通道阻滞剂等药物过量,也会引起同样的症状。” 熊墨轩给话题下了总结,天气热,他给苏小梨的茶杯里续了凉白开,推到她手边。 医学生聊天的时候,难免说起病例和专业知识,熊墨轩说起专业上的知识,硬是把两个小菜鸟听得一愣一愣的,杨斌骄傲得不行:“班长你不知道啊,熊哥可是我们宿舍拿奖学金最多的。” 看看吃得差不多了,杨斌就起身去结账。 “苏小梨同学,你的头发健康又美丽,千万不要虐待它,好吗?” 熊墨轩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苏小梨心里简直震惊了,她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头发剪掉,因为将来参加工作了,这长头发也是很碍事的,没想到这人就冒出这么一句,他是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吗? 平时很能干的女班长一下子就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嗯,好吧,我,我不剪掉它就是了。” 熊墨轩温和地笑了,苏小梨脸上发烧,根本不敢看他那张英俊的脸。 而且,她忽然发觉,出来吃了这么一顿饭,好像她的幻嗅也消失了。 幻嗅的人不是少数,今天威震全班的贺武侠就是这样,都洗完澡回宿舍了,她还闻着宿舍里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田橙安慰她:“没事的,闻着闻着就习惯了,人体对于外界刺激的阀值是可以慢慢提高的。” 贺武侠点头,幻嗅并不能阻挠她对医学的热爱,哪怕幻视幻听一齐加上也不行,但是她暗下决心,下次选大体老师的时候,一定要选一个瘦的,而且,她自己也该减减肥了。 “橙子,我要减肥了,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人体的脂肪那么可怕。” 田橙无语:“有什么可怕的,将来如果你真的当外科医生的话,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病人,难道对方是胖子,你就不给人家治了?” 说得也对哦,贺武侠对自己的体重放下了心,带着满鼻腔的福尔马林味儿,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星期日,约好要和喻兰川一起出去玩的,田橙比平时起得晚了一点,宿舍里其它人都出去了,贺武侠有晨跑的习惯,其它几个女生有的早晨要背英语单词,有的则是直接就去图书馆占位置了。 趴在窗口看看喻兰川还没来,田橙就赶紧收拾自己,简单的洗漱过后,涂了点友谊雪花膏,她再趴到窗口,就看见对面的树荫下支着一辆自行车,喻兰川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衣黑裤子,似乎感觉到田橙的目光,抬头向她看过来。 田橙挥了挥手示意他等着,就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这家伙居然还买了早点,一套煎饼果子,两个马蹄烧饼,两人在校园里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着吃了,喻兰川推起自行车,拍了拍车后座:“上来吧。” 田橙偏不:“你先骑。” 车子向前走了几步,田橙侧身一跳,就上了自行车后座,喻兰川在前面拉长声音轻喊:“坐好了,我要加速了啊。” 天气晴朗,校园小道两边绿树成荫,喻兰川的白衬衣被风吹得了起来,带着微微的肥皂的香味,他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 田橙看着那小麦色的,线条流畅的肌肉群,忽然就想,如果贺武侠分到这么一只胳膊,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吧? “呸呸呸!想什么呢?”田橙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明明已经重来一回了,还会犯新生才犯的毛病,看来这段时间,她的心理年龄真是年轻了不少呢。 “怎么了?”喻兰川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动,扭过头来问道。 田橙可不敢说她刚才正想着人家的手臂肌肉和神经血管结构,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试图把话题带过去,却感觉自行车狠狠地颠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好在她应变能力还不错,一把搂住喻兰川的腰,车子在路上扭了几扭,又平稳地行驶起来。 “嗯,刚才,刚才没看路,压着小石子了,你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喻兰川的声音有点发飘。 “没事。”田橙说,搂着喻兰川精瘦的腰身,他的肌肉结实而有弹力,隔着衬衣都能感觉到那满满的力量,田橙一下子就忘了什么肌肉神经血管之类的,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第一百五十章我背你 两辈子了,她还是第一次摸男生的腹肌呢,不知道喻兰川这家伙的腹肌质量好不好。 即使前世做过许多例手术,有腹肌的病人也是很少见的,而且就算真的有,做大夫的也不可能上手去摸,田橙对腹肌的肌肉神经血管组织都清楚得很,就是没有上手好好的摸过。 当然,塑料模特不算。 感觉着田橙的小手不安分地在他的肚子上摸来摸去,偶尔还要捏一捏,喻兰川绷得笔直,骑自行车的动作都不对了,这丫头这是要搞哪一出啊。 而且她好像还在咕哝着什么? “你说什么?”喻兰川不敢回头,他的脸烧得厉害,回头一定会被她看出来的。 田橙已经再次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了,正一点一点地验证着呢,听到喻兰川问话,下意识地张口就说了:“你的腹肌只有六块……”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这是说什么呢! 没想到喻兰川还真能接得上话,语气有点蔫蔫的:“嗯,我再练练,将来会练成八块的。” 早就听说女生喜欢有腹肌的男生,可没想到橙子的标准这么高,六块不行,还一定要八块,看来他还得努力。 啊啊啊,这是什么神对话啊! 田橙就无语了,真是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她收回手干巴巴地笑:“嗯,那个,喻兰川,其实你不用练了,你的腹肌已经很好了。” 喻兰川没说话,因为她的手离开,他显然放松了许多,田橙也不管他怎么想,她是必须把话说清楚的,不然这傻家伙万一真的折腾自己,非要练出八块腹肌怎么办。 “嗯,从解剖学上来讲,腹肌只有一块,是长条状的,分成两条,左边一条,右边一条,所以,有的人也说它是两块。而腹肌看起来有八块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被腱划给分开了,而腱划怎么划分,就因人而异了,有些人的腹肌,天生就是六块,而有些人的腹肌,天生就是八块,所以,你不用再练了,你的腹肌天生就是六块。” 喻兰川就像被泼了一头冷水似的哭笑不得,感情这半天这丫头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就是为了验证解剖学理论啊! 哎呀医学生真是可怕,万一橙子要是想看看腹肌里面的结构…… 喻兰川打了个寒噤,那啥,他还是好好骑车,不要乱想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自行车轻盈地转动,一路上见到稀奇的玩意儿,两人都要停下来看一看,觉得价格合适还要买点带着,到动物园的时候,车把上零零碎碎地挂了一大串小玩意儿,还有面包香肠和汽水,田橙的手里则举着一只大大的棉花糖。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想什么解剖学,田橙一只手举着棉花糖,时不时地喂到喻兰川嘴边,给他吃一口,喻兰川提着吃的和那些零碎小玩意儿,其中一个蝈蝈笼子,里面的蝈蝈还叫个不停,惹得跟前的孩子们都凑过来看。 两人买票进了动物园,与后世相比,现在动物园的游客要少得多,人们衣着朴素,神情从容淡定,或好奇欣喜,没有后世那种匆忙和拥挤。 逛动物园其实也是个体力活儿,逛到后来,田橙只要一看到椅子,就得坐下歇一会儿,再到后来,她就索性赖在树荫底下不起来了:“太累了,太热了,我不走了。” 喻兰川陪着她坐了一会了,等她再次强打精神站起来的时候,他就蹲在她前面,反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上来吧,我背你。” “真的,你不累啊?” 喻兰川就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上不上来,再不上来我可走了啊!” 田橙一个虎扑,就跳到他的背上去了。 喻兰川愿意背她,傻子才不上去呢。 剩下的路程,就是田橙自己走一段,歇一段,然后喻兰川再背她一段,到后来田橙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很重吧,累不累?” 喻兰川暗戳戳地笑,小姑娘还算有良心:“嗯,有点重,不过不累。” “那我要赶紧减肥了,下次你背我的时候就能轻一点儿。”田橙有点良心发现,不好意思。 “没事,不减也行,现在这个重量就正好,我就当背了头猪。” “你说谁是猪啊?” “我背着谁谁就是猪。” “那你放我下来,我不用你背了。” “猪放下来也是猪。” “我是猪你也是猪!” “猪就猪呗,我是猪我光荣,我为国家创效益。” “不对,你不是猪,你看那边那个,你和它一样。” “嗯,那你就是旁边那个小的。” 两只猩猩正在为对方捉虱子挠痒痒,看了看这两个人类,大的那只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能理解,一点营养都没有的话,这两人怎么能说得这么津津有味的。 在猩猩眼中看来,这两人还不如猩猩呢,至少猩还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 从动物园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天气还是很热,笼子里的蝈蝈都叫得有气无力的,两人又累又渴的,动物园门口有卖汽水的,买了两瓶汽水,一人一瓶,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 “小虎,小虎你在哪儿?小虎,小虎呀!”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四下张望着,大声哭喊起来:“天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丢了!我就买瓶汽水的功夫,他刚才还跟在我旁边呢!” 田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喻兰川已经把瓶子怼在柜台上,跑到大妈跟前去了:“你什么时候和孩子分开的,孩子几岁,穿什么衣服,身上有什么特征,当时孩子身边有什么人?” 大妈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喻兰川却没看着她,忙着打量周围,又催她:“说啊,孩子几岁穿着什么衣服,身上有什么特征,我帮你找孩子!” “哦哦,小虎四岁了,”大妈回过神来,赶紧说:“穿着海军蓝半袖,黑短裤,嗯,塑料凉鞋,凉鞋是黑的,小虎脖子前面有一颗黑痣……” 第一百五十一章孩子丢了 这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听了这话人们都四下张望着,试图找到符合特征的孩子,喻兰川却已经拨开人群,向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田橙手里还抓着汽水瓶呢,顾不得放下,拨腿也追了上去。 等她和几个热心群众找到喻兰川的时候,喻兰川已经把孩子抱在怀里,见田橙过来,赶紧就把孩子递给她了:“你先抱着,我去追人!” 田橙拉他一把没拉住:“这么多人你去哪儿追呀,先把孩子送回去再说。” “你别管了,看好孩子!” 喻兰川的声音已经很远了。 孩子哭得哇哇的,眼泪鼻涕一起流,挣扎着不让田橙抱:“我要奶奶,奶奶,我要奶奶!” 四岁的小男孩,本来就有点重量了,挣扎起来力气不小,田橙还真有点抓不住他,几个跟来的人帮忙,才把孩子给按住,带回了他奶奶身边。 大妈已经瘫在地上了,跟前围了一群人,看见孩子找回来,纷纷让开地方让他们进去。 “找到了找到了!孩子找到了!” “行了,大娘,快起来吧,孩子找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劝着,几个人就把大妈拉了起来,看见小孙子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跟前,大妈爬了起来,把孙子抱在怀里,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还特意摸了摸孩子的小牛牛,发现没事,又是惊喜又后怕,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就是孩子,这孩子见了大人倒不哭了,拉着奶奶的手:“奶奶,我要喝汽水!” 他奶奶又哭又笑的:“好好好,喝喝喝,给你买两瓶!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才四岁的孩子能说清楚什么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又盯上了柜台上的那一串玩意儿:“奶奶,我还要那个!” “你先说,是谁把你带走的?这些东西都是姐姐的,你说了就都给你。” 这串东西是田橙和喻兰川来的路上买的,喻兰川跟几个热心人去追坏人,田橙心急得厉害,却又没办法,只得先问问孩子,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 跟前的人也问,孩子奶奶也问,孩子眼睛瞅着那串东西,想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我我我,我在那儿等着奶奶呢,有个阿姨,呜呜,阿姨给我一瓶汽水,阿姨拉着我去找奶奶,后来有几个叔叔,他们,呜呜,他们捂住我的嘴,后来那个叔叔就来了……” 一边哭一边说,好歹大概说清了什么意思,孩子还看着柜台上那串东西呢,田橙拿下来递给他,正打算去找喻兰川呢,喻兰川跟着几个人已经回来了。 这几个都是年轻人或者壮年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看样子就知道他们没有追到,田橙反倒放了心,人没受伤就好。 她不是圣母,反正孩子救回来了,人贩子是很可恶,可是喻兰川的安危更重要。 喻兰川见田橙看他,摇了摇头示意没追到,看看这边也没事了,田橙挤出人群,两人去了存放自行车的地儿,把自行车取了出来。 这边大妈哭完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哎,刚才那小伙子呢,救了我孙子的小伙子哪去了?” 众人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喻兰川的影子,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若有所思地扶了扶眼镜:“大妈,那男的我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但跟他一起的姑娘我认识,她是京大医学院的。” 两人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喻兰川没把这事当成一回事,田橙倒很激动,一个劲儿地问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往哪个方向去的。 喻兰川就很耐心地给她解答,也不知田橙听进去没有,坐在后座上又扯着他的衬衫:“哎,我以前光知道你会破案,没发现你这行动力也很强,嗖的一声就蹿没影了!” 田橙兴奋地叽叽喳喳,喻兰川带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修车摊上,修车的老师傅是早就和他说好的,推出一辆自行车,看着还怪好的:“喏,就这个了,你试试。” 田橙这边早就想着要买一辆自行车,出行方便,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她也不急,想着慢慢来呗,没想到喻兰川这家伙心细,已经帮她弄好了。 这是一辆二六的女式弯梁自行车,车尾巴上一个凤凰的标志,还是名牌呢。 田橙骑上去试了试,车子走得很顺溜,只是她多年不骑自行车,难免把握不住平衡,骑得歪歪扭扭的,喻兰川跟着扶了几次之后,她就熟练也稳当了。 “行啊,这车多少钱?” 老师傅看了喻兰川一眼:“三十。” 田橙觉得不贵,不过今天身上没戴这么多钱,她掏了掏,只有十几块钱,就都拿了出来,伸手向喻兰川:“借我十七。” 喻兰川笑,老师傅也笑:“行了,这小伙子已经给了。” 田橙随手就把手里的十三块钱塞给喻兰川:“行啊,那剩下的就不给你了。” 喻兰川知道她的性子,也就没客气,田橙骑上自行车试了试,觉得真不错,喜气洋洋地招呼他:“走吧,回去我请你吃饭。” 回宿舍拿了打饭的家伙,两人在学校食堂吃了饭,田橙回宿舍,喻兰川心里有事,直接回了家。 家里照例是不太平,从喻兰川考上大学之后,喻家似乎就没太平过。 “川子,吃了没?”陈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呢,看见喻兰川回来,放下报纸站起来问。 喻兰川点点头:“妈,我吃过了。” 陈清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找不到话题。 喻兰川下乡九年,他走的时候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个子刚刚和她一样高,而现在,陈清和喻兰川面对面地站着,要看他的时候,还得抬起头来才行。 有时候陈清觉得特别后悔,如果当初自己不要装病留在城里,而是跟着他们爷儿俩到乡下去,现在母子俩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见面冷淡客气,除了吃饭再也找不到别的话题。 甚至,这些年来,喻兰川的饮食习惯都改变了不少,过年的时候,陈清听见喻辞和喻兰川父子俩聊天,说起来什么荞面搅团,还有什么莜面鱼鱼之类的,这些她别说做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第一百五十二章你自己说漏了嘴 喻兰川感觉到陈清的情绪不好,语气放温和了一些:“妈,我真的吃过了,您歇着吧。” 说着话,他看见茶几上陈清杯里的水空了,拿起暖壶给她续上,送到陈清手里,顺便多了一句嘴:“妈,晚上就别喝茶了,对睡眠不好。” 喻兰川知道陈清心里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来缓解母亲的这种焦虑和别扭,他已经二十多岁,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扑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而分别的这八年,让母子俩之间的共同话题少得可怜。 因为田橙的事,陈清心里不痛快,他的心里也不痛快,可以说,全家人的心里,没一个痛快的。 “哎哎!平时也不喝的,今天是例外。”陈清说,儿子关心她的身体,她还是很高兴的。 “川子,你今天一天都去哪儿了,在哪吃的饭?” 喻朝颜从她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喻兰川:“我去你学校找你,等了你一下午。” 喻兰川没回避这个问题:“我和田橙去动物园玩了,下午在京大食堂吃了饭才回来的。” 喻朝颜就料到是这样:“川子,不是我说你,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要考虑得周到一点,妻子是要陪伴着你走过一辈子的人,不是光有脸蛋和学历就能行的,双方的家庭背景,生活习惯等等这些都很重要……” “姐,你去找田橙了。”喻兰川打断了她的话,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表情隐隐地有些恼怒。 喻朝颜噎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而且:“她跟你告状了?!” 喻朝颜更加恼怒:“我不过跟她说了说,你们俩之间的情况不合适,如果她真的爱你,就该放手让你幸福,而不是去找你告状,挑拨咱们亲人之间的关系!” 喻兰川闭了闭眼,转身出门,丢下一句话:“姐,田橙她没提这事,是你自己说漏了嘴。”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喻朝颜和陈清面面相觑,陈清手里的茶还热着呢,儿子已经摔门而去,喻朝颜愣了几秒,努力地回想:“我什么时候说漏嘴了?” 陈清看她这样子,是真的去找过那姑娘,不由得有点埋怨:“朝颜,你也太冲动了,不是说了你弟这事儿要慢慢来吗,你这么去找那姑娘,川子肯定要不高兴,这不是把你弟往人家那边推吗?” 这个时候喻朝颜也觉得自己这事没做好,可母亲怎么能怪她呢,明明俩人是一个战线的:“妈,合着我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我不也是为了我弟和我爸好?” 陈清对这火爆脾气的女儿也是没办法:“你爸的事情,你弟已经办好了,说是先落实政策,直接去案发地办案,案子办完再回学校。” 喻朝颜其实已经后悔了,可还是嘴硬:“那是我爸专业技术过硬,光靠川子能行吗,妈你想一想,如果川子找个农村媳妇,将来娶她一个,就等于娶她们一家,你又不是没见过,就像我们单位那个小李,他媳妇一家人都靠着他生活呢,每月发了工资,先寄一半给媳妇娘家,孩子过年连件新衣服都不给穿,布票都买成布寄回媳妇娘家了!”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万一那个田橙娘家也是这样的,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成天就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吧!” 喻兰川出门走了一段,才想起来,自行车还在院儿里没骑出来,又回去骑上车,出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路灯下有乘凉的老头儿,把象棋拍在棋盘上,啪啪的响。 喻朝颜会去找田橙,是喻兰川没想到的,他有点担心田橙,又觉得或许没事,那姑娘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如果生气的话,肯定会跟自己说的。 可田橙为什么不跟他说,是不当回事,还是怕自己为难,再怎么说,喻朝颜都是他亲姐,这事该怎么处理? 喻兰川心乱如麻,索性把自行车停在树底下,站在象棋摊子跟前,看俩老头你来我往地拍棋盘。 事实上他的纠结都是多余的,田橙根本就没把这事看得太重,在她看来,只要她和喻兰川之间不出问题,其它人的看法其实就那么回事,虽然不能完全无视,也不用特别的紧张。 未来的二十年乃至更多的时间里,将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发展才是硬道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们的祖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就先放着吧,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就迎刃而解了呢。 这几天田橙忙着另外一件事情,谢教授找了她,给了她几本期刊,让她负责翻译里面的几篇文章,而且上次拿过去的那些资料,谢教授也挑了几篇,发表在一些期刊上,稿费给得还很不错。 田橙自然很高兴,事实上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一件事,前世的谢教授所研究的那个课题,不知道今世开了没有。 马上就要放假了,田橙去找谢教授交译稿,就试探着问起这个问题,老头子很高兴:“田橙同学这耳目挺灵的啊,你是听谁说的?我最近正在申请项目,不知道能不能批得下来,如果批下来的话,你也加入吧。” “好啊老师,我可以给老师和师兄们打杂。”田橙说,这样一算的话,她就比前世要提前两年多进入了项目,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拥有前世关于项目的所有记忆,虽然没有具体的资料,可是至少知道大方向在哪儿。 这样一来,项目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节约大笔的资金和时间人力。 “跑腿打杂有的是人,你才大一,经验是欠缺了点儿,不过你的英文过硬,就负责翻译资料好了。”谢教授笑呵呵地,他认真看了田橙翻译的资料,根本不像一个大一的学生,很多学术名词,翻译得特别准确到位。 田橙上辈子在实验室就是跑腿打杂,作基础实验的,现在让她翻译资料,算是得到重用了,可她还有点不愿意:“老师,我除了翻译资料,还可以跑腿打杂,做基础实验,我的动手能力也很强的,和英文水平不相上下,您就收下我吧。” “行行!”老头子乐呵呵的,一个好的实验室,首要的条件是什么,除了设备和资金,还有大量的基础实验需要人来做,教授只是给出一个方向和思路,真正干活的,还是手下带的员工和学生。 田橙这学生,悟性特别的好,难得的是还很努力,愿意在功课上下功夫,几次考试,她的成绩都是拨尖的,如果田橙的动手能力也如同她的英文水平一样,谢教授当然愿意留下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连衣裙 期末考试之后就要放假,田橙拿到了稿费,打算去给家里人买点礼物,毕竟她是在京都这种大城市上学,回去的时候得给家里人带些新鲜玩意儿和吃的。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不,刚考完试的第二天,刘怀玉就又来找她了。 “我想给我妹买件连衣裙,不过不知道买什么样式的才好,田橙你帮我参谋一下吧。”刘怀玉穿着白衬衫,藏蓝色的裤子,衬衫下摆掖在裤子里,梳着时兴的三七开,******的脸白白净净的,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其实知道田橙有对象,田橙也很明确地说过,可是感情这玩意儿,它不受理智的控制,喜欢一个人,忍不住就要找各种借口来找她,哪怕能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刘怀玉心里有点小雀跃,他知道田橙已经考完了试,她的时间充裕,该不会拒绝自己吧? 田橙正打算去给家里人买礼物,带着他也不算什么,就答应了,刘怀玉的自行车停在不远处的树下,他把自行车推过来,拍了拍车后座,示意田橙坐在后边。 田橙笑了笑:“我的自行车在那边车棚里,走吧,咱们各骑一辆,让你带着我也太累了。” 刘怀玉想要带着女孩子兜风的打算落了空,还是笑着问道:“怎么,这么快就买自行车了?” 田橙已经率先往车棚边走了,笑道:“是啊,喻兰川帮我买的。” 听到喻兰川的名字,刘怀玉有一瞬间的打算给他妹妹买件连衣裙,毕竟京市这边的衣服样式多料子又好,是许多小姑娘们最喜欢的。 田橙要买的东西,有的在商场能买到,有的就得去其它地方了,两人进了商场,刘怀玉看上一件连衣裙,有鹅黄和淡绿两种颜色,裙子长度刚到膝盖,小翻领,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带子,面料是眼下最时兴的的确良面料,洋气又漂亮。 不得不说,学文学的人,好像审美还真不错,田橙看着这条裙子,也觉得不错:“你妹多大年龄了,皮肤白吗,多高多重?” 刘怀玉审美不错,不过以前给妹妹都是买吃的和玩的,真没给小姑娘买过衣服,闻言就有点愣:“这些有关系吗?” “有啊,皮肤白的,就穿鹅黄色,衣服大小是要按身高体重来买的。” 刘怀玉想了想,还真就说了:“嗯,我有两个妹妹,一个比你低一点,胖瘦和你差不多,皮肤比我白一点,另一个和你一样高低胖瘦,皮肤很白。” 最后,刘怀玉就买了两件连衣裙,一件是大些的鹅黄色,另一件是小些的淡绿色,看田橙给家里人买些京都的特产小吃,他也跟着买了些,两人在商场逛到中午,就一起回去了。 宿舍楼下,刘怀玉把那件鹅黄色的裙子塞在田橙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田橙,辛苦你陪我跑了半天,这个算是谢谢你啦!” 说着话,刘怀玉转身就走,生怕被田橙追上来。 刘怀玉很想看见田橙穿着他买的裙子的样子,可既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前几天收到小妹的信,让他帮着买一条裙子,他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出来。 田橙怎么可能要刘怀玉的裙子,这条裙子十六块钱呢,抵得上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可刘怀玉跨上自行车,已经飞一样地离开了,那模样,简直就像有恶狼追着他似的。 田橙看看这条裙子,摇了摇头拿回宿舍,刘怀玉的心思她知道,凭心而论,刘怀玉这家伙是个很不错的男生,可是她已经有了喻兰川,怎么可能要人家的东西,还是找个机会还给他好了。 回到宿舍,还没来得及把这衣服放起来呢,就被宿舍几个女生发现了,几个女孩子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稀罕得不行。 “田橙,这裙子真好看,多少钱买的?” 宿舍里的常霞是个白白胖胖的姑娘,摸着裙子爱不释手:“可惜我太胖了,穿这种颜色肯定更显胖,不然的话,我就算省吃俭用,也要去买一条,哎,田橙,这裙子有黑色的没?” 田橙摇头,她正心烦着怎么才能还给刘怀玉呢:“没有,只有淡绿和鹅黄两种颜色。” 贺武侠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很多,剪成了齐耳短发,因为成天不是上课就是泡图书馆,又跟着宿舍的小姑娘们学会了抹蛤蜊油,皮肤也比之前细腻了许多,现在也懂得爱美了,不再穿那种特别宽大的男式衣服,看着这件裙子也是爱得不行。 “哎,可惜我脸太黑了,田橙,穿起来给大家看看呗?” “就是,就是。”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就让田橙穿起来,董小松把衣服抖开,放在她身上比划着:“这裙子多少钱?” “十六块。”田橙忽然想到,如果有人要这条裙子,那就把它卖了,直接给刘怀玉还钱不就行了,反正他拿着裙子也没用。 “行了,我就不试了,你们试试吧,谁喜欢就卖给谁。” “可算被我逮着了,田橙你这是投机倒把呀,卖什么呢?”苏小梨从外面进来,正巧看见董小松手里的裙子,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哎,这是哪儿来的裙子,好漂亮!” “哎呀班长来了,瞧瞧,这就是田橙投机倒把的赃物,赶紧的,你和她身材差不多,你来试一试。” 董小松也想买一条这样的裙子,不过她比田橙瘦一些,田橙的衣服她穿着不好看,就怂恿苏小梨了。 苏小梨也不含糊,把宿舍门从里面插上,就开始试衣服了。 还别说,她的皮肤白,身材也好,这裙子穿在她的身上,简直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苏小梨转了一圈,美滋滋的,都舍不得脱下来了。 “田橙你真的要卖了它?说实话!” 田橙点点头,这衣服在她这儿,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给刘怀玉还钱好一些,估计衣服拿回去,他也用不着。 “卖了,我留着它也没用。” 苏小梨翻出钱包,掏出十六块钱拍在田橙手上:“得了,这裙子归我了!” 她美滋滋地对着宿舍里唯一的一面小镜子看来看去:“403的同学们,好看不好看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礼物 几个女孩子互相使个眼色,围过去按住她,就开始挠她的痒痒:“臭丫头,再眼红我们!” 苏小梨咯咯地笑着,大声讨饶:“哎哎,等等再挠,先让我把衣服脱下来……” 田小橙钱已经到手,放下了心,跟着在旁边添油加醋:“班长大人,贺武侠可是刚吃了油饼,还没来得及洗手呢!” 贺武侠狞笑着:“就是啊,班长,谁让你来我们403投机倒把的,就等着人民的力量来征服你吧!” 一通折腾,苏小梨笑得都上不来气了,几个姑娘才放过她,她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行了啊,再折腾的话,就别怪我公报私仇,不给你们订票,来来来,学生证交上来,登记一下,班里统一帮你们订票。” 火车票订在三天以后,很幸运地,田橙所坐的这趟列车,是京都始发的,因此在暑假这种客运高潮的时候,田橙居然还混了个座位。 整个车厢里,几乎坐的都是大学生,因为是同校订的票,她和刘怀玉坐的是同一辆车,在同一个车厢里,只不过座位不在一起,。 因为登记的时候是挨着的,田橙和贺武侠俩人的座位在一起,贺武侠比她的路程远一些,多坐三个多小时的车。 车开了一会儿,田橙就到刘怀玉那边和他聊了几句,找个机会,把那十六块钱,悄悄地塞在他的包里。 办完这事,真的是轻松了许多,绿皮火车哐啷哐啷地,在一众学生们的欢声笑语中,田橙终于到家了。 如果不是院子里有虎子,窗台上蹲着喵猫,而田小乌已经飞到她面前来献殷勤,田橙都有点怀疑了,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院子西边这一溜儿的三间的砖瓦房是怎么回事? 宋秀致去上班了,田野不知道姐姐要回来,还在外面跟王典一伙孩子浪着呢,这时候家里没别人,田喵猫放心大胆地就开始说话了:“怎么样,橙子,看看这房子,一个月的功夫就盖起来了,我亲自监工的!” 小家伙吹牛不打草稿,田橙不跟它计较,撸了撸它的柔软的毛:“好好说话!” “嗯,工人是小舅帮忙找来的,这些盖房子用的砖石木料都是旧的,好像是县里的工人俱乐部拆了翻修,田富贵帮忙给买回来的,比新的要便宜好多。” 田喵猫得意洋洋地:“最后,真的是我监工的哦,我仔细看了,这房子盖得没问题,别看那些木料是旧的,可是保存得当的话,砖木结构的房子,比混凝土钢筋的房子寿命要长哦。” “长,长,长命百岁!”田小乌落在田橙肩膀上,因为它的爪子很是尖利,担心划破田橙的衣服和皮肤,它站得很小心,有点不稳当的样子。 田橙给它一只手指:“行了,别拍马屁了,到这边来,别把我衣服抓破了。” 不知道是先天的原因,还是跟田喵猫朝夕相处的原因,田小乌比一般的乌鸫要聪明许多,闻言它立刻就飞过去,抓着田橙的手指站好了。 “财神到家,大吉大利!”小家伙怪腔怪调地说道。 田橙笑着摸了摸它的鸟头,回它一句:“小马屁精,怪模怪样。” 晚上人都回来,就开始分发礼物了。 宋秀致的是一块真丝大围巾,很大的那种,花色漂亮,宋秀致拿在手里特别喜欢,同时又心疼得不行:“我成天在食堂里面,这么好的东西都糟蹋了。” 田橙不管她,继续往外掏东西,王典也跟着田野一起来了,原本以为他不是田家的人,田橙肯定没给他准备礼物,没想到田橙冲他招招手:“来,典子,姐给你和田野都准备礼物了哦!” 俩小屁孩眼巴巴地看着田橙,看着她从包里掏出两本复习资料:“来来来,一人一套,上面有练习题,暑假可以做的哦。” 田野还好,只是表情有点僵,王典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精彩了,原本充满期待的小眼神一下子就蔫了,苦着脸接过资料,没精打采地说了声谢谢橙子姐。 然而下一刻,田橙又掏出两个可爱的小兔儿爷,一模一样的支楞着两只长耳朵的免儿爷,背后还插着小花旗子,看着威武又精神,俩小屁孩喜欢得不行,嗷的一声,就叫起来了。 家里其它人也都有礼物,宋秀臻家的一对儿双胞胎,得到了两双小虎头鞋子,男孩是蓝色的,女孩是红色的,宋秀臻喜欢得不行,只可惜田橙没见着孩子,买的鞋子有点大,只能放着等秋天再穿了。 宋秀臻的婆婆看着那鞋子样式好,跟她要了拿回去,准备照着做两双小的,好给孙子孙女儿提前穿上。 田橙也真是够坏的了,给宋唯的礼物也是先拿参考书,看够了小家伙可怜的表情,才把兔儿爷拿出来。 宋荫卿的礼物是京都特产的一种手工制品,用药材辛夷和蝉蜕的四肢脑袋做成的“毛猴儿”,装在一个小纸盒子里,老头子打开纸盒的时候,哈的就笑出了声。 “当年我在药材铺当学徒的时候,可没少做过这个玩意儿,还给你姥姥送了好些呢!”宋荫卿说着话,招呼那兰来看。 “兰啊,快来看,这毛猴儿有没有我做得好。”老两口也是有意思,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宋荫卿喊那兰,还是一口一个兰啊兰啊的叫。 那兰五十多岁的人了,看见这只毛猴儿,再看见宋荫卿那种得意的笑意,竟然有点脸红,啐了一口就进屋去了。 宋荫卿得意地哈哈大笑,用镊子把毛猴儿取出来,放在收音机上。 “橙子,你这可买对了,”宋荫卿笑意不减,端详着站在收音机上的毛猴儿,笑道:“当年啊,姥爷是个穷大夫,要啥没啥,人你姥姥是有钱人家里的大小姐,姥爷就是用这些小玩意儿,把你姥姥骗回家的。” 说着话,老爷子有点感慨:“我好像好些年没做这个了,不行,明天得去药房要点材料,给你姥姥再做几个,她嫁给我这穷小子,也没享过几天福,她就喜欢玩这些小玩意儿,我得再给她做几个。” 屋子里传来那兰的笑骂声:“老不正经的东西,跟孩子胡说啥!” 第一百五十五章人肉包子 姥姥和姥爷的故事,田橙多少知道点儿,前世在八十年代初期,姥姥还由姥爷陪同着,去京城找过家人。 田橙记得那时她自己已经在附属医院上班了,也跟着去找过,只不过,那家原来的房子已经被卖了,多方打听也没找到她的父母家人,等再过了几年,又去找了一趟,这一次终于有了消息。 可等她找到的时候,那兰的父母已经因病去世,那兰的妹妹也因为带孙子的时候,孙子被人贩子拐走,自己难受加上媳妇埋怨,最终郁郁而死,家里只留下一个腿上有残疾的哥哥。 兄妹俩抱头痛哭,那兰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后悔自己前些年为什么没耐心点,多找一找,不然的话,就能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了。 就是因为这一场大病,郁结于心,那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就过世了,去的时候,刚刚六十出头。 不知道今世事情将会如何发展,田橙进去陪着那兰坐了一会儿,看着那兰有点发呆,试探着问了出来:“姥姥,你想不想去京都看看我太姥姥啊?” 那兰滞了一下,慢慢的,眼眶就有点红了:“想啊,当然想,可前些年咱家不是情况不好么,家里也穷,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那兰还记得,当年她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在她身后撂下的那句话:“你走吧,你一定要跟着那小大夫丢人现眼,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 她选择了爱情,却失去了家人,这些年来,宋荫卿待她极好,将近四十年的夫妻了,他待她还像当初一样温柔,有一口好吃的,也先惦记着她。 饥荒年最困难的时候,宋荫卿自己喝清的,把底下的米粒儿留给那兰吃,嫁给他,那兰不后悔,可是那兰也在无数个夜里想过,如果能再见一见父母兄妹就好了。 她只要再见一见他们,知道他们安好就行。 不知不觉的,那兰的眼泪掉下来了,田橙忙给她递了块手帕:“姥姥你别哭了,我在京都上学,你要是想我太姥他们,我就帮你打听着,问问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那兰擦了眼泪,和着手绢攥住田橙的手,点点头,没说话。 回到家,胡同口王奶奶坐着个小马扎,抱着小孙子在树下乘凉呢,见田橙蹬着自行车回来,老远就喊上了:“哎,橙子,你家野子和那姓王的淘小子,不知道又惹了什么祸,在前街包子铺门口罚站呢,你赶紧的,去把他们领回来。” 田橙问明地方,掉转车头就往包子铺赶,等去了那边,看见王学礼已经在了。 王学礼显然是正上班的时候被叫出来的,气得满脸通红,拎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凳子腿儿,跟前几个人正劝着呢。 王典和田野垂头丧气的,就站在包子铺门口,田野还好,两手贴着裤线,低着头站得笔直。 王典的造型就很奇特了,他也站得直直的,只是一只手摆着一个茶壶嘴的造型,壶嘴上还拿着一个包子,仔细看的话,他的食指戳在包子里面,包子上面被撕开了,露出他的半截食指和指甲。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王学礼被两个人拉着,不让他动手,这中年汉子又气又怒,把凳子腿扔在地上,指着王典骂道:“给老子站着,站到人家店铺关门再回家!” 王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着就站着,谁怕啊!” 田野偷偷地扯了他一下:“行了,别说了。” 一抬头见田橙过来,田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着头站得笔直,再也没敢说话,王典在自家老子面前脸皮厚,见了田橙也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拉着王学礼不让他动手的那两人,身上还穿着油乎乎的围裙,看样子是包子铺的工作人员,而地上的凳子腿儿,田橙仔细一看,好家伙,它和包子铺里的凳子颜色样式都一模一样的,可不就是王学礼就地取材拿来教训儿子的家伙。 这俩熊孩子是做了什么,才能让王学礼为了揍他,把人家店里的凳子都拆了做打人的工具? 王学礼看见田橙,颇觉不好意思,人家田野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跟着王典一起玩,成天受这臭小子的连累,现在县城街上的孩子们,都把他俩奉为老大了。 田橙早就习惯了这两孩子在一起就要惹事,她倒不觉得不好,孩子要长大,哪有不惹事的,就算你不惹事,事也要惹到你头上来,至少跟王典在一起之后,田野的性子活泼了许多,遇事也没那么怂了,颇有点小男子汉的气概。 “行了,男孩子皮一点不算啥,王叔,你就别生气了。” 田橙没生气还这么劝他,王学礼真是又气又羞:“你知道王典这小子干啥了,真是气死人了,这臭小子就是欠揍!” 周围传来笑声,两个包子铺的工作人员也是又气又笑,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如果不是怕王学礼在店门口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人家才不拦呢,这样儿的熊孩子,打死一个算一个。 等田橙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她也恨不得拎起那凳子腿,给这俩熊孩子一人一棍,你说他们咋就这么欠呢,一天不挨揍,屁股就痒痒得慌是吧。 俩孩子的中午饭,有时在田家吃,有时在王家吃,一直没分那么清楚,今天王典奶奶给了五毛钱,俩熊孩子就来包子铺吃包子了,这家包子铺是粮站下属的,做的肉包子皮薄馅大,在县里很有口碑,吃的人也很多。 正是中午饭点的时候,两熊孩子吃就吃吧,王典还吃出新花样儿来了。 他把食指从包子底下戳进去,用其它四只手指捏着包子,从上面开始咬,咬了几口之后,那不食指就露出来了嘛,这熊孩子就举着包子站起来,一声大喊:“哎呀妈呀,这是人肉包子啊,看看,我从包子里面吃出手指头来啦!” 正值饭点儿,店里吃饭人可不少,大家一看,可不是嘛,熊孩子举着一个包子,包子里面那么大的一根指头,还带着指甲呢,顿时店里就乱了,有的人趴在桌子下面干呕,有的人当时就吓跑了,还有一个吓坏了,把凳子都给坐烂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辟谣 王学礼拿的凳子腿儿,根本就不是他拆下来的,而是被那人给坐烂的。 店里的工作人员也莫名其妙啊,虽说大家平时切肉切菜的时候,难免不小心会切到手指,肉馅里有点指甲或者皮肉什么的在所难免,可这么大的一整根指头,就算真的不小心剁下来了,也不舍得包在包子里给人吃啊,赶紧送到医院去,说不定还能接上呢。 咋包子里就能多出来那么大一根手指头呢,几个工作人员伸着手互相看看,确认手指头都还在,就一股脑儿地冲出去了。 等几个工作人员围着王典,弄明白包子里的手指头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店里吃饭的人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是等着要赔偿或者胆大看热闹的。 就是啊,给人家吃人肉包子吃吐了,总得给点赔偿吧,公安总得来把这些黑心的工作人员抓起来吧。 后来公安倒是很快赶来了,来的还是一位副局长,只不过这位副局长,是来给人家包子馆赔偿的。 也幸好这个时候在饭馆吃饭,那是要先交钱和粮票,后拿饭的,如果像后世那样吃完饭再交钱的话,等王学礼赶来,给人赔偿的,绝不是七块八毛钱那么简单。 凳子和打碎的盘碗钱赔了五块,另外几个人吃了包子,不都被王典给吓吐了,这就算是白吃了,没办法,王学礼又给人家赔了两块八毛钱的包子钱。 赔了钱还不能算完,留在店里的人知道这是熊孩子恶作剧,可那些跑了的呢,他们跑得太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那些人出去宣传一下,说这店里的包子是人肉馅的,那人家这店以后还能不能开了? 得给人家辟谣,没办法,王学礼又出钱买了个包子,让王典摆出刚才那个造型,包子里露着一根手指头,站在包子店门口,有人问就给人解说一下,让大家伙都看清楚,真不是店里卖人肉包子,就是熊孩子的恶作剧。 看田橙这个样子,好像恨不能把田野也揍一顿的样子,王学礼又赶紧给田橙解释:“恶作剧的是王典,本来没田野什么事的,田野这孩子义气,非得要陪着王典罚站,我说不用他也不听……” 田橙冷笑一声,看着噤若寒蝉的田野:“他也有责任,好朋友需要的是互相帮助,他看着王典恶作剧,不提醒王典还跟着起哄,该!” 俩熊孩子不敢作声,心里也觉得很冤枉,谁能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小,不就是一根手指头嘛,能吓成这个熊样子!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转一转,不敢说出来,没见田橙拎着根凳子腿儿,还恨得咬牙呢。 好容易站到太阳落山包子铺关门了,俩熊孩子麻利就往回走,王典站这么久也饿了,还没忘了把那半个包子吃了,让田野把断腿的凳子拿上:“这个拿回去,修一修还能坐,我爸付了钱的。” 把包子铺的工作人员给气得呀,恨不能真把他手指头给剁下来包成包子。 田野回到家,做了亏心事的熊孩子,就表现得特别勤快。 他记得田橙给他的信上说过,就馋家乡的荞面搅团。 熊孩子想将功赎过嘛,进门把蜂窝煤炉点上,烧了一大壶水,让水在炉子上烧着,他就就洗手,挖面,找蒿籽,洗了黄瓜和香菜,黄瓜擦成细丝,香菜切成末儿, 这时候水开了,一半灌在暖壶里,趁着炉子腾出来,赶紧炝葱花油,炸辣椒油,又去腌菜缸里舀了半碗酸浆和芹菜用开水调开,就开始做搅团了。 小家伙手脚麻利,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干活,干活的先后顺序统筹得还挺合理,田橙看着看着,气也消了,想起下午的事情,越想越好笑,又怕熊孩子看见,就躲到里屋去偷笑了。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怯生生的喊声:“姐,吃饭了。” 荞面里面掺了白面和蒿籽,星星点点的蒿籽增加了面的粘度,搅团搅得软硬正好,浆水里面放了浅绿的黄瓜丝,深绿的香菜末儿,辣椒油红亮亮的,把搅团放进去,沾着酸浆吃一口,又酸又辣又爽口,别提多香了。 宋秀致不回来吃晚饭,田野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田橙指指他的碗:“你也吃。” 田野拿起筷子,看看田橙,开始给自己调浆水。 “姐,我求你个事儿。” “你说呗,是不是让我不要把你那事儿告诉咱妈?” “是是是,”田野点头如捣蒜:“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别告诉咱妈,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行,”田橙一口答应下来,她也不想让她娘操心这熊孩子,开始给田野讲道理:“不是不让你开玩笑,但是开玩笑呢,也得有个度,你们平时开点小玩笑就行了,像这种影响到人家生意的恶作剧,以后坚决不许了。” 看看熊孩子表面上一副谦恭的样子,其实还不知道听进去没,田橙又说:“王典搞恶作剧,你也要提醒他,人家叔叔阿姨卖包子多不容易,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剁馅发面包包子,你想想,要是咱妈在食堂做了一锅饭,你们骗人说饭里有手指,咱妈难受不?” 田野放下筷子,这次才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姐,你别说了,我错了!” 如果有人去宋秀致那儿捣乱,他一定要揍那人一顿! “是啊,人要有同理心的,要学会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你觉得就是个恶作剧,可对于包子铺的叔叔阿姨来说,那就是大事,蒸出来的包子卖不掉浪费了,顾客吃进去的包子吐出来,不光浪费,还把人家的胃口也伤了,你说你们这样做对不对?” 熊孩子老实得很:“姐,我真的错了,以后做事之前,也要替别人考虑一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你是我亲姐 “那就行了,赶紧吃,吃完我给你讲我们同学的故事,他也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名叫杨斌,最后被我们寝室的一个女侠收拾惨了!” 田野咬着筷子,连饭也不吃了:“有多惨,能比我们今天还惨?” 田橙笑了,喜欢恶作剧捉弄人的小家伙们,不经过社会的毒打,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马王爷有三只眼。 “你想听?” “想听想听。”田野连连点头。 “算了,”田橙笑得很恶劣:“这个故事呀,其实应该在吃酱牛肉或者红烧肉的时候讲,吃个搅团讲这种故事,不够劲儿!” “姐你就讲吧,不然的话我会吃不下饭的,”田野兴奋得不行,小小年纪,没经过多少事的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还能有比他和王典还惨的呢:“难道你同学赔了很多钱,还是那个女生比王典他爸还凶?” “你一定要听,那我就讲了,一会儿你可不要怪我!” “讲吧讲吧,”小屁孩兴奋得很:“你是我亲姐,我哪能怪我亲姐呢?!” …… “呕!姐,姐,亲姐,你是我亲姐,你别,别讲了……”田野一只手捧着胸口,一只手捂着嘴:“别讲了,再讲我就吐了。” 田橙可没打算放过他,你恶作剧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吃包子的人:“杨斌脸上糊的那些人体的脂肪啊,颜色就跟……” 她在桌上看了看,指了指碗里清亮亮的葱花油:“就跟这葱花油似的,杨斌因为张着嘴,嘴里也没少吃进去!” 田野哇的一声,跑到外面去吐了。 田橙把筷子一撂,悠悠然地跟着出去,小样儿的,我还整不了你啊,你害得别人把肉包子吐了,以为你自己能幸免吗? 她看着墙根底下吐得哇哇的田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这故事别给王典讲,明天把他叫来吃饭,我亲自给他讲!” 田野直起腰抚着胸口,喉咙里干呕两声,这会儿也顾不得兄弟义气了,他也发了狠:“行,姐,明天咱吃红烧肉,谁让他连累我来着。” 看看这塑料兄弟情,田野都忘了今天下午,他自己还一定要陪着人家罚站呢! 说到做到,当晚宋秀致回来,田橙没跟她告田野的状,第二天一大早,田橙就出去买了一条子五花肉,回来红烧上了。 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四方块儿,在锅里炒成金黄色,里面的油都渗出来,肉的体积只有原来一半大小的时候,把肉铲到大碗里,锅底留一点点油,放入冰糖炒成糖色。 油留在碗里,下次做菜还能用,肉铲进锅里翻炒上色,加入提前切好的葱姜蒜和调料面儿,倒上适量的酱油醋,滋啦一声,肉香味儿就腾空而起了。 虎子和田喵猫一狗一猫,在炝锅的香味出来的时候,同时耸了耸鼻子,虎子还好,田喵猫简直就馋得不行了,看看田野不在跟前,小声地跟田橙打商量:“橙子,先给我一块行不?” 田橙看它一眼:“现在不好吃,要肉皮煮软了才好吃,你确定要现在吃?” “算了算了,”田喵猫甩了甩尾巴,说:“我忍一忍。” 虎子苦于不能说话,在院子角落里狂摇尾巴,它不嫌硬,给它吃! 田小乌鄙视地瞧着这俩细毛畜牲,都是蠢货,要吃不要命,这么大块的肉,吃下去肯定会被噎死的! 锅里倒进开水,让水面漫过肉,把蜂窝煤炉里上面的那块煤转个方向,和下面的错开,火势就小了许多,让小火慢慢地炖着肉,田橙就去仓房里,把黄粉虫拿出来喂蝎子。 现在院里增加了三间大仓房,养蝎子的箱子也增加了,箱子里的蝎子密度小了许多,尽管如此,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见它们也会觉得麻爪。 田橙给黄粉虫撒了食料,田小乌跟在她身后飞,小家伙很懂规矩,没有自己跑到黄粉虫箱子里去吃,只是一声声地叫着:“我饿了,我饿了!” 田橙给它的食碗里放了几条虫子,小家伙就笃笃笃笃地吃起来了。 等王典跟着田野回来的时候,红烧肉的肉皮已经煮得半软了,田橙削了一颗土豆,切成滚刀块放进去,又在上面放了一把提前泡发好的宽粉条,把贴饼往上面一放,盖上锅盖,就等着一会儿开吃了。 不得不说现在这种纯天然喂养的猪肉是真的香,因为天热,蜂窝煤炉放在院子里的荫凉地儿,那肉香味儿不仅飘满了整个院子,连外面巷子里都闻得见。 王典昨天回到家里,没吃上晚饭就不说了,还被他爹按着吃了一顿皮带炖肉,王学礼动了真火,打得那个狠啊,王典屁股肿得老高,晚上睡觉都是趴着睡的。 王奶奶听说孙子的光荣事迹,也气得不行,今天都没给他零花钱,王典听说田橙做了红烧肉,是真的很感动,没想到田橙心眼这么好,知道他昨晚和今天没吃饭,特意炖了红烧肉给他吃。 田橙的手艺是真的好,土豆和粉条被红烧肉的酱汁浸得红润润的,肥瘦相间,炖得软颤颤的的红烧肉口感软糯,土豆鲜香沙面,半透明的宽粉条筋道香滑,贴饼挨着肉的那面浸了酱汁,另一面上面布着小小的气泡,吃起来既有小麦的鲜香味,又有红烧肉的肉香味,简直好吃得不行。 王典昨晚挨了他爸的一顿皮带炖肉,今天屁股还疼得厉害,不敢挨凳子,只能站着吃。 站着吃也行啊,这么香的肉,站着还能多吃几块呢。 田野埋着头大口吃肉,下定决心要在田橙的故事开讲之前,就吃完饭,躲到卧室里去,王典吃得很香,还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待遇,他家里虽然经常吃肉,可王奶奶的厨艺只能说是一般,他很少能吃到这么香的饭菜。 “橙子姐,这饭真香,哎呀,我觉得,这菜里的土豆,比肉都香!” “是吗,”田橙似笑非笑:“那你多吃点,吃完了我给你讲个故事。” 田野一听讲故事,立刻加快了扒饭的速度,王典偏还不知死活,往嘴里塞了一块土豆:“橙子姐,你现在就讲呗,故事就饭,越吃越香!” 第一百五 十八章感同身受 这可真是耗子舔猫屁股,自己找屎了,田野站起来,给自己碗里扒拉了几筷子菜:“嗯,田喵猫肯定饿了,我进屋里和田喵猫一起吃。” 桌子底下眼巴巴等肉的田喵猫:我在这儿!就在你脚跟前儿呢,你要去哪?! 看着田野和田喵猫一前一后地进了里屋,传来插插销的声音,田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典子,你说那些吃包子的人,听见你说那是人肉包子,他们难受不?” “难受啥啊,那是他们胃浅,像我的话,就算人肉包子也是照吃不误,花了买猪肉的钱,吃了人肉包子,我还占便宜了呢!” 田橙就知道这小家伙没当成回事,却见这熊孩子还不知死活地伸筷子指了指盘子里的肉:“就像这个,橙子姐,你要是说它是人肉,我都照样吃。” 好吧,看样子不让他难受一下,他是不会认识自己的错误了。 “这是猪肚皮部位的肉,这透明的是脂肪,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肥肉,这瘦肉呢,就是肌肉了,我要讲的故事……” 这家伙不是嘴硬嘛,田橙就给他讲得详细了点,负一层的大池子里如何泡满了尸体,又是怎么从负一层运到楼上的,然后杨斌如何恶作剧,等讲到沾满了油的手套糊上杨斌的脸,王典哇的一声,也跑出去了。 不过这家伙倒是和田野不一样,他跑到虎子的饭盆跟前,蹲着哇哇地干呕起来,这会儿田野也吃完了,看他的样子就很奇怪了:“王典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趴人虎子的饭盆上,那里边也没狗食啊。” 田野正好问出了虎子心里的问题,大狗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睛,也很是奇怪地看着王典。 王典喉咙里咕噜咕噜了半天,到底没吐出来,他按了按胸口,冲着跟出来的田橙比了个大拇指:“橙子姐,还是你黑!你比我爸可狠多了!” 田野好奇心还没满足呢:“哎,王典你还没说呢,到底为什么趴人虎子的盆上啊?” 王典瞪他一眼:“你还说,你知道橙子姐要讲啥故事吧?” 田野嘿嘿地笑:“知道呀,昨天我已经听过一遍了,吃的饭全吐了。” 王典伸袖子抹了抹嘴:“不行,我还得回去吃。” 这么一折腾,熊孩子忘了自己屁股有伤的事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疼得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田野幸灾乐祸,田橙就笑眯眯地问他:“哎,典子,你不是说,就算这盘子里是人肉,你也能吃得进去吗?听说别人吃人肉你就难受成这样,如果人家告诉你,你自己吃的也是人肉,你说说,你难受不?” “橙子姐我错了,咱别提肉了行不?我知道那些吃包子的人有多难受了。”王典双手合什,一个劲儿的求饶。 “以后啊,恶作剧要有个度,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考虑一下。”田橙进屋拿了一瓶药油出来:“吃吧,吃完饭我给你涂上药,让屁股好得快点,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十一岁的王典自认为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当然不肯把屁股暴露出来给田橙看,他拽着自己的裤子,死活不让田橙动手,没办法,田橙把药瓶给了田野,说明白用多少,怎么用,就出去了。 就这样,王典还又吃了两块饼,一碗菜,吃完饭两小屁孩儿在里屋涂药油,田橙在外边收拾饭桌,正准备洗碗呢,田野出来了:“姐你别洗,放着一会儿我洗。” 好吧,既然弟弟主动要做活儿,就没有不让的道理,田橙把碗筷堆在饭锅里,甩甩手去睡午觉了。 这边田野给王典上药,毕竟是第一次,下手没个轻重,王典疼得嗷嗷直叫:“田野,你这是跟橙子姐学坏了你,你嫌我昨天连累你了,故意下狠手整我呢吧?” 田野动作轻柔了许多:“王典,你别怪我姐,她也是为咱们好。” “我知道!”王典没好气地说,他怎么会怪橙子姐,他谁也不怪。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昨天他爸回到家里,二话不说,抽皮带先揍他一顿,揍完了人没说几句话,就被单位来人叫走了,。 王学礼忙啊,从王典有记忆的时候,他就成天不在家,王典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就算偶尔回来看他,也是忙着在他面前说王奶奶和王学礼的坏话。 小时候王典还肯听她的话,后来长大一点,懂事了,也明白是非了,知道了记忆里的那些话,那些画面里面隐藏的意思,他妈再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冷淡了许多。 田野涂完了药,在王典后腰上拍了一巴掌:“好了,抹完了。” 王典爬起来,上了药的地方清清凉凉的,那种火辣辣的疼减轻了许多,田野出去洗碗,王典拿了抹布过来,站在桌子前面,宋家就这一张桌子,既是餐桌也是书桌,他就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着桌子。 其实王典很羡慕田野,俩人一个没爸一个没妈,可王典觉得有妈比有爸要好多了,田野他妈工作也忙,可人家一有时间就陪着田野,和孩子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 王典喜欢在宋家写作业,他和田野在这张桌子上写作业,为了省电,家里只开一盏灯,宋秀致忙完家务就坐在他俩旁边做针线活儿,有时候也翻看田野的课本,王典不明白这些破课本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觉得这种感觉特别的好。 在宋秀致温柔目光的注视下,他都不好意思抄田野作业了。 还有橙子姐,她也很好,会温柔地替她擦掉鼻血,从来都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用商量的语气,就连现在,也没有直接教训他,而是用事实告诉他,那些吃包子的人,被他的恶作剧搞得有多难受。 两孩子在院子里玩,晚上八点来钟的时候,宋秀致也回来了,夏天天长,八点来钟天还亮着,宋秀致进屋,田橙给她留了菜,宋秀致不肯吃,说是在食堂吃过了。 天热,家里又没有冰箱,担心菜放一夜会坏了,田橙只得把菜碗放在凉水盆子里湃着,宋秀致洗了手,先把从食堂带回来的剩菜给虎子吃了,去仓房看蝎子和黄粉虫,把家里这些东西的嘴都给填饱了,才回了正屋。 第一百五十九章田金枝再战高考 娘俩说着话,王学礼来找王典,手里提着一网兜苹果,放下苹果说了几句话,就要带王典回家,田橙看他的样子是刚从单位回来,一问,果然没吃饭,索性就把给宋秀致留的饭菜拿出来,让王学礼留下吃饭。 王学礼推辞不肯,孩子在这儿吃也就罢了,大人也跟着来吃,委实有点厚脸皮了。 田橙却是不由分说地把饭菜热上了:“王叔叔,天气太热了,这饭放到明天,弄不好就要馊了,您反正也没吃,就当给我们解决难题了。” 话说到这份上,王学礼也不再客气,就坐下吃了。 田喵猫蹲在桌子下面,心里很是愤愤不平,明明它才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成员……嗯,之一吧,它才吃了三块肉,凭什么这个男人就能吃一大碗肉和菜? 等王学礼吃完饭走了,田喵猫瞅个跟前没人的空子,就跟田橙说了:“橙子,我觉得这个男人不太对劲。” “怎么啦?”田橙正翻着课本呢,漫不经心地问。 “我检测到,他的多巴胺分泌异常的高,你看他刚才那样子……” 田橙合上书,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你现在都能隔空检测啦?” “早就能了,不过不太准确,”喵猫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才绕着他的裤腿走了几圈,接触到他的身体就测出来了,绝对准确,橙子你可别不当回事,这家伙肯定有问题!” 田橙白它一眼:“行了啊,别说人类,就你这个身体,要是给你吃鲜炸小鱼,红烧肉,牛肉丸子,煎鸡蛋这些的,你的多巴胺也会升高的,红烧肉本来就是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吃这些的时候,多巴胺哪有不增多的?” 她又翻开了书:“别疑神疑鬼的,我敢说就是我刚才吃红烧肉的时候,多巴胺分泌肯定也增加了不少,因为吃得开心嘛!” “不是的啊,橙子,”田喵猫简直冤枉死了:“王学礼这个人吧,这几个月以来,只要一进咱家的院门,多巴胺的分泌就要增高,而且数值异常,高得……高得都突破天际了!” “哦?”田橙这才觉得不对了,她放下书,盯着喵猫:“你有没有测一测,他的其它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有什么病?” 如果有病的话,还是及早治疗为好。 田喵猫很肯定了:“没有,而且我在外边也试着观察过他,只要不来咱家,他就很正常!” 田橙把书扣在桌上,回想着自她放假回来以后,王学礼的一举一动。 几乎每天,最多隔一天,王学礼都会在这个时候或者稍晚些的时间,来她家找王典,每次来的时候,或者带着一把青菜一块豆腐,或者带着些水果,来了跟她们娘俩说几句话,也不多做逗留,就带着王典离开。 就是他这种并不算太殷勤的态度,才让田橙没有多想,可现在田喵猫的检测结果如果是正确的,那王学礼来她家的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 不是因为美食,王学礼也没有吸烟喝酒,只是每次来她家的时候就会多巴胺升高,田喵猫又给他排除了疾病的原因,那只有一个,就是爱情的力量了。 想了想,她又问:“喵猫,你测过没有,每次他来的时候,我妈的多巴胺正常不?” 田喵猫回答得十分肯定:“正常!” 田橙松了口气,看来只是王学礼单方面有意思,宋秀致还蒙在鼓里呢。 她也不知该遗憾还是该庆幸,王学礼这人人品不错,而宋秀致也还年轻,如果两人真的互相有意…… 那她也不能拦着,如果她真的是十八岁的女孩子,可能会不高兴,会觉得别扭甚至阻挠,可是前世经历过那么多的事,知道母亲的人生那么悲惨,今生的田橙唯愿母亲和弟弟幸福,其它的事情,就都无所谓了。 既然宋秀致什么都不知道,田橙也不好跟她说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几天之后的一大早,田老太和田金枝又来了田家。 两人是搭着村里交蝎子的骡子车来的,赶车的是田玉堂,很是无奈地跟在两人身后。 田橙打开大门看着这娘儿俩,心里就纳了闷了,怎么自己就过不上个安生日子呢,在上田村不安生,在县里也不安生,这是逼着她在京城买房,把母亲和弟弟接到京城去才算完吗。 还别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田橙面无表情,思考着这事的可能性,田老太已经开口了:“橙子,我们这次来也没别的事,就是跟你借一下你去年的……那什么来着?” 田老太转头问田金枝,田金枝说:“高考的复习资料,橙子,把你高考时候的复习资料借给我用一下。” 田橙心里一动,心说这娘俩变了性子,居然不是来要钱要东西的? 半年不见,田老太真的是老了很多,也就五十多的人,头发已经有一大半都白了,眼睛浑浊,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两手粗糙,跟以前那个养得白白胖胖,从来不下地干活儿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再看看后面的田玉堂笑得一脸无奈,田橙也无奈了,就这么不让进门也不是办法,就让开门口的位置:“都进来吧。” 田老太一进院子,眼睛就盯着那三间大仓房不动弹了:“这,这是啥时候盖的,这么大三间仓房啊,这,这得不少钱吧?” “我小舅帮着盖起来的!”田橙一句话就给她顶死了,老太婆噎了噎没说话,田玉堂已经先将来意说了:“村里今天去药材站交蝎子,我爹让我问问你们,有没有要一起交的。” 说起来田家还真有一批炮制好的蝎子要交上去,田橙把人带到屋里,打算先把田老太这边的事解决了,再去找蝎子,免得两人呆得久了,又生出什么夭娥子。 她去里屋书箱子里,翻了自己去年的学习资料,也没打算藏私,一股脑地都搬了出来,很痛快地说:“喏,就是这些了,你全都拿走吧。” 田金枝看了看这些书和笔记本,再看看田橙,目光复杂。 田橙却没理她,跟田玉堂攀谈:“你不是今年参加高考么,怎么样了?” 第一百六十章日子不好过 半年不见了,田玉堂笑得有点腼腆:“考上是考上了,就是没你的学校好,是本省的农大。” 田老太实在不想听这些糟心的对话,在她看来,这两人是故意在她跟前炫耀,说这些话来刺激她的,谁让她的金枝又没考上呢。 “金枝,咱把书和本子拿上,去趟你二哥家。”抱起桌上的书,田老太转身就走,田金枝犹豫一下,期期艾艾的还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跟着离开了。 看着两人出了院门,田橙还真挺好奇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事,让田老太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光外貌变了,就连脾气也变了不少。 王玉堂叹了口气:“唉,橙子你不知道啊,现在你奶奶家的日子不好过。” 田金枝借口考试复习,这半年来就没上过一天工,上次说是要养蝎子,结果借回去的蝎苗没几天就死得七七八八,黄粉虫倒是还活着,可没有蝎苗,要黄粉虫有什么用。 田老太和田老头两人上工,回来连口热水都没有,田金枝借口去安置点大院儿里复习,家里的活儿一点都不干,就跟张爱党腻在一起。 老太太每天除了做地里的活儿,还得做家务,累个半死,田金枝除了饭点儿回来,其它时候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哄骗田老太的,居然骗得老太婆相信她一直很用功,只是运气不好才没考上。 前几天,今年的高考成绩下来,上田村只考上了一个田玉堂,田老太来问田玉堂有什么窍门,田玉堂总不能直说,你家女儿根本就没用功吧,何况村里还有用了功也没考上的呢。 只能找个借口,说他是沾了田橙的光,去年田橙给他和田玉英补过课,于是田老太就来找田橙借资料了。 “她在村里扬言,说一定要供着金枝考上大学,啥时候考上算啥时候,早晚都行,可金枝她,”田玉堂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体恤父母,根本就没用功,我都看着田叔和田婶儿每天累死累活的可怜。” 田橙目光复杂,前世的她痛恨田老太,觉得田金枝只是被他们惯坏了不懂事,心性还算善良,今世知道了许多内情,才发现并非如此,很多事情,田老太不过是前面的枪,后面使枪的人还是田金枝。 不过她也没打算管闲事,人家田金枝都没心疼自己的亲爹娘,她都隔了一辈的孙女,凭什么管他们。 转换话题说起蝎子的事儿,田玉堂正有事要请教她呢,这段时间正是蝎子繁殖的季节,村里人养的蝎子都遇到了一个问题,公蝎子太过凶猛,有时会攻击怀孕的母蝎,吃小蝎子,还有的母蝎之间也互相攻击,吃掉对方的仔蝎。 田橙家里的蝎子也有这个问题,而且她最近正在研究解决的办法,就带着田玉堂到小仓房去看。 院子西边盖起新房之后,大部分的蝎子都移到了那边,小仓房这边只砌了个长条形的土台,土台上摆满了一个个的罐头瓶子。 每一个罐头瓶子里面,都装着一只母蝎,母蝎背上爬满了小蝎,也有一部分小蝎散落在瓶底活动,有的母蝎背上的小蝎已经成了淡褐色,有的刚孵出来不久,还是很小的灰白色仔蝎。 “把它们分开,就不会互相攻击了,还有,回去告诉村里人,蝎子的配比要公蝎少母蝎多,最好是一只公蝎三只母蝎,或者二比五也行,多出来的公蝎留着也没用,成蝎就直接炮制卖掉。” 田橙说,用镊子拨了拨母蝎,几只在瓶底活动的小蝎子感觉到危险,都迅速爬上母蝎的背部蜷缩起来,母蝎的尾巴高高翘起,准备攻击。 田玉堂一拍脑袋:“哎呀,可不是嘛,把它们分开就得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大家就想不出来呢,不过,这么多的罐头瓶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呀,就是我妈的功劳了。”田橙笑着说。 前段时间田橙发现了蝎子互相攻击,导致仔蝎死亡率高的问题,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但她当时没有想到罐头瓶子上面,打算去买些玻璃杯回来,被宋秀致制止了。 医院食堂里做菜,有用到诸如冬笋和口蘑之类的罐头,平时这些用剩的罐头瓶子,都卖给了废品收购站,宋秀致跟管事的说了说,按照他们卖给废品收购站的价格,把罐头瓶子收起来拿回了家。 田橙带着田野和王典,把这些瓶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怀孕的母蝎被捉到瓶子里,分开喂养,果然,这么一来,仔蝎的死亡率立刻大大地降低了。 “我跟我妈说了,继续攒着罐头瓶子,他们食堂那儿是一分钱三个,不过毕竟数量有限,如果村里要的话,可以去废品收购站订一下,让他们代你们收一下,这样估计要贵一些,一分一个或者两分三个。” 田橙说,指了指角落里两箱罐头瓶:“你这次走的时候,先把这些带上,再去废品收购站问一下,两边都别耽误了,趁着天气热,蝎子繁殖快,能用一个算一个。” 田玉堂自己动手,把箱子搬到车上去,田橙想了半天,还是把前几天宋荫卿给的两盒点心拿了出来,递给田玉堂:“这两盒点心,一盒你拿回家去给婶子吃,另外一盒,等我爷爷上工的时候,每天给他几块。” 田玉堂收了一盒,另外一盒却是说什么也不收:“我娘不用这个,家里都有的。” 田橙硬塞给他:“行了,这是我们小辈的心意,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婶子可没少给野子吃东西。” 田玉堂推托不过,还是收下了,田橙左右闲着没事,跟他去了药材站,把蝎子卖了,田玉堂赶着车又把她送回来。 临走的时候,田玉堂才想起来另一件事:“我爹让我问你,今年你们要不要买粮食?” 田橙想了想,现在她在学校吃食堂,有供应的粮票,而宋秀致在医院食堂上班,那边给管饭,每个月从工资里扣饭钱,粮票也只是象征性的交一点,家里只有田野一个人吃饭,粮本上的粮食都吃不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又见阿尔斯楞 今年是不用买粮了,而且她知道以后的走向,粮食将会越来越富余,等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粮票也将从历史的舞台退下去。 不过田橙没把话说死,自家的粮是够吃了,说不定舅舅小姨他们不够呢:“行啊,我和我妈商量一下,开学之前定下来,不过村里杀猪的时候,可一定要给我留肉啊,最少二十斤!” 田玉堂答应着就准备走了:“行,那我走了啊,等杀猪的时候给你把肉送上来。” “哎,堂子哥,给我肥瘦搭配着点儿。” 这个年代肥肉最吃香,买肉的时候大家都抢着要肥肉,可别到时候田金贵把肥肉都留给她,因为这个再招人诟病。 “知道了,驾!” 大黑骡子恋恋不舍地迈开蹄子,心里很是遗憾,那个每次都要喂它一把豆料的小男孩,今天怎么就没在家呢? 田玉堂离开没一会儿,又有人推开大门探头探脑的,虎子立刻就叫了起来,一扑一扑的,把铁链绷得笔直。 田橙从窗户里往外看了看,见是田金枝,估计她怕被狗咬,只开着个门缝儿,探着脑袋往里看:“橙子,橙子!” 田橙出来喊住虎子,田金枝才敢开门进来,见田橙冷冷地看着她,嗫嚅半晌,说出了来意:“橙子,我看你衣柜挂的那件连衣裙挺好看的,我,那个,你借我试试,我拿回去做个样子,自己也做一件。”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田橙会信了她才有鬼,她往田金枝身后看看,发现田老太没跟来,心里顿时了然,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田老太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会给的。 “姑姑,这衣服的样子很简单,你要的话……”见田金枝脸上露出喜色,田橙冷冷地道:“我画给你就是了,衣服我要带到学校去,不能给你拿回去。” 田金枝面色立刻就变了,咬着嘴唇半晌才说话:“橙子,怎么说我也是你姑姑,就要你件衣服你都这么小气?” 田橙心说你以前动手打我和我弟甚至打我妈的时候,怎么忘了你是我姑姑了,现在才来打亲情牌,有点晚了吧。 “姑姑,你要样子我就给你样子……” “那我如果要衣服呢?”田金枝索性不拐弯抹角了,她原本打算是先把裙子骗到手,等东西到手了,将来田橙还真能抢回去不成? 这裙子无论颜色面料样式都时髦又漂亮,她刚才进来,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裙子是我小姨给我的,我也只有这一件,不可能给你的。” 田橙直接就断了她的念想,推开大门:“姑姑你走吧,你可能忘了你以前是怎么打骂我妈,怎么动手打田野的,可我没忘,咱们已经分家了,以后这种要求趁早别张口。” 田金枝咬着嘴唇看着田橙,这侄女儿变了,漂亮依旧,脸蛋儿比以前白了很多,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精神劲儿,自信淡然。 其实田金枝很想像以前那样,扑上去扯着田橙的头发揍她几巴掌,然后把她的东西抢过来,可今非昔比,她不敢。 咬着嘴唇出门,田金枝走路的步子快了很多,暗恨去年怎么没能顶替田橙去上大学,现在没办法了,她只能靠自己,她一定要考上京都的大学,也要变成田橙这个样子。 以后的日子,指望别人是不可能的了,她有三个哥哥,田满仓没了,田丰收去劳教了,而田富贵那儿,田老太去找田富贵,最多能要点儿钱回来,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田满仓死去四年多了,田金枝还是第一次如此地遗憾和伤心,觉得大哥死得太早了。 田家大房的大门,在田金枝身后缓缓地合上了。 没过一会儿,大门又被敲响,虎子疯狂地叫了起来。 田橙放下书,心里真是腻歪死了,这田金枝没完没了的,是想干什么啊?! 她快步走到院子里,解开虎子的铁链,拉着它的脖环,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冷冷地看着外面。 “田田田,田橙同学,你你你,你这是要做做做,做什么?” 大狗伸着长长的舌头,露着一嘴獠牙,恶狠狠地盯着他,田橙的脸冷若冰霜,门口站着的阿尔斯楞吓了一跳,做梦也没想到门里面是这么个场景,结结巴巴地问。 田橙以为田金枝又来唧歪,谁能想到竟然是阿尔斯楞,她也愣了一下,赶紧换了个笑脸,由于表情转换不及时,这笑脸硬生生地显出几分狰狞来,阿尔斯楞就更害怕了,连退了两步:“田田田,田橙同学,你怎么了?” 田橙揉了把脸,经常和负能量的人打交道,会使自己也变得面目可憎,看阿尔斯楞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相,肯定是很怕人的。 她先把狗拴回去,调整一下表情,把阿尔斯楞请了进来。 阿尔斯楞坐在厅屋里,还有点惊魂未定,看看田橙,再看看窗台上蹲着,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田喵猫,还有歪着脑袋瞧着他的田小乌,觉得这家人家里的动物,怎么感觉这么不妥呢。 田橙给他倒了杯水:“好久不见了,阿尔斯楞,看你胖了很多啊。” 在后世的时候,见面说别人胖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高兴,可在七十年代,夸别人胖了,那是真心实意地在夸他,被夸的人也很高兴:“嗯嗯,我们学校的伙食好,田橙同学,你……你考,你现在在做什么?” 阿尔斯楞是个憨厚的小伙子,他本想问田橙你考上大学了吗,又担心人家没考上,问出来岂不是戳着了人家的伤心事,临时改了问题。 田橙笑了笑:“考上了。” 阿尔斯楞如释重负:“考上好,考上好呀。” 他本想再寒喧几句,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实在两人之间的交集太少,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才又冒出一句:“你弟还好吧?” 田橙不忍看他尴尬,笑着说:“好,我弟开学就上五年级了,对了,阿尔斯楞同学,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阿尔斯楞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把来意说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辨证施治 却原来,一直以来帮着阿尔斯楞卖羊毛的亲戚,前段时间淋了雨,得了感冒,病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感冒倒是好了,可是增加了一项打嗝的毛病,成天嗝个不停,已经影响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了。 这病看着简单,可是医生拿它却没办法,阿尔斯楞不是得过这种病嘛,亲戚就去找他,问他是在哪儿看好的,阿尔斯楞想起田橙抄给他的那张方子,他还好好地保存着呢,就把方子给了亲戚,让他照着方子吃一剂药。 “……然后,然后,”阿尔斯楞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我姨夫就嗝得更厉害了,这几天都没精打采的,昨天我过来卖羊毛,看见他那个样子,就想着过来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他买到假药了?” “这个还不知道,”田橙站了起来:“走吧。” “走?”阿尔斯楞莫名其妙:“去哪里?” “去见病人,要了解具体情况,必须得见到病人才行。”田橙背上家里的那只老医药箱,催促阿尔斯楞:“走啊,还楞着做什么?” “哎哎,走。” 田橙已经走到院门口了,指了指自行车:“咱骑自行车走吧。” 阿尔斯楞的姨夫今年四十多岁,又黑又瘦的,他的呃逆和阿尔斯楞不一样,属于那种细声细气,但频率很快的呃逆。 田橙诊脉,脉象沉细无力,又问了问病人的饮食和大小便情况,发现他自从生病后总是觉得疲劳乏力,便给开了补中益气汤加干姜和附子。 阿尔斯楞在旁边就不明白了:“田橙同学,明明他和我一样都是打嗝,哦,就是你说的呃逆,为什么和我用的药不一样?” 田橙把方子交给病人家属,叮嘱了药物的煎法,转头对阿尔斯楞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 中医讲究个辨证施治,表面上看起来同样的症状,脉象不同,很有可能病因和病症也不同,有的时候,同一个人,表现出同样的症状,在冬天时用的药,和在夏天时用的药,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不能因为大家都得了呃逆,就用同样的方子来治,如果恰好两人病情相同还好,如果病情不同,很有可能反而会延误了病情。 就像阿尔斯楞和他的姨夫,同是呃逆,阿尔斯楞的呃逆是胃热而致的呃逆,因此用竹茹汤一剂就好,而他的姨夫则是受了风寒,病后气虚而致的呃逆,用竹茹汤反倒加重了病情,要用补中益气汤,再加上干姜和附子等热药才行。 “……所以,我给你的方子以后可不能再给别人乱用,万一把人家给治坏了,你说这事要怪你还是怪我?” 解释完医学方面的问题,田橙开玩笑地说。 阿尔斯楞挠了挠头:“我哪儿知道这些啊,觉得我吃药好了,就推荐给他呗。” 田橙想想,又给他推荐了自家姥爷:“下次再有此类的毛病,可以去县医院找宋荫卿宋大夫,那是我姥爷,医术比我还要精湛一些。” 田橙离开的时候,阿尔斯楞给她拿了一个袋子,田橙一看那袋子软软鼓鼓的形象,就知道肯定是阿尔斯楞的经典三件套,羊毛奶酪奶皮子。 这一次她坚决没要:“这个我真不要了,阿尔斯楞,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要把羊毛和奶制品肉干之类的拿来卖给我吗,索性多拿一些,我直接给你付钱就好了。” 其实阿尔斯楞本人也一直打算着这件事,只是他去上了大学,他家里人找不到田橙家,自然没法交易,只得还是偷偷摸摸地来县城里卖。 看着田橙很坚决的样子,他也没坚持,两人说好了,过几天他多拿些羊毛和奶酪牛肉干之类的东西过来,让田橙在家里等着。 牧民的家里不缺羊毛也不缺肉,因为他们不种地,以放牧为生,最缺的就是粮食,阿尔斯楞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最好是给我粮食,当然实在没有粮食,钱也行。” 田橙也愿意这样,小批量的以物易物,走到哪儿,也不能算是投机倒把,至少安全性就增加了许多,两人商量好了日子,这事就算定下了。 不知道阿尔斯楞能拿来多少羊毛,田橙先回上田村一趟,打算先买点粮食。 她手头的钱还算宽裕,开学时拿去学校的一百多块钱一分都没花,学校补贴的钱每个月也花不完,再加上还有翻译稿子的稿费,田橙的手里,已经有将近二百块钱了。 别小看这二百块钱,以七十年代末的物价,加工好的白面和大米,一斤才一毛八分钱,二百块钱能买一千多斤白面了,至于肉食类,在国营肉食品门市里,最肥的肥猪肉,膘厚三四指的那种,叫做一等肉,一斤也才六毛七分钱,二等肉稍微瘦些,依次下去,最瘦的四等肉,只卖四毛钱一斤。 国营食堂里,又大又香脆,一根就能把人吃饱的油条,才八分一根,一大碗浓香的豆浆二分钱,当然,油条是要粮票的。 小学和中学的学费是以角为单位计算的,作业本和铅笔是以分来计算的,副食商店里的水果糖,一角钱能买十二块。 当然,现在大部分的东西都要票嘛,粮店里也没有议价粮,只能拿粮本买粮,这就导致城里许多粮食不够吃的人家,拿着钱也买不到粮。 不过在农村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本村的村民如果自家分的粮食不够吃的话,村里有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可以按照稍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下来。 田橙打算买的粮,就属于这一类,也算是田金贵在职责允许的范围内,对田橙的照顾了。 听说田橙要回上田村,田野也要跟着去,田橙其实有点犹豫,毕竟现在的路况不好,大部分都是土路,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就够颠簸的了,车后座上再带一个人,估计有去的力气,就没了回来的力气。 田野死皮赖脸的,在她跟前软磨硬泡了半天:“我现在也会骑自行车,车后座上带着王典都没问题,姐你只比王典重那么几斤,到时候你蹬不动车了,我带着你。” 第一百六十三章揭短 看看田橙还在犹豫,田野又打起了感情牌:“姐我都一年没见村里的小伙伴了,上次堂子哥来的时候我不在家,都没见着他,还有英子姐,不知道她上了师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还有支书伯,支书婶子,还有建设哥……” 小家伙掰着手指头,把村里和他关系好的人挨个地数了一遍,唯独没数到田家老房的几个人,田橙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带着他去,不过提前说好了,遇到特别难走的路段,他就得下车来自己走。 “行!”田野一口答应:“到时候我骑车带你!” “可去你的吧,”田橙屈起食指给了他一个脑蹦儿:“小屁孩一个,你敢带,我还不敢坐呢!” 上田村今年又是粮食大丰收,加上养蝎子和种中药材的收入,村民们家家都富裕了起来,一半的人家起了新房,没起新房的,也都修葺了院墙,看着村子里就整齐了不少。 现在在上田村,田橙是最受欢迎的人之一,不为别的,就因为她那一手养蝎子的本事,前段时间,田玉堂不是从田橙那里取了经嘛,把母蝎子分开养着,许多村民就照猫画虎地做起来了。 听说田橙来了,一大帮村民就跑到村部去,把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橙子,那母蝎子分开养,它突然不好好吃东西了怎么办?” “哎,橙子,我家蝎子倒是吃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蝎子就不见蜕皮……” “我家没罐头瓶子,自己捏的泥罐子行不行啊?” 被七嘴八舌的问题包围着,田橙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好,还是田金贵喊了一嗓子:“别挤了,你们把问题总结一下,一会儿让橙子挨个说一说,这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时候才能说清啊!” 田橙也赶紧跟着说:“对对,大家商量着,把相似的情况总结一下,一会儿我实地去看看。” 上田村的粮食丰收,支书的功劳最大,上田村的副业收入增加,都是田橙带的头,这两人一说话,除了那种特别难缠的刺儿头,其余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围在一起,田玉英拿着纸和笔,在给他们一条条的记问题呢。 如果说真有特别难缠的刺儿头,那估计就是田金枝了,她家里的蝎子养得死的死僵的僵,也不在乎这些,反倒来挑田橙的毛病:“橙子,你这回了村,光在这儿瞎晃荡,也不说先回去看看你爷爷和奶奶,他们可是想你想得不轻。” 田橙就像没听见似的,看着那张记满问题的纸呢,周围着急的人们先就替她说话了:“喂,金枝,话可不能这么说,啥叫个瞎晃荡,啊,我就问你,啥叫个瞎晃荡?” 村里喂牲口的老黄头儿就喊上了,他家的蝎子养得最好也最多,因为他每天晚上给牲口加料的时候,就顺便要给蝎子喷喷水,关心蝎子和关心牲口一样,自然养得特别好。 这不他家也遇到难题了嘛,急着等着田橙去看呢,哪能听得进田金枝这种话。 “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什么事情不都得先紧着集体的事儿来,哪能先紧着自己的小家?!” 这是讲大道理的,还有那刻薄的,直接就揭短了:“哎,金枝,人家橙子当年没跟你们分家的时候,可没少挨你和你奶的打,那时候你吃细粮,她吃粗粮,你穿人家姥姥家的毛料在县城上学,她满身都是补丁下地挣工分养活你,现在你们咋又想人家了?” “该不会是想橙子和她妈的工分了吧!” 一群人哈哈地笑了起来,田野恰好跟着几个小伙伴进来,接了一句:“我姐那时候连粗粮都吃不饱,成天就喝稀饭。” 这小子,这一年来跟着王典变得调皮了,也变得胆大了,俐牙利齿的,懂得替自己的姐姐说话呢。 田金枝一句话招来一大串嘲讽,她毕竟还要在村里生活,也不好跟大家伙儿杠上,而田橙呢,根本就当这屋里没她这个人,左看右看都是嘲笑的脸,也就气悻悻地,一甩门走了。 讨人厌的人滚蛋了,田橙先把蝎子的问题都一一解决了,等大家伙儿都散了,跟田金贵提出买粮食的事儿。 “我知道你肯定要买点粮食的,就算你家粮食够吃,可谁也不嫌细粮多呀,辛苦养蝎子干啥,不就是为了吃得好穿得好。” 田金贵说话就是这么实在,他当支书也就这一个目标,让大家伙儿都吃好穿暖,最好都盖起新房子,再给年轻人都娶回媳妇来。 这是实话,不过田橙这次不打算全要细粮:“支书伯,我要二百斤麦子,三百斤玉米,最好队里能给我加工出来,加工费我自己另出。” 牧民家里不知道有没有磨坊,反正县城里,据田橙所知,还真没有磨坊,即使有磨坊,田橙也不敢拿着这么多粮食去加工,所以最好能直接加工好,到时候不管是交换羊毛和肉食,还是给亲戚家吃,都方便了许多。 毕竟队里的磨坊,如果加工大宗的粮食,都是驴拉磨的,五百斤粮食,也费不了太多事。 “行!”田金贵一口答应下来:“咱村的粮食加工费,都给牲口换成豆料了,我也不好不收你的,等粮食加好了,我让堂子给你送家去,不用你来取了。” 田橙算算日子,和阿尔斯楞说好了月底他来的,就问月底之前能不能送到。 “没问题,这几天蝎子长得快,又听你的话淘汰了一批公蝎,正打算再卖一次,到时候顺便就把粮食一起送去了。”田金贵说。 最终田橙走的时候,也没去老田家门上看一看,不是她不关心田老头,而是就算她回去了,对田老头的境遇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还要跟田老太和田金枝吵上一架,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很多事情,还是要当事人自己想得开才行。 阿尔斯楞来到田家的时候,带着两大袋子羊毛和一袋子奶酪肉干,至于田橙最喜欢吃的奶皮子,因为不好保存,只拿了五张,这边上田村的粮食也已经送到了,两人各取所需,都很是满意,约好了放寒假再交易一次。 第一百六十四章织毛衣 阿尔斯楞送给田野两张硝好的整兔子皮,草黄色的兔子皮摸上去绵软厚实,田野高兴得不得了,跟在阿尔斯楞身后,问他是怎么打到兔子的,草原上的兔子多不多之类的问题。 阿尔斯楞跟他说着,还答应等冬天闲下来的时候,带田野去打兔子。 田橙知道阿尔斯楞送兔皮,是为了感谢上次看病的事,这人就是这样,总不愿欠别人的人情,你实实在在的对他,他也会实实在在地回报。 有了羊毛,田橙和宋秀致就忙碌起来了,要给宋荫卿老两口缝新棉袄,要给宋秀臻拿些羊毛,给小孩子做棉裤,羊毛保暖又不怕水洗,正适合小孩子用。 说到小孩子,因为田富贵家里也有俩小孩子,田橙另外称出来一斤羊毛,让田野给田富贵送过去,一方面亲戚情谊,另一方面也算是投桃报李。 前段时间盖西仓房的时候,田富贵帮着买了旧的木头和砖瓦,虽说自家花了钱,可没有田富贵的关系,去哪儿买那么便宜的东西, 田富贵结婚晚,家里两个孩子也小,大的三岁,小的才一岁多点儿,田橙还给孩子们拿了一张奶皮子,掰成小块给孩子泡在奶粉里喝,泡开了以后,奶皮子上面的黄油化开,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比机制的奶粉更有营养。 田野把东西送过去,正巧孙莉在家呢,拿到这些东西,心里真是有几分感动了。 原本也就是想着,田橙考上大学了,大房又不是那种只知道算计人的,亲戚之间能帮一把是一把,将来说不定互相还用得着,所以县里的工人俱乐部翻修重盖的时候,孙莉就提醒了田富贵一句,让他问问宋秀致,要不要那些拆下来的檩子橼子和砖瓦之类的。 没想到也就顺手的事情,大房就送来了这么些感谢的东西,这时候的棉花都不好买,更别说羊毛了,孙莉不知道田橙弄回来两大袋子几十斤羊毛,就觉得大房礼勤又大方,送的东西特别的合人心意。 田富贵家的俩孩子,年年都在长个子,老二还好,可以穿哥哥穿剩下的旧衣服,老大就不行了,长得太快,年年都得做新棉袄。 因为孩子太小,容易尿在裤子上,孙莉她妈给孩子做棉衣的时候,每年都是用新棉花做棉袄,棉袄里拆下来的旧棉花再絮在棉裤里,这样即使尿湿了也不心疼,晾干了继续穿,穿完一年也就扔了。 孙莉早就想着,想买点羊毛给孩子絮棉裤,可羊毛这东西,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就算有票也买不到,这次大房的羊毛,来得正是时候。 人和人打交道,总是有来有往,才能有下次,孙莉深谙这个道理,田野走的时候,她就硬是给塞了一包奶油饼干:“野子别跟二婶客气,拿回去尝一尝,奶油味儿可足呢。” 田野推托不过,最终还是拿着了,走的时候孙莉还叮嘱他:“以后有空的时候,就来跟两个弟弟玩,你妈上班忙的话,你就来家里吃饭,二婶家里人多,做饭也多,不少你这一口吃的。” 田野把东西拿回家,很是感慨了:“姐,我觉得其实咱家的亲戚也挺好的,除了奶奶和姑姑……” 田橙摸摸他的脑袋,小屁孩长高了许多,开学就是五年级了,几乎已经是个小少年了:“对啊,极品亲戚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挺好的。” 家里羊毛多了,田橙计划了大半年的,给喻兰川做一件棉袄的事儿,反倒搁下了。 因为上大学了嘛,京都那边对于衣着还是比小县城里讲究些,田橙觉得,与其给喻兰川做一件肥嘟嘟没形没款的大棉袄,不如帮他织一件毛衣。 只不过,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费了好大的劲儿,把毛线买回来,还是托了宋秀臻,从她在百货商店的熟人那儿,花高价买的,田橙拉着田野,一个撑着毛线,一个绕团儿,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二斤毛线都绕成一两一两的小团儿,可是到织的时候,田橙就犯难了。 她还真不会织毛衣。 上辈子专心学术,孤独终老,业余时间都用来钻研学术了,没交过男朋友,也就不用给男朋友织毛衣,这辈子续上了前缘,打算给喻兰川织个毛衣,才发现,那细细的四根毛衣针,拿在手里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对于这个难题,宋秀臻也帮不上忙:“别问我,我也不会织,你姨夫的毛衣都是孩子姑姑给织的。” 好吧,田橙想了半天,拿着一团毛线和毛衣针,去了宋书臻家。 宋书臻有好几件毛衣,藏蓝的,深灰的,圆领的,鸡心领的,各种颜色,各种花样,都是舅妈赵秀娥亲手织的,田橙去找她学织毛衣,肯定没错。 赵秀娥看着田橙笨拙的样子,就有点为难了:“橙子,其实对于第一次学编织的人来说,最好是织毛裤,针法简单不说,毛裤的结构也简单,等你织好一件毛裤,再学着织毛衣就不难了。” 田橙可没打算帮喻兰川织毛裤,织个毛衣多好呀,配着白衬衣穿在外面,又好看又暖和,织毛裤算怎么回事,她说:“没事,舅妈,你就教我织毛衣吧,织不好我拆了重织呗。” 赵秀娥也不好打击她,只得按她的要求来。 只不过这么一来,田橙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织毛衣也是有讲究的,要知道穿衣服人的身高体重,才能估摸着毛衣的肥瘦,田橙一说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一百四十五斤,赵秀娥就知道,这妮子绝对在学校找了对象。 也不敢怠慢,帮着田橙起了头,教了她基本的针法,田橙织毛衣,她就在旁边弄了一大盆水,洗宋唯和宋书臻的衣服。 田橙抱着针和毛线,戳啊戳绕啊绕的,外面有人进来,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姐你在家吗?” 赵秀娥立刻放下洗了一半的衣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顾不得擦干就走了出去。 说话声影影绰绰地传来:“姐,给我二十块钱。” 第一百六十五章救人 “哎你小声点,咋又要钱,上个月不是给了你钱么?”赵秀娥用晾衣绳上搭的毛巾擦了擦手,问道。 “那不是用完了么,这眼看着秋天了,我总得穿件新外套吧。”赵秀娥的弟弟,赵勇斌说。 “哪有年年都买新外套的,再说上个月给你十块钱呢,你说要买衣服,也没见你穿新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赵秀娥对她这个弟弟是真没办法,家里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女儿,最后才生了一个弟弟,父母把他宠得什么似的,二十四岁的人了,什么工作都不做,就在街面上瞎晃荡,一没钱了就找几个姐姐要。 三个姐姐里赵秀娥嫁的最好,家里的条件也最好,赵勇斌来得她家最勤,三不五时的,算计着姐姐发了工资就来要钱。 赵秀娥问起上个月的十块钱,赵勇斌自己都不知道花到哪儿去了,他也不跟自家姐姐纠缠这个问题:“哎,姐,我渴了,我倒口水喝,你赶紧给我准备钱。” 说着话就进屋了,赵秀娥给他使眼色,这小子愣是没看见,进屋熟门熟路地自己找水喝,就看见里屋坐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赵秀娥已经快步跟了进来,拽着他的袖子给他使眼色,赵勇斌就是不学无术,倒没别的坏毛病,就是觉得田橙很漂亮,他冲着田橙客气地笑了笑,自己拿过水杯,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咕咚咕咚就喝了。 “哎,橙子,这我弟弟,年纪还小不懂事,斌斌,这是你姐夫的外甥女儿。” 赵秀娥没办法,见了面总得介绍一下不是,田橙耳朵好使,把外面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管舅舅舅妈家里的事,笑着喊了声小叔。 赵勇斌二十四了,被小孩子喊叔叔是常事,被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喊叔叔,还真是第一次。 没办法,萝卜不大,长在辈上了,论辈份,田橙叫他声小叔还真没错。 他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赵秀娥冲田橙笑笑,也跟着出去。 赵勇斌手心向上,就那么看着他姐:“姐,真的,赶紧给我二十块钱,要不天冷了,我就要冻死了。” 现在才八月中旬呢,赵勇斌能不能冻死不知道,赵秀娥真是快要气死了:“斌斌你就不能找个临时工做着,实在不行去上个夜校也行啊,成天就这么在街上晃荡,乱花钱,我听你二姐说,前几天她还给了你五块钱呢。” “五块钱能干啥,我二姐夫没本事,挣钱少,我不好意思跟她多要,”赵勇斌把手伸得更长了:“我大姐夫工程师呢,姐你就多给我点,至少十块吧。” 赵秀娥气得不行,这年头工人工资一个月才三十多块钱,老二给他五块他还嫌少,就算宋书臻工资比一般工人高,每个月也只有五十二块钱,就这五十二块钱养着一大家子人呢,赵勇斌轻飘飘地一张口,就是十块钱。 她狠狠地在赵勇斌的手上抽了一下,回去屋里拿了十块钱给他:“拿着,别再乱花了,给自己好好买件衣服!” 赵勇斌嘻皮笑脸地伸手:“要买衣服的话,还得再来十块。” 赵秀娥又抽他一下,赵勇斌才缩手,见他这没皮没脸的样子,赵秀娥就头疼,赵勇斌也不在乎,笑着冲屋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问:“哎,我姐夫这外甥女儿可真漂亮,她有对象没” 提到田橙,赵秀娥这次是真的急了,压低声音,严厉地警告:“斌斌,你可别胡思乱想,你和人家可差着辈呢!” 赵勇斌不以为然:“怕啥呀,又没血缘关系,说不定她眼瞎,就看上我了呢。” 他也知道别人只有眼瞎才会看上他,赵秀娥又气又好笑还有点担心:“你就别做梦了,人家是京大的大学生,肯定有对象了,跟我来学织毛衣,估计就是给对象织的!” “这样啊,真可惜,”赵勇斌低声咕哝着,“那我走了。” 赵秀娥推他一把:“赶紧走,看见你就心烦。” 回到屋里,赵秀娥就有点尴尬,她给了她弟钱的事,也不知道田橙听见没,当然不知道是最好, 田橙没听见两人关于她的对象的议论,只听到了赵勇斌跟赵秀娥要钱,她抓着毛线针专心地干活儿,装着什么都没听见,舅妈给娘家人钱,那是人家的家事,只要舅舅不管,她一个当小辈的,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 不过,管闲事也要分场合的,这个暑假里,田野和王典俩熊孩子,管闲事还真管出了名堂。 田橙得到消息赶到派出所,老远就看见派出所外面的树荫下,站着三四个女孩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派出所里面,田野和王典俩熊孩子正浑身湿淋淋的,在派出所走廊里的长椅上坐着。 王学礼已经到了,正劝着让俩熊孩子把湿衣服脱下来,这会儿太阳正盛,衣服放在外面晒一晒,很快就干了。 结果俩孩子都执拗得很,红着脸儿坚决不肯脱,见田橙到了,王学礼就把这任务交给田橙,自己进去了。 里面几个警员对王学礼那是交口称赞,把他的惹祸精儿子夸成天上少有,地下全无,智勇双全,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少年,王学礼经常被人叫去,一般都是儿子闯了祸,给熊孩子擦屁股,这被表扬还真是头一次,听着真有点不适应。 “哎,如果不是这俩孩子正好在附近,小姑娘肯定没命了!” “就是,王局长你家这孩子可真厉害,又聪明又勇敢,在危急的时候,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别人,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高的觉悟,真是太难得啦。” 一个年轻的民警估计是写惯了材料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王学礼给儿子擦惯了屁股,被表扬是第一次,给这人夸得有点晕乎,恨不能出去给王典买个大肘子慰劳一下。 这会儿,一个女民警从里间带出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高挑个子,模样清秀,头发还有点湿,身上穿着女民警的警服,因为不合身,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派出所的指导员就给介绍了:“这就是王典和田野两位小同学救上来的同学。” 外面走廊里,田橙问起俩孩子事情的始末,落汤鸡似的小兄弟俩红着脸,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事情给讲了一遍。 第一百六十六章其实是炸鱼 事实是王典这熊孩子,在自家仓房里找到一堆不知道哪年过年没放完的鞭炮,听人说过炸药炸鱼的事,他就和田野两人,把一堆鞭炮改装了,跑到河湾子里去炸鱼了。 两人在河边找了半天,也没见几条鱼,正打算着点着自制的炸药,随便扔到河里炸一炸算了,就算没鱼,也能见个水花儿,正要点炸药的当口,就听见那边又是哭又是喊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这下也顾不得点炸药了,两人赶紧就跑了过去,只见河里有个人头一冒一冒的,看样子已经快要沉了,几个和他们大小差不多的半大女孩子,看样子都吓傻了,一个个傻乎乎地站在河岸边,哭的哭,喊的喊。 王典一看就急了,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能力,脱了鞋子和上衣就跳下去了,因为跟前还有女生嘛,他没好意思脱裤子,田野比他还要理智一点,打量一下四周,跑到跟前的树林子里,找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枯枝,就给跑过来了。 这时候王典已经抓住了落水的女孩子,危急之中,女孩子出于溺水者下意识的反应,就反手抱住了他。 王典的水性还算不错,可他毕竟才是个十一岁的大孩子,体力和耐力都不能跟成年人比,被这女孩子抓着,行动不便,很快地,两人就都往下沉去。 田野用枯枝探了探,这枯枝不算太长,也就只有一米左右,哪能够得着呢,情急之中,他一边喊着王典,就把枯枝冲着王典扔过去了。 在水里边,真的是有一根木头就能让人活下来,王典抓住木头,田野看他稳住了,才下水去拉着树枝,慢慢地把两个人拉了上来。 这时候有路过的人跑去报了警,附近派出所的也赶到了,一个懂些急救的女警把女孩给救醒,王典也喝了几口水,他神智清醒,上来后自己哇哇地吐了几口水,也就没事了。 俩孩子肯定不会跟田橙说炸药的事,也就是这时才想起来,他们自己做的炸药还在河边呢,田野使个眼色,说了句肚子疼,假装上厕所,赶紧就跑了。 经过这么一件事,也没心思炸鱼了,田野跑到河边,把那用纸筒卷起来的炸药往河里一扔,又跑了回去。 事情处理完了,几个小姑娘的家长来了,一番千恩万谢之后,把小姑娘领回了家,这边王学礼还要上班,田橙就带着两个熊孩子回自家,看着王典浑身湿淋淋的就很奇怪:“你不是脱了上衣,怎么还湿淋淋的?” 田野可算找到机会奚落王典了:“别提了,他倒是脱了衣服,就是把衣服给甩到河里去了,幸好被冲到浅滩上,不然的话,还得光着膀子回家呢。” “得了吧,”王典反唇相讥:“你的衣服倒是没甩到河里,不也湿淋淋的,英雄救美过瘾了吧?” 田野的衣服原本没湿,只是女孩子被救上来后,浑身都湿了,他就把自己的上衣给女孩子裹在身上,最后他的衣服当然也被浸湿了。 田野脸一红,张了张嘴没说话。 田橙就打趣他们:“你俩暑假作业写完了没,我来算算,今天是十八号,还有十二天就开学了!” 这简直是哪里痛就戳哪里,俩孩子同时苦了脸,王典叫道:“橙子姐,这么开心的日子,能不能不要提这种扫兴的事儿?!” 田橙心说这还算扫兴啊,我还打算在大年初一给红包的时候,特意问问你的考试成绩呢:“行了,赶快回家写作业去吧,写不完作业,开学老师非收拾你们不可。” 俩孩子齐声哀嚎,怨声载道。 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俩熊孩子每天白天出去浪里个浪,晚上回来才开始写作业,每每挑灯夜战到十二点多,王典索性连家也不回了,写完作业就和田野挤一张小床凑合。 宋秀致白天上班不在家,不知道俩熊孩子白天浪,晚上才写作业,看他们这么用功,心里还挺高兴的,特意给俩孩子做了宵夜,让补补身体。 王学礼还是老样子,每天晚上九点多点来接王典,来的时候从不空手,就是带几个水果几块点心什么的,王典不走的话,他陪着孩子坐个几分钟,也就离开了,宋秀致这边呢,因为医院食堂开早点,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得上班,宋秀致不到六点就得起床,所以都是早早地就睡了。 陪着俩孩子的,就只有田橙,她也不揭穿俩孩子的把戏,毕竟大家都是从孩子过来的,好容易放个假,暑假作业什么的,确实真的很讨厌啊! 方桌上方吊着一盏灯,灯光明亮,俩孩子一大人,分别占据了桌子的三面,王典和田野假装埋头写作业,时不时地偷眼看看对方,互相使个眼色,田橙坐在他俩中间,抱着四根毛衣针,一团儿毛线,正在努力奋战。 织毛衣这个活儿,在夏天的时候,其实很受罪,本来天气就热,怀里还要抱着一团毛线,如果是熟手还好,像田橙这样的新手,真是又劳心又费力。 从开始织毛衣到现在,已经十几天过去了,她的进度条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一不小心就错针或者漏针,拆了织织了拆,毛衣还停留在下摆一寸左右呢。 田橙织毛衣痛苦,写作业的王典也很痛苦,因为田橙在跟前看着,他都没法自如地……抄作业了。 今天俩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不安生,如果光是王典也就罢了,毕竟他平时就是这样,一写作业就事多,一会上厕所,一会儿伸懒腰,跑出跑进的。 除了挨过喵猫一爪子,不敢逗喵猫之外,他有事没事就要去院里看看虎子,或者手贱去逗田小乌,简直一阵儿都安生不下来,哪怕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呢,也比写作业有意思。 可田野也变成这样,就不太对劲儿了。 王典几乎隔个十几分钟就要跑出去上一趟厕所,田野比他也强不了多少,平房没有下水自然就没有厕所,公厕还在巷子外面,两孩子你来我往的一趟趟跑,院门就没关上过,晃得田橙眼都晕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吃了一麻袋瓜 “你俩今天这是吃了什么,拉肚子了?”田野刚刚回来,王典就又出去了,田橙就问田野。 田野憨笑:“不是拉肚子,姐,我俩就是小便多一点,下午喝水太多了。” 田橙想想中午吃得也不咸啊:“为什么喝那么多水,中午饭好像不咸呀?” 田野脸上泛起一抹红色,有点不好意思:“姐你就别问了。” 看他这副样子,田橙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不行,你快说,是不是在王典家偷吃什么东西,给咸着了,所以才喝那么多水?” 田野的脸更红了,今天这事,还真是他和王典偷吃东西造的孽。 今天下午两孩子回王典家里找东西,王奶奶说是公安局分了一麻袋瓜,给他俩切开一个,让解解渴。 王奶奶挑瓜的技术一般,这瓜不是很熟,瓜瓤发粉,瓜籽还有的是白的呢,老太太心疼孙子,又重挑了一个,这次切开来就好了,红瓤黑籽,吃起来甜沙沙的。 两孩子吃了一半,王典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拉着田野去了放瓜的仓房里,他蹲在散了一地的西瓜跟前,挨个地敲了一遍:“我爸教过我挑瓜,凡是听着声音沉闷的,就说明瓜熟了,要是声音清脆的,那肯定是生的。” 说着话,熊孩子就拿了把水果刀,学着大人的样子,在一颗西瓜上切了个乒乓球大小的,三角形的口子,把那块三角形的瓜掏出来吃了:“看看,这瓜是熟的。” 吃完瓜瓤,他小心地又把瓜皮镶嵌回瓜的上面,弹了弹另一颗瓜:“这颗应该也熟了。” 熟练地下刀,尝瓜,把瓜皮镶回去,再弹,再切,再尝,再镶回去…… 田橙听得瞪大了眼睛,这两熊孩子,这么热的天气,瓜切开不吃的话,最多两天就坏了,他俩这是糟蹋了多少瓜啊:“你俩是不是把一袋子瓜都切了,然后尝瓜尝得太多,才变成这样的?不是我说你,田野,你都十来岁的人了,咋能这么不懂事呢?” 田野苦着脸,他感觉又有尿意了:“光是尝瓜也不致于这样啊,后来王伯伯回来了……” 俩熊孩子把一麻袋瓜尝到一大半的时候,王学礼回来了,听王奶奶说俩孩子在仓房里,过来看看,然后就看见了这一幕。 这时候地上的瓜只有三个没被切开,其它的外表看着挺好,可是仔细看的话,都能看到上面被切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瓜皮还嵌在上面呢。 王学礼当时就把皮带抡起来了,看看田野也在,觉得光打一个不行,可打两个吧也不行,田野毕竟是别人家孩子。 他硬是忍着没收拾王典,但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他:“来来来,你不是喜欢吃瓜么,你不是把所有的瓜都切开了吗,给老子吃,跪在这里吃,什么时候把切开的瓜都吃完了,什么时候再站起来!” 这可是足足十几个大瓜啊,王典跪在地上,只吃了一个,就无论如何都吃不进去了,田野看他可怜,也帮着他吃,然后…… “然后你们就成了这个样子?”田橙又气又笑,谁家摊上这俩熊孩子,真是倒了霉了,咋就这么调皮捣蛋呢。 “最后我俩吃不进去了,王典都快要尿裤子了,王伯伯才让我们上厕所,上完厕所回来继续吃,不行了姐,我得去上厕所……” 说着话,田野就跑了,他出院子门,王典进院子门,小哥儿俩差点撞个满怀。 王典还不知道田野大嘴巴,把他做的好事供出来了,还想着怎么能把田橙支开,他好抄田野的作业呢,就听见田橙问:“典子,瓜好吃吗?” “……”王典瞬间就明白了:“田野这个叛徒!” 田橙哈哈大笑:“让你能,你不知道瓜被切开,最多放两天就坏了吗?现在又没有冰箱!” “橙子姐,冰箱是啥?” 田橙心说说漏嘴了,随口敷衍过去:“就是装着冰块的箱子,把瓜放进去,就不容易坏了。” 王典倒没多想:“哎,那么多的瓜,哪有那么大的箱子啊。” 田橙忽然很好奇:“那你俩最后把瓜吃完了吗,看你俩这跑厕所的频率,应该也没少吃吧?” 王典没想到田野连后来的事都给田橙讲了,登时义愤填膺:“田野这个叛徒,他,他怎么什么都对你讲啊!” 田橙笑盈盈地催他:“快说,我连你人肉包子骗人的事都知道,这算什么啊?” 王典想想倒也是,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橙子姐不是外人,他就老老实实地说了。 他俩切开了十几颗大瓜呢,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吃得完,最后还是王奶奶求情,加上看着田野也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怕真的把人家孩子撑坏了,没法跟宋秀致交待,王学礼才算放过他们,让俩熊孩子捧着西瓜,王学礼在后边跟着,给左邻右舍每家送一颗过去,还要跟人家说明事情的原委。 这简直比抡皮带揍他们一顿还难受,俩熊孩子每到一家,开始时收到的都是感谢,等到故事讲完以后,邻居们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还有笑得瓜都捧不住,给摔地上的。 王典这次,可是在公安局的家属区出了大名,连带着田野都跟着混了个脸儿熟。 故事讲完了,王典苦着脸:“橙子姐,你看我多够意思,把自己的丢人事都给你说了,你你你……” “我什么呀?” 王典其实想说,你就去休息吧,别在这儿碍事了,可他不能直接张口赶田橙离开,毕竟这是田家不是他自己家,小家伙抓耳挠腮,把圆珠笔头咬得咯咯响,屁股上就像扎了刺了一样坐立不安,难受得不行。 这会儿田野也回来了,把作业本拿出来,俩熊孩子互相使了个眼色,田野面有难色。 田橙看王典不停地往田野的作业本上瞅来瞅去的,哪儿猜不出他的心思呀,直接就打趣他:“怎么,王典,这马上就要开学了,你磨磨蹭蹭的,是不打算交作业了?” 王典翻个白眼:“开学怎么啦,死猪不怕开水烫,越到开学我越浪!” 田橙笑呵呵地:“看来光是站着吃饭,跪着吃瓜还不过瘾,咱们王典是打算站着上课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孩子们的小秘密 王典一噎,想起老爹的皮带,还是算了,想想熬时间是熬不过田橙的,人家每天晚上都陪着他们写到半夜,他俩多会睡,她就多会睡,只得另想办法了。 “橙子姐,咱俩是好朋友不?” 田橙知道他又要出花招,很利索地点头:“是。” 祭起无敌厚脸皮,王典直接就把田野的数学暑假作业拿来了:“那橙子姐,我抄一下田野的作业,你千万别告诉我爸,行不?” 田橙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哪个孩子上学的时候没抄过别人的作业,可作为一个大人,总不能鼓励孩子抄作业吧。 看她不说话,王典又说:“反正我将来要去当兵,学这么多东西也没用,橙子姐,你就帮帮我,别跟我爸说,行吗?” 田橙犹豫一下,提出个交换条件:“帮你隐瞒也行,不过你得告诉我,眼看开学了,你俩每天白天做什么去了,搞得每天写作业到半夜,真有那么重要的事?” 俩熊孩子互看一眼,田野垂下眼皮不敢说话,王典前思后想半天,叹了口气,把田野的作业放回去了:“行了,我不抄了,我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县一中!” 听王典说得斩钉截铁,一看就不是敷衍,好像真的下了决心,田橙再问他,他却怎么也不说,再看王典对面的田野,咬着嘴唇跟一道题过意不去,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她也不强问,孩子有孩子的秘密,他们可能会调皮捣蛋一些,但自从上次讲过杨斌的故事,俩孩子就再也没有作过过份的恶作剧。 相反,人家不是还救了一个小姑娘么。 田橙当然不知道,俩孩子白天就是去找那小姑娘玩去了,所以才把作业都留在晚上,而王典之所以不再抄作业,想要努力考上一中,也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名叫李蓉蓉,那天和班里的几个女生去河边玩,不小心滑倒,掉到了河里,被王典和田野救了上来。 李蓉蓉比他俩高一个年级,开学就升初一了,而且成绩很优秀,被县里口碑最好的一中录取,现在,王典抱着一本数学的寒假作业,做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到一中去,明年就能和李蓉蓉同校了。 赶作业的日子过得特别的慢,和李蓉蓉一起玩的日子,又过得特别快,在这样的煎熬当中,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 田橙也开学了,到京都的时候,喻兰川还是在老地方接她。 隔了一个暑假再次见面,两人心里其实很是想念对方了,暑假期间信来信往的,也没少给邮政做贡献,可莫名其妙地,真见了面,两个都有点不好意思,好象不敢看对方似的。 喻兰川接过田橙的旅行包,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包,入手却挺轻,就问了一句:“这里面装的什么,怎么这么轻。” “就是点儿衣服。”田橙当然不会告诉他,里面装的是准备给他织毛衣的毛线,她还打算给喻兰川一个惊喜呢。 喻兰川也给她准备了“惊喜”,田橙看到他骑来的自行车都愣住了:“喻兰川,你就骑这个来接我?那我坐哪儿?” 喻兰川笑得一派风光霁月,拍了拍车前杠:“你坐这儿呗。” 这是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与现时的大多数自行车不同,它的后面光秃秃的,没有车后架。 这个时代的自行车,当真是把车子利用到了极致,前面要有一个车筐,专门用来放轻便和体积小些的东西,孩子的书包,大人的包包,或者下班时顺手买了菜,也可以放在车筐里。 后面要有一个车后架,可以带人,也可以驮些重物,比如一袋大米白面或者煤气罐什么的。 有孩子的家庭,自行车的前大杠上,还得焊一个“宝宝专座”,孩子坐在前面,大人把着车把,把孩子拢在怀里,随时都能照顾着。 可眼下这辆自行车,后面空荡荡的,骑这么一辆自行车来接人,喻兰川这是故意的吧? 田橙忽然发现,这家伙好像有点腹黑属性。 “上来吧!”喻兰川把包包放在前面的车筐里,拍拍自行车的前大杠,笑得真是无辜极了。 田橙吸了口气,上就上,谁怕谁! 昨天才下过一场秋雨,九月初的天气还算凉爽舒适,喻兰川骑着自行车,心里美滋滋的,他决定,那个被他卸下来的自行车后座,说什么也不能再安上去。 马路两边的绿树叶子被水洗过,看着清爽又干净,清凉的风迎面吹过来,田橙的头发被风吹得飘拂起来,带着一股好闻的洗发膏的味道。 老式的公交车走走停停,路两边的行人步履从容又淡然,喻兰川觉得自己的心啊,好像也被雨水洗过一样,清爽又透亮。 田橙心里还装着事呢,到了学校跟恋恋不舍的喻兰川说声再见,回宿舍放下东西,跟先到的贺武侠和李红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下楼去了301宿舍。 新生的报道日期比老生早,这边的宿舍里的人都来齐了,301宿舍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几个姑娘说话的声音。 有人注意到了站在宿舍门口的田橙,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于是,几个姑娘停止谈话,都一齐看着她。 这是她前世的好朋友张瑞香,这是严小芒,这是牛霜霜…… 一个个地看过去,田橙居然发现,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姑娘,中等身材,圆圆的脸蛋儿,长相一般,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上有一个酒窝。 她在记忆里努力地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姑娘叫什么,然后突然就开了窍,在心里鄙视自己一番。 前世这个宿舍住了包括她在内的六个人,其它五个她都认识,另一个可不就是她自己嘛。 今世她提前半年上了大学,分到楼上的403了,原宿舍她的铺位自然就空下了,这圆脸的女孩儿,就是填补她的空缺的那个人。 田橙的情形太过奇怪,几个女孩儿都盯着她看,还是张瑞香说了话:“同学你好,你这是?” 田橙回过神来,笑着说:“你们好,我叫田橙,是楼上403的,听说新生报道过来看看,能不能跟大家交个朋友?” 第一百六十九章隔世的再见 这要求也够奇怪的了,直接了当地跑到女生宿舍来要求交朋友,幸好田橙是个女生,还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如果是个男生的话,301宿舍的人,说不定会以为她有什么目地。 就这也让人有点奇怪了,张瑞香是个脾气好的,立刻就笑了:“哎,欢迎,欢迎学姐,来来来,请坐。” 田橙走过去,这些都是前世和她一起度过四年的室友,张瑞香性格最好,前世和她的关系也最好,严小芒学习最好,牛霜霜总爱闹点小别扭,还有章海冬…… “莫名其妙!” 牛霜霜鼻子里低哼了一声,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张瑞香有点尴尬,田橙倒不觉得,前世的牛霜霜就是这样,那时候田橙觉得她真讨厌啊,现在…… 现在牛霜霜也有点讨厌,不过,讨厌中也带着那么几分可爱,记得前世毕业分别时,舍友们都哭了。 田橙因为成绩优异,加上当时跟着谢教授做项目,留在了附属医院工作,而这些同学,毕业之后就都回了地方。 她一个个地把她们送走,大家在火车站哭成一团,那时哭得最伤心的,就是牛霜霜了,好像她早就订了亲,回去以后直接就嫁人了。 田橙不以为意,看着她微微一笑,心说我见过你哭成狗的样子,你就不用在我面前小傲娇了。 跟几个女生聊了几句,人家都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打扫卫生,田橙识趣地告辞出来,在走廊里就遇到了一个男生。 男生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停下脚步惊异地打量着她,田橙心里苦笑,看来前世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男生叫住了她:“陈晓雨?你是不是陈晓雨?” 田橙停下来:“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陈晓雨。” “那你叫什么?” 和前世完全相同的剧情,前世的田橙没有回答,直接离开了,而今世的田橙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叫田橙,同学你好,同学再见。” 男生愣在当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而回到楼上的田橙,拿出毛衣来机械地织着,心里也有几分隐隐的难过。 这个男生叫闻景山,前世就是在同样的场景下与她相识,他给田橙写了一封情书,言辞很是真诚恳切,田橙对他没什么其它感觉,悄悄把情书退了回去。 再后来田野和宋秀致出事,田橙被骗回上田村,遭遇了惨痛的经历,回来之后,她就把自己自闭起来,再也没有跟任何男生有来往。 闻景山是个踏实稳重的年轻人,虽说田橙没答应他的示爱,但在后来大学四年的生涯里,闻景山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临近毕业时,闻景山得了一种怪病,由于没有典型的症状,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之后,才发现是中毒,而且是同舍的室友在他的水杯中投毒。 直到最后,那个室友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对闻景山投毒,而由于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毒素已经侵害了闻景山的主要器官,没等拿到毕业证,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今世老天给了田橙机会,让她重生回来,田橙希望,她能够挽救闻景山的生命,让他能够躲得过那场灾难,参加毕业典礼,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只是,该怎么提醒他呢? 前世投毒事件发生时,已经是闻景山毕业前夕了,那时的田橙正在医院实习,并且闻景山就在她实习的医院住院,只是她毕竟年轻,医术一般,当时不在闻景山住院的科室实习,除了经常去探望他,陪他说说话之外,几乎没有帮到任何忙。 今世她知道一切,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提醒他的注意。 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的室友要对你投毒? 恐怕会被当作神经病的吧。 “橙子,你这毛衣漏针了吧?”李红的声音响起来,田橙一惊,李红已经从她手里把毛衣针接过去了:“看看,这儿漏了一针,不赶紧挑起来补上,等再织几圈,线的长度不够,就补不起来了。” 说着话,李红手也没停着,娴熟地把漏了的针给挑起来,补上,还给田橙,还打趣她道:“这是给小喻同志织的毛衣吧?” 同宿舍的人都知道她的对象在政法大学,姓喻,田橙也没瞒着,很是惊喜地道:“是了,老大你会织毛衣?” “会呀,以前我还织毛衣卖钱呢,一斤毛线的加工费是两块钱,说起来,来学校的路费,都是织毛衣换来的呢。” “一斤毛线才两块钱加工费?手工织的?”田橙惊讶得不行,她已经织了半个多月,连一两线还没织完呢,一斤毛线两块钱,这钱是有多难赚? 要知道这可是手工织毛衣。 李红看她张着嘴的傻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有什么稀罕的,这还是我的手艺好,人家给得高,有的一斤毛线才给一块五毛钱,要知道,现在票也值钱,毛线也值钱,唯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田橙立即释然,是啊,现在可不是后世了,因为机器的普及,手工活儿特别的贵,现在满街都是大把的待业青年,就业岗位稀缺,这一类的手工活儿,还真不贵。 “再说了,我织这东西也快,要是像你这样,一针一针的戳,不说多久能织出来,首先眼睛就受不了。”李红笑着说:“你可悠着点儿吧,还是学习重要,别为了织毛衣,把眼睛给看伤了。” 田橙再一次震惊了:“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看着毛线针织毛衣?” 李红接过毛衣针,闭着眼睛织了几针:“我一般都是一边看书背单词,一边织毛衣的,偶尔检查一下有没有漏针织错的地方就行了。” 田橙简直就震惊了,还有点羡慕嫉妒,看看自己的爪子,再看人家的手:“老大你真厉害,如果这毛衣是给我自己织的,我早就把这破玩意儿扔给你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它给逼疯了。” 李红把毛衣还给她,笑了笑:“如果这毛衣是你织给自己的,我早就抢过来替你织了。” “其实,好像,也许,就让你替我织也不错?” 第一百七十章一块钱 田橙想了半天,还是算了,在李红戏谑的笑容中,垂头丧气地又开始戳戳戳。 李红坐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就说:“橙子,我提个建议,你采不采纳都行。” “说吧。”被深深打击到的田橙同学,没精打采地说。 “你这毛衣,打算什么时候送给你那位小喻同志?” 田橙想了想:“过元旦的时候吧,做为新年礼物。” “以你的速度,到时候够呛能织好,我建议你给他织成毛背心算了,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田橙眼睛一亮:“对呀,织成毛背心,还能少织两条袖子,哎呀老大,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李红显然很是技痒:“我跟你说,你在前面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可以给它拧两道麻花,这样的话,毛衣看起来立体,而且穿着也显瘦……” 刚刚开学,也没什么事,两个女生头对着头,开始研究毛衣的针法。 然而毛背心也不是那么好织的。 时间过得飞快,功课总是那么忙,田橙要上课,要做实验,要查资料,还要把它们翻译过来,谢教授的项目申请下来了,拿来好多资料给她翻译,还有翻译期刊的任务,毕竟这个是给稿费的。 天气越来越冷,田橙再一次想起毛背心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看着只织了两寸长的毛背心的下摆,她都快哭了,田橙就不明白了,自己不管做实验做手术还是做解剖,这两只手都是堪称稳准快狠,向来都是被老师和同学夸奖的对象,怎么织个毛衣就这么难呐! 就现在这个进度,喻兰川想要穿上这件毛衣,恐怕要等明年元旦了。 李红见她着急,又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么你帮他织个围巾吧,围巾的针法简单,又不存在合不合身的问题,你加点油,等元旦肯定能织起来。” 田橙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现在的男学生们很流行围一条长长的围巾,显得很有文艺范儿,而且比起毛背心来,织围巾显然容易多了! 1979年的元旦,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来临了。 班里组织了元旦晚会,每个同学都必须出节目,宿舍里叽叽喳喳的,都在研究节目和穿什么衣服的问题。 外面的空地上闹哄哄的,一帮子同学在堆雪人打雪仗,当然,这个时候还在外面的,多数都是南方来的同学,他们大多数都没见过雪,稀罕得不行,还有接着雪花往嘴里喂的,只是没等喂到嘴里,雪花就化了。 403的女生们都忙着在打扮自己,一支眉笔被轮流传来传去,这个画完那个画,就连向来不喜欢讲究打扮的贺武侠,都被常霞按着,帮她画眉毛,又仔细地涂了口红。 贺武侠照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这模样太陌生了,抽出手帕在嘴上胡乱地擦了几下:“不行不行,就像刚吃了狼崽子似的,太难看了,我适应不了这种风格。” “哎,今天跨年呢,你打扮得漂亮点,好去和你家一块钱约会呀,要知道今天学校里漂亮的女生可多了,你不把自己弄得漂亮点,万一杨斌把他那一块钱给……” 董小松照着镜子摆弄着头发说,话刚说到这儿,就被于彩虹捂住了嘴巴:“过新年呢,你这开光的嘴就别乱说了。” 董小松笑了笑,眼珠子骨碌一转,赶紧点头。 于彩虹放开手,董小松就换了个话题:“哎,你们说杨斌是不是有哥德斯尔摩症啊,被咱们武侠这么一虐,他还真就死心塌地的爱上了!” 贺武侠回头,在董小松胳膊上扭了一下:“乌鸦嘴,谁说我虐杨斌了,我待他好着呢!” “是啊是啊,好着呢,你俩的故事,都快写成一本书了。”董小松说。 说起贺武侠和杨斌的故事,写一本书够呛,但写一篇短篇,那是没问题的。 前面解剖课恶作剧的事就不说了,事情过后杨斌给苏小梨道了歉,然后莫名其妙地,他就开始关注贺武侠了。 贺武侠那段时间正在留头发,半长不短的头发从乱蓬蓬到慢慢变长,柔顺,梳成了齐耳短发,又扎了两个低低的双马尾。 而且因为开始学着护肤打扮,贺武侠的皮肤也水灵起来了,换上一身带着点掐腰的小翻领解放装,这名震临床医学系的女大侠,就好像一只张牙舞爪举着大刀的螳螂,忽然就变成了翩翩飞舞的蝴蝶。 这学期开学以后,杨斌有事没事的,就要往她身边凑一凑,上晚自习或者上大课的时候,他占的座位,总是在贺武侠的身边或者后面,打饭的时候,也总是喊着贺武侠,帮她带个紧俏的菜啦什么的,贺武侠去图书馆的时候,也总是能遇到杨斌。 贺武侠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姑娘,不过家里人一直把她当儿子养,她在感情方面就只有粗没有细了,杨斌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还一点都没感觉呢,把人家当哥们儿,还拍着杨斌的肩膀夸人家,说人家知错就改,实实在在是个好同学。 直到有一天,杨斌这位好同学,在她回宿舍的路上,红着脸塞给她一块钱,然后扭头就跑,贺武侠这才懵了。 拿着这一块钱,贺武侠回到宿舍,就给全宿舍人看了,很是不解的样子:“你们说杨斌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给我一块钱?我记得这几天我没帮他打饭,他也没弄坏我的东西呀?” 她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宿舍里几个人也很奇怪,李红因为年岁大些,也成了家,天生就有一股老妈子的操心劲儿,对宿舍里几个女孩子就关心得多些。 杨斌对贺武侠的殷勤,别的人都没看出来,她倒是看出来一点点,可小伙子这给一块钱是什么鬼? 李红就不明白了,杨斌要追求贺武侠,哪怕给她买个发夹头绳,或者一块花手帕都可以,给一块钱是什么意思,让她自己看着买吗? “我觉得吧,杨斌好像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他给你一块钱,是想追求你吧?”田橙说。 第一百七十一章跨年 宿舍里的明眼人还挺多的,田橙也算其中一个,就给贺武侠出谋划策了:“武侠,这个事儿,要看你喜不喜欢他了,要是有那个意思,你就拿这一块钱,给他买点东西还回去,要是没那个意思,就直接把钱还人家吧。” 被这两人一说,宿舍里其它人细细一想,也都反应过来了。 “是呀,我也觉得,好像武侠在的地方,杨斌就在呢,难道他有这个意思?” “嘿,这杨斌也真有意思,喜欢女同学,不是应该给写封情书什么的嘛,给一块钱算什么事?”董小松说:“要是我,拿着这一块钱……” 没等董小松说完,宿舍里除了贺武侠之外的四个人就一齐瞪着她,异口同声地说:“别说话!” 这是怕她这开了光的嘴,把人家贺武侠的好姻缘给破坏了呢。 说起来杨斌这人其实也不错,就是喜欢开个玩笑,恶作剧,但自从贺武侠收拾过他,他开玩笑就很有分寸了,既看人也看场合,再也没有过上次那种过份的时候。 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这一块钱讨论,于彩虹还把这钱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就差拿放大镜看了,还是没能从上面看出什么来,就是张普普通通的一块钱。 正闹着呢,就听见楼下有人喊贺武侠的名字,于彩虹站在窗户边,探头一看,就见杨斌在楼下,正招手呢。 贺武侠被几个女孩子催着,拿着那一块钱就下去了。 几个女孩子鬼鬼崇崇的跟在她后面,藏在楼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 就看见杨斌和贺武侠说了句什么,把那一块钱抢回去,又塞给贺武侠什么东西,转身就跑了。 几个女孩子一拥而上,按住贺武侠,发现杨斌给她的是一封信,就把信抢过来了,董小松打开信正要念,又被贺武侠抢了回去。 女孩子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拉着贺武侠要她交待,杨斌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又为什么把那一块钱抢回去了。 贺武侠自己也是好笑得不行,把信紧紧地护在怀里:“哈哈哈,他说,哈哈,他说他本来想给我信的,结果不小心拿错了,就把钱塞给我了,回去以后才发现给错了,这不又给我换回来……” 几个女生都笑了起来,李红忍不住叹了口气:“杨斌真是个实诚孩子,把信换给你也就是了,咋还把钱抢回去了呢?” 从那以后,杨斌就落了个外号,名叫一块钱。 现在,元旦的晚上,杨斌这实诚孩子,又在楼下喊着贺武侠的名字呢。 “武侠,赶紧下去吧,你家的一块钱来找你了!” 董小松听见,口无遮拦地喊起来了。 贺武侠也不害羞,照照镜子,嘴唇上的口红还有点没擦净,也顾不上再擦,赶紧跑出去了。 田橙这边顾不上打扮,她正忙着给她的围巾收尾,偏偏越忙越容易出错,都快织完了,才发现前面漏了一针,收尾时漏的针,就没法补起来,只能拆了回去重织,田橙焦头烂额的,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织这破玩意儿了! 李红在旁边看得心焦,恨不能抢过来替她织,嘴上还得安慰她:“你别急,越急越容易出错,慢点,就剩这么几十针了,八点半之前一定能织完的。” 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呢,这么短的围巾,那喻兰川要是脖子稍微粗点,还不知道能不能围够一圈呢! 田橙自己心里也有数,这围巾实在太短了,可她也没办法,谁让她就是手残呢,见李红难受得不行,就跟李红说:“红姐你忙你的去吧,我慢慢来。” 好容易把围巾的边收好,田橙自己放在脖子上试了试,哎,还别说,能勉强打个结,就是勒得慌。 没有那种长围巾的帅气感,但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 宿舍里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下楼,校园里挂着迎新条幅,教室里看着极为喜庆,几个巧手的女生,用绉纹纸剪了彩色的拉花,高个子的男生站在桌子上,把拉花四角用图钉按在墙上。 之前班里已经组织过了,要求每个人都出节目,田橙自认没有文艺方面的特长,只一心等着活动开始。 她早就打算好了,也跟喻兰川说好了,等十点的时候,两人在宿舍楼门口见面,一起去天坛祈福。 八点半,班里的元旦晚会正式开始,唱歌的,说快板的,诗朗诵的,年轻的学生们在一起,气氛总是特别的热烈。 田橙跟着又笑又闹,差点就忘了时间,最后还是苏小梨提醒她,快十点了。 班里唯一有手表的就是苏小梨,田橙跟她说好要她提醒的,田橙吐吐舌头,看看大家玩得正热闹,就悄悄地走了。 喻兰川还是骑着那辆自行车,不过自从入冬以来,他就很主动地,把自行车的车后座又给安上了。 京都的冬天风很大,吹在人的身上透骨的凉,他是很喜欢把田橙圈在前面,享受那种温馨的感觉,可是又担心会冻着田橙,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女朋友的身体更重要,就还是让她坐在后面了。 节日的京都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几个院校的大学生联合起来,组织了一个跨年倒计时的活动,喻兰川带着田橙赶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到处都是穿得鼓鼓囊囊的人群,到处都是年轻人的笑脸,拿着汽球的,捧着绢花的,也有把手电筒打开向着天空照射,算是原始的射灯了。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喊声震天,明亮的烟火瞬间照亮了天空,倒映在水面上,田橙抬头仰望,发出满足的赞叹声,喻兰川在她身后,轻轻地拥着她,随着音乐声慢慢地摇晃着。 “橙子,新年快乐!” 田橙转头望他,喻兰川也望着她,女孩子清澈的眼睛里,好像映着满天的烟火,她从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一条揉得皱巴巴的,长条形的东西。 喻兰川接过来,入手绵软温暖,看形状和大小,好像是条毛巾,摸着材料又不太像,上面还带着女孩儿身上的体温和香气,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究竟是个啥? 第一百七十二章班长这样儿的,也找对象了 田橙难得地有点脸红,周围人声嘈杂,小声说话根本听不见,她踮起脚跟,凑近喻兰川,喻兰川以为她要做什么,登时就有点发僵,微微弯腰迎上去。 女孩儿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微凉的唇差点触到喻兰川的耳朵:“新年快乐,这是我亲手为你织的围巾。” 喻兰川的半边脸都是酥麻的,耳朵更是又烫又痒,他僵了好半晌,神智才恢复正常:“这是给我的?围巾?” 田橙对自己的手艺本来就没什么信心,见喻兰川这个样子,登时有点下不来台,一下子就抽了回来:“不要就算了,我自己留着用。” 喻兰川求生欲够强,及时反应过来,赶紧抢了回来,围在自己脖子里:“谁说不要的,当然要,我还要围它一辈子呢。” 可惜的是围巾不争气,它实在太短了,喻兰川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没法给它打个结,最终只得围在脖子上,把前端掖在衣领里。 即使这样,他也很高兴了,笑得一脸满足,在音乐和满天烟火中,轻轻地揽住了她。 “橙子,以后我们每一年都要一起度过,好不好?” 田橙点点头,满天的烟火倒映在水面上,照耀着喻兰川英俊深邃的眉眼:“好。” 喻兰川的怀抱温暖而宽厚,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头顶,两人跟着周围的人群,一起轻轻的摇晃着,看着远处缤纷的烟火。 开始有人陆续地往回走了,田橙扯了扯喻兰川的衣服,正要说话时,忽然顿住了。 哦哦哦,看看那是谁,好像是亲爱的班长哦! 田橙看见,苏小梨和一个男生手拉着手,从不远处走了过去,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神情很是熟稔亲热的样子。 那男生她也认识,只是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田橙就记得,他好像跟杨斌一个宿舍的? 看不出来啊,田橙心里暗叹,班长那样一个精明干练,威风凛凛的大女人,竟然也会谈恋爱? 而且看班长脸上那笑容,真是又美又甜,看得她都嫉妒了! 她下意识地一拉喻兰川,就跟了上去:“嘘,那是我们班长,她竟然也会谈恋爱。” 喻兰川哭笑不得,扯着她就走:“你们班长也是女孩子,怎么就不会谈恋爱了,倒是你,跟在人家后面做什么?” 两人慢悠悠地回到放自行车的地方去,看看周围的人渐渐稀少了,喻兰川停下来,拿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拉过田橙的手,给她戴在手腕上。 这是一块梅花牌的手表,亮晶晶的,田橙左看右看,把表凑到耳边,听着它铮铮地响着,高兴极了。 “啊啊啊,终于不用跟苏小梨问时间了!谢谢你,喻兰川!” 说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另一个问题:“喻兰川,这表得不少钱吧,你一个学生哪来的钱,我不要。”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然而喻兰川却听懂了:“你就放心收着吧,这是我自己挣来的,没用家里的钱。” 田橙看看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喻兰川笑着点了点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头:“行了,我没骗你,这是我攒了一年的稿费,傻丫头,你会翻译论文挣钱,我也会,告诉你,我还会自己写呢。” 好吧,田橙放心了,前世的喻兰川,就是刑侦方面的大拿呀。 回到学校时有些晚了,班里的活动已经结束,田橙直接就回了宿舍。 宿舍里正热闹着呢,女孩子们有的在洗漱,有的已经坐在床上开始翻书,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今天的活动。 田橙打水洗脸,门被砰地推开,贺武侠带着一身凉气冲了进来,身上还有点微微的酒味,门都没关,她就大着嗓子喊:“我看见班长了!” “小声点,这么晚了!” 田橙赶紧去把门关上,贺武侠吐了吐舌头,声音放低了一些:“班长找对象了!” 她显然有点薄醺了,低声嚷嚷着,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和八卦:“我刚才看见了,班长跟杨斌他们宿舍的那个熊墨轩走在一起。” 这可是个新闻,几个女孩子都围了过来,贺武侠嘟嘟囔囔的:“没想到啊,班长这样儿的,也会找对象,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田橙哑然失笑,忽然就想起小品里面那句著名的台词:“朱时茂呀朱时茂,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过新年了,千里之外的小小县城里,田野和王典更是兴奋得不行。 今天是他们在小学的最后一年,也是县实验小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由校方举办大型的文艺汇演。 学校的小礼堂里,文艺汇演就在元旦当天举行,先前每个班都报了节目,经过筛选合格后,才能进入汇演节目,能被选上节目的班级,学生们都骄傲得不行,而田野和王典所在的班,报了两个节目,竟然都被选上了。 现在的他俩,可都忙着呢。 他们班的两个节目他俩都有参加,而且都是主角,之前彩排的时候,就吸引了众多的同学来参观,一个是集体表演的擒拿格斗术,另外一个,则是这俩孩子表演的口琴合奏。 如果说之前上台还有点紧张的话,经过刚才在台上的一番腾挪跳跃,俩孩子就完全放松下来,这会儿,正各自拿着自己的口琴,细细地擦拭呢。 “快快,该你们了,报完幕就上台,记得不要紧张。” 几个涂着红脸蛋儿的小姑娘退下来,负责协调的老师过来说,田野和王典同时点头,两人同时伸手,手掌互击。 两个小少年精神又帅气,田野是白白净净的,有一股子斯文劲儿,王典的个子比他高一些,也更结实一些,一文一武两个小少年,手中握着口琴,极为默契地凑到嘴边。 轻快的口琴声响起来,两个小少年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把一曲《小鸟,小鸟》演绎得动听极了,场中似乎有无数小鸟儿鸣叫,一曲终了,周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师生们的叫好声,田野和王典握着口琴,对视一眼,同时鞠躬,退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脑梗 这场文艺汇演之后,因为擒拿格斗的表演,更因为口琴合奏,王典和田野,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汇演结束,田野回自家去照顾蝎子,王典又是喜悦又是骄傲地回到家里,发现王奶奶不在家,然后迎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邻居告诉他,王奶奶生了急病,已经被送到县医院去了。 王奶奶年岁不算太大,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吃饭不太利索,她自己也没当回事,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衣服前襟上流满了口水,去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左边的嘴角有点歪。 田野一早就去了学校,王学礼因为忙工作,昨晚根本就没有回来,最后还是邻居帮着给送到医院,又去通知了王学礼。 王学礼赶到医院,护士已经给王奶奶挂上了液体,初步诊断是轻微脑梗,需要住院治疗,观察后续病情。 见到儿子,老太太颤着手,抓着王学礼死活不肯放开,翻来覆去的,就一个话题,她自己怕是活不长了,死之前,必须得看着儿子成了家,才能放心。 老太太说话有点不太利索,咬字不清:“儿子啊,我这心里咋也不踏实,你说,我,我要是就这么,这么死了,留下你,你们父子俩,以后没人照顾,该,该怎么办啊?” 王学礼能感觉到老娘的手上没什么力气,只能空泛地安慰几句,成家不是一件小事情,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哪有那么容易。 王奶奶病了,脑子还清醒着,“典子终究要,要长大,到时候,他成了家,就你一个人过日子,我,我这心里实在过,过不去啊,妈死了都放不下心……” 人老了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死呀活的,王学礼急了,赶紧安慰他娘:“妈你别胡说,哪有什么死不死的,您能长命百岁,典子将来结了婚,妈你还得帮他带孩子呢。” 其实王奶奶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你别说那么,那么远的事,就说,就说眼前,我瞅着,小宋那人,就挺合适的,你跟她说一说,你们俩个,都,都挺可怜的,两孩子也合得来……” 老太太一边说话,歪斜的嘴角还在流着口水,才六十刚出头的人,看起来比同龄的老了不少,王学礼心里难受,他妈这个样子,有一大半是因为替他操心导致的。 “行了妈,你好好看病,我一定尽量的,想办法找个合适的人成家,行吗?” 这事王奶奶说过几次,不过王学礼一直没勇气跟宋秀致提,握着老太太的手,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眼眶子就红了:“妈,咱这个家里,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典子,典子可离不开奶奶,没有你照顾他,他连饭都吃不上。” 王奶奶也知道这个理儿,所以发现自己生病,才急成这个样子。小护士进来换药,王学礼安慰他娘几句,从病房里出来,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 事实上,他也动心着呢,觉得宋秀致这人不错,每次去宋秀致家里接王典的时候,他都觉得心跳得厉害。 在此之前,王学礼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有一天,会再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心慌心跳,会在人家面前觉得别扭不自在。 看看时间近中午,王学礼在医院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个圆形的铝饭盒,就去给王奶奶打饭了。 在医院食堂的打饭窗口,他就遇上宋秀致了,当然,这个所谓的遇上,是他故意排了好长的队伍,才排到的。 宋秀致把饭都盛到王学礼的饭盒里了,抬头才看见是他,不由愣了一下:“王局长,咋是你?” “我妈住院了,有点轻微的脑梗,这不家里也没人给做饭,我就来这儿给她打点儿饭。” 两人聊了几句,宋秀致从柜子下面拿出一个饭盒,去了另外一边的窗口,打了一份粥回来递给他:“这个是南瓜粥,我估计你打的这个菜,老人不见得喜欢吃,万一她不吃的话,你给她试试这个南瓜粥。” 王学礼接过饭盒,心里当然很熨贴的:“我对照顾病人没什么经验,那谢谢你了,我走了啊。” 一手端着一个饭盒,王学礼回到住院楼上的时候,并没给王奶奶说,那粥是宋秀致给他的,正如宋秀致所料,对王学礼打的菜,王奶奶没什么兴趣,反倒那碗南瓜粥,老太太喝了一大半。 既然知道人家老人生病住院了,从情理上讲,应当去探望一下的,这边宋秀致忙得差不多了,跟食堂经理说了一声,摘了围裙,去外边买了点水果,就去住院楼上探望王奶奶了。 王学礼不知道去了哪里,旁边病床的病人是个老病号,每天白天过来输液,输完了液体就回家,这会儿,只有王奶奶一个人在病房里,液体也输完了,老太太独自躺在病床上,一片雪白当中,头发花白,整个人显得特别的孤单瘦弱。 见宋秀致来看她,老太太的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容,自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宋秀致扶她坐起来,给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坐得舒服点。 两人围绕着病情聊了几句,王奶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儿子不敢提,她自己就说了:“小宋啊,我听说,你也是单身一个人?” 不得不说,县医院的药物,作用还是挺大的,老太太那会儿跟儿子学话还不利索呢,这才三组液体输完,跟宋秀致说话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说得这个利索劲儿。 宋秀致有点黯然,因为田满仓牺牲这事儿,她被田老太骂了几年,导致现在一说起她单身,她就想起田老太的话,她的丈夫是被她克死的。 “嗯,田野他爸前些年为了抢救国家财产,牺牲了。” 王奶奶赶紧道歉:“看我这嘴,不该提这些伤心事儿的,不过,小宋啊,这孩子他爸没了也好几年了,你还年轻,才三十八吧?” “婶子,我三十九了。”说起年龄,宋秀致有点不好意思,她成家早,刚满二十岁就和田满仓结了婚。 第一百七十四章要有后妈了? “对对,三十八了,小宋你还年轻,想没想过再找一个呀,”老太太根本就没给宋秀致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推销自家儿子了:“你看,我家学礼今年四十了,岁数也不算大,他呢是前些年的时候,老婆举报了他,跟他离婚,跟着别人跑了,这么些年,学礼一直一个人,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而你呢,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这生活上,难处也不少吧,我觉得吧,你俩就挺合适的……” 没想到老太太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出,宋秀致别扭得不行:“王婶儿,您别说了,我还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 老太太固执着呢,好容易逮着这个好机会,哪能不说呢:“你看学礼和典子,他们父子俩也挺可怜的,学礼工作忙,也没个人照顾他们,我这次这场病来得凶险,早上起来,突然嘴就歪了,这我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真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婶儿您别这么说,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您的病……” 宋秀致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一把抓住宋秀致的手就不放了:“小宋啊,其实我家学礼真的是个好孩子,对家庭对工作都踏踏实实的,没什么坏心眼子,对老人对孩子都没得说,就是人木讷了点儿,不会哄女人,不然的话,哪能让我这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厚着脸皮来跟你说这些话呀!” “婶子也不要求你现在就答应,你就看在典子和我的面子上,先考虑考虑吧,行吗,你们先互相了解一下。” 老太太的手有点凉,手指很干燥粗糙,宋秀致轻轻抽了两下,没能抽出来,也不好来硬的,只得先敷衍着答应:“婶儿,我回去考虑一下,这是大事情……” 病房外面,王典听着听着,握紧了两只小拳头,气呼呼地转身跑了。 病房里面的宋秀致什么都不知道,还说着呢:“婶子,这是件大事,我以前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么着吧,您先放开我,我回去考虑一下,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一方面我自己得想一想,另一方面,还得照顾孩子们的感受,对吗?” 她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话,担心刺激了病人,老太太得到这个答案,已经比较满足了:“小宋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你考虑成家的话,就先考虑我家学礼啊,不是我偏着自家人,我家学礼除了不会说好听的,其它方面都很好的,而且典子那孩子你也知道,就是有点皮,可他心地很好的!” 王典顺着走廊跑了几步,看见王学礼跟在一个医生后面,进了医生办公室,隔着医办室的玻璃窗,看见医生用笔指着病历,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他爸脸色凝重,不停地点着头。 小少年握着拳头想了半天,终究是没去找他爸,而是闷闷地转身,慢吞吞地下了楼。 他心里难过得不行,却说不出来是为什么,这件事,宋婶子好像没什么错,他亲眼看见,是奶奶拉着人家的手,要人家考虑一下的。 奶奶好像也没错,王典心里有数,这么些年来,父亲工作忙,这个家一直是奶奶照顾着,现在奶奶病了,肯定照顾不动他和爸爸了。 至于父亲呢,虽然经常拿大皮带抽他,王典心里其实是很以王学礼为傲的,他抓了那么多坏人,不管是偷东西的小偷,还是在街上耍流氓的混混,遇着他爹,都得老老实实的。 能怪谁呢? 这事好像谁都没错,王典烦躁地挠挠头,可是他自己不想要后妈啊! 那些童话里面,后妈没一个好东西,白雪公主的后妈毒死了她,灰姑娘的后妈让她睡在灰堆上,现在他老爹虽然抡皮带抽他,可那也是他犯了错的时候才抽,平时对他可是很好的。 人家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他可是真的不想有个后妈! 满腹心事的小少年在街上溜了一圈儿,冬天天短,不知不觉地天就黑下来了,王典的两条腿就像识途的老马似的,不知不觉地就把他带到田野家了。 伸手去拨门环的时候,王典才忽然意识到,这是田野家,也是宋秀致的家! 而那个女人,可能会成为他的后妈! 冬天的寒风多烈啊,王典中午没吃饭,空着肚子在街上走了一下午,身上早就冻得透透的,两只脚都没知觉了,他站在田野家院子门口,透过门缝看着里面那昏黄的,温暖的灯光,默默地站了半晌,还是离开了。 回到家里,看看冷锅冷灶,炉子里的火也熄了,王典心里头啊,也跟这炉子似的,冰凉冰凉的。 他愣了半天,自己去外边找了柴禾回来,扯了一本用过的作业本,开始生炉子。 他得学着生火做饭,洗衣服,做家务了,他得让爸爸和奶奶看看,他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爸爸和奶奶,没有后妈,这个家也能好好的。 炉子冒了一会儿烟,慢慢的,火就旺起来了,王典在炉子里添了几块煤,把大铝壶灌满了水,放在炉子上烧着,自己打开橱柜看了看,米面油菜都有,可他什么都不会做。 想了半天,算了,还是煮鸡蛋吃吧。 拿出几颗鸡蛋,找了个小锅,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了,王典把水倒进小锅里,鸡蛋放进去。 扑扑扑,连续的几声炸响,鸡蛋全裂了,蛋清涌了出来,瞬间在水里凝成形状各异的白色絮状物,水面上飘了一层白色的沫子。 王典犹豫半晌,决定还是凑合吃吧,烂了的鸡蛋也是鸡蛋,也照样能吃。 他拿了本连环画,搬个小凳子,就坐在炉子跟前,把穿着大棉鞋的脚放在炉膛边烤着,炉火熊熊,身上渐渐地回过暖来,王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垂下去,连环画儿上的线条慢慢变得凌乱起来…… 外面的敲门声把王典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连环画已经掉到地上去了,而他的大棉鞋,鞋头子那儿正冒着烟呢,原来是离炉膛太近,有没烧透的煤渣子落下来,把棉鞋给烫糊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我也不想要后爹 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扑灭了火,王典再看锅里,鸡蛋已经糊成渣渣了。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王典顾不得管外面,先把锅子端下来,盖上炉盖子,才跑出去。 “谁呀?” “哎,典子,你今天怎么插着门啊,我敲半天了。”外面是田野的声音。 事实上,平房的院子门,白天一般都不上锁,只是用一根细钢筋焊成的铁环别着,外面留着一个圆环形的把手,人要进来的时候,只要一拧那个把手,就能打开院子门。 到晚上需要锁门的时候,才用一把锁子,把里面的铁环锁上,这样的话,外面的人就开不了门了。 王典今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稀里糊涂的,顺手就把院子门给锁上了。 这不田野回家里做了饭,每天王典都要来吃饭的,可今天没来,他就带了两块他自己烙的荞面土豆饼,来找王典了。 王典站家门口犹豫半天,才走到院子门口,也没开门,就问田野:“你有啥事?” 田野什么都不知道,隔着门喊着呢:“哎,你先开门把我放进去啊,外面可冷啦,一会儿煎饼都凉了!” 王典想说不要的,可肚子不争气,再想想这事好像也不是田野的错,就拿钥匙开了门,把门给打开一条小缝儿。 他想着,两人就隔着门缝儿,把话说清楚,以后他再也不想跟田野一起玩了,可门一开,田野就挤了进来,从怀里掏出煎饼:“嘿嘿,我骗你的,其实煎饼在我怀里揣着呢,根本凉不了。” 田野的话多着呢,大半天不见,他都快憋坏了:“哎,你今天怎么不去我家,咋的,今天没留作业,就连我家也不去了,我还给你留了煎饼呢,等不到你去,我就自己来了!” 两家离得不远,田野是经常过来的,煎饼用作业本上扯下来的纸包着,在王典面前晃了晃:“典子你咋啦,该不是节目得了一等奖,高兴傻了吧?” 今天的节目是现场评奖,他俩的口琴合奏得了一等奖,班里男生集体表演的擒拿格斗术,也得了二等奖,田野心里高兴着呢,回家给姐姐写信炫耀了一下,自己做饭吃了,等不到妈妈回来给她报喜,就拿着煎饼来找王典了。 毕竟,这两个节目,都是他俩合作搞出来的,充满了他俩的心血。 而王典呢,看着眼前的兄弟,想起奶奶说的那些话,还有宋秀致答应的考虑一下,心里就莫名地蹿起一团火,他说不清这团火是冲着谁去的,但是,如果自己当初不要和田野来往得这么密切,奶奶肯定就不会让宋秀致来当他的后娘。 王典这小子,平时看着又聪明又机灵,其实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这会儿火冲着头顶,直接就说了:“田野,以后咱们不是好兄弟了,我把你当兄弟,不是为了让你妈来当我后妈的!” 田野当时就懵了,王典这是说的什么,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典子你说啥呢,我妈咋就能是你后妈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奶今天病了,在医院里跟你妈说了,想让她给我当后妈,你妈也答应了,说要考虑一下,这要是考虑成了,她就成我后妈了!” 田野就像被凉水浇了头似的,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对面站着的王典,穿着烧焦了鞋头的大棉鞋,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还在说呢:“田野,我把你当兄弟,但不想真的跟你变成这种兄弟,让你叫我爸做爸爸的!” 田野愣了半晌,什么也没说,把煎饼包放在门口的台阶上,自己打开院子门,默默地转身就出去了。 王典呆了一会儿,把煎饼纸包捡起来,也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进屋里去了。 田野傻傻地在王典家的巷子口站了一会儿,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家门钥匙,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想立刻回家,就顺着前面的街道溜达过去了。 王典说的是真的,他和王典在一起一年多了,能看得出来,那小子说的不是假话,王奶奶真的想让王伯伯给他当后爹,想让他娘给王典当后妈,王典不愿意,田野觉得,他也不愿意。 王伯伯那人是很不错,田野还记得,那年在村里,自己最冻的时候,王伯伯把自己的大棉袄脱下来给了他,自己穿着支书伯的破棉袄。 那个时候,王伯伯是真的心疼他,可怜他,才给他棉袄的,他敢肯定,王伯伯没有别的意思。 可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田野想,他不是没爹的孩子,他爹叫田满仓,一点不比王学礼差,他爹特别有本事,还是工程队的队长,每回他爹回到村里,支书和村民们都夸他。 田野还记得田满仓的样子,又高大又俊气,那时候他爹每年都回来探亲,每回他一回来,支书伯和亲戚们都要来家里,跟他爹说几句话。 他爹给家里拿各种吃的和布料,还有各种好玩的东西,虽然那些都被田老太拿走,给了她本家的侄子和孙子,可毕竟田野还是能先玩一段日子。 到现在,田野还藏着一个他爹亲手做的木头手枪呢。 田野的心里,其实也不想要一个后爹的,哪怕这后爹是他所喜欢和敬重的王学礼,他也不愿意。 王学礼并不知道,俩孩子之间闹了这么一出。 他和医生谈完话出来,回到病房这边,还没等进病房呢,就听见王奶奶的声音在说话,说得还挺流利的,而接下来的那个女声,就听得他一下子不敢进去了。 那是宋秀致的声音:“婶子,我得考虑一下,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这是两个家庭的事情,还有,我还有两个孩子,王局长也有孩子,我得跟孩子们商量一下……” 走廊里人来人往的,王学礼不敢再在门口听下去,也不敢直接进去,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就打算离开。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期盼,但又担心这么说开了,万一宋秀致不愿意的话,以后是不是连正常交往都难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各怀心事 结果他还是离开的慢了点,病房的门没关着,宋秀致直接就出来了,两人见面,都有几分尴尬,宋秀致勉强笑了笑,低着头离开。 王学礼不敢进去看他娘,怕老太太又激动,下意识地下了楼,在医院外面的空地上踱了几圈,四十岁的中年人了,想起宋秀致刚才的话,突然就有种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就好像少年时,他在剿匪战斗中受了伤,面对那个每天来给他打针换药的小护士一样,她总是冷着脸骂他,骂他没休息,骂他又偷跑出去,骂他怎么又把伤口绷裂了。 他既盼着小护士来,又怕她来,每天到换药的时候,心跳如鼓,后来,小护士慢慢地不骂他了,换药的动作也柔和了许多,可是再后来,她在一次匪帮的突然袭击中,为了保护伤员,死去了。 他在深夜里撕扯着自己的伤口痛哭过,没等伤好,就偷跑出去,拿起枪和匪帮继续战斗,最终匪帮被剿灭了,可是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 再后来,王学礼经同事介绍,娶了妻子孙卫青,有了王典,过去的事情,连同那些硝烟战火,一同被他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现在,在医院的空地上踱着步,王学礼忽然又体会到了少年时那种心慌心跳的感觉,有点担心,又有点期盼。 天色渐黑,医院住院楼前亮起了灯光,王学礼看见宋秀致骑着车离开,心里叹了口气,上楼去看他家的老太太。 宋秀致回了家,她心慌意乱之下,竟然也没有发现田野恹恹的,问了孩子一句吃了饭没,田野回答吃过了,她就赶紧进厨房,看看孩子吃完饭把厨房收拾得挺干净,就出来去仓房里看蝎子。 这些蝎子现在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因为喜热怕冷的缘故,一到冬天,它们就特别的脆弱,屋子里整天都得生着炉子,晚上箱子跟前还得开灯,以维持温度,缩短生长周期。 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家里的活物都照顾了一遍,喂食撒料喷水,做完这一切,宋秀致回到屋里,田野已经坐在桌前看书了。 宋秀致拿出前几天买的毛线,为了省电嘛,娘儿俩个凑在一盏灯下,一个写作业,一个织毛衣。 在心情烦躁的时候,机械的动作似乎能让人的心情平复下来,织了几圈毛衣下来,宋秀致就平静了许多,这才发现田野的脸色不对,这孩子呆呆地看着课本,好久都没写一个字。 “野子,你怎么了,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在学校和同学吵架了吗?”宋秀致手没停着,问道。 没想到她这么一问,田野忽然就扔下手中的笔,一头栽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宋秀致担心毛衣针扎着田野,赶紧把毛衣放桌上,搂住儿子,拍着他的背:“怎么啦,是和同学吵架了?” 田野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无声地哭泣,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自从分了家,这孩子几乎就没哭过,宋秀致被他吓着了,以为他在学校受了欺负,或者期末考试没考好,再或者,是元旦的文艺汇演不太成功? 问了几声,田野都不说,只是眼泪渐渐地收了,宋秀致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田喵猫从火墙上跳下来,在田野的脚下绕来绕去,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田野哭了半天,爬起来用手背抹了抹泪,看看他娘担心的眼神,勉强道:“没事,明天返校拿成绩划作业,我们的表演很成功,同学们对我都挺好的。” 这就把之前的猜测全推翻了,宋秀致没追问他怎么了,只是温声叮嘱他:“野子,不管有什么事,都有姐姐和妈妈呢,你要是不想跟妈妈说,就写信给你姐说一说吧,不过你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你姐都会支持你,都是你的后盾。” 田野的眼泪又下来了,他抹了一把泪,粗声说:“没事的妈,过年我就十二了,没什么能难得倒我的事。” 他的心里,也不愿意母亲嫁人,可是姥姥和小姨她们都说过,母亲还年轻,还不到四十,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田野也想明白了,母亲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而姐姐在京都读书,他将来还想去当兵或者上大学,到时候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家里,该有多孤单。 只要母亲自己愿意,田野心想,他绝不会勉强她的。 宋秀致因为要早起,一般都是晚上十点准时睡觉,而田野因为第二天不上课,到校时间比平时晚一些,再加上心里有事也睡不着,就趴在桌上对着书本发呆。 田喵猫跳到凳子上,又从凳子上跳到桌上,走过来蹲坐在田野的语文书上,一双琉璃般的猫眼盯着他,眼神关切。 田野心里麻烦着,看看母亲那屋已经关灯关门,就压低声音,跟田喵猫聊起了天:“喵猫啊,你说我该怎么办,今天王典跟我说,王奶奶想让我妈给王典当后妈,让王伯伯给我当后爸,因为这个,王典都不理我了,怎么办” 田喵猫歪着脑袋看着田野,心说老子的功能果然恢复了不少,一直以来测得没错,王学礼果然对宋秀致有了其它的想法,怪不得他一来自己家里,多巴胺分泌就直线上涨! 田野早就习惯了对田喵猫诉说心事,从搬到县城里,有了独立的空间就开始了,不管家里的事,还是学校的烦心事,大到田老太来家里闹,小到脸上长了一颗青春痘,或者这次考试考了第一,就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说的。 而田喵猫,也总是默默地听着,有时温柔地用爪子触触他,也有时听着不耐烦,会甩着尾巴给他翻一个白眼。 田野觉得,反正田喵猫也听不懂他说话,不会泄漏他的秘密,跟它说一说话,再摸摸它绵软的皮毛,心里的烦恼似乎就少了许多。 这会儿,他把玩着喵猫前爪上厚厚的肉垫,还在小声说着呢:“喵猫,姥姥和小姨她们都说,我妈还年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还是很难受。” 第一百七十七章你是妖怪 为什么是王伯伯呢?王伯伯对我那么好,他还是王典的爸爸,我真的没办法想象,他成了我的后爸,我得叫他爸爸的样子。”田野叹了口气:“唉,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啊,哪怕是别的人呢,哪怕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呢?” “你傻呀,王学礼那人至少知根知底,王典那孩子虽然调皮,至少不是坏心眼的,他能实心实意地对你好,如果一定要选择,为什么不能是他们?”田喵猫慢慢地低声说,用那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田野。 田野张大了嘴,就像被雷打了一样,好半天,他回过神来,正要喊叫的时候,田喵猫敏捷地跳起来,伸爪子按住了他的嘴:“嘘,别喊,会吓着你妈的!” 这猫的力气还真不小,田野呆了半天,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田喵猫这才放开他,后退几步,蹲在书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什么后爹,什么王典要和他绝交,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事统统被田野抛在脑后,他瞪大眼睛和田喵猫对视片刻,忽然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 “哎哟!”他自己疼得抽了一下,问田喵猫:“这不是在做梦?” “不是。”田喵猫很冷静,很淡然地回答,琉璃猫眼里闪着睿智的光。 “猫妖?” “不是!” “你成精了?” “这不一个意思嘛,不是!” 田喵猫甩着尾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我也说嘛,建国后不许成精的,那你是……”田野的眼珠子转得飞快,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是孤魂野鬼,四处漂泊,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这猫的身体?” 他立刻兴奋起来,觉得这才是事实真相:“你告诉我,你被埋在哪里,我去帮你把骨头起出来,送回你的故乡去,对了,你是男是女啊?” “田野,你聊斋看多了吧,是不是还想问问我,有没有个黑山老妖啊?”喵猫特别不屑地说。 “对啊对啊,”田野真的就是聊斋看多了,激动得不行:“你是不是一直被人奴役着,脱不了身,今天逮着机会,偷偷附在喵猫的身上,来向我求助的……” “求助个鬼啊!”喵猫真是被这孩子的想象力打败了:“我告诉你,巷子口的那棵木香树,它就是成了精的,但是就凭你的本事,被人家吸干了你也拿它没办法!还说什么帮我呢!” 田野这次是真的吓着了,毕竟田喵猫跟了他几年,即便成精也不是特别可怕,可那棵木香树就不同了,他跟木香树不熟啊,而且直到这时,田野才想起另一件事,他左右看看,抓起铁皮铅笔盒挡在自己面前。 “你你你,你不会吃了我吧?” 田喵猫都被气笑了:“你看你这一身尘土臭汗的,谁要吃你啊,还有,我要吃你,还能等到现在吗?” “那那那,那木香树要吸我怎么办?” “行了,别废话了,”田喵猫真的忍受不了熊孩子的聒噪,抽了他一爪子:“本来看你挺可怜的,想安慰你几句,给你出个主意,没想到惹了大麻烦,赶快去睡吧!” 它说:“都快十一点了!” 座钟还在中间那屋呢,田野站起来跑到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时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你又没转身看钟,是怎么知道时间的?” 田喵猫的爪子掌心朝里,向外挥了两挥,连话都懒得说了。 田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一夜的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自己抱着王学礼叫爸爸,一会儿是田喵猫跟巷口的木香树打起来了,木香树流了好多的血,再一会儿,又是王典气冲冲地拿着砖头拍他家的门,说他要抢走他的爸爸,还好宋秀致拦住了王典,把田野揽在怀里,说不会给他找后爸的。 “野子,野子?该起床了,今天不是还要返校划作业和拿成绩吗?” 宋秀致温柔的声音惊醒了田野,他蓦然睁开眼睛,看见母亲温和的笑脸:“野子,妈先去上班了,锅里有稀饭和馒头,起来自己去吃。” 王典有几秒的糊涂,然而还是下意识地点头答应了,坐起来,立刻就满屋子地搜寻田喵猫。 田喵猫不在家,然而另外一只动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田小乌身体两侧的毛再一次神奇地消失了,满地都是飘飞的黑色羽毛。 宋秀致匆匆忙忙地出门,丢下一句话:“小乌不知道怎么了,又开始拨自己的毛,我得赶紧去上班,明天你放假了,想办法找你姥爷,让他那位养鸟的朋友帮它看看,这样下去,怎么过冬啊?” 田小乌垂头丧气的,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它已经很久没见过田喵猫说话了,而它自己,也学会了说四个字的话,田小乌原以为它自己的进步够大了,没想到,人家田喵猫竟然能够同人类对话! 好吧,现在伟大的聪明的乌鸫,是真正的输给这只细毛畜牲了。 犯了抑郁症的田小乌,再次把身上的毛拨了个干净。 田野没找到田喵猫,穿上衣服,鬼鬼祟祟地下地,跑到田小乌跟前就问它:“你是不是被田喵猫施了妖法,才会变成秃子的?昨天晚上我梦见田喵猫变成妖怪了,它还会说话!” 田小乌没说话,伸出一支秃了半边的翅膀,挡住了自己的脸。 田野身后传来悠悠的声音:“田野同学,你要迟到了。” 田野蓦然回头,看见是田喵猫,发出一声惨叫:“妈呀,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确定不是在做梦,看了看座钟时间,急急忙忙进屋收拾书包去了。 “别跟任何人说这事,不然的话,咱家就永无宁日了。” 田野快手快脚地收拾书包,嘴里答应着:“当然……天啊田喵猫,你还会用成语!” “那只扁毛畜牲都会说成语,我用成语又有什么稀罕的。”田喵猫说,跳上窗台晒太阳去了。 “细毛畜牲!细毛畜牲!” 外边,田小乌扑扇着光秃秃的翅膀,愤怒地叫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进步 不得不说,田喵猫会说话会思考,这件事大大地减轻了田野的郁闷,他连早点也没吃,背着书包轻快地跑出家门,书包随着他的跑动,一颠一颠地,拍打着他的屁股蛋子。 直到他熟稔地跑过几条巷子,停在王典家门口,抓着开门的铁环时,才突然想起,他和王典,好像已经不是兄弟了。 昨天,他们已经正式宣布绝交了。 田野抬起的手放了下来,犹豫着举起来,又放了下来,如此再三,他慢慢的放下手,转身出了巷子。 明天放假,今天返校要做的,是拿通知书和划作业。 这时候的暑假作业,还不是后世那种印成册子的作业,而是老师在课本上留了各种题目,语文则是留了作文和抄写之类的作业,让孩子们自己回家去做,所以叫划作业。 田野去了学校,因为昨天演出的成功,学校里很多学生都认识了他,对着他指指点点的,而同班的同学就更兴奋了,男生见了他,都要和他对一对拳头,女生们则是看着他,悄悄地抿着嘴对他笑。 在以前,这些是田野梦寐以求的,可现在,对田野来说,这些的确很好很好,他却有更挂心的事。 田野四下里张望,把教室和操场看了个遍,也没找到王典的影子。 王奶奶病了,他又没去叫王典一起去上学,王典肯定睡过头,要迟到了。 如果王典来得太晚,没划到作业的话,他的寒假作业该怎么做? 还有,他俩还约定,将来要一起考县一中呢,小学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学期了,没有他的帮助,王典能考得上县一中吗? 田野呆了半晌,直到上课铃打响,才跟着同学进了教室。 好在,班主任高老师走上讲台的时候,王典终于急匆匆地,提着书包跑进来了,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高老师心情不错,直接就把他放进来了。 田野死死地盯着王典,王典提着书包进门,两人目光相对,同时又躲闪了开来,尽量不去看对方。 高老师宣布期末考试的成绩,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骄傲:“同学们,这一次咱班有一个同学,总分考了全年级第一名!这位同学就是田野!” 高老师带头鼓掌,同学们也都跟着鼓掌,许多同学纷纷扭头来看田野,田野忍不住悄悄去看王典,却见他把头抬得高高的,根本不往这边看。 “还有王典同学,这一次考试,他的进步很大,从班级二十多名,一举进入了前五!”又是掌声响起,田野用力地拍着手,把手都拍红了。 王典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每天在田野家写作业的日子,宋秀致给他俩端来的夜宵,还有宋秀致看着他那温和的目光,让他不好意思抄田野的作业,只得自己认真写。 王典心里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能去田野家了。 高老师把作业内容写在黑板上,又叮嘱了寒假期间的注意事项,就宣布放假了,底下的同学们哄的一声就喊了起来。 寒假比暑假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寒假里面包括了过年,过年可是每一个小孩子最喜欢的,吃肉吃糖,放鞭炮穿新衣服,还能拿压岁钱。 多数家长都以妈妈帮你存起来的借口,把孩子的压岁钱都收走了,也有相对来说不够狠的,能稍微留点儿零花钱,可是,就这点钱,也够孩子高兴好几天了。 所以听到放寒假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是欢喜雀跃。 只有王典和田野俩,各自怀着心事,孤孤单单地背着书包,你不看我,我的眼风也不往你那边扫,就慢慢地出了校门,回家了。 田野还好,有田喵猫,田小乌和虎子陪着他,他还得照顾蝎子和黄粉虫,忙起来好像能忘记一些事。 王典就不行了,回到家里,冷锅冷灶的,王奶奶还在医院住院,王学礼在医院陪床,昨天晚上都没回来。 王典不像田野,自己会做饭,以前他爸不在的时候,他或者去田野家吃,或者王奶奶做给他吃,王奶奶还三不五时地给他点钱,让他出去打打牙祭。 可今天,奶奶住院了,他自己和田野闹翻了,王典站在冷冰冰空荡荡的屋里呆了一会儿,书包一甩,就进了厨房。 炉火早就熄了,昨天煮鸡蛋的小锅子,还在灶台边上放着,里面还有糊在锅底上的黑渣渣,王典接了水,用力地用锅刷子刷着锅,把半锅黑糊糊的水倒到院子角落里,回来接了清水继续洗。 直到把一个小铝锅刷得锃明瓦亮,他才停下了手,却不会也不想煮饭吃,发了狠一样的,出去拣柴禾生火,烧了一壶水,就开始给家里打扫卫生了。 他要证明给爸爸和奶奶看,没有后妈,他也能把这个家照顾得好好的! 医院这边,有几项检查是要空腹的,一大清早,王学礼伺候着王奶奶,让小护士抽了血,做了各项检查,给她吃了早点,挂上药物液体,才想起自家儿子这回事来。 他也没太担心,毕竟王典经常跟着田野蹭饭,有时候他去接,熊小子都不肯回家,就跟王典挤着睡了,估计昨天也是在田野那儿了。 三组液体输完,就已经到了中午的饭点,王学礼再去医院食堂打饭的时候,没好意思去宋秀致所在的那个窗口,而是去了她昨天帮着打粥的窗口。 宋秀致那边忙着呢,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忽然就感觉到有股子不自在的劲儿,抬头一看,就见隔壁的队伍里,王学礼正直直地盯着她看呢。 宋秀致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侧了身子低头打饭,不敢再向那边看。 王学礼这边更不好意思,都四十的人了,偷看人家被发现,实在太丢脸了。 他再也没敢看那边,打了饭匆匆送回病房,伺候着老娘吃了,又紧赶慢赶的,赶回家里去看儿子。 王典早上没吃早点,打扫了半天卫生,中午煮了三颗鸡蛋又都炸了,全煮成了沫子,他也没嫌弃,自己连汤带蛋都吃了,只是不小心被鸡蛋皮划破了嘴唇,自己找了块卫生纸,粘在嘴唇上止血。 第一百七十九章不给你找后妈 王学礼进门,院子里搭着洗过的床单和衣服,家里窗明几净,红砖地面是刚刚洗过的,王典嘴上粘着一块卫生纸,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这儿子除了调皮,就没别的本事,他不捣蛋就偷笑了,就别说给家里干活儿了,王学礼不知道这些洗过的床单和衣服是怎么回事,想当然地,就想到田野身上去了。 医院的病房里有点冷,王学礼打算给王奶奶拿一条小毯子,一边翻找东西,一边就问儿子:“典子,你这嘴是怎么了,又和人打架了?差不多就行了啊,马上升初中的人了,别成天就知道惹事生非的,还有,别总让人家田野帮你干活,这些衣服和床单,等我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我来洗就行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父亲在忙着照顾奶奶,王典心里还是止不住地一阵火大,说话的声音就很大:“我什么时候让田野帮我干活了!这些活儿,都是我自己干的!” 王学礼把毯子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的,正要带着走呢,听了这话就停下了:“田野没来?那你昨天晚上和今天怎么吃的饭,去他家吃的?” 王典比刚才更大声了:“我为什么要去他家,你想得倒好,想让我去他家,你好趁机去他家找我是吧,告诉你,我再也不去他家了!” 王学礼一下子就肃了脸:“怎么了,典子?” 王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他站在原地,手指着王学礼:“别以为我不知道,爸爸,你和我奶奶商量,要给我找后妈,还让我奶奶跟宋婶儿说,你们只想着你们好,有没有为我想过?” 孩子委屈得大声哭着,两手胡乱地抹着泪,用来止血的卫生纸也被拂掉了,血液再次涌了出来,鼻涕眼泪和血水糊了一脸。 王学礼就跟被雷劈了一样,愣了一会儿,放下毯子,拿了块毛巾走过来,帮王典擦了擦脸上的泪,问道:“你都知道了?” 王典推开他的手,大声吼叫:“我知道了,昨天我就知道了,你们,你们……” 他一时找不到话来形容父亲和奶奶,也许找到了却不想说出来,只是恨恨地又开始哭鼻子抹眼泪。 王学礼已经几年没见过儿子这么哭了,平时就是皮带抡上去,屁股打得啪啪响,王典也只是哼一声,从来没掉过眼泪,今天哭得这个惨样子,却是因为不想让他再次成家。 单位里有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医院病房里躺着生病的老母亲,儿子在这儿放声大哭,脸上血泪模糊,宋秀致昨天跟王奶奶说的话,明显是在应付推托,今天中午,人家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王典歇斯底里的哭声不断,一时间,人到中年的王学礼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 他轻轻地拍了拍王典的肩膀,觉得小家伙的肩宽了很多,肩上的肌肉也很硬实,苦笑着说:“典子,你放心吧,爸爸不给你找后妈。” 王典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王学礼又苦笑一下:“爸不会给你找后妈的,不管是谁都不找,这样行不?” 王典愣了半天,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王学礼拿出一块钱递给他:“行了,爸得去医院照顾你奶奶,你自己出去吃点东西,别耽误了下午上课。” 王典接过钱,刚才哭得太厉害,这会儿还停不下来,抽噎着说:“我,我们学校放寒假了,不用上课了。” 王学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看爸这脑子,都忘了你放假了,那你想去医院陪奶奶,还是在家呆着写作业?还有,这事别让田野知道,你俩该咋样还咋样,人一辈子,有个好朋友不容易,别让这些事影响了你俩的关系。” 听着父亲保证不给他找后妈,王典本来已经气顺了很多,听到父亲让他继续和田野来往,他的气立刻就又上来了,觉得王学礼一定是想让他和田野来往,利用他来接近宋秀致。 小屁孩儿把钱扔在他爸身上,大声地喊起来了:“我不,我偏不,我就不跟田野来往,你还想去他家接我,顺便看田野他妈是吧,你想都不要想,我再也不去他家了!” 王学礼的手扬起来,犹豫了半晌,又放下了,转身拿起毯子出门:“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爸啥时候有过说话不算数。” 中年人的手在儿子背上拍了拍,没再说什么,抱着毛毯出门去,王典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他爸的背影,忽然发现,在他心目中,曾经那么伟岸的父亲的身影,好像有几分佝偻了。 而且,父亲的鬓角,似乎也增加了许多白发。 一时间,小少年愣在当地,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 可是他不想要后娘,又有什么错? 宋婶儿是挺好的,野子和橙子姐也挺好,可是如果宋婶儿成了他的后妈,说不定就会变坏了,连带着野子和橙子姐,说不定也和过去不一样了。 田橙不知道家乡那边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眼看着放假了,她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姥姥托她帮着找家人,她每天忙得要命,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还不算晚,趁着元旦过后的星期日,田橙就去找了喻兰川,拉着他一起去找那兰的娘家,两人还能顺便约个会。 前几天刚下过雪,地上的积雪还没化,因此两人并没骑车,而是坐公交去的,中间需要转两次车。 显然,因为下雪,而选择公交出行的人不在少数,公交车上比平时多了几倍的人,车厢里挤满了人,地上全是人们的鞋子带上来的泥水,因为天冷没有开窗通风的缘故,车厢里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座位自然是没有的,喻兰川身材高大,两手拉着扶手把田橙护在怀里,保护着她不被挤着。 车子摇摇晃晃,走走停停,两人小声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倒也挺有意思,车子停下,售票员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同志们向里面挪一挪,里面还有位置,天气不好,大家挪一挪,让个位置出来,谁都不容易不是。” 第一百八十章熊墨轩这渣男 有人从田橙身边挤过去,喻兰川扯了田橙一下,示意她向里边挪一挪,田橙听话地跟着挪了几步,目光无意识地看向车门,忽然看见前面上来一个熟人。 这不是班长苏小梨的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田橙思索着这人的名字,好像是熊出没,还是熊什么来着? 不过,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妇女是谁? 售货员的声音还在继续,门口不断地涌进人,那两人跟着人群向这边移了过来,田橙听见那个妇女说:“墨轩,上次寄的钱你收到了吧?” 对了,他是叫熊墨轩! 车门关上,售票员大嗓门提醒大家站好,田橙没听到熊墨轩的回话,车子开动,车厢内平稳下来,熊墨轩背对着田橙,也是双手抓着扶手,把那妇女护在怀里。 那妇女面对着熊墨轩,侧面对着田橙,田橙站在他们的斜后方,将妇女脸上那种幸福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只听她开口说道:“穷家富路,墨轩,在外面读书,不要苦着自己,该吃的该花的地方不要省,缺什么我给你寄来,你放心,家里一切有我呢,爹娘都好着呢。” 田橙听着这话,怎么味道不对呢,她竖起耳朵,听见熊墨轩说,声音很是柔和:“嗯,爹娘身体不好,你跟着多受累了,不过,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等我毕业挣上工资,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田橙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不过,说不定人家是兄妹或者姐弟俩呢? 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当哥哥的护着妹妹,完全是应该的,那些话的语境,放在兄妹或姐弟之间也算合适。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那个妇女说:“墨轩,要么,你这次放假回家,我们要个孩子吧,我妈说,趁着她年轻,能给我们带孩子,等你毕业了,孩子也大了,正好不拖累人。” “算了,还是过几年,等我毕业了再说吧,我在外面上学,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太累了,我会心疼的,再说了,我还想亲眼看着咱们的小宝宝长大呢,可不想错过他成长的任何一个环节。” 熊墨轩的声音稳妥又温和,带着些许磁性。 女人似是有些失望,没有说话,熊墨轩又说:“三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年你把我爸妈伺候好就行,不用考虑别的,等我毕业了,咱们一起好好过日子,肯定能过得红红火火的,到时候再生孩子,我还能帮你分担一些,免得你太劳累了。” 女人笑了,笑容甜蜜而喜悦:“嗯,我等着你,爹娘那边你就放心好了,我每天都过去给他们做饭洗衣服,前几天爹肠胃感冒,有点儿上吐下泻的,我伺候了几天,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好了。”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田橙心里有一万个mmp想对熊墨轩喊出来,可她还是硬生生地忍着,竖起耳朵继续听。 后面的对话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熊墨轩很是温柔细心,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妥帖周到,就是哄着那妇女把他的爹娘伺候好。 妇女也很高兴,听她的话音,很是向往着将来熊墨轩毕业了,两人之间的好日子。 售票员报站的声音响起来,熊墨轩拉着妇女往车门方向走过来:“走吧,我带你去看天安门,明天我送你回去吧。” 妇女边向车门移动边还问着呢:“那你啥时候回,我跟你一起回吧?” “哎,我学校里还有点事,还得再呆几天,你先回家吧,我还忙着呢,也没时间陪你,你一个人多孤单呀。” 两人下车去了,田橙恨得简直咬牙切齿,喻兰川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来:“橙子,那个男的,是你们班长的男朋友。” “我看见了。”田橙有点惊讶,喻兰川一直没回头,光凭听声音就能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喻兰川又问。 “我要告诉苏小梨,还要告诉老师,熊墨轩这渣男,他家里有老婆,还敢来学校里招惹女学生,他死定了!”田小梨小声说,咬牙切齿的。 如果不是自家还有事,她恨不得立刻就回去告诉苏小梨,揭穿这渣男的真面目。 一路上都气愤不平的,终于到了那兰给的地址,两人在小巷子里七扭八绕,找到了那家的院子。 进了院门,绕过影壁,看到院子里的情景,田橙心里就是一凉。 和前世八十年代初,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就是一个大杂院儿,前世她来的时候,那家人把房子卖了,人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现在才一九七九年,该不会这时候,房子已经被卖了吧。 前后两进的院子,一溜儿正房,两边厢房,房子倒是不错,看着恢宏大气,就是院子里太不像话,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到处都是搭建的棚子和简易住房,到处都堆满了杂物,污水在地上结成小片的冰滩,垃圾遍地,两人走进去的时候,都是踮着脚跟的,有的比较狭窄的地方,走路还得侧着身子。 两人进去,也没人理会,刚下过雪天气冷得厉害,人都各自钻在屋里,最多隔着窗户看一眼,只要不是小偷,就没人理会。 就算是小偷又怎么样,这院儿里住着这么多人家,只要别偷到自己家门上就没事。 田橙把前院和后院都看了一通,最后敲了一家的门,一个中年妇女给她开了门,也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隔着门缝问什么事。 “大嫂,我想问问,谁是这院子的房主,您能帮我找到他吗?” 中年妇女神情带着几分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田橙正打算说实话,喻兰川截过话头:“我们想在这儿租个房子,不知道房主是哪位?” 妇女打量田橙,再看看喻兰川,眼神在田橙的手表上极快地溜了一圈儿,点点头,打开门把他们让了进去:“行,我去找房东,你们等着。” 妇女麻溜儿地走了,屋子里很冷,田橙和喻兰川你看我我看你,里屋走出来一个老头子,看着还算精神,朝窗外张望一下,见妇女不在,就对着他俩低声说:“你俩快走吧,这儿的房子,租不得呀!” “大爷您跟我们说说,为什么租不得?”喻兰川也压低声音问。 第一百八十一章房子是我的 老头子看看外面,脸上神色带着几分紧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这事,总之,这儿的房子租不得,都是骗人的!” 隔着玻璃看见那妇女领着个年轻人回来了,老头子立即摆手:“不管你们租不租,可别说是我说的!” 说着话,他就回里边屋里去了,田橙还想问几句,妇女和年轻人已经进来了。 年轻人身形瘦削,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两人一遍,他的目光带着那么几分猥琐,让人很不舒服:“哟,您二位租房呢,打算租多长时间,我这房子没有短租的,最短也要租半年,一次付清,行的话,咱们就看房子,不行的话,您就去别处瞧瞧。” 田橙记得,前世八三年的时候,她陪着那兰来这院子里,房主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还算和气,这一次,怎么就是个年轻人了,难道说,这院子还没有卖出去,这让人讨厌的年轻人,竟然是那兰的亲戚? 原本田橙是打算直接问的,经老头子这么一提醒,再看这年轻人流里流气的样子,就多了个心眼儿。 她拐弯抹角地,试图打探点消息:“小兄弟您贵姓?房租的事情再说,主要看房子怎么样,我看这院子里,到处搭着棚子,冬天倒还好说,夏天的话,怕是不好住吧。” “我姓李,这房子条件就这样儿,我这儿还是好的,你自己出去看看,别处的房子比这儿还糟。”年轻人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田橙试探着说:“还有,您是房主吗?我们以前租的那个房子,就是租客转租给我的,这不人家正主儿房东来了,把我给赶出来了,不然的话,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搬什么家呀,怎么也是春天暖和点才好搬家。” 年轻人脸上神情相当的自然:“咳,这当然是我的房子,不信你问问这院子里的人,他们都住了好几年了,都是从我手上租的。” 中年妇女在旁边帮腔:“可不是嘛,这整个院子都是他的,我家也是租的他的房子,这都……”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四年了吧。” 田橙转向喻兰川,用商量的口气说:“川子哥,你看行不?可别又被骗了。” 喻兰川心中暗赞她聪明,也是露出狐疑的神情:“租金倒是好说,最主要的就是,眼看着就过年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儿,小兄弟,你有地契屋契吗?” 年轻人一挥手:“要那玩意儿干啥,我说是我的,它就是我的,不信你去院子里打听,他们哪个不是从我手上租的房子?” 田橙更加确定,这房子肯定有问题了,她笑了笑:“倒不是我们怀疑您,这不刚吃了亏,总得长个心眼儿吧,再说了,您这么年轻,这院子这么大,说是您的,任谁也不太信吧。” 年轻人变了脸色,田橙在他发怒之前,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房子是不是您家里长辈的,老人懒得打理,让您出面呢?” 田橙长得漂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更是好看,按说一般的年轻人,看到这个样子,多多少少都要给个面子,可这年轻人愣是没什么反应,直接就说了:“不是,这院子就是我自己的,你们租就租,不租就算了,我这房子,它不愁租!” 喻兰川打圆场:“要么咱们看看房子?” 说起看房子,年轻人倒很乐意,要出租的房子还在后院,几人出门,往后院而去,田橙又试探着问了几句,问他这房子是花多少钱买下来的,还是家里传下来的。 房子不算太大,是西厢房中的一间,一进两开,有二十多将近三十平米的样子,看起来比起方才中年妇女住的房子还要好些,采光不错,里面宽阔豁朗,外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并几只椅子,里间竟然还有一盘火炕。 “这房子是我买的,”年轻人显然对自己的房子很有信心,回答着田橙的问题:“房租一个月五块,一次交半年的,你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话就算了。” 田橙和喻兰川交换个眼色,她说:“那我考虑一下,一次交半年的话,我的钱有点紧张。” “行行行,”年轻人挥挥手:“你去附近打听打听,像这么大,这种条件的房子,最少也要一个月八块,我这就是最便宜的了!” 中年妇女也在旁边帮腔:“这房子是真便宜,位置也好,好容易前几天才空出来,你们不租的话,很快就有人租了。” 这房子的地理位置确实不错,邻近什刹海,虽说院子里很乱,可单论这间房子这个价钱来说,确实算是不错了。 两人出了院子,田橙有心问问那老头子,为什么说租房子是骗人的,可中年妇女已经回了家,看老头子刚才的样子,当着妇女的面,他肯定不会说的。 在附近转了转,问了几个人,也没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田橙想着也只能慢慢来了,就拉着喻兰川,坐公交去了西单商场。 开学以来,田橙没少翻译论文,很是攒了点儿稿费,前几天谢教授又给了她十几块钱的稿费,加起来算是一笔小钱了,田橙就想着,要给喻兰川买件衣服。 她织的那块破毛巾,现在还在喻兰川脖子上围着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看着实在寒碜得不行,田橙决定,还是给人家买件好衣服,把这破围巾换下来的好。 田橙早就想好了,要给喻兰川买一件中长款的羊毛呢大衣。 对于男人来说,呢大衣和西装是最衬人的衣服,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个笑话,说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司机穿着呢大衣,而领导穿着皮茄克,所到之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把司机当成了领导,抢着上前握手,真正的领导反倒被冷落在一边。 虽然只是个笑话,可也从侧面说明了,呢大衣穿起来确实气派好看。 喻兰川个子高身材好,简直就是个衣服架子,黑色的呢大衣往他身上一穿,就一个词儿能形容:玉树临风。 田橙很是满意,呢大衣的标签是七十块钱,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很是大方地掏钱买下,出了店门就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喻兰川了:“行了,衣服给你,把这破毛巾,啊不,围巾赶紧还给我,看着太伤自尊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揭穿 喻兰川接过衣服,却也不肯摘下围巾,向后一步躲开田橙来摘围巾的手,笑着说:“不行,想要旧的,得拿新的来换。” 田橙拉住他,踮着脚尖硬往下取:“新衣服不是给你买了,赶紧的,把这破围巾给我摘下来,别丢我的人了。” 喻兰川才不肯让她摘走,就跟她耍赖:“除非你再给我织一条新的,不然的话休想。” 他的个子高,身手又灵活,田橙努力了半天发现没用,也就放弃了:“行,你好好戴着吧,不嫌丢人你就戴着。” 田橙倒退着走,歪着脑袋端详喻兰川,越看越觉得他好帅,身材修长,眉眼深邃,薄唇微微勾起来,那一抹笑真是迷人。 唉,可惜她和他都太忙了,相聚的时间真的很有限,而且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办呢,田橙恋恋不舍地转身:“喻兰川,你回学校吧,我呀,现在要回去找苏小梨了。” 推着不许喻兰川送她,田橙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着,该怎么跟苏小梨说呢。 等见了苏小梨的面,把苏小梨拉到校园里空旷无人的空地上,田橙一路上想好的迂回婉转之类的言辞都没用上,直接就说了:“小梨,我在公交车上遇到熊墨轩了……” 叭啦叭啦叭啦一通说,苏小梨听完都懵了,开始自然是不信的,熊墨轩追求她的时候,那叫一个细心温柔,兼死缠烂打山盟海誓,怎么可能,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婆? 奈何田橙说得信誓旦旦,苏小梨也知道田橙这人的性格,平时有点儿高冷,不像有的女生那样爱八卦,但凡她这么认真地说了,肯定是确实看到了。 愣了一会儿,苏小梨就开始掉眼泪,田橙急得什么似的:“你别哭呀,光哭有什么用,你倒是说说,打算怎么办?” 她见苏小梨哭得这么伤心,忽然就想到一个不好的方面去:“小梨,你,我问你,你和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苏小梨还哭着呢,这下都哭不出来了:“能到什么程度,最多就是拉拉手,我还没有那么傻,不,我也够傻的,竟然被他的表面给骗了。” 说实话,也真不怪苏小梨傻,光看熊墨轩的外表,那真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谁能看得出来他结过婚,还欺骗女同学的感情? “他还跟我说,等毕业了,就想办法留在京都,他说他家还有个弟弟,他不在父母跟前也没什么,我一个女孩子,如果离娘家太远,将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嘿,那他可真是有心了,一边骗着家里的老婆孝敬他父母,一边骗着你在京都和他结婚,他倒是打得好算盘!”田橙义愤填膺。 苏小梨也不哭了,毕竟是个爽利有主见的女孩子,她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他,我要揭穿他!” 田橙一把拉住了她:“别,咱们还是先抓住他的把柄再说,我觉得,他老婆比你可怜多了。” 苏小梨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不错,咱们得去找他老婆,不能让她一直被骗下去!” 没费太大的周折,两个女孩子就在校园附近的小旅店里,找到了熊墨轩和他的妻子。 这时候住旅店要的不是身份证而是介绍信,躲在远处看着熊墨轩进了小旅店,两姑娘跟服务台的大妈说要找亲戚,还拿了学生证出来。 这时候的大学生多金贵呀,而且两个姑娘看着就不像坏人,大妈想都没想地就挥手放行了,两女孩子上了楼,敲门,来开门的,是熊墨轩的妻子。 听说是熊墨轩的同学,她很热情地把人让了进去,用旅店的水杯倒了热水,端给俩姑娘。 熊墨轩这会儿,已经吓蒙了,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床上,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说可不代表这事能躲得过去,苏小梨端着一杯热水,走到熊墨轩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田橙在旁边冷笑着看他,熊妻这时才觉得不对劲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颤着声音:“墨轩,这不是你的同学么,你,你怎么不跟她们说话?” 苏小梨转头对她笑了笑,再回头打量熊墨轩:“是啊,熊墨轩,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这位妇女同志,好像是你的妻子吧?” 熊墨轩是个聪明人,俩姑娘既然能找到这儿来,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站起来,一句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错了,阿玲,我错了,小梨,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我,我,我,我是,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时糊涂!” 熊墨轩声泪俱下:“小梨你太美好了,让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心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苏小梨嫌恶地后退两步:“别叫我小梨,你这个骗子!” 熊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眼前的事情来看,她能猜出几分,可她真的不敢也不愿相信,丈夫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在她们进来之前,熊墨轩还在对她甜言蜜语,还在跟她畅想着未来,打算着毕业之后的生活,可是转眼之间,这两个姑娘闯进来,丈夫就变了一副嘴脸。 他对这姑娘的感情是真心的,那对自己呢? 就在这时,熊墨轩一声惨叫,原来是苏小梨将一杯热水全都泼在了他的脸上:“你家里有妻子,怎么敢说对别人是真心的?!我看你是无耻才对!” 毕竟还在上大学的小姑娘,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也只能骂他一句无耻,就连脏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旅店暖水壶里的水本来就不算太热,倒出来后又在手里捧了一会儿,水温已经不太烫了,饶是如此,熊墨轩也被烫得惨叫一声,满脸通红,熊妻尖叫一声,抓起一块毛巾就去帮他擦脸。 “你没事吧,没事吧?”她细心地擦了几下,低声问,熊墨轩摇了摇头,满眼都是泪水:“阿玲,我对不起你,我一时糊涂,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对不起你的,阿玲,求你原谅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爱你,我只是,只是在这边太孤单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极品男女 别说了,我,我,我知道你不容易……”阿玲蹲在熊墨轩身边,哭得一塌糊涂,好半天之后,她忽然转头看了看苏小梨,跟熊墨轩并排跪了下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苏小梨惊得几乎跳了起来,田橙张大了嘴,这算是什么事?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放过他吧,他有老婆,他老婆就是我,你以后不要来找他了,他家里还有老爹老娘,如果知道你们的事,两位老人家会气坏的!”熊妻说。 田橙都快被气笑了,难怪熊墨轩会肆无忌惮地在外面胡来,欺骗他人的感情,原来是因为家里有这么一个糊涂蛋儿啊! 苏小梨也是,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才不会来找他,是他骗我的,你懂不懂,懂不懂?!” 她已经给气糊涂了,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话。 田橙一把拉开苏小梨,站到这对男女的面前:“首先,熊墨轩,你自己跟你老婆解释清楚,是你隐瞒婚史,欺骗苏小梨同学的感情!我们要去学校告你!” “别别,我没说呀,我一直都说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骗小梨……” “别叫我名字!”苏小梨刚才没崩溃,这会儿歇斯底里地喊着说。 熊墨轩赶紧改口:“对对,这是我不对,是我骗她的。” 田橙不理睬他,拉着苏小梨对熊妻说:“这位同志你听清楚了吧,是你的丈夫隐瞒婚史,欺骗我同学的,我的同学也是受害者,她对于一个已婚渣男没有任何兴趣,我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和你抢你的丈夫,而是想提醒你,做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要擦亮双眼,看清楚身边的人,熊墨轩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豺狼!” 熊妻怔了好一会儿,眼泪还在不停地,无声地流着,就在田橙以为她明白了的时候,她忽然又说:“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冤枉你们,你们,你们能不能放过墨轩,不要去学校告他了?他,他不容易啊!” 田橙和苏小梨同时石化了,感觉真是无话可说,究竟不容易的是谁啊,是这些被欺骗的女人,还是蓄意骗人的熊墨轩? 苏小梨不想跟她说下去,拉起田橙转身就走。 没想到熊妻一下子把她给抱住了:“这位同学,你,你还没答应我呢,求求你们,别去学校告他,我,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 苏小梨甩不开她,又不好对同为受害者的妇女同志动手,都给憋屈坏了,没办法,只得答应了熊妻的要求,才勉强脱身。 站在旅店的走廊里,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无奈,同情,恼火,愤怒,和憋屈,田橙摇了摇头:“算了,什么锅配什么盖,人家两口子愿打愿挨,让他们相爱相杀去吧,咱们回学校。” 苏小梨也是心有余悸,熊妻的一番操作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连原本的悲伤都少了许多,可能看见比自己还蠢的人,会让人稍微平衡点吧。 走廊里隔音并不好,两个姑娘站在走廊里,隔着门还能听到房间里的熊妻的哭骂声和撕打声,两人互看一眼,这次可没心情去管闲事了,没精打彩地下了楼。 心里的一股子憋屈劲儿没处发泄,苏小梨建议两人去吃点东西,喝两杯,田橙立刻就答应了,真的,这股火烧得她胸口闷得慌,就这么回学校的话,怕是她今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 两人随便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馆子,要了两个素菜和一瓶白酒,就开始又吃又喝,间或骂一骂渣男,替熊妻想不通一下子,倒也把一肚子郁气散发出去不少。 “其实我懂得她的心理,哎小梨,你少喝点。”田橙端起杯来喝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的酒量比较大,寻常喝个半斤左右白酒都没事,这个可能出自遗传,因为当年的田满仓就是这样,高度白酒喝个二三斤下肚,就跟没事人一样。 医院是最能体现人性的地方,前世在医院里,田橙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像熊妻这样的也不在少数。 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为了男人牺牲付出,可到最后,男人要是个有良心的还好,如果遇到熊墨轩这种没良心的,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小梨就想不明白了:“她不是还没孩子吗,这不正好吗,离了婚,自己想咋过不行,非要把自己绑在一个那啥,田橙你刚才说那词是啥来着?” “渣男……”田橙也想不明白,不过她毕竟多活一世,见得多了:“行了,咱不提他们了,也别喝了,咱回宿舍吧。” 苏小梨已经有几分醺醺然了:“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忽然趴在桌上大声哭了起来:“田橙,我都打算跟父母说了,将来毕业了,让家里想办法,把他和我分在一个医院里,我们并肩战斗,救死扶伤,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苏小梨这姑娘,知道事情真相后,就开始掉了几滴眼泪,后来一直表现得不是特别的难受,到这个时候,借着酒劲儿,心里难受才发作出来了,田橙哄了半天不见效果,店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只得赶紧带着她离开。 好在苏小梨还能说出她家的地址,田橙就把她送了回去。 苏小梨倒也没有烂醉如泥,只是喝了酒情绪失控,不过也好,大大的哭了场,她心里的那股子委屈和愤怒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回去的公交车上,这姑娘就安静下来,眼神幽幽地望着窗外,田橙坐在她的旁边,也不说话,好半天,就听见她叹了口气:“橙子,我觉得吧,鲁迅先生是对的,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田橙知道她说的是熊妻,苦笑一下:“等你将来参加工作进了医院,还能见识到更多的奇葩呢。”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到了苏小梨所说的地址附近,两人下了车,又走了几百米的距离,田橙发现,苏家住的竟然是一套独立的小楼,显然家庭条件很不错。 她真是佩服熊墨轩的眼光,这厮肯定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苏家的情况,才把主意打到苏小梨的头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这还是大学生么? 平时苏小梨不显山不露水的,和其它同学没什么两样,至少田橙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只知道她是京都本地人,现在看来,她家里条件确实不错。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也不知是酒醒了还是到家了的缘故,苏小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除了身上有点儿微微的酒气,脸色白得吓人,其它方面看着都很正常。 田橙本来说送到这儿就算了,苏小梨拉着她不放,非要她去家里不可:“田橙,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帮我挡会儿灾,我爸看见我喝了酒,非骂我不可,有同学在,我爸就能给我几分面子。” 田橙苦笑,想想好像喝酒这事和她也有关系,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最多跟着挨骂呗,既然是好朋友,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同喝,有骂一起挨。 苏父苏卫国是个很和蔼的中年人,也不知是不是像苏小梨说的那样,在同学面前给女儿面子,他并不像苏小梨说得那么凶,而是很客气地笑了笑,就任由苏小梨带着田橙去楼上她自己的房间了。 结果两人刚上楼梯,苏小梨就停住了,仰望着上面:“哥,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怎么,你小小年纪的,还学会喝酒了?” 田橙循声望去,楼梯口站着一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脸膛有些黑,正沉着脸俯视着她们。 苏小梨显然有点怕这个哥哥,就想糊弄过去:“哎呀,今天这不是休息么,我们宿舍里的姑娘们一起喝了一点点,哥,我就喝了一点点,你要相信我。” 田橙心里苦笑,心说你就不要欲盖弥彰了,你这摇摇晃晃傻笑的样子,一看就是喝多了,当你哥是傻子啊? 果然,苏家哥哥的脸更黑了点:“行了,赶快回房去,我让阿姨你煮碗汤喝,真是的,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学什么不行,学人家喝酒。” 从头到尾,他都阴着脸,目光从田橙身上掠过,带着几分恼怒,也没打招呼,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怪罪的意思,是很明显的,那个所谓的人家,指的就是田橙了。 他看得出来,这姑娘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大眼睛也水汪汪的,一看就是也喝了酒的,对于苏家哥哥来说自家妹子自家心疼,有什么错都是要推在别人身上的。 苏家哥哥总觉得自家小妹乖巧懂事,不可能喝酒的,那当然就是这个女生的错,肯定是她带着小妹喝酒了。 田橙能感觉得到人家的不高兴,这个事也没法解释,她自己觉得别扭,在苏小梨耳边悄声说:“小梨,你早点休息,我回学校了。” 听见这女的要走,苏家哥哥才让开楼梯口,苏小梨赶紧就要上楼,还扯着田橙不放:“橙子你不要走,陪我一会儿,我难受。” 这姑娘手拽得死紧,田橙不好硬掰,只得顶着苏家哥哥凶恶不满的目光,跟着苏小梨上楼。 楼下沙发上,苏卫国看见自家儿子恼怒的样子,就笑了:“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看你自己也没少喝酒,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小梨喝酒?她都十八岁了,都是大学生了,大白天的,跟同学喝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 “爸,这能一样吗,我那是单位里面跟同事一起,而且我现在也不喝了,小妹她一个女孩子喝酒,太不安全了!” 苏家哥哥名叫苏白,他几步下楼,先叮嘱阿姨给苏小梨做点清淡的粥汤之类的,才去父亲身边坐下,他看得出来,妹妹的眼睛有点红肿,明显是哭过的。 家里母亲不在了,妹妹一个女孩儿家,有些事情父亲不好询问,他这个做哥哥的,可得负担起责任来。 两个女孩儿进了苏小梨的房间,苏小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拉着田橙扑在柔软的床上:“啊呀,可算没事了,你不知道,我哥可古板了!” 苏小梨的房间朝南,有一个大大的窗户,玻璃擦得很干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床上,暖洋洋的,翻了个身,让阳光照着自己的脸,苏小梨把两手枕在脑后,眼圈儿又红了。 可能喝了酒的人,更容易泄露情绪吧,田橙看着苏小梨这副模样,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红了眼睛,两个女孩子就这么一个趴着一个躺着,掉了一会儿金豆豆,直到阿姨敲门,隔着门说汤炖好了。 田橙这才猛然惊觉,在苏家呆得有点久了,她得回学校,还有一大堆资料等着她翻译呢,而且今天还说好,下午要去教授的实验室帮忙。 一骨碌爬起来,田橙嘴里念叨着要做的活儿,苏小梨知道她忙,也不挽留她了,脸蛋儿上的泪还没擦掉呢,就又笑了:“行了行了,你快去吧,老实交待,真的是去实验室,不是跟人大的那个帅小伙儿约会吧?” 田橙扭她一把,两个女孩子打闹两下,苏小梨爬起来把汤接过来,是山楂和雪梨熬的汤,看着红艳艳的,酸甜爽口。 两人一人一碗喝了汤,看苏小梨的情绪也缓过来,田橙赶紧就走了,再不走,下午真的要迟到了。 哪知事不遂人愿,出了苏家的门,还没走出大院儿呢,身后就有人喊她:“同学,你等一下。” 听声音是苏小梨的哥哥,田橙在心里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认命地转身,看样子,今天下午肯定要迟到了。 不久之后,两人坐在一间糕点店里。 “同学你好,我叫苏白,是苏小梨的哥哥。” 苏白皮肤微黑,略有点粗糙,五官倒很是俊朗,他坐在桌子对面,腰背挺得笔直,手边是一杯白开水,目光锐利地看着田橙。 “田橙同学,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小梨她为什么喝酒,是你带她去喝的吧?” 田橙有点犹豫,她能不能说出来这件事,好像应当保护一下苏小梨的隐私? 不过,或者告诉她的家人也可以的?不知道苏小梨愿不愿意让她的哥哥知道这事? 田橙打不定主意,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跟面前的糕点香气混在一起,倒并不难闻,但苏白只觉得十分反感,他和苏小梨的性格有点相似,而且比苏小梨还要更加板正一些。 看着对面的女孩子期期艾艾的不说话,脸蛋儿因为酒的原因,红润润的,眼睛的形状是很漂亮,可惜目光躲躲闪闪,一看就不是个大方的,苏白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还是大学生么? “过去的十年里,许多人的青春被挥霍浪费,还有许多人,一心想要读书,却……终于没有机会,可看看你们,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不好好学习,却带着小梨跑出去喝酒!” 第一百八十五章旧识 田橙一听这话,就知道苏小梨平时那板板正正,动不动就讲大道理的模样是随了谁,你确定你是苏小梨的哥哥,而不是爸爸? 而且,你有什么权力来教训我,你是苏小梨的哥哥,可不是我的哥哥! “我们怎么不好好学习了?苏白同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经过调查了吗,凭什么说我不好好学习?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 借着几分酒意,田橙也没给他面子,低声嚷了起来:“至于小梨喝酒这件事情,事出有因,不经过她的允许,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还有,请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自己吧,刚愎武断,不明是非,妄下论断,还不懂得尊重妇女,你身上哪有一点点当代年轻人的样子?” 田橙说完,把茶杯一推,站起来就走,目光留恋地在糕点上转了一圈,心里还有几分后悔,早知道这么快就吵起来,应当先把这几块糕点吃了的。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这糕点看着好看,闻起来也好香,真是可惜啊,还一口都没吃呢。 然而苏白动作比她更快,伸手拦住她,脸上的神情难堪中带着点歉意:“田橙同学,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田橙转头看他:“你是哪个意思?” 苏白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苏白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他有一个朋友,就是特别的喜欢学习,一心要努力考取大学,除了日常工作之外,这个朋友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可是没等他考上大学,就在一次事故中死去,只留下厚厚的一摞复习题。 直到这朋友临终的时候,还在遗憾没有机会上大学。 所以,苏白对于那种有机会进入高等学府,却荒废时光不好好学习的人,心里是存着很大偏见的,当然,因为田橙和苏小梨一起喝了酒的缘故,他就以为田橙就是这样一个浪费了大好机会,不肯好好学习的人了。 可是现在田橙这么笃定地告诉他,她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而且两人喝酒也是事出有因,苏白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知道在学习成绩这方面,田橙不可能骗他的,有苏小梨在,只要回去一问,就知道她的成绩怎么样了,那么,这事情是他自己说错了话? 女孩子眼睛很大很漂亮,目光清冽,可能因为生气的缘故,她的脸蛋儿更红了,瞪着他看了几秒,她一甩手,推开他走了。 苏白看着她的背影,没跟上去,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喊店员把糕点打包了,带着回家去。 田橙回到学校,发觉现在去实验室已经晚了,再加上身上还有点酒气,索性托同学帮她请假,回宿舍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边苏白回到家里,苏父猜到他去做什么了,看他悻悻的神情,便知道这愣小子没讨得了好,笑着调侃他:“怎么,在人家姑娘那儿碰了壁?早就跟你说了,不要把你对下级的那一套用在朋友身上,你就是不听,动不动就给人讲大道理,你说说我都不爱听,人家小姑娘能爱听才怪。” 苏白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爸,我就是问问她,小妹为什么哭鼻子,她说要经过小妹允许才能告诉我,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变成我讲大道理了?” 虽然我好像确实给她讲道理了,可那不是为她好么? 这边说着呢,楼上就传来苏小梨气呼呼的声音:“哥!你去找我同学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苏小梨穿着双拖鞋,叭哒叭哒地从楼上跑下来,仰起头盯着苏白,用手指戳他的胸膛:“哥哥,你没有权利调查我的隐私,更不许你欺负我的同学!外人欺负我就算了,你也来欺负我!” 说着话,她的眼圈儿又红了,本来正是最委屈的时候,没人惹她她还想哭呢,自家哥哥惹了她,更是忍不住就掉眼泪了。 妹妹一哭,苏白立刻就手足无措了:“哎哎,你别哭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你同学那么厉害,哪儿轮得到我欺负她,人家不欺负我就算了,我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她反过来给我扣了好几个大帽子,差点把我脖子压断!” 苏小梨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你胡说,田橙才不是那种人,她平时都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除了学习,好像什么都不喜欢,哪会给你扣帽子!” 苏白举起一只手发誓:“真的,我对着天花板发誓,我真没把她怎么样,就说了一句你们不好好学习,就被她顶了回来。” 苏卫国却是抓住了女儿的手:“小梨,你说你同学叫什么?” 苏小梨先给了哥哥一个白眼儿,才转过来对苏卫国说:“我同学叫田橙呀,爸爸,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们同学都说,我们班有两种水果,她是甜橙子,我是酥梨,咦,爸爸,你怎么啦?” 苏卫国就像被雷打了一样,愣了一会儿,才问:“你同学家是哪里的?” “好像是……晋省的?” “她爸,她爸是不是叫田满仓?” “我怎么能知道她爸爸的名字,咦,爸,你什么意思?” 被酒精和委屈充斥着大脑,苏小梨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父亲好像哪里不对劲? “爸你怎么了,该不会认识田橙她爸吧?”苏小梨说。 苏卫国已经走到门口去换鞋了:“小梨,陪我去找你同学,我有事要问她。” 苏小梨跑过去拉着苏卫国:“爸,田橙下午要去实验室的,咱们去了学校也找不到她。” “那就去实验室找她。” “爸,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尽量不要去实验室打扰她,田橙倒好说,谢教授可凶了,打扰了他的实验进程,他是要骂人的。” 苏小梨问,模样很是好奇了:“爸,我们今年才大一,还有三年时间呢,田橙又跑不了,您就跟我说说呗,您找她有啥事?” 苏卫国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换回拖鞋,走回去坐在沙发上。 他脸上的神情沉重而喜悦,苏小梨暂时忘了委屈,苏白也把妹妹哭鼻子的事抛在脑后,兄妹俩盯着苏卫国,等着他的答案。 第一百八十六章小白是只狗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同学的父亲,应该就是当年救了我的人。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苏卫国说,语气里有几分欣慰:“看样子满仓家的孩子教育得不错,孩子能从偏僻的农村考上京大,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苏家兄妹俩面面相觑,苏小梨先叫起来:“爸,这事是真的吗?!田橙的爸爸救了您,田橙又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她,我被骗死也还不知道……” 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苏小梨急忙住口,到底还是年轻,吐了吐舌头就不说话了。 苏白立刻就听出不对,追着问:“谁骗你了?你哭鼻子就是因为这个吧?” 苏小梨本来不想说的,多丢人啊,长这么大第一次谈恋爱,就被一个已婚渣男给骗了,她的眼睛是有多瞎,才会蠢到这种程度。 可父亲和哥哥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她,再想想苏白刚才都去找田橙的麻烦了,这事终究也会漏出来,索性就把自己糊涂看错了人,田橙无意间发现,特意来提醒的事都说了。 苏白性子正直火爆,简直要炸了,情急之下甚至爆了粗口:“妈的我去打死他!现在还有这种渣滓,竟敢骗我妹,他是找死!” 苏小梨就知道哥哥要生气,拉着他:“算了,我答应那渣男的老婆不追究这事的,他和他老婆都跪下跟我们道歉了。” 苏小梨叭啦叭啦的,把她和田橙找到熊墨轩两口子,然后那两口子的反应都讲了一遍,最后说:“我觉得心里不痛快,就拉着田橙陪我喝酒,哥,你别怪田橙,我俩要了半斤酒,她怕我喝醉,跟我抢着喝,我只喝了一小杯,其它的都被她喝了。” 苏白目瞪口呆:“小梨,你竟然要了半斤,还是白酒?” 苏小梨没好气儿地翻他个白眼:“跟你说了,我几乎没喝,全被田橙喝了,你还去找人家的麻烦,你可真是我亲哥!你说说,明天我怎么去见她?!” 苏卫国却是连连点头,喃喃道:“这就对了,没错,这闺女绝对是满仓的女儿,当年满仓就是这样,六十二度的老白干,喝它个一斤半都没问题,照样啥都不误,我就不行了,最多喝半斤,就啥也不知道了。” 一家子人,各有各的侧重点,倒也说得颇为和谐,只不过对于苏小梨说的,不追究熊墨轩的事,两个男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嘴上答应着算了,苏父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白一眼,苏白微微点头,两人已是有了默契。 小姑娘天真心软好糊弄,被人一跪一哭就算了,他们可不吃这套,任由这种品德败坏的人继续呆在大学里,将来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收拾了他,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天真的苏小梨还问呢:“爸,你怎么知道你同事的孩子名叫田橙,你们之间连这些也说?” 她忽然想起里常见的恶俗桥段,恶劣地看了苏白一眼,把自己的难受都放一边了,笑嘻嘻地问:“爸,是不是你和田伯伯订了娃娃亲啊,可我看我哥这样子,真的配不上我同学呢。” 苏白又气又好笑,然而想起田橙的样子,禁不住心底也有些微微的雀跃,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好像有点喜欢田橙,就是觉得他爸的眼光还不错,田橙不是那种呆蠢没见识的女孩子。 谁知道苏卫国一口就给回绝了:“哪里有什么娃娃亲,要订也是给小梨订,哪能轮得到小白。” “爸,我说了,别再叫我小白,尤其别当着外人的面叫我小白。”苏白真是气死了,他爸取名字的水平真是不怎么样,他明明这么黑,怎么就给他取名叫苏白,万一被小梨的同学听到他叫小白,还不被人家笑死。 他爸还动不动就叫他小白,要知道大院里另一个同事家里,养了条京巴,名字就叫小白! 苏卫国在孩子面前向来随意和气,举手答应:“噢噢,我又忘了,小梨你不是问我怎么知道同事孩子的名字么,其实如果满仓活着,他也知道我的孩子名叫小梨的。” 两人是同事,同时也是上下级关系,苏卫国是田满仓的上级,那时候田满仓刚上班不久,两人在野外工作,遇到了暴风天气,被吹得迷了路,身边没有吃的也没有水。 人饿个两三天其实没事,可如果不喝水,就很难坚持,渴得急了,两人就望梅止渴似的,说起各种水果,田满仓就说,等他的孩子出生,如果是男孩子,就叫田平,小名叫果子,如果是女孩,就叫田橙,小名是橙子。 苏卫国更痛快,他连男女都不分:“我觉得还是梨子好,我家老二生出来,不管男女,都让他叫苏梨。” 苏小梨这才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苏白则庆幸不已:“这么说来,我叫苏白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如果一个男的叫苏小梨,真会被人笑死。” 苏卫国看他一眼:“嗯,如果是你,肯定不让你叫苏小梨……” 苏白立即高兴了,插科打诨的就来了:“哎,还是爸对我好。”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给你取名叫苏大梨!”苏卫国说。 这简直是当头暴击,苏白故意耷拉着脸,向苏小梨求援:“小梨,幸好我早出生几年,不然,现在我就成了大梨,而你成了苏小白。” 苏小梨笑颜如花,推了哥哥一把,嗔道:“我才不要呢,小梨多好听,小白是条狗好不好。” 她也知道,哥哥和爸爸一唱一和的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只是为了逗她笑,让她开心,和这样温暖的家人比起来,熊墨轩那个渣男算个什么呀。 苏白跟着笑,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收拾那姓熊的一顿,让他以后再也不敢随便骗人家姑娘。 熊墨轩这边自然不知道苏家的打算,出了这事,熊妻虽说在两个姑娘面前帮他求情,可这女人也长了心眼儿,死活不肯回家乡,就在旅店里住着不肯走,非要等着熊墨轩放假了,跟着她一起回去才行。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辅导员就让同学来找熊墨轩了。 熊墨轩听了同学的传话,心里七上八下的,去了办公室,结果怕啥来啥,果然辅导员找他,就是因为他隐瞒婚史,欺骗女同学感情的事。 事情到这个份上,熊墨轩也只能认错,同时坚决不肯承认他和苏小梨是在处对象,只说两人平时挺合得来,因此走得近了点儿。 辅导员不想把这事闹大,一方面要保护苏小梨的名誉,另一方面,这种事情,当事人说不是在谈恋爱,别人也说不清,只是警告他几句,说有人举报他,家有妻子还欺骗女同学的感情,让他以后和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的交往,一定要注意分寸。 第一百八十七章熊妻想明白了 熊墨轩从办公室出来,心里又是后怕又是窝火,又觉得一路上遇见他的同学,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异样,好像还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自然就想得多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在他想来,苏小梨为了自己的名声,肯定是不敢闹到学校里来的,她那天也表明了态度,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熊墨轩了解苏小梨,这女孩子要强,说了过去就是过去了,不会再去辅导员那儿告状。 至于田橙,那女孩子平时不爱说话,既然苏小梨都不追究了,估计她也不会多事,何况,如果她要检举,早就直接去找老师了,没必要跟着苏小梨先去找他,那摆明了就是想保护苏小梨的。 熊墨轩对于田橙还有几分佩服,他原以为,在这个学校里,只有他知道苏小梨的家世,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找机会讨好她,和她谈上了恋爱,没想到田橙也是个机灵的,踩着他抱上了苏小梨的大腿。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熊墨轩觉得,平时看着田橙闷声不响的,不是看书就是翻译资料,还真看不出来,这姑娘还有这种心眼和手段。 不过田橙这种人,既然要讨好苏小梨,肯定也不会检举揭发,毕竟她也得保护苏小梨的名声。 想来想去,唯一可能的,就只有他家里的黄脸婆了。 熊墨轩心里烦躁,如果不是家里的父母还需要老婆伺候,他也还没毕业,拿不到工资,父母还要指着老婆的工分吃饭,他早在考上大学的时候,就跟这黄脸婆离婚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后悔,当初如果离了婚,现在哪儿还有这事,跟苏小梨谈几年恋爱,毕了业两人立刻结婚,苏小梨家里再想想办法,给他分配到京都的大医院,最好是附属医院,到时候每个月给父母和弟弟寄点钱,那小日子…… 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罪魁祸首就是自家老婆! 这时候的熊墨轩还不知道,他的事儿,就是被田橙撞破,然后告诉苏小梨的,他只以为老婆来了这几天,他忙着哄老婆回去,被苏小梨发现了马脚,才会漏馅儿的。 至于田橙,熊墨轩想,她可能就是被苏小梨拉来帮腔的。 熊墨轩回到旅店,熊妻照例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着熊墨轩摔摔打打。 那天在两个姑娘面前,她跪下帮着熊墨轩求情是发自真心,可事情过去之后,她也是发自真心的,看自己家男人一千个不顺眼,一万个不放心。 出了轨的男人,就好像一大块肥肉掉到粪堆上,吃了吧,恶心死了,不吃吧可惜死了,尤其是在饿着肚子,没有别的食物的情况下。 熊妻也不像苏小梨和田橙想的那样,真的那么愚昧无知,她心里自有她的思量和打算。 虽然没有孩子拖着,可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离了熊墨轩,到哪里再找一个合适的男人? 不说别的,自从熊墨轩上了大学,熊妻地位就高了许多,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见了她,都要挤出笑来给她打声招呼,分配活儿的时候,也尽量给她分些轻省的活儿,这些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乡下人自有乡下人的一套理论,对于男人在外面鬼混找女人,乡下人一般都持着一种很宽容的态度,有的时候,甚至把这种事情的罪责推在家里老婆的身上。 什么自家篱笆扎得不严,才能让野狗钻了空子啦,或者好锅自有好锅盖配着,他在外面有人,是因为你配不上他,没能拢住他的心啦,这些理论在农村里面,甚至在城里面,都占了很大的市场。 自家的篱笆扎得严不严,熊妻说不清楚,她在乡下照料着熊墨轩的父母和幼弟,熊墨轩一个人在京都上大学,她就算想把篱笆扎得严实点,也没有那么长的篱笆条子,能探得到京都来。 可好锅自有好锅盖这种理论,熊妻就有几分怯了,原本熊墨轩的模样就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看着文质彬彬,不像个乡下人,现如今考上了大学,那通身的气派就更不一样了。 她只是个乡下寻常的女子,如果不是熊家的家庭条件实在太糟,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母亲需要人伺候,以熊妻的模样和家庭条件,是绝对嫁不到熊家的。 两人结婚以后,熊墨轩对她还算不错,整日里甜言蜜语地哄着她,让她把家里家外的活儿都一肩扛起来,还说只要她对他的父母小弟好,他就一辈子对她好。 原本熊妻很相信熊墨轩的话,可这一次,亲眼看见他在京都谈了对象,对方还找上门来,熊妻登时明白,那些甜言蜜语,怕是熊墨轩不止对她一个人说过。 苏小梨走后,熊妻大闹了一场,把旅店里的杯子脸盆都砸了,熊墨轩对她解释,说他只是想利用一下苏小梨,那丫头家里很有点门路,能帮他留在京城,而且也是那丫头先对他示好的,其实在他心里头,最重要的还是父母妻子,将来他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首先就要把父母和老婆接来享福云云。 熊妻对这话只信了一半,她见得少,对自己的丈夫有着迷之自信,觉得熊墨轩这么优秀,被其它女人看上也是正常,而且他说不定真有要接父母过来的打算,只不过接老婆来享福这种话,熊妻根本就没信。 苏小梨年轻又漂亮,还是女大学生,听熊墨轩的意思,她家里还是当官的,很有门路,熊墨轩能和苏小梨在一起,为什么要选自己? 恐怕到时候,是熊墨轩和女学生在京都享福,留她在家里伺候他家老的小的吧! 看苏小梨那天的样子,是不会再来找熊墨轩了,可是一个苏小梨离开,校园里还有张小梨,王小梨,只要熊墨轩愿意,他随时都能甩了她,重新找一个女大学生。 熊妻这几天就想着,怎么才能把熊墨轩的心给收回来。 一般来说,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她来京都守着男人,把篱笆扎得严实点,不让别的野狗钻空子。 这种当然不可能,熊妻心里有数,她前脚把熊墨轩的瘫痪老娘扔下来京都,后脚熊墨轩立刻就会跟她离婚,还是用着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因为她不孝敬老人。 另外一种,就是把熊墨轩拉到和她一样的水平,到时候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这个就好办了,直接把熊墨轩的名声搞臭,让他在学校呆不下去,他自然就老老实实地,回到乡下跟她过日子了。 熊妻苦思冥想了两天,觉得这个办法最好,不禁后悔起当日的行为来,当时她只想着要帮丈夫压下这事儿,却没替自己考虑过,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感觉后悔得不行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极品上门 正愁着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事再闹大呢,熊墨轩怒气冲冲地回来,甩上门张口就问熊妻:“是不是你去学校举报我的?!” 熊妻第一个本能就是为自己辩解,然后才来得及窃喜,她的反应逃不过熊墨轩的眼睛,黄脸婆眼底掩不住的喜色,让熊墨轩的怒火高涨,他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你傻不傻,你傻不傻?我出了事,你还想跟着我享福?你好好下地挣工分,土里刨食去吧!” 熊妻当然不干了,她也很委屈,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是有这个打算,可还没拿出实际行动呢,只是想一想,总不能算是错吧! 一言不合,两人就在旅店狭小的空间里扭打起来,熊墨轩到底是男人力气大,几个回合之后,就把熊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人很是阴损,抡起拳头朝老婆身上招呼,专门避开了脸和脖子手臂等能给人看的地方。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熊墨轩自己也没讨着好,女人打架就那一套,不外乎挠脸扯头发抠眼睛揪耳朵,熊墨轩的脸被挠出几道血印子,头发也被扯掉了一绺儿,头皮往外渗着血,撕打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都没觉得疼,等打完了,熊墨轩才觉得脸上头上都火辣辣的疼。 在旅店的镜子上一照,当时就气疯了,这怎么去学校上学啊,返身回去按着熊妻,又是一顿狠揍。 熊妻连哭都哭不出来,心里是真的凉透了,熊墨轩在外面找女人,她还帮着他说话,给别人跪下求情,现如今她还没做错事,只是因为一点点怀疑,这男人就动手打她了,可见熊墨轩几年来的甜言蜜语,都是骗她的! 就这样的男人,如果让他读完四年大学,他还可能回来和她过日子吗,说不定,她给老熊家累死累活的做几年奴隶,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等熊墨轩再次打完老婆,看看瘫软在地上,成了一摊泥的熊妻,又回到镜子跟前,看看自己的脸,觉得真的不能回学校了,本来就流言满天飞,再顶着这张脸回去,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呢。 这渣男索性就收拾东西,厉声威胁熊妻:“你给我老实点,我现在回去请假买车票,咱们明天就回家!” 如果不是这死黄脸婆一声不吭地偷偷跑来,他还跟苏小梨在一起呢,将来毕业留在京都,乡下有黄脸婆伺候着父母,京城还有娇妻美眷…… 七彩的肥皂泡砰然破裂,熊墨轩简直不能再想下去,气哼哼地出门,准备去请假买车票,反正离放假只有两天了,提前两天回家,不算什么事,就说家里有事好了。 时间能够洗去一切,寒假连着春节,假期里,他费点力气哄哄黄脸婆,等过完年开学再回来,大家早都忘了这事,到时候他再想想办法。 只是可惜,失去了苏小梨这头肥羊,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这么单纯漂亮,家世又好的对象了。 这边熊墨轩刚一出门,熊妻就爬了起来,也不收拾自己,就那么披头散发满脸泪水的,直接去了学校。 苏小梨是真的没有想到,熊妻竟然能找到她的头上来。 熊妻跪在宿舍门口,放声大哭,口口声声地求苏小梨放过熊墨轩,说他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隐瞒婚史跟她谈恋爱,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求求苏小梨不要跟老师和学校举报,不然的话,肯定会影响熊墨轩的前途。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苏小梨简直莫名其妙,恨不得也跟着跪下来哭一鼻子,她这是有多倒霉啊:“这位大嫂,咱们那天已经说清楚了,以后我和熊墨轩就没有关系了,也不会去学校举报,你来找我做什么?” 熊妻还是哭,哭得可伤心了:“他说有人举报他了,他还怀疑是我干的,我为了他都给你们跪下了,只要对他好,让我去死都可以的,怎么可能去举报他,反倒是你,说不定因为他不理你,你就举报他了……” 说着话,她又哭了起来,瘫在宿舍门口简直就像一滩烂泥:“小苏同学,求求你了,你去跟老师说一说,明明是你先喜欢我家墨轩的,他说是你先勾引他的!” 连勾引这种词都用出来了,楼道里围得水泄不通,几个女生去扶熊妻起来,熊妻却像个没装满谷子的破麻袋似的,软稀稀的怎么也扶不起来。 苏小梨又急又气又委屈,眼泪都出来了,偏偏这事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楚,周围有女生窃窃私语:“这是熊墨轩的家属,苏小梨和他谈恋爱,被人家家属知道了,现在找上门来了。” “哎,我听说辅导员早上找熊墨轩了,是不是就是为这事啊?” “看不出来呀,二班的班长不是一般人啊,怎么能跟有妇之夫谈恋爱呢?” “喂,我们二班怎么啦?明明是熊墨轩隐瞒婚史,欺骗女同学的感情!” 那边田橙得到消息,宿舍里只有她和贺武侠李红,三个人急匆匆地就跑来了,拨开人群,就看见烂泥一样的熊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在大声地哭诉着。 田橙的火气轰的一声就起来了,冲得天灵盖一阵阵的疼。 这特么的是什么道理,你丈夫骗了别人,你没本事管男人,来人家女孩子门上欺负她! 她几步走过去,试图把熊妻拉离宿舍门口,奈何这女人赖在地上不起来,贺武侠见状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才算把这一滩烂泥拉开。 真是气死了,田橙站在门口就高声说:“熊大嫂,昨天是我跟苏小梨一起去找你的,我们去找你,也只是想提醒你,你丈夫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隐瞒婚史,在学校里追求不知情的女同学,是你自己跪在地上求我们放过他的,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了他,现在你们夫妻之间出了问题,你应该去找你的丈夫,有什么权利来找我的同学!” 这话一出,围观的同学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女人,同情的目光就变成了看傻子的目光。 旁边有同学小声说:“她刚才还说,是苏小梨勾引熊墨轩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举报者 “胡说八道!”贺武侠立刻急了:“明明是熊墨轩处心积虑地想骗苏小梨,杨斌还跟我说过,说是熊墨轩喜欢苏小梨,想追求她,熊墨轩委托杨斌跟我打听,想知道苏小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因为我和苏小梨不太熟,当时没帮上忙,还有点内疚来着,当时可没想到啊,熊墨轩竟然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贺武侠说着,又把矛头对准了熊妻:“还有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是苏小梨举报的熊墨轩,别说不是她举报的,就算是,也是熊墨轩那贱人活该!” 熊妻也不跟她吵,就哀哀地哭着,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口口声声求田橙和苏小梨放过熊墨轩,李红到底年岁大些,上大学之前在农村呆过十年,见的人情世故多了,反倒看出点门道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她悄悄拉过田橙,低声说:“我怎么觉得,这女人是想把熊墨轩搞臭。” 一语惊醒梦中人,田橙登时恍然,她是被昨天熊妻的表现蒙蔽了双眼,就在昨天,熊妻还为了熊墨轩的前途跟她俩下跪呢,现在就故意来抹黑熊墨轩了,这转变也太快了点儿。 究竟什么事,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而且你抹黑就抹黑吧,拉扯上苏小梨算个什么事儿? 女生宿舍楼里发生这种事,很快辅导员就赶来了,一看这情形,再听听周围同学介绍,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位同志,你先起来,这事不能怪苏小梨同学,她也是受害者,而且,举报熊墨轩的另有其人,并不是苏小梨和田橙同学。” 举报者确实另有其人,而且那人也并没提起苏小梨和田橙的事,苏小梨气得直哭,田橙比她好点,也气得够呛:“熊大嫂,你们夫妻俩要打要闹,回你们家里打去,别来学校折腾好吗,你想让熊墨轩读不成书回家去,可以另想法子,别拉无辜的人下水!” 这句话一针见血,熊妻颤了一下,哭声登时小了许多,贺武侠手伸到她胳肢窝里,给她拉了起来,扶着她靠墙站好:“行了,你目的也达到了,大家都知道熊墨轩的为人了,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祸害别人了。” 辅导员也是满肚子的火气,他本来想着,学生考大学不容易,既然没造成什么后果,熊墨轩又保证了以后绝不再犯,就给学生一个机会,也没上报到学校,谁能想到,熊墨轩的家属能跑到宿舍楼里,闹到苏小梨面前呢。 这下子,熊墨轩的前途堪忧啊。 谁知道更劲爆的还在后面,熊妻倒是不哭了,就是一脸的苦相,嗫嚅着说:“他,他早上回去打我了,我以为是你们举报撺掇的。” 说着话,她挽起棉袄袖子让大家看:“身上还有,伤主要在身上。” 那胳膊上青一片紫一片的,熊墨轩打人主要注意着不打脸和脖子,熊妻挣扎中难免打到胳膊,是以胳膊上伤痕还真不少。 涉及家暴,那就没这么简单了。 校方迅速介入,熊墨轩夫妻俩和田橙苏小梨这几个当事人都到了,另一个举报者也出现了,居然是班里另外一个男生。 这个男生的父亲生了病,来京都看病,结果是当地医院误诊了,其实没什么大病,也不用住院,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小旅店里,房间恰好跟熊妻的房间挨着。 那旅店房间隔音不好,熊墨轩和妻子闹起来又不知收敛,男生来探望父亲,在隔壁把事情经过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男生私底下替苏小梨憋屈,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就遇上这么个东西,就去辅导员那儿把熊墨轩举报了,他没向学校举报,原意只是想让辅导员批评一下熊墨轩,让他收敛着点,以后别再骗其它女同学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熊墨轩想歪了,以为是自家老婆干的,回去就打了老婆,更没想到的是,原本为了丈夫的前途,能忍着委屈下跪求情的熊妻,突然来了这么一番骚操作,把田橙和苏小梨都连累了进来。 举报的同学也很是歉疚,跟苏小梨道了歉,苏小梨又能说什么,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大。 学校开会研究,得出的结果是记大过处分,鉴于这届学生成过家的很不少,特意在全校范围内张榜公告,引以为戒。 这时候,熊妻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又短了路,后悔起自己先前的做法了。 还有两天就要放假了,熊墨轩请了假,灰溜溜地带着妻子提前回家,校方知道他妻子的情况,很痛快地给了假。 这女人的脑回路一般人都理解不了,谁也不敢留着她,万一再搞出点什么事,说不定又有谁要遭殃。 最倒霉的就是苏小梨了,刚刚缓过来一点儿,就被这么大闹一场,颜面尽失,田橙和贺武侠劝了她半天,说反正马上就要放假了,等过完春节回来,大家谁还记得这些。 说起放假,苏小梨想起父亲所说的事,她也不愿意再想熊墨轩的事,正好转换话题,问起田橙父亲的名讳。 田橙有点奇怪,她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人家肯定有事才问的,也就疑惑地回答了,苏小梨喜得叫了起来:“田橙,咱俩真有缘份,你跟我回家,我要告诉我爸!” 苏小梨高兴得立刻就要回家,被田橙拉住:“哎小梨,你别走呀,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小梨这才想起来,田橙还蒙在鼓里呢,她笑得意味深长:“田橙,咱们边走边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名叫田橙吗?” 贺武侠插嘴:“因为她姓田呗!” 田橙和苏小梨齐齐无语,这真是一个令人无言以对的答案。 田橙想也不想:“我爸妈没跟我说过,不过我想,他们是希望我以后的日子过得甜一点吧。”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苏小梨?” 这一次贺武侠没说话,因为知道刚才说错了,田橙笑了起来:“因为你脸上有梨涡?那你也可以叫小酒。” “别啊,我哥说我小时候可丑呢,酒窝是后来才长出来的。”说到苏白,苏小梨对田橙道歉:“昨天我哥的态度不对,我和我爸已经批评过他,他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本来我打算着中午找你说这件事呢,被那女人找上门来,就给耽误了。” 田橙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何况她当时就把苏白怼回去了,这事她根本就没放在心里,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你刚才说的我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苏小梨抬腕看表:“咱们边走边说吧,估计我爸一定等急了,我告诉你,你的名字……” 第一百九十章过去的事 苏小梨一番话说完,田橙有点发傻,父母亲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个,当然,可能父亲跟母亲也没说过,不然的话,母亲经常跟她说起父亲,不会不提这事的。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贺武侠拿着饭缸子跟在旁边,一路走勺子在里边摇得叮叮当当的响,她比田橙自己还要激动:“橙子,这是缘份呐,千里姻缘一线牵,当初我就觉得你俩这名字很般配,果然是有一段渊源的,话说你俩的爸爸没给你俩订娃娃亲么?” 楼下杨斌正等着贺武侠呢,老远地看见,就过来把她的饭缸子接过去,听着贺武侠警告杨斌,让他离熊墨轩远一点,千万别跟着他学坏了,杨斌则连连告饶,说自己绝对不是那种人,家里也没娶老婆,别说老婆了,他连女朋友也没谈过一个,家里的猫和耗子都是公的,就连邻居家里,都是清一水儿的男孩子,连个妹子都没有。 两人都笑了,这对小情侣之间的相处日常,倒让苏小梨找到了一点点爱情的感觉,像熊墨轩那样的渣男,毕竟是少数吧。 校门外有苏卫国的司机开车来接,苏卫国为人低调,平时苏小梨可是沾不到父亲的光,今天能坐到车,完全是因为田橙的关系。 田橙和苏小梨在车后座上,可能是苏卫国叮嘱过,司机对她的态度很是客气和恭敬,还带着一点点的亲切,听着两人在后座说话,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着田橙。 田橙心里其实有几分难过,离父亲去世已经好几年了,尽管他是为了国家而牺牲,没什么好抱怨的,可是她还是禁不住地难过。 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她考上大学,弟弟懂事用功,母亲也不再受老房的磋磨,如果父亲活着,这一切该多么圆满。 第二次到苏家,苏卫国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他穿着板板正正的正装,两手扶膝坐在沙发上,田橙和苏小梨进来,他站起来盯着田橙看,脸上的神情激动又难过。 “昨天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你这模样,跟满仓很像了,孩子,你家里还好吧?” 田橙能怎么说,父亲死后,家里的那些破事要说起来,能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儿的,她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还好。 看田橙的穿着打扮,田家的日子过得应该不错,苏卫国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愧疚,觉得自己愧对救命恩人,这些年没能给田满仓帮上忙。 他和田满仓真的是过命的交情,两人一起吃过苦,在全国各地搞基建,只是最后,田满仓为了救他而牺牲了。 当年苏卫国去田家,跪倒在田家的院子里,说自己要替田满仓赡养父母和儿女,田老太又哭又骂,田丰收抡起锄头就来打他,被乡里和县里的干部们好歹拉住。 后来田老太不放心他每个月寄钱赡养,要他一次性掏五百元钱出来,苏卫国身上没装这么多钱,还是几个一起来的朋友同事凑了凑,才凑够五百元钱。 田老太和田丰收闹腾得太欢,苏卫国没能见到田满仓的妻子和遗孤,离开田家后,他又找了当地在人事部门工作的战友,让他想办法给田家弄一个指标,让田满仓的遗孀去城里上班。 这就是苏卫国所能做到的全部了,想来就算田老太拿到钱不给儿媳妇,田满仓的媳妇也有了工作能养活自己,孙子和孙女总是老太太嫡亲的,老太太再不讲理,也不可能太苛待亲孙子。 苏卫国根本就想不到,世界上真有田老太这样的人,对待嫡亲的孙子和孙女,就像仇人一样。 回到京都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苏卫国也被撸了下来,如果不是身上还有以前的功劳,怕是自身难保,就更不可能帮得到田家了。 直到去年苏卫国才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全家搬回了原来的家。 如今见到故人的女儿,苏卫国不胜唏嘘,详细地问起田橙家里的情况。 田橙并没趁机渲染苦情,只简单地说了说,跟老房分家,搬到县城,母亲一边在家里养着蝎子一边上班,弟弟在县一小上学,等今年秋天开学时,就要升初中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苏卫国并不知道,救命恩人的留下的孤儿寡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以为宋秀致去城里上班,用的就是他安排的那个指标,心里的歉疚稍稍小了些。 “家里还有什么困难吗,你跟叔叔说,那边还有你爸和叔叔的朋友,很多也都回去上班了,只要能帮得上,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姨把做好的菜端上来,苏小梨去厨房帮忙端饭,田橙想跟着去帮忙,被苏卫国制止了:“小梨帮忙就足够了,你跟叔叔说说,家里还有什么困难。” 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田橙又怎么会跟苏卫国提要求:“苏伯伯,家里真没什么困难的,我妈在县医院食堂上班,除了工资还管着三顿饭,加上养蝎子的收入,供我和弟弟上学足够了。” 苏卫国有点疑惑:“我当时跟他们说了,最好给你妈安排个清闲点的工作,你妈有文化,可以去小学当老师或者去机关里做些文字的工作,为什么她是在县医院的食堂里,食堂里工作时间跟正常作息相反,你弟弟上着学,中午怎么吃饭?” 田橙不会刻意告状,可也不会替田家人隐瞒,索性就实话实说了,当年苏卫国安排的指标,被田老太作主给了儿子,她们娘儿仨个直到前年冬天,因为她摔了头的事,才在村支书的帮助下分了家,回到县城。 至于宋秀致的工作,是宋家人帮忙找的临时工。 苏卫国脸色阴郁,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一出,听这孩子说分家,再想想田老太刁蛮撒泼的样子,想也知道田满仓留下的这娘儿几个,在那老太婆的手里受了多少委屈。 亏他还以为安排得不错,却原来,战友的妻儿一直在受苦! 田橙看他难受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苏伯伯您别难过了,我们一家现在过得很好。” 第一百九十一章谁是灯泡 苏小梨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隐情,半天不敢插嘴,直到这时才说:“是啊爸爸,橙子的专业成绩很好的,教药理学的谢教授非常欣赏她,才大一呢,她就能去实验室帮忙了,而且她的英语也很厉害,经常翻译临床医学杂志的论文,稿费那是哗哗的来啊,我都羡慕得不行。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苏卫国答应着,想起苏小梨被骗的事,还是眼前的女孩子帮她认清坏人的真面目,不然的话,拖得越久,对女儿的影响越不好,看她处理事情的态度和手段,这孩子不仅学业有成,人情世故上,也比自家女儿成熟得多。 下午还有课,学校第二天就放假了,苏卫国也没多留田橙,吃完饭就让司机把两个女孩子送回去了。 田橙订的是第二天的票,她早和喻兰川说好,让喻兰川送她去火车站的,没想到两人正要出发,苏白来了 苏白提着一个旅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好说歹说要让田橙带上:“这是我爸给阿姨和小弟拿的,你就给带上吧,里边有的东西邮局不给邮寄,不然的话,我就从邮局寄出去了,也省得你费力气拿。” 他说着,就把东西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了:“本来是应该小梨拿来的,那懒丫头放假第一天,睡着不肯起床,没办法就只好我来了,这么远的路,你总不能让我再背回去吧。” 事实的情况是,人家苏小梨昨晚在苏卫国的指挥下,收拾好了东西,特意起了个大早要来送田橙,却被苏白死乞白赖地磨了半天,说好给她买一盒稻香村的点心,才把这个机会抢了过来。 而且他找的理由也很合适,说是因为上次不知道内情,得罪了田橙,趁着这个机会,正好给田橙道歉。 苏白特意骑了自行车来,就是打算着骑自行车送田橙去火车站,路上顺便跟她道歉,再聊点别的事,谁能想到,到了这儿,中间还杵着一个喻兰川呢? 喻兰川推着自行车,显然是准备送田橙去车站的,田橙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介绍说这是她的朋友,在人大读书,准备送她去火车站。 两人之间那种熟稔和默契,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关系不一般,苏白就不明白了,大一才刚刚结束,怎么田橙就有男朋友了,这简直太不科学了好不好? 好在苏白很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就算田橙有男朋友,他也得把从妹子那里抢来的差事办好。 东西都放在喻兰川的车前杠上了,田橙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想了想,苏白还不肯放弃,又努力一下:“我看你带着这么多东西,要不这样,让这位喻同学带着东西,你坐在我车后座上,我俩一起送你去车站,这么多的东西,放在前杠上太不安全了,只要一刹车,这个包肯定就掉下去了。” 苏白这家伙看着又黑又高又结实,其实心眼儿可不少,他刚才是故意把东西放前面的,如果放后面,那田橙岂不是要坐在车前杠上,喻兰川骑车的时候双手把着车把,就像把田橙圈在怀里一样了。 苏白才不会给他制造这种机会呢。 看看自行车前杠和后座上都有东西,田橙也有点犹豫了,她自己带了一个大旅行包,里面都是装的给家里人买的东西,再加上苏白拿来的包,两个包加上她自己,确实有点儿没地方放。 “好吧,”她说:“苏白同志,你今天不忙吗?” 苏白真是得意死了,想着田橙坐在他的车后座上,心里就高兴得不行:“今天我休假,时间可宽裕着呢。” 拍拍自己二八大杠的车后座,苏白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来,田橙,坐上来。” “那就辛苦你了。”喻兰川啪的一下支好自行车,一手一个,就把两个旅行包都放到苏白的后车架上,从车前筐里掏出根绳子,旅行包就被结结实实地绑好了。 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橙子,上来坐。” 田橙笑着跟苏白说声谢谢,像只小鹿似的一跳,就跳到喻兰川的车后座上去了。 校园的路上好多拎着包的学生,前面两人都骑出一截路了,苏白才如梦初醒,苦哈哈地偏腿上车,追了上去。 那个姓喻的小子,真是太可恶也太有心机了! 田橙这人心大,而且有苏小梨的这层关系,她并没多想,可喻兰川就不同了,身为田橙男朋友的敏感,他直觉到这个黑脸膛的家伙,好像对田橙有着那么点不可告人的目的。 骑着自行车,一路走一路聊,等到了车站,喻兰川发现,今天真是个注定让他泛酸的日子。 刘怀玉跟着几个同学,有男生也有女生,都在进站口等着呢。 老远地他就看见了田橙,挥着手喊她:“田橙,田橙同学,到这边来!” 说着话刘怀玉就迎了上来,从苏白手中把两个包都拎了过来:“田橙,你也坐这趟车啊,那正好,我们同系几个同学都坐这车,咱们一起走,还有个照应。” 自从上次田橙把他买衣服的钱悄悄塞回去,刘怀玉来找田橙的次数就减少了许多,而且再也没有试图给她送礼物买衣服。 有时刘怀玉会带本书,说这是文学系最近流行的,而且这书也不是送给田橙的,看完了还要还给他,有时他带点零食,也不是给田橙一个人的,而是分给403全舍的姑娘们吃。 总之,这人彬彬有礼,做事很有分寸感,让人挑不出毛病,跟他相处起来,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因为这半年来,他刻意地保持距离,田橙面对他没了那种压迫感,反倒自在了很多,就当个普通老乡相处着呗。 向来跟田橙一起的贺武侠,因为登记晚了的缘故,没买到今天的车票,要明天才能走,田橙正想着这么长时间的旅途,一个人可能会有点孤单,恰好就在火车站遇到刘怀玉,还有这么多文学系的同学,田橙心里也很高兴。 火车还有一会儿才开,刘怀玉把田橙的东西安置好,就跟几个同学继续聊天儿去了,留下田橙和苏白喻兰川三人。 苏白这家伙是真的脸皮厚,人家小情侣马上就要分别了,他还在旁边站着,就像个大号的电灯泡似的,都把人送到进站口了,还不赶紧走,就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田橙想跟喻兰川单独说几句话,都找不到机会。 苏白还笑呵呵的呢,问起田橙学校里的情况,家里的情况,跟她道歉,说那天态度不好,请她不要介意什么的,田橙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着怎么才能把这家伙赶走呢,十八里相送都送到进站口了,怎么你还不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田野的秘密 苏白怎么会走,他就是故意的,直到上车时间到了,那边刘怀玉和同学都喊起来了,他才笑呵呵地挥手说再见:“橙子,再见了,到家记得给小梨写信!” 看看这家伙,才认识几天啊,他就直呼人家小名橙子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刘怀玉看着田橙过来,把她安排在几个女同学的中间,几个男生在周围护着,一行人就站到队伍中间去了。 真是又细心又妥贴,关键还不显得突兀。 外面的喻兰川看看苏白,心说这黑脸傻大个其实没什么威胁,反倒刘怀玉那小白脸才真有心眼子。 不过他和田橙前后几年的感情了,彼此间的信任不是什么男同学和同学的哥哥所能撼动的,挥了挥手,说声回去写信,就问苏白:“你走不走,一起回去呗。” 这边火车上,刘怀玉还是那么彬彬有礼,特意帮田橙换了座位,跟他们同系的女生们坐在一起,人多路上不孤单,也安全。 刘怀玉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田橙,但田橙明确地表明态度,连他找借口买的衣服,都给他换成钱退了回来,后来刘怀玉也注意过,田橙似乎从来没穿过那件连衣裙。 刘怀玉是学文学的,骨子里有股浪漫情怀,也有文人的那种傲骨,他还是对着田橙好,却不会再厚着脸皮追求田橙,只在正常友谊的范围里,尽量照顾着她。 几个学生拿出扑克来玩,田橙不太会玩这个,刘怀玉给了她一本书,人多热闹,时间就过得快些,听着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很快就到家了。 田野已经放假了,因为和王典闹翻,他也没出去玩,正趴在桌边写作业,从窗户里看见院门开了,姐姐进来,登时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推作业就跑出去接姐姐。 把田橙的东西安置到家里放好,臭小子都顾不得让姐姐暖和一下,就神神秘秘地拉着田橙出去:“姐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跟你说。” 田橙被这小家伙搞得有点迷糊,这是有什么事啊,在自己家里还不能说,非得跑到外边来说。 拉着田橙走到离家老远的一片空地上,田野看看四周既没人也没什么植物,才鬼鬼祟祟地说:“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咱家的喵猫,其实是个妖怪!” 小家伙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害怕,更多的是得意和骄傲,看田橙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姐你听懂没,田喵猫是只猫妖哦!” 田橙笑了笑,看来喵猫的秘密终于被田野发现了:“我知道了,没事的。” “不是,姐,你怎么都不怕啊,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你呢,我没骗你,喵猫真的是妖怪,它,它会说人话!” 田野满脸的焦急和郁闷,田橙忍不住撸了撸他柔软的头发:“行了,姐知道了,喵猫是妖怪,它还会说人话,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田野看了看远处巷口的那株老树,咬了咬牙:“喵猫还说,巷口的那棵树,也是妖怪,是树妖!” 这个秘密憋在他的心里太久了,不敢跟任何人说,包括母亲,如果姐姐不是读医科的大学生,可能他和姐姐都不敢说。 “姐,你是学医的,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喵猫才不到三岁,真的就能修炼成妖怪?还有那棵树妖,它倒是年龄很大了,王奶奶说它都活了几十年了,不是说树妖的皮划破了,里面流的都是血,可我试着划了一下,它也没流血呀。” 田野还在追问着,田橙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吓唬他一下:“野子你好大的胆子,就没想过万一树妖发怒,会对你怎么样?” “啊?”田野是真的没想到,光顾着验证了,经田橙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想到自己曾经用小刀划破树妖的皮,小家伙瑟瑟发抖:“完了完了,姐,树妖不会生气吧,它不会半夜来找我吧?” 田橙摸摸他的狗头:“没事,妖怪也分好坏的,你看咱们住在这里这么久了,树妖都没害过人,哈哈哈哈……” 她终于编不下去,笑了起来,田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姐姐是在逗他玩,气得哼了一声:“姐你不要笑,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树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田喵猫真的会说话!” “好了,”田橙抓起他冰凉的小手,牵着他往家里走:“姐早就知道了,田喵猫确实会说话,不过姐姐向你保证,它肯定不会害人的,咱们就当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行不行?” 田野想了半天,点点头答应了,他跟家里的小动物们关系一向都好,不管是虎子还是田喵猫,那都跟他的心头肉似的,家里偶尔吃一次肉的时候,他都要在两边腮帮子里各藏一块,最后吐出来喂给猫和狗吃。 姐弟俩回到家里,就看见田喵猫在窗台上蹲着呢,用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两人,幽幽地开口问道:“咋的,出去研究我的问题了,打算杀了还是赶出去啊?” 田野简直吓坏了,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怎么这家伙还知道啊,嚅嚅地不敢回答,田橙就过去撸了撸喵猫:“行了啊,吓唬小朋友也要有个度,你是怎么暴露自己的?” 田野目瞪口呆,原来他姐早就知道这事! 不用忌讳田野,田喵猫说起话来十分的畅快,跟田橙说了几句家里的情况,顺便还给田野上了点眼药:“橙子姐,你看田野,他连作业都不写了,就站在那儿发呆。” 它转向田野:“田野,我长得有这么好看吗?难道比李蓉蓉还漂亮?” 田野立刻如梦初醒,结结巴巴:“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李蓉蓉,不对,你胡说什么!” 说到最后几句,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躲躲闪闪的,都不敢看田橙了。 田橙很是好奇:“田野,李蓉蓉是谁?” 田野转身就走:“我去写作业!喵猫,你,你,你可别胡说,要不以后我不给你吃肉捉鱼了!” 小屁孩儿丢给喵猫一个威胁的眼神,回去乖乖写作业了,这边田喵猫笑得喵喵的,也不肯跟田橙说李蓉蓉的故事,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你自己怎么想的? 这猫现在已经把这个家当成它的责任了,家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它认为它都有权利也有责任管一管,用作业把田野支开,就是为了说一说宋秀致和王学礼的事,它觉得这事不太适合让田野听见。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田橙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觉得挺棘手:“你是说,田野和王典因为这个事闹翻了?” “可不是嘛,自从那天之后,王典再也没来过咱家,田野也没找过他,我看两孩子是彻底不再来往了。” 芳龄只有两岁的田喵猫大刺刺地称呼田野为孩子,田橙也一点都不觉得不合适,她愁得是另外一件事:“你说我妈最近的情绪也不太好?” 田喵猫肯定地点头,就差用爪子捋捋胡须了:“是的,这都一个多星期了,她一直都这样,回到家里情绪低落,我怀疑,是不是因为王学礼和王典没再来过的原因?” 田橙立即做了决定:“没事,晚上我问问她。” 接着她又夸田喵猫:“我就说嘛,喵猫你在家里呆着,能起的作用可大了,就算我在家,也不见得有你观察得仔细呢。” 收到表扬的田喵猫高兴得快要飘起来了,昂首挺胸,两只耳朵高高的竖起来,小尾巴一甩一甩的还挺谦虚:“小事情,这些对我来说是小事情,我也是咱们这个家的一份子嘛。” 晚上宋秀致回家来,见了田橙自然是很惊喜:“橙子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写封信来,让田野去接你。” “信的速度还不如人快呢,不用人接。”田橙回答,仔细观察母亲,宋秀致的情况好像真的不对劲,整个人看着恹恹的,脸上的气色也不太好。 宋秀致端详着田橙,倒觉得女儿的胖了也白了:“看样子学校的伙食不错,橙子你好像胖了。” 田橙其实没胖多少,吃完饭田野在厨房洗碗,田橙给宋秀致搬了个凳子坐着,她自己帮着田野摆放碗筷,娘儿仨个聊了一会儿,俩孩子很有默契地没提起喵猫的事,田橙就说些学校里的趣事。 厨房里的活儿做完,田野自己去灯下写作业,田橙跟宋秀致去养蝎子的仓房,给炉子里加了煤,屋子喷水保持温度和湿度,顺便喂了虎子,这才回到屋里。 冬天天短,宋秀致回来时已是八点多钟,等家里的活儿都做完,已经快十点了,娘儿俩简单洗漱了,就上炕睡觉。 外间田野还在写作业,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映了进来,田橙低声说起苏家的事儿,宋秀致有点惊奇:“这么巧,你和你爸战友的女儿居然在一个班里?” 娘儿俩聊了几句,宋秀致也不知道苏家的事,当时她悲痛过度晕了过去,田老太和田丰收在院子里闹腾得太凶,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 等宋秀致醒过来,听着院子里又是哭又是喊的,而她自己万念俱灰,根本就没有跟政府讨价还价的心思,最终事情都是田老太一手操办的,宋秀致连国家给的抚恤金是多少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工作指标和苏卫国私人给的钱了。 就连田橙,也是听苏卫国说了这事之后,才知道那指标竟是这么一回事。 “没事的橙子,没有那个指标,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你上了大学,野子这次的期末考试,还拿了全年级第一呢。” 对宋秀致来说,两个孩子有出息,比她自己的工作重要得多,何况,当初就算她知道指标的事,也争不过田老太,索性也就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田橙看着母亲眼角细细的皱纹,犹豫了一下,找了个别的借口,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妈,我怎么看着王典没来咱家,以前他不是每天都在咱家写作业吗?” 宋秀致其实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只不过因为王奶奶跟她提了这事,她下意识地回避这个事情罢了。 现在被田橙问起来,宋秀致无法回避,也就说了:“王奶奶上次住院,我想着两家走得挺近的,知道老人住院不去看望一下也不合适,结果去看她的时候,她就跟我说,她说……” 面对女儿,宋秀致有点无法启齿,停顿了半晌,感觉田橙没什么异样,才接着说:“王奶奶她想让我去给田野当后妈,我当时没答应,只说考虑一下,后来王典就再也没来过,你王伯伯也没来过。” 说起这个,宋秀致其实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能因为我一直没给答复,人家知道我没那个意思,觉得尴尬,所以就再没来吧。” 田橙倒是来了兴趣,她想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翻了个身,微光中,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秀致:“妈,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宋秀致问,立刻回过神来,啐了一口,女儿问这种问题,她真有点不好意思,同时也感觉女儿长大懂事了,似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死丫头胡说什么,我一个老太婆了能怎么想?” 她停顿了半天,叹了口气:“妈自己啊,什么都没想过,就想供着你俩读书,你嫁个好人家,野子娶个好媳妇,妈将来帮你们带孩子做家务就行。” “妈,你可不能这么想,”重活一次的田橙知道母亲前世的悲剧,真的盼望着母亲能安度晚年,过得幸福一点,她捏了捏宋秀致的脸颊,觉得手感还挺细腻的:“妈你还年轻着呢,看看你多漂亮,这次回来,我还给你买了一件呢子大衣呢,是酒红色的,穿着肯定漂亮。” 宋秀致拂开女儿的爪子:“别乱花钱,那钱你自己留着,我成天在食堂里面油腻腻的,穿什么呢子大衣呢,钱留着你自己买点好衣服,十七八的女孩子,穿什么都好看。” 田橙笑嘻嘻地又摸上去:“妈,你是漂亮而不自知,而且是很有风韵的那种漂亮,我觉得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我和野子呀,将来不需要你带孩子做家务,最重要的是你过得幸福。” “啥漂亮不漂亮的,出去外头学得油嘴滑舌的,还跟我咬文嚼字,”宋秀致被女儿夸得脸红,隔着被子拍了田橙一下:“行了,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过几年等野子大点儿再说,我现在不想给你们找后爹。” 第一百九十四章房子的内情 至少,也得等孩子都独立了,受不着后爹的气了再说。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宋秀致说的是真心话,田橙心里安定了不少,看来母亲的憔悴不是因为王学礼,那就好办了。 说句实话,原本田橙对王学礼很有好感,可是如果王典是这种坚决反对的态度,这孩子的性格又野又倔的,那王家就真不是一个好选择。 宋秀致的憔悴其实另有原因,前些日子,食堂主任给给她介绍对象,还特意让那人假装吃饭的,来县医院食堂的窗口打了几次饭。 等那人看上她了,主任才跟她摊牌,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对方是机械厂里的工人,宋秀致说了孩子还小,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主任就有点不高兴。 开始时主任只是给她调换了岗位,从打饭的改成搬菜洗菜,再到后来有事没事的,给宋秀致派些临时的活儿,不管做得好不好,都要挑些刺儿,宋秀致的日子不好过,又没处可说,只能自己忍着,又累又心情不好,可不就憔悴了许多。 摸清了母亲的心思,第二天,田橙就问了田野,这事堵在田野胸口,早就难受得不行,田橙一问,他立刻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包括王典说的那些话。 田橙就觉得很庆幸,幸好宋秀致自己没往这方面打算,知道了王典这种坚决反对的态度,就算宋秀致自己愿意,她也要劝她妈认真考虑一下。 “这事就这样儿了,野子,你和王典吵架的事儿,千万别告诉咱妈。” 王典立刻就答应了:“姐我不会说的,王伯伯虽然人很好,我也不想他当我后爹。” 田橙叹了口气,不怪田野自私,如果她是原来的那个十九岁的田橙,可能也会这么想,何况,现在不仅宋秀致对这事没什么感觉,就连王典都坚决反对,这事就更不可能了。 重组家庭有两个最大的麻烦,一方面是经济问题,二就是孩子的问题,归根究底,其实还是孩子的问题。 人到中年,重组家庭,两人之间的磨合本来就麻烦,加上各自有各自的孩子,在经济方面难免就留个心眼儿,谁都希望把钱给自己的孩子多花点儿,十个手指还有长有短呢,日常琐事那么多,一碗水哪有真正端得平的。 如果孩子再不支持,对继父或继母有意见,那就更麻烦了。 后妈难当,后爹也不好当,遇到一个刁钻古怪的,成天和大人找麻烦的孩子,别说两口子磨合过日子了,光是应付孩子就能把人搞得精疲力尽。 别说什么为了爱情迎难而上之类的话,人到中年,早已没有那么多的激情,谁过日子都是图个顺心,鸡毛蒜皮的矛盾日积月累下来,其实才最是麻烦。 原本关系挺好的两家人,就因为王奶奶的想法,大人孩子都不再来往了,尤其是王典那孩子,虽然调皮了点,可心地其实不坏的。 没办法,田橙替田野惋惜,失去王典这个好朋友,可她也能够理解王典,谁让古今中外所有的民间传说和文学作品当中,后妈都是恶毒无比的呢。 不说别的,直到现在,本地还有一句老话,说有了后妈,亲爹也变后爹了,田橙了解信任自家妈的品性,可人家王典不知道啊。 还有王伯伯,他其实真的是个好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田橙还一直记得,他把棉袄脱下来,给田野穿在身上的情景。 田橙心里其实也挺烦的,田野在他那屋写作业,喵猫蹲在旁边看着,田橙就在这边的炕头上铺开纸,给喻兰川写信,就算家里的这些事儿不能说,至少能聊聊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京都这边,喻兰川这几天正忙着呢,放假时间充裕,他每天就在那家的老房子附近来回地跑,想办法调查一些事情。 上次他和田橙去看那套院子,租户家的老大爷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田橙后来忙着苏小梨的事,之后就放假回家了,喻兰川却是本地人,完全有时间也有能力,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还别说,毕竟喻兰川就是搞这个的,很快就给他查到了,那流气的年轻人,究竟和那家是个什么关系,院子落到他的手里,他又是怎么往出租那套房子的。 那年轻人姓李,就是街面上一个小混子,前几年很是风光一段时间。 那间院子原本是那家的,被姓李的巧取豪夺弄了来,为了把那家人赶出去,还把那家儿子打了一顿,那家人惹不起他,老老实实地搬了出去,他就把这院子占了下来。 再到后来,政策好起来了,那家人也试着想要回这套院子,可这姓李的算是机灵的,虽然没前几年风光,却也没什么损失,家里人又会钻营,最终这套院子还是被他霸占着。 那家大哥来要房子没有要到,反倒被他找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堵在偏僻的地方打了一顿,那家儿子的腿甚至因此留下了残疾,惹不起躲得起,那家大哥从那以后,再也没敢来要过房子。 至于那天老头儿说的这房子租不得的原因,喻兰川细细调查之下,这房子还真是租不得。 姓李的把院子里的房子一间间地租出去,每月收点租金,就足够他日常花用,他自己住了后院的一套北房,留了西边两间不错的房子,专门用来诈骗需要租房的外地人。 凡有外地人要来租房的,姓李的给人家报的租金,就比市场上要低很多,但要一次付半年或一年的,等对方付了租金搬进来,他就视租房者的个人情况,或者装神弄鬼,或者刁难欺负,总之就是让人住不下去,还不给人家退租金。 京城外来人口比较多,租房需求也大,就这套空置的房子,每个月都能给姓李的弄个几十块钱花一花。 那天田橙和喻兰川来租房,两人说话都是纯正的普通话,不是那种京片子,一看就是外地人嘛,姓李的就打算在他们身上捞一笔。 只不过两人的目的不是租房而是打听事,所以才躲过了一劫。 第一百九十五章田金枝的选择 喻兰川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假期这么长,他也闲着没事,顺便还搜集了一堆罪证,直接就把这姓李的小混混给告到派出所去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姓李的身上犯的事儿很多,进了派出所,几个有经验的警察一审,再加上喻兰川找了父亲以前的学生,对这件事表示了一下关注,证据确凿,小混混直接就被刑拘了。 房子现在是能归还给那家了,可那家却又搬了家,怎么都找不到,喻兰川跟附近的邻居打听了,也找街道上问过,谁也不知道那家搬到哪儿去了,搬家的时候是悄悄搬的,没跟任何人通知。 院子倒是要回来了,可田橙要找的亲人,却找不到了。 这边那兰早就盼着了,田橙去看她的时候,那兰想问又不敢问,只是拿着眼睛看田橙。 田橙很惭愧,喻兰川后来做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只是自己去找过没找到,连院子都被别人占了,觉得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去得太晚。 她还不知道那家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只觉得如果早几个月去,说不定那家还在院子里呢。 那兰心里有几分准备,前几年运动轰轰烈烈,家里又是在旗的,成份不太好,受委屈是肯定的,只是没想到连祖上传下来的老院子都被人占了。 看着姥姥明显失望又难过的样子,田橙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向老太太保证,她一定会想办法继续找,慢慢儿的多打听,肯定能找得到。 她还有三年才毕业呢,就算毕业了,按照前世的轨迹,她也很可能留在合作的医院或学院的附属医院,那家一大家子人,只要不出北京城,总能找到的。 说起这个,那兰忽然又想起来,她的娘家还有一套房子,是在大栅栏那边,带着三间大铺面的院子,只不过以前没去那边住过,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后院租给人住了,前院则是国营商店用着,每年给点租金。 田橙觉得这个靠谱,国营商店用着的地方,总不可能随随便便被人占了,她记了地址,打算开学回去找一找。 那兰也觉得这次说不定有希望,脸上就有了笑容,宋荫卿不愿老妻难过,打岔问起田橙的学业,告诉她就算学了西医,也不要放弃中医。 田橙笑着答应:“放心吧,有姥爷你给我打的底子,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把中医扔下的。” 外孙女儿来了,要给吃顿好的,那兰问田橙想吃什么,田橙就想吃姥姥包的饺子,祖孙俩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宋荫卿骑车出去买肉,那兰和面,田橙就在旁边帮忙洗菜,这时候北方的冬天,还没有那么多的反季节蔬菜,就是些容易贮存的白菜萝卜土豆之类的,不知道宋荫卿会给买什么肉,田橙就把白菜和萝卜都洗了一些。 等宋荫卿回来,手上提着两种肉,一块猪瘦肉,一条羊后腿。 这下子好了,两张案板摆在灶台上,菜刀梆梆梆地剁馅,饺子要包两种味道的,一种猪肉白菜馅儿,另一个就是羊肉白萝卜馅儿。 宋荫卿在家里也是常做家务的,和田橙两人各抡着一把菜刀剁馅,那兰揉面下剂子,把醒好的面团搓成长条,再用手直接比量着揪出一个个的小剂子。 下剂子是个技术活儿,不会下剂子的人,都是用刀切的,切出来的剂子就是不如手揪的好看,手揪的小剂子落在面案上,看上去就是一个个小扁圆柱体,大小一模一样,比刀切出来的还要整齐。 那兰和宋荫卿各调一种馅儿,田橙擀饺子皮儿是一把好手,一个人擀皮儿能供三四个人包,不大的厨房里,三个人配合得很是默契。 一边干活,那兰就说起前几天听来的消息:“橙子,你知道不,前几天吴晓霞和她丈夫离婚了,现在自己回娘家去了。” 田橙还记得吴晓霞,她在上田村的时候,吴晓霞迫于婆婆的压力,还帮她作证来着,证明田老太昧下了宋荫卿给女儿的东西。 这女人是个势力的小人,田橙对她根本没什么兴趣,随口答应一声:“哦,为什么啊?” “她婆婆说是嫌她又懒又馋,其实我听街坊们说,是她男人在外面有了新人,打算娶回家来,就硬逼着她离婚了。” 说起这个,那兰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听吴晓霞说你爷爷奶奶他们那边,今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田老太的日子,的确是一天比一天艰难了。 今年政策不错,张爱党恰好赶上,直接回了城,抛下田金枝一个人,她心情不好,就成天在家里闹腾。 田老头和田老太拿这个宝贝闺女也没办法,小时候不好好管教,长到二十岁,性格已经成形了,再想管教,已经迟了,自己惯出来的闺女,就是再怎么能作,田老太也只能受着。 田金枝闹腾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和邻村的一个二流子好上了,那二流子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不务正业沾花惹草,踹寡妇门扒绝户坟的那种。 田金枝被他哄着,在邻村废弃的豆腐坊里谈恋爱,被人给举报了,好在村里人互相都认识,民兵去的时候,两人的衣服也还算整齐,就教育了一通,把田金枝给放回来了。 田老头都快气死了,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女儿,田老太向来护着闺女,平时别说打了,就连别人说田金枝一句她都不愿意,这次却是哭着在旁边站着看,从头至尾也没拦着。 都二十岁的闺女了,打又有什么用,田金枝挨了打,索性破罐子破摔,从家里偷跑了出去,在那个二流子家里躲着,最后还是田老头去求了田金贵,把田金枝弄回来关在家里,让她要么好好学习,准备考大学,要么就差不多找个正经人家嫁了,二者自己选一个。 但是那个二流子,田老头说了,就算闺女老死在家里,也不让田金枝嫁给他。 田老头发起狠来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田金枝拗不过自家老爹,答应要好好学习,争取明年考上大学。 第一百九十六章你没心疼过你爸 到了这个份上,田金枝其实也想明白了,大哥牺牲,二哥家里二嫂凶悍,三哥劳改去了,方大丫没了三哥管束,凶悍得厉害,动不动就抄起家伙和田老太吵架,家里的蝎子看得严严实实的,不给田老太一点儿占便宜的机会。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事实上,这个家里除了田老头和田老太,已经没什么能供田金枝剥削的人了。 而田老头和田老太毕竟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就算可着劲儿剥削,身上的剩余价值才能有多少,田金枝要想真正过上好日子,还是得考大学。 至于结婚,像二流子那种人,真的是靠不住的,不定什么时候,勾搭上别的女人,就把她给甩了。 田金枝还不想在村里随便找个小伙儿嫁了,再说以她现在名声,怕是也不好在本地嫁人了。 最后田金枝就选了复读一年,准备明年去考大学,田老头把她送到了镇上的中学,老两口又开始勒紧裤腰带供她上学。 “唉,考大学哪儿有那么容易的,前面那栋房的钱老太太的孙子,在县一中能考前一百名的,才勉强刚过分数线,你说田家老两口是图啥呢。”讲完田家的故事,那兰也是叹气说。 “你说图啥呢,牛吃枣刺图扎呢,自家养的女儿,自己不知道有几斤几两多大本事,孩子说要读书就一直供着,我看那老两口,迟早要被这闺女吸干。”宋荫卿把一个饺子放在高梁杆做的盖帘上,说。 田橙不置可否,她跟田老头和田老太没什么感情,反倒跟田老太有一肚子的仇,虽说不会幸灾乐祸吧,可也绝对同情不起来。 宋荫卿老两口还在这儿同情田家老两口呢,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痛,他们就忘了,如果不是田橙闹着分了家,那现在被吸血的,就不是田老头夫妻俩,而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和外孙。 田橙撇撇嘴,心说田家那边爱咋咋的吧,都是自作自受,活该! 饺子煮了两锅,分开煮的,沾上腌好的蒜醋和红红的油辣子,味道真的是香极了。 宋秀致要上班,田野也没跟着来,那兰满满地装了两饭盒饺子,每种味儿的装了一盒,让田橙带回去给家里的两人吃。 宋秀致上班倒是正常,就是田野那小子,每天中午一吃完饭,就跑得没影了,不到天黑不回来,也不知道在哪儿野着呢。 那兰把饭盒包得严实,装在一个小布袋里,放在田橙的车前筐里,又去仓房拿了两盒点心,给她挂在车把上,田橙推着自行车出来,巷子里地方窄,不好骑车,等她推着车出门,就看见王典在外边街道上转悠着呢。 天气冷,这小少年双手插在衣兜里,匆匆地走过来,看见田橙,先是一喜,叫了声橙子姐,又忽然想起两家之间的纠葛,登时小脸就耷拉下来了。 田橙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也不会太过热情,王典对她家人警惕有敌意,她太过热情,反而会让王典以为她目的不纯。 两人说了几句话,看王典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田橙就骑车离开了。 王典在巷子口站了很久,田橙对他不如以前亲热,他反倒觉得莫名的难受,也没心思去找小伙伴了,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就离开了。 现在王学礼对待王典,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似乎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不再动不动就抡皮带打他了,不管王典怎么调皮,只要不是惹下大祸,王学礼都是好好地跟他讲道理。 反倒是王奶奶,出院后发现田野再也没来过,就问王典怎么回事,王典实话实说,说自己不同意父亲给自己找后妈,王奶奶叹了半天气,最终也没把他怎么样,跟他说了一句他以后一直都没忘记的话:“你光知道心疼自己,就没心疼过你爸?” 这句话王典一直记得,他觉得他很委屈,他爸不就是没老婆么,家里不是还有他,还有奶奶,爸爸有什么可怜的,让奶奶急着给他找后妈?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就不用跟田野翻脸不来往,见了橙子姐也不用这么尴尬了。 田橙倒不觉得尴尬,她能理解小少年的心思,只能说大家都没错,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考虑罢了,王典维护他自己的利益,这事没错。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田野带着一阵冷风从外边回来,进门时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笑容,就像刚吃了二斤牛奶糖似的,打声招呼就钻到他自己屋里,打开作业本写作业去了。 田橙觉得这小少年绝对有问题,但是他学习又很用功,都考年级第一了,那究竟是什么问题呢,田喵猫冷眼看着,悄声对田橙说:“野子绝对有问题!” 田橙一拍桌子:“英雄所见略同,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桌子砰地一震,田喵猫退开几步,用傲骄的眼神看着她:“你真当我是上帝视角?” 好吧,田橙不和猫一般见识,扬声喊田野:“野子,你还没吃晚饭呢吧,我从姥姥家给你带了饺子,还在灶上温着呢,快来吃!” 田喵猫低声咕哝一句:“人类真是奇怪,为什么要把肉包在面里面吃?” 田小乌翅膀上已经长出了新毛,它对于田喵猫的神异之处已经不在乎了,破罐子破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它现在不和田喵猫对比,已经心甘情愿认田喵猫当老大了,尖着嗓子跟着喊:“饺子,饺子!” 田野放下笔出来,嘴里还咕哩咕噜地背着课文,小小年纪的他已经会做饭了,一向不用人伺候,自己就去厨房里,用碗装了几个饺子,回来坐在喵猫跟前,先咬开一个饺子,自己吃皮,把肉馅放在喵猫的饭碗里。 喵猫现在已经习惯了田野的投喂方式,美食至上,它也不嫌田野的口水脏了,自顾自地把头埋在碗里,就开始吃了起来。 田野一边吃饭,一边还在问田橙呢:“姐,你能搞到初一的课本吗,我想要一套。” 田橙歪着脑袋打量小屁孩,小屁孩已经不是小屁孩了,他的个子蹿了不少,已经到她肩膀了,脖子上有了喉结,沾了酱醋的嘴边上,也有了细细的茸毛,这家伙,其实已经是一个小少年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这小子有问题 而且田野还是一个超级学习的小少年,田橙问他:“你还有一个学期才能参加中考,是不是应该先把小学的知识学扎实,等中考完了,暑假的时候再预习初中的知识?” 田野吃着饺子,含糊不清地说:“可是姐姐,五年级下半学期都是复习之前学过的内容,我已经复习完了,我想要初中的课本,提前预习,在初中里再跳一级。” 感这小子跳级上瘾了,不过,想想人家田野年级第一的成绩,田橙动动嘴,终究没说出扫兴的话:“行啊,我明天去小姨家,顺便帮你看看舒文文那里有没有。” “姐你忘了,我入学的时候跳了一级,文文姐现在和我同级了。” 田橙无语:“那我也没办法了,你知道的,我来县里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同学和朋友,到哪里去帮你找初中的课本?” “妈帮你找吧。”宋秀致恰好进门,听见这话就说,田野放下吃了一半的饺子,站起要去厨房:“妈你回来了,我给你盛饺子去。” 小少年说话的声音有点粗哑,好像到了变声期,田橙按住他让他继续吃:“你吃你的,我去给妈盛饺子。” 宋秀致闻着饺子味儿香的,今天主任给她安排的活儿太多了,等她忙完过去吃饭时,剩下的饭已经凉了而且也不太够,她只吃了个半饱。 “这是你俩包的?”饺子端上来了,宋秀致吃了一个,觉得还香:“羊萝卜馅的?” “不是,”田橙把盛着饺子的饭盒也端了上来:“我下午去姥姥家,姥姥给做的。” 田野这才发现饺子有两种味儿:“哎,我吃的是猪白菜馅儿的,妈你尝尝这个。” 说着话,他把自己那边的饭盒朝宋秀致这边推了推,夹了个羊馅的饺子,自己先不吃,而是剥了皮,把馅给了喵猫。 喵猫咔吃咔吃地吃着,就觉得这么好的田野,就算它真的是妖怪,那也舍不得吃了他呀。 “对了田野,你每天下午出去干什么,现在外边那么冷,也没什么好玩的。”田橙顺口问了一句,夏天外面玩的地方多,冬天真没有什么可玩的地方。 田野噎了一下,停下筷子,很快又继续吃起来,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也没什么,就是在外头瞎转悠呗。” 饺子很大,宋秀致尝了三四个就不吃了,放下筷子:“野子,眼看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这段时间你就别乱跑了,在家帮着你姐打扫卫生,准备过年的吃的。” 田野答应得有点不痛快:“行吧,我早上和晚上干活好不好?” 田喵猫连饺子都不吃了,抬头和田橙对视,一人一猫同时觉得不对劲儿,田野向来是个勤快的孩子,家里的家务都是主动做的,哪有宋秀致提出来,他还推托的时候? 这小子,绝对有问题! 宋秀致吃完饭就去躺着了,这几天主任额外给她安排了不少活儿,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一点停歇的时候,她实在太累了。 田野把碗筷收拾了,剩下的两个半饭盒的饺子归拢在一个饭盒里,反正家里人不挑嘴,猪羊一样吃,也不讲究口味混合,收拾完就去厨房洗碗。 田橙在这边跟田喵猫小声商量:“明天你去跟踪一下他?” 田喵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外边太冻了,我这脚一踩到地上,冻得像要粘住一样。” 田橙抓起它的爪子看了一眼,软软的脚垫上没毛,确实可能会冷,可她也不想出去,倒不是怕冷,关键她一个大人,跟踪田野一个孩子,被发现了也太丢人了,就给它做工作:“要么你克服一下,你看人家别的猫咋就能出去?” 田喵猫翻了个白眼儿:“行了,你看看这么冷的天气,谁家的猫不是在炕头上晒太阳,除了吃不饱出去找食儿,谁会出去呀。” 田橙想想也是,忽然想起后世宠物商店里卖的猫衣服猫鞋子:“要么我给你做双鞋子?” 田喵猫一甩尾巴,走了。 田橙想想这工作虎子来做是最合适的,可虎子块头太大,冬天街面上闲人多,万一哪个起了坏心,把虎子回去给炖着吃了怎么办? 前几天她还听前面那栋房的老太太说,家里养的狗跑出去丢了呢。 田橙一拍脑袋,她这是想到哪儿去了,虎子就算能跟踪田野,也没办法回来报告,她习惯了田喵猫会说话能和人交流,倒忘了虎子不会说话。 算了,田野一个小孩,就算每天出去,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这孩子从小做事都有分寸,就由着他去吧。 眼看要过年了,要蒸馒头炸丸子,做酥和酥鸡块,烀肘子,屋子去年就没粉刷,今年必须粉刷一遍了,还得给一家人做新衣裳,蝎子和黄粉虫可不管你过不过年,每天都要人照料…… 田橙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忙活了几天,把过年要吃的东西采购回来,炸的炸蒸的蒸,离过年还有十来天的时候,田菜花两口子来家了。 田菜花是来送蝎子的,大批量的蝎子不能送到供销社去,一方面供销社给的价钱太低,另一方面,这个年代,私人偶尔卖一点点蝎子,还能说得过去,一次卖很多的话,根本就不许。 田菜花家养的蝎子,和田橙家的蝎子一样,都是炮制好了,和上田村的蝎子一起,当作集体的副业出产卖出去,所以隔一段时间,就得把炮制好的蝎子送来田家。 自从在田橙的指导下开始养蝎子,田菜花两口子就经常来田家,送蝎子的同时,顺便带些山里的土特产,当然,亲戚之间有来有往,宋秀致也不会让他们吃亏。 每次田菜花走的时候,宋秀致都要给他们带点东西,有时是稀罕的吃食儿,也有时给田菜花家的两个孩子买点本子和铅笔圆珠笔什么的,倒是田家几个儿女之间,走得最近的两家。 这一次田菜花来大房这边,除了蝎子之外,还带了两条狍子腿和两只野兔子,都是收拾干净才拿来的,外面天气冷,都冻得**的,等吃的时候,放在水里消开了,剁吧剁吧直接就能下锅。 第一百九十八章拎不清的田菜花 两家的关系很近了,田橙也没客气,把用报纸包好,放在篮子里,收拾到不生火的小仓房里去,那里面气温低,能放得住,安排好了,才回来陪着田菜花两口子说话。 “每年的年前,上田村都会给中药厂交一批蝎子,估计这一两天就到了,索大姑你们在这边住几天,等拿到蝎子钱再走,省得这么大冷的天,还得再跑一趟了。” 田橙说着,给两人倒了两杯水:“快坐在炕头上暖一暖。” 田菜花笑得有点尴尬,她心里有心事,却不好说出来,求助地看看丈夫,陈二赖却使劲拿眼瞅她,那意思就是不要说。 陈二赖自己端起水,水杯上冒着白气,暖乎乎的:“橙子,不用在家住了,家里过年的钱足够了,我们下午就回家,过完年再来拿钱。” 他生怕自家傻婆娘拎不清,来跟田橙提起不该提的事,所以赶紧表态,急着要走。 年跟前家家都忙,田橙也没硬留着,几人聊了几句,田菜花不顾丈夫连使眼色,就转移了话题:“橙子,我们来之前,先去了上田村一趟。” “菜花!”陈二赖厉声喝道,用力地给她使着眼色,田橙就觉得不对了,大姑提到上田村,姑夫又这么个表,想也知道,肯定是田老太那边又出妖娥子了。 怎么就这么锲而不舍呢,就跟癞蛤蟆一样,时不时的就要跳出来恶心一下人,眼看过年了,田橙还真不想听到有关田老太的任何事。 田菜花缩了缩脖子,选择无视丈夫的眼色,还是说了:“你今年瘦得厉害,看着老了很多,都是金枝那孩子不懂事,你说她在镇上中学读书,成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期末就给考了个倒数第一,你爷爷和你都快气坏了,我看啊,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要被金枝给气出点毛病来,你说你和野子俩,都是学习好又懂事的,咋金枝就是这个样子呢。” 田野正趴在桌上写做业呢,就插了一句嘴:“大姑,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我小姑那样儿,还不是被我给惯的?再说了,我姑已经不是孩子了,她今年都二十一了吧?” 田橙忍不住就笑了,看看田野,小家伙把圆珠笔搁在作业本上,抬起头,一双薄皮的杏核大眼睁得圆溜溜的,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大姑。 以前的田野怂得不行,只要听到来了,立刻就像只小老鼠似的,找个角落躲起来,田老太动手打他,他都不敢逃跑,只能硬着挨着,而现在,这小少年竟然敢堂堂正正地,编排起他和姑姑的不是了。 陈二赖咳嗽一声,说话的声音很紧张:“行了菜花,别说了!” 田菜花没理陈二赖,一方面她心疼自家老娘,另一方面,也是对田金枝的提议动了心。 田金枝是这么跟田菜花说的:“大姐,你想想,我要是出去上学了,娘不就不发愁了吗,将来我有出息了,咱娘也能跟着我沾光。” 什么沾光不沾光的,田菜花没指望过,她主要就是不想让田老太发愁,田老太对田菜花再不好,那也是田菜花的亲娘,不管到啥时候,田菜花都盼着亲娘能过得好一点。 如果这个不省心的妹子能去上大学,说不定田老太还能多活几年。 田菜花期期艾艾的,就把田金枝教给她的话都说出来了:“橙子,你看你学习那么好,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田橙心里一阵的烦躁,照田菜花这个分不清轻重的样子,怕是以后两家人的来往,也得慢慢减少些了。 “明年金枝考大学的时候,你能不能回来,替她去考试呀,你肯定能考上的,你姑她去上了大学,你爷爷和就不用替她发愁了。”田菜花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没等田橙说话,田野就先喊了起来:“不行的大姑,我姐帮我姑姑替考,万一被抓到怎么办?我们学校考试作弊被抓住都要挨批评,校长要在全校大会点名呢,何况这种重要的考试?” 田橙吁了口气,田菜花三十多的人了,看事还不如田野清楚明白。 陈二赖原本就不同意田菜花掺和进这事里来,赶紧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橙子,你别听你姑胡说,她就是听了金枝的鬼话,金枝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你千万别理她。” 田橙叹了口气:“大姑,国家有规定,高考是很神圣的一件事,不许替考的,替考万一被抓住,我也要被学校开除,再说了,姑你凭良心说,我小姑和以前是怎么对我们一家的,我凭什么要帮她们?” 田菜花脸憋得通红,她当然知道田老太母女是怎么对待大房娘儿仨个的,因为这个她也对她娘和金枝有意见,可是:“橙子,你她太可怜了……” 田橙苦笑一声:“大姑,你自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可怜,我的手里可不缺钱,她从我爸的战友手里要了五百块钱,前些年我爸寄回来的钱和票证东西,也都是她拿着,还有前几年我们娘儿仨个挣的工分,如果她把这些钱拿好了,不要给我姑瞎霍霍,她的晚年应该不缺钱。” “可是……” “可是我忍不住,她忍不住就要纵着她的闺女,大姑,我说句实话,我要把自己的血给闺女喝,我没意见,也管不着,可我没有义务,让我姑趴在我上吸血。” 田橙说,田野更是直接:“大姑,你这是想害我姐呢,我姑想考大学,让她自己学习去,拉扯上我姐干什么?” 田菜花终于不再说话了,知道再说也没用,同时也被田橙的话吓住了:“那就算了,橙子你的前途重要,可不能连累你被学校开除了。” 田菜花这么拎不清,田橙不想和她多说,借口去喂蝎子,甩手出门,田野看看姐姐再看看姑姑,放下笔噔蹬蹬地也跟着去了。 第二百章遭贼了 田野恰在这时进门来,看见田橙拿着一个比田小乌大了两三倍有余的笤帚,气势汹汹地对着田小乌,可怜的乌鸫吓得瑟瑟发抖,鸟头都缩进脖腔子里去了,只留下一只尖嘴在外面。 田野一下子就跑过去了,张开双臂挡在田小乌前面:“姐你要干啥?” 田橙恨恨地:“这两蠢货不知道谁先出的主意,田小乌刚才在大姑的头上拉了一泡屎!” 田野还不知道这事呢,看看瑟瑟发抖一副鹌鹑样的田小乌,再看看可怜巴巴缩在炕角的田喵猫,哪一个都不是能得起一笤帚的主儿,小少年英雄气概陡然发作,脖子一梗叫道:“姐,不就是一泡鸟粪么,是我让他们去的!” 好吧,乌和喵互相甩了半天的黑锅,田野这个冤大头主动过来背上了。 下一刻,田橙的笤帚就落在他股上了:“我让你不学好,教着小乌干坏事!” 两只惹了祸的畜牲对视一眼,心里那个感动啊,田野这个兄弟,实在是太太太太仗义了! 俩惹祸精暗下决心,就算是肝脑涂地,猫毛掉光,也要保护好自家的兄弟! 结果没过几天,两只小家伙就找到了报答田野的机会,而且,还是特别痛快特别爽的那种。 它俩和虎子田野一起,抓到了几个小偷,还把那几个小偷狠狠地折磨了一通,导致以后的十几年里,都再没有小偷敢光顾这一片儿。 离过年越来越近,县城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混混们就越来越不安分,毕竟就算是小混混们,也是要过年的,也要穿新衣服吃香喝辣,最好再有点闲钱给他们赌一赌。 虽说现在破四旧了,许多习俗还是潜移默化地流传着,很多人家都有一种讲究,过年之前,家里必须多多地准备食物和用品,在以后的一整个正月里,都不能出去买东西。 据说如果破了这个戒,那么今年整整一年里,都要不停地花钱。 这就像过年讲究不打孩子一样,据说过年打了孩子,整整一年孩子都要挨打,都要走霉运。 这个时候还没有冰箱,担心过年要吃的鱼和放在家里变质,一般人家买回来的年货就在仓房里放着,仓房不生火,东西能放得住。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每年年前的时候,就是入室盗窃案多发的时候,因为这时候家家户户都买了年货和新衣服,家里也要准备些现金,备着年里头花用。 这个时候去别人家仓房里偷东西,那是一偷一个准儿,有胆大的还潜到人家正屋里去,那就连新衣服和钱也能弄到手了。 这段时间县城里人心惶惶的,动不动就听说哪片儿被偷了,好些户人家放在仓房里的年货被偷得一干二净,连年都过不下去了。 这时候,就知道养狗的好处了,这个时代县城里的狗还多数是中华田园犬,属于大中型犬只,都是拴着铁链养在院子里的,这种狗警惕极强又勇猛,只要混混们往墙头上一扒,狗就叫起来了。 田橙家所住的这栋房,只有田家养了狗,而且虎子做为一条狗子,平时很是高冷,几乎听不到它的叫声。 结果这天半夜里,几个小混混就从墙头上爬进来了,虎子也是很有心计的狗了,它一直没叫,就在下边等着,第一个跳进院子的混混,还没等站起来呢,就被虎子冷不防地一口咬在胳膊上,登时就控制不住的低声惨叫一声。 另外两个混混知道不好,其中一个已经跟着跳下来,赶紧就往回爬,另一个骑在墙上,一只脚在墙里,另一只脚在墙外,正打算往外翻呢,虎子跳了起来,两只前爪搭在墙上,一口咬住他的脚踝,硬生生把他给拖了下来。 这下好了,三个混混都被圈在院子里,其中两个受了伤,另外一个手里还拿着刀呢,黑暗中,被虎子那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跑也跑不出去,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三个混混就那么沉默着掏出刀子,和虎子对峙上了。 冬天门窗紧闭,门上还挂着厚厚的门帘子,田家的人睡得很沉,根本就没听到外边的声音,可喵猫做为一只猫,本来就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几个小偷爬墙的时候,就已经把它惊醒了。 它冲到门边,挠了几下没挠开门——因为冬天外面风大,担心风把门吹开,晚上睡觉前,屋门插销都是插着的。 田喵猫一分钟都没耽搁,直接就去了田野边,在田野耳边喊了几声,小少年睡得沉,没反应,喵猫急了,直接就给田野脸上抽了几巴掌。 这下子田野醒了,刚一睁眼,就看见喵猫蹲在他上,两只猫眼炯炯地看着他:“快起,外边进小偷了!” 田野吓了一跳,都忘了自己光着股只穿着个背心,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喵猫在后边提醒他:“穿衣服,你好歹也把衣服穿上,外边那么冷,小心冻掉你的***!” 都十二岁的少年了,田野被这猫说得老脸一红,跑来往上衣服,喵猫却又指挥他:“你先把门打开,我出去帮虎子,你再慢慢穿衣服,别着急,我们肯定行的!” 田野对这猫的战斗力还是很信任的,想当初这货,可是能把下田村的无赖吓得拉裤子的猛猫啊,他刚了条小裤衩子,二话不说跑过去开了门,又跑回来穿棉袄和棉裤。 门一开,憋了一肚子坏屎的田小乌先飞了出去,这小家伙可贼着呢,攒了半晚上的弹药就像下雨一样,冲着中间拿刀的那个小偷就去了,等田喵猫到跟前,那小偷满头满脸都是鸟粪,眼睛都被糊住了。 田喵猫嫌恶地看了半天,发现这人实在太脏了,连给自己下爪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换了个人攻击。 田野穿好衣服,才想起来拉亮灯,跑了几步又回头,跑到厨房里抓起擀面杖,喊叫着就跑了出来。 屋子里田橙和宋秀致也被惊动了,两人赶紧穿好衣服,等她们出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第二百零一章我就想让他们受点罪 三个小混混在地上来回地打着滚,叫得那个惨呀,简直让人都不忍心听了,前后两排房的人都被惊动了,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呢,男人们就赶紧穿衣服过来帮忙,让屋里女人们把门锁好,轻易别出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田家的院子里,屋里院里灯火通明,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着,宋秀致和田橙一脸的懵逼,站在家门口。 三个小偷还在地上打滚呢,叫得嗓子都哑了,邻居家的几个壮年男人过来按住他们,就见其中两个的棉袄被撕破了,隐隐地渗出血来,而且脸上也满脸都是血印子,另外一个满头满脸的鸟粪已经结了冰,手腕上好大一条血口子,还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虎子功成身退,很是低调地蹲坐在边上,田喵猫和田小乌已经回屋了,一猫一鸟藏在窗帘后边,隔着窗户往外看,田野手里拎着根擀面杖,光脚穿着鞋子,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被人按住了,这三个小偷不仅不怕,反倒都松了一口气,一边惨叫一边喊着,让来人帮他们报警。 这个年代谁家也没电话,派出所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既然小偷都逮住了,大冷天的,谁会没事跑派出所报警。 几个男人找了绳子,把小偷们捆了起来,旁边有好奇的,半夜里不好去打扰田橙和宋秀致,就问田野是怎么回事。 田野满脸的无辜:“谁知道啊,我听着院儿里有动静,穿上衣服跑出来,就看见他们三个变成这样儿了,可能是我家狗和猫干的吧?” 在屋里偷看的田喵猫就对田野服气得不行,看样子田野这小家伙倒是挺会甩锅的,明明刚才他还从仓房里拿了蝎子,放在人家身上的! 这几个小偷叫得这么惨,被狗咬和猫抓都是其次,最疼的怕是蝎子蜇的地方吧,要知道那玩意儿蜇了可是真疼! 几个小偷还在长声惨叫,明亮的灯光下,几人脸上都是被猫爪子挠出纵横交错的爪印子,看着极为可怖,却也让人知道,这不是什么重伤,王奶奶的儿子王奇踢了其中一个一脚:“叫什么叫,不就是被狗咬一咬,猫抓一抓么,你敢来偷东西还怕狗咬啊?” 小偷这会儿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手疼……”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被狗咬了的地方疼,没被狗咬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那个男孩也没打他们,就是把刀子收走了,怎么他们的手就这么疼呢? “妈的,敢来偷东西还怕疼,这也是田野年纪小,手下留情了,要是我的话,非揍你个半死不可……” 王奇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这田家屋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孩子,他立刻变了脸色——如果不是有能干凶悍的猫狗护着,万一被这些人进了屋,惊动了家里人,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当真是不可预料。 显然其它几个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几个大男人义愤填膺,抢上前来,围着小偷就是一顿狠踹。 外面又有人在院墙外喊了起来,说是发现了几个装满东西的袋子,拿进来放在灯下一看,有两个男人认出来东西,登时就火了,上去又是几脚,这不是他们家里的年货吗? 这是先偷了他们家里,才又来偷的田家,幸好田家养了狗,不然的话,大家伙的损失都小不了。 这大半夜的,田家除了孩子就是女人,小偷也不能放在这儿,几个人一商量,还是受点儿累,把小偷送派出所吧。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了,临走的时候叮嘱田家人,把院门和家门都关好,把狗链子解开更安全。 好吧,田野把擀面杖放回去,先去仓房找了根带肉的大骨头,放在炉子边暖着,准备化开了给虎子加餐,把虎子的铁链也放开了,好让它能护着整个院子。 一家人回去屋里,刚才乱糟糟的,屋门一直没关,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一样,宋秀致到这会儿才知道后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想得跟邻居们一样,万一被这些人摸进屋里来,这后果…… 田橙笑呵呵地看着田野:“老实交待,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田野一脸的无辜与茫然:“什么也没做呀,有虎子小乌和喵猫,都没轮到我出手。” 说到这三个立了大功的宝贝疙瘩,宋秀致立刻就激动了,跑到仓房里拿了几个炸好的肉丸子,还有半纸盒的黄粉虫,分给田喵猫和田小乌吃。 田喵猫边吃肉丸子,时不时地抬头看田野,目光中满是佩服,看看,这简直是戏精的诞生,装得多象啊。 不过,田橙一句话,就让田野的表演破了功:“野子你知道吗,很多时候被蝎子蜇了的人,可能会死的。” “啊?!”田野张大了嘴,愣了几秒钟之后,喊了起来:“姐,我刚才给那几个小偷手上放了蝎子,他们,他们……” 小家伙头上冷汗冒了出来:“他们不会死吧?” “嗯,有一部分对蝎毒特别的敏感的人,可能会的,不过,咱家的蝎子毒性不算太强,而且我也观察了,那几个人除了疼几天,应该没事。” 田橙笑得很恶劣,小屁孩儿还想骗我? 没门! 田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那就好,我就想让他们受点罪,可没打算害死他们。” 然后他咂吧咂吧嘴巴,忽然回过味儿来了:“姐,不对吧,以前村里人掀蝎子,没少被蜇过,从来也没死过人,你刚才是骗我的!” 第二天田家人才知道,这帮子小偷昨晚来了四个人,其中一个在墙外守着,另外三个翻墙入户偷东西,把偷到的东西扔出去,外面的人接应着。 当天晚上,他们的计划挨个把这三排房的人家偷一遍,其中前面那排房已经被挨个偷一遍了,偷来的东西也运回去藏好,到田橙家的时候,是这排房偷的第三家,就是没想到这家的狗竟然一声不响,直到人跳进来才发动攻击。 第二百零二章黑黑会飞 当然,最后逃走的那个小偷也被抓住,被偷走的东西都追了回来,被盗的几户人家有讲究礼节的,就上田家来表示感谢,虎子做为最大的功臣,得到了好几块带着肉的骨头。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年了。 大年初二,田富贵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小儿子,来田家大房拜年了。 前几次他们来的时候,都没见着宋秀致,医院食堂这种特殊的岗位,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放三天假,总算这次见着面了。 田富贵两口子带了两盒子点心,还给了田橙和田野各五块钱的压岁钱,不过田橙因为已经是大姑娘了,推托着硬是没要,田野推不过去,看看宋秀致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收下了。 压岁钱这种事情,都是有来有往的,田富贵家的小儿子过年刚满虚三岁,宋秀致给孩子包了个红包,塞在他的罩衣兜里,小家伙名叫田卫东,是个胖嘟嘟的小肉蛋儿,两边脸蛋儿胖得坠下去一团,挤得都看不清眼睛了。 他喜欢跟大孩子玩,就追在田野的后面,叫着哥哥,田野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田野是个懂事又有耐心的小少年,倒也不嫌他麻烦,很耐心地牵着他的手,在几个屋里转悠,等看见炕头上的田喵猫时,小家伙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喵!喵!” 田野很耐心地教他:“它叫田喵猫。” “田喵,猫猫,抱抱……”田卫东伸着手说。 喵猫最讨厌的是什么? 第一是熊孩子,其次才是老鼠,记得它刚搬到这边来的时候,隔壁路雪的儿子不分白天黑夜地哭,哭得它睡不成觉,恨不得抡起爪子捂住那孩子的嘴,对于田卫东它自然也没什么好脸。 睨了小胖子一眼,喵猫站起来伸个懒腰,噌的一声就蹿出去了。 田卫东登时就懵了,他还没摸到小猫猫呢,它就跑了? 小胖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宏亮,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田野手足无措,怎么哄他都不听,那边屋里几个人都过来了,担心孩子是不是摔着磕着了,哭得这么惨。 过来一问,是因为猫呀,孙莉就笑了,家里两个孩子还小,也没养什么动物,小孩子都是喜欢小动物的,她把儿子抱起来,好声好气地哄他,小胖子就一直猫啊猫的哭,一副摸不到猫誓不罢休的模样,田野在旁边给自己家猫找借口呢:“二婶,我家猫脾气不好,我担心挠着弟弟,就没给他摸。” 孙莉不是那种特别惯着孩子的人:“没事儿,野子,这孩子不懂事,哪能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小家伙忽然不哭了,胖手手指着架子上的田小乌:“黑黑,黑黑!” 架子上的田小乌郁闷死了,你才黑,你全家都黑! 你咋看不见老子的黄眼圈和美丽的黄喙呢? 鸟儿看起来攻击性不如猫,孙莉就抱着田卫东过去了:“妈妈带你去看黑黑,不过你可不能摸它,小心黑黑啄你。” 一口一个黑黑,田小乌简直恨死这娘儿俩了,它抖抖翅膀飞了起来,在屋子里盘旋了几圈,这家伙自从上次喷了田菜花一头鸟粪之后,就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再加上上次给小偷喷粪立了大功,索性把这事儿当成一项功课来练了,大冷的天,有事没事的都要飞到外面,练习练习喷粪的准头。 虎子被它当做靶子喷了几次,那么勇敢威风的警犬,被田小乌这鸟粪战术给欺负的,只要一见它出门,就赶快躲起来,都不敢出狗窝了。 田野一见田小乌这架势,就知道事情不好,一边喝斥一边顺手抓起桌上的作业本,挡在孙莉母子俩的头上。 田小乌已经找好位置,把弹药倾泻下来了,见田野这动作,及时收回了一半,大部分的鸟粪都落在作业本上,只有零碎的一点,星星点点的溅在孙莉的身上。 小胖子倒是毫发无损,看见鸟儿飞起来,高兴得不得了,手舞足蹈地叫着:“飞,飞,黑黑飞!” 田小乌一击得手,立刻就飞到外边去了。 孙莉简直是满头的黑线,这鸟儿是个什么赖皮鸟啊,一言不合就鸟粪攻击,这大过年的还穿着新衣服呢。 宋秀致和后赶过来的田橙满脸苦笑,这只臭乌鸫,是真的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畜牲不懂事,不能怪在人的身上,孙莉也只能苦笑,田橙带着孙莉去里间清理衣服,外间田富贵就和宋秀致说起一件事。 前段时间不是放寒假了,田金枝呆在家里没事做,她也不爱学习,成天就是东家西家的闲逛,回到家里还嫌饭不好吃,炕不热的,爹娘不讲卫生之类的,总之就是各种不痛快。 田老太被女儿磋磨得实在不行了,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就上县城里来找田富贵了。 田老太跟田富贵提出的要求是,如果田金枝明年考不上大学,他必须得想办法给田金枝找一个工作,就算找不到正式工作,至少也得是大集体的工作,临时工都不行。 田富贵当然不能答应,实际上他答应了也没用,现在大批知青回城,工作岗位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就凭他一个普通干部,去哪里给田金枝找一个大集体的工作? 更何况田金枝这样的性子,就算给她找了工作,怕是她不仅干不好,反倒还要惹出点事儿来。 这一次不比往常,田富贵就算想来以前那套破财消灾的办法都不行,田老太把钱接下来,却咬死了他必须给田金枝安排工作。 “你现在的工作,本来就是金枝儿的,这是你欠她的,如果你帮她找不到工作,那就把你的工作退给她。” 被亲娘逼得没办法,田富贵喊了出来:“我的工作是我哥给的,和别人都没关系!” 两人争执中,田老太不小心说漏了嘴,田富贵才知道,原来他的工作,是人家指定给宋秀致的,只不过田老太撒泼耍赖,拿着一根绳子来县人事局要上吊,最后没办法,人事局的干部才作出的让步。 第二百零三章烧伤抹酱油 田富贵是个实在人,人品其实还不错,不然的话,孙莉也不会看上他,这些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工作沾了大哥的光,可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工作不仅是沾光,还是占了大嫂的指标。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田富贵想了一段时间,就趁着过年来找宋秀致了,公家的工作不是儿戏,还是不可能还得回去了,但他至少要把话说清楚,希望从其它方面,给大嫂和侄儿侄女一点补偿。 “富贵,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橙子在京都的大学里,遇到了你哥战友的女儿,人家都跟她说了。”宋秀致说。 说实话,宋秀致听田橙说起工作指标这事的时候,嘴上劝着田橙说算了吧,其实心里面,不是完全没有怨气的。 如果当时指标不是被田家人占去,她早就带着孩子来到县里,单位再给分个房子,县城里离娘家又近,至少两个孩子少受四年的磋磨。 而且最近食堂主任也是变本加厉地各种针对她,如果当初是她去学校里上班,也没有现在被主任欺负这回事。 宋秀致当时劝着田橙,说自己能想得开,无所谓,心里面其实还是有点介意的,现在田富贵这么坦诚地一说,她那点子介意反倒没了。 老田家还是有实在人的。 田富贵提出的办法就是,将来田野上中学和大学的学费,由他来负担一半,俩孩子将来结婚的时候,他也看着给补贴点钱和嫁妆什么的。 宋秀致没矫情,直接就答应了,田富贵的工作是田满仓拿命换来的,他愿意给孩子们补偿,宋秀致没理由不要。 不过她还是替田富贵考虑得周到,看了看里屋的孙莉,问:“你这么做,跟小莉商量过吗?” 田富贵点点头:“大嫂你放心,这就是孙莉提出来的。” 孙莉这个人吧,是个爽利性子,她不喜欢跟婆家那群极品撕逼,惹毛了直接就不来往了,田老太上门来纠缠,田富贵又不可能不认那个娘,孙莉就给点钱打发,算是花钱买平安。 大房的人老实善良,没给她找过麻烦,孙莉对大房向来都高看一眼,上次工人俱乐部拆迁,就是她想着大房,才让田富贵帮着弄些木头砖瓦什么的,现在发现自己丈夫欠着人家的人情,孙莉就打算着,要花钱买心安了。 在孙莉看来,给田野掏点学费,不光能让丈夫高兴,还能和前途光明的大房搞好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眼看着中午了,宋秀致留田富贵一家吃饭,两口子怎么也不肯,孙莉说:“老大还在家里,让我妈给带着,这几天有点感冒,不敢带他出来,中午不回去的话,他又要委屈了。” 宋秀致也不强留,涉及孩子,哪个当娘的能不急呢,倒是小胖子田卫东,看着院里有狗,家里有鸟,就算挨了鸟屎也稀罕得不行,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田富贵硬是抱起儿子,孙莉跟在后面,小胖子还跟虎子挥着手喊再见,田橙和宋秀致把他们送出门。 田富贵两口子骑着两辆自行车,小胖子被带在车子前头,他们刚走,田橙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惨叫起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甩着手,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条巷子一共住了四户人家,第三家的院门开着,奔出来一个年轻妇女,一把抱住了孩子,急声连问:“怎么啦,怎么啦!” 孩子哭得厉害,说不出话来,一个大妈也跑了出来,两人围着孩子哄,孩子伸着手给女人看:“妈,我的手!” 孩子的手上有血,那大妈看样子是孩子的奶奶,一见这个样子就喊了起来:“哎哟,娃娃手被烧了,赶紧的,我去拿酱油!” 这边田橙本来打算回家的,一听这话就站住了,又是酱油,烧烫伤抹酱油,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下来的土方法。 田橙跑过去看那孩子,流血倒是其次,麻烦的是烧伤,食指和中指上被燎得黑黄黑黄的,肉眼可见地泛起了两个大水泡,手心里就更厉害了,整个手心里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泡,正迅速地蔓延开来,连在一起变成更加巨大的水泡。 大妈已经把酱油拿来了,另一只手着根缝衣针,要把水泡用针挑破了,再给抹上酱油,田橙看着伤情严重,也顾不得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坚决拦着说不行。 “大妈,不能抹酱油,这位大嫂,你赶快把孩子带回家,用凉水给他冲手,冲十来分钟再赶快送医院。” 妇女站在中间,不知道听哪个的好,正相持不下,邻居王奶奶出来了。 老太太本来也是“酱油疗法”的忠实拥趸,不过一听田橙说不让,立刻就变了主意:“哎,平子奶奶,你听橙子的,人家是京大的大学生哩,学的就是治病,去年我家小宝天天哭,就是她给治好的,人家小宋她爸,还是县医院的医生呢!” 田橙回来得少,平时又总是在屋子里看书用功,很少出门,是以邻居们都不认识她,倒是宋秀致,周围邻居虽然很少和她说话,至少知道有这么个人。 一直只能旁观的宋秀致,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是呢,我家橙子真是大学生,学的就是医学。” 大妈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田橙,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能治得了什么病? 不过小宝夜哭的事她是知道的,那段时间,这一栋房的人,被小宝白天黑夜的哭,都没好好睡过觉,听说路雪和王奶奶去过医院也找过土方子,没想到最后倒是被这小姑娘治好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咱们县里那个考上京大的女娃娃?” 田橙本没有炫耀的心思,到这会儿也不得不炫耀了:“是的,大妈,我真是京大的医学生,咱不能再磨蹭了,得赶快给孩子冲水!” 说着话,她也不管这两人愿不愿意,拉着孩子就往家里跑。 大妈却是拦住她:“那,你能治得了?” 大妈看着田橙,这会儿她倒不坚持了,带着几分期盼。 第二百零四章炸井盖 田橙噎了一下,医学生也不是包治百病的:“大妈,孩子的烫伤比较严重了,必须送到医院,让医生来处理,我……我家里没有合适的药物,不过烧伤真不能抹酱油,容易感染不说,酱油里有色素,将来弄不好还要留下黑色的印迹。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她姥爷给她的医药箱里,还真没有治疗烧伤的药物。 “那还说什么!不是学医的吗,怎么连这么点毛病都治不了。”大妈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坚持抹酱油的要求。 田橙顾不得再和她多话,拉着孩子进屋,打开水龙头,把小家伙烧伤的部位放在水流下面冲着。 孩子妈妈跟着进来,询问孩子是怎么回事,小家伙伸着手让凉水冲着,好像没刚才那么疼了,哭哭啼啼的,说了事情的原委。 俗话说,七八岁的孩子惹人嫌,人不嫌狗都嫌,这话是真的有道理。 大年三十那天,小家伙家里放了一个很大的花炮,空炮筒子就在院子里放着,小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异想天开,想自己做一个花炮。 他拣了许多没炸的鞭炮,把它们拆开,里边的火药都倒进空炮筒子里,又从鞭炮上拆了一根火药捻子,装了上去,然后…… 这只自制的超级大火炮点燃之后,他就听见轰的一声响,手就变成这样了。 水流冲了十分钟左右,田橙给孩子手上松松地包了块干净的毛巾,让大嫂赶快带他去医院。 前世的田橙在急诊室呆过一段时间,每到春节期间,急诊最多的就是因为鞭炮而受伤的,不光孩子,还有大人,邻居家这孩子的伤还不算重的,甚至有被鞭炮炸到眼睛,伤势严重无法治疗,而导致终生失明的孩子。 所以说后世许多城市发布了烟花爆竹燃放的禁令,很多人都觉得难受,觉得不放爆竹,少了许多年味,可对于见多了被爆竹烧伤和炸伤患者的医生来说,心里其实是很赞同的。 一方面,没有了爆竹导致的外伤,另一方面,也减少了很多烟花爆竹引起的火灾。 被爆竹炸伤的不止邻居家的平子,王典这熊孩子,不,现在他已经顺利升级成熊少年了,这熊少年也因为玩鞭炮被炸伤,住进了医院。 相比于平子的改造花炮,王典玩得更高端一点,因此熊少年所受的伤也更重一些。 也不知王典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许多孩子的天性吧,总喜欢拿着鞭炮去炸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把燃着的鞭炮扔进空罐头瓶里,把瓶子炸得四分五裂,或者把鞭炮放在空酒瓶的瓶口里,点燃之后,看着瓶口被炸飞,最无聊的一次,也是在六七岁的时候,王典把点燃的鞭炮扔进了旱厕的茅坑里,给自己炸了一身一脸的屎。 那次之后,王典被自己恶心了好久,而且因为这事,成为众人的笑柄,倒是老实了很久。 现在这熊孩子已经十二岁了,玩的花样也高级了许多,这一次他没去炸那些小东西,而是把鞭炮插在巷子口的下水道井盖上,点着了一根烟,去点那只鞭炮。 轰的一声,小小的鞭炮引发了爆炸,厚重的井盖被炸得飞起十几米高,王典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也是他倒霉,井盖落下来的时候,恰巧砸在他的腿上。 因为这件事儿,好好的一个春节,他只能在医院里度过了。 王奶奶成天就在医院陪着王典,有时候到饭点了,王学礼临时有事不能送饭,她就下去打点饭。 来了几次,都看不见宋秀致在窗口打饭,老太太还问了打饭的服务员,那服务员摇摇头,朝后看了一眼:“她啊,调到里边洗菜搬菜去了。” 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往里面一看,可不是嘛,一个大水池子旁边,宋秀致两只手浸在水里,正一片一片地洗白菜叶子呢。 她忍不住就问:“以前不是打饭的么,怎么又去洗菜了?” 服务员没回答,把她的饭盒递了出来,旁边一个另一个女服务员就插嘴说:“还能是什么事,太清高了呗!” 大过年的主任不在,他们也敢议论几句,男服务员说:“这话说的,人家不想嫁人就是清高?” 王奶奶还想再问两句,后面的人催她快点,她就端着饭盒走了,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对劲儿,下次再打饭的时候,就去了那个女服务员的窗口,笑着跟人家说:“你给我说说,她是怎么回事,我家和她家以前是邻居,好久不见了,怎么听你们说她要再嫁人?” 这会儿这个窗口上,除了老太太再没别人打饭,那女服务员也是个爱八卦的,就把事情的原委都给说了。 “……你说这事儿吧,其实人家主任给她介绍的那个,条件也算不错了,是机械厂的技术工人,每个月挣不少钱呢,家里只有一个男孩子,负担也不重,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就是不愿意,说是怕孩子受委屈,你说孩子能受啥委屈呀,这不主任面子上下不来,就给她调岗位了。” 老太太心说我儿子还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呢,人家也照样不嫁,你一个工人又算啥。 这时正巧外面来了送菜的板车,宋秀致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出去搬菜了。 看见宋秀致抱着一大筐子菜进来放下,又出去抱了一袋子土豆回来,那袋子看着挺重,压得宋秀致弯着腰,老太太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了。 下午王学礼来医院,把王奶奶换回去,让她回家休息一会儿,老太太还不愿意:“不行,我就在这儿守着我孙子。” 说着话,老太太看见王典睡着了,给王学礼使个眼色,娘儿俩出去站在病房外面,王奶奶就把上午打饭时听见看见的事儿都告诉了儿子。 王学礼越听脸色越难看,末了王奶奶说:“我看着小宋那可是真累,这么冷的天气,两只手就在水池子里泡着,还得搬菜,那装着土豆的袋子,一袋子怕不有七八十斤,一个人就搬回来了,你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忙给她找个合适的活儿,她在这儿也是临时工,在哪儿不是一样的做?” 第二百零五章亲妈来了 王学礼沉吟着,觉得这事有点为难,不是他找不到工作,而是现在两人这种尴尬的局面,他帮着宋秀致找工作,会不会让人家误会他在死缠烂打? 在王奶奶刚跟宋秀致说了这事的时候,他对两人的关系有过那么点憧憬和期待,甚至私底下悄悄地想过,重新组成家庭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家里多了一个乖巧懂事的田橙,一个同样懂事爱学习的田野,王典和这俩孩子相处得也挺好,应该不会有什么矛盾,而宋秀致,她温和又宽容,他和她肯定能相处得很好。 可是儿子的态度先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宋秀致的态度也很明显,从那事以后,宋秀致就一直躲着他,他去打饭的时候,宋秀致的态度非常的客气,他能够觉得出来,那笑容后面的客套和疏离。 王学礼对王典的承诺是真心的,既然儿子不想他再娶,宋秀致对他也没那个意思,那就算了呗,一个人都过了快十年了,以后的二十年,三十年,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说宋秀致过得不好,他其实也挺难受的,可是让他出面去帮宋秀致,会不会给人家造成困扰? 王奶奶看出他的顾虑,在王学礼肩膀上抽了一巴掌:“有典子闹腾着,我也不指望别的了,就是看着孤儿寡母的可怜,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王学礼没说话,掏出烟盒想吸支烟,看看这是医院,转身出去了。 王奶奶进门,看见王典靠坐在床上,毕竟人小嘛,脸上的表情装得不太好,很不自然的样子。 “臭小子又偷听啦?”王奶奶过去坐在床边:“这次你可别闹了,你爸不是说了,他保证不给你娶后妈,你就别跟人家闹了,你看看你宋阿姨,一个女人家供着两个学生,多不容易啊,你可不能再闹腾了。” 王典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王奶奶担心他又憋着什么坏水儿,又给他解释了几句:“典子,这事都怪奶奶,人家宋阿姨可没打算给你当后妈,你自己把你爸当成个香饽饽,可人家根本就没这意思。” 这次王典没说话,转过头去假装看外面,伸手擦了擦眼睛,刚才他确实是偷听了,也知道了,为了家里两个孩子不受委屈,人家宋阿姨根本就不肯嫁人。 田野的运气多好啊,虽然他家的条件不太好,可他有宋阿姨那么好的一个妈,而他王典的亲妈呢? 事实上,前两天王奶奶下楼给他打饭的时候,王典的亲妈孙卫青来病房里找过他。 孙卫青见了王典,都没顾得上问一问,王典的腿伤得怎么样,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爸要给你找后妈? 接着她抓起旁边小桌上的一支香蕉,剥了皮就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叭啦叭啦地,说了一大通关于后妈的坏话。 什么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啦,宁愿要一个讨饭的亲妈,也不要一个当皇帝的后妈啦,还有什么后妈心肠毒,不给孩子吃饱穿暖啦,用针线缝着孩子的嘴,用开水烫孩子的手啦之类的,说了一大通。 王典越听越烦,看着孙卫青吃完香蕉,把香蕉皮丢在桌上,又拿起一只梨来咔嚓咔嚓地咬着,两张薄嘴唇一开一合地胡说八道,忽然就觉得,像孙卫青这样儿的亲妈,有还不如没有呢! 这小子是个熊的,连他爸都能怼,对这个从小没管过他的亲妈,反倒很会说话了:“妈,要不我跟着你吧,你不是说后妈不好么,你是我亲妈,我跟着你,你供我读书,将来给我盖房子娶媳妇呗!” 孙卫青一口梨噎在嗓子眼儿里,差点没呛死。 她已经重组了家庭,怎么可能把王典带回去,如果说王学礼还能回心转意愿意要她,她离了婚再回来还行,可让王典跟着她? 怎么可能? 先不说这头再婚的丈夫愿不愿意,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 这王典要是个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好煮饭洗衣服做家务,什么都能干,养着她就算是养了个保姆,再养个三五年,嫁人的时候还能要一笔丰厚的彩礼。 可王典是个小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子从小就淘气,又能吃,养着他还得供他上学,再加上盖房子娶媳妇,呵呵,她还要不要活了? 王典这边还催着呢:“妈你说话呀,我不嫌我那后爸,真的,你不是说有亲妈就行了,后爸不后爸的也无所谓了,我就认我亲妈一个,等我出院了,就把铺盖搬到你家去……不对,不用等出院,我跟我奶奶说,让她明儿个不用来了,明天开始就换我亲妈伺候我!这医药费也不用我爸掏了,这不有我亲妈呢?!” 王典一口一个亲妈,做为亲妈的孙卫青噎了半天,才把那口梨咽下去,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悻悻地说:“妈那边还有两个拖油瓶呢,你跟着妈肯定要吃苦的,哪有跟着你爸享福?” 王典还是那副笑模样儿,说的话却很犀利,直指人心:“亲妈,你是不是忘了,自从你举报了我爸,跟我爸离了婚,我就一直都是反革命崽子,我爸被审查的时候,我和我奶吃不饱穿不暖还经常挨其它孩子欺负,跟着我爸这些年,我其实也就这两年才享了点福。” 孙卫青就是再糊涂,这时候也听出味儿不对了,啪的一声把梨核扔在桌子上,她一脸的委屈抱怨道:“你这死孩子,你这是怨你妈呢?妈跟你说,那时候妈也是没办法,形势就是那样,你一个孩子家不懂,妈那是没办法被逼的。” 王典终于维持不住假笑,小少年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那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现在怎么又来关心我了?就因为我爸要给我找后妈,而不是因为我碰坏了腿?妈,我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前些年的事,现在我也慢慢的明白了,你快走吧,一会儿我奶奶回来,肯定又要跟你吵架,到那时候,可别怪我不向着你!” 第二百零六章去医院 眼泪终于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王典把头埋在被子里,被子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你快走吧。” 孙卫青张了张嘴,原本她想跟王典说一说,看看能不能让王典跟王学礼闹一闹,就说想让亲妈回来,那她就立马跟那边离婚,回来当她的局长夫人,儿子也还是亲生的,两全其美。 可王典这孩子,他这是咋说话呢? “你快走吧,我奶奶要回来了。”王典头埋在被子里,却还知道他妈没走,大声催促道。 孙卫青跺了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现在想起这事儿来,王典还忍不住鼻子发酸,小少年摔坏了腿都没哭的,一想他亲妈那德行,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幸好他还有奶奶和爸爸,王典心想,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田野的妈妈和姐姐很好,可田野没有爸爸,奶奶也很糟糕,而自己有个好爸爸和奶奶,就是妈妈糟心一点儿,其实也不算啥。 田野哪有王典这么多的想法,他早已习惯了没有爸爸的生活,至于奶奶,田老太今年过年难得没来打扰他们,他早把那个欺负过他的老太婆忘在脑后了。 田野每天可忙着呢,早上和晚上学习,下午天气稍微热一点儿,就出去找他的朋友玩。 田橙从京都回来时,给他带了一斤大虾酥,这糖用黄色和红色的硬糖纸包着,咬一口酥酥脆脆,香甜中还有芝麻和花生的香味儿,田野只拆开吃了一个,就再也没舍得吃。 他把大虾酥都藏了起来,每天给母亲做针线的笸箩里放一块儿,下午出去玩的时候,还要在衣兜里也藏一块儿。 不过这块大虾酥糖,田野可不是给自己吃的,他现在有一个秘密,这秘密悄悄地揣在胸口里,把小少年心口那片儿烫得火热火热的。 那儿是一个女孩子的影子,漂亮的,干净的,温柔的,可爱的,有时羞涩,有时娇嗔,有时落落大方的女孩子。 去年暑假时,田野把这女孩子和王典一起,湿淋淋地从河里拉上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女孩儿会在他的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甚至在现在的小少年的心里,女孩子几乎和他的母亲姐姐一样的重要。 田野到学校操场的时候,李蓉蓉已经坐在双杠上,摇晃着双腿着等他了,老远地见他走过来,女孩子就像一头小鹿一样,轻捷地从双杠上跳下来,迎着他跑了过来。 “田野,今天不能一起玩了,我要去看王典,你去不去?” 田野僵了一下,李蓉蓉知道他和王典闹僵了,还这么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李蓉蓉是个特别聪明灵巧的女孩子,善于察言观色,一见田野这模样,立刻就知道他的想法:“野子,你还不知道吧,王典受伤住院了!” “啊?!”尽管和王典闹僵了,可田野并不恨王典,相反还很能理解他,因为他自己也不想要一个后爹,听说王典受伤,他是真心实意地着急:“怎么回事,是不是又被那些坏人报复了?” 明明王典受伤是件糟糕的事情,可李蓉蓉说起来这事儿,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带着笑:“咳,这事儿啊,可全怪他自己,完全是自作自受……” 女孩子声音清脆,连比带划叽叽喳喳地说完事情的经过,田野听得都笑了:“哎呀,他可真能想得出来,那下水道里有沼气,一见明火可不就是要爆炸么,幸好伤得不重。” “我要去医院看他,你去不去?”李蓉蓉问,看看田野陡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不是我说你,你俩以前那么好,就算有什么事,闹几天别扭也就过去了呗,咋还能一直不说话呢。” 田野脸色有点僵,李蓉蓉只知道他和王典之间不说话了,却不知道原因,如果被李蓉蓉知道,王典奶奶想让他妈给王典当后妈…… 这事太丢人了! 小少年决定,不能让喜欢的女孩儿知道这事,至于王典那边,他犹豫了半晌,决定跟着李蓉蓉过去看看,王典都住院了,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他虽然觉得这事好笑,可心里其实还是很担心的。 对于王典来说,在病房里窝了好几天,李蓉蓉和田野都是他想见到的人,见到他们应该是很高兴的,只是,如果这两人一起出现在他的面前,反倒让他很不高兴了。 “快进来,快坐下,野子你是从家里来的?小姑娘也是典子的同学吗?” 王奶奶已经好久没见过田野了,乍然见了这孩子,脸上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欢喜,一边问着一边让两个孩子坐,病房里只有一张凳子,俩孩子都不肯坐,田野按着王奶奶坐下了。 王典看着他那副样子就来气,气哼哼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说话。 “你这孩子是咋的呢,人家田野和同学来看你,你咋这样子呢!”王奶奶说着,又对俩孩子解释:“你俩别在意,这小子在病房里窝得久了,脾气不太好。” 俩孩子自然是满口答应,王典看他俩一唱一和挺有默契的样子,火气就更大了:“田野,咱俩不是不说话了么,你咋又来了,我不想见到你,你快走吧!” 没等田野说话,王奶奶先就不高兴了,骂道:“臭小子这是怎么说呢,人家田野来看你,你怎么这个态度!” 自家奶奶也向着田野,再看看李蓉蓉看向田野那歉意的眼神,王典更烦了:“行行行,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说着话,他翻身就要下床离开,这下子王奶奶和李蓉蓉都急了,赶紧过去按住他,田野咬了咬牙:“你别生气了,我走还不行吗?” 田野走了,病房里留下的三个人都有点讪讪的,王奶奶赶紧追了出去,王典刚才烦得不行,可田野真的离开了,他又难受起来,明明他刚见到田野的时候,是很高兴的。 为什么突然就又讨厌他了呢。 田野出了病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慢慢地沿着走廊出去,走到走廊尽头时,他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 李蓉蓉会出来追他的吧? 第二百零七章跟踪 然后他看见王奶奶追了出来,走廊里还有别的病人,老太太走得不算快,田野一直看着她后面,病房的门敞开着,王奶奶已经来到他面前,而李蓉蓉还没有出来。 王奶奶伸手来拉他,嘴里不知说着什么,田野就像惊醒了一样,退开几步:“王奶奶,我走了。” 小少年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二天,他到老地方的时候,李蓉蓉看着他,好像有点点歉意:“田野,昨天我没跟你一起走,你没生气吧,王典他受伤了,咱俩都走了,他一定会难过的。” 田野瞬间就高兴了,他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没关系的,我没生气,我还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呢,昨天没来得及拿出来给你。” 他拿出一只钢笔,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里,递给李蓉蓉。 这是田橙送给他的钢笔,准备让他考上初中时用的,这小子自己一下都没舍得用,直接就拿来送给李蓉蓉了。 女孩子眼里立刻闪过喜悦的亮光,接过钢笔,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又拨开笔帽在手心里试了试笔尖,然后盖上笔帽,把它还给了田野:“田野,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老师说了,用钢笔才能练出好字来,你留着等上初中再用吧。”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来,田野推让了几下,李蓉蓉始终坚持,没办法,他只得拿了回来。 下午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然而还是很冷,两个孩子并排坐在双杠上,似乎也不觉得冷,谈天说地,时不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操场上飘荡出很远。 “我明年一定能考进一中,到时候咱们就是同学啦,我去你家找你,咱们一起上学好不好?” “当然好了,”李蓉蓉说,两只脚在双杠底下晃来晃去:“可是我家离你家太远了。” 田野没说话,他趁着李蓉蓉不注意,悄悄地把钢笔放在她的棉袄口袋里。 再远吧能有多远呢,在第一次喜欢女孩子的田野心里,多远的距离都不算远。 不远处干枯的灌木丛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只是两个孩子背对着灌木丛,什么也没看到。 田喵猫像一道橘色的闪电似的,蹿上低矮的墙头,消失得没影儿了。 田橙在家里准备晚饭,就听见外面挠门的声音,打开门,田喵猫立刻就蹿进来了,宋秀致年初六就去上班了,它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橙子,你知道野子每天下午去干嘛了?” 田橙切着菜,漫不经心地问:“哦,他干嘛去了?” 田喵猫凑到炉子边烤火,刚才可把它给冻惨了,暖过来一点,这猫才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野子那蠢家伙,把你送给他的钢笔送人了,不光钢笔,还有你买给他的糖,他都拿给人家吃了,我说他怎么每天下午都要出去,原来是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田橙一下子来了劲,连菜刀都忘了放下,就这么举着刀,蹲下来问:“怎么回事,什么样儿的女孩子?” 田喵猫退后几步:“你先把刀放下,看清楚,我是喵猫,是友军,不是田野那个小笨蛋!” 田橙哑然失笑,把刀放回案板上,拉过旁边的小板凳坐下来:“好了说吧,那女孩子什么样儿的?” 田喵猫喘了口气,却不肯说:“你切的什么啊?” “白菜,中午吃肉丝炒白菜丝。” “那个,没有肉丸子吗?我觉得我在外面冻了这么久,又被田野那傻货伤透了心,需要一颗肉丸子来安慰温暖一下。” 田喵猫露出几分谄媚的样子:“只要一颗就好了。” 田橙看着这只又馋又奸滑的老猫,你想吃丸子就说呗,也不是不给你吃,拿田野的事儿吊她的胃口是什么意思? 她笑呵呵地站起来,又把菜刀拿了起来,田喵猫发觉大事不好,蹭的一下就蹿到里屋去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吃还不行吗,你别拿刀啊。” 门外又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田橙有点疑惑,本地人一般白天不插门,人们也没有敲门的习惯,最多在进门前喊一声,通知一下主人,然后直接就进来了,这是谁啊,这么讲究。 她刚把门开了一条缝儿,田小乌就呼地飞了进来,在屋子里盘旋两圈,才停在架子上:“好冻!” 田橙看看田喵猫,再看田小乌,直觉这俩货应该是一起去搞事了:“田小乌,你去哪儿了?” “田野!李蓉蓉!” 好吧,田小乌还是比田喵猫实诚一点儿,没拿这个来讨价还价,田橙秒懂,觉得李蓉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想了想,好像是去年田野从河里救起来的那个女孩子? 不过,田小乌也太聪明了吧,田橙从橱柜里翻出一小块面包,搓成渣渣放在田小乌的食盆里,田小乌立刻就去吃了。 田喵猫委屈地看着这一切,田橙也没亏着它,拿个肉丸子,切成四瓣儿,给它放在食盆里:“吃吧,你说田小乌又不是啥智能ai,咋就这么聪明呢,我感觉它都快成精了,连人家女孩子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 田喵猫吃东西口细,慢慢地吃了一点点,说:“跟着我学聪明了呗,压力就是动力,有我在这儿杵着,它要是太傻,哪儿还能在咱家混得下去,如果不是有不许成精的禁令压着,田小乌也早就成精了。” 这猫自吹自擂了一通,又问田橙,田野这事儿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呗。”田橙洗了手回去切白菜丝,菜刀剁得案板轻响:“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喜欢女孩子很正常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那,你不跟他谈一谈?”田喵猫很好奇:“人类不是都反对早恋吗?” 田橙看也不看它,把白菜丝盛到盘子里,又开始切葱:“什么早恋不早恋的,什么时候恋爱算早恋?不过是得和他谈一谈,要教他懂得尊重人家女孩子。” 听到尊重这个词,田小乌啄食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虚地看了田橙一眼,确定她没有什么异状,才又慢慢地吃起东西。 第二百零八章自家猪会拱白菜了 这鸟心虚啊,因为觉得李蓉蓉抢走了田野,刚才俩孩子分开以后,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它跟在李蓉蓉后面,到偏僻的地方,给她淋了小小的一泡鸟粪。 嗯嗯,但愿不会被田橙和田野知道! 这边田野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回到家里怎么觉得气氛怪怪的,田小乌歪着脑袋瞅着他,田喵猫蹲在炕头上看着他,田橙呢,似笑非笑地,也在看着他。 他回头看了看虎子,还好,外面天气很冷,虎子回窝里睡觉去了,没看着他。 强忍着心虚,田野笑了笑,开始没话找话:“姐,你今天不忙啊?” 田橙也笑了笑,那笑容看在田野眼里很怪异了:“不忙,没你忙。” “这个,姐姐,我今天是回来得晚了点,不过咱们不是说好了,早上和晚上我帮你干活么,有什么活,我现在去干。”田野挽了挽袖子,准备干活了。 “哎,今天没什么活儿,大过年的不用干活,不过野子,姐打算给你川子哥写封信,跟你借支笔呗。” 田野一下子就愣住了,姐姐这是? 她已经知道了,还是碰巧的? 小少年在脑子里想了一想,主动就向她坦白了:“姐,我跟你说件事,我把你送我的钢笔送给同学了。” 田橙为了给乌和喵保守秘密,还得装着不知道:“哦,送给谁了?” 田野有点害羞:“姐,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咱妈。” “行!”田橙答应得挺痛快。 “那个,我,我把它送给我同学了,就是那个,那个,你见过她的,就是我去年暑假救起来的那个女孩子。”田野对自家姐姐还是很信任的,以田橙的性子,最多骂他几句,让他把钢笔要回来,不会像妈妈一样哭鼻子掉眼泪,怪自己没管好他。 “哦,是这样啊,”田橙笑着说:“送就送吧,姐下次再给你一支更好的,到时候可不能再送给她了哦。” 田野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关,要知道那可是一支英雄牌钢笔啊,县城百货商店里要卖十几元一支的,他姐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没事了? 而且田橙也没问问他为什么要把钢笔送给人家小姑娘? “不,下次不会的,”没有等到原本预想的打骂,反倒还会得到一支更好的钢笔,田野赶紧说:“也不用再给我买钢笔了,我用圆珠笔就行了。” 田橙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不行,钢笔才能练出好字,姐必须再给你买支钢笔,还有,给你一个忠告,以后想给喜欢的女孩子送礼物,要靠自己的力量哦,比如说,把零花钱攒下来,或者努力学习,得到学校的奖品,然后把奖品送给她。” “姐,你胡,胡说啥,我哪有喜欢李蓉蓉了,我我,我,我就是和她比较合得来……”田野说着,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田喵猫趴下来,把头埋在两只前爪里,憋笑憋得都快不行了。 少年时代的人类真够傻的,不过,像田野这样,好像也挺有滋味的? 田橙撸了撸他的头发,小少年的头发软软的,撸起来手感真好啊,想想上一世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在他不仅长大了,学习得了年级第一名,还懂得喜欢女孩子,田橙忽然就有一种自豪感,那种自家养的猪长大了,终于会拱白菜的感觉。 田野没少长个子,已经到田橙的下巴跟前了,被姐姐摸着头,小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还试图解释,田橙轻轻地抱了抱他:“没事的,弟弟,只要你好好的长大就可以了,喜欢女孩子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要尊重人家。” “我我我,我哪有不尊重李蓉蓉啦,我一直都很尊重她的!而且我真的就是跟她合得来,没有喜欢她!”田野喊了起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了好了,准备吃饭吧,今天吃白菜炒肉丝。” 田橙转身去炒菜,偷偷抹了抹泪。 这样真好! 田橙决定,以后她要瞒着宋秀致,悄悄地给田野增加些零花钱了。 医院食堂里不提供酒,客人都是打了饭或者坐着吃完就走,没人在食堂里磨蹭,尽管如此,宋秀致下班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没办法,除了做饭,她还要洗餐具,擦桌子,收拾东西拖地,准备第二天早点需要的一部分东西等等。 干完所有的活儿,宋秀致腰酸背痛地出门,正要去推自行车,就看见门口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医院食堂后门处的灯光不算太亮,借着这一点点灯光,宋秀致觉得这人很是熟悉,人走得再近些,她愣了一下,这人是王学礼。 他来做什么? 王学礼来做什么? 王奶奶跟王学礼说了宋秀致的事儿以后,他今天下班,提前了一会儿,就过来这边了,在食堂里要了一碗面,坐在角落里吃完,一直看着宋秀致不停不停地忙活,干的几乎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 员工们都换下围裙,有人来锁前面大厅的门了,宋秀致还在干活,碗池里堆着高高的碗,他从前门出去,在后门等候着,看着食堂的员工一个个地出来,这些人都走完了,还没见宋秀致出来。 再到后来,王学礼实在忍不住了,趴在食堂的窗户上张望,看见宋秀致弯着腰洗完碗,又把明天要用的菜择出来摆好,和了一大盆面,用湿布盖上,这才摘了围裙,伸了伸腰。 四十岁的中年人了,王学礼突然有点害怕,不想被她知道自己看到她这副辛苦狼狈的样子,他像做贼一样,小步跑到远处去,装着才过来的样子,跟宋秀致打招呼。 “小宋同志下班了,我刚从楼上下来,过来看看你。” 王学礼说完了,又觉得不妥,担心人家误会,补了一句:“我妈跟我说了一些事,我想跟你谈谈。” 宋秀致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拿出车钥匙:“那你稍等一下,我去那边推自行车。” “我陪你去吧。” 推了自行车出来,宋秀致也没骑着,推着车默默地走着,王学礼跟在她身边,就把来找她的目的说了一遍。 第二百零九章需要挣钱了 “……我妈觉得你太辛苦了,让我帮你找个其它轻省些的活儿做,我就过来看看,问问你的想法,考不考虑换个工作?” 王学礼说得很客气,生怕宋秀致因为误会而拒绝他的帮助。 两人已经出了医院的大门,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面,有油桶改造的铁炉子,炉口冒着微微的白气。 “小宋同志,你等一等。”王学礼说,快步走过去,买了几个烤红薯拿着回来,把包着红薯的纸包递给宋秀致:“好久不见田野了,给孩子买的。” 说着话,他很自然地就把自行车接了过来,自己推着。 两个烤红薯而已,王学礼的动作大方自然,宋秀致也没推托,就手接了过来,刚烤出来的红薯,隔着纸包拿在手里还有点烫,只捧了一会儿,宋秀致就觉得,两只冻得冰凉的手都暖了过来。 沿着街道走着,风不时吹起路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在空旷的马路上翻滚着,两人都不说话,良久之后,宋秀致开口了:“王同志,代我谢谢王婶儿,工作的事就算了吧,我现在这儿也挺好的,虽说辛苦点,可是工作哪有不辛苦的,总比前些年的日子要好过一些。” 王学礼没有意外,他估摸着,以宋秀致这种外柔内刚的性格,大概不会接受他的帮助,只不过,听了王奶奶的话,他忍不住还是想伸手帮一把罢了。 辛苦倒也罢了,宋秀致这么善良的人,不应该受那种委屈的。 王学礼再没劝她,把宋秀致送到离她家还有半条街的时候,就把自行车交还给了她:“我就送到这儿吧,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 宋秀致把烤红薯的纸包放到车前筐里,跟他说声再见,骑上车走了。 王学礼站在路灯下面,看着她的身影拐进巷口,转身慢慢地回医院,他的自行车还在医院车棚里,刚才为了说话方便,他就没骑车。 这边宋秀致回家,心里也是有一点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烤红薯还很热,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着,剥开烤红薯的皮儿,里面桔黄色的瓤儿软软的,还冒着热气。 两孩子吃得很香,并没人问她这烤红薯是从哪来的,宋秀致也跟着吃了一小块,很甜。 晚上娘俩上炕睡觉的时候,照例要聊几句,宋秀致就把这事跟田橙说了,自从分家以后,她就把女儿当做大人来看,有什么事也都跟田橙商量着来,这事虽然她已经拒绝了,可还是忍不住要跟女儿商量一下。 田橙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儿,王奶奶忽然让王学礼给宋秀致想办法调换工作,绝对有别的原因,或者是她还想撮合他俩,或者就是,宋秀致的工作出了问题? 她追问了几句,宋秀致知道最终瞒不住女儿,就实话实说了,田橙一听还有这种破事儿,登时就生气了:“妈,你不要去上班了,养蝎子的钱足够咱家里花销,你去受那气干啥。” 宋秀致可不这么想,她们这一代人过惯了苦日子,做什么都要考虑未雨绸缪,居安思危,这两年来家里是没少存钱,可这不还有两个孩子呢,田橙上大学不要家里出钱,可将来她出嫁的时候,家里总得给准备嫁妆,田野就更不用说了,上中学,上大学,将来还得娶媳妇,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娘儿俩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田橙一急就说漏了嘴:“妈你别担心,今年年底,政策就要慢慢放开了,到时候国家允许个人做生意了,做什么都行的。” “你妈哪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宋秀致随口答了一句,忽然觉得不对:“橙子,你怎么知道政策上的事?” 田橙心说不小心说漏嘴了,干笑两声赶紧补救:“那个,我也是听人说的,咱们这儿是偏僻点儿,京都那边,那个,你知道的,毕竟是皇城根儿底下嘛,小道消息多点儿。” 宋秀致释然,京城就是京城,不过:“以后可别乱说了,就算有小道消息也不能乱说,当心被人给举报了。” “是了,妈,以后我不说了,这是跟自己亲妈,才不小心说漏嘴了。” 田橙连连点头,是啊,不怪她娘小心谨慎,举报这种事情,当真是风险最小,造成的杀伤力却最大的一种,这时候有句顺口溜:一张邮票八分钱,让你恶心好几年,说的就是这种事。 可是放任母亲在食堂里受苦受气,田橙心里又实在不得劲儿,她不由得埋怨自己,归根究底,还是怪自己太没本事了,看那些网络里,人家别的重生者,很是轻松地就把小人踩在脚底下,挣钱也容易得很,动不动就是大公司和全国连锁店什么的,可轮到她自己…… 田橙长叹一声,人生艰难啊。 她想起包里还有两百多块钱,那是稿费和以前宋秀致给她的钱,一直没怎么动过,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取了钱交给宋秀致,宋秀致却是死活不肯要:“橙子,这钱你自己拿着,家里的钱比你的多,在外面不要委屈着自己,同学有的你都得有,别让人家看轻了你,妈这边还存着好多钱呢,年前卖蝎子还赚了八十多块,一分没花都存折子上了,你就放心吧。” 观念不同,田橙没办法说服自家妈,只得做罢,她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赶快挣钱。 做什么好呢,田橙努力地回想着里面的情节,好像可以买以后繁华地段的房子,在京都的话还可以雇个收破烂的,捣腾古董,看里面,有一个重生者雇了个收破烂的,用收破烂的名义和价钱收古董,收回来的古董都不是按件论的,而是按院子论的,为了放古董,那位重生者甚至专门买了几个院子。 重生以来,田橙一直就没想过赚大钱,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亲情和学业。 她顺利地离开了田家那个坑,母亲和弟弟也没有重蹈前世的覆辙,进入大学这段时间以来,田橙除了学习,家里的事几乎什么都不管,一切顺风顺水,似乎也用不着她管。 第二百一十章被抓起来了 田橙的时间都用在学习和适度的锻炼身体上,一生太短,而需要学习的知识太多,还记得前世医院里的一位大拿,见到一例全世界只有七例的疑难病例,第一时间就能诊断出来,还能说出同样的病例在哪本书的哪一页出现过,这本书在图书馆的哪个位置放着。 同样是这个老师,面对一个被误诊了好几次,辗转转院而来的病人,在没有进行仪器的辅助检查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着体格检查,就诊断出了病人的真实病情。 这些除了需要丰富的临床经验,更多的是日积月累的努力当然,任何行业里,天赋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除了天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努力了。 田橙不缺天赋,前世的老师就曾对她的天赋大加赞扬,而今世的她还带着上一世那么多的专业知识,如果她不努力,那么简直是在浪费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自从上大学以来,对于田橙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除了必要的事,她几乎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直到今天晚上知道了这件事,田橙才发觉,光这样还是不行,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却真的是万万不能的,就像现在这种状况下,想让母亲不受委屈,还是得有很多的钱,多到让母亲可以放心地回家,不再忍气吞声地去工作。 做买卖暂时是不可能的,如果田橙没记错的话,要到今年年底,国家才明文规定,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人员,可以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等个体劳动和经商。 换句话来说就是,直到目前,个体户都是违法的存在,属于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打击对象。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上田村的村民和她家里养的蝎子,都要假借上田村集体的名义,放在一起售卖呢,就是因为这个政策的原因。 买房子倒是可以的,可是家里的钱最多只能再买一套房子,而且这还属于长线投资,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收益,反倒会把钱都拴住的那种。 那么剩下的就是收古董了,可是一来她不懂古董这种东西,二来也没那个时间和条件去收古董,想想自己蹬着一辆破三轮车,拿着个小喇叭,大街小巷地转悠着,喊着收破烂的情景,田橙就觉得好笑。 根本不可能的好吗? 她不可能放下书本和实验室的工作去捣腾古董,一边做生意一边学习,她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天才,能够两边兼顾,都做得很好,更大的可能是,两边都耽误了。 至于雇一个人干这些,那更是难上加难,田橙天生就属于不擅管理的人,从前世到今生,她所擅长的,从来都是学术方面的研究。 只不过让田橙没想到的是,在开学回到京都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可以帮她收古董的人。 坐了一夜的火车,照例是喻兰川接了她,回到学校时是早上十点多,报名当天没课,看看还有一下午闲暇的时间,田橙决定,先去姥姥家的大院儿里,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到姥姥家人的线索。 两人去了院子那边,坐在公交车上,田橙想起上次遇到熊墨轩和熊妻的情景,好像还历历在目,忍不住就跟喻兰川吐嘈:“你看见没,刚才那个姓熊的还在女生宿舍楼门口呢,还有他老婆,他们怎么好意思来,也不嫌害臊。” 喻兰川看着她,忍不住替她发愁,这丫头还说她自己是重活一世的,可看她这个天真单纯的劲儿,根本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傻丫头,也不知道上一世是怎么活着的。 遇到姓熊的夫妻俩,田橙只是看了一眼就过去了,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俩人的神情动作,喻兰川却是看得清楚,熊妻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随即就扯住了熊墨轩的衣服,两人的头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熊墨轩再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就流露出明显的怨毒之色。 而自家这个傻丫头,还在这儿替人家害臊呢,喻兰川替她理了理头发:“橙子,你得当心着点那个姓熊的,我担心他会记恨上你,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报复你。” 田橙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事,这种小人只会在背后使绊子,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再次回到大院儿里,经过一个春节,院子里好像更乱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得太多,几乎都没地儿下脚,七拐八弯的,两人找到后院里原本要出租的那间房,就看见上面是一把大铁锁子。 隔壁东厢房门口有个老太太,正打扫着门口的台阶,田橙向她问起那个姓李的房东,老太太看她一眼,再打量喻兰川,眼神微妙:“你们找他做什么?” 寒假里喻兰川做的那些事,他根本就没打算告诉田橙,后来过年一直忙着,也没再来问过这事,只是过年的时候,派出所那边的熟人跟他通了个气儿,说是姓李的以前的事都被扯了出来,判了四年。 老太太这个态度,田橙不知道什么意思,喻兰川这个始作俑者却是知道的,赶紧撇清关系:“我们去年想租那个房子来着,后来眼看着过年了,没租成,这不又来问一问,看看还租不租了。” 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开始嘀咕这事。 “他呀,以前犯的事被人给扯出来了,年前就被抓起来了,听说判了四年呢!” 田橙有点惊讶,赶紧问她关心的问题:“大娘,那这房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呀?” “当然不是啦,这家的主人原本姓那,成份不好,听说是旗人,这不前几年姓李的得势的时候,把人家给赶出去,把这房子给占了,他自己一个人住不了这么多,就分开租出去了。” 说到这儿,老太太看一眼田橙:“闺女你这运气好哇,幸好你没租成。姓李的拿着这两间房套房租,人家一次交半年的房租钱,等住进来了,他就折腾欺负人家,想方设法给人赶出去,白落半年的房租,这都好几年了,这套房子隔几天就要换一家租客,光是这个,就给他骗了不少钱。” 第二百一十一章舌纵之疾 田橙就猜着租房这事儿有陷阱,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大娘,您知道这房子原主人现在在哪儿吗?” 田橙问道,心怦怦直跳,老太太看她一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前年还是大前年来着,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哪年了,那家有个儿子上门来要房子,被姓李的赶了出去,后来听院儿里的人议论,说姓李的还找人,硬生生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从那以后,那家再也没人来过。” 说到这儿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个小李子真是作孽呀,占了人家的房子不说,还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怪不得他要吃牢饭,做事这么绝,你说他能不出事吗?” 田橙想起前世,母亲的舅舅那英朗就是瘸着腿的,当时不知道那腿是怎么回事,那英朗自己也没提起过,今世才知道,他的腿原来是这么瘸的。 “大娘,咱这院儿里有没有知道那家消息的?”感觉这老太太挺健谈的,田橙问道:“我们想租这儿的房子,最好能找到主家,更保险一点。” 老太太摇头:“够呛,我是最早搬过来的,在这院儿住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没见过那家的人,后来搬过来的怕是更不知道了。” 两人谢过老太太,在院儿里又转了一圈,果然老太太没撒谎,最终也没问到那家的消息,田橙有点点失望,喻兰川带着她又去了趟街道办事处,办事处的人也不知道。 前些年乱得厉害,这些被赶出来的人家,谁又会去关心他们的死活呢。 “咱们在附近的巷子里问一问,有那些没搬走的老邻居,说不定知道他们的下落。”看着田橙愈发没精打采的眉眼,喻兰川忍不住安慰她。 田橙一想也对啊,这么一提醒,她又想起了那兰给她说的话:“对了,我姥姥说,我太姥爷家里在大栅栏那边,还有一套院子呢,好像前面的房子还是商铺,给国营商店用着,每个月给点租金。” 喻兰川立刻来了精神:“这就好办了,国营商店可不是能轻易被什么人赶走的,要收租金肯定就有联系,咱们去找他们的财务,就能找到你太姥爷家里的人。” 简直是豁然开朗,田橙立刻就高兴起来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别呀,”喻兰川拉住她:“好容易来了这边,咱们总得再问一问吧,万一有老邻居知道下落呢。” 反正时间还早,两人在附近几个胡同里,敲开几家门问了问,都没得到什么消息,反倒是在一个胡同里,遇到一个奇怪的老头子。 这人是被人推出来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就听见后面大门砰的一声被甩上,里面有人高声骂道:“胡说八道都遭报应了,还在这儿卖弄!” 老头子不甘心地扣了扣门环,里面的人又叫骂起来,他推了两下,门关得死死的推不动,只得悻悻地离开,与田橙和喻兰川擦肩而过的时候,田橙忽然咦了一声,倒退了几步。 “大爷,你这是……病了吧?” 老头子眼睛一亮,唔唔哇哇的,连说带比划起来,他的模样很奇怪,这么寒冷的天气,半截舌头伸在嘴的外面,根本就说不清楚,靠比划更是不行,别说还不是哑语,就算是哑语,田橙和喻兰川也不懂。 田橙忽地抬手制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递给他。 老头子眼睛一亮,先对田橙比划个大拇指,接过纸笔就写开了。 小姑娘,你真聪明,那些不懂装懂的混蛋冤枉我,就你看出来了! 字迹遒劲有力,看着还真是一笔好字,可惜写的话云里雾里的不着调,这是在写字而不是说话,他写了这么一长串,除了夸田橙和骂别人,就没提到病的事。 田橙看了一眼,直接问道:“大爷,你这舌头是病了吧?” 老头子写道:不知道是不是病,总之,里面那帮家伙不懂装懂,硬是冤枉我了! 田橙其实就是看着这老头挺可怜的,半截舌头露在外面,觉得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偏偏老头子答非所问,没完没了地就顾着吐嘈别人。 今天天气还挺冷的,喻兰川有点心疼自家女朋友,把田橙的手笼在手心里,端详着这老头子。 说他是老头子,其实有点夸张,这人就是身上的衣服邋遢了点,头发和胡子长了点,再加上瞪着眼睛伸着舌头,看起来很是狼狈的样子,要说真实年龄,估计最多也就五十出头。 看他还在本子上唠唠叨叨地写些什么,别人冤枉我,我不可能走眼的之类的废话,喻兰川终于忍不住了,两人还准备去大栅栏那边呢,哪有时间陪着这老家伙笔谈。 他拿过笔,直接对田橙说:“你把药方写给他。” 到这会儿,田橙也明白了,看来一时半会儿的,跟这老头子说不清,索性就直接抓了老头的腕脉,示意他不要说话,细心地诊了脉。 直到这时,老头子才明白这小姑娘的意思,愣了一下,终于不再急着述说自己的冤枉,乖乖地伸着手让田橙诊脉,同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 田橙没用太多时间,就把两只手的脉象都诊过,至于舌苔,这半天老头的舌头缩不回去,她早就看得清楚了,她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味药名和用量用法,递给老头子。 “大爷,你按照这个方子和用法,只要一次就能治好。” 老头把方子接过去,扫了一眼上面的字,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田橙看他这样子,也懒得再跟他讲道理,说声再见,拉着喻兰川就往外走,连胡同里这几家也不打算再问了。 没走几步,后面脚步声响,老头追了上来,拦在他们面前,一脸的难色,把那张纸挥得哗啦做响,田橙停下来看着他,老头伸手摊开,勉强说了个含糊不清的字:“笔。” 这老头子夹缠不清,田橙就有点后悔管这闲事了,她无可奈何地把笔递给他:“大爷,我们今天还有其它事,您要是不信我这药方子,您就自己去医院看看。” 第二百一十二章治好了 老头子面有难色,快速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过来:“我没钱,买不起药。” 没钱还写得这么理直气壮,也算是很难得的厚脸皮了,田橙看向老头子,老头见她看过来,就挨个地翻开自己的衣服口袋给她看,果然里面空空如也,连个一分钱的硬币都没有。 田橙也是无奈了,想了想,索性就闲事管到底吧,反正这方子只有蒲黄一味药,花不了几个钱。 几分钟后,三个人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国营药店,田橙掏钱抓了十五克蒲黄,借用药店里的捣药钵子捣碎,分一半给老头子糁在舌头上,把剩下的药包起来递给老头。 “这药您一直含着,不要咽下去,估计下午就差不多好了,如果还不行,等吃完晚饭,睡觉前把剩下的一半糁在舌头上,明天早上睡起来,肯定就全好了。” 田橙说,无视了药店售货员那惊奇的眼神,拉着喻兰川就走了,出了药店门,正想着究竟是先去大栅栏那边试试,还是在这附近打听一下,就看见那老头子居然又跟上来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舌头就缩回去好多,看着没有刚才那么好笑了,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听话的病人,跟在田橙身边,含混不清地开始说话了:“哎,堆女,你这滴术不错呀!”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点无奈,那么现在田橙就很后悔了:“大爷,我是真的有事,没空跟您闲聊。” “别呀,你有虾事,窝说不定能帮你呢?” 这话一出,田橙立刻就站住了,这老头子刚才从那巷子里出来,还跟人吵架,说不定对这片儿很熟悉呢? “那我问您个事,您知道那边大院儿里,原来的主人那英朗,他家搬到哪儿去了么?” 老头子顿了一下:“那英朗?是不是瘸腿的那个,好像他也是玩古董的?” 田橙立刻就激动了,老舅玩不玩古董她不知道,但是瘸腿是真的:“是啊是啊,您认识他?那您知道他搬到哪儿去了吗?” “你找他啊?” “嗯嗯,大爷,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 “那个,我上次见他,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老头子顿了一下,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那人是个实在人,后来家里出了事,听说腿瘸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你找他干什么,是不是有古董要他帮着掌眼?这个我也能帮你的,放心,不收钱,也绝对不会坑你。” 田橙瞬间就失望了,没精打采地说句谢谢,就打算走了,老头子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跟着不放,死活非要替她掌个眼不可。 田橙实在拗不过他的纠缠,忽然灵机一动,就想到自己原来的想法,停下来上下打量老头子。 老头子被她打量得有点不安,挺了挺胸:“闺女,你看我干啥,我……” 他忽然激动起来:“咦?我的舌头好了?!” 老头子张了张嘴,又嗑了嗑牙,确定真的好了,想把舌头伸出来试试,却又有点不敢,万一伸出来,再缩不回去怎么办? 田橙看他又惊又喜又怕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没事,真的好了。” 老头子得了这句保证,立刻像个孩子似的,把舌头伸出来又缩回去,开心地笑了:“得嘞,我这就去找他们,说什么我弄错了遭报应,我非砸了他们饭碗不可!” 也不知这人之前受了什么委屈,非得心心念念地去报复回去不可,这会儿田橙想起另外一件事,倒是有兴趣和他攀谈了。 外边太冷,不是说话的地方,喻兰川找了个路边的牛肉面馆子,每人要了一碗牛肉面。 面馆很小,只有四张桌子,屋子里暖烘烘的,水汽蒸腾,满室牛肉的香气,老头子被这水气汽一蒸,眼底潮潮的,喝着热茶,就把他之前所受的,自以为是天大的委屈给面前的俩年轻人讲了。 老头子名叫张存昕,以前家里家境不错,从小就痴迷古董,到二十来岁时,在这一行里就有了不小的名声,圈子里遇到什么不好判断的物什儿,经常请他去掌掌眼,他也没别的本事,就靠着这个吃饭。 有时给人掌个眼儿,也有时做个中介,帮别人淘换点老物什儿,因为张存昕的眼光不错,在行业里也算有点名声。 这不前些年闹腾得厉害,再也没人玩那些古董什么的,张存昕也就随之失了业,一天天地吃老本,眼看着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直到去年,政策好起来了,日子才慢慢儿的缓过来,前几天有人找张存昕,让他帮着看一件东西,去了之后,那儿竟是汇聚了好几个同行,而张存昕的判断,和其它同行都不一样,一言不合,几个人就吵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把他批了个狗血淋头,张存昕脾气也不好,嘴更是臭得可以,拍着桌子跳着脚正和人家吵着呢,突然就发现老毛病犯了,舌头不听使唤,伸出去缩不回来了。 这下子还有什么好吵的,人家都说是他信口雌黄,说话难听,得罪了祖师爷,降下惩罚,不让他吃这碗饭了,几个人架着因为说不出话,吵不成架而暴跳如雷的张存昕,直接就给推出了门外。 “……然后,我不就遇见你们了,闺女啊,我可跟你说,他们一帮子大老爷们,都没有你一个有眼光,一看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张存昕一碗牛肉面下肚,冒着油汗的脸上满面红光,他把茶杯推到旁边,跟服务员要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煮面的面汤,啜了一口,说道:“闺女,你给我治病,请我吃饭,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好几年了,只有你才知道我这是病,不是胡说八道惹的祸!” 第二百一十三章只收有来历的东西 田橙心中暗笑,心说说不定你这还真是胡说八道惹的祸,不然的话,仅仅意见不合,就能被人把你赶出来? 肯定还是嘴上没有把门的,说话太难听,招人恨了呗! 田橙吃着喻兰川夹给她的鸡蛋清,笑着说:“大爷,我是医生,所以才知道你这是病,不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 张存昕噎了一下:“还有这么年轻的医生?闺女你可别骗我,你多大了,有十七吗?” 田橙同样噎了一下,她还不是医生,只是一个医学僧而已:“大爷,我说错了,我是医学生。” 不想再和老头子歪缠下去,田橙索性直接把自己借着收破烂,其实用收破烂的价钱来收古董的设想提了出来,想看看这位资深的业内人士对这个是什么态度。 “女娃娃,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嘛!”张存昕嗤之以鼻:“收破烂的价钱就能收到古董,你当这皇城根儿下住的都是傻子?我跟你说,这老皇城根儿底下,住着的都是人精儿!” 田橙苦笑,她就知道里写的,有很大的概率行不通,但这只是她的一种直觉,具体问题出在哪儿,她还真不知道,和喻兰川对视一眼,就听着老头子开始喷了。 “我跟你说闺女,这老皇城根儿底下,个个都是人精儿,谁家没有几件老东西,谁家的东西值不值钱,自己能不知道嘛,就算年轻人不知道,家里可还有老人呢!” 张存昕喝了口面汤,扯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你要说往前个六七年,运动最厉害的那会儿,还真说不定能蒙着几件,那不是人家不懂行,那是人家放在家里不安全,怕招祸,索性就当破烂卖了呗,现如今这政策好了,又不是傻子,谁会把古董当成破烂卖?!” 其实田橙说出来的时候,喻兰川也觉得不是很靠谱,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田橙为什么忽然对古董感兴趣了,而且看样子她不是想买哪一件或哪一种古董,就是想靠着这个挣钱。 她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她最近很缺钱? 张存昕还在那儿说着呢,看样子田橙还真是把他给治好了,嘴皮子叭啦叭啦利索得不行:“咱不说别的,当年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扫荡以后,地下的土都被本地人用筛子筛了一遍!你说说,这些人都精得去筛土了,谁家会傻到把自家的古董当破烂卖了?!” 田橙苦笑,她也是中了网络的毒啊,为了挽回面子,弱弱地说了一句:“说不定人家家里缺钱,就卖了呗。”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果然又招来一顿狂喷:“缺钱?缺钱可以找行家呀,本地人谁不认识几个懂行的,急用钱的时候,能低价卖给你就不错了,还想着人家当破烂卖,您这想得也太美了,拣漏也不是这么个拣法!” 张存昕把空面汤碗怼在桌子上:“你说那一两年的功夫就能拣满几间屋子的,不可能,那是吹牛!” 田橙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原里写的是,一两年的功夫,人家雇了一个收破烂的,古董堆满了几个院子!是几个四合院里所有的屋子都堆满了好不好!而且多数都是金石玉器之类的小件! 当然她也知道这只是作者的臆想,只不过跟行内人提出来,看看有没有希望复制一下罢了…… 既然没希望,也就算了,田橙笑道:“我就是听人这么一说,我也这么一问,大爷您别激动,操心您那舌头。” 说到舌头,老头子立刻平和了许多:“哎,你要是喜欢老东西的话,以后我帮你留意着,有价钱合适的就跟你说一声,你是喜欢金石玉器,瓷器,还是字画书法?喜欢哪个年代的东西?总得有个大概的方向吧?” 田橙摇头,笑着说不用了。 她其实就是想挣钱,想挣很多的钱,对古董字画什么的,她是真的不懂,也没兴趣。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对于田橙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依然是学业。 “哎,小田同学我跟你说啊,收古董这个事儿,可有讲究呢,万一收到一个从地里出来的,不干净的物什儿,说不定就带来麻烦了。” “什么是地里出来的,不干净的物什儿?”田橙来了兴趣,问道。 “就是那种从死人坟里扒出来的,我跟你说,那种东西,不管多便宜,我都不要,咱玩这个的,只收有来历有根底的东西!”张存昕严肃地说。 田橙哦了一声。 张存昕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急了:“小田同学,你想用收破烂的钱收古董是不可能,但是拣漏买个便宜的,还是没问题的,我肯定能给你掌眼,就像今天那个花瓶,明明他们看走了眼,还偏不服气,不就是想捉个冤大头嘛!” 话说到这儿,田橙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了,她的手里没有多少钱,如果按收破烂的价钱来收古董,说不定还行,可真的去古董圈子里买这些,那就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田橙要走,张存昕缠着要她的地址,说是万一打听到那英朗的消息,好去通知她一声,田橙也就写了地址姓名给他,万一人家真能找到她老舅呢。 和喻兰川到了大栅栏那边,田橙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的院子,也找到了租用房子的国营商店,可惜的就是,负责给房东发租金的会计,今天有事请了假,资料都在柜子里锁着,其它人拿不出来。 既然有了一个方向,以后再找起来肯定就容易多了,田橙一点也没气馁,拉着喻兰川出门,就在大栅栏转了起来。 看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喻兰川就给她买了一串,还特意选了最贵最长的一串,田橙喜滋滋地接过来拿在手里,才发现这糖葫芦的长度很坑人。 她试了好几次,发现最顶上那个最大的,只能给别人吃,自己是吃不到的。 因为它实在太长了,比胳膊长出太多,想吃最上面那个的话,必须得别人喂给你,或者你喂给别人,自己想吃的话,是绝对够不着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泥人儿 田橙看着那个最大的,红得晶莹的糖葫芦,就有点郁闷了:“喻兰川,你是故意的是吧?” 一边说着郁闷的话,一边就把最大的那个,喂到喻兰川的嘴边去了。 喻兰川看这丫头的样子,简直笑得不行,糖葫芦喂到嘴边,他却没吃,从田橙手里把糖葫芦接过来,反手把顶上那颗最大的喂给她吃。 田橙一点都没客气,直接就咬下来吃了,酸酸甜甜的,糖有点脆,咬碎了还稍微有点粘牙,但是,真的很好吃! 接着她就看见,喻兰川把糖葫芦上面的竹签掰掉,试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还真的给他够着了! 田橙很不服气,把糖葫芦拿过来,再掰掉一截竹签,试着往自己嘴里喂,然而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吃不到顶端的那个,只能够着中间的。 喻兰川就笑了,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糖葫芦抢回来:“行了,你这短胳膊还差着点儿,再吃三四个就能够着了,我先替你拿着,想吃的时候说话就行了。” 田橙恨恨地掐他一把:“不许揉我头发,揉乱了现在没梳子!” 喻兰川忽然就把糖葫芦背在身后,很认真地端详她几秒,又帮着理了理她鬓边的散发,直起身子笑了:“嗯,你头发乱了也很好看的。” 田橙的脸腾地就红了,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会撩的! 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地夸,而是很认真地看你半天,好像把你看到眼睛里似的,夸人的语气也无比的郑重,让你忍不住就心生欢喜。 “喂,你这是跟谁学的?” 喻兰川依旧是那种很认真的语气:“这个还需要学吗,我只是实话实说好不好?” 好吧,又被撩了,没有太多恋爱经验的田橙无言以对,老半天了,才有来有往地憋出一句:“嗯,你也挺好看的。”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对话模式呀,你说我漂亮,我说你好看,简直成了商业互吹啦。 不过,接下来的半天时光,田橙真的心情很不错,两人吃着糖葫芦在街上闲逛,又买了点小吃提在手里,看见前面一个捏泥人的,田橙立刻就走不动路了。 不论前世今生,田橙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很少有这种慢悠悠,懒洋洋地逛街的时候,更别说身边陪着的是两世以来唯一的爱人,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新奇和美好,导致田橙看到捏泥人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忍不住凑了过去。 捏泥人的摊子边没人,这会儿,师傅正捏着一个猪八戒,猪八式那大肚子和笑弯了的眼睛,看着特别的传神。 有人过来,这人也并不急着招揽生意,只是继续自己的活儿,田橙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脚都挪不动了。 这人不慌不忙地捏完,把猪八戒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才抬头看着这俩年轻人:“捏个泥人?” 田橙立刻点头不迭:“嗯嗯嗯,我要捏一个……” 她要捏一个,带回去送给田野,田橙歪着脑袋想,田野喜欢什么呢,好像还真想不起来,这时候喻兰川接茬了:“师傅,您能照着捏吗?” 他隐晦地用眼色示意田橙。 老师傅看了看田橙,笑了:“行,没问题,您瞧好喽!” 老师傅端详田橙半晌,拿着一团泥就开始了,田橙这才知道喻兰川这家伙捣什么鬼,想想给田野一个自己的泥像,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好好地眼红一下那小家伙,就没有拒绝,反倒板着不动,让人家捏。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老艺人,手艺是真的没得说,没一会儿,一个唯妙唯肖的田橙就出炉了,连她脸上那种带着点嗔怪的笑意,都看得清清楚楚。 喻兰川付了钱,却还有点不满意的样子:“师傅,您没弄懂我的意思。” 老师傅看看他,再看看田橙,喻兰川侧着身子,隐晦地把两只手的大拇指比在一起,老师傅登时就明白了,笑着又抓起一团泥。 这次就更快了,因为已经捏过田橙一次的原因,老师傅几乎都不用看田橙,只是偶尔抬头看一下喻兰川,而田橙根本没发现这两人搞的什么鬼,只拿着那个栩栩如生的自己,只觉得越看越像,心里喜欢得不行。 田橙心里想着旁边的架子上有捏好的孙悟空,要不再买一个孙悟空给田野,这个泥人儿就自己留下吧,再去看老师傅的时候,却发现又一组泥人已经捏得初具稚形了。 这是一组生活造型的泥人儿,女孩子举着一串糖葫芦,正踮起脚尖喂给男孩子吃,脸上的带着俏皮的笑,而男孩子呢,张开嘴正要咬糖葫芦最前端的那一颗,眼睛却是没看糖葫芦,而是偷偷地在瞧女孩子的脸。 这年头的老师傅,还是靠手艺吃饭的,很会抓人的特点,这两个小泥人儿正是喻兰川和田橙,两个人的神情动作栩栩如生,一个俏皮可爱,一个深情温和,喻兰川背着手,微微低头吃糖葫芦的样子,看着就像真的一样。 田橙屏住呼吸看着,觉得这手艺真的是神乎其神了。 老师傅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把泥人儿装在一个小木盒子里,递给了喻兰川,喻兰川付了钱,在田橙眼巴巴又可怜的目光中,把这一组泥人儿收了起来。 田橙可怜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我要那个……” 喻兰川笑嘻嘻地倒退着走:“哪个?” “我要那一对儿泥人?” “哪一对儿?” “就是吃糖葫芦的那一对儿?” “咦,我不知道呀,你说的是哪一对儿?” 田橙终于愤怒了:“就是你和我那一对儿,你给不给吧!” 喻兰川笑得开心极了:“行行行,这一对儿给你,不过,你得拿你跟我换。” 田橙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真是又气又笑,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坏了,就会油嘴滑舌:“什么拿我跟你换,是拿我的泥人儿跟你换!” “对,我说的就是你的泥人儿,你说吧,换不换?” 田橙果断同意了:“当然要换了,两个换一个,为啥不换啊。” “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喻兰川说,笑容狡黠。 第二百一十五章找到那家 田橙看着这家伙,莫名觉得他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恶:“行啊,说出来我听听。” “下周日,你抽时间去我们学校找我,陪我玩一天行不行?”虽说是交换条件,喻兰川还是以请求的口吻来说的。 看着他期待的样子,田橙莫名地心一软,就答应了:“行吧,刚开学,估计实验室那边也没什么事。” 想想去年一年当中,她所有的休息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上,周日则整天地泡在实验室里,田橙心里忽然就对喻兰川升出几分歉疚——她还从来没去喻兰川的学校找过他,连他的宿舍楼在哪里都不知道。 自己这女朋友当得也太不合格了,田橙决定,以后每个月至少有两天,要浪费在喻兰川的身上。 “合着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浪费时间啊?”喻兰川哭笑不得地问。 田橙自知说错了话,涎着脸讨好地笑:“对不起,说错话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的。” 就是觉得,时间太紧张了啊,要学习,要做实验,要跟谢教授一起研究新药,还要想办法挣钱让母亲安心…… 我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田橙觉得,其乐无穷。 这次换成了田橙倒着走,好在天气冷,路上也不像后世那样,有那么多的人,她举着半串糖葫芦,自己吃一个,给喻兰川吃一个,喻兰川提着一路上买来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心里都是轻松又喜悦。 喻兰川这边想着,以后每个月至少有两天可以这样度过,心里就高兴得不行,他谈了两年的恋爱,终于走上正轨,橙子可以像其它的恋人一样,抽出时间来陪他。 两人停在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面,忽然就有人扯了田橙的衣角一下,她回头一看,没人。 这个时候的治安其实不算很好,街上许多待业青年找不到工作,小偷小摸的还真不少。 田橙因为身边跟着喻兰川,心里很有底气的,这回头不见人,就有点警惕了,把装钱的小包包往怀里抱了抱,回过头去。 衣角又被扯了一下,这一次目光向下,田橙找到了扯她衣角的人。 大约三四岁的,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儿,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她:“姐姐,我认识你,你给我吃过棉花糖。” 一提棉花糖,田橙也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被人贩子拐走,又被喻兰川给救回来的孩子么,这小家伙记性倒挺好,居然还记得她,嗯,也说不定只是记得棉花糖。 她笑着蹲下来:“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说着话田橙就朝四处张望,这家人也真够心大的,上次已经丢了一次,怎么还能让孩子自己一个人呆着呢。 孩子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不是,我奶奶在那边呢。” 田橙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可不是嘛,上次那个大妈,就站在不远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边呢。 这下子田橙放心了:“嗯,那你快去找你奶奶吧,别再跑丢了。” 小家伙却是期期艾艾的不肯走:“姐姐,你好漂亮呀。” 田橙笑了,这小家伙还真会哄人,她摸摸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瓜儿:“哪里哪里,还是你可爱。” “姐姐,这个糖葫芦好吃吗?” 原来小家伙的目的在这儿,田橙看看只剩两三个山楂的糖葫芦,索性都递给了他:“拿着吃吧,不过,走路的时候要慢一点,别摔倒了。” 那边小虎的奶奶这才走了过来,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样:“这怎么好意思,小虎,快把糖葫芦还给姐姐。” 田橙站起来摆摆手:“不用了。” 田橙转身离开,喻兰川在前面等着她,后面小虎对奶奶说了一句话:“奶奶,姐姐上次还给我糖吃。” 大妈一下子就愣住了,几秒之后,她以与年龄不相符的敏捷速度追上田橙拉住她,看看田橙再看看喻兰川,喊了起来:“哎哟,可找到你俩了!” 其实这事都是喻兰川做的,田橙就是给那孩子吃了一团棉花糖而已,大妈当然也记得这事,转而去拉喻兰川,田橙赶紧就去把落在后边的孩子领过来,可别给孩子又跑丢了。 这边喻兰川谦虚几句,他这人向来冷峻,不喜欢跟人客套,说完几句话之后,就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陷入了沉默。 田橙跟过来,把孩子交到大妈手里,两人相视一笑,田橙跟小虎和大妈说再见,就打算要走了,大妈却是像见鬼一样地盯着田橙,又扯住了她不放:“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年头的人,被人帮助了以后,都时兴写个感谢信,田橙以为大妈也要来这一套,赶紧摇手:“大妈,这事没什么的,谁遇见了都会帮一把……” 大妈拉着她不放,犹豫一下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姓宋?不对,你妈或者你爸是不是姓宋?” 田橙愣住,看着大妈没说话,见她这反应,大妈立刻就有了几分把握:“你姥姥姓那,你爷爷姓宋,对不对?” 田橙点头,她也回过味儿来了,看来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不功夫,这大妈的眉眼之间,跟姥姥有那么六七分的相似之处,只是皱纹多一点,皮肤粗糙一点,五官比姥姥要粗砺一些,但是大体的轮廓,还是差不多的。 “您是?” 大妈激动地抓着田橙不放:“我是你姨姥姥啊,你姥姥是我家小妹!” 不久之后,田橙和喻兰川就到了那家。 那家现在住的房子不算大,好在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院子里干净整洁,青石地面一尘不染,一棵石榴树,树下摆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水缸。 屋子里同样干净得过分,每一件小东西都摆得特别的讲究,那兰的母亲佟宛如穿着普通的家常衣服,头发梳在脑后,扎成一个小髻儿,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干净古板和优雅的。 屋子里很安静,佟宛如端坐在上面,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随意地扫了田橙一眼,紧接着目光就落在喻兰川身上。 第二百一十六章叙旧 看得出来佟宛如在这家里很有权威,带田橙进来的那梅一声都不敢吭,看着五十多的人了,微躬着身站在当地,小虎那么调皮的一个孩子,也不敢乱说乱动,乖乖地在原地站着。 佟宛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没停留多久,便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沙哑,语速很慢:“你外祖母现在怎么样?” 田橙和喻兰川坐在边上,旁边的姨姥立刻识趣地跟喻兰川搭话,带他去另外一间屋里,喻兰川知道人家要叙家常,自己呆着不太方便,看了看田橙,跟着出去了。 被周围的气氛所影响,田橙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压抑:“姥姥身体很好,家里也很好。” “你还有舅舅和姨姨?” “我姥姥生了三个子女,我妈是老大,今年四十了,小舅和小姨是双胞胎,三十七岁。” “宋……那小子怎么样,待你姥姥好不好?”终究是挂念着女儿,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些许波动,脸上的神情有些急切。 “姥姥和姥爷很好,”田橙沉吟一下,实话实说:“前几年的时候,姥爷吃了点儿苦,不过姥姥一直被他保护得很好,没受过什么委屈,现在两人相濡以沫,就是过着平常百姓的日子罢了。” 佟宛如低哼一声,神情冷淡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恼怒:“算了,不提他们了,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田橙心里笑了笑老太太的矫情,走了过去。 老太太抓起田橙的手,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又去捋她的衣袖,田橙顺从地抬起手腕让她看。 一颗殷红如血的胎记,出现在田橙左面胳膊的肘弯里,雪白的肌肤上,映着淡青色的静脉血管,旁边就是那颗半月形的胎记,老太太忽然就弯着嘴笑了,伸手把自己的袖子也给捋了起来,让她看。 同样雪白的皮肤,只是稍有些苍老松弛,在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上,有着一颗半月形的血红胎迹。 佟宛如看着田橙,目光中满是慈爱:“咱们家里,每一代都有一个孩子,身上会有这印迹,你姥姥那一代,是在你姥姥身上,看来你们这一代,就在你的身上了。” 田橙怔了一下,想想好像母亲没有这个,小姨却有,而且小姨的孩子身上也都没有,似乎这一代的孩子里,真的只有她的身上有这个胎记。 “兰儿也是个狠心的,跟着那小大夫走了,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连封信都不舍得给家里寄一封,我都七十多的年纪了,她就不怕我死了……” 佟宛如絮絮叨叨地说着,田橙赶紧替姥姥辩白:“太姥,不是这样的,我姥姥一直挂念着家里,以前不是不方便么,去年我考上京都的大学,她就托我想办法找找家里,只是我去年去了南锣鼓巷那边,都说咱家搬了,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 看着老太太的面色缓和了些,田橙继续解释:“今天我们去大栅栏那边,也是因为姥姥说过,咱家在那边还有一套房子,我想在那边找找线索,说不定能找到家里人呢?” 佟宛如正要说话,外面一声中气十足的洪亮喊声传进屋里来了:“怎么的,听说我的重孙女来了?” 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老头子走了进来,老头子脸膛通红,脑门上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进得门来扫了一眼,便高声笑了起来:“这个肯定是我重孙女了,看看,跟兰儿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他走过来坐下,老太太已经给端了热茶,递到他的手上,老头子接过茶却不喝,打量田橙,对佟宛如笑道:“这么仔细看起来的话,倒更像你年轻的时候!” “行了!别贫了!”佟宛如如瞧着很是高兴,嘴里却是嗔怪着:“这大冷天的不在家,你又去哪儿了?” “嘿,这不前头老陈家养了只八哥么,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几天说是不知怎么的,竟然开了脏口,非得让我去帮着看看,我这也是实在推托不过,才过去的,你说怎么回事,他家那邻居买了只白玉鸟儿,不知道怎么的,八哥就跟白玉鸟儿学上了,得亏他发现得早,也得亏他找着了我……” 老头子一说起鸟儿,就眉飞色舞,根本停不下来,老太太笑了一声,尽着他说够了,才把话题岔回原处:“别尽说鸟儿了,你看看,这是兰儿家里大女儿的孩子,去年考上京大的。” 田橙赶紧问好:“太姥爷好。” “好好,孩子可别客气,”那兰的父亲那图纲今年七十多岁了,身体结实,红光满面,看着倒像六十多岁的人,因为家中排行老三,外边人都称他那三爷。 他笑呵呵地问道:“你姥姥怎么样?身体还好吧,你妈有兄弟姐妹几个?” 田橙一一答了,说话中间又有人进屋来,却是瘸着腿的那英朗,他的腿其实瘸得不厉害,走路稍微有点点跛,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也不坐下,站在一边看着田橙,满脸毫不掩饰的喜悦。 看见那英朗,田橙就想起大院子的事,等那三爷的话头停下,就跟他们说起那边院子的事。 “……我这次去的时候,那个姓李的已经被关起来了,听说判了四年,那间院子应该也能要回来了。” 说起这间院子,那家人脸上神色都不好看,那英朗点点头:“这样啊,那我哪天有空过去看一看。” 那英朗长相随父,一张方脸膛,鼻直口方,神情憨厚,田橙怕他直接去了万一和那些租户闹起来吃亏,又提醒他到时候先去找街道上的人确认一下。 有街道上的人跟着,租户们估计不敢太过嚣张。 那英朗点头答应:“本来今年政策越发好了,我也打算去一趟的,那房子房契还在咱们手里,终归得把它要回来。” 说起田橙学医的事,那英朗倒是很有兴趣:“你学的是中医还是西医,倒是家学渊源了……” “吭吭!”那三爷用力地咳嗽两声,那英朗似乎才想起来似的,赶紧闭了嘴,脸色有点发白。 佟宛如满脸的不高兴,父子俩互视一眼,那三爷打着哈哈:“橙子,来给太姥爷把把脉,看看你学得怎么样?” 田橙对于那兰和宋荫卿的事了解一些,知道佟宛如不喜欢拐走自己女儿的宋荫卿,她一个做小辈的,对这些事情不能置喙,难得那三爷岔开话,赶紧就过去了。 那英朗找了块毛巾,卷成一卷儿,凑合着当做脉枕,那三爷把手放上来,田橙刚要诊脉,老头子又缩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儿,很是珍重地放在桌上,这才让田橙诊脉。 第二百一十七章胁痛 见田橙好奇地瞄了一眼,老头子呵呵笑了:“怎么样,橙子,这是我养的蛐蛐儿,英朗,你让它叫两声,给橙子听一听。” 那英朗不知从哪儿找了根细草棍儿,轻轻拨了两下,蛐蛐儿的叫声就响亮地传出来了,那三爷摇头晃脑的甚为得意:“听听,听听,我这蛐蛐儿啊,那是头一份儿的好。” 田橙笑了笑,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太姥爷,他就是个玩家,玩鸟玩蛐蛐,结合着张存昕的话来看,可能也玩古董。 她附和着夸了几句,老头子果然很高兴,简直比夸他身体健康还要高兴,田橙就说起在院子那边遇到张存昕的事儿,那英朗和那三爷竟然都认识张存昕,老头子笑呵呵地道:“张大舌头那小子啊,眼光是不错的,本事也有那么一点点,就是嘴太臭了,难怪人家把他给赶出来,人都说他舌头不好,就是报应。” 老头子详细说了几句,田橙才知道,原来张存昕那舌头,已经是老病了,以前看过医生,都是给他扎针的,扎个几天就好了,然后下次该犯的时候还照样犯。 再后来张存昕家境越来越差,就连针也不扎了,难受个十来天不能说话,慢慢的也就好了,这就更坐实了他因为嘴臭遭报应的说法。 “咳,大家伙儿谁不知道张存昕那嘴啊,也就橙子你好心,贴着钱给他治,不过这人嘴虽然坏点,倒没什么坏心眼儿,帮他一把也没什么。”那英朗是个厚道人,没跟他爹一样叫人外号,给张存昕下了结论,示意田橙能诊脉了。 给在场的三人挨个诊过脉,那三爷和那英朗都没什么问题,等到佟宛如的脉象把完,田橙的脸色有点凝重。 看她这样,其余三人神情也凝重起来,田橙再次看了看佟宛如的舌苔,问道:“太姥姥您是不是经常有两边胁痛的情况?” 屋里的三个人闻言都放下了心,那三爷道:“嘿,这是老毛病了,前些年在医院检查过,没大毛病,就是疼,也找中医看过,吃了几副药,不光没好,反倒疼得更厉害了,索性没管它,这几年小心养着,也就没事了。” “那,您还记不记得,当时开的是些什么药?” 那三爷多少懂些药理,回忆片刻便道:“嗯,我看他方子开得还算中规中矩,不过是些青皮,枳壳一类的破气之药,但吃了几副药之后,你太姥她疼得更厉害了,索性以后就没再去看。” “太姥姥,您这个胁痛,是不是遇到劳累和饥饿就会加重?” 佟宛如想了想,点了点头:“以前没注意,现在仔细想起来,还真是这样。” 田橙松了一口气,佟宛如这病,就不是一般的郁结导致的胁痛,上次那个医生可能知道佟家的情况,误以为是气郁导致的胁痛,而开出的药方,那药方幸好只吃了几副,若是吃得多了,太姥这么大的年纪了,说不定真会要人命的。 “太姥这个病,不是气郁所致,破气之类的药物坚决不能再用了,我想办法找人加工些蜜丸,过些日子给您送过来,经常吃着些,自然就好了。”田橙说。 那三爷有心要考较她一下,也是想看看是个什么方子,毕竟田橙就算上了京大医学系,她也不过是个才十九岁的小丫头,而佟宛如毕竟年岁大了,哪敢随便就给乱吃药呢,老头子笑呵呵地发话了:“橙子,你把方子写下来就行了,哪能再让你一个学生娃掏钱买药,我认识几个药铺的老伙计,让他们帮着加工就好。” 田橙想想也是,这里不是家乡的小县城,她要找加工蜜丸的地儿,还真有些难度,索性就把方子写了下来。 “人参,黄芪,白术,熟地,当归,萸肉,枣仁,牛膝柏子仁桃仁……” 田橙一边写着,旁边的那英朗一边念给那三爷听,老头子皱着眉头思索着不作声,等田橙写完,看见老头子沉思的神情,知道他有点想不通,便解释道:“按照脉象和症状来看,太姥这毛病,应该是虚劳所致的胁痛,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前面用了破气的药方会加剧疼痛,更证明了这一点。” 那三爷眉宇间倏然开朗,轻轻拍了拍桌子,笑道:“不错,不错,上次那药吃完,你太姥她疼得厉害,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后来仔细保养着,这两年犯得少了,也就没当成一回事,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怕是这病根,就是前几年劳累加上不能按时吃饭落下的。” 那英朗拿过方子,仔细折叠了装起来:“爸,那我明天就去买药,找人加工成蜜丸。” 田橙又叮嘱几句,服药期间注意饮食起居,不能再次受累挨饿,最好再去医院检查一下,佟宛如嘴上答应着,脸上的神情却淡淡的。 外边那梅也带着小孙子进来了,那三爷要留着田橙吃饭,田橙考虑到喻兰川还跟着呢,第一次上门来就留他吃饭,好像不太方便,就借口学校还有事婉拒了。 那梅解释几句,那老爷子才知道,重孙女竟然是这么找到的,而且身边还跟着朋友,也就作罢,等喻兰川进来聊了几句,得知是人大的大学生,老爷子看着喻兰川的目光立刻就柔和了许多。 那三爷自己是个玩家,家里的孩子也没个读书特别好的,就喜欢读书好的孩子,见着两孩子一个京大一个人大,喻兰川的模样又沉稳大气,简直不要太合老爷子的胃口。 加上那梅在旁边说起去年孙子丢了,还是喻兰川帮忙找回来的,那三爷就更高兴了:“小喻是个好孩子,不仅读书好,还有豪侠仁义之心,好孩子!” 老爷子脸上的欣赏简直不能再明显,喻兰川倒是安之若素,只客气了几句,旁边佟宛如哼了一声,老爷子愣了一下,方才想起来,做为女方的家人长辈,他应该端着点儿的。 这时候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老爷子赶紧转移话题,把话题扯到他的蛐蛐罐儿上,那英朗和田橙互相看看,偷偷笑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投毒者 “你姥爷那人真可爱!”回去的公交车上,喻兰川笑着说,田橙瞥他一眼:“喂,你搞错辈份了,那是我太姥爷!不就是夸你豪侠仁义么,怎么就晕乎成这样了?!” 喻兰川在田橙面前,脸皮可厚得很了:“那当然要晕乎了,你太姥爷喜欢我,就多一个人支持咱俩的事儿。”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两人说好的事儿:“橙子,你说话可得算话,下星期一定得去找我,陪我玩一天。” 田橙故意逗他:“哎呀我刚才忘了,下周日我得去实验室,跟谢教授说好了的,有几份资料要翻译。” 喻兰川的脸立即垮了下来:“橙子你又说话不算数了?” 田橙看他可怜巴巴的,有点不忍心逗他:“行了,和你开玩笑的,到时候一定去。” 回到学校,报道的人多了许多,校园的小路上到处都是拎着行李的学生,田橙遇到了一个很久没见,差点忘记了的人——闻景山。 开学时,闻景山已经见过田橙,是以没再认错人,尽管如此,他还是盯着田橙看了好久,直到田橙跟他打招呼,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回答:“哎,哎,田橙同学好,你,你长得真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跟着闻景山一起的是个男生,闻言鄙夷道:“景山,你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点,就不怕唐元元收拾你?” 唐元元是301寝室补了田橙床位的那个姑娘,听到这话,田橙心头一动,心说不会吧,真有这么巧? 她笑了笑,打趣地问道:“闻景山同学,唐元元是怎么回事呀?” 闻景山脸涨得通红:“你,你,你别听赵凌云瞎说,我没有,我,我不是要搭讪你的,你真的长得像我以前的朋友,她,她叫陈晓雨,另外那个,唐元元,唐元元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打算搭讪你。” 话说得语无伦次,田橙却是听得很有兴趣,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旁边的男生,原来,他就是赵凌云呀? 她记得,前世就是一个叫赵凌云的男生,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在闻景山的水杯中投入了一种金属毒素,害死了闻景山。 后来赵凌云也被刑拘,只是前世里,田橙从来没见过赵凌云,审判的时候,她想着这事就觉得可怕,根本就没敢去庭审现场,想不到今世早早地就见到了这个人。 赵凌云穿着一件时下男生们当中很流行的深蓝色中山装,看着鼓鼓囊囊的,里面应该还穿着棉袄,下面是同色的裤子,黑色皮鞋,三七开的头发,长相普通,眼神…… 也不知是田橙的先入为主,还是赵凌云确实是这样,他的眼神有点阴鸷,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嘴唇很薄,给人的感觉很是刻薄。 看见田橙看他,赵凌云换了脸色,冲着田橙笑了笑,田橙在他说话之前,把目光收回来,笑着对闻景山说:“我知道的,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认成你朋友了,唐元元是个好姑娘,闻景山同学,你的运气很好哦。” 嘴里客气着,田橙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样提醒闻景山一下,让他提防着他身边的那条恶狼呢? 客气话说完,各走各的,两个男生已经走出老远,田橙还听见赵凌云酸溜溜的声音:“哎,你还说你不是搭讪,人家不是说了,开学时你就说过了,她长得像你朋友,这次又说一遍,究竟想干什么?” 闻景山好像还在解释什么,两人越走越远,田橙已经听不到了,回到宿舍,发现苏小梨也在403,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杂志,看见田橙她立刻站了起来。 “橙子,你去哪儿了,早上我来找你你就不在。” 田橙解释几句,贺武侠回来了,一见苏小梨,就拉着她不放:“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想辞掉班长的职务?” 为什么? 两个姑娘一起看着她,苏小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啊,当班长又操心又费力,还影响自己的学习,不如辞了的好。” 不知道怎么的,田橙从她的神情中,看出那么一点点黯然和勉强,果然贺武侠先就喊起来了:“班长你别理他们,这事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辞职?” 她气呼呼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偏要活得比以前还好,把班里的工作做得更好!” 这会儿的功夫,403的几个女孩子都回来了,围着苏小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田橙总算听明白了,熊墨轩的老婆送着熊墨轩去了男生宿舍,还拉着熊墨轩在校园里转了几圈,神情动作都很是亲昵,同学们有看见的,难免就有人议论到去年的事情上,话里话外就提到了苏小梨。 贺武侠说话毫不客气:“那女人不就是故意来宣示主权的,就像猫狗撒尿圈地盘一样,她也不想想,谁稀罕那骗子啊!” 这话说得解气,几个女生都知道去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都跟着点头,深觉有道理。 苏小梨的脸更白了,她真是瞎了眼,倒霉遇到熊墨轩这么个无耻的骗子也就罢了,偏熊墨轩还有熊妻这种更加奇葩的老婆。 田小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遇到这种令人恶心的人,除了认倒霉,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 在几个姑娘的鼓励和劝慰下,苏小梨最终没有辞去班长的职务,只是心情不好是肯定的,大家伙儿把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摆了一桌子,当然多数是吃的东西,贺武侠出去买了瓶山楂果酒,几个女孩子围着桌子就吃了起来。 美食好像真的能够起到治愈的作用,再加上山楂酒的作用,没一会儿,几个女孩子就都有了几分醉意,苏小梨也把烦恼抛在脑后,跟着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了。 其实吧,这事并没有苏小梨想的那么严重,毕竟是大学生,大家的智商还都是在线的,除了少数人在背后嚼嚼舌头,大部分的学生都站在苏小梨的这一边。 昨天熊墨轩和妻子到学校报完到,两人出去找旅社,准备把妻子安顿下来,就被几个清一水儿的大小伙子拦住,狠狠地揍了一顿,虽说没给他造成断胳膊断腿的伤势,可也鼻青脸肿,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泥人儿 田橙看着那个最大的,红得晶莹的糖葫芦,就有点郁闷了:“喻兰川,你是故意的是吧?” 一边说着郁闷的话,一边就把最大的那个,喂到喻兰川的嘴边去了。 喻兰川看这丫头的样子,简直笑得不行,糖葫芦喂到嘴边,他却没吃,从田橙手里把糖葫芦接过来,反手把顶上那颗最大的喂给她吃。 田橙一点都没客气,直接就咬下来吃了,酸酸甜甜的,糖有点脆,咬碎了还稍微有点粘牙,但是,真的很好吃! 接着她就看见,喻兰川把糖葫芦上面的竹签掰掉,试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还真的给他够着了! 田橙很不服气,把糖葫芦拿过来,再掰掉一截竹签,试着往自己嘴里喂,然而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吃不到顶端的那个,只能够着中间的。 喻兰川就笑了,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糖葫芦抢回来:“行了,你这短胳膊还差着点儿,再吃三四个就能够着了,我先替你拿着,想吃的时候说话就行了。” 田橙恨恨地掐他一把:“不许揉我头发,揉乱了现在没梳子!” 喻兰川忽然就把糖葫芦背在后,很认真地端详她几秒,又帮着理了理她鬓边的散发,直起子笑了:“嗯,你头发乱了也很好看的。” 田橙的脸腾地就红了,看不出来这家伙还会撩的! 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地夸,而是很认真地看你半天,好像把你看到眼睛里似的,夸人的语气也无比的郑重,让你忍不住就心生欢喜。 “喂,你这是跟谁学的?” 喻兰川依旧是那种很认真的语气:“这个还需要学吗,我只是实话实说好不好?” 好吧,又被撩了,没有太多恋经验的田橙无言以对,老半天了,才有来有往地憋出一句:“嗯,你也好看的。”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对话模式呀,你说我漂亮,我说你好看,简直成了商业互吹啦。 不过,接下来的半天时光,田橙真的心很不错,两人吃着糖葫芦在街上闲逛,又买了点小吃提在手里,看见前面一个捏泥人的,田橙立刻就走不动路了。 不论前世今生,田橙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很少有这种慢悠悠,懒洋洋地逛街的时候,更别说边陪着的是两世以来唯一的人,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新奇和美好,导致田橙看到捏泥人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忍不住凑了过去。 捏泥人的摊子边没人,这会儿,师傅正捏着一个猪八戒,猪八式那大肚子和笑弯了的眼睛,看着特别的传神。 有人过来,这人也并不急着招揽生意,只是继续自己的活儿,田橙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脚都挪不动了。 这人不慌不忙地捏完,把猪八戒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才抬头看着这俩年轻人:“捏个泥人?” 田橙立刻点头不迭:“嗯嗯嗯,我要捏一个……” 她要捏一个,带回去送给田野,田橙歪着脑袋想,田野喜欢什么呢,好像还真想不起来,这时候喻兰川接茬了:“师傅,您能照着捏吗?” 他隐晦地用眼色示意田橙。 老师傅看了看田橙,笑了:“行,没问题,您瞧好喽!” 老师傅端详田橙半晌,拿着一团泥就开始了,田橙这才知道喻兰川这家伙捣什么鬼,想想给田野一个自己的泥像,好像也有意思的,好好地眼红一下那小家伙,就没有拒绝,反倒板着不动,让人家捏。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老艺人,手艺是真的没得说,没一会儿,一个唯妙唯肖的田橙就出炉了,连她脸上那种带着点嗔怪的笑意,都看得清清楚楚。 喻兰川付了钱,却还有点不满意的样子:“师傅,您没弄懂我的意思。” 老师傅看看他,再看看田橙,喻兰川侧着子,隐晦地把两只手的大拇指比在一起,老师傅登时就明白了,笑着又抓起一团泥。 这次就更快了,因为已经捏过田橙一次的原因,老师傅几乎都不用看田橙,只是偶尔抬头看一下喻兰川,而田橙根本没发现这两人搞的什么鬼,只拿着那个栩栩如生的自己,只觉得越看越像,心里喜欢得不行。 田橙心里想着旁边的架子上有捏好的孙悟空,要不再买一个孙悟空给田野,这个泥人儿就自己留下吧,再去看老师傅的时候,却发现又一组泥人已经捏得初具稚形了。 这是一组生活造型的泥人儿,女孩子举着一串糖葫芦,正踮起脚尖喂给男孩子吃,脸上的带着俏皮的笑,而男孩子呢,张开嘴正要咬糖葫芦最前端的那一颗,眼睛却是没看糖葫芦,而是偷偷地在瞧女孩子的脸。 这年头的老师傅,还是靠手艺吃饭的,很会抓人的特点,这两个小泥人儿正是喻兰川和田橙,两个人的神动作栩栩如生,一个俏皮可,一个深温和,喻兰川背着手,微微低头吃糖葫芦的样子,看着就像真的一样。 田橙屏住呼吸看着,觉得这手艺真的是神乎其神了。 老师傅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把泥人儿装在一个小木盒子里,递给了喻兰川,喻兰川付了钱,在田橙眼巴巴又可怜的目光中,把这一组泥人儿收了起来。 田橙可怜巴巴地跟在他后:“我要那个……” 喻兰川笑嘻嘻地倒退着走:“哪个?” “我要那一对儿泥人?” “哪一对儿?” “就是吃糖葫芦的那一对儿?” “咦,我不知道呀,你说的是哪一对儿?” 田橙终于愤怒了:“就是你和我那一对儿,你给不给吧!” 喻兰川笑得开心极了:“行行行,这一对儿给你,不过,你得拿你跟我换。” 田橙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真是又气又笑,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坏了,就会油嘴滑舌:“什么拿我跟你换,是拿我的泥人儿跟你换!” “对,我说的就是你的泥人儿,你说吧,换不换?” 田橙果断同意了:“当然要换了,两个换一个,为啥不换啊。” “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喻兰川说,笑容狡黠。 第二百二十章我错了 “不知道有多少女同学要哭干眼泪了,老三,你不介意我把这事说出去吧?”老四也来打趣。 喻兰川当然很愿意,他早就跟舍友们说了,他有对象,在京大医学系,只是他的小对象委实太忙,上大学都一年多了,从来没来看过他,也难怪舍友们不信。 “诶,老三,你有对象了,那个吴晓润怎么办?”王成功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 闻言其它几个齐刷刷地看向喻兰川,喻兰川很无奈,摊了摊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她不是我对象,真不是。” “那,川子你可得跟人家吴晓润说清楚,女孩子家脸皮薄心眼儿小,别到时候处不成对象,反倒成了仇人。”老大年龄大些,考虑得也多,叮嘱喻兰川道。 “不是,我真的跟吴晓润说过,第一次见面认识时就说了,我说我有对象,而且和对象俩感情很好,将来肯定要结婚的。” 喻兰川说,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呀,他之所以缠着要田橙来学校找他,也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几乎每个周日,吴晓润都要来学校找他,有时是因为喻朝颜托她给喻兰川带东西,有时纯粹就是来找他玩的,哪怕喻兰川用各种借口推托,她也不以为意,该来下次照样还来,人家女孩子笑意盈盈的来找你,也不说要和你谈恋爱什么的,你总不能把人家赶出去吧。 有时赶上喻兰川不在的时候,吴晓润也和喻兰川寝室的兄弟们说几句话,开开玩笑,表现得落落大方,寝室里的小伙子们对她的印象还真不错。 几个小伙子一想还真是,人家喻兰川已经多次表明态度,说得很清楚,自己有对象,当着吴晓润的面也说过,只不过大家都不信,以为是他推托的借口罢了。 “行了,那你请兄弟们嗟一顿,大家伙儿出去帮你散布一下谣……啊不,矫正一下舆论方向,怎么样?”王成功说,挤眉弄眼地看着喻兰川:“你经常拿我顶包,我还没找你收费呢。” 其它几个人也起哄:“就是啊,你看看,咱们老大都觉得你是在骗人,肯定需要好好矫正一下的,你就说吧,这顿饭请还是不请?” “哎,老三,可别小气啊,你成天又是奖学金又是稿费的,不出点血的话,等我们见到你对象,就把吴晓润每周日来找你的事告诉她!”老四索性威胁起来了。 喻兰川连连点头,请,当然请,不就是吃顿饭么,以前是他们不信,现在好容易信了,又肯帮着说明白,请一顿饭算什么:“没事,你们尽管把吴晓润的事告诉她,到时候我给你们加俩荤菜!” 几个小伙子开始时还有点糊涂,这话音不对呀,有别的女孩子来找他,喻兰川难道不应该想办法瞒着吗,怎么是这么个态度,他该不是在说反话吧。 最后还是老五反应过来了,因为谈着恋爱,他在这方面算是比较有经验,嘿嘿地笑了,竖起一根大拇指:“老三,还是你厉害,这是打算让女朋友吃点醋?行,我们配合你,到时候三嫂收拾你,你不要骂我们就行!” 田橙骑着她的破自行车到人大的时候,喻兰川早就等在人大的门口了。 三月中旬的天气,还有些冷意,他穿着田橙买给他的呢子大衣,两手叉兜站在校门口,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皮肤白皙身材高大,冷峻又帅气,看着就是特别精神的一个小伙儿。 因为是周日,进出校门的学生很多,不少女生路过的时候就偷眼看他,喻兰川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站着。 几个女生在不远处聚成一堆儿,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过了一会儿,终于嘻笑着,推出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个子高挑,模样清秀,扎着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喻兰川面前,笑着说:“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哪个系哪个班的?” 说着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大拇指藏在肩头,向后指了指那帮姑娘,小声说:“是她们派我来问你的,跟你透个底儿,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下面大家还会一个个轮流来的哦!” 喻兰川登时一头的黑线,就知道不能这样站在校门口,不过这种事遇到的也多了,他不好跟女孩子计较,笑了笑,说了宿舍老大王成功的班级姓名:“好了,这位同学,你的任务完成了,我还在等我女朋友,就不跟你们聊了。” 姑娘笑了笑,也不恼火,这男生不仅帅气,难得是还很坦诚,她冲着喻兰川摆了摆手:“我叫常云,王成功同学再见!” “常同学再见。”喻兰川真是愁死了,其实现在的学生脸皮还是很薄,尤其是女生,喜欢一个人最多也就递个情书什么的,大部分的同学连情书都不敢递,只是在心里默默喜欢,可是架不住人数有点多,他招架不过来啊。 看着那帮子女生嘻嘻哈哈地走远,喻兰川松了口气,一转身,就看见田橙站在他背后,女孩子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短款呢子大衣,黑裤子黑皮鞋,头发扎成单马尾,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正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 “王成功同学,你在这儿干嘛呢?” 喻兰川以手扶额,满脸的苦笑,偏还不敢大声说话,怕被远处的那帮姑娘们听到,回来找他的麻烦。 “田橙同学我错了,你原谅我这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田橙把手放到嘴边,弯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那帮姑娘笑嘻嘻地作势要喊,喻兰川急了,一把按住她的手:“橙子,橙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这要是喊回来,那帮姑娘知道他刚才骗了她们,不收拾他才怪。 远处的姑娘们也注意到这边两人的互动,有人扭头看了看,说了句什么,几个姑娘齐刷刷地停下来看了看,着重打量了田橙一会儿,笑着你推我搡的走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见面 喻兰川松了口气,放开田橙,作势瞪着她:“好容易来一次,一来就调皮,你还能不能长大了?” 田橙笑出声来,心说我上辈子活到四十多岁,怎么着也比你大吧,然而她立刻就想到上辈子喻兰川的英年早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几分。 “好了,我不说还不行,走吧,咱们去哪儿?”田橙冲他扮个鬼脸,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我骑着车呢,咱们今天去哪儿玩?” 喻兰川过去推着自行车,直接就往学校里走:“今天哪儿都不去,我带你熟悉一下我们学校,还有我们宿舍的兄弟们。” 田橙没什么目标,就是来陪喻兰川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跟着喻兰川就进去了,喻兰川一边走,一边还上下打量着她:“田橙同学今天打扮得挺漂亮呀,这呢大衣以前我还没见你穿过呢。” 田橙斜睨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你当我为什么来这么晚,我们寝室的那帮子姑娘,听说我要来你们学校,硬是按着给我打扮成这样,说我第一次来,一定要震慑住那些对你有企图的女同学,这呢大衣是苏小梨的,她硬按着我穿上的,这头发是李红给我扎的,还有……” 她侧脸朝向喻兰川,让他看自己的脸:“她们还给我涂了口红。” 可不是嘛,小姑娘粉白粉白的脸蛋儿,眉毛乌黑秀气,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浓密,唇上薄薄地涂了一层口红,看着粉嫩嫩的,当真是漂亮又可爱。 说实话喻兰川还是第一次看见田橙化妆,刚才心慌意乱的没仔细看,这时一眼看过去,登时就移不开眼睛了,忍不住就呐呐地说:“是,是挺,挺好看的。” 他感觉握着车把的手心里全是汗,想看,又有点不好意思盯着她看,目光游移了一会儿,终于落在前面的路上:“好了,咱们把车子放到车棚里,我带你在学校里逛逛。” 再次回头打量田橙,喻兰川决定,下次他要去问一下苏小梨,看看这件呢大衣是从哪里买的,他要给他的小橙子买一件来穿。 事实上,这件年代里,不管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有重大活动,比如相亲的时候,借亲戚朋友的衣服穿一穿,是件很正常的事,苏小梨给田橙穿上这件衣服,田橙自己也没当回事,可听在喻兰川的耳朵里,就有点难受了。 他不由得就想起前些年田橙在上田村时的窘境,他的小橙子,在大冬天穿着絮着蒲毛的,打满了补丁的棉袄,一年四季都没有一件能穿得出去的,没有补丁的衣服,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什么能力能够保护她帮助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当时的困境。 喻兰川在心里下决心,一定要努力,要给橙子最美好的生活。 田橙可不知道一件衣服就让喻兰川难受了,她悠哉悠哉的,看着人大的风景,还有路上的那些学生,觉得他们好像跟京大的学生们也差不多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田橙的室友们,其实和喻兰川想到一块儿去了,算是不谋而合。 她们想的是,喻兰川太优秀了,田橙第一次来人大,一定要“震一震”人大的姑娘们,让她们知难而退,别打喻兰川的主意。 而喻兰川想的也是,要带着田橙好好在校园里多逛几圈,让大家都知道,他是真的有女朋友,不是装的,而且,他的女朋友还很漂亮很优秀。 只不过,喻兰川回头看看田橙,心想,这小丫头打扮起来,也太漂亮精致了吧,要知道,人大不仅有很多姑娘,还有很多帅小伙儿呢! 忽然之间,喻兰川就有点犹豫了,那些小伙子们看到他的小橙子,还不把他们眼红坏了。 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庆幸,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因为,当他们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吴晓润正等着他呢。 吴晓润这姑娘,今天也是特意打扮得很漂亮才来的,事实上,她每次来见喻兰川的时候,都是刻意打扮过的。 京都的三月其实还有点冷意,吴晓润已经换上了春装,她穿着一件漂亮的雪青色小翻领解放装,上面别着一个小小的像章,衣服的腰身部分,线条掐得很合适,看起来小腰盈盈一握,领口翻出来雪白的衬衣衣领,最上面的一粒扣子解开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老远地看见喻兰川跟一个姑娘并肩走过来,两个人言笑晏晏,神情亲昵,吴晓润心里就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这一年以来,她来人大找过喻兰川好多次,从来没见过喻兰川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些,他总是一副冷峻的样子,对着来搭讪的女孩子们也会露出礼貌的笑容,但那笑容是客气而疏离的。 就是因为这些,尽管喻兰川第一次见面就明确说过,他已经有了对象,后来他也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过许多次,他在京大有个对象,两人感情还很好,吴晓润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事,每到周日休息的时候经常来找他。 吴晓润的想法,跟喻兰川同寝的兄弟们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份利益相关的患得患失,在吴晓润想来,京大离人大并不远,这么久以来,她都没见过喻兰川的女朋友,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俩的感情其实不那么好,或者就像喻朝颜说的,那姑娘条件很糟糕,根本就不敢出现在喻兰川的身边。 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打破了吴晓润的幻想,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等喻兰川和田橙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吴晓润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无法保持笑容了。 喻兰川当真是个心硬如铁的,眼看着吴晓润脸色越来越僵,他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笑着对田橙介绍吴晓润:“橙子,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我姐的好朋友吴晓润,也跟我的姐姐一样,我很尊重她的。” 吴晓润脸色一片惨白,喻兰川就像没看见似的,又对吴晓润介绍田橙:“吴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我的女朋友田橙,她在京大临床医学系,今年上大二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圈地盘 吴晓润比喻兰川大两岁,以前喻兰川一直就叫她吴姐,她并不觉得什么,听着还觉得挺亲切的,可是现在看看田橙,面前的少女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朝气蓬勃,眼神清澈,面容精致可爱,结合着喻兰川对她那种呵护宠溺的眼神,吴晓润神情僵硬,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有出现在这儿。 不,以后她也不要再出现在这儿了,一直以来,全都是喻朝颜在害她! 田橙不傻,她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个女生的不对劲,再听到她是喻朝颜的朋友,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到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喻兰川威胁利诱着,非得要她来人大一趟呢,感情是想让她替他挡枪啊,田橙心里不爽,却是挺直了腰,微笑着伸手:“吴姐姐好。” 吴晓润僵硬地伸出手,同田橙握了一下,又僵硬地松开,把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纸包递给喻兰川:“这是朝颜让我捎给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吴晓润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孤单又狼狈,看着她的样子,田橙反倒不好怪她了,再加上对喻朝颜的一腔不满,就全都发在喻兰川身上了:“喻兰川,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你姐这是故意的吧?” 喻兰川苦笑一下,他能说什么呢,吴晓润能坚持这么久,经常来看他,这里面百分之八十的成份,是有他姐在推波助澜。 他跟喻朝颜谈过也吵过,可是没用,而吴晓润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只是来看他,跟他说说话,从来不提额外的要求,也没表达过那方面的意思。 难道说,人家女孩子还没对你表白呢,你先去跟人家说,我不喜欢你? 这也太自作多情了,可是不把话挑明了,吴晓润这个样子又让他很为难,他也不想耽误人家女孩子的青春。 喻兰川觉得自己是真拿这事没办法了,这在这时,熊妻在京大的一番操作提醒了他,他才软磨硬泡地,磨着田橙来人大一趟,好让田橙也宣示一下主权,替他挡一挡那些烂桃花。 只不过这一下子,就把喻朝颜给暴露出来了。 喻兰川赶紧打开纸包,拿出里面的糖霜核桃仁,讨好地喂给田橙一块:“好了橙子,别生气了,我姐那边我跟她说过好多次了,我的事她说了不算的。” 田橙不喜欢喻朝颜,可不代表她不喜欢吃喻朝颜买的东西,张嘴尝了一块,发现这糖霜核桃仁又脆又嫩,甜中带香,还怪好吃的,就把纸包接过来,自己拿着吃了。 宿舍楼门口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再加上今天周日,喻兰川的知名度又高,一对俊男靓女站在门口,过来过去的学生都要好奇地多看两眼。 喻兰川还在解释:“我跟吴姐也没什么,这事去年你就知道的,就是她经常来看我,我觉得不好耽搁人家,才把你请来的……” 田橙沉默了一会儿,顺着小路朝另一边人少的地方走去:“没什么,我没生她和你的气,就是在想,你家里对咱们的事是个什么态度,你自己能不能做得了家里的主。” 喻兰川跟在她身后,赶快接上话茬:“这个你不用担心……” 看见田橙回头扫过来的眼风,他立刻求生意识极强地改口:“我不是说你担心,我是说,我的事自己能做主,爷爷也知道了咱们的事,前几天跟我说想见见你,这不我正打算着跟你商量呢?” 田橙有些犹豫,她其实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她不想跟诸如喻朝颜之类难缠的人打交道,有那时间,还不如去跟大体老师交流一下,多做几个解剖课题呢。 可是让她因此而放弃喻兰川,那也是不可能的,田橙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这事要先问下我妈才行。” 喻兰川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田橙不可能不经过宋秀致的允许,自己就来见他的家长,而自家老爷子说的要见田橙,也并不是想让田橙去家里。 老爷子打的什么主意,喻兰川是知道的,这几年老爷子愈发像小孩子了,说不定又要搞悄悄去看孙媳妇那一套,喻兰川对田橙有信心,相信老爷子会喜欢她。 关于喻家的事儿就说到这儿了,毕竟田橙不可能因为一个喻朝颜,就真的离开喻兰川,好在喻兰川自己有主意,田橙也没把这个未来的大姑姐太当成一回事。 两人沿着校园里四通八达的小路走着,喻兰川心里打着主意呢,专把田橙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带。 田橙知道他的意思,想想两人谈恋爱以来,一直都是喻兰川去京大找自己,自己还真没来看过他,心里就觉得,在这件事上面,确实是自己亏欠他的,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跟着喻兰川。 一向冷峻的喻兰川突然冰山解冻,笑得春风拂面,而他旁边的小姑娘看着精致又漂亮,满身都是青春的活力,不认识喻兰川的人也就不说了,那些认识他了解他的人,都很是惊讶,这还是喻兰川吗? 中间不停地有人上来打招呼,目光就往田橙身上看,有那直爽的,直接就问了:“喻兰川,这是你妹子吧,小姑娘看着真可爱,是不是还在上高中呢?” 田橙笑笑不说话,喻兰川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赶紧把自家女朋友介绍给人家,田橙脸上笑着打招呼,心里暗骂自己,前几天还说人家熊墨轩的老婆是在划地盘呢,现在就轮到自己了,果然是现世报。 好容易一圈走完,田橙都累得不行了,主要还是心累,在姑娘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她有好几次都不想演了。 回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几个男生恰好从外边回来,几人的目光都落在田橙身上,互相使着眼色。 田橙有点懵,经喻兰川介绍,才知道这都是他同寝的同学,其中那个最老成的,就是大名如雷贯耳,头上顶着一口名叫喻兰川的锅的,王成功同学。 “你就是田橙,泥人儿的原型?” 第二百二十三章实验困局 王成功笑着跟田橙打招呼,心想怪不得老三能那么坚定地拒绝众多女同学的爱慕,人家这对象确实漂亮,尤其还是京大的高材生。 田橙一听这话,就知道喻兰川把那泥人儿拿回来显摆了,她也没当回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师傅的手艺不错,捏得很像,让你们一下就认出来了。” 人家小两口难得见面,几个男生也不是那没眼色的,说了几句话,就一起走了,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喻兰川又把田橙带到他经常去的食堂里,吃了一顿饭,这事才算完结。 人大食堂的饭菜味道不错,里面学生又多,食堂里面温度比外边要高得多,两人吃完饭都是一身的汗,出来冷风一吹,田橙就打了个寒颤,喻兰川赶紧把呢大衣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 田橙演了这么久,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看他一眼:“差不多就行了啊,是不是刚才我没挨你们班里女同学的揍,你难受得不行?” 喻兰川忍着笑解释:“真没那个意思,就是怕你冷,橙子,我知道你委屈了,可这不是没办法嘛。” 田橙把衣服接过来,给他穿在身上:“行了,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尽量想办法挤时间,多陪陪你。” 喻兰川没想到自己这一通操作,不仅没惹女朋友生气,反倒有意外收获,想想田橙也真是不容易,看小丫头有点内疚的样子,又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咱就这样吧,我知道你忙。” 田橙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人生艰难,时间实在不够用啊。 大二的功课本来就开始紧张,医学僧的功课又格外的多,即使田橙学过一遍,在功课比其它同学轻松不少,可加上实验室的事和资料翻译,她也觉得忙不过来。 有一个词叫作著作等身,放在医学生这里,则要加上一个前缀:需要全部背会的著作等身。 就像今天,她人是出来了,可想想家里还有一大堆要交的作业,要做的实验,还有需要翻译的一叠资料,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扔下喻兰川,回到学校去干活。 两人停在湖边的一颗树下,喻兰川按着田橙坐在石凳上,自己也在她的身边坐下,变戏法似的摸出口琴放在嘴边。 早春的湖面波光粼粼,带着水气的风吹过来,空气里似乎有青草的香味,喻兰川的侧脸冷峻,眉眼却是温和缱绻,悠扬的琴声响起来,飘荡在湖面上。 什么资料和实验,通通见鬼去吧,田橙跟着音乐的旋律,轻轻哼唱了起来,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夏日里,打麦场上的那个夜晚。 浪漫过后,日子终究还得照样过。 临床医学系这边,大二新开了好几门课程,其中就有局部解剖学,今天是第一天上新课,田橙和贺武侠苏小梨还有另外三个男生分在一组。 田橙一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学系统解剖学的时候,给学生用来作业的是局部的肢体,而学局部解剖学的时候,用来解剖的,反而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依然是九号楼,解剖老师看着同学们,挥了挥手:“每组出几个同学,去负一层。” 贺武侠立刻就扯了扯同组的其它三位男同学:“快点快点,咱们赶快下去,这次一定要挑一个瘦的。” 虽说瘦一些的大体老师血管和神经会细一点,可是脂肪少啊,做起功课来还是要简单得多,去年学系解的时候,贺武侠就因为自家的大体老师没有别人家的瘦,很是哀伤了一阵子。 田橙倒没觉得什么,前世的她就是胸外科的主刀,后来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躺在手术台上的,有一大半倒是胖子,难道能因为人家胖,就不给做手术了么。 几个男生用担架抬着大体老师上来了,一个个累得吭哧吭哧的,一个男生用袖子抹汗,嘴里低声咕哝:“奇怪,好像特别重。” 离他比较近的一个女生推他一下:“别胡说!” 男生很不服气,同去抬大体老师的几个同学同时点头,眼神真挚:“真的很重!” 很多去负一层抬过大体老师的同学,都有这种体会,觉得大体老师特别的重,而且解剖楼特别的冷,就算最热的三九天,楼里面都凉气森森的。 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冲上来,女生把口罩戴上,没再说话。 入学都一年多了,学过局部解剖学,也做过活体动物实验,看着那些可爱的兔子和小白鼠,在药物作用下的反常举动,抽筋,尖叫,开始时还有的女生会哭,后来慢慢的也就平静了。 总之,一年的医学僧生涯下来,大家最深刻的体会就是,活着,尤其是健康地活着,真好! 这也是医学僧的学业压力比一般的大学生的压力都要大,然而医学生,乃至医生的抗压能力,却都比一般人都要强的原因。 经常接触生命挽救生命的人,才能够更加地体会到生命的伟大和不易。 贺武侠和小组另外几个同学已经全副武装,开始在老师的指导下作业了,田橙看着插不进手去,也就没硬往里边挤。 事实上,这几天有件很麻烦的事还在困扰着她。 实验室那边最近陷入了困局,卡在一个环节上动不了,谢教授带着助手和几个师兄师姐,无数次地循环尝试,或是创新尝试,都没有用,卡住就是卡住,任何一点微小的进展都没有。 实验室里整体士气低落,谢教授更是成天泡在图书馆查资料,又亲自不眠不休地做实验,一段时间下来,他瘦了不少,眼下带着一圈浓浓的青黑,一看就是熬夜过多造成的后遗症。 田橙记得,前世就是这样,本来一直很顺利的实验,忽然遇到瓶颈,似乎维持了一年多才有了新的突破。 在学术研究上,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常见的,可现在田橙是重生而来的,她清楚地记得,当年是如何突破的。 只是,要不要提醒一下谢教授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收房子 只要她提醒一下谢教授,不仅实验进程加快,能够给国家和学校节约大量的资金,新的药物提早上市,也能够挽救更多的,急需它的病人们的病情。 可田橙想来想去,就是不敢,她不知道,她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会不会造成其它的波动。 在一切都未可知的情况下,田橙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这边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是因为她的参予,而和前世不同了。 上次田橙回那家,知道了大院儿那边的小李被判刑的事,那英朗过了一段时间,就去了一趟大院儿那边,打算着要么把房子收回来,要么就跟租客们交待一声,以后的房租,就由那家来收了。 这种租出去的院子,其实最是复杂和麻烦,因为租客的情况各异,其中有住房条件特别困难的,你让他搬家,他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但也不乏那种真正的滚刀肉,好说歹说,他就是不给你腾房子,就连交房租,都得三催四请,费老鼻子劲儿了。 所以那英朗压根就没打算着能把房子一次收回来,他想的是先过去看一看,给租客们打声招呼,有租期到了要搬走的,就把房子收回来,不再往外租,这样慢慢的一点点地往回收这个房子。 那英朗也考虑到田橙所说的问题,事实上就算田橙不说,上一次才刚吃了姓李的那个小人的亏,那英朗也不会再次孤身一人贸贸然找上门去,姓李的是进了监狱,可万一再遇到一个类似的混子呢? 好在田橙给他指了一条路,那英朗当真就按田橙所说的,拿着地契,先去街道和派出所打了招呼,才去了大院儿里。 派出所那边当天警力紧张,没能派人跟他去,街道这边闲人比较多,一个以前认识的工作人员知道些那家的事儿,心疼他腿脚不灵便,就自告奋勇地跟着去了。 院子里照例是住得满满当当,就连之前留着骗租金的那两间房子,也被人占了,而且以前姓李的那人住的大北屋,他被抓走了,房子里竟然又住进了人。 那英朗拿着房契,挨家挨户地跟租户们打过招呼,租户们也没说啥,嘴上都答应了。 也是,反正房租是一定要交的,交给谁不都一样,那英朗看起来和气又憨厚,肯定比之前那个姓李的好打交道,以后的房租交给他,也不算什么事。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是大多数,到了后院的大北屋,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大北屋共有五间房,原本只有姓李的一个人住着,屋里大件的家具之类的,都还是那家原来的家具,那家当初被赶出去的时候,姓李的占着不许那家搬走,当时的情况下,那家根本不敢跟他计较,这些家具就都被李家强占着了。 现在姓李的被抓了,家具和房子空置了一段时间,等那英朗再来的时候,这五间大北屋,竟然又被人给占了。 那英朗也没想到有人的动作这么快,他原本还打算着,那边的院子太小不够住,让那梅一家过来住在这里,同时也能招呼着点租客,慢慢地把房子都收回来。 没想到人家已经住进去了,而当那英朗提起房租的时候,这家人就冲出来一个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喊了起来。 老太婆是被抓起来的姓李的亲妈,儿子进了监狱,当妈的难受了几天之后,回过神来,想起这儿还有一间院子呢,这可是块肥肉,不能让它落到别人嘴里,老太婆立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全家人搬进了大院儿,接管了院子。 居委会跟来的是个大妈,对这片儿的情况很熟悉,跟前有人悄悄跟大妈说了,大妈又告诉了那英朗,那英朗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块铁板等着他呢。 如果说以前的时候,他拿姓李的没办法,那么现在,遇到姓李的他妈这种撒泼的货色,那英朗也同样毫无办法。 跟她讲道理? 说不通的,那英朗刚把房契拿出来,老太婆就一骨碌爬起来,冲上来就要抢房契,嘴里嚷着让我看看,其实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拿到手就给撕了呢。 还好居委会的大妈眼疾手快,冲过来拦住了她,屋子里闹哄哄的住了七八口人,这时都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哭的哭,喊的喊,不说房子的归属权问题,只说政府欺负人,让劳改人员不能安心改造,要一大家子去上访。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大冷的天气露着半边胸膛,直通通地一头就冲着那英朗撞过来了,嘴里喊着孩子他爸已经进去了,她和孩子也不要活了之类的话。 那英朗向来温和,没跟这种全家都是泼皮无赖的打过交道,骇得退了几步,眼看那妇女把衣服扯得更大了,胸前白花花的一片,吓得转头就出了院子。 回到前院,惊魂甫定喘了口气儿,看着前院儿那些人同情的眼神,那英朗才明白了,刚才他来挨家挨户打招呼的时候,为什么有些人的眼神那么奇怪。 看样子,姓李的这一家,早就跟租户们打过招呼了。 现在的情况是居委会出面也没用,不管谁进去,老太太就要寻死,女人就抱着孩子往人身上扑,几个年轻些的大小伙子则虎视眈眈,伸胳膊挽袖子的,一副受了委屈要吃人的样子。 最终,那英朗也只得谢过居委会的大妈,怏怏地离开,大妈担心他再被那些人暗算,一直把他送到公交车上,才放心回去。 那家没个能撒泼的,只得吃下了这个暗亏,田橙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田橙给那兰写了信,把那家的近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建议姥姥和姥爷安排个日子,来看看家里的亲人,这天收到那兰的信,信里除了说起家里的情况,还问她那家现在的通信地址,田橙这才想起来,她竟然忘了给姥姥写那家的地址。 拣了个星期日,田橙去了趟太姥姥家,在胡同口就听见那梅跟邻居说起那边大院儿的事儿,田橙这才知道,李家的手脚还真够利索的,这么快就搬进去大院儿里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又来了 她问了问,知道那英朗没受什么大委屈,进去把信交给佟宛如,就去找那英朗了。 那英朗的妻子早年生病去世,只留下他和一对儿女,儿女都已经成家,儿子和他一起,在小院子的西厢房里住着,儿子和媳妇一间屋子,中间用木头做了个隔断,外边放个单人床,那英朗就凑合着在单人床上住着。 这床正对着门,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风直接就吹进来了,冻得人根本就呆不住,这时已经是四月初了,外面阳光还算暖和,里面却是冷嗖嗖的。 屋子里地方太小,连张桌子都放不下,那英朗坐在床边上捧着一本书在看,田橙看着心酸得不行,家里有那么大一个院子,自家人却挤成这个样子,还真是老实人就该受欺负啊! 她假称自己的朋友在派出所有关系,直接就向那英朗要那边院子的地契。 那英朗见过喻兰川,知道喻兰川是本地人,说不定人家有什么办法,也就信了田橙的话,把地契给了田橙。 “橙子,你去的时候一定得带着你朋友,如果派出所不跟着去,你自己一个人就别去了,那就是一家泼皮无赖,我怕你去了受委屈。” 那英朗说着,就去拿床头放着的外套:“算了,还是我陪你去吧,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别被人欺负了才好,我跟着,他们有事能冲着我来。” 那英朗比那兰还要大上两岁,五十多岁的人了,两鬓斑白,腰身稍微有点佝偻,过去的十几年里,他过得担惊受怕提心吊胆,遇到麻烦事都是本能地躲着,忍着,直到政策恢复以后,才去要过一次房子,还被姓李的那人下黑手打坏了腿。 田橙看着他的模样,鼻子忍不住发酸,她勉强笑着摆摆手:“不用的,老舅你在家等着,这事有我朋友出面就行了,”她调皮地笑道:“老舅你心太软,不适合做这个,你跟在身边,我朋友不好出手。” 那英朗被她劝了几句,好像自己确实有点碍事,想想那个气度冷峻沉稳的年轻人,觉得应该没事,又叮嘱田橙,让她觉得事情不对就算了,房子不是最要紧的,千万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田橙心说你就放心吧,从来都是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我还真不信收拾不了那帮子不要脸的混蛋。 拿着地契,田橙先去了管片的派出所,声称要报案,说有人抢占了她家的房子,接待她的恰好是那个喻兰川打过招呼的警官,在派出所里是个副所长,他也是知道这事的,自己手上正忙着工作,只有一个年轻的警员闲着,就把年轻警员叫到旁边,低声交待几句,打发他跟着田橙去了。 接下来田橙又去了街道上,上次的那个大妈名叫任雁的,恰好接待了她,问明白她的身份,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去跟李家那帮子不要脸的要房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田橙:“小田同志,我觉得你不如多找几个人去,你不知道,那家人一家子都是泼皮无赖,家里三四个大小伙子呢。” 田橙笑了笑:“不碍事的,大妈,这不咱有房契吗,他们总不能不讲理吧,再说了就算有人要打架,这不有民警同志跟着呢吗。” 大妈看了看那民警,欲言又止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他家里那老太婆,怕是民警同志也对付不了。” 田橙心说我可是收拾过田老太的人物,只要不动武力,再难缠的老太婆,只怕也没有田老太难对付。 她笑了笑:“大妈,我就是来跟街道上报备一声,毕竟我们是归街道管的,万一有个啥事,提前说一声,咱街道上也好统一管理。” 大妈看这姑娘是吃了砰砣铁了心了,干脆抓起红袖章戴在胳膊上了:“走吧,我再陪你走一遭,不管怎么着,可不能眼看着你这水灵灵的闺女吃了亏,大妈跟你说,那老李家的人要是动手,你就藏在大妈后面,她们要是骂人,你就当没听见……” 要不说京都的大妈是真的热心呢,一路絮絮叨叨地教着田橙对付泼皮无赖的办法,遇见认识人还要招呼一声,三个人一路就到了大院儿里。 院儿里的租客都是认得街道上的人的,也有不少人认识管片儿的片警,见这三个奇怪的组合进来,就有人问了,知道是来收后院房子的,大家伙儿就都跟上了。 上次那英朗连话都没说三句,就被李家婆媳联手给赶出去了,这次来了个娇滴滴的,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漂亮小姑娘,这帮子房客的好奇心就上来了,再加上一路被居委会大妈招呼着跟过来的邻居,闹哄哄的足有二十多人,一窝蜂地都跟着挤进了后院儿里,把个后院儿挤得满满当当的。 李家的人自然还是那老一套,全家七八口人都闹哄哄地从屋里出来,站在屋子前面,还是老太婆先跳出来,嚷嚷着要看房契,田橙连眼风都没扫她一下,朗声就说:“我刚刚报了警,你儿子强占我家房子,房契已经给派出所验过了,你一个霸占别人家房子的主儿,没那个权利看我的房契。” 本来一帮人还提着心呢,替这小姑娘担心,一看人家说话特别的利索,面对那满脸横肉的老太婆根本不怵,看热闹的人就低声议论开了。 自然有那住得久的街坊,知道之前是怎么回事,给不了解内情的人解释呢:“咳,这老李家占人那家的房子,已经好几年了,他儿子以前在这北屋里住着,去年年前不是犯事被抓了,这刚过完年,他们一家子就都搬进来了。” “要我说,那家也算倒霉,好好的一套院子,看看被整成什么模样……” 旁边还有人不爱听呢:“咳咳,我们住这院子可一直都交租金着呢,那家没人敢来收,李家一排三四个儿子来了,他们粗胳膊粗腿的往这儿一站,要收钱,我们也不敢不交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露肉没用了 这边李家的老太婆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正想着怎么办呢,是直接躺下,还是先吵几句,想办法跟这姑娘动手,再讹诈她一下才好呢,就看见田橙直接排开众人,上了北屋的台阶。 小姑娘看着纤瘦,气势却很足,直接就把门推开,站在门口高声说:“大妈,你自己安排时间,尽快搬家吧,这房子我要收回来,前几年你儿子占着这屋子,本来应该跟他要租金的,但他既然进了监狱,接受政府的改造,这租金我们也就不要了,你们赶快搬家,这屋子我自己家里人还要住。” 老太婆当时就不愿意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到了嘴的肥肉要是还能吐出来,她也不会把儿子养成那么个德行,老太婆一声长嚎,自己把头发一扯,噔噔噔噔冲上台阶,朝着田橙就冲过去了。 居委会的大妈当时就急了,过去拉了一把没拉住:“哎哎,你这是什么态度,有话说话有理讲理,人家派出所的同志还在这儿呢!” 那年轻的警员根本就没想到,这老太婆说动手就动手,还没反应过来呢,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哄的一声就喊开了,都担心这漂亮的小姑娘吃了亏,没想到田橙一下子就跳开了,老太婆差点撞在墙上,及时刹住脚步,一屁股坐在高高的石台上放声嚎哭起来。 “天啦,现在年轻人坏了良心呀,打老人啦,看看她打老人啦!” 警员站在院子里,想去拉老太婆,老太婆却是故意把头发刨得乱七八糟,口口声声喊着警察欺负老人了,那警员还真就怕这样儿的,不敢再过去,只是站在跟前,随时防着她撕扯田橙。 田橙却不怕这个,站在离老太婆不远的地方,小姑娘声音清亮,语速缓慢,压住了声嘶力竭的嚎哭声:“老太太,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污赖人也得看个场合,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跟你说清楚,第一,我是来要房子的,肯定不会跟你动手,毕竟你家里这么些人,我也打不过他们。” 说着说,田橙就指了指院子里站着的李家人,这些人有大有小,其中有三四个大小伙子呢,本来正阴沉沉地盯着她看,被这么一指,几十双目光看过来,登时就有那蛮横惯了的,恶狠狠地看了回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年轻的警员怕老太婆撒泼,却不怕小伙子耍横,登时一声暴喝:“怎么着,你们还想学李革武啊?” 李革武就是进去改造的那个,一物降一物,几个小伙子不怕老百姓,对警员还是怕的,登时悻悻地闭了嘴。 人群安静下来,李家老太婆也暂时停下了,田橙又说:“第二,我不会先动手,但如果有人先对我动手,我会自卫,老太太我告诉你,不怕你讹诈我,如果你敢先动手打我,我还手的时候,如果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保证负责把你送到医院去治伤,反正这几年以来,你儿子欠我家的房租,也足够付医药费了。” 周围的人哄然笑了起来:“对呀对呀,这几年的房租可不少了。” “人小姑娘真厉害,早给李婆子准备好啦!” “咳,你是不知道,这是吃一暂长一智,上次那家的儿子来要房子,就被李婆子讹了,吓得连话都没敢多说,扭头就走。” 李家那几个年轻血气旺的,忍不住又冲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看看周围议论的人群,再不怀好意地看向田橙,一个个又是伸胳膊,又是挽袖子的,看着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田橙反倒笑了,初春的阳光里,小姑娘在青石台阶上站得笔直,笑容里尽是轻蔑,伸出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这几个人,看这些人的样子,她就有几分把握,那英朗的腿,怕是跟他们脱不开关系。 田橙手指挨个地点过这几个人:“你,还有你,你,你们几个听着,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在这儿出了问题,你们几个,就等着跟李革武一样,去监狱里呆几年吧!” 这话一出,蠢蠢欲动的几个年轻人立刻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表面上还是很强横的样子,实际上却都有点心虚了。 派出所的干警还在跟前看着呢,牢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李家老婆子看看没办法了,又开始大声嚎哭起来:“看看啊,政府不让老百姓活了,这样子欺负人,我儿子还怎么安心改造呀!” 田橙从她身边走过,直接进了屋子:“老太太你说错了,这事跟政府无关,是我自己要收回我家的屋子,如果离开我家的屋子你就活不下去,那你养这么多儿子孙子干嘛,还不如养几块叉烧!” 这话说得扎心又有趣,看热闹的人轰然笑了起来。 眼看着田橙已经进了屋子,院子里李家的人都没人敢过去,居委会大妈一看有门儿,早过去站在李老婆子跟前,就防着她跟田橙动手呢。 没想到这时候,屋子里忽然就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一个年轻的妇女抱着孩子就冲过来了,伸手去推田橙:“你是不是不让我们活了,我孩子还小,搬出去没地儿住,只有死路一条!” 田橙闪开,看着这女人披头散发的,故意把胸前的衣服扯得大开着,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她心里暗骂,看来就是她把老舅给吓跑的,真是拿不要脸当本事。 你喜欢不要脸,我就让你没脸好了,没等妇女来扯田橙,田橙先就扯着她出了门:“这是我家,你出去!” 妇女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门口就哭起来了:“看看,看看,有人耍流氓了啊!” 田橙都给气笑了:“大嫂,你倒是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我一小姑娘,跟你耍什么流氓,我在学校里解剖的尸体多了去了,就你露的这点肉,还真不稀罕!” 警察和居委会大妈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大妈就给跟前的人解释,说这小姑娘是京大医学系的多的大学生,说不定人家还真的经常拿刀子把死人开肠破肚,还真不把人肉当回事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一家子戏精 妇女也有点懵,她用耍流氓这一招制服过许多人,就算对方是女的,一见她露肉,要点脸面的也就退开了,怎么这小姑娘? 田橙还是那个样子,手指点了点她,又点了点那几个大小伙子,语气里尽是轻蔑:“妇女同志,你可看看清楚,这儿不止有我一个,还有您自己家里的亲戚,你这样露着这么多肉,我倒是不在乎,你可别教坏了自家的孩子!” 妇女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这世上就有这种人,好像没什么羞耻之心,拿无耻当资本来要挟别人,可就算这种人,也有在乎的人和事。 妇女抬起头来,下意识地顺着田橙的手指看过去,正看见自己家的小叔子和大侄子,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脸茫然和躲躲闪闪的目光,一下子就掩住衣襟,死呀活呀的大声哭了起来。 这一大家子人现在是真没办法了,打吧,不敢当着警察和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撒泼吧,人小姑娘把话都说在这儿了,可让他们搬出去,他们还真不乐意,那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拖了。 一家人就那么阴沉沉地站在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人和孩子的哭声不断,田橙也不作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像看戏一般地看着这两人表演。 等她们哭得累了,才冷冷地伸手一指:“现在,就给我搬出去!” 老太太刚停下来,又大声哭起来了,爬过来抱田橙的腿:“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了,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这一时半刻的,让我们搬到哪儿去?” 妇女也哭,她怀里的孩子哭累了,刚才已经睡着,这会儿她就使劲地摇着掐着孩子让他哭:“就是啊,我孩子还小,能往哪儿搬呢,这立刻搬家,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就有那心软的人议论了:“哎,也是啊,搬家也得给人家个时间呀,不能说搬就搬吧?” 就连刚才看着蛮横的几个小伙子,也低下了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就像受了天大的欺负一样。 田橙忽然就觉得,这家人能占着这个院子不放,那真是有道理的,能文能武,能撒泼能装可怜,简直是一家子戏精,还是能演武打戏的那种。 老太太扑过来跪下了,田橙没跪,却也没站着,那样不好看,她蹲在老太婆的身边,脸上笑得和气,说话声音却又高又清亮:“老太太,当年你和你的儿子,把那三爷一家老小十来口人,一齐赶出去的时候,可没有给那家留一点点时间!” 李家人全愣住了,田橙站了起来,指了指房间里的东西:“这里边的家具,还都是那三爷家的呢!当初那家搬走的时候,别说小孩子了,还有怀着孕的妇女呢,你儿子有过一点点同情心了没?” “老太太我告诉你,还有你们这些人,”田橙指了指那几个小伙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和李革武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绝对不是无迹可查,当真查出来,他还得在里面多呆几年,你们几个也得进去陪他,信不信?” 几个大小伙子,和以泼辣著称的两个女人,在这小姑娘的面前,一时间都不敢说话了。 经田橙这么一说,周围的老住户也想起这事来了,就有人小声说:“是啊,那家当年被赶出去的时候,除了衣服和被褥,可什么都没带上,李革武把人逼得太急了,那天还下着雨呢!” “咳,你们不知道哇,”有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听得不太清楚:“那英朗的腿……也是……李家的人搞的鬼……有人看见了……” “是啊,这些家具,可都是当年那家的,说起来有也点年头了,值不老少钱呢!” 这个时候了,田橙居然还能发散思维,听到家俱值钱的话,她就想到了张存昕的关于古董的一番高谈阔论,忍不住笑了笑,果然这皇城根儿底下,识货的人还是不少。 田橙笑得可爱,李家人也不作声,反正我就是不搬,你还能怎么样? 有警察又能怎么样,警察也不能随便跟老人和妇女动手吧? 田橙就没打算让他们拖下去,趁着今天人多,赶紧把他们赶出去,事儿就一次解决了,今天要是不搬,以后再来且有得麻烦呢。 笑完了看李家人不动手,她直接就喊了一声:“你们搬不搬,不搬的话,我来替你们搬!” 小姑娘长长的细细的腿一跨,直接就进屋了,哗啦一声响,几只茶杯从敞开的屋门里被扔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衣服和被子,田橙把门一关,里面哗里哗啦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李家老太婆立刻就急了,一头冲过去用力推门,门从里面闩着,当然推不开,就听见里面叮铃哐啷的响,还伴着田橙的声音:“不搬是吧,我来搬,不小心砸坏了的东西,从房租里扣!” 老太太这次是真的慌了,这年头买什么东西都要票,这些砸坏了的东西,要攒多久的票才能置办回来呀,还有什么扣房租之类的话,房租早被李革武挥霍光了,她两眼一翻,喊了声我不行了,就一头栽倒在石阶上了。 人群哗然,李家的几个小伙子双眼血红,不去看老太婆有事没,反倒跳到台阶上去踹门,这门是老式的木门,结实着呢,踹了几下没踹开,警察怕出事,过去喝了几声,拦在前面。 这时候,门反倒从里面给打开了,田橙出来,蹲下来看着老太太:“怎么,老太太晕了,你们这些当儿孙的,不赶紧把她送医院,还等什么,真是的,养你们还不如养只狗呢!” 她伸手去探老太婆的鼻息:“老少爷儿们,老太太自己的儿孙不管,咱可不能看着不管,来,大家伙儿帮个忙搭把手,把老太太送医院去!” 周围立刻就有人答应着,要来抬人。 这些人里边有的是真怕出人命的,有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或者干脆就是以前吃过老李家的亏,想着把老太婆送走了,李家底下的儿孙辈们也就不好留在这儿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装可怜 一时间涌上来好几个人,大家伙儿七手八脚的,有的去找门板,有的要直接抬走,老太婆本来是装晕,感觉到鼻子下面凑过来什么东西,以为人家来探她的鼻息呢,索性闭住了气装死。 没想到这只手指直接就掐上了她的人中,堪称快准狠,老太婆被掐得嗷得一声就叫了起来,也顾不得装晕了,疼得大骂起来。 田橙拍拍手站起来:“好了,老太太,既然你没事,那就搬家吧!” 这时候,前院通往后院的门边,又涌进来一群人,田橙站得高,又面对着那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不由得微笑起来,招了招手:“太姥姥,你来了!” 喻兰川和那英朗一左一右,站在佟宛如身边,身后跟着那家大大小小,能来的都来了,连那梅的小孙子小龙,也怯生生地站在奶奶身边,眨着大眼睛看着呢。 佟宛如穿得很正式,初春的天气里,老太太穿着深紫色的高领旗袍,外面披着件半旧的黑色呢大衣,头发半白,梳得一丝不苟,脚上踩着双黑色半高跟皮鞋。 前些年那家的日子不好过,佟宛如和儿子孙子住在一间小院子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是真的不容易,可是再不容易的日子,老太太也照样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从没让自己狼狈过。 佟宛如往这儿一站,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跟着田橙落在她身上,有几个老街坊当时就认出来了,挤出人群走过来,很是客气地跟她搭话。 佟宛如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说声先处理事情,便走了过去。 那边李家的人也听出来了,这是房子的正主儿来了,如果说刚才田橙一个人就已经够难对付了,那么现在又来了这么些人,怎么看要想保住这房子,怕是都不容易了。 佟宛如的高跟鞋敲着青石板地面,后面跟着喻兰川和那英朗,再后面是那梅和那英朗的儿子那图,人不多,但在老太太的气势下,看着倒挺威风。 田橙拍了拍手,微微俯身对李家老婆子说:“好了,房子的正主儿来了,老太太,你要还是赖着不走,跟我太姥说吧,看她老人家愿不愿意?” 原本田橙是打算自己把事办了,这些人赶出去,直接把房子交给那英朗的,现在既然主家来了,她也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功成身退了。 她三两步从石阶上跳下来,走到喻兰川身边站好,看着佟宛如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上台阶,悄悄吐了吐舌头。 自家太姥可真讲究,在这种场合还穿着高跟鞋,也不怕一会儿万一打起来崴了脚,反正田橙自己来的时候,都还穿着平底鞋呢,就是担心万一动手,高跟鞋不利索。 喻兰川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火大,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地掐了一把,也不看她,目视着前方热闹的人群,低声说:“你好大的胆子,办这种事,也不跟我说一声,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田橙嘻嘻一笑,同样不看他,回手拧他一把:“哪儿有那么悬乎,这不没事吗,有警察同志,还有居委会的大妈,我这么机灵的人,哪儿能吃了亏去,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喻兰川又气又后怕,如果不是他以前跟高副所长打过招呼,怕是这臭丫头今天就要吃亏,李家的老太太和儿媳妇一看就不是善茬子,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万一被人家挠上一把打上一下,破了相或者受了伤怎么办? “我怎么不能来,我要不来,万一这些人真的动手,你怎么办?” 田橙冲着他嘻嘻一笑,不回答他的话,转头看向佟宛如那边。 北屋门口,李家的老太婆和儿媳妇已经傻了,看着这些人走过来,儿媳妇刚想习惯性地拉开衣服撒个泼,就看见田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伸手指点了一下旁边李家的几个大小伙子。 这妇女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停下来,在自家儿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孩子立刻就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李婆子叉着腿瘫坐在台阶上,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佟宛如,再低头看看自己,突然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 如果没有之前田橙给她的下马威,如果不是有派出所的民警和这么多街坊邻居看着,居委会大妈还在她跟前防备着,李婆子的第一个想法,估计就是先去把佟宛如这身衣服扯个稀巴烂,给她头发揪掉几绺,脸上挠出血花儿才行。 可现在,经过前面一场折腾,李婆子知道,今天再想打出以前的那种气势,那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装可怜博同情,只要能把屋子保住,让她给佟宛如磕头都行。 佟宛如仪态端庄,站得笔直,李婆子瘫在她身边,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的,眼泪和灰土糊了满脸,看两人这情形,真象是旧社会的地主和被欺压的老百姓。 可偏偏,围观的人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解气! 真是太解气了! 李家仗着儿子多,在这一带作威作福,这大院儿里外,除了少数跟李革武狼狈为奸骗钱的一两个人,其它人哪一个没受过李家的欺负? 至于李老太太的这副狼狈相,大家伙儿都看得清楚,她的头发是被自己抓乱的,李家媳妇的衣服也是自己拉开的,就算是想怪到别人头上,也没办法。 佟宛如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了看这乱糟糟的院子,深吸了口气:“就按我家里人说的,你们搬家吧。” 田橙笑了起来,一只手伸过头顶,给自家太姥比划了个大拇指:“赞!” 老太太也笑了,头发花白的老人,俏皮地伸出两只大拇指并在一起,隔空对着田橙比划了一下。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学着她们伸出大拇指应和,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大拇指,李家的人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几个小伙子也顾不得有警察在旁边了,伸胳膊挽袖子骂骂咧咧的,就站到门口去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这是我家!” 第二百二十九章滚蛋 为首的小伙子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横肉,露出粗壮结实的胳膊,叉着腰站在门口:“奶奶,你去屋里躺着,谁敢动你,咱就揍他!” 没等李婆子爬起来呢,田橙就拉着喻兰川先过去了,刚才她一个人的时候,确实不太敢打架,现在不是有喻兰川了么,再加上那个小警官,两个打四个,就差不多了。 两人上了台阶,田橙直接就把房契拿出来了,刚才势单力薄的,她担心这些人毁了房契,不敢拿出来,现在就不一样,地契在手里扬了扬,田橙朗声说:“这是你家?房契上写着屋主姓那,你姓啥?” 小伙子心里快恨死这姑娘了,胳膊一横就撞了过来,喻兰川就等着这一下呢,也是胳膊一抬,两人的胳膊撞在一起,喻兰川轻轻一抬脚,小伙子忽然就朝后翻了过去,吡牙咧嘴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喻兰川笑呵呵的:“还有谁要动手的?” 剩下的三个小伙子面面相觑,还打不定主意呢,那小警察已经冲上来了:“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强占别人家的房子是一码事,动手打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不错!有什么话,大家去所里说!”有人接上了话茬,正是高副所长,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高副所长有点不放心这边,毕竟喻兰川是老师的儿子,他要办的也不是什么循私枉法的事,就亲自赶过来了。 事实上,喻兰川能及时得到消息,也是高副所长给他通风报信的,他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赶来,恰好在外面遇上了佟宛如一行人,索性就会合在一起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什么悬念,房契和派出所居委会都在呢,来硬的是不可能了,撒泼耍赖的路子又被田橙给堵死了,李家的人只得哭哭啼啼地搬了家。 李婆子看着被田橙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的衣服和被褥,还有摔碎的锅碗杯盘,心疼得不行,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只要她一提赔偿的事,田橙就是一句话,房租! 不仅要收回李家的房租,还有这些年他们向院子里租客收的房租,统统都得交回来! 这种情况下,李家恨不得跑得再快一点儿,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 佟宛如站在田橙身边,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你这丫头,怎么都不打招呼的,自己一个人就跑来了,万一被人家给欺负了怎么办,你走了以后,你老舅越想越怕,跟我一说,我们赶紧就来了,这我们要不来,你就一个人对付人家一家子?” 田橙调皮地笑笑:“没事的太姥,我在农村长大,最会对付的,就是这种不讲理的老太婆,如果把你们都叫来,反倒嫌你们碍手碍脚呢!” 佟宛如忍不住笑,她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确实不行,在田橙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老太太笑着骂道:“行了啊,你这臭丫头,倒学会嫌弃你太姥了!” 李家的人搬走,那梅和那英朗忙着打扫卫生,不得不说李家这一家人,实在太懒也太脏了,好好的房子被他们住得又脏又乱,别的不说,那张红木餐桌上的老油垢厚得,都快看不出桌子本来的颜色了。 田橙要去帮忙,却被佟宛如拉着,要她讲一讲这些年家里的事:“你说你是在农村长大的,你姥姥和你妈呢,她们也一直在农村?” 经过这件事,祖孙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难得老太太主动问起那兰的事,田橙索性搬了个椅子,坐在餐桌边,一边细细地擦洗桌子,一边跟太姥聊起了那兰的事。 县城这边,那兰挎着个菜篮子,准备去菜市场买点菜,今天周日,市场里有时会有附近的村民,偷偷拿自家养的鸡鸭来卖,她打算买上一只,炖锅鸡汤给老头子喝。 一出巷口,那兰就看见田野站在不远处的墙角拐弯处,两手叉在裤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哎,野子,你来了怎么不进家,快回家里去,你姥爷在家呢,让他给你拿糖吃。” 田野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姥姥,赶紧推辞:“不了,姥姥,那个,我是来找同学借作业的,一会儿再去家里。” 那兰惦记着鸡肉呢,担心去晚了买不到,从兜里掏出五毛钱,塞在田野上衣兜里:“那你拿着这钱,自己买点吃的,姥姥先去买只鸡,你中午记得去家里吃饭啊,姥姥给你做上饭,你要不去的话,饭可就剩下了!” 田野点头答应着,县城不大,交通又便利,学生和老师中午都是回家吃饭的,因为宋秀致中午要上班,田野的中午饭一般都是自己做,或者头天晚上宋秀致做好了,第二天中午他自己热着吃。 这下好了,今天中午他就不用回家吃了,在姥姥家吃饭还不用洗碗,能偷一顿懒。 田野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借作业,而是为了等李蓉蓉,有要紧的事要同她商量。 根据田野的经验,李蓉蓉每到周日早上的十点左右,就会出来倒垃圾,他不敢去人家女孩子家里找她,也只能等这个机会了。 果然,没一会儿,李蓉蓉就提着一个铁皮桶出来了,田野使个眼色,转身就走,几分钟以后,两个孩子站在另一个偏僻的巷口,互相离着有一米远,开始说话。 田野找李蓉蓉,是为了王典的事。 因为打算上初中后跳级,田野提前就开始学英语了,假期里田橙教了他简单的音标和字母,他就提前开始背初中的英语单词。 昨天下午,田野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悄悄地背单词时,听到几个同学商量着要对付王典,狠狠揍他一顿,煞煞他的威风。 也不知道王典那小子又是怎么把人给惹了,想了又想,田野决定,必须要给王典说一声,最好让他避开着点,反正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毕了业大家各奔东西,没必要跟那些人打架的。 可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他和王典之间就再也没说过话,两人见面都是装着不认识,在班里也尽量减少交集,就连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原先好得穿一条裤子的田野和王典,现在关系彻底臭了。 第二百三十章不是早恋 让田野主动去找王典说话,他拉不下那个脸去,可让他眼睁睁看着王典挨打,那也不可能,于是田野就想了这个法子,来找李蓉蓉,让她去提醒王典,顺便他自己还能多见李蓉蓉一面,和她说说话,那简直是两全其美。 话说清楚,把一小包细麻纸包着的糖豆塞给李蓉蓉,不等人家女孩儿推辞,田野就跑远了,小少年站在远处回头挥手:“李蓉蓉,你记得把这事告诉王典啊。” 李蓉蓉点头,拎起铁皮桶回家,也扬着声音喊:“放心吧,下午我就去找他,哎,田野!” 田野正要走的背影站住,回头:“怎么啦?” 女孩儿扬了扬手里的小纸包:“谢谢你,不过以后别再乱花钱了,你家里人挣钱也不容易,留着买笔和本子吧。” 田野笑了笑,转身走了。 说起来,田野同学现在也是小富翁了,给李蓉蓉买零食的钱,除了用他攒的零花钱以外,其余的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替同学写一份作业,能挣二分钱,珍藏的连环画租给同学看,一天也能收一分钱,自己用纸筒和碎玻璃做的万花筒,一个还能卖一毛钱呢。 现在田野根本就不跟同学打架,一方面同学们都知道他会擒拿格斗,没人故意去找他的茬儿,另一方面,没有王典这个惹祸精在他身边,他也打不起来。 回到宋家,那兰已经把鸡买回来了,这时候不像后世,店家帮你把鸡杀了,还负责开膛破肚,燎毛切剁,你只要拿回家下锅就行。 这时候卖的鸡都是活鸡,那兰刚把鸡杀了,用一只小碗接了鸡血,田野进来,直接就去灶上提了开水,把鸡烫了,祖孙俩一边聊天,一边把鸡给收拾干净。 这是只很漂亮的大公鸡,尾巴上的毛是蓝绿色的,田野把好看些的毛都收集起来,那兰很奇怪地问他要这些做什么,小少年笑了笑:“拿它做几只毽子,给文文姐玩。” 其实他是拿舒文文搪塞那兰呢,做好的毽子除了给舒文文,还可以给李蓉蓉,其它的能拿去卖,田野的手巧,做出的毽子漂亮又好用,那些女孩子们喜欢得很,每个能卖两毛钱。 中午吃饭的时候,那兰就问起田野,宋秀致和田橙最近怎么样。 田野是个细心的男孩子,他有段日子没收到田橙的信了,不过他对姐姐很有信心,知道田橙肯定很好,只是宋秀致最近的状态其实不太好。 小少年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姥爷和姥姥,如果他们能帮得上忙,那就最好了,要是帮不上忙的话,告诉他们,不是让俩老人白担心。 谁知道那兰问那俩个只是为了起个话题,田野这边正在犹豫,那兰就问起另一件事了:“野子,你经常找李蓉蓉,是有什么事呀?”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让她跟王典……”田野正想事儿着呢,听到问题顺口就答了,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姥姥怎么知道他找李蓉蓉的事儿?! 筷子停在嘴边,田野惊惶失措地抬起头,正对上自家姥姥满是笑谑之意的眼睛,宋荫卿还啥也不知道呢,一边给田野碗里夹只鸡腿,一边问那兰:“李蓉蓉是谁?” 那兰把另一只鸡腿夹给宋荫卿,笑着努了努嘴巴:“你问你家外孙子吧。” 田野简直吓坏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和李蓉蓉其实就是走得近一些,他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听她说话,或者给她讲笑话逗她笑,每次听见李蓉蓉清脆的笑声,田野的心里就满满当当的,觉得幸福得不行。 可是大人们肯定不会这样想,说不定姥爷和姥姥会以为他这是耍流氓,田野记得上次县城里开公审大会时的样子,那上面就有跟女孩子耍流氓被判刑的,少年懵懂,不懂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男生跟女生之间不能走得太近的。 田野简直紧张坏了,头上的汗一粒粒地渗了出来,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宋荫卿本来没当回事,见他这紧张的模样,也觉得有点有不对:“野子,你咋这样?” 田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李蓉蓉就是,就是去年我从河里救起来的那个女同学,她,她在一中读书,我找她,找她借初中的课本,姥姥,您怎么认识她的?” 其实他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经常找她的? 王典打架这事是绝对不能说的,就算不是他自己要打架,大人听说要打架的事,多半也要管一管,那只能往学习上扯了。 本来那兰有几分担心的,她也是听前排房的邻居大妈说,经常见田野来找李蓉蓉,担心这孩子早恋什么的,顺口一问,一听李蓉蓉就是去年被田野救起来的学生,立刻就放了心:“是那个孩子呀,那就好,那就好,我也是听前排房的甜甜奶奶说的,她说经常看见你来找李蓉蓉,担心你跟人家小姑娘早恋,还跟我说了一通早恋的坏处。” 没等田野说话呢,宋荫卿手指敲敲桌子:“野子,别听他们胡说,男女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不算什么。” 田野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决定以后再也不来找李蓉蓉了,免得李蓉蓉被人嚼舌头,反正他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到时候成了同学,就能天天都见面了。 只要不涉及李蓉蓉,这小子还是很聪明的,立刻就转移了话题:“姥姥,我妈最近好像不太对劲,我问过她,可她不肯跟我说。” 两个老的同时放下筷子看过来,那兰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妈怎么了?” 宋秀致从办公室出来,站在国营副食商店的后院儿里,阳光很烈,照得她头有点发晕。 回头望望办公室敞开的房门,用塑料纸编成的门帘还在轻轻摇晃,到现在她还有点不信,这就办成了? 这可是副食商店的售货员啊,虽然是临时工,可也是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工作,她她她,她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没送礼,也没托关系走后门,不过是蔬菜门市部的人随口一句话,就连里面那个经理,她都是头一次见到,对方只问了几句话,就拍板让她明天来上班。 第二百三十一章老实人辞职 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难道说,前段时间受的委屈太多了,这是老天爷来补偿她了? 宋秀致站了一会儿,见来往的人都在看她,便赶紧骑上自行车回去了县医院。 前几天宋秀致跟着食堂的车去搬菜的时候,蔬菜门市部的一个妇女跟她说,听说副食门市部那边招临时工,建议她可以去试试看。 有句顺口溜,听诊器方向盘,劳资干部售货员,现在售货员是最吃香的几种职业之一,宋秀致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去当售货员,所以她当时根本就没怎么听到心里去。 就凭她这样没有什么关系的,想要当售货员根本不可能,人家就算招临时工,肯定也是要先照顾本单位的职工家属和子女。 那个妇女见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在她跟前劝了好半天,还帮着她把菜往平板车上搬,一边干活一边劝说,现在政策变了,这次的招工和以前不一样,让她最好试一试,宋秀致经不起她劝,加上这段时间在食堂干得实在憋屈,也就点头答应了。 拖了好几天,今天早上忙完早点,她跟食堂经理请一个小时的假,经理把她批评讥讽了一番,才不耐烦地算是放行了。 事实上,食堂早点九点就结束了,中午饭要十点半才开始做,中间的一个半小时,职工们都是闲着没事坐着聊聊天,或者出去逛一下也可以,只要到点能回来,不误事就行。 食堂经理就是因为上次的事,看宋秀致不顺眼,才在各种事情上对她诸多刁难的。 宋秀致也没抱太大希望,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副食商店的经理和她谈了几句,大概问了问她的情况,居然当场就拍板定下,让她明天过来上班。 直到回到县医院食堂,宋秀致还有几分懵,她不知道那边的工作保险不保险,会不会去了干上几天,就不让她做了,回到这边也不敢直接辞职,只是跟经理商量,说想请一个星期的假。 经理当然不给她请假,不说他本来就看宋秀致不顺眼,就说食堂这一摊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儿,前段时间为了整治宋秀致,他还辞退了一个打杂的临时工,把那人的活儿全摊到宋秀致身上了,现在宋秀致请假,这些工作谁来做? 批评了宋秀致几句,看这个向来好脾气的女人一声不吭地站着,就是不肯走,食堂经理就有点火大,他是跋扈惯了的,当时就拍着桌子骂了起来。 经理本来就是院长的一个远房亲戚,没什么文化,骂起人来越骂越难听,开始还打几句似是而非的官腔,后来就连脏话也冒出来了。 宋秀致听了几句,转头就出去了。 经理以为她老实了,没想到宋秀致出去,转头就找了主管的副院长,要求辞职并且要领这个月的工资。 那副院长跟院长本来就有点面和心不和,听了这事,再叫了几个食堂的职工来一问,虽然大伙儿都吞吞吐吐的,可几个人的话加起来前后一印证,事情也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谁家门上也没挂着无事牌,家里有事不给请假,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副院长二话不说,给了宋秀致两个选择,想请假她可以请假,如果一定要辞职的话,也可以辞职,请假的话假期要扣工资,辞职的话,以前的工资照发。 到这份儿上,宋秀致也不想着保住这份工作了,她痛快领了工资走人,你们之间的事情,自己慢慢处理去吧。 食堂经理从来都没想过,这个老实巴交,跟谁都客气有礼的女人,被他欺负了那么久,干着两个人的活儿都一声没吭过的女人,竟然会直接闹到上面去。 被副院长叫去骂了一顿也就不说了,明天,啊不,今天中午的饭都成了问题,宋秀致走了,相当于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干活儿,中午根本就忙不过来。 宋秀致也是豁出去了,拿着工资回家,翻出肉票去国营肉店割了一斤五花肉,切成方块炖在锅里,就去照顾蝎子和黄粉虫了。 想想田橙说得也对,反正家里养的这些蝎子,就足够养活一家三口的,何必非得受这种小人的气呢,副食商店那边的活儿,能做就做,不能做的话,她就在家里养蝎子了。 眼看蝎子繁殖季节就要到来,大不了今年多养一点,给蝎子喂了食,宋秀致正给黄粉虫撒料呢,田小乌飞过来落在她肩膀上。 宋秀致头也不抬地嘘了一声:“小乌,给你吃才能吃,不能自己进去偷吃。” “是,是。”田小乌怪腔怪调地叫了两声,蹲在她的肩头,歪着脑袋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黄粉虫,真是,看着就很美味啊,如果让它放开肚皮吃,它能不停地吃到明天。 给田小乌抓了几只黄粉虫,出去给虎子倒了点水,回到家里,田喵猫不知道去哪儿浪了一圈,才刚刚回来,正蹲在灶台前面,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呢。 屋里充满了红烧肉的香味,宋秀致看看座钟,发现都十二点了,田野还没回来,心里就有点生气,平时她的工作忙,中午不能回家,田野都是自己凑合吃的,今天她偶然回来一次,田野就不在家。 看这样子,小家伙是不是经常中午不回家,就在外面瞎浪呢。 看看肉炖得差不多了,宋秀致削了颗土豆,切成块放成锅里,又在边上贴了饼子,就等着看田野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 田喵猫看宋秀致这个样子,就知道田野要坏事,谁能想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在上班的宋秀致,今天中午忽然会回来呢。 它也不等着吃肉了,慢悠悠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伸爪子划拉了一下门框,田小乌就丢下正在吃的东西,忽啦一声飞出去了。 一乌一喵贼兮兮地在院子角落里碰面,田喵猫声音极低地问:“喵喵,田野呢?” 田小乌不会像田喵猫那样压低嗓子,不过它也不用压低嗓子,毕竟乌鸫会讲话虽然神异了点,但也不是不可能的,它怪声怪调地说:“不知道!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报信 田喵猫看看这只蠢鸟,低声骂了一句:“你这两只翅膀,真是白长了!” 田小乌也很委屈,它就算长了一百支翅膀,也不可能天天跟着田野的,小东西忽然就福至心灵地喊了一嗓子:“李蓉蓉!” 田喵猫爪子一按脑袋,对了,每到星期日,田野都要去找李蓉蓉,可他以前中午都要回来吃饭的,为什么今天没回来? 屋里的宋秀致等到快一点了,田野还没回来,她索性自己盛了饭,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吃了起来,儿子不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再好吃的饭吃起来也少了几分味道。 再想到田野每天就是这样,放了学自己热点儿剩饭,或者自己简单做点儿饭,一个人坐在这儿吃,宋秀致心里忽然就有点发酸。 离开食堂其实是对的,副食品商店是两班倒,上午一班下午一班,虽然同样是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日子,但是每天都有半天的时间在家里,能陪着孩子一起吃顿饭。 想想还真是很幸运。 直到宋秀致吃完饭,田野捧着吃得溜圆的肚子,悠哉悠哉地唱着歌儿回来了,看见院门没上锁,他先就吃了一惊,以为家里进了贼,再想想虎子那么凶,不管什么贼都逃不过它的虎口,才放心了一点儿。 进院子透过窗户看见宋秀致,发现他妈居然没去上班,田野第一个反应就是宋秀致生病了,不然怎么会不去上班,小家伙几步跑进家里,头上冒着汗:“妈,你怎么啦,怎么没去上班?” 宋秀致正火大着呢,这孩子看样子平时每天都不在家吃饭,也不知道成天在哪儿鬼混,冷着脸看他:“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回家吃饭?” 弄明白儿子没到处乱跑,宋秀致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儿子满脸的汗,又觉得心疼:“行了,从你姥家跑回来的吧,去洗把脸休息一会儿,妈还给你留着肉呢,还有,我换工作了,以后就能经常给你做饭吃了。” 田野不急着休息,难得母亲有空,他跟宋秀致说了一会儿话,娘俩先去厨房,一边聊着天,一边把锅和碗洗了,宋秀致回去休息,田野看着田喵猫鬼鬼祟祟跟在身边,悄悄给了它一块肉:“行了,你悄悄吃,别给虎子看见,不然它要难受的。” 田喵猫吃着肉,虎子没难受,田野自己倒难受得不行,他对家里这几个小动物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田喵猫会说话,就格外对它好点。 想着给虎子也要吃一块,可是虎子的胃口太大,一块肉到它嘴里,它连味儿都品不出来就囫囵咽了,想了想,小家伙拿了一块饼,撕碎了用红烧肉的汤汁浸上,悄悄地端出去,倒在虎子的饭盆里。 田喵猫在后面酸溜溜的,看着宋秀致回了那边屋子,跟在他后面小声嘀咕:“真是暴殄天物,虎子这傻大个儿,它能吃出啥味儿啊。” 田野没理它,回去把灶台收拾干净,躺在床上翻开英语书,田喵猫跳上去,在田野枕头边卧下来,凑在他耳边说话,这猫自从暴露出自己会说话以后,就变成了话痨。 “喂,野子,我看你不对劲儿啊,情绪不怎么对?” 田野知道这臭猫妖有一种神奇的本领,别人的情绪比较激烈的时候,它好像能够探知,索性就想试试它:“你觉得我这是怎么了?” 田喵猫划拉了一下爪子:“你是不是早恋了,单相思?” 田野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见早恋这个词了,半大小子对这个词敏感得很,立刻就呛了它一句:“你一只笨猫懂什么!” “谁说猫不懂感情,我跟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葱……” 田野本来正在为王典要挨打的事发愁,听田喵猫这么说,登时又气又笑,翻身坐起来就用书去打猫:“你才是葱,你全家都是葱!” 田喵猫哪可能被他打到,早就哧溜一声蹿下床,跑得没影了。 田野一时情急说话声音大了点儿,那边屋里传来宋秀致的声音:“怎么啦野子?” “没事没事!”田野扬声答道,看着田喵猫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又气又笑也没办法,又怏怏地躺回床上去。 明天怎么办呢,万一那些人换地方拦住王典怎么办呢? 王典冷笑一声:“行啊,他们要来打我,就让他们来呗,我倒想看看,最后趴下的是谁?!” 李蓉蓉急了:“王典,马上就要毕业了,你得抓紧学习,这些人不讲理,你躲着点不就行了?” 李蓉蓉来报信并且劝他躲一躲,王典先是惊讶,然后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他的个子长得很快,比李蓉蓉还要高一点点,高大壮实,晒得黝黑的男孩子并没问李蓉蓉怎么知道的,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对女孩子说:“行啊,我听你的,明天放学提前走就行了呗。” 李蓉蓉还是有点不放心,这家伙答应得太痛快了,脸上的笑容也有点不对劲儿,怎么看都觉得阴森森的,她又叮嘱了几遍,直到王典不耐烦了,才放弃这个话题,扯到另一件事情上。 “王典,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好好学习,咱们可是说好了,你和田野都要考到一中来的。” 从李蓉蓉嘴里听到田野的名字,王典本来还有点笑容的脸登时沉了下来:“行了行了,我肯定能考上,考不上也能去得了一中,你就放心吧,别成天把那小子跟我扯在一起,这算个什么事儿。” 李蓉蓉知道这俩的关系闹僵了,她也试着劝过,想调解一下,可是这俩孩子都死倔死倔的,问谁都不肯说,究竟是为了什么闹翻的,试过几次没用,她也就放弃了。 王典看着女孩子高挑的背影离开,笑了笑,踢着脚下的石子回家,打架什么的,他才不怕呢,从小就是打出来的,近一年多不打架,那帮家伙怕是忘了他王典的战斗力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王典不仅没躲起来,反倒故意走得晚了一点,果然,就有几个同年级的,经常惹事生非的同学把他给拦住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突破 县中药厂的厂长和宋荫卿关系不错,宋荫卿找了他帮忙,给宋秀致安排了一个工作。 当然,这年头,要安排一个正式工那简直太难了,就算是单位的大集体工人,不是本单位的职工,也很难安排得进去,厂长也只能给宋秀致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工作,不过就算这样,宋荫卿也很满意了。 这边的工作是在中药厂下属的药材收购站,工资和食堂那边差不多,但好在上的是正常班,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孩子,再就是这活计相对轻松些,宋秀致还能跟着学点药材鉴别方面的技术。 老头子把鱼头上那块最肥美的肉夹给田野,对宋秀致说:“技多不压身,你去那边多学着点儿,不管什么时候,有一门手艺都好吃饭。” 宋秀致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把自己已经在副食门市部找到工作的事说了出来,想跟父母亲商量一下,没办法,她孤身一个,真没个可商量的人。 田橙倒是懂事又有见识,可她离得太远,信件一来一回时间太长,怕是两边都等不及,田野呢,毕竟还小,这种事情,他又能懂得什么。 按目前来说,副食门市部的工作肯定要比药材收购站要好一些,毕竟现在物资匮乏,售货员的工作是很吃香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副食门市部上班,家里还能沾光,给孩子改善一下伙食,而且工资也高一些,而药材收购站呢,唯一的好处就像宋荫卿说的,学点技术总是有用的。 田野放下筷子,先就很认真地说了:“妈,我觉得,你还是去药材收材购站的好。” 宋荫卿放下筷子,笑眯眯地问:“为什么?” 田野想都不想地回答:“姥爷你不是说了么,有手艺才好吃饭,现在家里不缺吃喝,我妈还是去学手艺好了。” 宋秀致自己也倾向于去药材收购站,她从小耳濡目染,见多了父亲给人看病,对各种药方和药理也有兴趣,做起来可能更顺手一些。 “那我明天就去跟副食门市部说一声,不去那边上班了,让人家另外安排人。”宋秀致说。 那兰有点心疼地嗨了一声,其实她是比较倾向于去副食门市部的,那边接触的人多,女儿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成家,这年纪轻轻的一直守寡,将来她老了怎么办。 副食门市部这边,经理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拒绝这个工作:“不是,小宋同志,你是不是嫌这是临时工,没关系的,我们单位的临时工每年都有几个指标,可以转为大集体工人的,只要你努力工作,肯定有这个机会的。” 之前经理没说过转大集体的事儿,宋秀致其实是有点心动了,可她想了想,还是算了:“抱歉,经理,我想还是算了,您安排别人来上班吧,给单位添了麻烦,实在对不起了。” 说着,她微微鞠躬。 经理看她很坚决,笑了笑也没勉强,有点好奇地问:“那,小宋同志,我能问一问,你不来我们这儿,是另有工作岗位了吗?” 宋秀致犹豫一下,这位经理给她的印象很好,她决定实话实说:“是这样的,我父亲帮我找了药材收购站的工作,我打算去那边。” 看着经理的脸色,她又客气地解释:“不是说咱们这边的工作不好,是因为我一直对药材的鉴别和炮制很有兴趣,所以……” 经理连连点头,笑道:“没事没事,理解理解,工作和兴趣能结合起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小宋同志很幸运啊。” 宋秀致再次道谢离开,经理拿起桌上的电话。 “老王啊,我跟你说个事儿,那个小宋同志,她刚才来我这边……” “好,我知道了。”王学礼挂了电话,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副食店的工作,是他找了人安排的,因为不想让宋秀致知道,就拐了几道弯儿,假装是副食店招工,没想到宋秀致找到了更合适的工作。 对于王学礼来说,他其实并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帮帮那娘儿仨个,让她们过得顺利点儿,摇摇头,王学礼忽然笑了笑,低声说给自己听:“她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其实也挺好的。” 田橙收到宋秀致的信,知道家里的这些事儿,已经是十几天之后。 眼看着就要放暑假了,谢教授的实验项目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外表看起来,谢教授倒不是很焦急,反倒还安慰大家不要着急,科研工作就是这样,如果容易就不叫科研工作了。 可他嘴上的燎泡和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却出卖了他。 也难怪谢教授着急,这些年国家资金紧张,当初这个实验项目批下来的时候,给的资金就不是很足,好几种大中型的实验器材,都还是借的呢。 现在项目卡在这儿,一方面每天都在消耗大量的资金,另一方面,实验器材也是个大问题。 这天接到家里的信,知道宋秀致终于换了工作,一切都很顺利,田橙心里高兴,想想她重生以来,好像只影响了周围人的命运,倒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就决定在科研实验上也试一试。 她不会改变什么,只是稍微提前一下罢了,估计没事吧。 恰巧这天她在图书馆里,翻到一本最新出版的医学期刊上,载有一篇论文,恰巧跟实验室现在窘况有那么几分关联,田橙立刻就拿着去找谢教授了。 这下好了,这事和她都没关系了,只要谢教授看了文章,她再稍微点一下两者之间的联系,实验立刻就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学者的思维逻辑很多时候都是共通的,谢教授看了文章,其实就已经和实验室的难题联系在一起了,经田橙再这么一提,抓着论文就走,到办公室门口才想起田橙还在,转头问了一句:“我去实验室,你去不去?” 田橙笑眯眯的:“教授,咱俩都不能去,下节课是您的课。” 谢教授啊的一声,这才想起来还有课呢,可是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去上课,怕是讲课也讲不在心思上,说不定还要弄错。 中年教授镜框后面的眼珠子一转:“田橙,你帮我请个假,就说,就说……随你怎么说好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碰瓷 说着话,谢教授就一溜烟儿的跑了,田橙哭笑不得,她一个学生,怎么帮老师请假? 没办法,她只得去找另外一个老师,把事情经过说了,那老师了解谢教授的脾气,答应得挺爽快:“行,下节课我去上,就当我俩换课了。”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谢教授连夜主持实验,除了上课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一旦找到合适的方向,项目很容易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实验室里一片欢腾,田橙揉揉眼睛,她也累得够呛,回宿舍洗了脸倒头就睡,明天,就又是和喻兰川约好的,约会的日子了。 第二天,田橙打扮齐整,骑着她的二手自行车出了校园。 说起来这辆自行车,还是她刚上大一时,喻兰川帮她买的,当时田橙的钱不够,喻兰川还帮她垫了点儿,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东西就是结实,这二手车在她之前不知道工作了几年,到她这里又骑了一年多,还是好好的,除了外观不太好看,骑起来特别的顺溜。 自行车出了校门不远,路边的树后就忽然闪出一个人,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搞的,一头就栽在田橙的车前了。 好在田橙车技够好,这破车的刹车也够灵,吱的一声,车子停下,田橙跳下车把车子支好,跑到地上的人跟前。 这是个老头子,衣着破烂,头发脏得一绺绺的,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个不停,一双手脏得跟个鸟爪子似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死死地抓着一只破碗不放。 看见田橙蹲下来看他,老头子断断续续地低声念叨:“哎哟,我不行了,闺女,行行好,给我点钱,让我买点药吃。” 田橙打量他一番,见他的破碗里有几个一分和二分的硬币,老头子抖抖索索的,那钱居然还没掉,她笑了笑,没搭老头的话茬,站起来就走了。 她可是从后世而来的,在新闻里见多了那些碰瓷的老人,哪有这么容易上当的? 老头子见她不上钩,登时急了,也顾不得抽了,大声喊道:“哎,闺女,你撞了人,怎么就跑了?” 星期日的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特别多,尤其这个时代的大学生还特别的热血,本来就有人关注着这边,一听这话,立即就围拢了一帮子人,不仅有学生,也有路过的路人。 老头子身体倒是不抽了,嘴角却是抽了起来,一双手抖抖索索的,说出的话也不连贯:“闺女,你,你可要讲良心啊,撞了人你就不管了?” 田橙站在自己的破自行车跟前,莫名其妙地,就想起重生之前看过的那个小品,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讹人大妈的故事,忽然就觉得怎么这么想笑呢。 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她说:“大爷,我离你还远着呢,咋能说是我撞了你呢?” 刚才那一幕自然是有人看见的,就有人出声作证:“是啊是啊,这姑娘刚才没撞人,是大爷自己摔倒的,我就在旁边,看见了的。” 这人一说话,跟前就有几个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 “人家没撞他。” 老头子有点点窘,但马上就理不直气也壮地喊开了:“哎,那也不对啊,如果不是为了躲你的话,我也不会摔倒的,这个你总不能不承认吧。” 这还真说不清,田橙笑了笑:“大爷,那您打算怎么办?” “你得给我看病,刚才那一下把我给摔坏了,还有,我肚子饿,先带我去吃一顿。”老头子说,四下里张望一番,指着不远处的小胡同说:“那里边有个包子铺,你请我吃顿包子,再带我去看看病就成。” 周围的人哗然,有的说这老头讹人的,也有人说老头看着挺可怜,怕是真的病了没人管,才出来想这种办法的。 “这么着吧,大爷,我请您吃顿包子,不为别的,我看您好像是真饿了,但是看病么,咱就别看了,您看您这身手敏捷,比我们年轻人都机灵,根本就没病。” 田橙说,又对周围人说:“大家伙看清楚了,口袋里没有余钱的,以后见着这位老大爷,可要躲着点走,当然如果你手里钱多,愿意请大爷吃顿饭,也算是做好人好事了。”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声,原本有个大妈还低声说着什么老人可怜之类的话,见田橙这样,也没声了,是啊,老人是可怜,可这些年轻的学生,也没几个有钱的。 田橙没在乎旁人的眼光,把自行车立在路边的树下,两手叉在衣袋里:“走吧,大爷,我请你吃包子。” 老头子打量田橙,眼里精光一闪而逝,跟着就去了。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就散了,田橙走没几步,递给老头一块钱:“大爷,那边的包子两毛一个,我只有钱没有粮票,就不跟您过去吃了,您自己去吧。” 一块钱在这时代已经不少了,至于粮票,每个人的粮食是定量的,没粮票正常,老头子也没客气,伸手去接钱,田橙笑了笑,捏着钱没给他:“大爷,我看您的日子过得不错,家里的儿孙也未必就不孝顺您,您何必要来碰瓷我们这些穷学生,我的很多同学平时都是吃馒头就咸菜的,他们也都不容易。” 老头子惊了一下,连钱也不要了,又惊又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日子过得不错?” 田橙松了手,让他把钱抽走,自己转身回去骑自行车:“看出来的,行了大爷,今天这事就这样了,以后您可别再碰瓷了,我回去要给同学们宣传你的。” “哎,你别走!”老头子一个箭步拦在田橙面前,他也不装了,把那破碗一扔,就问上了:“你给我说说,我究竟是哪里露了馅儿?” 田橙上下打量他,他也跟着打量自己:“我这衣服够破,头发够脏的吧?” 老头子又伸出两只手翻过来翻过去:“这手也够脏的吧,你看这指甲缝里的泥,一看就是翻垃圾翻的,还有这鞋子,都磨破洞了,你怎么就能说我日子过得不错呢,我这模样也不算胖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争吵 看样子不说清楚是走不了了,可田橙还真不想说,告诉他好让他出去再骗更多的人? “闺女,实话跟你说,我这是第一次碰瓷,以后也不打算干了,不过我对我的手艺和造型都挺满意,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要不告诉我,怕是大爷回家都睡不着觉了。” 田橙挤出点时间不容易,看看老头子挺诚恳的,也就说了:“大爷,你哪儿哪儿都装得挺像的,但是,有两个地方出卖了你,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牙齿和耳朵,对了,还有耳朵后面。” 说完话,她绕过老头就走,扔下一句话:“大爷,以后再别来了,我肯定要给同学们宣传你的事迹,再想骗人可就难啦!” 老头子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下,跟前没有镜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用舌头舔了舔牙齿,把那张一块钱的票子捏在手里,还真去了包子铺。 田橙见了喻兰川,也没跟他说这事,两人出去逛了庙会,在小胡同里找着个卖葱油面的,一起吃了饭,喻兰川送她回学校,自己又回了趟家。 因为嫌喻朝颜唠叨麻烦,喻兰川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过这几天天气转热,他得回家拿几件单衣,打算着拿了就走,尽量不跟喻朝颜吵架。 喻兰川是这么想,可喻朝颜不愿意,见喻兰川回家,当姐姐的一边去厨房给弟弟端卤好的鸡腿,一边嘴里就念叨上了:“这是有了女朋友,连家也不要了,一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就算你不想咱爸妈,爸妈还想你呢。” 喻兰川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吴晓润的事他还没跟喻朝颜算账呢,喻朝颜反倒来找他的麻烦,用父母来压他。 姐弟俩十几岁的时候分开,近十年的时间,除了逢年过节时见见面,其余时候就连通信也不多,喻兰川写信都是给母亲写的,信里面顺便问候一下姐姐,而喻朝颜也一样,姐弟俩以前,就从来没有好好的沟通过,互相之间的感情很是生分。 如果没有喻朝颜干涉他的婚姻,去找田橙这事的话,可能还好些,毕竟是亲姐弟,血浓于水,在一起日子久了,自然越来越亲了,可现在,因为田橙的存在,两人互相都看不惯对方。 喻朝颜觉得,喻兰川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还会被爱情冲昏头脑,把一个乡下丫头当宝,虽然见过田橙之后,喻朝颜内心也觉得,田橙其实还不错,只不过这个不错,还是配不上喻兰川罢了。 而喻兰川呢,则觉得姐姐的手伸得太长了,而且,她也太过势力了点儿,就因为田橙家里是小县城出来的,她就看不起人家,如果知道田橙的外祖父也是京都人,喻朝颜又会怎么样? 出于一种微妙的,类似于恶作剧的心理,喻兰川并没把田橙家里太姥姥在京都的事告诉姐姐,他还是希望,他的家人接受田橙,不是因为她的家庭或出身,而是因为她本人的优秀。 当然,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确实不小,喻兰川也不是没考虑过,可是他接触过田橙的父母,田满仓也就罢了,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他不是很了解那个铁血军人。 可对于宋秀致,喻兰川在上田村呆了将近十年,算是比较了解这个女人,他真没觉得田橙的家庭有什么不好的。 喻朝颜端着两个盘子出来,放在餐桌上:“快吃吧,这是妈昨天特意给你买的鸡腿和猪蹄,你不关心她,她可还关心你呢。” 喻兰川就烦她这样的说话方式,停下看着她:“姐,咱能好好说话不,我怎么不关心妈了?” “你自己说说,学校就在本地,你一个月才回几次家?一到周日就去找那个田橙,怎么不见你把这份心思用在爸妈身上?” 喻朝颜这个人吧,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毒舌,而且越是和她亲近的人,她说话就越难听。 喻兰川不想和她纠缠,更没胃口吃什么猪蹄和鸡腿,把自己的衣服一拎,他直接就准备走人。 “看看,看看,回到家里来,连顿饭都不吃就忙着走了,你就不能等爸妈回来,陪他们吃顿饭再走吗?” 没等喻兰川说话,有人接上话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别说兰川了,就算是我,听见你这么说话,也觉得腻歪,朝颜,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屋里两人都不作声了,喻老爷子踢踢踏踏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无视了孙子孙女惊讶的目光,老头子摆摆手:“兰川,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等我洗个澡。” 喻兰川没说话,拎着衣服回自己屋去了,喻朝颜松了口气,她其实就是不想让小弟走,想让他在家里多呆一会儿,老头子站在门口穿衣镜前时而吡牙咧嘴,时而摇头晃脑的地欣赏着自己。 从镜子里看见喻朝颜那种不服气的神情,喻老头点了点镜子里的她:“朝颜,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想让弟弟留在家里,你得让他觉得家里舒服,他才愿意留下来,你听听你说的那些话,说你弟不孝顺父母,如果真不孝顺,当初他才十几岁,怎么就能跟着你爸下乡的?!” 这话戳到了喻朝颜的痛处,她脸色一白,立刻就不说话了。 她比喻兰川大三岁,当初本来应该是她陪着父亲去下放的,可喻兰川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乡下地方适应不了,最终硬是他跟着父亲去了农村。 喻朝颜难受的地方也在这儿,如果喻兰川没去农村,他也不会找一个乡下女孩子做女朋友,而且看两人的发展趋势,说不定在将来,这个女孩子真有可能成为她的弟媳妇。 喻朝颜心里一直觉得,就是因为她没跟着父亲去农村,才害得弟弟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头子踢踢踏踏地进了浴室,留下喻朝颜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发呆。 屋里的喻兰川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他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不知道爷爷找他有什么事,该不会也是来给他做工作的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露馅儿 可这件事,涉及到王学礼,因为之前的事情,宋秀致有点不好意思跟女儿说。 田橙对这个倒挺有兴趣,问起宋秀致上班忙不忙,老师傅教得用心不,有没有收到过假冒的药材? “师傅说了,不管是谁,刚做这一行的时候,就没有不犯错的时候,就连多少年的老师傅,有时候都能看走了眼,何况我们这些新手。” 宋秀致脸上带笑,说起这些,她也开心了不少:“我把家里的书都翻出来,里面有几本药物鉴别和炮制的书,这段时间正学着呢。” “其实家里的蝎子可以让小舅妈帮忙看着点,把野子也带来京都,我还准备带他去逛动物园呢,对了,王典呢,他考到哪儿去了?”田橙问。 这个时候的学校,是有留级制度的,如果升学考试不及格的话,可是实实在在的要留级,几乎每个班里,都有那么一两个被留级的“蹲班猴”。 王典跟着田野,有一段时间已经冲进班级前十,因此蹲班的可能性不大,但考一中可能就有点玄了。 果然宋秀致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听田野的意思,好像他差了十几分,去三中或者四中还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那件事说了出来:“橙子,前段时间,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是在副食品门市部,不过后来有了药材站的工作,我就没去,前几天我才知道,那工作是王典他爸给介绍的。” 前几天宋秀致去买菜的时候,又见到了当初给她“通风报信”的那个妇女,那妇女很高兴地问起,她在副食品门市部干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稀罕东西的话,一定要给她留点儿。 宋秀致就说自己没去,那妇女惊讶之下说漏了嘴,冒出一句那老王不是白安排了,真是可惜了,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说漏了嘴,宋秀致问她也没再说,立刻就找个借口做活儿去了。 宋秀致开始时没太反应过来,回家后细想起来这事的细节,才慢慢明白,怪不得一切顺利得不像话,怪不得那个经理二话不说就录用了她,还说将来可以帮她转大集体,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大概感激和歉意都有吧,宋秀致性格内向,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憋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跟女儿说了。 田橙又能说什么,这种事情主要还是宋秀致自己拿主意,没等她想好怎么安慰宋秀致,那梅从屋里出来了,她比那兰小一岁,看着倒比那兰显老,这时候眼圈子有点红,手里拎着个马扎,一屁股就坐到田橙娘儿俩身边,抹着眼泪,跟宋秀致聊起来了。 之后的几天里,宋秀致和那兰就住在那家的小院子里,其间喻兰川和田橙陪着那兰去了趟南锣鼓巷那边的院子,看着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好好的老房子被糟践得不成样子,那兰很是唏嘘了一番。 然而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当真是谁也没办法的,那英朗是个性子宽厚的,除非租客自己愿意搬走,让他去赶租客走,那真是难上加难。 喻兰川的意思,想带着两个老人在京都好好的逛一逛,那兰却是哪儿都不肯去,只让宋秀致跟着去了。 反正学校都已经放假了,喻兰川和田橙带着宋秀致在京城好好地玩了几天,后来宋秀致自己累得不行,不肯跟着再去,这才作罢。 这一波存在感刷得很强,宋秀致原本和喻兰川认识,那就不用说了,那兰对这个斯文帅气的小伙子,印象是真的很不错,那梅更是啧啧称赞,直夸喻兰川是个好小伙子,上次还救了她家孙子来着。 在京都住了一个多星期,那兰和宋秀致终于还是要回家了。 喻兰川跟着田橙去火车站送行,他特意买了京都的土特产,把两个老人送上火车,全程笑脸相迎相送,那个殷勤劲儿啊,让田橙都觉得辣眼睛。 他不是一向很冷峻么,不是不爱跟人说话么,怎么突然画风就变得这么快了。 车子开动,宋秀致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脸上有几分惶恐:“哎,川子确实是个好孩子,他在上田村呆了将近十年,是我看着长大的,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那兰闭着眼睛养神,脸上的神情淡淡的。 “他家里条件不错,光从家庭条件来说,橙子跟他其实有点高攀了,我有点担心,将来橙子嫁给他,会不会受婆婆的气,虽说嫁女儿要高嫁,可是……” 宋秀致的性子原本就有点软弱,在田老太的淫威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更是越见温吞,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可人家那兰是谁? 那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民国的时候,那兰上过国民女子师范学院,当年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的时候,就能抛下家里的荣华富贵,跟着宋荫卿私奔,她的性子自然是个烈的。 前些年运动的时候,有宋荫卿护着她,这些年上了年纪,生活更是平静安稳,那兰的烈性子也没什么施展的余地,这时睁开眼睛看着宋秀致,那眼里的神色有几分凌厉:“秀儿,你不能这么想,咱家橙子配得上任何人,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顿了一顿,看宋秀致还是那副温顺柔弱的模样,那兰又闭上了眼睛,这女儿前些年受的委屈太多,性子磨平了倒好说,可她身上这股子妄自菲薄的劲儿,是从哪里来的? “秀儿,你要知道,人啊,只有自己有本事,站得住脚才行,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要论出身,咱家以前的出身可比他们高得多,究竟谁高攀谁,还真说不准,你一个当娘的,先得自己立起来,不管从哪一方面,都不要拖孩子们的后腿才行。” 说完这段话,那兰闭着眼睛不再作声,宋秀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也悄悄握了握拳。 是的,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努力,不能拖孩子的后腿。 田橙倒不知道姥姥又在教育她那温吞的娘,她回去的时候,在校园里遇到了闻景山,两人说了几句话,才知道闻景山放假没回家,是为了照顾同舍的舍友。 第二百四十章旁敲侧击 “赵凌云发烧,不能把他扔下不管,我就留下来照顾他几天,看着今天早上烧已经退了,明天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订票回家了。” 因为是假期的原因,校园里比平时安静的多,放眼四顾,周围也没几个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说闻景山放假不回家,竟然是为了照顾赵凌云,田橙瞬间就觉得,闻景山这人怎么就这么憨厚呢,不,他简直有点傻了。 不知道前世的闻景山,有没有照顾赵凌云这回事,田橙只知道赵凌云给闻景山投毒,闻景山死后,警方询问作案动机的时候,赵凌云都没说出什么合理的理由,只说是和闻景山开玩笑的。 开玩笑? 赵凌云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开玩笑,据后来报纸的报道和同班同学所说,几乎有半年的时间,赵凌云都在用那种化学物品做实验,光是实验报告就写了厚厚的两大本,当然他的实验是用小白鼠做的,可是做为一个医学生,对于药物会对人体产生的毒害,他也是非常清楚的。 这一点,从他的实验报告中也能看得出来。 只是开个玩笑,就把远远超过致死量的药物,放入朝夕相处室友的水杯当中,这玩笑他怎么不跟他自己开呢,他自己怎么不喝一杯试试味道呢? 可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田橙总不能跟闻景山说,你现在尽心尽力照顾着的,就是一头豺狼,一条毒蛇,你赶快离他远点,小心防备着他。 这样的话说出来,先别说闻景山信不信,说不定田橙先就要被人以为是神经病。 她只能从侧面迂回地提醒一下。 田橙话题一转,说起某种化合物对人体多种器官的毒性,闻景山有点跟不上话题:“我听教授讲课时提过一嘴,不过教授说这个是大三下学期的课程了,我不是很清楚,田橙同学你倒是涉猎很广,现在就开始研究了。” 田橙无语,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一条小命,我才不会研究这些。 没办法,她只得换一个方式再来:“闻景山,你们寝室里的人互相性格合得来吧,有没有闹矛盾的?” 闻景山有点奇怪地看她一眼:“男同学之间,有什么话直接说开,回头就忘了,哪有那么多矛盾。” 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很关心地问:“田橙同学,你是不是和寝室同学有什么矛盾?女孩子之间可能口角多一些,我跟你说,有时候别人可能只是心情不好,不小心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更别把自己气着了,出门在外的,可要照顾好自己……” 田橙:……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和别人吵架,更没把自己气着!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起了我们县城里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 反正这时候网络不发达,信息传递也比较慢,闻景山不可能有办法证明的,田橙索性就杜撰一个故事出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那种化合物感兴趣?是这样的,我们县城的高中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换了个时间和地点和主人公,田橙就把前世闻景山所经历的一切,都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闻景山听完,沉吟良久,叹了口气感慨不已:“竟然真有这种人,能在一个寝室里住着的,那都是兄弟,就算有点小矛盾也不能杀人啊!” “是啊,大家都说,那个杀人犯跟被害者之间,好像没看出有什么矛盾,后来审判的时候,杀人犯自己也说只是和舍友开个玩笑,”田橙说:“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时候对身边的人还是要防着点。” 闻景山不以为然地呵呵一笑:“田橙同学你想多了,那种人毕竟还是少数,就像我们寝室,大家关系很好,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互相之间就跟兄弟一样。” 这家伙一脸憨憨的笑,田橙就无奈了,她发现,她跟闻景山是真的没法沟通,索性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闻景山看她那副不甘心的样子,又笑说:“田橙同学,你真的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这句话前世他就说过,不过在那之后,他对田橙表现出了追求的意思,因此田橙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是客气疏离,倒是不知道他和那位朋友是什么关系。 这一世闻景山已经有了女朋友,正是住在田橙铺位上的那个圆脸姑娘,名叫唐元元。 田橙起了好奇心,两世以来,闻景山都对这同她相似的女孩子念念不忘:“闻景山,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她是你的什么人,有机会的话,介绍我跟她认识,我也很想看看,我俩能相似到什么程度。” 闻景山苦笑一声,脸上有几分怅然:“那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前几年她们已经搬走了。” 两人分了手,田橙回到宿舍楼,因为是假期,平时热热闹闹的宿舍楼里很是安静,一路走过去,几乎就没见到人。 楼道安静而空旷,脚步声显得特别的清晰,田橙宿舍在四楼,但她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好像是女孩子在哭,呜呜咽咽的,尽管是大白天,但因为楼里太过安静,那声音就显得特别的突兀和惊悚。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听了一会儿,发觉声音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到了三楼,声音的来源就很清晰了,顺着声音一路走过去,声音居然是从301宿舍里传出来的。 301宿舍里面,除了唐元元是新搬进来,填补了田橙的空白,其它几个人,都是她前世的舍友,这是谁放假不回家,在这里哭呢? 宿舍的门从里面锁着,田橙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女孩子怯怯的声音:“谁呀?” “我呀,田橙。” 听得出来里面是牛霜霜的声音,牛霜霜过来开了门,眼睛又红又肿,完全没了平时那种尖酸刻薄的劲儿,低着头问了一句:“田橙你怎么没回家?” 因为有前世的友谊,也是因为性格相投的关系,田橙和301的张瑞香关系很好,两人常来常往,经常互相帮忙在图书馆占座,一起吃饭,连带着301的人对田橙也很熟悉。 第二百四十一章牛霜霜的难处 “我在谢教授实验室帮忙,暑假不回家了,霜霜,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眼睛红肿,下巴尖尖的,嘴唇干裂,看着状态很不好,见田橙问,牛霜霜忽然就控制不住,趴在上放声大哭,抽抽噎噎地给田橙讲了自己的事。 牛霜霜家在农村,家里条件一般,有个哥哥今年二十六岁,这个年代流行早婚,农村里二十出头的伙子,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牛家因为家境不好的缘故,儿子一直就没有成家。 前段时间,牛霜霜的哥哥经人介绍处了个对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方要一百八十块钱的彩礼,牛家东凑西借,掏空了家底,也只有一百二十块钱,也不知道是谁给出的主意,可以用妹子的彩礼钱来给哥哥娶媳妇,就有人给牛霜霜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方的条件算是很不错的,除了给牛霜霜二百八十块的彩礼,还跟牛家好,以后可以一直供着牛霜霜读大学,毕业以后再让两人结婚。 男方家是痛快人,把话得很清楚,人家不图别的,就图牛霜霜学习好,将来生的孙子也能有出息。 牛家父母着急儿子的婚事,但心疼女儿也是真的,不过男方家里条件不错,给的彩礼也多,感觉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也不算委屈。 于是两家一拍即合,在牛霜霜还没见过那个男长什么样儿的时候,这婚事就订下了,前几快要放假的时候,牛霜霜接到家里的信,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关键她的父母还是以一种近乎于炫耀的,得意的语气来跟女儿这事的,意思就是女儿你看,爸妈多能干呀,给你找了一个特别合适的对象,将来你就掉进福窝里,等着享福了。 牛霜霜在京都读了一年大学,眼界开阔了许多,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盲婚哑嫁,她肯定是不乐意的,当时就写信回去,表示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这门婚事她坚决不同意。 可是立场不同,看法也就不同。 在村里人和亲戚们看来,牛家父母这事做得是真没什么毛病。 先不人家男方是城里的工人,就牛霜霜自己,村里的女孩子,一般最多上个初中,就得回家里做家务上工,帮衬家里,上个高中就不得了了,哪里有像牛霜霜这样,高中头一年没考中,还让她复读一年再考的。 而且村里向来就有一种默认的传统,用嫁女儿的钱来给儿子娶媳妇,在村里人看来,牛家父母做得实在不算过份,相反对女儿还有点太好了。 男方家给牛霜霜的彩礼,牛家父母只扣六十块钱给儿子补充彩礼,其它的二百多块钱,都交给牛霜霜,让她自己存着当做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 收到信,知道牛霜霜不同意,牛家父母当时就炸了,觉得这些年宠着惯着女儿,真是把她给惯坏了,一封接一封的信不断地寄过来,开始是讲道理,摆亲,后来就是辱骂,威胁,不过牛霜霜年纪虽,却是个有主意的,不管家里怎么折腾,她就是不为所动。 再后来,牛霜霜的母亲在信里就了,你不嫁也行,家里这些年供你读书没少花钱,你给家里拿60块钱回来,把你哥缺的彩礼钱填上,我们也就不你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为了供你读书,家里也不至于穷成这个样子,你哥也不至于二十六了还没对象,这个对象如果再吹了,下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前面的威胁和利对牛霜霜都没起什么作用,到最后这封信,牛霜霜终于无话可了,她妈没胡,无论是家里还是哥哥,对她真的是非常好了。 上了大学以后,国家是有补贴,可光是第一年去学校的路费,给她带的一被褥,还有为了上学,特意给她做的一新衣服,就把家里掏空了,牛家哥哥也是个憨厚老实的汉子,对妹子特别好,如果不是为了供她读书,不定真的早就结婚了。 这还不算,接下来牛霜霜又收到哥哥的信,他不结婚了,让牛霜霜别跟父母生气,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事发展到这儿,牛霜霜再怎么要强,也不能再和家里犟下去了,可让她跟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结婚,她又真的不愿意。 她喜欢班里的一个男生,已经很久了,是在心里悄悄喜欢的那种,不敢对人家表白,甚至都不敢表现出来,可是有这么一份感在心里,饶是平里牙尖嘴利,有点刻薄的牛霜霜,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现在,牛霜霜把头埋在臂弯里,抽抽噎噎的,一边哭一边抓着头发:“田橙,你怎么办啊,我哥都二十四了,早先年媒人给他亲,就因为家里供着我读高中,人家女方不愿意,如今……”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如果咱们能早点毕业就好了,再坚持三年,只要三年,我上了班就有钱了,把工资都攒下来,就够给我哥娶媳妇了。” 事实上,班里的很多学生,省吃俭用一点,还是能省下一些钱贴补家里的,大部分的学生,为了省下百分之一的汇款费用,都不是给家里寄回去,而是等放假直接把现金带回家里。 牛霜霜活得懵懵懂懂的,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只觉得自己不用花家里的钱就很好了,至于攒钱给哥哥娶媳妇的事,她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现在面对家里的威,她连家都不敢回,只能窝在寝室里哭鼻子。 田橙看这姑娘也真是怪可怜的,想想前世,好像牛霜霜在宿舍里从来没过这些事,毕业后就直接回了家乡,这个年代也没什么qq微信还是电话的,很多人一旦分离,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牛霜霜就是这样,分别后,田橙再也没见过她。 只是后来七拐八弯地听同学起,她回家后就听从家里的安排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好像很不幸福的样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王典的故事 六十块钱,对牛霜霜来,是一笔巨额的钱了,她要三个月多月不吃不喝,才能攒得下这笔钱,而对田橙来,也算是一笔不的款项,她最近正在攒钱,打算着放假回家时,给宋秀致添一件新衣服。 还是前几娘儿俩逛街时,她替宋秀致看好一件呢大衣,要六十八块钱,宋秀致嫌贵不肯买,但眼晴里的喜却是瞒不了饶。 现在是夏,呢大衣是准备过年时给宋秀致的,田橙犹豫半,终于不忍心的感觉占了上风:“这样吧,牛霜霜,我这里有五十块钱,可以借给你,剩下十块钱你再想办法凑一下,这事就解决了。” 牛霜霜猛然抬起头,噙着泪水的眼里满是惊喜:“真的?!十块钱我有的!我现在就有的!” 那就更好了,田橙停了停,决定要把丑话在前头:“不过这是我准备给我妈买衣服的钱,你得分期还给我。” 牛霜霜有点迷,显然不明白什么是分期还钱:“我自然要还你的,等咱们毕业了,我有了工资,立刻就会还你的……” “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从九月份开始,你每个月还我五块钱,一直到还完这五十块钱为止,当然,放假期间学业校不发补助,就不用还了,开学时续上就校” 田橙,不是她气,借了钱非着人家还,而是她现在也不富裕,家里还有母亲和弟,田野上了初中,花销肯定更大些,而宋秀致去了药材收购站,虽然两面工资差不多,却少了在食堂管的两顿饭,同样增加了开销。 牛霜霜是需要帮助,可田橙自家也一堆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了,每月五块钱,对牛霜霜来,就是咬紧牙关,节俭一点儿的事。 牛霜霜脸色有点不好看,想了几秒钟,才把这事想明白,犹豫一下,觉得要自己每个月省五元钱出来,好像也不算太难,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难题,就点头答应了:“行,那谢谢你了,等开学发了补助,我就每个月都给你还钱。” 事就这么定了,能够帮到两世的同学,田橙心里很高兴,话的语气轻快不少:“那我下午给你把钱拿过来。” 牛霜霜更是放下了心头重负:“谢谢你啦田橙,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你不知道,我哥对我可好了,要是我害得他结不成婚……” 得激动,牛霜霜的眼泪又下来了。 田橙回去取钱,心呢大衣啊呢大衣,你就在柜台里多呆一段时间,等我攒够了钱再去找你。 宋秀致并不知道女儿的打算,对她来,要什么呢大衣啊,那种东西于她而言太奢侈了,就是看着的时候惊艳一下,真的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件,还不如买点布和棉花,自己做一件薄棉袄,多出来的钱还能给田野做件衣服。 她出门这么些,田野一个人在家,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家里的一应大宠物和蝎子们也都欣欣向荣,团结友,宋秀致回家的时候,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和坐在桌前背单词的田野,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对儿子生出几分愧疚来。 那家人和田橙都没少给田野带东西,被这种愧疚的心理驱使着,宋秀致急急忙忙地就把东西都拿出来了。 “这是你太姥姥给你带的,这是你老舅给你的,这是你老姨的,这个是你姐的,哎,你姐了,这个只能你自己用,不许送给别人,等过年的时候,她再给你带一份,那份你再给别人也校” 宋秀致着,把三本复习资料放在桌上:“这是你姐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一人只能买一,所以……哎,不对呀,复习资料这种东西又不是糖果,你打算送给谁呀?” 田橙知道田野和李蓉蓉的事,宋秀致可不知道,田野一阵心虚,蓦然红了脸,拿过书咕哝道:“妈你别听我姐胡,我才不会把书给别人呢。” 宋秀致看着他还有点怀疑:“你姐从来不胡,你肯定有过这种事,”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给王典了,书这种东西,不见得一定要送给他,你可以和他一起用的。” 同样的,宋秀致除了不知道李蓉蓉的事,也不知道王典和田野闹僵了,王典不再来找田野,宋秀致曾经问过,田野随便找了个借口,也就搪塞过去了。 田野不想让母亲知道这些烦心事儿,又是撒谎搪塞,宋秀致也没打算刨根问底,顺口问了下王典去哪个学校了,田野知道王典的分数,心里颇有几分遗憾:“妈,估计他够呛能进一中,差着十几分呢。” “你离一中的录取线差着十几分,还敢让我去给你走后门,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 王家,王学礼已经好久没冲儿子发过火了,听到王典这个要求,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你如果差个一分两分的,也就算了,差这么多,我怎么跟人家张口?” 王在旁边低声劝:“学礼,你好好跟孩子话,不就是十几分吗,咱上了中学好好学还不行吗?” 王典低着头站在当地,可能因为想求老爸办事的原因,这次的气焰没以前那么嚣张,话的声音怂四:“就是啊,爸,以前是我不对,等我上了中学,好好学习就是了,我保证,肯定不给您丢脸!” “看看,孩子这不是认识到错误了吗,还跟你保证了,你就想想办法呗,人家不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王一急,连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种话都出来了。 王学礼都给这一老一少气笑了:“妈,你知道你孙子在学校里都干些什么?打架也就算了,男孩子有几个不打架的,可他专门跟人家老师捣蛋,把人家老师都给气病了!” 王吓了一跳:“啥?典子,你怎么能专门气老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典低低地垂着头:“,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人家老师好好的讲着课,你突然就鼓起掌来了,你敢你不是故意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县一中 王学礼都快气死了,这儿子是真不省心,按说他的成绩虽然不算好,却也还能凑合着上个普通点的初中,可他还死乞白赖的,非得要上一中不可,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 王典也很冤枉啊,他真不是故意的,为了上一中,他在老师的“刑讯逼供”下都没有吐露的秘密,这会儿也不得不说出来了:“爸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外面操场上,校长正给低年级开会讲话呢,我正好坐在窗户旁边,一直就听着,然后校长讲完了,大家都鼓掌,那个,那个,我……”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忘了自己在教室里,也跟着鼓掌了,爸,我那不是尊重校长才鼓掌的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学礼哭笑不得,王奶奶忍不住笑了,轻轻地拍了孙子一巴掌:“有你这么尊重校长的吗,行了学礼,他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妈你问问他,人家老师没跟他计较,他还骂人老师,要给老师送花圈!” 老年人对于花圈寿衣这些的,都比较忌讳,王奶奶这次可没包庇孙子的意思,扯着他的耳朵就问:“老师都是为你好,就算打你骂你几句,你也该受着,怎么就能给人家送花圈?” 王典歪着脑袋,也急了:“奶奶,我那是造句,不是骂人!” 说起来这小子是真的欠揍,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例句,让大家造句,那例句是:如果一滴水代表一个祝福,我愿意送你一片海洋。 同学们各显身手,用什么来造句的都有,只有王典这熊少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灵感,举手站起来,冒出来一句:“老师,如果一朵花代表一个祝福,我可以送你一个花圈。” 老师当时就给他气懵了,这句式对,用词也对,可这话听着,它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呢? 王典同学类似的故事实在太多了,简直可以编成一本书。 语文老师讲李白的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他站起来问老师,李白是拿什么工具量的,准确不准确,讲龟兔赛跑的兔子为什么会输给乌龟,别人的回答是兔子骄傲所以睡觉了,他的回答是:“如果把乌龟换成狼,你看兔子还会不会睡觉!” 思想课上,老师带着同学们角色扮演,演的是放学路上,小同学扶老奶奶过马路,路人问了一句:“她是你的奶奶吗?” 本来呢,小同学应该敬个礼,回答说少先队员帮助别人是应该的。 可王典呢,坐在底下,冷不丁接上一句:“是的,她就是你的亲奶奶。” 全班同学当时就笑疯了,课堂上一片混乱,扮演奶奶的女同学眨着童真的大眼睛一脸懵逼,扮演做好事的同学看看“亲奶奶”,再看看王典,欲哭无泪,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多出一个这么小的亲奶奶了。 数学课上,王典不会做题,还要质问老师,这一会儿放水,一会儿进水的,浪费国家水资源你知道吗? 同学在讲台上读课文:“我真傻,我真笨……” 王典在底下接应:“对,不错,是这样,好在你有自知之明。” 所有的科目老师里,唯一没受过他荼毒的,就是体育老师了,那也是因为体育老师不给孩子留作业,还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尽管这样,学校冬天分了点小咸鱼,体育老师的那一份,还是被王典偷出来一部分,放在教室炉子盖上烤着吃。 上课的时候,教室里那股子咸香咸香的味道,就别提多浓了,老师在讲台上一边讲课,一边都悄悄地直咽口水。 类似的故事实在太多,堪称罄竹难书,王学礼想起来老师给他讲这些的时候,那种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的神情,真是恨不得再抽这孙子一顿, “爸,我这次真的好好学习,再也不惹事了,我保证!”为了去一中,王典也是豁出去了,多少年来他都没跟他爸服过软,这一次都厚着脸皮跪下了。 “爸,您就给我想想办法吧,我保证,去了一中,再也不故意气老师了,就算不能保证学习好,也肯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王典耷拉着头跪在地上,王奶奶先就心疼得不行了,平时多淘多倔的一个小子呀,他爸抡皮带打他的时候,都没服过软的孩子,现在都给跪下了。 老太太就推了一把儿子:“行了,你就帮孩子办了吧,孩子想去好学校,也是为了好好学习,万一去个不好的学校,跟着一帮淘小子天天打架,到时候还不是得你操心。” 看着儿子跪在地上,眼泪都叭嗒叭嗒地掉下来了,王学礼咳了一声,转身出门,摞下一句话:“我给你想想办法,如果能成的话,可不能再惹祸了!” 王典一个猛子跳了起来:“爸,你真好!只要能进一中,我保证听您的话,再不气老师了!” 不气老师这件事,算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但是惹祸这件事,王典觉得,真不能全怪他,毕竟很多时候,他不去惹祸,祸还要来惹他呢。 最终,王典还是如愿以偿地进了县一中,他的学习成绩是不算好,可人家还有其它的长项呢,王典这孩子身体素质好,体育一直是他的长项。 这个时候的学校里,还是很注重体育的,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帮体育生,就算学习成绩差一些,学校也愿意录取,不为别的,就为了在各种运动会上给学校拿个名次,为学校增光。 县一中的秋季运动会是在九月底举行的。 炎热的夏季刚刚过去,秋老虎也失了它的威力,但是坐在水泥砌成的看台上,学生们仍然被晒得晕头晕脑。 运动员们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个穿着短裤背心,还是汗流浃背的,伴随着运动员进行曲,广播里面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来,正在播报一千米的成绩。 王典身边的伙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哎,听见没,又念你的名字了。” 王典笑了笑,转身走了。 运动会的播音员是李蓉蓉,今天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王典已经第四次从李蓉蓉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每一次他都觉得心跳加快,浑身充满了力气。 第二百四十四章泄漏 其实这次运动会,王典一共获奖六次,只不过,有两次是另个一个男广播员播报的。 想到和李蓉蓉一起做广播员的田野,王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他去领奖的时候,看见田野那小子和李蓉蓉并肩坐着,两人脑袋凑在一起,脸上都是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典当时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子火,腾腾地冲着胸腔,却找不到借口发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以为运动会是他的天下,他能用众多的奖状来吸引李蓉蓉的注意,那些奖品他通通都没拿回家,准备运动会结束了,让李蓉蓉随便挑几件,他愿意都送给她。 可是为什么恰好是他俩当广播员? 王典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白净高瘦的田野和纤细漂亮的李蓉蓉坐在一起,真的不难看,而且他俩的声音,搭配起来也很好听。 开学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王典有事没事的,下课总要从初二一班路过一下,就是希望能够遇到李蓉蓉,能多看她一眼,要是她恰好出来,两人能说几句话,王典就觉得,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了。 而他在初二七班的门口,也经常能够看到田野,看见田野那小子一遍遍地经过初二七班,看见那小子有时跟李蓉蓉借书,有时去还书,王典就忍不住想,不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在书里夹了纸条? 毕竟班里好多同学,都在玩着这样的小游戏,一本书借来借去,每次还书的时候,里面都夹着小纸条。 王典其实有点瞧不起他们,觉得有话不能当面说吗,搞这些夭娥子做什么,但他的内心深处也很想像他们这样,在李蓉蓉的文具盒里或者书里夹一张小纸条,可是他不知道纸条上能写些什么,他能做的,只有在操场上跑到第一,在球场上拼命进球,期望以此来引起李蓉蓉的注意。 在中学里,体育健将总是很受女生欢迎的,学校里好多女生都喜欢王典,给他递纸条,送零食的也不少,可王典喜欢的只有李蓉蓉一个。 “渴了吧,喝口汽水。” 广播台上,田野把一瓶打开盖儿的汽水推到李蓉蓉手边:“剩下的我来播吧,你去那边歇一歇。” 李蓉蓉把汽水推了回来:“你喝吧,我不渴。” 田野扬了扬手中的汽水瓶:“喝吧,我还有一瓶呢,来,干杯!” 这次李蓉蓉没推辞,玻璃汽水瓶互相碰了一下,清脆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里,两人相视一笑。 田径场中,王典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天上的阳光无比炽烈,晒得他的眼睛疼。 *** 开学一个多月了,田橙忙得要命,实验室那边卡住的时候大家都很痛苦,可理顺了也有顺的麻烦,那就是实在太忙了。 原本说好每月两次的约会,全被实验室占了,又变成了喻兰川每周来找她。 经常是喻兰川等一上午,田橙连吃中午饭都是匆匆忙忙的,把饭拨拉到嘴里,还没等最后一口饭咽下去呢,就得赶紧回实验室。 喻兰川看着她瘦了不少的小脸,心里其实心疼得不行,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他太清楚这丫头这股子拼命的劲头了,跟她说什么都没用的。 最后喻兰川也只能是买了牛奶,装在保温瓶里给她带着,提醒她有空的时候记得喝。 田橙这么拼,谢教授做为项目的主持人,就更拼了,除了必要的带课,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实验室里,累了就在隔壁的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坚持了一年多的实验项目,马上就要出成果了,随着实验进度条的延伸,所有人脸上都是疲劳加亢奋的神情。 就在天际刚刚露出曙光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落在所有人的头上。 田橙几乎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她一路小跑地跑到实验室,面对实验老师和师兄师姐们沮丧的脸,意识到这居然是真的。 “谢教授呢?” 有人指了指隔壁,好心地提醒:“别过去了,估计教授正难受着呢。” 隔壁的小办公室里,谢教授正坐在桌前,看着一份杂志发呆,见进来的田橙脸色难看,他苦笑一下,把一本翻开的杂志推给她。 标题不算醒目,内容却正是谢教授三个月前所发明的新的分离技术,而作者署名,赫然就是同校的另一个教授,冯枥。 “早知道老冯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我就……” 田橙看着他,就什么,就早点发表论文,而不是急着先做出成果吗? 谢教授说了一半,没说下去,苦笑一声,又拿起另一本杂志,正是当初田橙拿来提醒新技术的那本外国杂志。 “浪费了国家这么多的财力物力,我,有愧啊。” 谢教授说着,拍了拍那本杂志:“我估摸着,老冯也是看了这篇论文,才想到这种分离技术的。” 田橙这才知道,谢教授难受的,不是冯教授也发明了这个方法,而是浪费了国家的财力物力。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它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田橙心里疯狂地吐嘈,明明前世不是这样的,前世是谢教授研究出了这种方法,后来利用这种方法,在研制一种新药的过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大大降低了药物成本,在国际上获得了巨大的反响。 “不可能,这种方法怎么可能会被冯教授研究出来?” 不知不觉,田橙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咱们能因为这篇论文,想到新的分离技术,冯教授当然也能,田橙,你的思想有点狭隘了,可要不得。”谢教授苦笑着说:“现在我在考虑,要不要转换一下研究方向,国家的钱不是拿来给我浪费的。” 田橙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具体到冯枥这个人,前世的她不太熟悉,但这人名字,后来却是大大地火了一把,因为在临近千禧年的时候,他被曝出有剽窃别人的科研成果的行为,在互联网上火了。 回想起来,前世八十年代中期,谢教授似乎也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冯枥的研究成果和他的研究成果重合,在谢教授反复论证,终于觉得可以发表论文的时候,冯教授的论文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巧合罢了,毕竟科研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是有巧合,直到多年以后,另一位教授把冯枥告上法庭,谢教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冯枥论文发表的时间那么巧合。 现在这是,谢教授的研究成果提前了两年,而冯枥的剽窃更加提前的到来了么? 可是实验室的一切都有保密条约,冯枥他,又是怎么得到的药物分离方法? 田橙索性坐下来,认认真真地把冯枥的论文读了一遍。 谢教授也不作声,手指在杂志上摩挲着,项目究竟该撤还是该继续,实验室里十来号人将近两年的辛苦该不该放弃,只有他才能做得了这个决定,可是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太难了。 “老师,我觉得,咱们的实验室内部出了问题。” 仔仔细细地把论文读了几遍之后,田橙得出结论,谢教授好像没太听懂,有点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你也觉得研究方向不对?”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一些老派的知识分子非常值得人们尊重,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学识渊博,更多的是那份赤子之心。 出了问题,首先想到的是国家和集体的财产损失,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看着谢教授镜片后面干净的眼神,田橙都有点不忍心把自己的“阴谋论”拿出来告诉这位书呆子教授,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难过。 可是,事情终究要搞明白才行的。 “你是说,老冯他……他……” 对于田橙的说法,谢教授“他”了半天,终究是说不出剽窃两个字,对于一个学者来说,从他的嘴里说出这两字,几乎是一种侮辱。 田橙肯定地点头:“实验室内部有人泄密了。” 她指了指论文中的几处:“老师您看,这里和这里,完全是在重复无用的步骤,这都是咱们犯过的错误,前几天咱们才刚刚改过来的,还有这里……” 一通分析,饶是谢教授心地纯厚,也几乎快要被田橙说服了,之所以现在还不肯相信,完全是因为不肯以小人之心猜度同事的心理。 “可是咱们已经改过来了,如果他真的是……剽窃咱们的,他的论文为什么不改?”谢教授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没等田橙回答,经常在杂志上发表论文的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一篇论文从写出来,寄到编辑社,审核,过稿,杂志社排稿,到真正发表出来见到样刊,至少也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而这些错误,都发生在两个月以前。 田橙脸上神情笃定:“老师,能够接触到核心实验内容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个人查出来,不然的话,以后的研究工作怕是不好开展。” 说到这个,两人同时犯了难。 对于谢教授来说,实验室里的人都是他的同事,和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弟子,而对于田橙来说,就是遗憾,这个年代不像后世,处处有监控,有什么事查监控就是了。 她有点遗憾地想了想,突然发现,就算有监控也没用,内鬼未必敢把人带到实验室里来,要监控又有什么用? 谢教授想了想,摇头:“这事不好查,容易误伤,这半年多来大家都辛苦了,不好伤了他们的心。” 顿了顿,他又说:“以后咱们注意点就好了,私底下多观察一下,不管怎么说,实验项目还是要进行下去。” 从谢教授的角度看来,如果是泄密不是撞车,那么实验项目就有继续下去的价值,不存在浪费国家资源的问题。 “老师,我有一个想法,”田橙却不这么想,她说:“以后的核心实验,可以分成几个人来做,每人掌握一个步骤,这样的话,泄露的机率会小一些。” 谢教授连连点头,这样可能麻烦一些,但是确实利于保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谢教授再次打起精神,准备下一阶段的实验,田橙却怎么想都有点不甘心,她可不是谢教授那种温吞的性子,她一心就想着,一定要把实验室的内鬼揪出来。 前世的冯教授胆大心黑,网传他涉及多起剽窃学术成果,时间跨度很大,涉及面也挺广,田橙觉得,这位冯枥教授在谢教授这里尝到了甜头,绝对不会轻易收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田橙去实验室的时候,就很注意大家的反应,试图从表情和行动上来分析一下,究竟是谁把实验机密给泄露出去的。 可是看来看去,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沮丧和忧虑,就算谢教授宣布课题继续,大家也没有太多喜色,好像都对课题的未来多了几分担心。 观察了几天,实在看不出来哪个有问题,没办法,田橙也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只是平时多了几分心眼,她真不信有永远瞒得住的秘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冯枥只做这一次就收手,否则的话,他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冯枥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看起来斯文而儒雅。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手上翻着一本书,并不抬头,熊墨轩微微躬着身子,站在办公桌前面,语气里有几分急切和谄媚:“老师,我打听过了,没事的,外面几乎没有什么风声,苗伟那边也什么都没说,就是我看他好像挺沮丧的。” 冯枥抬头看他,熊墨轩赶紧陪笑:“老师,苗伟他应该没起疑心,我听他的意思,就是觉得跟着谢俞这么长时间,都白忙活了,担心毕业分配的问题,他好像想留校或者去附属医院。” 冯枥终于笑了笑:“行了,这件事办得不错,毕业分配的问题,你就不用担心了。” 熊墨轩内心狂喜,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句话,急忙弯腰:“谢谢冯师,冯师待我恩重如山。” 冯枥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书,熊墨轩便慢慢地退了出去,手刚刚触到门把手,却听见冯枥又问:“我听说,是那个田橙从杂志上的论文中得到提示的,听说她翻译学术论文有两下子?” 第二百四十六章 对于让田橙暴露在冯枥的视野里,熊墨轩心里其实很不情愿,但他知道这事瞒不住,毕竟谢教授在许多人面前提起过这事,便老老实实地都说了。 冯枥目光没从书上移开,一直默不作声,熊墨轩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等他说完,就见冯枥若有所思地合上了书:“你去吧。” 只有这三个字,再没说别的,熊墨轩出门,轻轻地带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开,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有几分忐忑。 熊墨轩隐瞒婚史这件事,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但这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这一年里他夹着尾巴做人,低调谦逊,许多同学对他的印象又慢慢地好起来了。 只是田橙坏了他的事,熊墨轩嘴上没对任何人说,心里却是一直记恨着,现在冯枥问起田橙,熊墨轩就有点担心,冯枥该不会知道,田橙其实才是他的死对头吧。 不过熊墨轩细想了想,他从来没找过田橙的麻烦,田橙也只是陪着苏小梨找过他,不管苏小梨还是田橙都从来没说过,是田橙真正第一个发现了他隐瞒婚史。 暂时来说,这事还算是个秘密,所有人都以为是苏小梨识破了他的事,和他发生矛盾的也主要是苏小梨,谁也不知道,熊墨轩心里真正痛恨的,其实是田橙而不是苏小梨。 与此同时,那英朗得知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正在来找田橙的路上,这老实人,是打算跟自家晚辈说声谢谢,再让她代为谢谢喻兰川。 事情是这样的。 那家的户口,一直都在南锣鼓巷这边的院儿里,前些年运动的时候,那英朗的妻子生病去世,之后不管家里还是社会上,都是乱糟糟的,那英朗一直也就没去销户。 昨天街道办和统计站的人来家里,说是人口普查,知道那家的情况后,就要求那英朗有空去把妻子的户口销了。 今天一早,那英朗去派出所办手续,接待他的恰好是个熟人,就是上次跟着田橙去要房子的小民警,小民警很是热情,办完了事,闲着没事,两人就唠起了院子里的事儿。 说起来,在之前李革武占着那家院子的时候,派出所可没少为这些事头疼过,不说那些长期的租客被欺压得狠了,难免要发生几句口角,或者被李家人教训一下之类的,动不动就来找派出所主持公道。 就说那两间专门用来骗房租的东屋,就是派出所最头疼的问题,没有之一。 几乎每隔一个半个月,就有租客来找派出所告状,说是李革武收了房租,又要赶他们出去,还不给退房租。 可是李革武做事也算谨慎,他并不明着说要赶人出去,就是用各种办法恶心人,欺负人,让你住不下去,让你自己提出搬家,这样儿的话,就算是派出所也拿他没办法。 可没办法归没办法,大家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李家人做事也忒缺德了,就跟癞蛤蟆爬脚面上似的,不咬人但它恶心人,李家人也是,看着不犯法,可这就是赤果果的欺负人。 自从田橙把房子收回来,派出所和街道上,可算是减轻了一个大负担,那英朗是个憨厚的,和别人打交道,只有别人占他的便宜,就没有他占别人便宜的,那院子里,近十年来就从没有那么安祥平和过。 小警员多少也知道些内幕,心里对促成这件事的几个人都是十分的感激,就同那英朗说起喻兰川的事:“说起来还幸亏小喻同志帮了忙,别看人家年轻,到底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脑子灵活,家世也在那里,我们查了好些次,都没抓到李革武的手脚,人家一出手,就揪住了李革武的狐狸尾巴,最后还给我们送了一份功劳……” 那英朗一怔,他只是为人憨厚,脑子却不笨,不然也玩不了古董,立刻就知道这中间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索性坐下来慢慢聊,警员知道他是田橙的老舅,又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喻兰川和田橙之间的关系,明眼人又都能看得出来,也没对他隐瞒,就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那英朗这才知道,原来李革武进去,竟然是喻兰川促成的,这时候他还以为田橙知道这事呢,就打算着跟田橙说一声,打算谢谢人家喻兰川。 毕竟,如果没有喻兰川帮忙,仅仅靠着那家人,这院子是无论如何都要不回来的。 从派出所出来,那英朗连家也没回,直接就去找田橙了。 田橙这会儿,正在食堂吃饭呢,贺武侠跟她一起,两人一人一个带把手的搪瓷盆子,挥舞着勺子吃得正香,牛霜霜过来,就在田橙身边坐下了。 她把饭菜放在桌上,对田橙笑了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钱的票子,放在桌上推给了田橙。 田橙也没客气,直接装进衣袋里,两人互相笑了笑,各自继续吃饭,贺武侠就很奇怪了:“牛霜霜,你干嘛要给田橙钱啊。” 牛霜霜有点尴尬,低着头吃饭不做声,心里其实有点后悔,应该等田橙身边没人的时候,再过来给她还钱的,牛霜霜性子有点点傲,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家里那些事。 田橙就先开口了:“前几天牛霜霜打饭时忘带饭票了,我借给她五块钱。” 贺武侠还是有点怀疑,她怎么记得不久之前,好像是刚开学不久的时候,牛霜霜还给过田橙五块钱呢? 不过贺武侠这姑娘就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性格,既然人家给了答案,也就半信半疑地,继续跟饭盆里的饭菜做斗争去了。 这边牛霜霜松了口气,田橙不仅帮了她,还照顾了她的面子,见田橙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牛霜霜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谢谢你,没事了。” 家里既然凑出了最重要的彩礼钱,女方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条件,牛霜霜的父母哥哥东凑西借的,也就满足了,牛霜霜收到家里的信,说是准备国庆节就给牛家哥哥办酒了。 牛霜霜今天来找田橙,其实还有一件事,她听说田橙翻译国外医学期刊上的论文,能够挣到钱,就想让田橙教教她。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没等田橙说话,贺武侠先就说了:“牛霜霜,我建议你还是算了,这玩意难度实在太大了,不瞒你说,我也试过翻译,可光是里面那些医学名词就能把人给难死,我觉得咱们这种水平的,怎么着也得再学几年,才能借助工具书勉强自己看得懂,要专职翻译的话,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牛霜霜心里有点不高兴,心想你说的那是你的水平,怎么能跟我比,田橙不也一样是大二的学生么,而且因为第一批大学生是春天开学的原因,事实上田橙只比她大了半届。 牛霜霜对田橙客气,那也是田橙帮了她以后的事,对贺武侠,她可不会客气,这姑娘就冲着贺武侠笑了笑:“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我还真想试试,田橙,你每次都是翻译哪些杂志的论文,给我指点指点呗。” 田橙总不能说她的英语是前世半辈子磨炼出来的,不好打击牛霜霜的积极性,就给她指了几个经常用得到的期刊。 贺武侠心大,被牛霜霜怼了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她吃饭比田橙快些,等着田橙吃完了,两人跟牛霜霜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牛霜霜气哼哼地坐在那儿,一口一口地划拉着饭,总觉得贺武侠有点瞧不起人,而田橙也远远不如表面上看起那么热情。 她心里觉得,既然田橙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她又有那个心思要上进向学,想通过翻译论文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田橙难道不应该适当地指点她几句么,又费不了什么事。 原以为田橙这人热心肠对人好,现在看来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牛霜霜忽然就觉得,田橙之前的事做得不太够意思,哪有给人借钱的时候,提前就跟人说好怎么还,什么时候还的,大家还是同学呢,田橙就那么担心她还不上钱吗? 田橙并不知道牛霜霜的心态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她和贺武侠回到宿舍楼前,老远地就看见那英朗站在楼门口对面的树下,那英朗也看见了她,笑着向她走过来。 那英朗将近六十岁了,他的模样随了那三爷,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虽然这些年受了点磋磨,却并不显老,除了走起路来左腿稍稍有点不太灵活,看着倒像五十刚出头的样子。 这会儿正是饭点,见了面田橙先问自家老舅吃了没,那英朗忙了一早上,还真没来得及吃饭,没等他吃过了的话出口,田橙就拉着他去了食堂:“老舅,来尝尝我们学校的饭菜。” 学校食堂里这会儿没有多少人了,打饭窗口剩下的也都是些素菜,打了一份饭菜,那英朗一边吃着,一边就跟田橙说起喻兰川的事。 “橙子,这件事你该跟我说一声的,小喻同志帮了咱家的大忙,咱必须得谢谢人家,哪天我备一份礼,你带我去找他,当面跟人家说声谢谢。” 田橙也不知道这事,喻兰川根本就没跟她说,不过就算知道这事,田橙也没打算像那英朗说的这样,再特意去谢谢喻兰川。 不说他俩的关系,就说那李革武,本来他犯了事,就该进监狱,这事既然被喻兰川知道了,就算院子不是那家的,依着他的性子,怕也要伸手管一管的。 见田橙不以为然的样子,那英朗就有几分替她着急:“橙子,不管人家小喻同志是为什么做这件事,咱家都该承人家的情,尤其你和他这种关系,我更应该谢谢人家,免得你……”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田橙却也听懂了,那英朗的意思是,免得她欠了喻兰川的人情,在喻兰川面前直不起腰杆。 田橙有几分感动,这就是老一派人的处事风格,正直端方,有恩必报,也是实实在在地为她考虑着。 田橙没再接这个话题,那英朗也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谢是一定要谢的,就是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礼物了。 两人在校园里随意走了走,犹豫一下,田橙还是问起那英朗的腿:“老舅你这腿,有没有检查过,当时经过了什么治疗?” 那英朗苦笑一声:“治什么治,当时外面都乱得很,家里你小舅妈恰巧早产了,孩子大人都需要照顾,我觉得这伤也不重,就没给大伙添乱,等后来忙完了那一段,去医院一查,说是骨裂,而且已经自己长在一起了。” 田橙心里有了个大概的预估:“那医生没说能不能治?” “说了,”那英朗还是苦笑:“医生说骨头长歪了,要治的话,需要把长歪的骨头打开,再重新接好,我想着,我都这么一把岁数了,不值当花钱受这个罪,也就没治。” “我觉得你可以治一下的,治好了以后行动就方便了,老舅你还不到六十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英朗摇摇头没说话,其实心里也有几分心动。 最近他办点事,经常要去街道上走动,一来二去的,和当初帮着田橙办事的街道大妈熟悉了,这妇女名叫任雁,也是孤身一个人,孩子都成家了,得知那英朗单身之后,就对他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好感。 原本吧,那英朗觉得,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老老实实地度过后半生也就算了,可一个人孤单寂寞了许多年,突然有人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偶尔带个早点什么的来看你,原本冷冰冰的日子,好像突然就温热鲜活了起来。 开始时那英朗还有点不好意思,担心被儿子和媳妇知道了嫌弃,没想到的是,不仅儿子和媳妇没意见,就连一向古板的老太太佟宛如,知道这事后,竟然也是大力支持。 佟宛如是觉得,儿子的前半辈子老实憨厚,不知道吃过多少亏,受过多少委屈,任雁看着就是个精明世故,泼辣能干的,有她照顾着那英朗,也能让那英朗少受点委屈。 要么,就治一治? 人家任雁今年才五十岁,比他小着好几岁呢,他要是再瘸着个腿,走在一起就更没法看了,要不就治一治吧,现在院子收回来,有房租撑着,家里的经济情况也好多了,要拿出治病的钱,也不再是那么艰难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田橙把这事放在心上,打算着过几天帮老舅打听个好医生,索性把他这腿给治好了。 最近谢教授有意识地放慢了实验进程,稳扎稳打,田橙的时间也宽裕了许多,终于能每隔一周挤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找喻兰川约个小会。 不论什么时候,校园里总是最具青春活力的地方,两人在校园里溜达了很久,又在上次在湖边的老地方坐下来。 “你是说,你们实验室的研究成果被泄密了?” “是啊。”田橙望着面前的湖水,好像有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的样子,不过看不清楚,要是带点馒头渣来就好了,一定能把它们引过来的。 她闷闷地说:“我没有证据,可是我就是这么觉得,这个冯教授,前世就被曝出过他剽窃别人的研究成果。” 在喻兰川面前,田橙没隐瞒自己是重生而来的事,喻兰川开始时抱着姑且信之的态度,后来许多事情跟她所说的一样,也就慢慢地信了,不过这人的态度很奇怪,从来都没有问过田橙,他和她上辈子是什么情况,好像一点都不好奇的样子。 这时喻兰川却是反驳她:“橙子,不能因为人家有前科,就肯定这事是他做的。” 喻辞是搞公安刑侦的,喻兰川跟着他,也有了这习惯,不论什么事都讲究个证据,田橙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推理跟他说了,喻兰川沉默了一会儿,认可了她的说法:“你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这还用问吗,如果有具体的人选,田橙也不会这么苦恼了,她想着可以设个陷阱,让那内鬼自己往里面跳,可是想着容易,因为涉及到实验内容,实施起来却有很大难度。 心烦得不行,田橙索性不想这事了,把话题岔到另一件事上:“哎,那李革武是你送进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老舅知道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喻兰川也不是故意要瞒着她,他只是没当成一回事儿,见田橙问,赶紧就解释了:“我本来打算跟你说的,那不是被那个大舌头一打岔,就给忘了,再后来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起张存昕,田橙也忍不住笑:“那人啊,我老舅认识他,说他其实还算有两把刷子,就是性子太直嘴太臭,动不动就得罪人,怪不得让他舌头缩不回来呢。” “对了,我老舅打算谢谢你呢,我跟他说不用了,你那属于见义勇为。”田橙笑嘻嘻地说。 喻兰川看她笑得可爱,忍不住就逗她:“咱老舅那儿就不用谢了,毕竟都是自家亲戚,倒是你,打算怎么谢我?” 说着话,他就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故意吸一口气,高高地鼓起腮帮子。 田橙伸出食指,在那鼓鼓的地方戳一下,腮帮子一下子就瘪下来了,喻兰川再鼓,她再戳,如是几次之后,田橙忽然起了促狭之心,忽然凑过去,在那鼓起来的脸颊上轻轻一触。 这一次喻兰川忘了放气,就那么鼓着腮帮子愣在当场,他的脸显而易见的,就飞快地红了起来。 田橙也不说话,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半天过去,喻兰川才回过神来,自己伸手摸摸脸,忽然就来了一句:“你太姥姥家里,还有没有其它被人抢走的院子?” 田橙怔了一怔,过了几秒才明白这厮的意思,忍不住就掐他一下:“有完没完了,为了满足你的那个……” 她本想随口说私欲来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你这坏蛋,就盼着我太姥家不好吧!” 她笑靥如花,一双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左边嘴角边小梨涡深深地陷进去,喻兰川心里极想在她脸上轻轻地掐一下,看着那白嫩嫩的脸蛋儿,拇指和食指互相搓了搓,却怎么都不舍得下手。 喻兰川一向冷峻,难得有如此呆样,田橙看他可爱,忍不住又凑过去,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这下行了吧,可别再盼着我太姥家不好了。” 喻兰川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行了行了,我我,我很高兴,橙子,我很欢喜。” 他犹豫了几秒,究竟是不敢去回亲田橙,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初秋的天气,偶尔有半黄的落叶飘下来,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引来几只鱼儿的追逐,喻兰川帮田橙摘掉落在肩头的黄叶,掏出口琴递给田橙:“橙子,吹支曲子吧。” 田橙跟着田野学过几天,还真能凑合着吹几下,她想了想,把口琴凑到嘴边,吹起那支熟悉的北国之春。 带着水汽的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令人心神清爽,阳光斑斑点点,从树叶的空隙中照下来,落在喻兰川的侧脸上,他一只手放在田橙的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拍子,跟着旋律低声唱着。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之春,北国之春已来临……” 口琴的声音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的,带着磁性的男中音在耳边轻唱,田橙吹着口琴,侧过脸去看身边的青年,喻兰川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微微侧首,同时看过来。 四目相交,他的侧脸轮廓优美,鼻梁尤其挺拨,一霎那间,这段时间来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田橙只看见喻兰川眼中映着的点点波光,如星光般璀璨。 这是七十年代,慢节奏时代的爱情,是一支旧口琴,一朵小野花,是阳光在湖面上洒下点点碎金,看蔷薇花在枝头绽放,小鸟从矮墙边飞过来,爱人笨拙地吹着口琴,而你,在低声唱着一首小情歌。 ****** 转眼,就是一九八零年了。 一九八零年元旦,报纸头条说,迎接大有作为的年代。 是的,这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年代,这个古老的国家,逐渐苏醒,散发出勃勃的生机。 京大。 生活不止有爱情和歌声,还有作业,要背的书和没完没了的实验。 一年来,谢教授有意地放慢了实验进程,力求扎实,同时也更加谨慎,田橙提出的设陷阱,抓内鬼的方法,两人经过研究,还是放弃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田橙索性放飞了自我,到了关键的步骤,就适当地提点一下,是以接下来实验室的工作虽然小心翼翼,进展却并不慢。 实验室里,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似杂乱却是有条不紊,田橙正在忙碌着做实验,最近实验到了最关键时刻,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儿。 旁边给她打下手的师姐凝神静气,大气都不敢出,谢教授手边的工作做完,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其它人手头的工作也都结束了,默默地聚在实验台边。 凌晨时分,灯光通明的实验室里,蓦然爆发出一阵极力压抑着的欢呼声。 日当正午,九号楼里依然是莫名的凉嗖嗖,不过贺武侠和董小松已经对这种凉气免疫了。 今天的解剖课学的是肝脏部分,小组里另外两人去吃饭了,她俩舍不得离开,贺武侠摘了手套,拿出两个馒头,里面还提前夹了咸菜和腐乳,两人就坐在解剖台旁边,一点也不嫌弃大体老师身上,那股子浓浓的福尔马林味道,直接就开吃了。 “我说,你在馒头里面夹咸菜也就算了,夹腐乳是几个意思,这颜色红不红白不白的,看着怪腻人的。”董小松说。 “哎,我还记得咱们大一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分给我的那只手臂可真胖,害得我整整半个学期,作业都比别人交得晚。” 贺武侠没理会腐乳的问题,她就好这一口,一边吃着馒头,说着话,大体老师耷拉下来的手臂落在她的身边,她就像没看到似的。 董小松也在吃,声音含混不清:“喂,你离大体老师远一点,你吃得那么香,小心他馋了,坐起来跟你抢。” 别的人说这话,贺武侠不会怕,可董小松是谁? 两年来,董小松已经在班里和整个宿舍楼里坐实了自己乌鸦嘴的名声,只要她张口,肯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贺武侠一个激凌,赶紧就跑到墙角去了。 “董小松,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贺武侠只觉得阴气森森,这大体老师要是真的活过来,她俩还能不能活了? 阳光明媚,照在上田村的河滩地上,地被划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种植着不同的农作物。 田金贵从田边的小路上走过来,来到阡陌纵横的田地边,放慢了脚步,中年人打量着大片的田地,再回头看看村里的田地,黑瘦的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 每天,他都要来这片地里巡视一下,那心情,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土,那眼光,就像新朗凝视自己的新娘,甚至比这还要热切一些。 这一片河滩地种植的中药材,都是今年最新培育的中药品种,这些种子都是田橙帮着村里买来,和种子一起寄来的,还有包括了各种中药材种植技术的专业书籍。 如今上田村已是专业的中药材种养基地,除了种植中药,还养殖了大批的蝎子,带动着整个红星公社都跟着搞起了种植和养殖,现在的上田村,名气大得在全县,乃至全省都能排得上号。 今年年初,省里来调研的领导,亲自来上田村参观,表扬了种养基地,跟田金贵合了影,事后记者还专门写了稿子登在报纸上。 经过这么一来,县里前些天又开了会,打算以上田村为榜样,在全县范围内推广中药材的种植和养殖。 村里有了钱也有了名,村干部说起话来就管用,田金贵代表村里出去开会时,有不少县里的干部,以前见了他要打个官腔的,现在见了面,也要给他递支烟,客客气气地寒喧几句。 爆竹声炸响,村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声,田金贵笑了笑,背着双手往回走。 田金枝今天终于要出嫁了,不光田家人松了口气,就连田金贵这个当村支书的,都跟着松了口气。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这闺女太能作,作天作地,折腾不休,再让她这样下去,老田家怕是都要散伙了。 老田家的家门口,欢声笑语喧腾不休。 这几年的日子越发好过了,村民们有了闲钱,吃得也好穿得也好,一个个面色红润,身上的衣服也少有补丁,看着精神头儿就好得不行。 二十三岁“高龄”的田金枝,在连着上了八年高中,经历了四次高考失败,把她爹田贵才差点累死之后,终于扛不过去,要嫁人了。 新朗官是下田村的一个小伙子,为人还算老实,胸前戴着红花,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咧着嘴笑得欢喜。 院子里的人都在笑着,田菜花两口子也来了,陈二赖跟着帮忙招呼客人,田菜花笑得尤其欢喜。 田老太对田菜花不好,可她终究是田菜花的娘,田金枝这几年作天作地,现在终于嫁出去了,田菜花那个高兴劲儿啊,恨不得跟着外头那帮小子们去放鞭炮。 她娘总算不用再受田金枝的磋磨了。 方大丫也在笑,因为在劳改农场表现好,田丰收被提前释放,半个月前回到了家里,如今丈夫回来了,讨人厌的搅家精小姑子也滚蛋了,方大丫笑得一脸的畅快。 她觉得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就是田金枝嫁的对象还是近了点,要是能嫁到外县,不,最好是嫁到外省,那就十全十美了。 田丰收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他刚从劳改农场出来不久,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见了人习惯性地微微弯腰,跟谁说话都带着点讪笑。 原本田金枝嫌田丰收晦气丢人,哭着闹着,说等娶亲的人来的时候,让田丰收躲出去,等她跟着男方那边的人走了,他再回家。 田老太倒没说什么,田老头先炸了:“丰收他是你亲哥!是我亲儿子!我还要靠他养老送终的!你要是嫌他不好,你想从哪儿出嫁都行,我家配不上你这小姐命!” 田金枝悻悻地闭了嘴,老半天了又冒出来一句:“有我二哥送嫁就行了,我三哥不用去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田富贵升了官,从一个小办事员,成了所在部门的副主任,别看是个副职,可大小也是个官呢,在村子里的人眼里,这“县里来的大官”,就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了。 第二百五十章 ,昨天小张拿十斤粮票跟我换,想跟您学半个月呢。” 宋秀致笑了:“他们想学的话,尽管过来就是了,我星期天早上也在这边,到时候抓紧时间给你们讲一讲,你们能早点上岗,就不用挣学徒工的工资了。” 小姑娘立即欢呼一声:“真的吗,宋师傅!” “有什么真的假的,这些东西都是书上有的,不怕你们学会,就怕你们不学。” “嗯嗯,其实他们还想去您家里,参观一下您家的蝎子,可是听说田野上初三了,怕影响孩子学习,就没敢去。”小姑娘一脸的好奇。 县一中。 田野一路跟同学打着招呼,走进初三一班,今年开学时,他通过了跳级考试,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初三年级最好的一个班。 这个时代练习册很少,多数都是学习委员在黑板上把题目写好,底下的同学跟着抄在本子上,再拿回家做,李蓉蓉正在黑板上抄题目,看见他进来,停下手里的活儿,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教室窗户开着,外面球场上响起一阵掌声,王典一个利落的铲球,再次把足球送进了球门。 少年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初秋的天气里,他上身只穿着工字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胳膊,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操场边的看台上,一帮子女生尖叫着,用力地鼓着掌,王典叉着腰,抬起头,看向初三一班的窗口。 田野跳级了,和李蓉蓉一个班,而他比田野大一岁,却还在初二混日子。 “王典小心啊!” “王典加油!” 女生们的喊声拉回了他的思绪,队友传球,足球飞到他的脚下,他一脚铲过,足球飞起,对面的守门员跃起,却没扑住球。 球完美地飞进了门框里,在队友和观众的尖叫声中,王典转身就走:“真没劲。” 他咕哝道。 自由市场门口。 “老哥,我看你这劲头挺足的。” 背着口袋的农民打扮的中年男人笑道:“是啊,这卖的钱都归自己了,肯定是浑身有劲儿啊。” 县城里,已经有了初具雏形的自由市场,一个个摊位上摆着的,多数是各色的农产品,偶尔也有些山货之类的。 去年国家正式出台的管理条例里,明确地规定,允许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手工业和个体劳动。 换句话说,就是农民和小商贩们卖东西的时候,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尽管如此,大部分人也还是不会吆喝,只是站在摊位后面,有人问的时候,才说上一句。 今天是星期日,市场里格外热闹一些。 阿尔斯楞的母亲乌兰也在市场上,这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草原上常年的日晒风吹,使她的皮肤很是粗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些。 乌兰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摆了个摊,摊位上放着些奶制品和简单硝制过的兔皮羊皮之类的,奶制品也就罢了,兔皮羊皮可是好东西,卖得很快,毕竟现在布和棉花都要票,这兔皮和羊皮不要票还暖和,给孩子做副手套,给老人做顶帽子,都好得很。 日头正当午,看看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乌兰把包袱皮一卷,剩下的东西装起来,离开了市场。 一年多来,乌兰拿来的东西都是通过宋秀致,卖给了宋家的亲戚朋友和同事,也有人拿东西来换的,因为两人都不是那种难缠的,爱占小便宜的人,两个年龄相近的女人倒是很合得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即使如今有了自由市场,再用不着去找宋秀致卖东西,乌兰还是留了些好东西,打算拿给宋秀致。 今天是星期日,宋秀致和田野都在家,不过最欢迎乌兰的,还是田喵猫。 从乌兰进门开始,田喵猫就跟在她的后面,一个劲儿地卖萌,一会儿软叭叭地叫着,一会儿绕着她的裤腿打转,把个田野看得难受得呀,真想拎起来这家伙问一句,你平时那高冷范儿哪去了? 也怪不得田喵猫高冷不起来,乌兰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给它吃几块奶皮子,这东西吃起来满口的奶香和油香,对于田喵猫这吃货来说,奶皮子简直就是超越鱼肉的存在。 这不,乌兰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几块碎奶皮给田喵猫吃,看它吃得香,乌兰也高兴,跟宋秀致寒喧了几句,问田喵猫:“要不你跟回去吧,牧区的老鼠多得很,牛奶和奶皮随便你吃。” 乌兰本来是开玩笑的,但是田喵猫立刻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头吃东西去了。 反倒是乌兰,被大大地吓了一跳:“你家这猫快成精了吧,看它这眼神,简直跟人一样了!” 田野心里一咯噔,脚尖轻踢了田喵猫一下。 猫儿立刻意识到自己露馅了,把最后一口奶皮咽下皮,耷拉着尾巴跟着田野出去了。 乌兰对这猫是越看越爱,眼神一直跟着,等田野和猫进了西边的屋子,才转过脸来,对宋秀致说:“可惜你家这是只公猫,要是母猫的话,将来生了猫崽子,一定得抱一只来养。” 宋秀致其实也觉得自家猫太聪明了,聪明得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乌兰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地摊开给宋秀致看,这都是她特意留下来的,宋秀致自然都收了下来,拿了几张布票和钱给她。 一直以来两人都是这样,价钱是早就谈好了的,一个尽量选着好的留给好朋友,另一个也尽量按照合适的价格给钱。 生意做完,乌兰就跟宋秀致商量,让她给物色着点儿,要一块大红色的绸子,哪怕贵一点儿呢,也要好的。 “我要结婚了,要做一件新的裙子。” 和宋秀致一样,乌兰是个寡妇。 前几年一场大暴风雪,丈夫为了救回集体的牛羊,在风雪夜里冻死了,只留下乌兰和阿尔斯楞母子俩。 “……阿尔斯楞也知道这事,他其实一直很支持我的,说我一个人照顾牛羊,又要半夜起来挤奶,太累也太孤单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乌兰说着,觑了觑宋秀致的脸色:“阿致,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人家,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啊,我家里的那个,也是烈士,是英雄呢,旗里面和苏木里面都来人慰问了,我家里还有烈士证呢,可大家也都劝我,该找一个就再找一个吧,不然一个人太辛苦了。” 宋秀致默然不语。 辛苦吗? 宋秀致扪心自问,吃过之前十几年的苦,她觉得现在其实不算太辛苦,至少不像以前在上田村的时候那样,现在她和孩子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挨打受饿了。 可是很多时候,日子不是吃得饱穿得暖就行的。 家里的保险丝断了,她自己接,夏天下大雨,房顶漏了,她自己爬上去修,被碎瓦片划伤了脚踝,流了很多血,差点下不来,幸好田野下了晚自习回来,及时找人把她扶了下来。 因为这个寡妇的身份,单位里的男同事跟她打交道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小心和忌讳,毕竟有句俗话说,寡妇门前事非多。 而另一个极端就是,不管走到哪儿,都很容易遇到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不知是觉得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好欺负,还是宋秀致这人看着就软弱可欺。 宋秀致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你的……爱人,他是做什么的?” 说起这个,乌兰满脸的幸福:“宝音啊,他很强壮的,他一个人能打倒好几个,每次那达慕大会,他都是摔跤冠军,他放牧的牛羊特别的壮,还会给牛羊看病……” 说到最后,她握住宋秀致的肩膀低声说:“阿致,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可我看着,你家的孩子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小鹰的翅膀硬了,终究要飞出鹰巢,难道你就一辈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么?” 小鹰的翅膀硬了,终究要飞出鹰巢。 田橙已经飞出去两年多了,因为实验室太忙的原因,去年和今年的暑假都没回来,每年只有寒假才回来过年。 田橙倒是想接她和田野去京都住,听说连房子都看好了,可是田野今年上了初三,这个节骨眼儿上,转学会影响他的学习,而宋秀致在药材收购站做得也很顺利,担心去了京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且家里的蝎子也不能带走,这一去京都,两项收入就都没了。 田野呢,这孩子听话懂事得让人心疼,回家里来,总是竭尽全力地帮她干活,从前年那件事后,总是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生怕她不开心,生怕她孤单。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总是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 王奶奶。 宋秀致想起王家母子,神情复杂难言。 王学礼也就罢了,两人见过几次面,都是偶尔在街上遇到的,见面也不过是点点头,客气地问候几句,就各自分开。 王奶奶就不一样了,从去年开始,老太太就又恢复了以前那种热情。 可能因为王典上了初中懂事了,调皮捣蛋变少了,王奶奶不太用操心他的缘故,老太太现在的空闲时间多了,有事没事经常地来家里,和宋秀致一坐就是半个钟头,她也不提王学礼,聊的都是田野和王典两个孩子的事。 人家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拐着小脚上门来,说话做事都很小心客气,满脸都是很谨慎的笑,宋秀致还真不好把人赶出去。 王奶奶每天早早的吃了晚饭就来,在田野下晚自习回家前就自觉地离开,她再没提起王学礼的事,最多只是聊聊两个孩子,聊聊周围的家长里短,邻里趣事。 日子久了,宋秀致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尤其在冬天的黄昏,天黑的早,田野上晚自习没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老太太坐在身边,两人各自做着针线活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伴儿。 如今乌兰说起这个事情,宋秀致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王学礼和王奶奶。 其实老王那个人,真的很不错。 乌兰劝她几句,也就离开了,宋秀致想着来到县城这两年来发生的事,一时间有点神思恍惚,田橙前几天又写信来,让她和田野搬到京都去住,说在京郊已经找到了卖蝎苗和黄粉虫的地方,即使去了京都,也不用担心一家人的生活了。 田橙是真心想让母亲和弟弟来京都,两年来她拼命地接一些翻译的活儿,攒的钱虽然不够买房子吧,至少租房子是足够了。 不过宋秀致和田野都不愿意来,因为田野今年初三,正是最要紧的时候,担心这个节骨眼儿上转学,会影响他的学习。 田橙没强求,宋秀致的想法也是对的,可能她娘还有一层担心没敢说出口,那就是万一宋秀致和田野搬到京都,而田橙毕业分配,不能留在京都怎么办? 要知道这时候的毕业分配,多数还是分回本省的,最多就是留在省城,能够留在京都的毕竟是少数。 田橙现在有这个把握,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足够的信心,也知道前世里,她就留在了京都,只不过前世里她的母亲和小弟,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来过京都。 让田橙笃定自己能留在京都的,正是谢教授的实验室里最新的研究成果。 新的研究成果已经算是稳了,其中有几项新的技术,在目前国际上都是领先的,再次经过十几次的反复验证,谢教授把写好的论文发了出去,已经开始准备申请专利的材料了。 这一次,论文没出问题,另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 谢教授简直要疯了,田橙心里暗自懊恼,这事吧,也要怪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实验室出过几个小成果,一直都没事,再加上经她仔细观察,好像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和师兄师姐们都没什么异常的举动,她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谁能想到,又会发生这种事呢。 实验成果当中的某几个技术环节,已经被冯枥教授抢先申请了专利,这么一来,一个完整的,可以提炼出新型化合物的流程,就变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谢教授是真的相信,冯枥和他实验室中的某一个,或多个人有问题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上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因为国外论文引发的灵感,可这一次的内容,全都是他和实验室的全体成员实实在在的研究成果啊。 如果说其中有什么关键的地方,那就是田橙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灵感,这种灵感并不能直接对实验起作用,而是跟谢教授的对话当中,无意地说出来,然后谢教授就想到了新的方法。 田橙不可能去跟冯枥说这些,而冯枥也不可能和谢教授有完全一样的想法,而后者的操作都跟这边的实验室一模一样,那么事情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实验室有内鬼。 谢教授又是后悔又是气恼,后悔去年没有想办法揪出内鬼,气恼的是,他对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和弟子,真的是全心的信任,谁能想得到,竟然会出这种事。 这种被背叛和欺骗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田橙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反倒不如谢教授难受,她已经开始研究资料,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内鬼。 这一次和上一次可不一样,所有的步骤都是由专人负责的,只要按部就班地查找,肯定能找得到。 目标很快就锁定了,毕竟,能够接触到核心实验的,一共也没几个人。 “怎么可能?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被叫到办公室的苗伟一脸的懵逼和愤怒,气得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老师对我这么好,咱们的实验这么重要,我为什么要出卖实验成果?” 看着淡然冷静,似有成竹在胸的田橙,再看看一脸痛惜之色的谢教授,苗伟真的要崩溃了:“老师,你不会也相信她吧?我,我……老师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人!” 谢教授转过脸不看他,田橙把几本资料摊开放在桌面上:“苗伟同学,你自己看一看,出问题的两个环节,都是你经手的部分,还有,上次被泄漏的部分实验,你也经手了的。” 苗伟颤着手拿起桌上的文件去看,田橙还在继续说,语速缓慢,语调也很平稳,好像没什么愤怒的样子:“咱们就不说上次了,这一次,出问题的实验部分,除了你和谢教授,没有其它人接触过,总不能说,是谢教授把自己的实验成果给泄漏出去了吧。” 苗伟翻动文件的速度很快,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他经常接触的,也是他十分熟悉的,越翻,他的脸色就越难看,田橙说得没错,出问题的环节,都是他负责的环节。 苗伟的手抖个不停,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和委屈交杂的情绪,这半年以来,他几乎日夜泡在实验室里,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心血都花在这上面,对未来的期望也都押在这上面,实验成果出了问题,他的痛苦程度,其实不亚于谢教授和田橙。 谢教授不会拿这些骗他,可是他真的没做这些事,苗伟由愤怒到不可置信,到慢慢地平静下来,忽然直勾勾地看向田橙:“是你吧?” 田橙愣了一下:“什么?” “是你把实验成果卖给别人,然后栽赃到我的头上,是吧?!” 苗伟已经不再愤怒了,换了一种平静的语气,又看向谢教授:“老师,您宁愿相信她,也不会相信我的,是吧?我跟着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您一直都看着我,现在,您相信她,而不信我,是吧?” 谢教授滞了一下,痛苦地摇摇头。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苗伟是个憨直的性子,基础扎实又能吃苦,带着几分书呆子气,曾经是他最为看好的,搞研究的好苗子之一,他都想好了,将来要把苗伟留在实验室的。 可是,如果说苗伟不可能是内鬼,那么田橙就更不可能了,这些实验成果,有一半都是在田橙的提醒下做出来的,如果田橙要泄漏,何必再来提醒他? 不需要的,她直接去提醒别人,来得还更快些。 相比于谢教授的痛苦,田橙则是无比的愤怒,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苗伟这么无耻的,明明是他负责的环节出了错,却硬要赖在她的身上。 本来她的心里,还为苗伟找了些理由,例如家里有人生病,急需用钱,或者冯教授给了他更好的承诺,他无法抵御诱惑等等,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就把黑锅甩到了田橙的头上。 “苗伟,你别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教授信任你,你也得对得起他的信任才是,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田橙手指按着那一叠资料,气得声音也抖起来了。 苗伟摇摇头,不再看她,却是看向谢教授,眼神是悲哀而痛苦的:“老师,这件事我说不清楚,但是,不管您信不信,我真没有出卖实验成果!”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通通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哐的一头撞在门框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后面的两个人看着都替他觉得疼。 苗伟却是下意识地摸头,直接换了个方向,停都没停地,就出去了。 田橙和谢教授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谢教授有点犹豫:“田橙,我怎么觉得,这件事不是苗伟做的?” 田橙也有点犹豫,苗伟那种愤怒和痛苦的神情,不是轻易能装得出来的,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而他做了这种事,还能装出这种神情,那苗伟也不用搞科研了,直接去演戏更有前途。 见田橙脸色难看,谢教授有点误会,又补充一句:“我觉得不是他,也不是说怀疑你,我知道他先前是胡说的,你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就是苗伟这孩子,我看了他四年,他真的不像这种人啊。” 两人沉默无言,视线同时落在那沓子资料上,半晌,谢教授摇了摇头,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苗伟那边,等他情绪缓和下来,我再跟他谈谈。” 谈谈? 谈什么? 苗伟和田橙不同,他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不能留校,他就得回到他所在的那个小县城里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田橙忽然也有点怀疑,苗伟他究竟是不是那个泄密的人了。 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 第二百五十三章 前世的冯枥窃取谢教授的实验成果,当时谢教授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多年后,冯枥剽窃别饶事爆发开来,谢教授才明白,是以最终也没抓到实验室的内鬼,白白地吃了个哑巴亏。 田橙努力地回想着,当时媒体的报道,有没有冯枥是通过什么手段来窃取的?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去上自习了,只有贺武侠一个人在,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见田橙进来,她把书一丢:“哎呀可算有人回来了,快来陪我聊聊。” 田橙坐下来,随意地瞟了一眼那本书,封面的印制很是粗糙,赫然是一本气功书。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之间,有那么一段时间,气功大行其道,公园和家属区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成群结伙练气功的人们,甚至于单位和大学的礼堂里,都经常有所谓的气功大师进行带功表演。 别人信这个,还可以理解,毕竟是潮流嘛,可贺武侠这个医学僧加上女汉子,也会信气功,这就让田橙不明白了。 好奇地拿起来翻了几下,田橙把书放在手心里拍了拍:“这书哪来的,武侠,可别告诉我,你竟然信这玩意儿?” 贺武侠从她手里把书抢过来,自己翻了翻:“可不是嘛,我听外面的人吹得神乎其神的,也想着试试,可是自己照着练了几,根本就没什么气感嘛。” 这些子田橙早出晚归,跟宿舍里的人接触得不多,还真不知道这女汉子竟然迷上了气功,她又把那本书抢回来,走到窗口作势要扔:“武侠,要是别的专业迷气功,我就不了,咱是学临医学的,迷这个可不靠谱,别跟我将来上了手术台,你打算靠气功给病人治病。” 贺武侠也觉得不靠谱:“橙子你别扔,这可是我跟文学系的同学借来的,外面那些人吹得没边没际的,有病都不用去医院,只要练气功就好了,我就想着试试,万一真能好,别的不,至少省钱吧。”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田橙把书放回桌上:“赶紧把书还给人家,这些东西都不靠谱。” “不是,你怎么知道不靠谱呢?”贺武侠还有点不服气,田橙无语,总不能告诉她,后来最终事实证明,大部分的气功大师都是骗饶吧。 好在贺武侠也没追根究底,嘴里念叨着还是把书放起来了,两人聊了几句,贺武侠就提起杨斌的事。 除了田橙是带着男朋友来上学的,贺武侠和杨斌算是403寝室最早谈恋的一对,两年了,两饶感一直很好,杨斌那么跳脱的子,在贺武侠面前也温柔得跟水一样。 贺武侠呢,简直就得了一种叫做杨斌的病,不管到什么,时不时地就要提起杨斌。 以往她提起杨斌,大家听一听,偶尔打趣几句,董松如果在场的话,还要酸几句,贺武侠欺负单妹子,可今了没几句,田橙就打断了她。 “武侠,你熊墨轩和苗伟一起喝酒?” “是啊,还有杨斌,我跟你,我家杨斌……” “不是,你先别杨斌,我问你,熊墨轩和苗伟经常一起喝酒?” 田橙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抓着贺武侠的袖子问她。 “也没经常喝吧,苗伟可忙呢,哪像我家杨斌,经常有空陪我……” 田橙真是恨不得把杨斌从贺武侠的脑子里抠出来,不就是谈个恋么,都两年了,老夫老妻了,秀什么秀,她也有对象的好吗,再秀她就把喻兰川搬出来! 然而还是得耐着子:“武侠,你先别提杨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你认真点回答我,熊墨轩和苗伟很熟吗,经常一起喝酒吗?” 这一次,贺武侠被她的认真劲儿给震住了,思忖了一下:“嗯,他俩是很熟,不过不常在一起喝酒,毕竟苗伟很忙,不过他们俩是老乡,我家杨斌也是他俩老乡,他们经常一起的……” 半个时后。 苗伟睁大眼睛:“你是,熊墨轩?” 田橙看着他,目光锐利:“熊墨轩在冯枥的实验室里,你别跟我你不知道。” 她连一声冯教授都不肯尊称,直接就叫老师的名字了,苗伟错愕了一下,觉得田橙未免也太没礼貌了,可是田橙提出的可能更让他震撼:“是,我知道,熊墨轩从去年起,就加入了冯教授的实验室,可是……” 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去年? 去年熊墨轩跟他谈起冯教授实验室的一些实验内容,他也了一些谢教授这边的实验内容,当时熊墨轩很感兴趣,问得很详细,而他本着学术交流的精神,讲得也很详细…… 然后,冯教授受那篇外国论文的启发,做出实验成果,发表了论文。 还有今年…… 前段时间,他和熊墨轩又就科研方面进行了交流,苗伟还觉得颇有收获,冯教授那边进行的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项目,不过,和熊墨轩谈一谈,有时也能启发自己的一点思维。 可是,自己以为的学术交流,的那些内容…… 苗伟有点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痛苦地扯住了头发,另一只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该死的熊墨轩,我找他去!” 熊墨轩一脸的无辜和愤怒,甚至比苗伟刚得到消息时更加冤枉和愤怒。 “你什么?怎么可能,你简直是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他,无论是脸上的表和肢体语言动作,都是愤怒真诚,无辜且无奈的:“咱们是一起吃过几顿饭,也过些学业上的事,不过就是随口聊一聊谁的成绩更好些,将来毕业了,谁有可能留校,怎么会聊到那么艰深的问题上?” 学术和学业,只差一个字,然而内容却是差地别。 苗伟浑都在发抖,来找熊墨轩的路上,他就已经一遍遍地回想过,每一次和熊墨轩所谓的“学术交流”,他都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下,也很清楚地记得,他自己都了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这个恶魔,明明从他这里了那么多的学术资源,还出卖给了冯枥,现在却只是聊聊成绩和留校的问题,可是他怎么能得清? 何况,得清又怎么样,人家连专利都申请了! 苗伟发着抖,一句话都不出来,想到自己害了谢教授,让他的研究成果被剽窃,而谢教授之前的两年里,对自己亦师亦父,着力栽培的样子,师母总是做些好吃的饭菜,笑意盈盈的让他多吃一些,自己儿子不在边,就把他当儿子了。 可是自己这个“儿子”,又做了些什么? 苗伟忽然就发出一声喊,冲着熊墨轩扑了过去。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好半以后,几个路过的同学听到动静赶过来,喊叫着,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开,苗伟的眼镜在打斗中丢了,嘴角破了口子,流着血,而熊墨轩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留着三七分的半长发,被苗伟扯掉了一绺儿,眼睛周围一片青肿。 苗伟盯着他看了片刻,向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痰,眼镜也不要了,就那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田橙同样盯着熊墨轩看了片刻,也跟着离开了。 熊墨轩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恼火,怎么什么事都有这死丫头掺合,他可以肯定,苗伟来找他,绝对是田橙给了提示,不然的话,就凭苗伟那书呆子憨批,哪能想到他头上来? 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熊墨轩对看闹的同学:“看看,这不是无妄之灾么,我跟这一对儿又不熟,不过就是一起吃过两顿饭,些同学间常见的话题,谁知道人家侣俩怎么回事,突然就找到我头上来了。” 这时候已经黑了,周围同学都是听到打架声才赶过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两人打架究竟是为的什么,而苗伟和田橙也什么话都没就一起离开了,周围人听到解释,理所当然的就信了。 有人劝了熊墨轩几句,也就各自散了,微弱的灯光下,苗伟的眼镜躺在不远处的草从里,反出幽幽的光,熊墨轩走过去,恶狠狠地一脚踩上去,用力碾了碾。 “田橙!”他低声咕哝着:“你等着,总有一……” 田橙跟在苗伟的后面,看着男生跌跌撞撞地跑着,一直跑到谢教授的实验室楼下,平时教授办公室的灯都是开着的,要开到凌晨一两点钟才会熄灭,可今不知道为什么,办公室的灯早早的就熄灭了。 苗伟浑浑噩噩的,在外面的时候,自然不会想起来去看灯光,他径直上楼,敲了几下门,一声声带着哭腔地喊着老师,里面却没什么回应。 田橙心里虽然恨他这么蠢,竟然会给同一个人利用两次,可看他蹲在门口呜呜痛哭,一声声喊着老师对不起的样子,又觉得有几分可怜。 她劝了苗伟几句,拉着他离开,苗伟没再坚持,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宿舍,田橙有些不放心,跟着他到宿舍楼门口。 苗伟上都是刚才打架时蹭的泥和土,脸上更是难看,血和泥糊在一起,加上没了眼镜,有点变形的眼窝深陷,大晚上的,看着就像鬼一样。 他向田橙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声且平静地:“对不起,田橙同学,先前是我误会你了。” 先前两人吵架的时候,田橙很是愤怒,恨不得揍他一顿,这会儿苗伟认真道歉,田橙倒心有不忍起来,摇了摇头,她:“没什么,我也冤枉你了,你回去吧,这事明再。” 明,明又能怎么样呢,正如熊墨轩所,他根本就没什么证据,大错已经铸成,什么都没用了。 苗伟想什么又没,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转进了宿舍楼。 田橙犹豫一下,也转离开。 关于实验室泄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种可能,苗伟这书呆子被人骗了,今晚怕是会很难过吧。 苗伟确实很难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以死来赎清自己的错误,来控诉熊墨轩。 可是遗书都写好了,刀片在颈动脉边放着,他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辗转反侧了一夜,一大早,苗伟给同舍的同学了一声,让他代替自己请假,也不洗漱一下,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了。 舍友看着他不对,喊了几声,苗伟没什么反应,直通通地走了。 昨晚上苗伟回来时宿舍里没人,他直接倒在上,舍友们晚上回来也没发觉什么异样,今他这样子虽然有点怪,舍友倒也没太多想,帮他请了假。 田橙其实是有点担心的,不过听他请了假,也就放心了——知道请假,就明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 果然,下午的时候,苗伟就回来了,自己去找了谢教授,把两次泄密的经过都老实交待了,灰溜溜地等着谢教授骂他。 没想到的是,谢教授不仅没骂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 苗伟有点懵,观察着谢教授的表,老师是气糊涂了,还是在反话? “苗伟啊,我真的不希望你是这种人,既然你是被骗的,那我就放心了。”科研成果泄漏,要谢教授不难受,那是假的,可相比苗伟欺骗出卖了他,他倒宁愿这孩子是上当受骗。 这样至少证明他没看错人,而且为一个老师,谢俞也真心不希望,自己所倚重看好的学生是个道德败坏的败类。 苗伟听得懂老师的意思,感动得唏里哗啦的,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给老师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老师关心的却还是他,他的运气得有多好,才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又该有多倒霉,才会被熊墨轩那兔崽子骗了。 这书呆子自己考虑了一,觉得不论如何都无法挽回自己的错误了,死吧又实在舍不得死,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退学以谢罪了。 田橙来找谢教授,恰好听到他最后几句话,当时就迷了:“苗伟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难道你不应该去找熊墨轩解决这个事,你自己退学有什么用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苗伟也没办法,他的眼镜丢了,昨晚上到今天一直也没洗过脸,那脸和身上的衣服简直就不能看了,这时候眼泪出来就更难看了:“田橙你也看见了,昨天我去找了他,可是没用的,我又没证据……呜呜呜……” 二十出头的男青年,不顾形象放声大哭的样子,真是狼狈又可怜。 这半间办公室就在实验室的旁边,面积很小,靠墙的地方勉强支了张单人床,谢教授通宵做实验太累的时候,偶尔也在这里休息一下。 房间里有脸盆和毛巾,见苗伟哭得伤心,脸上黑一道花一道的,谢教授指了指脸盆:“行了,别没出息了,去洗洗脸,让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学生了呢。” 书呆子抽抽噎噎地去洗脸,田橙苦笑一声,跟谢教授说了昨晚的事:“……没办法,这种事情没有证据,明知道是熊墨轩做的,我和苗伟也都拿他没办法,倒真不能怪苗伟。” “行了,这事暂时就这样吧,苗伟你还没吃饭吧,回去吃点东西,别再说什么退不退学的。” 苗伟被田橙一骂,再洗了把脸,脑子里也清醒了许多,不再提退学的事,低着头佝偻着腰走了。 留下的两人聊了几句,都觉得真是拿这件事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有那么一会儿,田橙倒是起了几分心思,寻思着要不要像对付当初的二流子韩拥军一样,给熊墨轩套上麻袋,先打断他一条腿再说。 可这个念头也就是想一想,京大可不比上田村,真的套麻袋打人,万一被查出来,不仅她脱不了干系,谢教授也要跟着遭殃。 为熊墨轩那种伪君子,连累自己和谢教授,真的不值得。 这个就不说了,关键是谢教授还打算着,把这项研究成果运用到实践中去,可以在实际运用中,为国家节省大量的资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投入使用? 如果想要使用这项技术,就得跟冯枥购买专利,谢教授倒是愿意,可他没钱。 “要么,把其它的技术都低价卖给他得了,总比让技术闲置着浪费了强。”谢教授说。 田橙算是知道苗伟的书呆子相是从哪来的了,这是师承于谢教授来的,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老师,您这是纵容冯枥。” 谢俞看得很开:“田橙你冷静一下,这件事,要么就合作,要么就只能卖专利,和他合作根本不可能,那就只能卖掉专利,还能给实验室添几台设备,要知道国家给我们资金,不是让我们浪费的。”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估计冯枥也是摸准了谢教授的性子,才这么有恃无恐,可田橙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闷闷不乐地出来,就见喻兰川站在楼门前面的僻静处,正举着一支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笑呵呵地看着她。 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吃在嘴里,跟喻兰川吐嘈了一番,心里的闷气散出去不少,田橙刚觉得心情好了些,就看到了熊墨轩。 熊墨轩的眼镜昨天也被打坏了,这会儿用白胶布绑着,勉强架在鼻子上,他的伤势并不明显,就是嘴角边有些淤青,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而另一个昨晚打架的主角苗伟,也从另外一边的树后走了过来,三个人,不,四个人就这么遇到一起了。 苗伟没了眼镜,可还是能认得出熊墨轩,他深凹进去的眼睛里冒着火,瞪着熊墨轩,捏紧了拳头:“你来做什么?” 熊墨轩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怎么着,这京大是你家开的啊,只有你能来,别人不能来?” 说着话,他转向田橙:“田橙同学,你有空吗,我找你有点事。” 苗伟立刻抢上前来,警惕地站在田橙面前,张开双手拦着熊墨轩:“怎么,你骗了我还不够,还想骗田橙?” 田橙和喻兰川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苗伟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单纯天真,或者说蠢呢? 熊墨轩却是换了一副无辜的面孔:“苗伟,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但你总是这样就不合适了,怎么说咱俩都是老乡,看在老乡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 “老你妈的乡!我瞎了眼,才会认你这个老乡!” 苗伟说着,拳头已经捣在熊墨轩的鼻子上了。 两人撕打起来,田橙一推喻兰川,使个眼色,喻兰川立刻会意地上前拉架:“哎哎,有话好好说,别打架啊!” 田橙也凑上去拉架,不得不说这俩人能看对眼谈恋爱,果然是心有灵犀,嘴上喊着拉架,实际上就是偏帮,几分钟之后,等路过的同学围拢过来,熊墨轩已经被苗伟打成了猪头。 以苗伟那弱鸡小体格,其实对熊墨轩也造不成太大伤害,不过有田橙暗搓搓地帮忙,喻兰川也时不时地下个黑手,熊墨轩这一次,算是吃了大亏。 几个真正拉架的同学把他们拉开,熊墨轩鼻子和嘴角淌着血,狠狠地看这边:“行,行,你们等着!” 他也不说找田橙有什么事,径直就走了。 田橙这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刚才光顾着打得过瘾了,万一熊墨轩去找学校领导怎么办,她和喻兰川倒好说,担着个拉架的名头,可苗伟这边就糟糕了,毕竟是苗伟先动手的。 苗伟唾了一口:“呸,怕什么,大不了这书我不念了,我跟熊墨轩把这事弄个清楚!” 喻兰川却是笑呵呵地看着熊墨轩的背影:“没事,他自己心里有鬼,不会去找学校的。” 熊墨轩这边按着鼻子,满脸无辜和气愤地离开,回到宿舍洗了把脸,看看鼻血也止住了,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来找田橙之前,他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大概是冯枥听说了什么,也或者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今天一早冯枥找他,让他找田橙谈一谈,务必要想办法把田橙弄到冯枥的实验室去。 熊墨轩替冯枥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早已经被绑在冯枥的战车上,冯枥答应他,毕业后一定让他留在京都,就算留不了校,至少也能在毕业分配时,安排一个不错的医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可代价就是,熊墨轩得像狗一样听话,而且还得是一条有用的狗,必须给主人做出贡献才行。 别的也就罢了,想把田橙争取过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熊墨轩有苦不敢说,只能先答应着,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这事绝对办不成。 冯枥不了解田橙,熊墨轩却是自认为对田橙了解得很清楚。 经过苏小梨和苗伟的事,再加上这两年来暗中的观察,熊墨轩算是看清了田橙这个人——这个看着纤瘦又漂亮的女生,可不像之前他以为的那样,是个聪明的,识时务的人。 相反,田橙恐怕是个有坚持的,类似于苗伟一样的呆子,并且她还比苗伟泼辣聪明,比苗伟难对付得多。 让熊墨轩去争取田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熊墨轩看得清清楚楚,每次遇见他,田橙眼里都有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和怒火。 可熊墨轩又不敢拒绝冯枥,这要他怎么说? 之前隐瞒婚史,欺骗女生感情,被田橙收拾过? 之前骗取研究成果,被田橙识破过,他和田橙实际上是死对头? 这样的话,说不定冯枥为了争取田橙,先就把他踢出实验室了。 熊墨轩硬着头皮去找田橙,打算着随机应变,先把要求提出来,到时候哪怕田橙拒绝呢,冯枥也不能都怪在他的头上。 没想到的是,找到田橙的同时,在实验楼门口遇到了苗伟这个书呆子。 这简直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苗伟和他争吵起来,因此再和田橙闹僵,如果他再受点委屈,那…… 就算是薄情如冯枥,也不能怪他办事不力了吧? 只不过唯一没想到的是,跟前还跟着个喻兰川,这男生看着瘦高冷峻,拉起架来,不,是打起架来,手上真有一把子力气,熊墨轩觉得,他身上挨得最重的那几下,绝对是那个喻兰川打的! 就凭苗伟那小身体,昨晚上他已经领教过了,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 喻兰川笑得淡然,没错,他就是借着拉架的机会下黑手了,熊墨轩这种人,不打他还留着过年啊。 苗伟原本在外边等着田橙,想和她说几句话的,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当电灯泡,很自觉地打声招呼走了,喻兰川左右看看,忽然走到路边的树下,踮起脚尖,把刚才放在树上的糖葫芦取了下来,递到田橙嘴边。 “喏,再吃一个吧,你这战斗力见长啊。” 田橙张口咬住糖葫芦,顺手接了过来,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过奖了,你也不差,手够黑的,不过,我喜欢!” 她看得很清楚,刚才喻兰川没少在熊墨轩身上下黑手。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田橙这才感觉气顺了一些,胸口不那么堵得慌了。 两人在校园里溜达一圈,喻兰川知道她心情不好,不停地给她讲着笑话,试图逗她开心。 偏偏这人冷峻惯了,讲笑话的功力实在差劲,那笑话冷得让人根本没什么笑的欲望,田橙看他那么努力的样子,也不忍心扫他的兴,只能配合地点头尬笑。 几个回合之后,喻兰川终于放弃了:“橙子,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总这么抽抽着脸,会变丑的。” 田橙反倒笑了,掐了他一把:“明知道不好看,还讲这么难听的笑话,行了,走吧,我请你吃包子,校门口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包子特别好吃,以前我都不知道,上次有一个老头……” 说起碰瓷的老头子,田橙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说着,喻兰川僵着脸听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心里犹豫,碰瓷老头就是他的亲爷爷,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田橙呢? 那家店的包子果然好吃,皮薄馅大,价钱也合适,不过直到吃完饭,喻兰川都没找到机会,把自家老爷子做的事给说出来。 后来他索性就自暴自弃,决定装傻算了,反正当时他不在场,将来见面的时候,让老爷子自己解释去。 吃完饭天色已晚,田橙和喻兰川分手,回到宿舍楼,在楼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对方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穿着这个年代很少见的,合身的笔挺的蓝色西服,灰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领口和袖口露出雪白的衬衣。 这个年代,穿西服的人不少,但把西服穿得这么好看的,就田橙看来,好像她也只见过这一个。 几乎每个进出宿舍楼的女生,都要偷偷地瞄他一眼,田橙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她比较大方,很坦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对方却是走了过来,微笑着,出声叫住了她:“田橙同学是吧?” 周围有探究或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田橙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是啊,我是田橙,您……有事?” 年轻人笑了,温和地点头,他的牙齿整齐雪白,声音极有磁性:“田橙同学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彦,谢教授是我父亲。” 即使看惯了后世的小鲜肉,自家男友喻兰川的模样也是一等一的,田橙仍是有一瞬间的恍神,不是因为别的,这人的笑容,实在太有感染力了。 周围的姑娘们显然也是同样,这一瞬间,田橙就感觉到有几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谢彦身上,她也笑了笑:“那您就是师兄了,谢师兄找我有事吗?” 谢彦看了看周围,询问地看向她:“可以去那边走一走吗?”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在她和谢彦之间打转,田橙点头:“好。” 她心里也是有点奇怪,谢教授的儿子找她有什么事呢,而且不是听说他在国外吗? 借着路边的灯光,田橙打量着谢彦。 仔细看来的话,其实谢彦的模样,不算特别的英俊,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田橙觉得,单论脸和身材的话,谢彦真的不如喻兰川好看。 但是这人就有这么一种特质,他往宿舍楼前面一站,大部分的女生目光就都被吸引了,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有那么一股子温文尔雅的味道,让人觉得温暖又潇洒。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谢彦并没有说找田橙有什么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谢教授和实验室的情况,田橙有点摸不清这人的意思——你亲爹的事,你不应该去问他自己吗? 她很谨慎地回答着。 “你吃了没?” 田橙一怔,从一个西装革履,清隽斯文的人嘴里,问出这么一句贴地气儿的话,好象哪儿有点奇怪,又好象很和谐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回答:“吃了,你呢?” “我有点饿了,咱们找个地方,我边吃边谈?”谢彦含笑看着田橙。 不得不说,谢彦的声音极富磁性,而他的笑容更是极具感染力,被周围几十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包围着,田橙如芒在背,连连点头,她也想逃离这个环境:“好的。” “你有什么合适的地方推荐吗?” 田橙有点犹豫,她向来只在学校周边的小馆子里吃东西,跟喻兰川出去玩的时候,也都是在胡同里寻找本地的特色小吃,可谢彦这副打扮,带他去吃小吃,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似乎知道田橙心中所想,谢彦微笑着说:“随便找个小地方吃一口就行,我好多年没吃过家乡的小吃了。” 田橙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男子在校园里溜达,对一向低调的她来说,其实很有点压力的。 “大妈,我要一笼包子,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好嘞!”包子铺的大妈答应着,疑惑的目光看看田橙,再看看谢彦,迈着依依不舍的步子回了后厨。 田橙笑了笑:“刚刚才和我男朋友在这里吃过,大妈家的包子很好吃的。” 听她坦言刚和男朋友吃过饭,里面的大妈嘘了口气,她刚才真有点担心,这女孩子看着漂亮文静,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分别领着两个男孩子来吃东西呢,而且这俩男孩子看起来都很不错的样子。 这下子大妈就放心了,后来的这小伙子好看又和气,她可真不愿意他上当受骗。 谢彦不以为意,笑了笑:“是吗,你男朋友一定很优秀。” 田橙点头:“嗯,他很优秀,改天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包子和西红柿鸡蛋汤被端了上来,包子个大雪白,隐隐有透明的油从皮上渗出来,汤被盛在粗瓷大碗里,淡黄色的鸡蛋花,粉红色的碎西红柿,上面浮着几片翠绿的香菜,看着十分诱人。 谢彦对大妈说声谢谢,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闭上眼睛:“真香,好久没喝过这味道了。” 他陶醉其中的样子十分单纯可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大妈登时成就感爆棚,恨不得再给他端上来一碗。 “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点事,关于我父亲实验成果的事……”周围没了虎视眈眈的目光,谢彦没有过多的客套,说起了来找田橙的目的。 大妈在柜台后面算账,时不时看看这边,田橙握着手中的热茶,看着对面的谢彦。 谢彦吃东西很文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模样其实更多地随了谢师母,并不符合现在那种国字脸大眼睛的主流审美,也不像后世的尖脸小鲜肉。 这人就是简单的干净清新,一双眼睛尤其出色,黑白分明,眼梢细长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天然就带着几分温柔。 只不过,他说的话,就不是那么温柔了。 “……之前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打算找人出面买下冯枥手里的专利,把技术用到实际的药物的合成当中去。” 说实话田橙也这么想过,可是:“钱呢,冯枥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哪有这么多的钱。” 谢彦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沾了沾嘴角,微微摆手:“这个事情我来解决。” 看着田橙疑惑的目光,他笑了:“我舅舅在国外做实业,一直想着回国投资,这次我就是代表他来的,我想这个项目很合适。” 田橙释然,原来谢师母有海外关系,那这事就好办了,只不过,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谢彦找她做什么? “我打算在国内成立一间实验室,邀请你加入进来,待遇绝对不比在公立医院差。”谢彦解答了她的疑惑。 田橙有一瞬间的恍神,一下子想起很多事,上一世可没有这件事。 谢教授的儿子谢彦,前世一直都在m国发展,似乎混得很是不错,田橙记得,前世在世纪之交的时候,谢彦的公司就在美国上市,他本人成为福布斯富豪榜上的名人。 上一世田橙只在媒体上见过谢彦,印象中他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中年人,仔细想来,跟眼前这位还真有点像,只是前世媒体上的中年人,跟面前的青年相比,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老成。 她有点犹豫,不知这改变是好是坏,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父亲都跟我说了,他说实验室之所以能这么快出成果,其实都是你的功劳……” “不是的,”田橙急了,顾不得礼貌,打断了谢彦的话:“这些都是谢教授自己的实验成果,和我没有关系!” 她说的是心里话,她在实验中所起的作用,确实都是前世的谢教授和她一起研究出来的,其中谢教授起了主导作用,要她把功劳都揽在自己头上,田橙可没这么无耻。 谢彦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道:“田橙同学不必谦虚,谢教授可不会随随便便夸人的。” 言下之意,我父亲既然夸你,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田橙真是有苦说不出,谢教授可以把功劳都归在她的身上,可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下来? 谢彦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有点好笑,话风一转,他又道:“关于加入实验室的事,希望田橙同学认真考虑下。” 田橙想也不想地摇头:“没什么好考虑的,我想我还是跟着谢教授更好些。” 谢彦垂下眼,咬着下唇笑了笑,他抬起眼睛注视着田橙:“我想,在那位冯教授面前,你家谢教授坚持不了太久的。” 这人真是极有教养的,明知道冯枥做了那么多龌龊的事,居然还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冯教授,还有,什么叫我家谢教授,谢教授是你家老爹好不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田橙心里吐嘈,脸上笑得真诚:“我相信谢教授。” 谢彦再次咬了咬下唇,田橙发现这人真是喜欢咬下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青涩稚气,他微笑着:“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未来您需要在冯教授和我之间选择,请您选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看这样子,他的计划里面,已经把自家老爹谢教授排除在外了。 田橙略有不快,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冯枥怎么会来找我,他不敢的。” 面对始终温文尔雅,礼貌周全的谢彦,一般的姑娘可能会耐着子装一装,也跟着称呼一声冯教授,装一装淑女,不过田橙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她向来憎分明,觉得冯枥不配这个教授的称呼,便依旧直呼冯枥的名字。 “你只要记得,最后选我就好了。”谢彦,声音很温和。 呵呵,田橙心,冯枥做了什么他自己知道,除非忽然脑残智障了,冯枥才会来找她。 冯枥倒不是脑残或智障,他只是利薰心而已。 熊墨轩顶着被打肿的猪头,哭丧着一张脸来找冯枥,了被苗伟识破,又在田橙面前打了一架的事,冯枥对这蠢才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发作,反倒温言安慰他几句,让他回去休息,这事另有安排。 所谓的另有安排,也就是冯枥亲自出面了。 据冯枥所得到的消息,谢俞实验室近两年来成果频出,有一大半,倒是经了这名叫田橙的姑娘的提示。 最妙的地方,不在于她的能干和博学,而在于,她只是“提示”而已,这样的话,做出来的成绩固然有她的功劳,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已,毕竟,她只是给了个灵感和提示,真正的功劳还是带她的教授的。 牛顿因苹果掉落而发现了万有引力,总不能把功劳归在苹果的上吧? 只有谢俞那种蠢货,才会到处宣传,实验室的成绩大部分是托这个学生的福,如果换成田橙在他的实验室,那么可以从这个学生上得到的好处,就太多了。 冯枥越想越是心动,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把这可以是灵感源泉的姑娘拉过来,他决定放下架子,亲自和田橙谈一谈。 面对冯枥“诚挚”的邀请,田橙的内心是崩溃的,她丝毫没掩饰脸上惊讶的神——谢彦此人也太神了吧,这都能猜到,怪不得前世能把公司做进世界五百强。 对面姑娘的神,冯枥看得清楚,他把田橙的惊讶理解为受宠若惊,脸上矜持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就是这样,咱们实验室的前途,肯定比谢教授那边要光明许多,你到咱们这边来,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将来毕业之后,我帮你留在本校,未来的工作中,我也会一力扶持你的。” 我呸,谁和你是“咱们”啊! 田橙心里呸呸呸,嘴上也没跟他客气:“冯老师,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们实验室里所有的成果,都是谢教授和师兄师姐们做出来的,没有谢教授,我什么都不是,更没有今的成果。” 这番话得冯枥几乎端不住架子,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他就喜欢这样的不居功的学生,将来田橙到了他的实验室里,也要将这种好传统保持下来,并且发扬光大,不管做出什么成果,都是导师的功劳,与她一分钱关系都没樱 然而田橙还没完呢:“而且,冯老师,你不觉得,没有谢教授,就连你的实验室里,也未必能有今的成果吗?” 从熊墨轩那儿,冯枥就知道这姑娘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没想到,她竟然当面就影他剽窃学术成果! 冯枥脸一沉:“他是他,我是我,学术之间互相的借鉴是有的,但是我的学术成果就是我的。” 面对这种无耻的人,田橙也没打算几句话就让对方认错,她只是不甘心,难得冯枥自己来找虐,忍不住要刺他几句而已。 冯枥还在试图拉她下水:“你认真考虑一下,到我这边来,你所能得到的东西,绝对比在谢俞那边要多得多。” 田橙笑了笑:“到你这边来,可能得到的东西很多,但是我会丢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顿了顿,她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冯枥,:“良心。” 冯枥并没有恼怒,他见过的这种人多了去了,总是抱着一种真的想法,把那些良知怀之类的挂在嘴上,真正面对惑或者面对压力的时候,他们垮得比谁都快。 “年轻人有良心,是一件好事,”冯枥面不改色地笑道:“不过,总得先有饭吃有书读,然后才能考虑良心的事。” 冯枥似乎在威胁她,这饶脸皮够厚心够黑,田橙真是服了,本来还想再嘲讽他几句的,看他这无耻的程度,估计一般的嘲讽也不会有什么效果,索就算了,她推开面前的茶杯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没有背叛的习惯。” “还是太年轻了啊!” 走出几步,田橙听见冯枥在后面悠悠叹道。 田橙笑了笑没回头,心老娘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一百岁了,你在我跟前装什么老气横秋,良心这个东西,只跟人有关系,跟年龄没关系。 没等出门,她就觉得不对,躲在门口的女生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一种哀怨的无奈的,带着几分怨毒的目光,女生眼睛里还含着一泡泪水,使得她的脸看起来楚楚动人,让人心生哀怜。 电光火石间,田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吃了一惊,这女生该不会就是…… 前世的冯枥爆出剽窃案的同时,还有几个之前他的女学生,也站出来揭发他,他利用工作之便,欺骗女学生的感,难不成这姑娘就是被骗的其中之一? 她看看女生,再回头看看冯枥,而冯枥显然也看到了这姑娘,饶是他城府深沉,脸皮奇厚无比,面上也难得地浮起一丝焦躁。 看样子这姑娘,不只是单纯的被骗那么简单,倒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田橙冷笑一声,扬长出门,顺手还体贴地帮他关上了门。 第二百五十九章 来这里之前,田橙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下课同学找她,让她到这间办公室,说老师找她,田橙也没问是哪个老师找她,直接就来了。 当时还不知道找她的是冯枥,田橙想,如果知道是冯枥找她,她还会不会来? 来是肯定要来的,田橙早就想当面讽刺这无耻之徒,难得对方主动给机会,她凭什么不来,只是没想到冯枥的脸皮如此之厚,她那些自以为很难听的话,听在对方耳朵里,根本就没起一点波澜。 一时之间田橙颇有点担心,冯枥该不会做什么太过份的事吧,要知道没有底线的人,其实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能做出什么事。 还有谢彦,这也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年纪轻轻的他,怎么就能猜得到,冯枥会来找她呢。 担心了几天之后,田橙却发现一切正常,没什么事,上冯枥的课时,她很是认真准备了一番,以为说不定冯枥会在课堂上刁难她,没想到无耻之徒就像没事人一样,上课时连目光都不多往这边瞟,完全跟以前一个样。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田橙绷紧的弦也放松了,这时家里又出了点事,她更是把冯枥的事抛在了脑后。 佟宛如病了。 “谁能想到呢?”那英朗含着两包眼泪,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自己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前几天我帮她倒马桶,发现里面有血,她说可能是痔疮犯了,不用理会,我没听她的,带来医院检查,才知道……” 将近六十的中年男人,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哽咽:“橙子,你看看,能不能找找你们的老师,找一个技术高些的专家,请人家帮着看一看……” 田橙握着老舅的手,低声安慰他:“老舅,我已经跟老师说了,他答应帮我联系,我们学院里很多老师,就在附院工作,老舅你可不能这样,这种时候,咱们得打起精神来。” 那英朗又何尝不知道要打起精神来,事实上从佟宛如查出直肠癌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这个老男人表面上都是若无其事的。 若无其事的带着母亲做各项检查,若无其事地瞒着父亲,给老两口讲着笑话,楼上楼下地拿检验单,向医生询问病情,从外表看来,他的精神还好,步履也还算轻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田橙的这一瞬间,那英朗的眼泪就涌出来了。 那英朗抹了把眼泪:“没事橙子,我知道的,大夫说需要做手术,不过究竟做不做,还要咱们家属拿主意,咱们还是找个专家再咨询一下……” “行了,你们就别瞒着我了,我这不是好病吧?”穿着病号服的佟宛如瘦了很多,坐得板板正正,头发一丝不苟,脸上的神情淡淡的:“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没什么接受不了的,究竟什么情况,你们就直说吧。” 佟宛如已经有了几分预料,如果她这是小病的话,儿子肯定要唠叨几句,让她注意这个当心那个的,可现在这傻儿子,满脸的笑容,腰板挺得直直的,满口的没事没事,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那英朗犹豫一下,看了看田橙,田橙回看他,也有几分犹豫,反倒是那三爷急了:“诶诶,不是说你妈这是痔疮么,怎么我看着这事儿不对?” 佟宛如拍了拍他的手,很是镇定:“行了,让孩子们说吧。” 那英朗知道佟宛如的性子,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说了。 那三爷当时就哭出来了,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一张老脸上都是眼泪:“胡说!你妈怎么能得这种病?!你胡说!橙子,你老舅他是骗人的对不?” 田橙无言以对,深恨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关心太少,如果她经常去看佟宛如,说不定能早点发现异常,毕竟自己是医生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英朗面上看着还算轻松:“爸,你别着急,医生说做了手术就没事了。” “我不做手术。” 石破天惊地,佟宛如看着神情各异的家人,平静地再次重申:“我不会做手术的。” “宛如啊,咱得听大夫的,人家让咱做啥咱就做啥,你你你,你是不是怕花钱?没事儿,我有钱,我还存着钱呢!”那三爷老泪纵横,抓着老伴儿的手,哭哭啼啼地说。 那英朗脸上却是在笑:“妈,你不要考虑那么多,咱家虽不富裕,可看病的钱足够了。” 田橙也赶紧表示,她了解医院的收费,做手术花不了多少钱,同时心里决定把攒着准备买房子的钱拿出来,先给老太太治病。 “我不愿意做手术,不是因为钱,”佟宛如脸上带着笑,环视着病床周围的老伴,儿子,重孙女:“手术成功了怎么都好说,万一失败了,让我像……” 她指了指外面走廊,住院几天,她对这个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像那些人一样,身上挂着一个袋子活下去……”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老头的手:“三爷,你知道我的,那样没有尊严的活着,我宁愿体面地去死。” 佟宛如年纪大了,谈起死亡时,似乎有一种看淡一切的感觉,那三爷却是像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扯着老太太的手不放:“不行,我要你活着,什么狗屁尊严,哪有活着重要!” 然而佟宛如只是笑着看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老头儿的手。 那三爷终于慢慢地止住了哭泣,佟宛如把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到他手里,他怔了怔,又止不住地掉起泪来了。 “趁着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见人,通知孩子们吧,愿意来见的,就来见一见。”老太太稳稳地说着,脸上兀自还带着笑。 田橙一直告诫自己不哭的,听了这话,也终于管不住自己,眼泪掉了下来。 那梅很快就来了,得到消息后,那兰和宋荫卿,带着宋秀致姐弟三个,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京都。 医生办公室里,一帮子家属沉默着,听着医生的建议:“根据目前做的检查看来,暂时没有发现转移,建议做手术切除癌变部位,你们家属呢,尽量给病人做工作,配合治疗。” 第二百六十章 “那个,大夫,能不能……”那三爷斟酌半晌,终于问道:“做手术的话,能不能保留那个……那个……” 大夫会意,有些歉意地解释:“因为病变位置的原因,有很大的可能,肛门无法保留下来。” 那三爷登时又掉下眼泪,大夫有些无语,耐着性子解释:“这样就是不方便一些,做为家属,应该多体谅病人,家属的理解和包容,对病人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们自己家里人都嫌弃病人的话……” 那三爷没听他再说,抹了把眼泪,出去了。 那英朗陪着笑解释:“大夫,我爸不是这个意思,我妈她,她自己不愿意手术……” 说实话,大夫从医这么多年,听过各种各样的不愿手术的理由,有缺钱的,有家里人担心拖垮经济,不想给病人治的,有年龄大了不愿冒险,想要保守治疗的,还有的老太太迷信,说开刀会放了人的元气,因此不愿手术的。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由,为了体面而有尊严的活着,所以不愿做手术? 就因为不愿意带一个体外便袋,值得放弃自己的生命? 做为一个医生,大夫见多了病人对体外便袋的排斥,但在生命面前,都无一例外地妥协了,说到底,再怎么样重视尊严和体面,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一般来说,刚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病人排斥是正常的,你们家属多做做工作,尽量缓解病人的心理压力。”大夫说着,特意看向田橙。 这位医生同时也是京大的教授,谢教授跟他拜托过这事,他知道田橙是京大医学系的学生,因此颇有些不解,普通的病人缺乏医学知识,对手术有所抵触,可你一个医学生,应该懂得吧? 田橙点点头:“老师,我们会想办法做工作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田橙心里没什么把握,跟佟宛如打过几次交道,她深知老太太的脾气,那真是把体面看得比命重要,除非,她能够保证做完手术不用挂便袋。 可别说是现在医疗水平,就算几十年后医疗水平发达了,也没人能够下这种保证。 回到病房里,佟宛如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样子,似乎得了癌症,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见到那兰一家子,老太太脸上浮出笑容,挨个地端详过去,指了指宋秀臻:“你过来。” 宋秀臻这是第一次见到佟宛如,然而骨子里的血脉相连,让她对这个老太太有着莫名的亲近,佟宛如拉起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又翻看了她的胎迹,笑着说道:“你就是生了双胎的吧,叫什么?” “太姥,我叫秀臻。” 宋秀臻有点哽咽,强忍着眼泪,挤出笑容:“路远,那俩小的又不听话,就没带他们来。” “嗯,这路上也辛苦了,”老太太说着目光扫过宋书臻,停在那兰身上,:“累了吧,带着孩子们先回家里歇着。” 那兰已经是泪流满面:“妈,医生说您这个病不算大毛病,做了手术就没事了。” 佟宛如挥挥手:“行了,我自己有主意,这事就别再说了。” 自始至终,这倔强的老太太,就没看过宋荫卿一眼。 宋荫卿站在病房的角落里,不敢作声,也不敢上前去搭话,老太太讨厌他,他只能躲着点,万一惹老太太不高兴了呢,别说天大地大,病人为大,就是佟宛如没病的时候,老太太也是不好惹的。 直到所有人都要离开的时候,宋荫卿跟着出门,才听到佟宛如说道:“宋荫卿,你见了我,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吗?” 宋荫卿顿住了脚,有点不敢相信地赶紧转身陪笑:“妈,我……我……” 他很怵这老太太,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打招呼才好,平时见了别的老人家,都是问问健康饮食,可现在,一方面佟宛如是病人,显然不能这么问,另一方面,自从他和那兰成亲,到如今几十年了,佟宛如这还是第一次他说话。 支吾了半天,除了叫了声妈,宋荫卿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佟宛如见他这个怂样儿,反倒笑了,手指点点他:“行了啊,别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兰儿不好,老婆子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宋荫卿微躬着腰,连连点头又摇头:“妈,您放心,我肯定会对兰儿好。” 都快六十的人了,还在丈母娘面前保证对妻子好,这情形看着有点好笑,然而不仅没人笑,那兰反倒捂着嘴哭了起来。 旁边的那英朗也是眼泪汪汪,这么多年了,宋荫卿就是那家的一个忌讳,佟宛如不许家里任何人提起他,现在老太太主动跟宋荫卿说话,摆明了就是认了这个女婿,和女儿女婿和解了。 “行了,都出去吧,留一个照顾我就行了。”佟宛如脸上露出一丝疲态,身子向后靠了靠。 几人鱼贯出门,那梅牵着小孙子,刚出门先就苦着脸,跟那英朗说:“大哥,你看这小虎没人带,我也抽不出身来……” 那英朗看她一眼没说话,这个庶妹向来就是这样,平时只会耍嘴皮,有点好处就上来争抢,真到用得着她做事的时候,什么都靠不住,反倒那兰擦把眼泪:“行了,大姐,妈这边有我呢,你该忙啥就忙啥去。” 那梅有点不好意思,然而还是赶快带着孩子离开,那英朗带着宋荫卿和宋家几个孩子回家,准备熬点小米粥带过来,佟宛如口细,吃不惯医院食堂的东西,病房门口就只剩下那兰和田橙。 那兰使个眼色向远处走廊拐角处走过去,田橙会意地跟上。 “橙子,你不是学医的么,能不能想想办法……想想办法,给你太姥治了病,还让她不用挂着那个东西。”那兰擦了把泪,期期艾艾地说。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妥,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田橙的老师都没办法的事,田橙又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田橙犹豫一下:“姥姥您别急,我再去找找老师。” 第二百六十一章 远远地,看见那三爷从走廊的尽头过来,老头子原本还算魁梧的身形佝偻了不少,边走还跟个孩子似的抹着泪,那兰迎上去宽慰几句,田橙已经词穷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拍了拍那三爷的手:“太姥爷,我再去找找医生。” 她决定,先去研究一下检查结果和病历,然后再跟医生商量,实在不行的话,先骗着太姥把手术做了,把命保住再说,何况,大夫不是也说,还有一定的几率,能够保得住肛门呢。 去了医办室,医生倒是很爽快,听说田橙要看病历和检查结果,立即就拿出来递给她:“行,谢教授跟我说过,你先坐下,慢慢看病历,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还有,最好还是做一下病人的思想工作,毕竟生命可贵,病人的病灶并没有转移,有很大的手术价值,而且这个便袋藏在衣服里面,除了不太方便,对外表倒没什么影响,过个一年多,养成排便习惯之后,也未必一定要成天带着它的……” 身为附院这样一个大医院的科室副主任,每天的工作不知道有多少,能够跟病人家属这样事无巨细地叮咛解释,医生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田橙答应着,翻看病历,把检查单子挨个地看了一遍,心里渐渐地有了几分成算。 “田橙同学,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副主任名叫温治海,听了田橙的话,看着检查结果凝神思忖半晌,忽地抬头问道。 田橙脸上有几分忐忑:“温老师,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如果说得不对,您不必理会的……” “不不,”温治海摇了摇头:“这种术式难度大一些,但是……确实有更大的可能为病人保留肛门,只是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想到这个办法,确实很难得。” 他顿了顿,用欣赏的目光看看田橙,又仔细看了看她的手,这双手大小适中,手指修长而灵活:“怪不得谢教授一直夸你有灵气,我原以为他是老王卖瓜,向着自己的学生,看来还真不是。” 田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误打误撞的。” “不是误打误撞,手术这件事,也是要悟性和天赋的,”温医生语气很郑重:“田橙同学,毕业以后来我们科里吧,你这份悟性和心性,还有这双手,都很适合拿手术刀。” 田橙犹豫一下,笑了笑:“谢谢温老师,这事等我毕业后再说吧,现在我主要还是跟着谢教授,在实验室帮点忙。” 她指了指病历:“温老师,我太姥的病?” “这个方法很不错,不过,我还要研究一下细节和术中容易出现的问题。”温治海手指从检查单上划过,抬起头像是无意地问:“你知道吧,谢教授这次申请的课题没有通过。” “没有通过?”田橙重复一遍,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想起谢彦说的,谢教授支撑不了多久的话,田橙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感情人家谢彦早就料到这事了。 田橙回到病房,那兰正给佟宛如端饭,她才惊觉已经是中午了,肚子咕咕地叫,好像早上也没吃早饭。 好在那兰早有准备,给她计划了饭菜,田橙跟着在病房里随便吃了点,想想谢教授的事,实在呆不住了,先回了学校。 在实验室没找到谢教授,出来时倒是看到了谢彦,他站在楼下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见她出来,露出微笑,慢慢地走过来。 谢彦还是一身笔挺的西服,不过这次是黑色的,打着紫色条纹领带,笑容清新干净,田橙看着他,心里很有几分无语,你亲爹的课题被驳回了,你还能笑得这么真诚,这是幸灾乐祸呢,还是幸灾乐祸呢? 谢彦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怨念,就算知道了,可能也不在乎,他笑得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向田橙伸出手:“田橙同学,又见面了。” 谢彦是专程来找田橙的,还是原先的主题,想让田橙加入他的实验室。 实验楼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学生们青春朝气,步履匆匆,时不时地向两人投来目光,田橙指了指侧面的小路,谢彦会意,两人转上小路,慢慢地边走边谈。 犹豫半晌,田橙终于把那句盘绕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谢师兄,你怎么知道冯枥会来找我,还有,谢老师的课题没被通过,你知道这事吗?” 谢彦笑得轻松,一派天真无害的样子:“冯枥那个人做事不择手段,我父亲成天在系里宣传,说实验室的成果有一大半是因为你的灵感,以冯枥的性子,肯定要去找你。” 顿了顿,他收敛了笑容:“至于课题的事,我知道了,所以才来找你的,我想提醒你的是,私立实验室掣肘相对较少,你的能力在这里能得到最大的发挥,也能得到与之相对应的报酬,我父亲那边倒不用过多考虑,他的性子你也了解,父亲这个人,并不在乎名利,只要能出成果就行。” 田橙默然,还真是的,之前谢教授为了能让科研成果顺利地运用,甚至还想把专利转让给冯枥来着。 再想想佟宛如做手术以及后续治疗需要的费用,田橙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我加入。”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谢彦反倒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你答应了?” 田橙转头,见他牙齿咬着下唇有点懵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是啊。” 谢彦拍了拍脑袋,笑容灿烂,向她伸出手:“我以为还需要费点口舌,好,田橙同学,预祝合作愉快!” 田橙伸手与他相握,莫名地觉得这家伙咬嘴唇和拍脑袋的动作有点萌萌的。 前面就是宿舍楼了,谢彦摆摆手:“就这样吧,具体的合作事宜,过几天我拿一份书面的文件给你。” “好,再见。”田橙眼尖,看见喻兰川站在不远处,登时笑了起来,向谢彦挥挥手,转身跑向喻兰川。 谢彦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比划着,说着什么,男生带着笑,朝这边看过来,谢彦笑了笑,向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喻兰川也笑着挥手,收回目光转向田橙:“人都来了这边,田野一个人在家里行吗?家里还有蝎子和猫狗要照顾,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可不要耽误了野子的功课。” 田橙也正愁着这个呢:“等中考完了,我想让我妈和野子搬到京都来,反正将来我成了家,也是要留在京都的。” 说起成家,她是如此的大方自然,喻兰川立刻捕到了其中的漏洞:“哎哎,你准备跟谁成家?” 田橙一怔,坏笑着看他:“你说呢?” 喻兰川拍拍胸脯:“肯定是跟我,除了我谁能配得上你!” 田橙食指戳戳他刚刚拍过的地方:“你就臭美吧你!” “哎,说起野子的事,我倒觉得,野子可以现在就搬过来,让他在京都参加中考,将来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更加认可京都这边的中考成绩。”喻兰川忍着喜悦,对田橙说。 “也对,”田橙眼睛一亮:“这下子我妈就不用担心了,我妈昨天还说,我姥姥年纪大了,让姥姥回去,她留在这边照顾我太姥呢。” “那正好,这几天我就去找一找,看看医院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先租下来,让阿姨住着,省得老舅那边离医院太远,每天路上来回的跑,实在太辛苦了。”喻兰川立刻就开始计划了。 田橙有点犹豫,她原计划在京都这边买个小院子的,这几年她攒了点儿钱,加上宋秀致之前透的底儿,家里也没少攒钱,把县城的房子卖了,东凑西凑,买一套小点儿的院子也差不多了。 可是太姥做手术和后续治疗都要花钱,田橙只犹豫了一瞬,就决定算了,房子以后也可以买,眼下还是先治病要紧。 决定是这么决定了,田橙心里还是有几分遗憾,毕竟现在几乎是房子最便宜的时期了,以后房价肯定会越来越高,买房也会变得越来越艰难。 想办法筹钱的不止她一个,宋秀致也在心里盘算好了,跟宋荫卿商量:“爸,你找个人,想办法帮我把家里的蝎子都卖了吧,田野功课紧,家里长时间没人,他照顾不过来那么多蝎子。” 宋荫卿其实也考虑到这个问题,要么让宋秀致先回去,要么就把蝎子卖了,不然的话,田野学习那么紧张,还得分心照顾蝎子,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怕是会学影响孩子的学习。 不过女儿一直把那些蝎子当成宝贝,现在突然要卖掉,还是让他有点惊讶:“蝎子全卖了?现在不是正是繁殖季节么,这全卖了的话,损失可就大了,不然你先回去,等你太姥做手术的时候再来,医院这边有我和……” 说到这儿,宋荫卿沉吟一下,这里又怎么办? 宋书臻厂子里离不开,宋秀臻家里两个孩子太小,也不能长时间离开,他俩都已经回了县城,这边那家的人手本来就不太够,那梅又不肯给帮忙。 而那兰连担心带路上受累,昨天又病倒了,半夜里发起了烧,佟宛如知道后,就不让她再来医院,由宋荫卿在家里照顾着。 医院这边就只有宋秀致陪床,那英朗跟着跑跑腿儿,送饭买东西什么的,田橙只有星期天才有时间过来,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如果真让宋秀致回去,医院这边立刻就抓瞎了。 “爸,这边需要人,我不能走,你和我妈年纪大了,这几天就回家里歇着吧,想办法联系人把蝎子卖了,我考虑着,太姥做手术,肯定要用钱的。” 宋荫卿这才知道,女儿卖蝎子还有这个原因,他摇摇头:“不用你卖蝎子,你妈出来时,把家里的钱全都带上了,等用的时候拿出来就行,实在不够,再想办法借点。” “爸,你就听我的吧,你们那点钱,肯定不够的,就算加上卖蝎子的钱,怕是也不够。”宋秀致已经问了田橙,治疗大概需要的费用,在心里盘算一遍了。 “哎哎,那我想想办法,找人蝎子给卖了,再想办法找人借一笔钱。”宋荫卿也知道自家这点儿钱肯定不够,他自己就是医生,知道治疗费用中,手术费倒是其次,药费和后续检查治疗的费用才是大头。 宋荫卿忽然叹了口气,治疗费用还好,大家想想办法,连借带凑,勉强也就够了,最重要的,他的老岳母坚持不肯做手术,这才是最麻烦的。 这会儿,佟宛如正靠坐在病床上,脸上带着笑,听着田橙“瞎扯”呢。 “太姥,医生说了,等排便习惯养成以后,就不用带那个玩意儿了。”田橙帮佟宛如捏着肩膀,老太太最近瘦了很多,瘦骨嶙峋的都没多少肉了。 “太姥,那东西是在衣服里面的,别人又看不着……” “太姥,你看我太姥爷这几天都瘦了,今天又没吃饭,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 佟宛如脸上的笑终于收敛了一些:“行了,橙子,你也歇一会儿吧,手困不?” “没事,太姥,哎哟,温老师来了。” 温医生从外面进来,站在佟宛如床边,脸上带着笑问:“怎么样,老太太,想好了没有?” 佟宛如同样带着笑:“温大夫,我这个岁数,也算活够本了,这个手术,还是不要做了。” 温医生看向田橙,见她一脸无奈的神情,也是有点头疼:“老太太,田橙同学提出的这个新的手术方案,其实非常好,如果成功的话,将会有很大概率,让您不用戴着便袋生活。” 知道老太太要面子,温医生避开了那个词:“总之,不说为自己,就算为了家里人,您最好也多考虑一下。” 佟宛如转脸看了看田橙:“橙子,这新的手术方案,是怎么回事?” 看老太太这表情,田橙本能地觉得有门儿,老老实实地说了,再加上温医生帮着敲边鼓,旁边病床的妇女同志也跟着劝说,佟宛如只稍微考虑了一下,居然就点头同意了。 不过,她向温医生提了一个要求:“温医生,做这个手术可以,我要橙子进去陪着我才行。” 温医生略一思忖,就答应了:“行,田橙同学是医学院的学生,我可以让她进手术室观摩。”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别的人知不知道不说,田橙自己心里感动,太姥答应这事,恐怕还是因为这手术方案是她提出来的。 这老太太,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来支持她的学业,而她,也要拼尽全力,让老太太能够在余下的时光中,活得更有尊严。 既然决定了手术,术前准备就要做起来,医院负责病人身体的调理,田橙就打算在医院附近租个小些的院子,不用时间太长,只要一个月就行。 不过这个想法被宋秀致坚决否定了,这时候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哪来的闲钱租房子。 手术日期定了下来,期间田橙又找了温医生几次,两人把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问题细心地罗列出来,又一一研究了对策,虽说不可能把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到,但多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到手术这天,田橙跟学校请了假,重生而来第一次,她又穿上了无菌手术衣,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很安静,无影灯明晃晃的,护士略微有些紧张,手术器械不停地递到温医生的手中,平时做手术时喜欢聊天的温医生,今天一句话都没说,气氛紧张,却也有序。 直到手术结束的时候,一直绷着的温医生用抬起戴着乳胶手套的,沾着血的手,冲着站在台边的田橙比了个大拇指。 “一切顺利!”他说,眼镜后面的眼角堆起细细的皱纹。 田橙也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手术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一方面这个手术方案确实非常适合佟宛如的情况,另一方面,佟宛如的病灶,比原先预想的位置要好得多,现在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佟宛如以后是不用带着便袋生活了。 术后,佟宛如恢复得很好,那三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一辈子,从来没伺候过人的,也学着殷勤而笨拙地给老伴儿倒尿袋,梳理头发,用热毛巾擦脸擦身子。 不过老头子伺候人的本领着实有限,经常帮倒忙,还时不时地打翻点东西,邻床的妇女看着他笨手笨脚的,很是嫌弃,佟宛如却是看得眼眶子都湿了。 那三爷这一辈子,除了玩,就没做过家务,没管过家里的任何事,陪着他的鸟儿和蛐蛐的时间,倒比陪着儿女妻子的时候都要多,到如今老了老了,竟然也懂得体贴了。 那三爷给佟宛如擦完脸,随手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扔就不管了,邻床的妇女忍不住就指点他:“哎,大叔,您得把毛巾拧干了晾着,总这么泡着容易馊。” “我来,我来。”那兰恰好进来,赶紧端起脸盆出去,低着头不敢让父母亲看到她眼里的泪花。 那兰的烧第二天就退了,这几天都是宋秀致和她轮流伺候着,那三爷每天白天过来陪陪佟宛如,老爷子年纪大了,不能白天连着黑夜的熬,担心给他熬出个好歹来。 田橙办了出院手续到病房,那兰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喻兰川借了车过来,跟着跑前跑后,佟宛如不肯让人背着,坚持要自己走,在田橙和喻兰川的搀扶下,终究是靠着自己下楼,又上了车。 宋荫卿医院那边离不开,那兰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老太太出院后没两天,就赶着两人回县城了,原本让宋秀致也跟着回去的,最终还是田橙说服了她。 “太姥,等我大学毕业,肯定要留在京都的,我打算过段时间把我弟接来这边读高中,现在正托人办着手续呢,这段时间就让我妈在这儿陪着您,您有空带她出去走走,提前见识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免得她将来不能适应,您说是吧,妈?” 宋秀致赶紧在旁边帮腔:“是啊,我回去也没事,田野跟着他姥姥比跟着我享福,姥姥家离学校还更近一点。”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一句不提伺候佟宛如的话,佟宛如心里有数儿,却也不表露出来,点头应了:“那,就尽快把田野接过来,我还没见过这个外孙呢。” 田橙赶紧替弟弟吹嘘,同时也想逗太姥开心:“太姥,我弟可厉害了,学习成绩很好的,他小学跳了一级,初中又跳了一级,等他搬来,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知道,我怎么不知道,看见你这个鬼灵精,就知道你弟也差不了!”佟宛如手指点点田橙额头,笑着说。 “你家要搬了?” 李蓉蓉瞪大眼睛看着田野,田野点点头,神情里带着一丝无奈,他其实不想离开,可是太姥生病了,母亲要去照顾太姥,姐姐也在京都,这个家终究要搬的。 “搬到京都?” 田野再次点头,京都又怎么样,京都再好,也没有李蓉蓉,没有……王典和王奶奶。 甚至都没有王叔叔。 其实田野的心里,对于搬家这个事情,是喜忧参半的,小少年肯定喜欢大城市的繁华和新鲜,何况是人人向往的京都,但他又很留恋小县城里的一切,李蓉蓉,王典一家子,还有他的老师和熟悉的同学们。 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他虽然初三了,可也还是个小孩子,搬家这种大事,还轮不到他多嘴,也没人来询问他的意见。 就连最疼他的姐姐都没问,直接写信告诉他,要搬家了,田野想着,心里有一丝丝的不痛快。 李蓉蓉却很是高兴:“祝贺你呀,田野,就要搬到京都了,我看过图片,京都很美的,那边的教学质量也比这边好,你肯定能学得更好的。” 少女个子长高了很多,阳光下脸颊上似乎有着淡淡的茸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远处球场上有欢呼声传来,近处的双杠上,两个少年翻上翻下地互相追跑着。 王典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他不敢看李蓉蓉,只低头看着对方的裤脚,低声问:“那,我走了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李蓉蓉怔了一下,爽朗地笑开了:“当然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她把救命恩人四个字拖得很长,带着几分认真几分玩笑,在田野肩头轻推了一下:“你搬走了,咱们还可以互相通信的,姚小风每次收信,我都觉得很羡慕,这下好了,我终于也可以收信了,记得去了要给我写信,信封上还要贴好看的邮票哟。” 第二百六十四章 “那个,我当然会给你写信,”田野讷讷地说,想了又想,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李蓉蓉,我……我那个……我,我很那个……那个……喜欢你。”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说到最后,连额头和脖子都红了,他不敢抬头看李蓉蓉的反应,转身风一样的跑了。 李蓉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默然半晌,旁边有学生嘻闹的声音传来。 良久,少女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田野,真是人小心大,她比他大着两岁,都考虑到这些事情呢。 女孩子都是敏感细腻的,李蓉蓉早就感觉到了田野的不对劲,只是一直在装傻,如今他要搬家离开了,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蠢鸟,咱家搬家的时候,肯定不带你!” “胡说!” “胡说啥,肯定不能带你,有本事你飞去京都啊!” “胡说,胡说!”田小乌的嘴不如田喵猫会说,只是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两个字。 田野回到家里,田喵猫和田小乌正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得热闹呢,见他进来,猫鸟同时住嘴,田小乌飞到他肩头站住,怪腔怪调地道:“搬家!带我!” 瞧瞧,瞧瞧,就连田小乌都知道要搬家了,田野伤感地环视屋子,再看看外面的虎子。 小乌和喵猫都好办,毕竟它俩体积小,装在包里也就上车了,可是虎子不行啊,它的个子太大,而且这么威风凛凛的,肯定带不上火车的。 虎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地向田野看过来,田野心里一酸,出去抱着它的脖子,用脸颊去蹭它毛茸茸的脸。 虎子温顺地挨着田野,伸舌头舔了舔他。 温热湿润的舌头舔在脸上,纵然田野满腹的愁思,也被它给逗笑了,他撸了撸狗狗的耳朵,低声说:“别怕,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虎子没回应他的话,警惕地竖起耳朵,看向院门的方向。 这条胡同是死胡同,一般只有住在胡同里的人才会进来,狗狗早已熟悉这些人的脚步声和气味,如果是胡同里的人,它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田野也好奇地看过去,院子里还算安静,外面却没有脚步声,只是狗狗还是很认真地看着那边,带着一丝躁动不安,却不再警惕。 这狗虽然不会说话,可它的肢体动作,田野却很是熟悉,看样子,来的人是虎子熟悉的呢,好奇心起,田野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忽然一下打开了门。 门外的王典犹豫着准备拨开门栓,手就那么停在空中。 王典长高了许多,足有一米八多,田野的个子也不低,和他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微微抬头看着王典,田野露出惊喜的笑容:“哎呀,王典,快进来快进来!” 似乎没想到田野这么热情,王典的手僵在半空,犹豫一下转而伸手搔了搔后脑勺,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那个,我不进去了,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话音未落,田野已经一把把他拉了进去:“进来说进来说,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啊。” 院子里,虎子兴奋地摇着尾巴,把铁链拽得哗啦作响,田小乌的怪声已经传来了:“稀客,稀客!” 王典一下子红了脸,作势要打田小乌,然而乌鸫鬼得很,早就飞远了。 被这么一打岔,先前尴尬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王典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两年没来过的家。 田喵猫蹲在窗台上,下午的阳光明亮,它的眼睛里,黑色的瞳仁缩成了一条线,尾巴一甩一甩的,歪着脑袋看着王典。 真是愚蠢的人类啊,直到分别的时候,才知道友谊的可贵么? “哎,虎子还是这个样子,喵猫看着成熟了很多啊,还有你,田小乌,快下来,不然的话,葵花籽可就没有你的份啦!”王典笑着说,把院子里所有的成员招呼了个遍。 田小乌听说有葵花籽,立刻乖乖地飞下来,你好你好地叫着。 王典从上衣口袋里抓出一把荷花籽放在窗台上,撸了田喵猫几把,在猫儿不耐烦之前,打开纸包着的小咸鱼,放在它面前,最后,他从书包里取出包了好几层纸的一块大骨头,放在虎子的饭盆里,拍了拍它的脑袋。 虎子高兴地嗷呜一声,叼起骨头回窝去了。 田野笑呵呵地看着王典,向他伸出手来。 “我的呢?” 王典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取出一只小盒子,拍在田野的手里。 长方形的小盒子,外面还裹着一层蓝色的绸布,上面打着同色的蝴蝶结,田野已经有了估计,小心翼翼地解开蝴蝶结,看见里面是一支钢笔,高兴地欢呼一声:“好啊,我正想要这支笔呢!” 他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扯着王典的袖子:“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说着话突然回过味儿来:“不对,你知道我要搬家了?” 王典用嫌弃又鄙视的眼神看他一眼,没答话,熟门熟路地往屋里去,田野乐呵呵地捧着笔,也跟着他进屋。 王典打量着屋里,似乎没有之前两年里的不来不往,很是自然熟络地问:“多会儿搬,我来帮你。” 除了上次田野帮王典打架,两人短暂地说过几句话,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往来,两个少年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王典是校篮球队队长,率着一中篮球队代表县里出去打比赛,而田野则是学校里有名的学霸,几乎有什么作文比赛,数学竞赛之类的,都是他代表学校参赛。 两个小少年之间没有来往,对对方的动向,还是了解得非常清楚,不过这一次田野有点不明白:“我搬家没跟任何人说,连老师还都没说呢,你怎么……”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恍然大悟,瞬间涨红了脸:“是不是李蓉蓉告诉你的?” 王典这次没嫌弃他,拍了拍他肩膀,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兄弟,别胡思乱想了,人家李蓉蓉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对这些没兴趣的!” 田野连脖子和额头都红了,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她她,她告诉你了?我我我……我不是……我就是……” 这蠢货! 第二百六十五章 田喵猫停止吃鱼,仰头看天,无奈地闭上了眼。 王典指着田野哈哈大笑:“我试探你呢,看看,看看,露馅了吧?说,你跟人李蓉蓉说啥了?是不是表白了?” 田野这才知道上了当,恼羞成怒地喊:“王典,你又骗我!” 王典收了笑容,拍了拍他肩膀:“行了,表白失败也不是啥坏事,告诉你,我去年就表白过了。” “什么?那?那……那她……她说什么了?”田野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王典。 “她?她说她没有这样的打算,她爸妈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个弟弟,她要好好学习,初中毕业直接考中专,赶快挣钱供弟弟上学,给弟弟娶媳妇,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她还说,她对任何人,包括你,都没有这种心思。” 王典已经从去年那种告白前患得患失,被拒绝后又失魂落魄的感觉中挣脱出来,看着田野,不仅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有点同病相怜:“行了啊,男子汉大丈夫,难受几天就好了,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我和李蓉蓉还照样是好朋友呢!” 田野垂下头,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李蓉蓉对他很好,可也仅仅是很好而已,不像班上几个喜欢他的小女生,见到他就会红了脸,有时不小心目光和他对视,还会躲躲闪闪的,李蓉蓉总是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谈笑自若,那副样子,根本就是把他当普通同学看的。 王典看他这副怂怂的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啊野子,李蓉蓉不理你,不是还有我么,来来来,咱们说一说,你家搬家,这些蝎子黄粉虫什么的怎么办?” 他指指正在窝里幸福地啃着骨头的虎子:“还有虎子,这么大一只狗,怕是带不上火车吧,还有这只蠢猫和蠢鸟,也要带到京都去?” 说起家里这些宝贝们,田野的愁思瞬间少了一半,他抬起头来:“我妈已经找人联系了,把蝎子和黄粉虫都卖了,说是明后天就来取,喵猫和田小乌我打算带它们去京都,现在主要是虎子没地方去……” 他看看王典,带着几分希冀:“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虎子么,你家乐乐狗死了也有两三年了,就把虎子接过去养着吧,它就是吃得多点,还能看家护院呢。” 虎子听到主人叫它名字,立刻放下骨头,转过脸来看着田野,王典哈的笑出声:“行啊,我早就看上它了,是你一直不肯给我的,说什么是你川子哥给你找来的狗。” 田野心里本来有几分难过,被这么一打岔,登时消散了许多,再想想到了京都,就能见到喻兰川,竟然也有几分高兴起来。 原来,就算李蓉蓉不喜欢他,世界也并不是完全就没意思了,还有典子肯搭理他,还有母亲和姐姐和川子哥,田野拉着王典进屋:“行了典子,你看看家里还有啥是你喜欢的,尽管都拿去,我估计呀,搬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带不走。” “哈,原来是不要的东西才肯送我啊,野子你现在这么奸滑,我可得选点儿好东西……” 宋秀致走进来,就听见两个少年嘻嘻哈哈的,王典有点变声,嗓音粗哑,但还是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她愣了一下,王典好像有两年不和田野来往了,这是…… 看到宋秀致进门,王典有点尴尬,喊了声阿姨,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两年多了,他都没跟宋秀致说过话,以前每天晚上坐在小方桌前,灯光明亮温暖,宵夜热气腾腾,宋秀致做着针线,他和田野写着总也写不完的作业,偶尔拌几句嘴。 这种情形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还是昨天,这张小方桌还放在这儿,可是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坐下来,陪着对面的怂怂的少年,和旁边沉静温柔的妇人了。 宋秀致很高兴,看样子两个孩子和解了,她很自觉地不跟孩子们多话,只说让王典留下吃晚饭,就系上围裙去了厨房。 王典有点不好意思,又理所当然地留下了,吃就吃呗,又不是没吃过,再说了,田野很快就要搬家,还不知道能吃几顿呢。 嗯,他当然不会承认,他很想念跟田野宋秀致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 晚饭的气氛和从前一样,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两年来的疏远和冷淡,宋秀致照样把荤菜盘子往两个少年跟前推,也照样含着笑,看着两个少年绊嘴,筷子在盘子上空打架,你来我往。 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吃过饭了,王典从田野家里出来的时候,脚步轻快,嘴角带着笑,他甚至有几分后悔,以前不该跟田野闹别扭,白白地浪费了这两年的好时光。 这种好心情伴着他,让他在见到王学礼的时候,竟然下意识地躲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王学礼并不知道儿子在巷子里偷看,他在街角边踱步,神情有几分犹豫不定,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她呢? 见了面要说什么? 人家都要搬家走了,他去了又能怎么样? 这些年同在县城里住着,都没有什么交集,现在人家要离开了,他再去找人家? 王学礼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默默地离开了。 王典看着自家父亲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里发酸,觉得有点可怜起老爸了。 但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如释重负,他是不舍得田野搬走的,可是他们搬走也好,这样的话,威胁就算是永远的解除了。 现在田野家都要搬走了,父亲如果想和宋阿姨说说话,那就让他说去吧,王典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挺宽宏大量的。 县城就这么大点儿,只要有心,想见到一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几天之后,王学礼终于还是找了个机会,见到了宋秀致。 面对他的邀请,宋秀致没有意外,也没有高兴或回避,两人在街边的小饭馆里坐下来,王学礼点了几个菜,看着对面神情平静的宋秀致,低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搬,我去帮忙?” 他知道了要搬家的事,宋秀致并不奇怪,笑了笑,没像以前那么客气疏离,却也没答应让他帮忙:“不用了,我弟弟和妹妹他们会帮忙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顿了顿,她又说:“谢谢你。” 王学礼摆了摆手,自己拿过水杯,细心地用开水洗了,给她倒上热水:“谢什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是这个,”宋秀致接过水杯抿了一口,说:“副食商店工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 王学礼有点窘,没问她怎么知道的,视线落在旁边的茶壶上:“不用谢,就是,就是觉得你挺不容易的。” 两人一来一往地客气了几句,就都没话了,服务员在窗口喊着菜好了,王学礼去端菜,宋秀致也跟着把饭端回来,再次对坐在桌前,饭菜的香气扑鼻,两人却好像都没什么胃口。 呆了几秒钟之后,王学礼笑着把筷子递给宋秀致:“吃吧,去了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到这些菜了。” 离饭点还差一会儿,食堂里只有他们两人,服务员也离开窗口,坐到里边打盹儿去了,宋秀致拿起筷子吃饭,王学礼点的都是本地特有的几种菜式,她默默地吃着,忽然听到王学礼说:“去了那边,要多注意身体,孩子们都大了,你要把自己照顾好。” 这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其中关心的意味却很明显,这还是王学礼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宋秀致停下筷子看向他,下意识地笑了笑,说:“嗯,你也是,有合适的人,就再找一个吧,身边还是需要人照顾着点儿。”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合适,宋秀致看见王学礼露出一丝苦笑,便也低下头不说话了。 无声地吃完一餐饭,王学礼跟服务员多要了一个菜和两个馒头,从包里掏出饭盒装了,递给宋秀致:“这个拿回去给野子吃,就不用另外给他做饭了。” 宋秀致没推辞,回到家里,王奶奶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老太太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脸上挂着几分强装出来的笑意,确认宋秀致真的要搬家,就拉着她的手,长一声短一声地吁叹起来。 可她也知道,这事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叹了半天,也没能说得出口,让宋秀致不要搬家了的话,反倒是说起另一件事。 “唉,典子那个妈啊,前几天突然来找我,给典子买了两个罐头,半斤糖,说是想孩子了,我就问她,你知道典子今年上几年级了,她愣了半天,硬是没答上来!” 王奶奶上次中风,落下了后遗症,说话有点咬字不清,但宋秀致和她相处久了,听起来倒不费力气,她有点奇怪,认识这老太太也有几年了,从来没听她说过自己前儿媳的坏话,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还在说呢:“说了半天我才知道,这没脸没皮的货,人家不要她了,她是打算再回我家来呢。”说着话,王奶奶呸了一口:“我跟她说了,就算我家学礼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要她!” 提到王学礼,宋秀致有几分尴尬,然而王奶奶似乎并没注意到,还是絮絮叨叨地说着:“唉,我家学礼这好几年了,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想了,你说我这当娘的……” 宋秀致更加尴尬了,想想包里还放着饭盒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知道了什么,又担心老人旧话重提,到时候她无法回答,正思量着怎么岔开话题,王奶奶可能意识到她的尴尬,自己转了话题。 “唉,这次你走了,可就没人给我纫针了。” 老太太眼神不好,做针线活儿的时候纫不上针,平时都是宋秀致帮她纫的,宋秀致勉强笑了笑,把装着饭盒的包往桌子里边推了推:“谁说的,还有典子呢,那孩子是个懂事的。” 不提王典还好,提起王典,王奶奶又是喜又是愁:“你不知道哇,典子昨天回来说,他被省体校选中了,让他去打篮球呢,说是下个月就得走,这下子得过年才能回来,家里就剩下我们娘儿俩了,原本我还想他走了也好,有你陪着我,还不算孤单,可现在……” 老太太不再说话,从身上摸索出一个小手绢包,塞给宋秀致:“这个你拿着,咱们认识一场,留个念想儿。” 手绢包轻飘飘的,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东西的轮廓,宋秀致立刻把它塞了回去:“哎,婶儿,可不能要你的东西……” 两人推拒间,手绢包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是一枚黄澄澄的,样式老旧的戒指。 宋秀致弯腰拣起来还给王奶奶,她是真的有点别扭,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哪儿敢接啊。 看她神情坚决,王奶奶有点失望,把东西收了起来,只是不住地叹气。 多好的一个儿媳妇人选啊,人品好,贤惠能干,性子软绵,儿子也喜欢,真是可惜了,人家要去京城了。 京城这边,田橙穿着白大褂戴着鞋套,跟在谢彦身后,参观着新建起来的实验室。 换上白大褂的谢彦看起来添了几分书卷气,还是嘴角含笑的样子,一样样地给田橙介绍着实验室的仪器和设备。 仪器都是全新的,有那么几台大型设备,几乎已经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了,不过对于从后世而来的田橙来说,倒也不值得太过新奇。 她最近忙得很,母亲和弟弟要搬家过来,她自己也面临毕业实习,还有佟宛如那边,几乎隔个一两天,就得去照看一下,不然的话放不下心。 估摸着,怎么都得明年毕业之后,才能正式来上班了。 谢彦表示没意见,田橙最近经常请假,谢教授说起过她家里的事儿:“没关系,等你一切都安排好了再来上班也可以,对了,你房子找好了吗,什么时候搬家?” 这人消息真够灵通的,田橙有点怀疑怕是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谢彦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很真诚地说了一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话。” 不知怎么的,田橙一下子想起那个有事您说话的小品,忍不住笑了:“有事儿您说话。” “对对,有事您说话,甭跟我客气,您忙的话,我现在送您回去?”谢彦这些日子在京都呆着,他原本标准的普通话里夹了点京都口音,儿化音也用上了,听着颇有几分可爱。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汽车停在学校门口,谢彦从车上下来,帮田橙拉开车门,以手护着车顶防她碰头,田橙下车,一个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的男生忽地刹住车,回头看过来。 “田橙?” 田橙看过去,这人一头板寸,黑乎乎的方脸膛,长腿支着自行车,疑惑地望过来,和田橙的目光相撞,他惊喜地叫道:“真的是你?” 谢彦隔着窗玻璃,对田橙礼貌地挥手示意,苏白蹙着浓眉看着车子离开:“这是?” “哦,这是我师兄,你来找小梨吗?” 田橙回答,不以为意地看向苏白:“走,我带你去找她,下午没课,小梨这会儿可能在图书馆。” 苏白忽然有点忸怩,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看田橙:“嗯,那个,我……我是来找……找你的……” 田橙看着他渐渐涨红的脸,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上大学这几年以来,追求她的男生不少,见多了各种各样的表白,也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对这种情况算是很熟悉了。 可她和苏白之间,严格地说来,只打过三四次交道,除了苏白兴师问罪那一次,其它的时候,苏小梨都在场,而且两人之间也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他怎么可能? 一定是自己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田橙打个哈哈:“苏白同志,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呃,不对,有事……”苏白左右看看,把自行车支在路边:“呃,那个,你有空没,陪我在校园里走走吧?” 田橙本能地感觉到有麻烦,然而还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人家找她,是为了苏小梨的事儿呢,她干笑着指了指校门:“没事的苏白同志,尽管把自行车推进去吧。” 苏白又傻乎乎地过去把自行车推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在田橙身后进了校园。 “你最近怎么样,听小梨说,家里老人生病了?”苏白推着自行车,不由得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有个自行车让他推着,不然的话,这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没什么,已经做了手术,恢复得很好,苏白同志,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在忙什么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着,前面的小路上僻静了许多,看看左右无人,苏白再次把自行车支在路边,看向田橙,目光认真又紧张。 田橙有不好的预感,然而苏白已经在她面前笔直地站定,注视着她,神情严肃:“田橙同学,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他的神情是如此严肃,田橙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可能会错了意,然而下一刻,她就听见苏白直通通地,用作报告的那种语气说:“田橙同学,我很喜欢你,是那种希望和你共度一生的喜欢。” 田橙顿时感觉头都大了:“苏白同志,你知道我有男朋友,你以前见过他的。” 苏白神情不变,语气也没变:“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并不要求你有什么回应和回报。” 田橙一阵无语,苏白又说:“你不用为难,以后我会把你当妹妹看的,你和小梨一样,都是我的妹妹。” 这是什么脑回路?然而田橙还是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往回走。 后面传来苏白的喊声:“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祝你幸福!” 田橙啼笑皆非地回到宿舍,就见苏小梨正在403呢,跟董小松和贺武侠聊得正欢,见她进门,先是偷偷摸摸地打量她的神情,见田橙没好气地瞪她,立刻换了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橙子,你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田橙咬牙切齿地拉着她出了宿舍,看看楼道里没人,低声问:“是不是你撺掇的?!” 苏小梨立刻叫起屈来:“天地良心啊橙子,我哥昨天刚从外地回来,进门就跟我商量,说是喜欢你很久了,想跟你表白,我跟他说了你有男朋友,这几年来拒绝了很多人,你这墙角是铁打的,绝对挖不动,可他不听啊!” 说着话,这妮子噔噔噔地跑回自己宿舍,拿了两个小盒子出来:“你看,这是我哥送给咱俩的礼物,他说让咱俩自己挑,看谁喜欢哪个。” 精巧的小盒子里,是两只一模一样的液晶电子表,只不过其中一个的表盘和表带是白色的,另外一个则是红色的。 这个时期,电子表刚刚在沿海城市出现,算是很新鲜的,价钱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拿来送小姑娘正正好。 田橙想起苏白说的那句,以后就把她当妹妹看了,再看看捧着两块表满脸无辜的苏小梨,不禁苦笑:“行了,你先挑吧,你挑剩下的给我就行。” 苏小梨瞬间瞪大眼:“橙子,你不生气了?” 田橙苦笑,看看跟前没人,低声说:“生什么气,你哥喜欢我说明我优秀呗,何况人家说了把我当妹妹看,哎,你赶紧挑啊,不然我就先挑了。” 苏小梨放下心来,喜滋滋地挑了红色,把白色的盒子塞在田橙手里:“其实吧,我还是挺希望你当我嫂子的,不过的小喻同志很优秀,你俩在一起那么般配,还真不忍心拆散你们。” 田橙反手在她腰间挠了一把:“别胡说了,凭你哪能拆散我们。” 苏小梨笑得不行,连声求饶:“哎哎别闹,橙子,你可别把这事告诉喻兰川,不对,告诉他也行,别说苏小白是我哥!” “谁是苏小白,苏小白怎么啦?”贺武侠的声音插进来,人也随之过来,在苏小梨另一边腰上轻轻挠了一下。 苏小梨扭着身子躲开:“我哥,哈哈哈……苏小白是我哥,哎呀你别挠我,哈哈哈……” “不行,我还听见你说喻兰川了,老实交待,你俩说什么呢,天天嫌我总提杨斌,你们就能偷偷说喻兰川?”贺武侠很不服气地,又去田橙腰上挠了一把。 喻兰川放下电话,不理睬喻朝颜投过来的讽刺目光,径直向自己屋里走去,后者冷哼一声:“看看,看看,我没说错吧,这种乡下人,你娶她一个,等于娶了她一大家子,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替她弟弟走后门,等结了婚,什么乱七八糟的穷亲戚都来找你,到时候看你忙不忙得过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喻兰川已经走到自己屋门口,冷冷地抛下一句:“这事和你没关系,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 这话戳中了喻朝颜的痛点,她的声音立刻尖利了好几倍:“你说什么,我的事还用不着你管!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找个对象还那副德行,谁家姑娘还没结婚呢,就把弟弟都接来了!” 喻兰川忍无可忍,转身怒道:“这事不用你管,人家自己接自己弟弟,接来又不住你家!” “哎哟你还不让人说了,那你刚才是做什么?!他倒想住咱家呢,那也得有那个脸才行!我,我明天去找她,让她和她一家子别再连累你!” “朝颜!你胡说什么?!”喻老头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很是严厉:“你今天怎么又没去上班?” 老头子声色俱厉,喻朝颜垂下目光,带着几分不耐烦:“今天单位没事,去不去都行。” 喻老头手指点着她,都快气死了:“你你你,你好好的工作不去做,成天就在家里瞎搅和,还管别人家的事情,你真是被你爸妈给惯坏了!” “爷爷你还是先管兰川吧,他一个大学生不去上课,到处拉关系走后门,和他比起来,我就算听话的了。”喻朝颜转身进自己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喻老头气得嘴唇发抖,过去拿起电话:“我给喻辞这小子打电话,让他回来管教他的女儿!” 喻兰川几步过去,按住了老头的手:“爷爷,别打了,我爸这会儿说不定正上课呢。”他垂下眼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再说了,我爸也未必管得了我姐。” 喻老头想想也是,喻朝颜从小脾气就别扭,女孩子牙尖嘴利的,长着一张毒舌就算了,而且什么事都得顺着她来,在她才九岁的时候,因为家里拗了她的意思,小小年纪就敢离家出走,家里人找了一天才把她找回来。 现在她都是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了,不仅没懂事,反倒更加不听话,既不找对象,也不好好工作,人已经惯成这个样子,现在就算把喻辞叫回来,也未必管得了她。 想通了这节,老头心气平了点,登时想起喻朝颜之前的话:“你怎么不上课?” 喻兰川苦笑:“爷爷,你别听我姐姐瞎说,今天下午没课。” “那你刚才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田橙家里有事,母亲和弟弟要搬到京都来住,我帮着她弟联系学校,”喻兰川说,带着几分无奈:“爷爷,人家这边入学要经过考试的,如果通不过考试,任谁去说情也没用。” 喻老头的神情缓和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个考试的机会,肯定也是喻兰川帮着田橙弟弟争取来的,如果田橙弟弟学习成绩好的话,做为亲戚,帮着争取这么一个机会,也是应当的。 何况田橙还是他看好的,孙媳妇的人选呢。 想到这儿老头儿来了兴趣,扯了喻兰川一把:“川子,田橙家搬来有地儿住吗?我那套老房子空着,可以借给她住。” 喻兰川摇了摇头:“不用了爷爷。”橙子肯定不会愿意的。 屋门一响,喻朝颜出来了:“爷爷,你偏心!” 喻老头真是快气死了,怎么哪儿都有你啊:“怎么啦,我怎么偏心了,我自己的房子,想给谁就给谁,田橙如果将来嫁给川子,生了孩子要跟我家姓喻的,我的房子为什么不能给她住?” “爷爷你这是封建!”喻朝颜无言以对,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其实她并不是想要这房子,只是听到要给田橙的家人住,心里一股火忍不住就腾起来了:“新社会男女平等,爷爷就好好惯着他吧。” 喻朝颜急了眼,喻老头反倒心平气和了:“行啊,男女平等也行,我就不说孩子跟谁姓了,你想要房子,至少管好自己,别管你弟的闲事,二十八九的大闺女了,不好好工作,也不赶紧找对象,成天就盯着弟弟那点儿事,我跟你们说,你俩谁先结婚,那房子就给谁!” 喻朝颜简直要气坏了,她还没对象呢,老头子这不是故意往她心口上戳刀子吗? 喻兰川却是淡淡的:“我打算毕业就结婚,不过房子就算了,我们靠自己也可以的。” 这简直就是神补刀了,喻朝颜哼了一声,砰地甩门走了。 喻老头哈哈大笑,冲着喻兰川挤眉弄眼兴奋得不行,可算打败了孙女一次! “说起来,你们真的毕业就结婚?你和田橙商量好了?”老头子上身前倾看着孙子,急切地问道:“我还打算赶快抱孙子呢。” 喻兰川回到学校,老远地就看见田橙在宿舍楼门口等着他,深秋的天气有点冷,少女两手插在呢子大衣口袋里,头发高高地扎着马尾,看着娇俏又漂亮,路过的学生都不自觉地偷看她。 “真是稀客,哪股风把你吹来了?”喻兰川笑着说,看着田橙装着恼怒,眼底含笑的样子。 “喂,你过份了吧,”田橙斜他一眼,气呼呼的样子:“下次我不来了,这么冷的天气等你半天,你还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喻兰川赶快道歉,问她吃了饭没有,田橙本就是来陪他吃饭的,立刻提出要去校门口的小食堂吃牛肉面。 这家国营小食堂不卖别的,专营牛肉面,面是真的好吃,汤很清,上面漂着几滴鲜红的辣油,面条筋道,盖着一大片切得薄薄的牛肉,足有碗口那么大,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着冒上来,深秋的天气里,这么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不光能喂饱肚子,简直能抚慰心灵了。 一碗面只要二两粮票一毛钱,喻兰川把自己的牛肉片分了一半挟给田橙,指了指女孩子的手腕,歪着头打量:“哎,买电子表了,样子还不错。” 田橙伸出手,在他面前转了几下:“好看不?” 喻兰川点头:“好看,不过没我买的那块好看。” 田橙嘻嘻笑了笑:“嗯,这块表配这个大衣,颜色样子都合适。” 直男审美的喻兰川蹙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再看看她洁白如雪的,细细的手腕,觉得果然很好看:“我觉得不是因为手表好看,还是你自己长得好看。” 第二百六十九章 田橙被他逗笑了:“行了,这是苏白送给我的,他昨天对我表白了。” 几年来经常听到这类消息,田橙从来没对他隐瞒过,喻兰川已经麻木了,但是苏白嘛,喻兰川立刻露出一副恼怒的神情:“我早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还以为他知难而退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来找你了。” 他狞笑着,用威胁的语气问:“那你答应了没有啊?” 说着话,提起手边的醋壶,悬空放在田橙的面碗上空。 田橙赶紧两手遮碗:“没有没有,你可别倒,我不爱吃酸的。” 喻兰川掉转醋壶嘴儿,狠狠地给自己倒上:“我爱吃醋,我酸了,你说怎么办吧!” 酸溜溜的味道弥漫在热腾腾的食堂里,田橙才不理他,挑起一筷子面,满足地喂进嘴里。 “橙子,等毕业了,咱们就结婚吧。” 田橙看他一眼,给他碗里加了半勺油辣椒:“快吃饭吧,想得美,还没正式跟我求婚呢。” “那我现在就求婚!”喻兰川说着,看了看狭窄有点昏暗的小食堂,自己也觉得这环境有点太随意了不好意思,随即转了话题:“阿姨和野子啥时候来,咱俩上次看的那个房子行不行?” 田橙不再和他开玩笑,摇了摇头:“我太姥让住到她那边去,我妈也是这个意思,住在一个院子里,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住得近些照顾病人,田橙倒也没意见,她就是有点担心,田野今年十三岁了,正是最喜欢玩的年龄,本来就喜欢猫狗鸟儿之类的,跟着太姥爷这么个玩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可别成天尽贪玩了。 吃完面出门,外面还是冷,身上却是热乎乎的,风吹过,银杏树叶飘落下来,满地灿烂的金黄,迎面过来一个男生,冲着他俩咧嘴一笑,拍了拍喻兰川的肩膀。 “田橙同学你好,来找喻兰川玩啊。”他对田橙说。 这是喻兰川的舍友张胜利,喻兰川跟他说笑几句,田橙看着他,蹙起了眉头,这人的牙齿上沾着血,嘴唇颜色有点淡,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他放在喻兰川肩上的手。 他的指甲也有些苍白。 “你牙齿流血了。” 张胜利不在意地舔舔嘴唇:“没事,最近上火了,总是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因为佟宛如的病,田橙最近有点神经过敏,本来不准备说的,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你经常这样么?” 喻兰川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张胜利笑呵呵地说:“没,就最近才有,每天刷牙的时候流点儿血,过一会儿,它自己也就止住了。” “我建议你,”田橙犹豫一瞬,还是决定说出来:“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经常这样流血对身体可不好。” 她说得很婉转,张胜利心里嘀咕,这喻兰川的女朋友平时看着还行,怎么也这么大惊小怪的爱显摆呢,不就是京大医学系的么,他笑呵呵的,客气了几句:“行行,过几天如果还不行的话,我就去检查,你俩快忙你们的去吧,我去吃碗面。” 这敷衍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张胜利进了面馆,喻兰川看着田橙若有所思:“怎么了?” 田橙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可能我最近有点神经过敏,你知道的,我太姥的病吓着我了,不过,如果他过几天还这样的话,你还是提醒他让他去检查一下为好。” 正说着话,面馆的门帘被掀开,张胜利从里面探出头来:“哎,喻兰川,那个,有人找你呢,在宿舍楼下等着……” 他目光扫过田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喻兰川先就笑了:“行了张胜利,别这么鬼鬼崇崇的,尽管说,又是谁找我呢?” “咳,就是那个,”张胜利嘻皮笑脸地说:“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也不帮你瞒着了,吴晓润又来找你了。” 说完话,门帘子一放,他就又回去了,喻兰川脸色尴尬,咳嗽一声:“橙子,其实吴晓润已经很久没来找过我了,嗯,自从那次她见过你,就再也没来过,这次又来找我,肯定是有正经事要办。” “怎么,以前她找你,办的事就不正经么?” 田橙似笑非笑地在喻兰川腰里拧了一把:“你是故意的吧,看我戴着这表不顺眼?我可告诉你,人家苏小梨她哥说了,以后把我当苏小梨一样看待,当我是他妹妹。” 喻兰川忍着疼不敢动:“哎,这话说的,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啊,哎哟,快放手,我不点灯了还不行吗?咱俩一起去见她……” 宿舍楼下,吴晓润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双手递到喻兰川的手里:“我要结婚了,请你们去参加婚礼。” 她笑着转向田橙:“田橙同学,你也跟小喻同学一起来吧。” 与上次见面相比,吴晓润胖了一点点,脸蛋儿圆润绯红,头发烫成现在时髦的大波浪,松松散散地披散在肩头,她脸上的笑容是喜悦而明媚的,对喻兰川和田橙微微躬身:“很抱歉,以前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喻兰川登时有点儿手忙脚乱:“哎,吴姐你这是怎么说的……” 田橙却是笑看着吴晓润,向她伸出手:“晓润姐,祝你幸福呀。” 两个女孩子手握在一起,吴晓润忽然近前,抱了抱田橙:“也祝你们幸福,田橙。” 她松开田橙,对喻兰川说:“一定要记得来,还有,我就不请你姐了,也祝她幸福吧。” 看得出她是很真诚的,喻兰川点头答应,女孩子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发出咔咔的轻响。 “橙子,等你毕业了,咱们立刻就结婚!” 背影在落叶间远去,喻兰川旧事重提,田橙白他一眼:“到时候再说,你这是看人家结婚眼红了吧。” 喻兰川一反常态,厚着脸皮耍赖:“可不是嘛,总是有人追求你,我心里不踏实啊,再说了,我爷爷还等着抱孙子呢。” “我可去你的吧,告诉你,结婚前三年不能要孩子,我得趁着年轻先做事业……” 第二百七十章 喻兰川一脸的惊喜,抓住她的手:“好啊好啊,橙子你答应结婚了!” 田橙这才发觉上当,抽出手去扭他,喻兰川敏捷地闪开:“说好了啊!只要你答应结婚就行,我也暂时不想要孩子。” “嘿,你想得倒美,我先回学校了,作业还没做呢。”田橙笑着跑开。 回到学校,平时这会儿宿舍里应该没人,或者上晚自习或者去图书馆,今天却闹哄哄的,隔着门,田橙就听见董小松在喊:“哎,这次可不能怪我了吧……” “不光不怪你,还要表扬你呢,昨天你还说那哈熊非得遭报应不可,今天这不就出事了?”贺武侠的嗓门很大:“我得去告诉我家杨斌,让他跟苗伟说一声,买点礼物来谢你。” “谢啥呢谢,可别再去跟你家一块钱胡说了……” 熊墨轩出了什么事? 田橙推开门,宿舍里热乎乎的,坐在门边床铺上的董小松一眼看见她,站起来拉着她不放:“哎,田橙,你给评评理,我这嘴就算真开过光,也不可能影响这么大啊!” “发生什么事了?姓熊的怎么了?”田橙问,她向来瞧不起熊墨轩,不叫他的名字,而是直接叫姓熊的。 李红今天破天荒地没去图书馆,给田橙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冯枥因为剽窃被告发了?熊墨轩论文抄袭?”田橙看着李红:“学院怎么说?” “怎么说?”贺武侠抢着说:“当然是处分了,听说人家周教授已经拿出真凭实据,告到上级单位了,下午校领导找冯教授谈了话,还有熊墨轩,他的论文抄袭是板上钉钉的事,周教授也告了他,大伙儿估计着,最少也要背个留校查看的处分。” “这是好事啊!”田橙笑道:“董小松你立功了,等着啊,我下楼去买点水果和花生米,再来一瓶山楂酒,咱们庆祝一下!” “哎,我要吃五香瓜子!”贺武侠在后面喊。 “等着!”田橙答应着,拿了几张零钱,蹬蹬蹬跑下楼。 她早就想收拾这两个学术败类了,只是苦于谢教授太厚道,不肯配合,无论怎么样的妙计都使不出来,再加上苗伟和熊墨轩撕破了脸,实验室其它的学生和工作人员也提高了警惕,熊墨轩也就自觉地没再来捣过鬼。 想到谢教授,田橙忽然就想起了谢彦,心里掠过那么一丝疑惑,谢彦和周教授关系不错,她好几次看到谢彦和周教授走在一起,不过前段时间为了筹建实验室的事,谢彦出国去考察设备和相关资料,他离开以后,冯枥和熊墨轩就出了事,这事该不会是谢彦主使的吧? 想想谢彦那云淡风清还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田橙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应该不会的吧? 花生米和瓜子和两串糖葫芦被摆在桌子上,李红用筷子把糖葫芦一颗颗地拨下来,分开放在当做盘子的饭盆盖子里,山楂酒被倒在各人的水杯里,红艳艳的很是好看。 403宿舍的几个女孩子都看不惯熊墨轩,尤其贺武侠这种嫉恶如仇的,索性当面就叫他哈熊,每次去找杨斌的时候,遇到熊墨轩,都要冷嘲热讽几句,如今熊墨轩倒了霉,自然要趁机好好热闹一番。 至于冯枥,他毕竟是学校的老师,几个女生虽然看他不爽,也只敢私底下悄悄议论几句。 “这下子苗伟可高兴了,熊墨轩把他害得那么惨,杨斌跟我说,这一年多来,苗伟都没精打彩的,以前他就不爱说话,现在索性就像修了闭口禅,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杨斌说他都怀疑苗伟是不是有点抑郁了。”贺武侠还是三句话不离杨斌。 泄密事件过后,谢教授没说什么,苗伟自己主动离开了实验室,每天教室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再也不跟任何人来往,田橙也觉得,他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哎,要不要把苏小梨叫过来?”董小松嘎嘣嘎嘣地咬着糖葫芦,笑着说:“熊墨轩倒霉,可算给苏小梨出了一口气。” 李红摇摇手:“还是别了,好容易事情过去了,你再提起来,这不是往苏小梨心上扎刀子么?” “咳,不叫就不叫,我这不是高兴么,总算老天有眼,给咱班长报仇了,哎,你们说,去年熊墨轩在校外被人打了,是不是有人打抱不平啊?” 田橙一口把水杯里的酒喝干,这酒度数不高,酸酸甜甜的,以她的酒量来说,喝着更像饮料而不像酒,她低下头笑了笑,这事啊,好像是苏白干的呢。 一瓶酒没有多少,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没一会儿就喝完了,靠近窗边的贺武侠忽然在嘴边竖起食指,对着大家嘘了一声。 董小松不在意地笑道:“怎么啦,千里耳又听到什么了?” 田橙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男女争执声,其中女的声音很熟悉,好像是……苏小梨? 董小松也听出来了:“哎,这不是苏小梨的声音么,她这是跟谁吵架呢,该不会……” 田橙一把捂住董小松的嘴:“别胡说!”这臭丫头的嘴杀伤力太大了,万一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被实现了可就麻烦了。 贺武侠起身打开窗户,声音立刻变大了许多,几个女孩子凑到窗前,看见楼前的角落里,熊墨轩正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苏小梨的声音比他大,隐隐约约地听到“滚开,不要脸”之类的话。 周围已经有不少同学看过去,也有人放慢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劝架。 贺武侠立刻来了精神:“哎哎,快下楼帮忙去,班长被哈熊欺负了!” 说着话,她随手拎起拖把,拉开宿舍门,一马当先跑得没影儿了。 李红是个老实怕事的,哎哎地喊了两声,也跟着跑下去了:“贺武侠,你别动武,操心挨处分!” 剩下的几个女孩子互看一眼,被酒意薰得亮晶晶的眼睛里同时闪出光亮,董小松一拍桌子:“咱们下去,揍他!” 闹闹哄哄的,几个娘子军都跑下楼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楼下,熊墨轩扑通一声跪下了,原本以为两人在吵架,打算过来劝架的几个学生,看这情形以为是谈恋爱的小情侣闹别扭,也停了步转身走开,苏小梨气得眼泪都下来了,转身要走,却被熊墨轩扯住了袖子。 “小梨,你就帮我一次,我知道你家里有办法,如果被开除了,我这一辈子就完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找你的,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我那是太爱你了,你帮帮我,好歹咱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回忆……” “回忆你娘的头,哈熊,你给老子放开小梨!” 一个人影风一般地跑过来,呼哧带喘的一脚把熊墨轩踹开,用拖把头对着他:“你闭嘴,你再敢说一句,老子打死你!妈的一个骗婚渣男,也敢来说什么美好回忆,小梨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到你这么个渣男!” 渣男这个词,是田橙率先发明并使用在熊墨轩身上的,403宿舍的几个女生都觉得合适贴切,背后没少用这词骂熊墨轩,今天直性子的贺武侠当面骂出来,只觉得心里爽快无比。 仗着一点点酒意,贺武侠抡起拖把,没头没脑地朝熊墨轩打了过去:“滚你娘的蛋!” 几个女孩子冲下楼,目瞪口呆地看了几秒钟,李红才反应过来,跑上来夺下拖把,同时大声呵斥熊墨轩:“你快走吧,你还嫌害得小梨不够惨吗?!” “就是,快滚,再不滚的话,”董小松酒量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怒气冲冲地指着熊墨轩:“再不滚的话,当心雷劈你!” 周围几个人同时打个寒噤,不约而同地缩起脖子看看天空。 董小松浑然不觉大家伙儿的忌惮,一根手指指着熊墨轩,看那样子恨不得也上去揍他两下:“快滚,快滚!不然我就揍你了!告诉你,就凭你这坏心眼儿,迟早要倒大霉!” 不远处的路上,闻景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几个女生围攻的熊墨轩,快步走过来,几个人中,他只认识田橙:“田橙同学,这是怎么了?” 田橙嫌恶地看熊墨轩一眼:“这渣男,自己做了错事,还来讹苏小梨,活该他挨打!” 说着话,她对贺武侠喊:“武侠,别打了!” 事情好容易平息下来,同学们都忘了这件事,现在闹得越大,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对苏小梨的伤害也就越大,不如赶紧让他滚蛋,等有机会再暗地里收拾他。 闻景山认识熊墨轩,对他的事多少也听说过一点点,好奇地打量苏小梨,心说这就是那个傻乎乎被骗的女孩子,田橙推了他一把:“闻景山,赶紧帮忙把姓熊的弄走,别让他在女生宿舍楼下丢人!” 如梦初醒,闻景山跑过去拉起熊墨轩:“熊哥你这是何苦呢,咱先回去啊,这么多人看着,不管什么事它都办不成了,咱先回去,哎,先回去。” 熊墨轩也发现今天这事是没希望了,原本他指望着苏小梨心软,看在以前有过一段感情的份上,说不定能帮他一把,可看苏小梨这个样子,竟是铁石心肠。 闻景山不由分说,连拉带架地带着熊墨轩离开,回头冲着田橙挥了挥手,意思你们也赶快离开,别在这儿呆着给人看热闹了。 李红和董小松拉着苏小梨,贺武侠提着拖把,在众多同学的目光注视下回了宿舍楼,刚进403,苏小梨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讲着刚才的事。 因为熊墨轩的事,她有了心理阴影,大学这几年里再也没谈过恋爱,小心翼翼地跟所有男生保持着距离,没想到熊墨轩居然还会再来找她! 想到那渣男说的那些话,苏小梨气得直哭,熊墨轩以为她不谈恋爱是为了他,以为苏小梨还在痴心一片等着他,居然还对她许诺,只要苏小梨能帮他,熊墨轩就想办法离婚跟她结婚! 也不知道是酒意薰染还是气的,贺武侠眼睛都红了:“特么的他倒会自做多情,刚才我该多打他几下的!” 被这种散发着腐臭味的狗皮膏药缠上,当真是谁也没办法,几个女孩子劝了苏小梨几句,董小松又开启她的诅咒技能,咒天咒地咒了一番,这一次没人捂她的嘴,大家都希望她这次能说中了,让那渣男倒个大霉,最好让他永远别再出现。 田橙最近忙着筹备搬家,有空就去那家,除了照顾佟宛如,还得尽快把宋秀致和田野要住的房子收拾出来。 那英朗和儿子一家搬去大院儿以后,西边的两间房子就一直空着,田橙要帮母亲在附近租房,佟宛如却是坚决不让,提出让宋秀致娘儿俩住到那两间房子里。 田橙想想也对,两个老人都七十多了,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时照顾起来更容易一些,那三爷找人重新粉刷了墙壁,她把屋子收拾干净擦了玻璃,看起来窗明几净的,倒也不错。 佟宛如病情还算稳定,那三爷当了一辈子的甩手掌柜,向来在家里啥心不操啥事不管的,妻子病了,他突然就成熟起来,每天骑着个小三轮车,大清早的带着佟宛如和宝贝鸟儿去公园遛弯儿,回来时顺便去菜市场,在佟宛如的指挥下买了新鲜的鸡鱼肉菜,笨手笨脚地给老伴儿炖汤,提醒她吃药。 至于医院那边的事,老头儿不懂,也不管,就全盘交给田橙了。 田橙去医院开了药,正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查看药物时,被人给叫住了:“田橙同学,你这是怎么了?” 叫住她的人正是闻景山,看着她手里的药袋,看清上面的字,不禁脸色变了,上下打量她:“田橙同学?” 知道闻景山肯定误会了,田橙赶紧解释:“这是我亲戚的药,老人年纪大了,我替她来取。” “是这样啊?”闻景山还有点不放心,兀自打量着她的脸色,带着几分怀疑:“这是你的啥亲戚?” 好像她家是外地的,在京都哪来的亲戚,田橙同学该不会是得了不治之症,瞒着大家吧?她还这么年轻,该不会这么不幸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胡思乱想着,闻景山脸上的神色就有点不对了。 没法子,田橙给他解释了一番,又把另外一张处方拿给他看,看见上面的名字和年龄,闻景山才松了口气,田橙赶紧转移话题,问起他来医院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天总是肚子疼,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其实没什么的,”闻景山笑着搔搔头,几根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来,他似乎对于因为这种小病就来医院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今天来医院看一个师兄,顺便来开点儿药。” 田橙心头蓦地一紧,立刻就想到了前世闻景山的事。 前世的她在闻景山被下毒后,曾详细地研究过病情和事情的经过,只是碍于当时的眼界和知识储备,并没能有任何办法,也无法判断他是得了什么病,不过当时闻景山的症状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起初闻景山的症状是肚子疼,吃不下饭,接着就开始掉头发,眩晕,腿部疼痛,以及肌肉麻痹等症状,但是因为闻景山没有化学物质接触史,当时的医生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中毒症状,因此耽误了病情。 想到这里,田橙脸色严肃起来:“闻景山同学,你宿舍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闻景山一脸的茫然:“哎,能有什么事呢,明年就要毕业了算不算事?” 这算什么事,看来她以前苦口婆心地给闻景山讲的故事,人家压根没往心里去,田橙心里警惕,脸上却带着笑意:“我正好没事,跟你一起去吧,你也别找你师兄了,咱们挂个专家号,我们下半年就要实习了,正好需要实践的机会,先拿你练练手,你说说你的具体症状,看我的诊断和专家的诊断思路一样不?” 闻景山失笑:“学霸就是学霸,时刻不忘学习,怪不得田橙同学能拿一等奖学金呢,行啊,我就跟你说说呗!” 不管什么年代什么季节,医院里永远是人满为患,排队挂号和等待就诊的时间很长,趁着这个机会,田橙把闻景山宿舍里的情况问了个遍,按他的说法,他们宿舍里一切都很正常。 “你最近,没得罪赵凌云吧?” 田橙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没啊,”闻景山意识到了什么,苦口婆心兼语重心长:“田橙同学,我知道你们女生宿舍的事儿多,女孩子嘛,总是心眼儿小,大家住在一起,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惯,难免有些小摩擦,互相理解,各自克服一下就好了,不要总闹意见嘛,唐元元跟我说过,她们宿舍也是这样……” 护士把前面一个人叫了进去,马上就要轮到闻景山了,田橙急了,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你先别说我们女生,我就问你,你们宿舍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应该没有吧,”闻景山挠了挠头,随着手指挠动一绺头发掉了下来,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男生和女生不一样,有什么事大家笑一笑就过去了,哪来那么多的事儿啊!” “不是,我以前不是给你讲过,我高中时学校发生过的一件事,你还记得不?”田橙说,没等闻景山答话,前面的病人已经出来了,护士的声音传来:“闻景山同志?” “哎哎来了!”闻景山急急忙忙走过去,那绺头发挂在他的蓝色外套上,分外的刺眼,田橙无奈,移动脚步,从人堆里挤了过去,跟着他一起进了诊室。 诊室里还有一个病人在看病,护士示意他俩等着,借此机会田橙低声问闻景山:“这几天你喝水或者吃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吃到什么味道奇怪的东西?” 闻景山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冲着田橙做个嘘的手势,冲着旁边的医生和病人努了努嘴,意思是保持安静,不要打扰人家工作。 田橙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心里一阵惊喜,这医生不是别人,正是给佟宛如做手术的温治海医生。 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了,田橙原本还有点担心,一会儿人家医生看病,她在旁边哔哔个不停,提出假设和意见,肯定会招人嫌的,但如果是温医生,说起话来就少了很多忌讳。 轮到闻景山的时候,田橙也巴巴地凑了过去,温医生视线在闻景山身上脸上扫过,先笑问田橙:“你这是?” “这是我同学,普通同学,”田橙生怕温医生误会,先澄清一下再说正事:“他来看病,我觉得他这个症状好像不是普通的病,跟着来学习学习,没想到正好挂了温医生您的号。” “这么说来,你们挂号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我的号?”温医生笑着说。 田橙尴尬地笑,她只顾着想办法提醒闻景山了,哪能想得到挂谁的号,反正附院的专家水平都挺高的,她又知道内情,挂谁都差不多。 闻景山也笑着挠挠头说了实话:“老师,我这是小毛病,就随便挂了个号。” 医学系的学生,见到医生都按课堂上的习惯叫老师,温医生不以为意,详细问了症状和病史,做了简单的体格检查,拈起落在闻景山肩膀上的头发看了看,沉吟几秒钟,又开了几个检查化验单子。 闻景山只是个穷学生,一看检查单子,心里就有点打鼓,也不知费用高不高,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可是没剩多少了,田橙看出他的小心思,可这时不能直接就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按照常规来说,至少要经过检查化验,把有同样症状的常见病症排除之后,才能扯到中毒上头去。 拽了闻景山一把,田橙跟温医生打声招呼,两人就出诊室了。 捏着那几张检查单,闻景山的犹豫很明显地摆在脸上:“田橙同学,我看还是算了吧,就是有点肚子疼,没必要做这么多检查吧?” “行了,你就查吧,如果带的钱不够,我先帮你垫上。”田橙毫不客气地说,拈起他衣服上的一缕头发:“你看看你掉头发都掉成啥样儿了!” 闻景山就不明白了,这女生怎么就缠上他了呢,她马上就要开始实习了,到时候要找病人练手,医院里多得是,何必盯着他不放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掉头发可能是这几天熬夜太多的原因,田橙同学,我真觉得没必要,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闻景山苦着脸陪着笑,耐心地给田橙解释。 “闻景山,你说温医生做为附院的主任医生,他的医术怎么样?”田橙忽然换了个话题,闻景山没有丝毫犹豫答道:“当然医术高明了。” “那你说,如果你的病没有什么问题,他又明知道你是个穷学生,为什么要给你开这么多检查呢?” …… 闻景山耷拉着头,心疼地看着几张检查结果,脸上却是硬挤出笑容:“没病也好,总算去了心病了,田橙同学,谢谢你请我吃饭,我要回学校了,你呢?” 他心里暗暗祈祷,这位爱管闲事的田橙同学,可千万别再跟着他了,田橙才不理会他,拉着他去找温医生,却被护士告知,温医生下午不出门诊,闻景山的意思就算了,田橙却是不依不饶的,又拉着他去了住院楼,在住院病区找到了温医生。 看完检查单,温医生蹙起了眉,沉思几分钟之后,他说:“按照检查结果和症状来看,你的情况比较像中毒。” 田橙心里一阵狂喜,事情和前世的发展不太一样啊!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接下来温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闻景山坚决否认有毒物接触史,而这种化学物质,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得到的,如果想要以实验室检查来确诊的话,以附院现有的设备,又并不具备做这项化验的条件。 这就麻烦了,看着温医生蹙眉思索,田橙忍不住插话:“闻景山,你自己是接触不到这种化学物质,可是别的人呢,万一有人故意下毒呢?” 闻景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田橙你别开玩笑了,远无冤近无仇的,谁会给我下毒。” 温医生也不太认同田橙的话,学生生活相对比较单纯,接触范围就那么点儿,这男生看着是个憨厚人,谁那么狠毒能给他下毒呢? “老师,我听说京都有一个地方能做这项化验,不如我们做一下吧,做了也就放心了。”田橙说,完全无视了闻景山为难又百般不情愿的神情。 …… “老师,这化验单不会是弄错了吧?”看着检验结果,闻景山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置信,他的体内,竟然真的有化学物质存在,并且浓度之高足以致人死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了,第一次是在田橙找到的那家检验机构,被置疑的负责人很明确地告诉他,最近一个月以来,他们只接到闻景山这一份检验标本,绝对不可能弄错,并且给了他一个详细的治疗方案,建议他立刻开始服用药物治疗。 现在,脑子还晕晕乎乎的闻景山,又来问温医生了。 温医生五十出头,在医院里呆了几十年,他甚至都没安慰闻景山一句,命令他马上通知家人,办理住院手续,按照医嘱开始服用解毒药物,接着立刻报了案。 跟着跑前跑后了这么久,田橙终于松了一口气,闻景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安排好满脸无辜迷茫,一边吃药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闻景山,田橙匆匆回到学校,事情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最近学校的事情特别多,先是冯教授和熊墨轩剽窃抄袭,接着又是闻景山被下毒,教室里面,学生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议论着。 “哎,今天保卫处和警方的同志,已经搜查宿舍了,听说闻景山的水杯和饭盆里,有残余的化学物质,你说是谁这么狠……” “就是,怎么说大家都是同学,怎么能下得了这种狠手……” “看着闻景山挺憨厚的呀,他这是得罪谁了?” “得罪了人也不能这样,这可是一条人命!” 几个男生的声音比较大,带着几分疑惑和义愤,女生们就小心一些,见田橙进教室,贺武侠一拉董小松,快步迎了上去。 这段时间田橙跟着闻景山跑前跑后,宿舍里的人都知道,董小松大嗓门刚喊了声田橙,就被贺武侠捂住了嘴:“你先别说话,我来说。” 董小松委屈地眨眨眼睛不说话了,她也知道自己这嘴杀伤力太大,没等她们问出来,田橙就摊了摊手:“别问我,我只知道闻景山确实中毒了,其它的事,有学校和警方呢。” 董小松终于从贺武侠的魔爪下挣脱,低声咕哝道:“说起来,就我这乌鸦嘴,你们还一直容忍我,”她冲周围过来探听消息的同学团团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说:“谢大家伙儿的不杀之恩。” 周围有人低笑一声,更多的是沉默,是啊,想想都毛骨悚然,被朝夕相处的同学下毒,本人甚至都不知道原因,真的太恐怖了。 有同学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大声报告:“赵凌云被带走了!” 田橙松了口气,看样子,在这一点上,事情的发展还是和前世一样的。 与前世不同的是,由于发现的早,再加上治疗及时,毒素还没来得及损害闻景山重要器官,身体里的剩余毒素很快被排出,恢复了健康。 而赵凌云所交待的犯罪动机,居然还和前世一样,没有犯罪动机,他坚称自己是在和闻景山开玩笑,想看看服下毒素后,闻景山会怎么样。 闻景山救回来了,赵凌云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都得到了惩罚,田橙不再关心这事的后续发展,她自己家里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一次宋秀致搬家,可没有上次那么顺利。 不知道田老太从哪儿得到风声,居然知道了大房一家要搬走,硬生生地拦在院子门口,要求宋秀致把房子交给老房,理由么,这房子是用她儿子的抚恤金买的,说什么都不能交给别人。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啊,克死了我儿子还不算,还想拿着我儿子的卖命钱去享福,你们丧良心了啊……” 老太婆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拍着大腿,拉长了声音边嚎边骂,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的声音传进院子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宋秀致在院子里团团乱转,她真想出去把这死老太婆推开,却又没那个勇气跟老太婆撕扯。 活了几十年,宋秀致还真没跟人骂过仗或者动过手。 田野倒是淡定得很,过去解开锁链,拉着虎子就过去了:“奶,你赶紧起开,不然我就放狗了!” 小少年见过田橙这样吓唬田老太,而且当时也很有效果,虎子刚一吡牙,老太婆就离开了,可今天这一套却没起做用,田老太哭得更大声了,向着周围看热闹的喊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啊,这丧了良心的,竟然放狗咬我啊,不孝顺老人也就算了,他们居然还放狗咬长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围的声音立刻就大了起来,乱糟糟的,有人大声呵斥田野,让他把狗牵回去,也有好心的大妈过去扶田老太,嘴里劝慰着起来说,地上凉之类的话 田老太顺势就起来了,拍着大腿哭得伤心无比,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你们看啊,不让我进门就不说了,现在还放狗咬我,我就算是个讨饭的,上门来也得给口水喝,你看看这些不孝的,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啊!我老婆子在他们眼里,连狗都不如啊!” 周围的议论声更甚,有人大声地骂着田野,什么小崽子不孝顺老人,将来要给狼吃了之类的话,也有人骂宋秀致,说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大人教的。 田野不知所措,宋秀致护在田野前面,脸色苍白,邻居路雪也在人群里,面色复杂,想上前去安慰她几句,看看周围的人,又沉默着退开了。 虎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爪子抓着地面半伏下身子,露出牙齿戒备地看着众人。 大狗这副样子刺激了众人,围观人群退后几步,却更是群情激奋,有人拣起石头准备打狗,却还是忌讳着前面宋秀致母子俩,担心打到人,大声喊着:“你们赶快把狗拉回去,不然大家可就动手了!” “这什么孩子,竟然放狗咬他奶奶!” 群情激奋的喊声和议论声中,田老太垂着头,两只瘦干的手抓着衣服前襟抹泪,满头枯干的白发随风飘动,看着真是凄惨可怜。 “连儿子的家门都进不去,我连狗都不如啊!”她大声哭道,胡乱地抹着眼泪。 “说得对,你就是不如狗!狗还懂得护崽儿了呢,你看看你,祸害完儿子祸害儿媳妇,现在又来祸害孙子,他们过得好你就难受是吧?” 垂头丧气的田野眼睛一亮,憋了好久的泪水哗地流了出来,喊:“小姨!” “让一让,让一让!”宋秀臻从人群中挤过来,她几步跳上台阶,先跟田野说了句把狗牵回去,小心咬着人,接着指着田老太就开骂。 “你成天就知道跟儿子要钱,把儿子逼死了,现在又来逼媳妇和孙子,虎毒还不食子呢,母狗还懂得护崽儿呢,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活着不如狗!” 三十出头年轻漂亮的宋秀臻,穿着火红的呢大衣,烫着卷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细白的手指都快戳到田老太的鼻子上了:“老太太你赶紧滚,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姐和我外甥,我跟你没完,告诉你,前几年你在村里那么欺负她们,那是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你还敢欺负她们,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话,她左右看了看,看见院子角落里的扫把,跑进去拿了出来,指着田老太:“快滚!有我在,你和你女儿想继续吸我姐的血,没门!” 周围的人被这漂亮的小媳妇震慑住了几秒,随即嗡的一声轰闹起来,田老太趁势一屁股坐回台阶上,又开始委屈巴巴地哭天抹泪:“我不活了呀,自家儿媳妇欺负我也就算了,她娘家人也来欺负我,怎么说她们也是小辈,怎么能这么对老人呢!” 这一次,宋秀臻却不骂她了,也对着围观的人群开口,她年轻漂亮中气又足,清脆的说话声传出老远,压住了底下嗡嗡的议论声。 “大家知道我为什么骂她?” 宋秀臻站在台阶上,将田满仓死后田老太虐待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她和宋秀致可不一样,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时不时地还质问田老太几句,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看向门口三人的目光也起了变化。 等说到田老太要求田橙把上大学的指标给田金枝时,下面的路雪终于找到了帮忙的机会。 “是呀是呀,那次我也在场的,这位婶子还是跟着我进来的,”路雪说:“我是这家的邻居,她家里女儿考上了京大,婶子让孩子把上大学的指标让给姑姑,人家女孩子不愿意,当时她就又哭又闹的……” 周围看热闹的有不少是跟前的邻居,还有去年一起抓过贼的,对于田橙的事多少有些了解,也有见过田老太的,登时闹哄哄地议论起来,路过看热闹的路人听说京大的事,更是稀罕,毕竟好几年来,这小县城里,有且只有这一位考上京大的学生。 “哎,这就是前几年那个考上京大的学生家?” “孩子能考上京大,家教也不会太差,听刚才这女同志的话,这当奶奶的也太过份了……” “还不止呢!”宋秀臻喊说:“我姐没给她上大学的指标,老太太后来还逼着我外甥女儿,让孩子替她姑姑考大学!” 她看向田老太,嘲笑说:“老太太,你自家女儿是个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外甥女儿住在县城姥爷家里,我们宋家供她读完了小学,我姐夫没了才几天,你就把孩子叫回去,让她下地挣工分供她姑姑读书,孩子那年才十二岁呀!你女儿比她大两岁,光高中就读了六年,连中专都考不上,我外甥女儿只读了一个小学,一边下地干活,一边自学考上京大,你还有脸来抢她读书的名额,让她替她姑姑考大学,我告诉你老太太,你这是犯法!” 人群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田老太连头都不敢抬,只念叨着孝顺不孝顺之类的话,也有人在人群里低声议论:“不管怎么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叹着气,王慢悠悠地出了门,王学礼已经把虎子的锁链解开,拉着它在院子门口等着老太太了。 田野揉了揉虎子的脑袋,叮嘱它要听王典的话,看着王母子俩牵着狗离开,也不知道是气冷,巷的路上落满了黄叶的缘故,还是老人和中年饶背影有点孤单,又或者,舍不得陪伴了自己将近四年的虎子,这一刻,少年忽然体会到了书上所的,那种萧瑟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嗯,一定是因为舍不得住了这么久的地方,真搬了家就好了。 大城市呢,京都呢,那边一定有更多好玩的东西,少年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到了京都,他就能和姐姐在一起了。 不知是田野的错觉,还是京都的冬,真的比县城的冬要暖和一些,当他跟着田橙和喻兰川一起去往学校的时候,就觉得特别蓝,路上的行人也特别的可,就连冬里的风,也并不像西北县城里那么冷的刺骨。 坐在喻兰川的自行车后座上,听着田橙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去了新学校,见到老师和同学要有礼貌啦,要跟大家讲普通话啦,不要骄傲也不要妄自菲薄啦,田野没有不耐烦,嗯嗯啊啊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倒是喻兰川听不下去了:“橙子你就放心吧,野子这么懂事,哪用叮嘱他这些,平时你也不唠叨呀,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这么多的话呢?” 这话好像有点酸溜溜的,田橙斜他一眼,喻兰川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田野在后面笑得不行:“川子哥,我看你这是背着鼓找锤呢。” 喻兰川反手去拍他的脑袋,田野歪了下头躲开,自行车行进中不好掌握,车子扭了两下,田橙喝了声路上呢老实点,一大一两个男孩立即老实下来,自行车又恢复平稳,继续前进。 “野子,答卷的时候千万不要紧张,我问过了,他们用的教材和你们虽然不一样,但是内容大体上差不多,进度也差不多,可能语文背诵方面会有你没学过的课,其它的只要你认真答题,应该都没问题的。” 这一次田野没有嘻嘻哈哈,起膛很认真地应了声是,又郑重地对田橙:“姐你就放心吧,下学问是一家,我肯定能考上的。” 想起几年前刚到县城时,田野去县里一完参加入学考试,那时的田野,一副畏畏缩缩的怂包样子,田橙不感叹,这家伙是真的长大了,变得自信又勇敢。 不过,不定还是孩学会吹牛了呢,这个要看考试结果才知道。 田野还真不是吹牛,管事的老师拿着改过的卷子,忍不住打量着瘦瘦高高,有点腼腆的田野,又问了一遍,这孩子从哪里转来的,今年多大了,知道他今年才十四岁之后,很是感慨了一番,现在县城的教学质量真的很不错,孩子这题目答得很好。 “不过,语文上还是得下功夫,光有聪明的头脑可不行,这些要背的东西,必须得踏踏实实地背会才校”老师,指着语文卷面上空着的一块。 老师显然不太了解教材的不同,田橙正想解释,田野自己回答:“是的老师,以后我会努力的。”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嗯,是个好孩子,我带你去找班主任吧。” 教学楼整洁又宽敞,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见,穿着宽大校服的孩子们在其中坐得整整齐齐,琅琅的读书声响亮,田野在京城的学生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老师,简单地问了下况,带着田野去了班里。 向同学们介绍了田野,班主任把田野安排在教室后面的空位上,同桌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同学,见他过来,主动向里边缩了缩,把大部分的桌面留给新同学。 田野在她边坐下来,把书包放好,见同桌悄悄地看他,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同桌像被烫着似的缩了一下,想要对他笑,却好像不敢,极快地把头埋在课桌上。 田野自己笑了笑,看样子,京都的同学也有特别害羞的,姐姐之前还担心他的格太内向,在学校会受欺负呢。 这会儿田橙倒没了顾虑,她推着自行车出校园,只觉得神清气爽,按了按自行车的车铃,她笑着对喻兰川:“我就不谢谢了,你想吃啥,我请客。” 喻兰川点零她:“就知道吃,还没问你呢,阿姨在这边能适应吧?” 起宋秀致,田橙有点儿犯愁,也不知道她娘是容易招黑的体质,还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秀致不管到哪儿,总是能遇到极品。 她也不出去吃了,看看时间还早,索带着喻兰川去了那家的院儿。 那家,虎在院子里的大水缸边上,拿着一根树枝在缸里搅来搅去,逗着里面的鱼儿玩,宋秀致在厨房里熬鸡汤,那梅搬个马扎坐在旁边,不停地指点着。 “哎,盐不能这么早放!” 宋秀致默默地放下了盐罐子。 “鸡汤得火炖才行,不能炖太烂!” “我看看我看看,炖鸡怎么能放茴香呢,放花椒和八角就足够了!” “这鸡剁得太大块了!” “哎,葱的切法也是有讲究的,要切丝不能切碎!” “不行,不能竖切丝,要切斜丝!” 宋秀致停下动作看着她,那梅不高兴了:“你看我干什么?” 宋秀致垂下眼帘:“二姨,我只会切竖丝,要么你来切,我跟着学一下。” “哎呀我才不切葱呢,辣眼睛!不是,你怎么又竖着切了,不是告诉你了,要切斜丝,切斜丝!” 宋秀致把葱调了个方向。 “……斜丝不是这样切的,这样虽然是斜丝,可是……” “不是,你这怎么做饭呢,你在家是不是没吃过鸡啊?也难怪,在地方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跟你,这伺候老人是有讲究的,不能由着你的子来,你以为把户口迁到你姥姥家,你们娘俩搬进来,你们就是京都人了?告诉你,不可能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那梅喋喋不休地说着,宋秀致听着,神情漠然,在她的指挥下把鸡炖进锅里,又去洗菜。 “哎哎,烧热水还得费煤呢,倒点凉水就行了,你快点洗没事的!” “姨姥姥,既然快点洗没事的,不如您来洗菜,让我妈做别的好不好?” 田橙在门外听了有一会儿,越听越是火大,好容易摆脱了田老太的欺压,这是又来了一个恶婆婆? 看见田橙,那梅一下子站了起来,田橙收拾李家一大家子人的时候,她也在场,知道这小姑娘不是个好惹的,堆出笑问道:“哎,橙子来了,你今天不上课啊?” 田橙冷着脸,把宋秀致手里的搪瓷盆夺下来,反手递给那梅:“姨姥姥,既然凉水洗菜没事,就您来洗吧,我妈还有别的活儿要做呢!” 说着话,她拉着宋秀致就出了厨房,宋秀致出了门就不肯走了:“厨房里还炖着汤呢,万一汤干了怎么办?” 田橙拉着她就往她们住的小西屋走:“那不还有个大活人吗,鸡汤干了也怪不着你!” “可你太姥还等着喝呢!” 田橙把宋秀致生拉硬拽回到屋里,关上门,板起脸:“妈,就算我姨姥是长辈,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负。” 宋秀致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可你太姥这情况不能受气,如果我跟你姨姥争起来,气着你太姥怎么办?” “妈,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我太姥将来知道了,只会更生气,你以后别理她,她爱说什么说什么,你想怎么做怎么做,这家是太姥的家,姨姥她自己也是客人,她说了不算!” 宋秀致无可奈何地答应着,心里却是清楚,这种老太太,你不理她,怕是她能拎着你的耳朵跟你说。 转了个话题,宋秀致问道:“野子考得怎么样,小喻不是跟你一直去的,他怎么没来?” 其实田野没跟着田橙回来,就已经说明他被学校留下了,宋秀致要问的,主要还是喻兰川,她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是越来越满意了。 喻兰川在胡同口儿就被那三爷喊住了,一帮子老头围在一起,正各自显摆自己的鸟笼子呢。 那三爷比别人都要气派些,他手里拎着两个鸟笼子,把其中一个交给喻兰川,另一个拿在自己手里,小心地揭开盖着鸟笼的黑布。 笼子里田小乌乍见光明,张口就骂了一句:“卧槽!” 一帮子老头哈哈大笑,也有的惊叫询问,乌鸫怎么会说话? 鸟儿黄色的眼圈眨啊眨的,转着小脑袋看了看围着它的老头们,忽然又冒出一句:“好多!” 有老头饶有兴趣地随口问道:“好多什么?” “糟老头子!” 周围顿时炸了窝,几个老头子有的笑有的骂,一个老头用力拍着那三爷的肩膀,差点没把他给拍趴下:“哈哈哈,这是从哪里淘来的乌鸫,简直神了!” 那三爷得意得要命,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是我孙女带来的,怎么样,厉害吧!” 黄眼圈黄喙的鸟儿转转脑袋,傲然扫视着四周的人类,又冒出一句:“一群傻冒!” 周围的笑声叫好声简直能震破天穹,一群老爷子恨不得钻进笼子里去,有围着田小乌逗它说话的,也有缠着那三爷要他割爱的,一时间热闹得不行。 喻兰川像古代大老爷身边的小厮似的,提着鸟笼子站在旁边,看着那三爷跟几个老头胡吹:“嗨,你们不知道哇,我孙女儿来的那地方,那是人杰地灵,我那重孙女,刚读过小学,一边下田干活一边自学,硬生生地考上了京大,这鸟就是她家里的,不光这个,家里还有只猫呢,我告诉你们那猫忒灵……” 几个老头子没心思听他闲话,拉着他打听这鸟儿卖不卖,那三爷得意得要命,眉梢挑得高高的,都飞到发际线里去了:“当然不卖了,古往今来,乌鸫会说话的,只有我家这一只,我就算穷得去要饭,要回来的饭,也得先给它吃饱不是?” 一帮老头子都笑起来了,有叹气的有称赞的,那三爷显摆完毕,提起笼子冲喻兰川比划一下,喻兰川会意地跟上,那三爷冲着后面的老头子们摆了摆手:“回家去喽!” 田小乌一声尖叫:“放我出去,我自己飞!” 周围一阵爆笑赞叹,那三爷得意地站住,回头笑道:“老伙计们,还别说,这鸟儿在我家里,还真是放养的!” 一个老头子不死心,过来拉着他不放:“哎,咱商量商量,你不卖,我拿东西和你换,成不?” 那三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换就不换,你让我多看这鸟儿几眼,成不?”老头还不死心,两眼死死地盯着笼子里的田小乌。 田小乌转了转脖子,刷地将翅膀打开又合拢,张嘴:“无聊!” 那三爷哈哈大笑,坐在另一个老头殷勤递过来的马扎上,冲喻兰川摆了摆手:“算了,川子,你先回去吧,告诉她们我晚点儿回去。” 老爷子在一帮老头的恭维下飘飘欲仙,喻兰川拎着另一只画眉笼子进了院子,刚刚绕过影壁,忽然把画眉笼子一放,撒开腿就跑到水缸边去了。 水缸边上,一只小板凳歪倒在地上,水缸里水花四溅,扑腾得到处都是水渍,喻兰川几步冲过去,从水缸里把湿淋淋的小虎拽了出来。 “橙子,快来啊!快来救小虎!” 一番折腾之后,脱光了衣服的小虎裹着被子,被放到北屋的炕头上,孩子缓过来一些,微微睁开眼睛,低声地喊了声妈妈。 田橙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注意保暖,如果不发烧就没事了。” 那梅被吓得傻了,直到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扭过脸就冲着宋秀致发脾气:“都是你,都是你,你不好好做饭,让我替你洗菜炖汤,害我顾不上管小虎,害他掉进水缸里的!” 宋秀致低着头一声不吭,一方面孩子出了事,当奶奶的着急,抱怨她几句也不算什么,另一方面,佟宛如还在旁边呢,两人吵起来,万一给老太太气出点毛病来,可真是不划算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宋秀致好说话,田橙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她一下子冷了脸:“姨姥姥,您还是专心照顾您自己家的孩子吧,这事怪不着我妈!” 没等那梅说话,佟宛如先张口了:“梅子,我这儿有秀儿照顾就够了,你和小虎愿意来我这儿,我也不拦着,但是秀儿的事,以后你就不要插手了,秀儿做的饭很合我的口味,用不着你指点她怎么做。” 宋秀致鼻头一酸,佟宛如这是在维护她! 佟宛如的话还没说完呢,老太太神情淡淡的:“我的耳朵还没聋呢,眼也没瞎,秀儿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在这个家里,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梅脸色灰白,一半是刚才吓的,另一半是被老太太这话噎的,都新社会了,老太太还把嫡亲两个字挂在嘴上,这不就是嫌弃她是庶女么? 而且这几天她折腾宋秀致,自以为没人知道,谁能想到这老太太得了大病,耳目倒还依旧这么灵。 或者,是宋秀致告了状,还是田橙给老太太煽风点火来着? 那梅的小心思没能瞒得过老太太,佟宛如看她眼睛骨碌碌地,看看宋秀致再看看田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懒得跟这奸懒馋滑的女儿计较:“行了,以后你少管我家里的闲事,把你家的孩子看好就行了。” 又是我家你家的,那梅一阵气苦,却也不敢还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自己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成天带着孙子回老太太这边蹭饭,老太太以前不作声,现在这是自家外孙女来了,就不待见她这个庶女了。 那梅想着,眼光悄悄地,就朝着那三爷瞄过去了,妈不是亲妈,爹可是亲爹呀。 那三爷在外面显摆够了,得意洋洋地刚进门,就被这事吓了一跳,随手把笼子一搁,就去照看孩子,这会儿孩子没事了,老头子才缓过神来,出去院子里把田小乌的笼子提回来。 田小乌这臭鸟儿,自从来了京都,发现这屋子里辈份最高的那三爷特别宠它,它那脾气就噌噌地涨上来了,刚才摸着黑被扔在院子里冻了半天,这会儿揭开笼子自然是骂不绝口,老头子却也甘之如饴,像个孙子似的,被鸟儿骂了也没脾气。 老头子老是老了,并不糊涂,能让他忍着的也只有鸟儿和蛐蛐儿,现如今看见那梅看他,瞪了下眼:“行了,你妈说得没错,你不是要照顾孩子,没空伺候你妈么,现在有秀儿伺候她,你就少多嘴!” 这个女儿爱贪小便宜,又爱说人长短,那三爷对她的性子很是了解,只不过他懒散惯了,平时对家里的事并不多问,如今老婆子生病了,不愿意这女儿多嘴,他自然是要支持老婆子的。 更何况,听老婆子和橙子的话音,那梅又犯了老毛病,还欺负宋秀致呢? 想到这儿,老头子又补了一句:“以后老实在自家呆着,少过来这边儿添乱!” 事情就这样了,那梅到底是厚着脸皮留下来吃饭。 宋秀致用香菇炖了鸡汤,炒了几个菜,那三爷拿了瓶酒出来,招呼喻兰川:“来,咱们爷儿俩喝几杯。” 喻兰川看看田橙,田橙笑呵呵的没说话,那意思是允了。 喻兰川这才殷勤地接过酒瓶和酒杯,给老爷子满上,佟宛如不管别人,先把自己碗里的肉拆成小块,夹给田喵猫吃。 她的旁边放了个椅子,椅子上摆着一只小碗,田喵猫端坐在小碗旁边,坐姿优雅,吃相也是十分的文雅,和出口成“脏”的田小乌比起来,让人不禁感叹,同一个屋檐下出来的宠物,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自从宋秀致来了那家,饭桌上就没那么讲究了,那三爷跟喻兰川聊得不亦乐乎,给未来的重孙女婿科普,怎么才能养好蛐蛐儿,佟宛如也没了以前的毛病,自己吃几口,就要给田喵猫放一块肉,还叮嘱它要慢着些吃,宋秀致心疼田橙在学校大锅饭不好吃,不停地给女儿夹菜。 只有那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桌子人根本就没人理睬她。 以前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这种差距倒也不明显,可是现在,大家都在说话,就是没人理她,她在这个家里,就像孤家寡人一样。 刚刚才被教训了一顿,那梅倒也不敢造次,只是心里把这账,又归结到了宋秀致的头上。 吃完饭,那三爷忙着去取小米喂乌鸫,田小乌是吃惯了虫子的,哪肯吃小米啊,那三爷围着笼子团团转,恨不得给这小家伙叫声爷爷了。 田橙看得好笑,过去点了点田小乌:“你吃不吃,不吃就饿着!还真把你惯出毛病来了!” 田小乌一个激凌,立刻乖乖地啄起米来。 那三爷疑惑道:“原来这鸟儿得骂着才肯吃啊!” 田橙忍着笑给老爷子解释:“太姥爷,它在家里一直都吃黄粉虫,吃惯了肉,你忽然给它换成米,任谁也不愿意啊?” 老爷子恍然大悟:“我也听说过这玩意儿,赶明儿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卖黄粉虫的,给我的小乌买点儿回来。” 田橙笑了:“说起这个,太姥爷,我还真在京都打听过,知道黄粉虫在哪里有卖。” 说起这个,佟宛如倒有话说了:“秀儿啊,你妈说你以前在县城养蝎子,怎么样,养那东西能挣钱吗?” 说起蝎子,宋秀致立刻来了精神:“能啊姥姥,蝎子是名贵的中药材,各大药材站都收呢,价钱给得也高。” 佟宛如笑吟吟的:“这为了照顾我,你连蝎子都养不成了……” 宋秀致并不居功:“姥姥,我是这替我妈来照顾您的,顺便还能照顾橙子,野子也能在这儿上学,这些都是托了您的福。” 佟宛如心里暗暗点头,宋秀致这孩子憨厚,踏实能干又不居功,以前的佟宛如,喜欢的是那种爽利大气,精明能干的女子,宋秀致这种温软的性子,其实并不讨她的喜欢。 第二百七十九章 病了一场,老太太的性子也变了,就觉得一个家里面,还是宋秀致这种性子好,至少家里不会成天吵吵闹闹的折腾。 “行了,你也别往我脸上贴金,野子的学校是小喻帮忙安排的……”说着话,佟宛如看了喻兰川一眼,喻兰川赶紧摆手:“我就是帮着联系了一下,主要还是野子自己学习成绩好,老师很重视他呢。” 小虎睡着了,那梅坐在炕头边上,守着自己孙子,听着这一家人你来我往的,都是表扬自家人,就没一个人来问问她,关心一下她的孙子怎么样了,心里不禁一阵气苦委屈。 可她还真不能说出来,不说这一次喻兰川救了小虎的命,光说上次,如果不是喻兰川从人贩子手里抢回了小虎,她这唯一的孙子,可就找不回来了。 就冲着这个,喻兰川再怎么夸田野,那梅都不好意思闹腾。 佟宛如根本不在乎那梅的想法,这次她病了,那梅借口带孙子,根本就没来管过她一丁点儿,而宋秀致扔下工作和孩子,在她床前伺候一个多月,之后更是搬了家过来照顾她。 从那时起,老太太就对那梅这个女儿死了心,再怎么样,不是自己生的,到关键时候就是不行! 佟宛如对宋秀致笑了笑:“橙子早就在学校附近,给你们找好了房子,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你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倒还少受些累,也能少受些闲气。” 田橙立刻打蛇随棍上:“是啊,我都打听好了,京郊就有卖蝎子和黄粉虫的,我妈来了这边,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养蝎子和黄粉虫,我妈以前在药材站做得很有经验,将来再找找中医院那边的教授,帮她在药材收购站找个临时工做一做,连工资带养蝎子的收入加起来,就算在京城,也很不错了!” 这话不是说给佟宛如听的,佟宛如之前早就知道宋秀致的情况,她做手术时钱不够,宋秀致还给拿了五百块出来,只是老太太出于其它的考虑,最终没用宋秀致的钱,而是用了田橙的三百块钱。 现在田橙这话,纯是说给那梅听的,她刚才听见那梅跟宋秀致编排什么乡下人京都人,就想给这老大妈说一说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难得佟宛如看出她的意思,把话题送了上来。 没想到佟宛如倒很有兴趣,问道:“橙子,秀儿,你们说,咱们这院子里,能养蝎子吗?” 那三爷立刻来了精神:“对啊,如果你们养蝎子和黄粉虫,小乌的粮食可就不愁了!” 田橙没跟两老客气,直接就说了:“能啊,只要有两间空房就行。”这两间空房,她早就看好了。 佟宛如轻拍一下椅子扶手,蹲着打瞌睡的田喵猫吓了一跳,老太太赶紧把猫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撸了撸以示安抚,对田橙笑道:“得了,你赶快联系蝎子和黄粉虫,我给你解决空房的问题。” 说着话,老太太看向那梅,那梅还郁闷着呢,见老太太看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抱怨道:“看看小虎这个样子,衣服都湿了,晚上怎么回家?” “我先替你照顾着小宝,你赶紧回家去给他拿衣服,顺便跟立新说一声,让他把他的东西搬走,那两间东房我要养蝎子。” 老太太这话一说出口,那梅脸色就变了:“妈,怎么能这样呢,立新家的院子那么小,这东西搬过去,它也没地儿放呀!” 佟宛如淡淡道:“他的东西没地儿放,就放在我这儿?这都好几年了,我懒得理你们母子俩,你赶紧的,让他把东西搬走,爱放哪儿放哪儿,我自己要用地方!” 真是的,这些年懒得理她,她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佟宛如虽然病了,余威尚在,加上这是人家自己的房子,那梅不敢再说,心里却是恨上了宋秀致一家。 说什么自己要用地方,明明就是要给宋秀致用! 宋秀致确实有点惶恐不安,觉得因为自己,让姥姥把小姨的东西搬出去,好像有点不合适,她讷讷地正想说什么,田橙拽了拽她的袖子,宋秀致就很自觉地闭嘴了。 近几年来,宋秀致已经养成了听女儿话的习惯,既然田橙不让她说话,那肯定有孩子的道理。 宋秀致收拾碗筷去厨房,这一次那梅很识趣地没跟着来,宋秀致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她真是受够了,不管她做什么,那梅都在跟前指指点点,不是这个做得不好,就是那个做得不对,有时候那梅自己出去跟邻居大妈闲聊,还把小虎丢给她照顾。 这次那梅没跟着来指手划脚,倒是田橙跟着进来,把宋秀致推了出去,挽起袖子自己开始洗碗。 喻兰川也进了厨房,两人说说笑笑的,一个洗碗,一个在水龙头下面用清水淘洗,然后摆在碗橱里,配合得倒很是默契。 洗了一半,就听见外面那三爷哈哈大笑:“张大舌头啊,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我这儿可没什么要你掌眼的……” 男人的声音和那三爷寒喧着:“瞧三爷说的,我这点儿手艺在三爷这儿不值一提……” 喻兰川把最后一个碗收进橱柜,微笑起来,田橙觉得这人的声音很熟,一边擦着灶台一边想着,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喻兰川见她歪着头皱着小眉毛的可爱模样,笑道:“想起来没?这是那个……” 他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鬼脸,田橙一下子想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是的,太姥爷把名字都叫出来了,她竟然还没想起来。 院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那三爷的嗓门里带着得意:“你该不会是听说我家有只神鸟,来给人牵线的吧,告诉你,这鸟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张存昕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老爷子,我今儿找您,是有点别的事,来,宝儿,叫爷爷……” 有小女孩儿的声音怯怯地叫了声爷爷,随即张存昕就兴奋起来:“不过老爷子,您刚才说什么神鸟?老爷子这是又淘着新鲜玩意儿了?” “来来来……”那三爷声里的得意劲儿就提了,隔着厨房田橙都能想象得到他那得瑟的模样儿。 第二百八十章求诊 喻兰川笑了起来:“哎,你太姥和太姥爷真有意思,一个把田喵猫当宝,一个把田小乌当宝,这猫和鸟估计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享受过这么高的待遇。” 田橙想想还真是的,以前家里除了田野把这俩货当宝,其它人都是给它们吃饱了就算完事,谁会这么宠着它们,成天正事都忙不过来,蝎子和黄粉虫还能变钱,这俩货除了吃饱给人添乱,什么用都没有。 “走吧,咱们去看看,不知道张存昕那舌纵的毛病,彻底好了没有。” 田橙边洗手边说,喻兰川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打开递给她:“来,擦点油。” 田橙看了看,这是一盒擦手的凡士林油,还是崭新没用过的,她伸食指挖了一大块,涂在手背上,又抓过喻兰川的手,把自己手背上的油蹭在他的手背上。 喻兰川把凡士林油塞进她的口袋里,自己两只手背相对,正要把油涂开,田橙看看自己手背上的油,又觉得给他涂得多了,抓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地又蹭回来一点。 “哎,我的手比你的大,多用一点是应该的。” 喻兰川很不服气地抓住她的手,看看油已经涂成一大片,用手指在她手背上刮了刮,涂在自己手上,这一次他动作快多了,一边往快步外走一边涂开,得意地晃着两只手给田橙看。 这边田小乌又被那三爷拎出来显摆,鸟儿显然也很享受这种时刻,得意洋洋地站在架子上,鸟眼圆睁,左顾右盼,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跟那三爷得瑟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呵呵,这鸟儿是不错,”李存昕干笑着,绞尽脑汁地想着夸奖的话,对于一向毒舌的他来说,违心地说夸奖的话,还真是个技术活儿:“看这鸟儿毛色多好,乌黑发亮,精神头儿也好,一点都不怕生人……” “生人味儿!”田小乌忽然就喊了起来:“装什么装!” 张存昕被吓了一跳,退后两步,反倒他身边的小女孩儿来了兴趣,凑到田小乌跟前去看这会说话的鸟儿。 田小乌扑了扑翅膀:“离我远点,心情不好!” 那三爷赶紧把女孩儿抱开:“哎哟,你可别往它前面凑,小心它啄你,这鸟嘴厉害着呢!” 张存昕这才回过神来,大着舌头声音发颤:“三爷,您从哪儿弄来的这宝贝,我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乌鸫会说话,还说得这么好的!” “大惊小怪,少见多怪!” “它它它,它还会说成语!” 田小乌不屑地看张存昕一眼,真是无知的人类啊。 说几句成语算什么,田喵猫懂得更多,人家还会看病呢! 这一次不用违心夸人了,张存昕发自内心地惊叹了半天,极大地满足了那三爷的虚荣心,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正事:“三爷,我这次来找您,是有件事想要拜托您,我这孙女儿有个毛病,我估计着,除了您家的田橙,谁也治不好……” 田橙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小女孩紧紧地牵着爷爷的衣角,也怯生生地打量着她。 “爷爷,我不要打针。”她说:“我以后不怕了。” 女孩儿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的模样,黑黑瘦瘦的,唇色有点淡,两只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田橙蹲下来平视着她:“好啊,那我们就不打针好了。” “你告诉姐姐,你很害怕打雷吗?” 女孩子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很怕,嗯,有点怕。” “那每次打雷的时候,你会想起什么吗?” 女孩子想了想,再次摇摇头:“好像也没有想起什么。” 宋秀致回屋拿了脉枕,田橙把女孩子抱到凳子上坐好,抓起她的手,凝神诊脉。 张存昕已经把病情介绍一遍了,他的孙女儿从前年开始,就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听到雷声就会昏倒,不醒人事,哪怕很远的地方打雷,只有隐隐约约的雷声也是同样。 每年一到夏天和秋天,就是孩子最难过时候,身边如果没有大人,昏倒时间过长,很容易对身体造成损害。 张存昕只有一个儿子,又只生了这一个孙女儿,当真是宝贝得不行,一家人带着孩子到处都看遍了,大医院去过,心理医生也看过,找过巫婆神汉,也试过各种偏方,几乎各种方法都试遍了,都没一样有效果的,孩子还是那样,只要听见雷声就会晕倒。 时间久了,街坊邻居的闲话也出来了,说什么这孩子上辈子造了孽,是被雷劈死的,所以这辈子才会这么害怕雷声,也有人说,这孩子是向老张家讨债来了,不花光张家的钱,这病是不会好的,还有的说张存昕不积口德,报应在孩子身上了,所以才会怕打雷,这是替她爷爷担心,怕老头子被雷劈死呢。 听得多了,人也就麻木了,张存昕原本已经对孙女的病不抱希望,可是自从他的大舌头被田橙用一味药给治好之后,就对孙女的病又萌生了希望。 只是他当时糊里糊涂的,把田橙写给他的,记有地址的纸条丢了,这两年来一直干着急找不到田橙,直到前段时间,那英朗结婚,圈子里几个相好的都去了,回来说起那英朗的腿治好了,张存昕才想起,当初给他治病的小姑娘,曾经向他打听过那英朗的事。 两人互相也是认识的,张存昕生了希望,立刻就去找了那英朗,那英朗一听他的形容,就知道是田橙。 那英朗相对沉稳,考虑得多些,没让张存昕去学校找田橙,而是让他先来找那老爷子,免得这神神叨叨的家伙,去学校给田橙惹出什么事来。 张存昕原想着,估计要找到田橙,怎么也得跑个两三趟,没想到的是,他第一次来,就恰好见到了田橙。 田橙详细地问了小女孩发病前后的经过,发病时的症状,以及饮食睡眠大小便等等,光是两只手轮换着诊脉,就诊了十几分钟,张存昕屏息静气,两只眼睛眼巴巴地,在田橙和孙女儿的脸上来回游移。 田橙松开女孩儿的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宝儿怕不怕吃药?” 小家伙眨着眼睛,先反问了一句:“吃了药我的病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