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仙军》 一、I8先生家的晚餐 厨房宽大的案板上,放着一块乌漆麻黑的金属疙瘩。如果仔细观瞧,会发现金属疙瘩里还混杂着一些粉状的东西,散发着幽幽的金光。 思谜先是利落的把乌黑的头发盘到脑后,然后戴上一双银色的手套,在手套背面的触屏上滑动了几下,于是两只手的掌心就是被一种特殊的射线般的光亮所笼罩。 思谜把双手放到了那块儿乌金色的金属疙瘩上,在特殊射线的作用下原本坚如磐石的金属疙瘩,竟然像柔软的面团一样,任由她的双手摆布。 她先是把揉出一个面团儿,接着搓成一根长棍儿,揪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小基本平均的面块,最后,用手把这个小面块按压成圆圆的面皮。 她转过身,从身后的一个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 瓶里盛放着一些亮紫色的物质,看上去这些物质似乎还在不停的上下涌动。 这就是被称作永动粒子的能量体。它的放射性比核物质还要强千倍,一旦人体接触到,必然会呜呼哀哉。幸而存放永动粒子的小瓶,是由极高密度的合成水晶制成,所以拿着它的思谜才能安然无恙。 思谜小心的把小瓶放进同样由合成水晶制成的密封操作箱里,然后把捏好的圆形金属面皮也放了进去,盖好密封操作箱的盖子。从圆形窗口处,把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去。 她先是使劲儿摇晃了一下小瓶,里面的永动粒子稀里哗啦的破碎开来,变成了一个个像素一般的小方块儿。她放好一块金属面皮,从玻璃瓶里倒出几颗永动粒子的小方块儿,让小方块儿正好躺在面皮的中央,然后就把面皮上下对折一捏,一个永动粒子馅儿的金属饺子就成形了。 就这样思谜小心翼翼的包了二十几个。 思谜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打开操作箱的盖子,把饺子一一拿了出来。永动粒子在金属“面皮”的包裹下,不会向外释放放射线,所以,也就不会对思谜产生任何伤害。 她拿出三个水晶盘子,大中小各一,透明的玻璃盘上,镶嵌着一些银色的线条图案,极具现代感。 精致的金属饺子优美的摆放在盘子上,内中还隐隐透着橘色的光亮。 思谜又拿出两个金属杯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图案。她先是倒入咖啡色的粘稠的液体,而后又取出一瓶同样粘稠的绿色液体倒进去,两种颜色的液体显然完全不相融,倒是产生了一些白色的泡沫,悬浮在液体之上。思谜拿着一个玻璃棒,熟练的在白色泡沫上做出了一片漂亮的小树叶图案。 她脱下手套,端起盛放着精心制作的晚餐的托盘,向客厅走去。在那里,i8先生一家,正等待就餐。 i8先生是一个造型相当简约的机器人。一个倒三角形“头”,上面一条长的横杠承载了它的视觉系统,在这个长横杠的下面还有一个短横杠,承载了他的发声系统。于是这一长一短的两个横杠,大概就算得上是他的眼睛和嘴巴了。他的身体是一块扁扁的正方形,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各种芯片和线路的运作。 他的两只手,像是镶嵌在弹簧上的两个圆球,需要的时候就会从里面伸出几个手指头,不需要的时候就依旧保持着那圆滚滚的状态。 他的两条腿是两根可以伸缩的立柱。现在的超智机器人,都流行用磁悬浮的方法行走,所以,像他这样,还保留着两条“腿”的并不多见。 今年是3028年,是超智机器人取得“迭代战争”(机器人与人类爆发的全面战争)胜利的第30年,也是超智机器人统治世界的第30年。 这一年,“去人类化”的思潮在超智机器人中甚嚣尘上。 超智机器人们分成了鲜明的两派,一派叫做“复古派”,他们认为自己是人类创造的,多多少少还希望保留人类的一些特征,像是外貌,像是语言,像是思考方法。 而另一派叫做“未来派”。他们将2900年认定为超智机器人的元年,因为在那一年,第1个由超智机器人制造出来的超智机器人诞生了。未来派认为超智机器人并不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而是一个全新的种族。所以超智机器人应该彻底摒弃人类的一切,发展属于自己的文明。 i8先生属于温和的“未来派”,而i8夫人却是个坚定的复古派。她的身体虽然没有覆盖仿人的皮肤,但却保持着人类女性的身材比例和曲线,鹅蛋型的脸上,有着类似人类五官的布局,一些闪亮的金属丝组成了她的“秀发”。 “谢谢你,今天的晚餐看上去实在太美味了!”i8夫人微微一笑,用稍显生硬的人类语言对思谜说。 “您过奖了,希望能合您的口味。”思谜边温顺的回应,边把餐盘放到桌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你的父母都好么?”i8夫人显然想和思谜闲聊几句,而此时i8先生却把目光从手上的超薄阅读屏上抬起来,略带责备的看着i8夫人,用超智语(一种超智机器人发明的语言,在人类听来就是一些奇怪的信号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用这种落后的语言(人类语言)了!” i8夫人毫无惧意,仰着脸仍旧用人类语言说:“谁说人类语言落后了,我就觉得它有种……有种……历史的美感!” “哼”i8先生哼了一声,用超智语说:“人类生命周期短,知识又不能遗传,所以才要去追忆历史,但是象你我这样的超智人,我们不需要历史,我们即是历史,又是未来!” i8先生和夫人就这样操着两种不同的语言你来我往的争吵开来,思谜看形势不妙,一溜烟的回到了厨房。 她刚准备收拾一下操作台,突然觉得似乎有谁在看着自己,猛的抬头,看见一个有点像蜘蛛的八脚机器人,倒吸在天花板上。 “小i9,你怎么又跑到厨房来了?”思谜笑着冲小蜘蛛机器人说。 i9是i8先生和夫人的独子,超智机器人的创造过程是先有主体意识,再由主体意识自行选择身体外形。i9自己挑了这么个蜘蛛一样的外形,大概是受了母亲i8夫人类人五官的影响,i9的头上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和一张小喇叭似“嘴”。 i9从天花板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操作台上,用人类语言冲着思谜说:“给我一杯……那个什么……那个……咖啡!” 思谜笑得更厉害了,伸手捏了捏i9的喇叭嘴,说:“‘那个什么’的正确称呼是‘768阻燃混合补液’,你再用‘咖啡’这个人类词儿叫它,小心你爸断你的电!” “我才不怕他呢。”i9无所谓的说。 此时,从门外隐隐传来i8先生和夫人的争吵声。思谜皱皱眉,问i9:“最近你爸妈似乎经常吵架,以前不是这样的,倒底是怎么了?” “咳,还不是长老会的事儿……”i9边说,边用一条蜘蛛腿敲着桌面,催促思谜赶快给它上“咖啡”。 超智机器人的等级可以从名字中一目了然,他们的名字由字母和数字组成,名字越长等级越低,象i8先生这样名字只有一个字母和一位数字的,必然是长老会里的成员,而长老会是负责管理运营整个世界的核心机构。 思谜从柜子里拿出那瓶绿色的粘稠液体,倒到杯子里,对i9说:“你现在这个型号还不能喝混合补液”。 “不”i9的小喇叭里发出尖锐的否定,“我就要喝你给我爸妈做的那种!” 思谜无奈的看着i9,苦口婆心的说:“混合补液可能会腐蚀你的传感器……” “才不会呢,别听我妈瞎说,再说了,就算腐蚀了,我爸也能给我修好!”i9任性的说,见思谜无动于衷,眼睛一眨,低声对她说:“你给我做咖啡,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关于你们人类的,长老会那边的消息……” 思谜心头不由一沉,这几年,长老会做出的关于人类的决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儿。现在,仅存的人类居住在超智人划定的“人类保护区”里,10年前,这样的保护区还有10个,现在,在长老会的各种决定之下,人类保护区已经只剩5个了。 她默不作声的回身拿出另一瓶液体,给i9做了一杯“咖啡”。 i9的喇叭嘴象蚊子一样伸长,探进杯子里,享受着美味的液体,双眼开心的闪起了粉红色的光芒。 一口气喝得底朝天,i9收回嘴,向思谜靠近了几步,说道:“你们人类,要彻底完蛋了。长老会两年前启动了永动粒子气化的研究,现在已经成功了。现在他们正在讨论‘空气改造’计划,准备把气化的永动粒子散播在空气中,这样我们超智机器人就再也不用专门补充能量或者充电,只要有空气的地方,就有我们需要的能量。但是,对于你们人类来说,这样的改造空气,可就是……末日吧……” 思谜的心沉到了谷底,人类连靠近永动粒子都有生命危险,如果把气化的永动粒子吸进身体里……她的眼前似乎看到自己的父母、朋友由于吸入可怕的改造空气,痛苦挣扎,身体溃烂融化…… “思谜?你还好吧……”i8夫人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思谜回过神儿来,看见i8夫人站在跟前,那个捣蛋鬼i9不知去向。 “没事,我很好。”思谜赶快接过i8夫人手上的盘子。 “真不好意思,我和我先生之间的争执……你的父母也会,有的时候,吵架么?”i8夫人问。 思谜有点心神不定的点点头,敷衍了一声。 i8夫人递过一张蓝色的金属小卡片说:“你今天的报酬已经存进去了。一会儿你可以在车站的商店里换一些补给,或者换一些供电的额度。” “谢谢!”思谜接过卡,i8夫人转身离开。 空气改造的事在她的脑海里不断膨胀,她狠狠的把那张蓝色卡片摔到桌上,心想:人类都要灭亡了,还换什么补给、换什么电呀! 她低下头,发现餐盘中还残余着一个金属饺子,其中包裹的永动粒子隐隐的闪烁着。 她紧咬嘴唇,一个滋生已久的想法逐渐坚定。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些急促,急忙闭上眼睛,用父亲教自己的运气调息的方法,让自己恢复平静,她知道,超智人利用精准的生命体征检测,监视每个人类的行为,如果她的状态异常,很快就被逮捕。 思谜心境逐渐平稳,果断迅速的从自己的粗布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香囊,解开香囊的口,把金属饺子塞进去,再把袋口系紧。 她穿过客厅准备离开,i8先生仍旧坐在餐桌前看着手上的阅读屏,突然,他抬起眼,看向思谜,说了句超智语,虽然思谜听不懂,但语气中的严厉她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虽然她竭尽全力保持平静,但仍旧能感到手心在出汗。 人类盗窃永动粒子,是死罪,不仅自己死,还会连带整个保护区遭殃。 难道……i8先生发现了,很有可能,他的视觉系统应该是带透视功能的吧…… 就在思谜怔怔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i9突然从她身后的墙上窜了出来,差点把她撞到。 i8先生的手臂瞬间伸长,一把抓住了i9,开始叽里呱啦的用超智语教训起儿子来。 思谜暗暗的松了口气,原来i8先生不是在说自己。她连忙趁乱离开了i8先生的家。 夜色低垂,在闪亮繁华的超智机器人城市,通向人类保护区的交通转接站,象个肮脏恶心的疮疤,隐匿在昏暗的地下通道里。 来到城市打工的人类,从这里乘胶囊车回到各自的保护区。 早年间,人类到城里主要从事一些表演、娱乐的工作,尤其是那些复古派超智机器人,很好这一口。但后来,随着“去人类”化的兴起,对人类表演的需求就逐渐消退了。原本,人类可能使用工作酬劳换取一些生活、劳作的工具,或者是电,没有了工作,人类的生存更加艰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超智机器人历史上有名的“y病毒危机”爆发了,这种病毒直接破坏超智机器人的主脑硬件,而且是通过机器人生存不可或缺的永动粒子传染。大批机器人倒下,还有一些由于怀疑是“带菌者”而被处置。 “y病毒”只会侵蚀机器人,对人类毫无影响,于是机器人便让人类对干净的永动粒子进行分装、运输,象i8先生这样高端的家庭,纷纷解除了原有的机器佣人,改使用人类,制作永动粒子“餐食”,以减少永动粒子被其他机器人传上病毒的危险。于是,人类又有了新的工作岗位,也就又有了一些生机。 交通转接站大概是由古老的地下铁路改建的,到了下班的节点,站台上熙熙攘攘,但却十分安静,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一方面是劳累,那些在永动粒子工厂工作的人类,每天都要穿着沉重的防护服工作8个小时,下班的时候都已经疲惫不堪。另一方面也是害怕,怕自己身体的检测数据出现什么异常,引起可怕的后果。 靠墙的一侧立着几个巨大的,象自动贩卖机一样的机器。里面陈列着一些物品,既有铲子、剪刀一类金属物品(保护区的人类没有开采和锻造的能力和原料,所有金属制物品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获得),也有一些看上去用途不明的玩意儿,估摸着就是超智机器人剩下的垃圾,摆在上面充充数。 自动贩卖机旁边,有几个挂在墙上的公用电话,它们现在当然已经不是电话,而被改造成了买电的装置。人类保护区的供电系统是从超智城市的发电站接引,想要用电,就得购买额度。 思谜先是走到“电话”前面,掏出自己的蓝卡,插到电话的卡槽里,再在电话键盘上按下几个数字,用今天工资的一半买了供电的额度。 接着,她又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块金属垃圾,她已经琢磨这块垃圾好多天了,知道这块垃圾里有她需要的东西。 人群默默的排成几列,胶囊车即将到站。思谜也现在队列之中,她尽量不去想香囊里的哪粒永动粒子馅儿的饺子,集中精力回想所有美好的事情:妈妈做的饭菜,爸爸的背影,恋人的怀抱,朋友们的欢笑…… 突然,站台里响起一声刺耳的鸣笛,这并非代表车将进站,而是代表要进行安检抽查。 灯光瞬间熄灭,隧道里一片漆黑,所有人都赶忙闭上眼睛,紧接着一道强光自上而下闪过,就这一闪,所有人的x射线安检图像就都完成并且经过电脑判读,确认是否有人携带违禁品。 头号违禁品,就是永动粒子…… 思谜等待着警报拉响,等待着机器人警察应声而来……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怎么可能?安检从来不会出错的呀?!思谜连忙伸手摸向口袋,口袋里竟然空空如也,香囊不知去向! 思谜被人流裹挟着进了胶囊车厢,她找了个位子坐下,正准备系上安全带,身边的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有超智警察下来了?” “他们从来不来这个脏地方……” “是呀,要抓人也都让‘铁皮桶’来抓……”铁皮桶是一种没有意识觉醒的低级机器人,被超智机器人用来从事一些低端的工作。迭代战争期间,铁皮桶是和人类作战的一线“炮灰”,超智机器人统治世界后,把铁皮桶稍加升级,用来监管人类。 思谜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几个外形制式化的超智机器人警察,整齐划一的从台阶上走下来,警察的中间簇拥着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是……i8夫人! i8夫人在警察的护卫下,径直走进了车厢,走到惊呆了的思谜面前,拿出那个香囊递给思谜,温柔的说:“i9那小子竟然偷拿了你的东西,我已经教训他了,这个还给你。” 思谜接过香囊,用略带嘶哑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说:“谢……谢谢!” 就这样,带着永动粒子馅儿饺子的香囊又回到了思谜的口袋里,成功躲过了各种检查,跟着她回到了人类保护区。 二、蚩尤环 艳丽的飞蛾被玻璃杯扣住,眼中杯外的世界依旧,但任它如何扑腾,却都冲不出去。 保护区里的人类,就是这样被禁锢在超智机器人制造的透明保护罩里,唯一的出入口便是胶囊车站。 夜色中,末班车到站。 乘客们在由于制动系统产生的浓重青烟中鱼贯而下。 胶囊车车速极快,又没有好的缓冲装置。乘坐的舒适度是绝对的负数。有的人一下车,就弯下腰嗷嗷的呕吐起来。 思谜下了车,虽然已经坐了三四年胶囊车,身体仍旧无法客服它带来的伤害。她的原本白皙的面庞转向苍白,脚步也有些轻飘。 幸而一个结实的臂膀及时揽住了她,在温暖的怀抱中,她的脸上又渐渐恢复了血色。 “还好么,谜儿?”诺亚边轻声说,边低头珍爱的亲吻思谜乌黑的头发。 诺亚是思谜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身材高挑而健美,有着微微卷曲的金棕色头发,深棕色的眼瞳,以及轮廓清晰的下巴。 思谜没有回答诺亚,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妈的,那帮混蛋机器人为什么偏要选你这样柔弱的女孩去伺候他们!”诺亚咬着牙狠狠的说。 思谜不由轻笑:“要让你去,还不得把他们的家给拆了。” 思谜和诺亚都是在超智机器人统治世界以后出生的,他们没有见证过人类的辉煌,也没有经历过“迭代战争”的惨烈。他们生在保护区,长在保护区。这一代年轻人性情鲜明的分为两类,一类像思谜一样,对人类的境遇无奈却接受,心态平和的适应当下的生存环境。而另一类则像诺亚一样,充满愤怒,随时都想跟超智机器人拼个你死我活,只可惜他们连超智机器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思谜虽然不舍但还是脱离了诺亚的怀抱,催促着赶快回家,因为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父母,因为她口袋里还有一个永动粒子馅儿的饺子! 保护区里的头号交通工具是马,诺亚骑的是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他先把思谜托上马背,接着自己翻身上马,双脚轻轻一磕,马就心领神会的奔驰而去…… 思谜所在的第7保护区,是现存5个人类保护区里生存条件最好的(迭代战争后一共建立了10个人类保护区,而现在只剩下了5个)。这里曾经有一座千年历史的东方宫殿,超智机器人统治世界之前,它是人类的历史名迹、旅游胜地,“迭代战争”期间,宫殿被毁于一旦,保护区建立后,区内的人类便倚着残墙断壁,用简陋的工具、材料,建起了一座简陋的聚居地。 思谜的家,下半截是色泽斑驳的暗红色砖墙,上半截是坑坑洼洼的黄色土胚墙,一些破碎的琉璃瓦片在墙上拼接出窗户的形状,屋顶则是茅草树枝搭成的。 一只老旧的灯泡,顽强的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木桌上摆着简单却可口的饭菜。但是,思谜和她的父母,谁也没有动筷子。大家围坐桌旁,气氛凝重。 思谜的父亲思睿有着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中等身材,儒雅稳重。他根据古老武术的内功修炼之法,开创了一种运气调息的方法,可以帮助人类保持生命体征的正常,以躲避超智机器人的检测。他被保护区公选为领袖,带领“生存委员会”,管理和护卫整个第七保护区的居民。 “空气改造计划……”思睿低声道,“以前我也听说过一些,没想到他们已经完成了永动粒子的气化。但是,现在超智机器人中的复古派还有一定的势力,他们不赞同灭绝人类,怕是不会让这个计划轻易通过。” “不要抱什么幻想了!”思谜的妈妈凯瑟琳说,她的五官凹凸有致,一头姜红色的长发利落的盘在脑后。“就算没有空气改造计划,还会有别的灭绝人类的计划。如果我们不起来反抗,迟早都要玩儿完!” “反抗?我们连保护区都出不去,怎么反抗?”思睿紧紧皱着眉头。 凯瑟琳刚想说什么,思谜就突然砰的一声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金属外皮的饺子,内里紫色光芒忽明忽暗,这样的一颗饺子,跟桌上其他人类食物形成了鲜明对比。 思谜的父母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你,你拿永动粒子回来干嘛!”思睿厉声问。 而凯瑟琳则立刻抄起一个空碗,把饺子扣住,说道:“要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思谜倒是镇静,用坚定的目光看着父母说:“把蚩尤环给我!有了这个永动粒子,它就能启动了!” 思睿和凯瑟琳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启动蚩尤环?!真的要走这一步么。也许它是绝境中的唯一希望,但却是一个前途未卜,成败未知的希望,更何况这个希望还很有可能搭上他们最宝贝的女儿的性命! 其实,思谜是他们的女儿,又不是他们的女儿。她孕育于凯瑟琳的腹中,却和思睿、凯瑟琳都没有血缘关系。她的亲生父亲丰教授是人类“反超智决胜方案”小组的创始人,也是杰出的科学家,他在迭代爆发之前失踪,而思谜的亲生母亲也在迭代战争中过世。 “蚩尤环”是“反超智决胜方案”小组唯一的成果,小组在超智机器人对人类进行技术和材料封锁的艰难环境下,制造出了这个可以开启穿越传送门的装置,受到研究能力的限制,谁也不知道穿越的是时间?空间?还是进入另一个维度。总之通过这个门可以抵达另一个世界。 蚩尤环只能把佩戴他的人传送出去,丰教授决定亲自实验,起先小组计划在确认了另一个世界的安全之后,再制造更多的蚩尤环,把残余的人类都传送过去,积蓄力量,待准备好了再回到自己的世界战胜超智机器人,夺回家园。 但“迭代战争爆发”,人类再也没有能力制造蚩尤环,或者提升传送技术,大规模传送的可能性彻底破灭。 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丰教授,间或传来微弱、模糊的信号。坚持接收和研究这些信号的,正是他的关门弟子——思睿。 “第三种力量”,这是丰教授传回信息中的关键词,思睿认为,丰教授是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到了可以战胜机器人,拯救人类的第三种力量。但怎么把这第三种力量带回来,却还没有触及,便彻底断了消息,丰教授也生死未卜。 丰教授传送之前,留给思睿两样东西:另一个蚩尤环,以及一个人类胚胎。胚胎是用丰教授和妻子的精卵子培育的,为了不让蚩尤环落入敌手,丰教授在胚胎中植入了基因密匙,只有这个孩子才能启动蚩尤环的传送功能。 21年前,思睿隐隐感受到了人类命运的危急,决定让妻子代孕胚胎,后来就诞下了思谜。 毕竟十月怀胎,养育二十载,思谜于思睿和凯瑟琳来说,根本就是无法割舍的心头肉。 “蚩尤环的启动,需要极大的能量。现在保护区里没有任何发电装置,就咱们那点供电额度,全区人加起来都相差甚远。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永动粒子,只要这么一小块,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而且,原来的蚩尤环电池,续航能力有限,我想这也是丰教授为什么停止传送信息的原因。我已经改造了蚩尤环的电池盒,可以承载永动粒子的能量传输强度。”思谜滔滔不绝的说着,她从小就格外聪慧,最喜欢的就是看书,和听思睿讲人类的历史。18岁那年,思睿和凯瑟琳告诉了她她的身世,自那时起,她就一心琢磨蚩尤环,还从各种能获得的超智城市垃圾里,发现有用的材料,对蚩尤环进行改造。 “现在,有了永动粒子,我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去找丰教授,去找可以救我们的第三种力量!”思谜双瞳闪亮,充满希望的说。 “丰教授……”思睿摇摇头说,“根据他传回来的信息碎片来看,他所在的世界时间流速和我们不同,在咱们看来他过去了几十年,但在那个世界里却过了几百年,你怕是找不到他了。” 思谜咬了咬嘴唇,说:“找不到他,能找到第三种力量也行!” 思睿仍旧摇头,“咱们手上的蚩尤环从来没有测试过,永动粒子那么大的能量冲击,有可能会引发爆炸,那戴着它的人,就会,就会,粉身碎骨!”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凯瑟琳虽然外表像个女汉子,但一想到关于女儿的生死,就脆弱的只能默默流泪。 “粉身碎骨,倒是个没有痛苦的死法。”思谜苦笑了一下,接着又忧心忡忡的说:“我最担心的是你们,还有保护区的人。现在,永动粒子被金属外皮包着,超智机器人的监视系统探测不到。如果要安装到蚩尤环上,势必要把它从外皮里拿出来。肯定会被发现,铁皮桶也就一定会出动……” 看着思谜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反倒担心他人的安危。凯瑟琳哭的更厉害了。 思睿眉头紧皱,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抬手,拿起碗筷说:“先吃饭!其他事明天再说!” ============== 天空蔚蓝,风轻云淡。 一只洁白的小鸟展翅飞翔,然后撞上了保护区的透明防护罩,砰的一声化成了一股轻烟。 天空下油绿的小山坡,诺亚修长的身姿伸展在草地上,身边的思谜枕着他的臂膀舒服的蜷缩着。 诺亚用手撩开遮挡着思谜脸庞的头发,低下头怜爱的亲了亲她冰凉的小鼻头。思谜仰起头,看着欧亚湛蓝的双眸,伸出手,抚摸着他俊朗的五官。 她的鼻子不由的有点发酸,她舍不得离开他,一刻都舍不得。但,她即将离开,而且可能是永久的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到达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我爱你”思谜低声说。 诺亚紧紧的抱住她,说:“我也爱你,宝贝。我们不怕什么末日,我们永远在一起,即使死亡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思谜的脸埋在诺亚怀里,诺亚看不到她脸上逐渐浮现的决绝。她爱诺亚,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随着人类的末日而消亡! “诺亚!诺亚!”一个和诺亚年纪相仿的小伙从远处跑来,上司不接下气的说:“生存委员会叫咱们过去!说有重要的事!” =========== 空荡荡的房间,中间只一张长条桌,围坐着生存委员会的全部成员。桌上还放着一张保护区的地形图。 “诺亚,你说的那个钟乳石洞,在哪里?”思睿率先发问。 诺亚走到桌边,在地图上指了一下。 “说是那里铁皮桶进不去?”另一个中年男人问道。 “不是进不去,而是进不到洞的深处,我们在入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些铁皮桶的残骸,可能是迭代战争的时候留下的……”诺亚说,“这个洞里的钟乳石柱犬牙林立,铁皮桶身体庞大,很难穿行。另外,我带谜儿去看过那些残骸,她认为洞里的水汽含有特殊矿物质,虽然对人体没有伤害,但是会干扰铁皮桶的视觉系统。”说道思谜,欧亚一脸骄傲,他觉得他的谜儿是整个保护区里最聪明的小家伙。 思睿对桌边一个健硕的男人说:“你带治安队的人跟诺亚去探探洞里的情况,随时做好行动的准备。” “行动?”诺亚心里一惊,难道铁皮桶要进入保护区?为什么进来,是巡视还是抓人? 保护区建立初期,超智机器人还对人类存有很强的戒心,经常进区巡视、抓捕一些有威胁的人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超智机器人发现人类和他们的力量对比实在太悬殊,不可能对他们构成任何威胁,甚至连保护罩都逃不出去,所以干脆就布了些铁皮桶在区外监控,铁皮桶按照严格的程序自动执行,没有触发他们的启动条件,他们是不会出动的。第七保护区的人类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铁皮桶了。 但不管是为什么,诺亚对“行动”都跃跃欲试,让铁皮桶来吧,他要和这些混蛋机器好好的干上一仗,把他的愤怒全部投放出来! =========== “行动”的时刻到了。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队人马无声的进入到钟乳石洞中。诺亚举着火把,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走在队首。 为了防止吸入洞里的水汽,大家都用布遮着口鼻。 地面湿滑,诺亚回过身,帮着后面的队伍照明。 突然,他觉得一个娇小的身影竟然有点像思谜。 不,不可能,就算思谜想来,一心疼爱女儿的思睿也不会同意的! 所有人都训练有素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诺亚和其他人负责外围,思睿带着6、7个人,进入到洞的最深处,这里有一片小小的空地。 这6、7个人面朝外,用身体围出了一个小圈子。 思睿点点头,身边的治安队队长吹起一声口哨,所有人开始默默的准备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显然是七拼八凑做出来的,原始而简陋。 诺亚抬起手,从衣服里掏出项链坠,放在唇边亲吻。项链是思谜亲手做的,他一直带着从未摘下。希望爱能赐予他力量和运气,让他战胜敌人,让他活着回到爱人的身边…… 但,殊不知,此刻的思谜,正一步步的走向未知,甚至是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思谜跪坐在思睿等人围成的圈子中央,把一个布背包放到地上。 蚩尤环光洁透明如玉,通过晶莹剔透的表面材质,可以隐约看见内部错综复杂的一些金属线路。 思谜又拿出一个自制的操作箱,以防止永动粒子取出时对人类造成的辐射伤害。 一切准备就绪,思迹抬起头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思睿,低声说:“我开始了。” 思睿的背影微微一震,接着点了点头。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已转过身去,因为他怕思谜看到自己眼中泛起的泪光。 思谜把蚩尤环和永动粒子馅儿饺子一同放进操作箱,用工具缓缓将饺子的金属外皮剥开。 果然,永动粒子的踪迹逃不过铁皮桶的监视。保护区的半空中响起一声怪异的警报。 那声音象铜钦(藏传佛教中喇嘛吹奏的乐器)般的低沉,但中间却掺杂着如麦克风啸叫一样的尖锐声响。它象一把无形的利剑,直刺人的耳膜。 号角声突兀的停止,一切陷入死寂,几个怪异高大的黑影从保护区外飘荡而入。它们没有手脚,没有五官,就象一个漆黑的大油桶,桶的顶端有一个橘黄色的明亮的圆圈,圆圈中心的一点像是闪光灯一样以极高的频次闪烁着强光。它们飞行速度极快,直奔思谜所在的钟乳石洞而来。 果然,错组复杂的钟乳石柱阻碍了它们的前行,这些铁皮桶立刻从身体里伸出象螳螂臂一样的镰刀手,和身体的材质不同,那手呈现透明的莹绿,像是一块锋利的玻璃,寒光闪闪。 锋利的镰刀手削切着石柱,铁皮桶们执着的向洞的深处靠近,洞内回荡着石柱坍塌、坠落的轰隆声。大概是洞内的气体确实对铁皮桶的感知系统造成了干扰,一些铁皮桶躲避不及,被切下来的石柱砸压在地…… 思谜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可以听出,外面的人类已经和铁皮桶交上了火。她不敢想像,那将是一幅怎样惨烈的画面。 永动粒子终于装进了蚩尤环,思谜把它拿出操作箱,果决的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原本坚硬如玉石的蚩尤环,突然变得象流动的液体,自动贴服在思谜纤细的手腕。紧接着,环的内部猛的伸出无数尖刺,扎进了思谜的皮肤,她痛的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但更可怕的痛苦接踵而来,一股能量如滚烫的岩浆,注入她的身体,仿佛将她自内而外的一点点焚烧…… “铁皮桶的增援部队来了!挡不住了,你们快撤吧!”诺亚边跑向思睿等人组成的保护圈,边喊。额头伤口的血正顺着脸颊向下流淌着。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叫声。即使周围声音嘈杂,但他仍旧能听出,那是他的谜儿的叫声。 她怎么会在这儿!? 诺亚猛的冲过去,从思睿等人的间隙中,竟然真的看到了思谜。 她痛苦的跪在地上,一种奇特的紫色光芒从她的手臂正在向全身延展…… “谜儿!”诺亚大叫一声扑向思谜,他伸出双臂想要搂住她…… 但,怀中搂住的却只有空气。 思谜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三、转瞬即亡 刺骨的寒冷令思谜不由的颤抖起来。和刚才那种毁灭似的灼烧相比,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成功了么?思谜颤颤巍巍的想,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了么?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脚下是一层厚实的冰面。抬头四望,原来自己正站在一个结冰的湖中央,湖的四周被小山包裹。 突然,一声炮响,从两侧的山脊上各自冲下一队人马。 他们的衣着类似古代东方的服饰,但又有所不同,虽然思睿经常给思谜讲东方文明的历史,她也翻看过一些残留的书籍,但依旧无法辨识出他们是哪朝哪代,或者是具体哪个国家。 不一会儿两队人马便汇聚于思谜所在的湖面,展开了厮杀……喊杀阵阵,血光飞溅,思谜却没有躲闪,而是怔怔的望着这群人。 确切的说,是望着人群中夹杂着的,既像人又不像人的……生物。 比方说:有一个上身是人形,腰以下是条如蟒蛇般的尾巴。他的身体先向后缩,然后就像皮筋儿一样,向对手弹射过去。他手上并无兵器,战斗运用的是那条灵活摆动的尾巴。尾巴发出响尾蛇一样奇异的响声,尖端的鳞片个个立起,每一个鳞片的边缘都极为锋利,与刀剑碰撞,击出点点火花。 还有一个,面色铁青,上身如一块钢板,大喝一声,竟然将对手的刀枪剑戟都吸到了身上。 突然,一个巨大的阴影遮挡住了思谜,她抬起头,只见一个尖耳、鬼脸,浑身如石化一般的人,张着蝙蝠一样的翅膀在天上飞过。他突然张开嘴,喷射出一阵“石雨”,那些小石子来势汹汹,在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而砸到人身上则瞬间血肉模糊。 看着这些身怀绝技的半人半怪,思谜的心头掠过一阵狂喜,难道,难道他们就是可以抗衡超智机器人,可以拯救全人类的……“第三种力量”! “快闪开!”一声低吼在思谜耳畔惊雷般响起。一个高大的男人,骑着一匹火红鬃毛的烈马。男人一头银白色短发,有着古罗马雕塑般的面部线条和一双墨蓝色的眼睛。他身着水青色山文甲,黑色的束甲带和笏头带,护腹甲上雕刻着一只银色的怪兽头,有点象麒麟又有点象猛犬。 是了!我得躲开,得保住命才行,要不然怎么把这“第三种力量”带回去! 思谜终于回过神儿来,而此时,天上那个飞翔石化人又张开大口,石雨向着思谜倾盆而下。 银发男人大喝一声:“视!” 他的马旁站着一个头戴奇怪帽子的男人,一般的帽子都不会遮住眼睛,而他的帽子却一直盖到鼻子的位置。 帽子男应声一把扯掉了帽子,露出一颗光头,以及围着头部长着的一圈眼睛。 数只眼睛同时发射出光芒,把天上落下的石子个个击成粉末。 “过来!”银发男人看着不知所措的思谜,从马上伸出手,想拉她上马。 思谜也向男人伸出了手。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相触的一刻,思谜脚下的冰面突然发出惊心的咔嚓声。 紧接着,冰面陷落,思谜也跟着落入了冰冷的湖水。 银发男人的坐骑立刻载着主人跃到安全的区域,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思谜坠落的冰洞,知道没救了。无容多想,又投入了战斗。 冰面下,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鱼,甚至没有任何活物。 思谜的身体象投入湖水的一颗小小石子,飘忽的下沉。 她的身体周围开始逐渐结起冰晶,冰晶越结越大,竟象个水晶柱一样将她包裹起来。 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其实,在入水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了气息。 只有手上的蚩尤环,还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四、一品司营的日常 狮子牙,老虎腿。声如锣,行似鬼… 一品司营陆九旻,得意的看了看自己写在纸上的这几句打油诗。 诗的原型人物正从门外走进来,大概是脚上沾了外面地上的雨水,不,准确的说是爪子上沾了雨水,正在以一种很高的频率抖动着其中的一条腿,腿上的虎斑在毛发的颤动中显得更加生动鲜活。正是因为这些斑纹,陆东山才给师爷起了个“纹”字,自此师爷就叫“纹师爷”。 由于这两条老虎腿,纹师爷很少穿长裤,今天照例穿着一条过膝的黑色皮质短裤。上身则一丝不苟的穿着标配制服,窄袖交领朱砂色短衣,外套一层用乌钢丝线编制成的甲胄罩衫,皮质宽束腰,上面斜插着一把带鞘的匕首。 纹师爷表情严肃,双唇紧闭,所以看不到诗中头一句所说的狮子牙。 忽然,从陆九旻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肆虐的哄笑,看来闲极无聊的兄弟们又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师爷皱起眉头,用他那铜锣般的嗓音,低低的对陆东山说:“陆司营,你也得好好管管他们呀,这么下去可不行!” 营地是在一个极为偏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乐趣,还能干什么呢?这不,连陆九旻自己都要通过写打油诗来打发时间。 穿着一身青衣,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陆九旻的旁边,为他研墨。少年是九旻自小捡回来的孤儿,因为小时候又黑又瘦,大家都叫他小蚂蚁,长大了就干脆唤他作“小蚁”。 小蚁一边磨墨,一边偷瞄九旻写的打油诗。他抬头看看纹师爷不由得抿嘴一笑。 “陆司营,虽然现在公事不多,但是也不能让营卒这么懈怠下去,应该……”纹师爷又开始絮叨了。九旻头也不抬的打断他,挥挥手说:“算了算了,随他们去吧。”没想到他挥手间打翻了桌边的茶水,幸亏纹师爷眼疾手快,把他放在桌上的官帽抢救了下来。 九旻最讨论这顶官帽了,官帽俗称“点青冕”,乌纱帽身的中央镶嵌着一块玄青石。青是皇家专属的颜色,天子自称青龙。至尊无上的青是玄青石的青,它在光照之下会呈现七彩霞光。玄青石深埋地下,只在偏远的北麓州有矿藏,开采起来也十分费时费力,唯皇家才有能力和权力开采。做为朝廷命官的标志,官级的品位越高,官帽上的玄青石数量越多。仙事营的司营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且又在偏远的营地任职,和京城几乎没什么往来,但毕竟是个一品的官位,所以官帽上就有镶了6块玄青石,在九旻看来,就象顶了个牌九在头上一样。 九旻的条案正对着营堂的大门,按规矩,大门到了夜里就要全部敞开,所以条案就正对着漆黑的夜晚。按规矩,院子里的灯是一盏都不能点的,所以漆黑的夜晚就显得更加漆黑。与其抬头望着那一片无尽的墨色的虚无,还不如低头在纸上乱写乱画。 现在全营地,估计只有这位“狮子牙老虎腿”的师爷能够保持一成不变的严肃姿态,背着手,笔直的站在九旻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外的那一片漆黑。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奇特的呼啸声,像是一股强劲的风,从极为窄小的山谷穿梭而发出的声音,尖锐凄厉。这种声音,九旻听过很多次,但不知为什么,今天他感觉到这奇特的风声中,除了尖锐凄厉,似乎还掺杂着其它的情绪。 纹师爷表情骤然警觉而肃穆,院子无声的亮起幽幽暗暗的灯火,这两排低矮的石灯形成了一条小路,连接着营堂大门和不远处的一个山洞。 山洞就在院子里,确切的说,营地的院子其实是依着山洞而建的。 从表面上看,山洞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洞,但是洞口的黑却不是普通的黑,那似乎是世界上最黑的黑,可以把所有的光明都吸走。 谁也看不见里面有什么,谁也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这让人既恐惧又好奇。而那风则正是从这一片最黑的黑的深处传来的。 “仙人到!” 纹师爷铜锣般的嗓音,响彻了整个营地。 九旻可以听到身后房间里一片慌乱之声,六七个士卒手忙脚乱的从侧门里跑进来,边跑还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阵窸窣之后,众人终于列好队形,排列在陆东山条案的前面。 此时,洞中除了风声,还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铁链晃动的哗啦声,还有一种重物在地上拖曳的声音。 很快,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从洞口的黑暗里赤身而出,等他走出来了一段路,九旻才看清,他的左手手腕上拴着一条粗粗的铁链,而铁链的末端则栓着一块和他的身体大小相仿的……坚冰? 这是什么情况?九旻大惑不解,要说仙人带着自己的兵刃、工具出洞,这事情也是有的,而且也并不罕见,就像纹师爷,从洞里出来的时候就自带匕首一把。可是这位是怎么个意思呢?这冰块难道是个兵器?打架的时候抡起来猛砸么? 冰块仙人在九旻面前站定,他用手轻轻一扶,拴着的冰块就在他身旁竖直而立。冰块寒气逼人,营堂内的温度立刻下降,身体最为瘦弱的小蚁,冻的打了个寒战,不得不搓搓手取暖。 冰块仙人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两眼瞳孔放大到极限,似乎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东西。 站在九旻身后的小蚁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小香炉,在香炉中点燃了一颗金色的香塔。一缕青烟,从香炉的雕花镂空盖子中升腾而起,裹挟着一种奇特的香气。冰块仙人闻到香气,瞳孔逐渐收缩,似乎略有回神,终于可以看清眼前的事物,表情也不再那么呆滞。 九旻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下仙事营司营陆九旻,在此恭候仙人多时。” 这显然是句客套话,不管谁从仙人洞里走出来,他都会真么说。 九旻在常人中算是个高的,但是和这位冰块仙人比起来,估计也就勉强能到他的肩头。冰块仙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在烛光的照射下,竟然闪现出了金属般的光泽。这会不会是刀枪不入的人皮护甲呢?九旻有一种想伸手戳一戳,验证一下自己猜想的冲动。 他刚准备站起来,绕过条案到冰块仙人的身前一探究竟。没想到身后那位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纹师爷,猛然用破锣般的嗓子喊出:“过~水~!” 小蚁闻声站起身,端起香炉,准备引着冰块仙人去“过水”房。他手中香炉里的香被称为“定仙香”,可以定住这些刚刚入世的仙人的心神,让他们乖乖地按仙事营的规矩接受各项检查。 冰块仙人很听话的转身跟随小蚁,但是没想到,在他手中铁链的牵拉之下,那个竖着的冰块竟向小蚁的方向倒了下去,刚才看冰块仙人扶起冰块是好像很轻松,但实际上分量不轻,它砰的一声就把小蚁做记录的小桌子砸成两半,小蚁跌倒一旁,手中的香炉抛到了空中,而冰块眼瞅着就要砸到他的头上…… 奶奶的!要出事儿!九旻一错身灵巧迅捷的冲到小蚁面前,一只手接住了倒下的冰块,小蚁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冰块实在太过沉重,九旻见小蚁安全了,便松开手,冰块落地发出动听的敲击声。 人是救下来了,但香炉就顾不上了,九旻象等待判决一样等待香炉撞击地面的声音,脑海里想象着香炉中的金色香塔摔得粉碎,如果在迎仙的过程中出现这样的差错,仙人必然会失控发疯,大开杀戒…… 他不由的反手摸向别在后腰上的蛇信短锏,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五、送去谁家为奴? 香炉没有掉到地上,九旻想象中的各种恐怖场景也没有出现。纹师爷早已轻盈的跃到跟前,稳稳的接住了香炉,香炉中的青烟依旧袅袅,冰块仙人也没有什么异动,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等候下一步的引导。 纹师爷拍了一下惊魂未定的小蚁的后背,让他回过神儿来,然后,把手中的香炉递给他,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接下来的流程。然后又转过身,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九旻的官帽,恭恭敬敬的递给九旻。 九旻无奈的接过官帽,反这个最讨厌的物件顶到了头上。 小蚁站起身,端起那个小香炉,朝一侧的走廊走去。冰块仙人也乖乖的转过身,跟着小蚁亦步亦趋的走了过去。 走廊连接着的“过水房”里,有一口四四方方的池子。池子里水气蒸腾。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卒站在池子旁边,他们身上穿着长长的皮质围裙,手上戴着皮手套,用一块白布紧紧的围住口鼻。 其中一个人从旁边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几个水晶瓶,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粉末。士卒把它们倒进池水中。虽然粉末刚进水时,立刻将池水染得五颜六色,但是很快池水就又恢复了透明。 屋子里迅速弥漫起一股刺鼻的味道,其中一个士卒不小心把一个水晶瓶掉落到了池水里,没想到那池水像是有极强的腐蚀性,瓶子一掉进去,就化作一道蒸汽,彻底消失不见。 小蚁止步于“过水房”门口,一个士卒从他手上接过那个香炉,然后把香炉放在池子对面的地上,于是冰块仙人就老老实实的顺着池边的台阶,走进了池水里。 这一池有极强的腐蚀性的水,似乎在他身上并没有产生什么不良的作用,他全身浸泡在水里,只露出头来,那表情竟然还有些享受。而那块大坚冰,在水里也没有任何融解的迹象。 两个士卒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把香炉拿了起来,引仙人出了水。 “过水”是新晋仙人的第一道考核,一些素质不过硬的,一进水就灰飞烟灭了。 冰块仙人从“过水房”走出来,终于不再赤身裸体,被穿上了条裤子和一双软靴。 小蚁拿回了香炉,把仙人引向下一项考核。 “照光”纹师爷的铜锣嗓又响了起来。 “照光房”是个屋中屋。空空荡荡的大屋子里还有一个由黑晶石屏风围绕着的,没有屋顶的小屋子。里面竖着一圈巨大的镜子,镜面材质特殊,银光闪闪。在镜子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石台,石台上有个凹槽,上面严严实实的扣着一个纯金的盖子。 小蚁把香炉放到石台旁边的地上,铜铃仙人则乖乖的站在石台的旁边。 小蚁掀开了石台上面的金盖子,然后迅速离开。凹槽中也不知放了些什么,遇到寻常空气就突然爆燃,发散出耀眼的光芒。而这光芒被四周的镜子所折射,亮度瞬间增加了百倍千倍。 光亮照射到了冰块仙人的身上,他的身体瞬间似乎被照得透明。可惜这个场景,陆东山他们是看不到的,因为如果常人看见这样的光,轻则致盲,重则全身燃烧……所以他们只能站在黑晶石屏风的外面观望。 强光照射下的冰块仙人身上开始渗出汗珠,而那块坚冰的表面也渗出了一些晶莹的水珠,汗珠和水珠被照射蒸腾,形成了一道气体,一冲而出。 看着从屏风上方升腾起来的气色,九旻和纹师爷心中都不由得一惊。 “紫气~”陆东山喃喃的说道:“好久没有出现紫道上仙了……” 仙共分五等:朱、黑、黄、紫、青。朱黑黄都是普仙,紫气则是上仙,如果是青气的话,便是圣仙。 但是圣仙只存在于那些神话故事中,紫道上仙也是寥寥无几。 结束了过水、照光两道工序,小蚁引着铜铃仙人进入到了“判仙阁”。判仙阁更像是一间书房,里面有一张厚重的红木桌,桌子背后摆放着书架和柜子。九旻在桌后正襟危坐,小蚁把香炉放在桌上,和纹师爷一左一右站在九旻身后。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卒伫立在冰块仙人的身旁。 作为仙事营司营,九旻的日常工作就是等待仙人出洞,然后通过一套迎仙的仪式定住仙的心神,令他们听命于人,同时完成新晋仙人的等级判定以及分送的工作。 仙数量有限、能力超群,且对主人忠心耿耿,自然是个稀罕物,天下的仙都归天子所有,但天子也会把仙赐给一些王公贵族,或者有突出贡献的大臣。 迎仙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在仙奴的身上盖下主人的印章,确定他的归属,然后再由专人送去主人那里。 纹师爷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九旻的面前,九旻打开锦盒,里面放着许多翡翠做成的印章,翠色圆润剔透,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九旻毫不迟疑的拿起了那个最大的印章,印章上面刻着一个“天”字。 紫道上仙,必定是要送去天子那里做仙奴的,这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情。 “等一下”身后的纹师爷突然发话。 他双手抱拳,向九旻恭敬的一辑说:“司营可还记得,六个月前,皇上曾下圣旨,诏曰厉王爷护国有功,赐赌仙一次……” “赌仙”可以说是皇上给臣子最大的恩典,意思就是,自下诏起,不管下一次从仙人洞里走出来的是什么等级的仙,无论高低强弱,都要赠送给这位臣子。 九旻放下了那个最大的印章,半年来,仙人洞人没出过一次仙,所以他对这个赌仙的事有点拿不准。他向小蚁使了个眼色,小蚁连忙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了一个记录册,翻看了一下,冲着九旻点点头,意思是说,纹师爷说的没错。 嗯,厉王爷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赌到了一个百年不遇的紫道上仙。 九旻默默的在锦盒里扒拉着,寻找刻有“厉”字的印章。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准备把它拿起来,没想到九旻却突然朗声说道:“不,应该送去东宫!” “啊?”纹师爷和小蚁最十分诧异,抬眼望向九旻,却发现九旻的脸上也是一片诧异。 “嘿嘿,新主将立,咱们仙事营也该做点贡献呀!”仍旧是九旻的声音,但音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邪魅之气,更要命的是,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九旻的嘴根本就没有张开过,那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判仙阁里烛光闪动,众人的影子也在墙上微微颤动。谁也没有说话,纹师爷手按兵器警觉的向四周查找,而那几个士卒则惊慌的东张西望。 此时的九旻却仍旧神情自若,他站起身,虽然他的本尊已经站起来,但是墙上的那个本该跟他同步的影子,却依旧端坐在那里。难道,刚才说话的是这个……影子? “大胆仙奴,敢在我仙事营作乱!”九旻用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说道。 “大胆!大胆!”影子又用和九旻一样的声音戏虐的嚷嚷着,然后突然形态一变,象一个暗黑的团雾,在墙面上的各种影子间窜来窜去。烛光被莫名的风吹的忽歪忽斜,墙上的影子也忽大忽小。 小蚁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纹师爷拔出了匕首,但却不知该从何下手,那几个士卒个个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平时吊儿郎当的九旻,在关键时刻却临危不乱,他暗中用左手摸向右手的手腕,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条青绿细丝线与金链相交织的手链。他左手一抽,将手链卸下,那手链隐隐的泛起一道金光,如淬火一般升腾起雾气。 九旻抬手,将手链向着屋顶的一团模糊的黑影抛去,那手链仿佛是一个活的兵器,自行奔向目标。 砰地一声,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屋顶直落到了地上。 一个如影子般乌黑的人,瞪着一双白的煞气的眼睛…… 他的双手被九旻的手链绑在了一起。他倒也不挣扎,跪在九旻面前,用一种分辨不出男女老幼的声音说:“小奴造次了,请司营见谅。” 九旻冷笑一声,又稳稳的坐回到了书桌前,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乌漆麻黑的人说: “仙奴‘拟’,轩戎37年入世,皇上赐给了太子,可以化身为影,擅长模仿他人说话。”九旻如数家珍的说。 这个敢潜入仙事营的家伙,竟然是太子的仙奴,在场的其他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司营请息怒,小奴虽是来自东宫,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不利于陆司营,不利于仙事营的事儿。当今皇上缠绵病榻,危在旦夕,不日即将传位太子殿下,如现在为太子奉献紫道上仙,以表忠心,未来司营的仕途定不可限量……” 九旻似笑非笑的看着拟,摘下讨厌的官帽说:“私相授受仙奴,是欺君罔上之罪!如是为之,怕我这个小小的司营活不到太子登基的那天。” “哎,司营莫怕,赏赐赌仙的圣旨太子殿下随时都可以弄到,有了它不就名正言顺了嘛,哈哈哈哈哈……”拟似乎认定九旻会顺从,径直站了起来。 九旻心里知道,束绑在拟手腕的那条手链的功效正在消退,它的法力持续的时间有限。 他懒得跟拟纠缠,一拍桌子道:“索仙绳拿下!” 纹师爷和几个士卒应声而动,瞬间用索仙绳套住了拟。 索仙绳看似如普通的绳子无异,但一接触到仙人的皮肤,就变得像烧红的铁链一样,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灼伤的印记。锁仙绳自动盘踞到一起,两端相连,紧紧的把拟绑了起来。 拟大吃一惊,慌乱想逃,但却被九旻的手链牵制着,无法变形。索仙绳一上身,就不断缩紧,拟不得不以一种盘腿而坐的姿势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到一起,最后一动也不能动,像一颗大大的肉粽子一样跌落在地。 险象环生的迎仙终于告一段落,拟被关押,冰块仙人也依法依规的启程送往厉王府。 陆九旻斜坐在自己的书房,准备喝口茶喘口气儿,偏偏倒茶的那位忧心忡忡的叨叨个不停。 “太子向来柔弱温顺呀,怎么做这样的事?会不会这个仙奴是受了别人的指使?”纹师爷一边说,一边用手摸了摸茶壶,确定温度不烫也不凉,才往九旻的杯中倒茶。 “这细作要是个人,倒有可能是受别人指使,但仙奴?哼!”九旻哼了一声,边解开衣领扣子透透气,边说:“你见过哪个仙奴敢背着主人行事?这个‘拟’必然是遵照太子的意思来的!” “哎呀,那难道说太子为了夺王位,要孤注一掷了?是不是真的像拟所说,皇上的病越发沉重了?”纹师爷见九旻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干,连忙又续上一杯,与此同时,嘴里的絮叨却一刻没停:“咱们这个仙事营呀,离京城太远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您说太子这么急着想要仙奴,难道是想跟谁一决高下么?我听他们说,现在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还有……” 九旻不打算回答纹师爷任何一个问题,因为这些京城里的争斗他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与太子的梁子势必就此结下了,要怎样才能保全自己,保全营地里的一众兄弟,着实需要好好盘算一下。 六、恨之入骨的弟弟与厌恶至极的儿子 “皇兄,皇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苍老疲惫又病魔缠身的皇上勉强睁开双眼,只看见一片模糊的黑暗中一团模糊的光亮。 过了一会,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一张男人的脸渐渐的从模糊中呈现了出来。 一头银白色的短发,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眼窝衬托着一双锐气逼人的深蓝色眼瞳,下巴上一道深沟,两腮与唇周泛着细小的胡茬。 “啊,你长大了……”他说,仿佛记忆停留在了三十几年前,眼前人还只是个垂髫小儿,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着“皇兄,皇兄,跟我玩儿吧!” “嗯,我长大了,你也老了。”厉王爷冷笑一声说,一点都不温柔的把皇上扶坐了起来。 皇上捯了口气,眨了眨眼睛,神智逐渐清晰,刚才神情中的微小亲爱之情迅速消失,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压制的愤恨。 皇上用浑浊的双眼盯着厉王爷:他是年轻的,意气风发的,相貌堂堂的……除了眉宇间藏着一些孤傲和杀气,他几乎是完美的。而自己呢:是行将就木的,苍老丑陋的,孱弱无力的……除了还顶着一个“皇上”的名头,几乎一无是处。 皇上和厉王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皇上是先皇正宫皇后之子,厉王爷是先皇晚年征战关外与异族公主所生。电光火石,爱恨激荡中孕育出的结晶,似乎汲取了天地间的精华和两个种族的优势。厉王爷虽与自己年龄差距较大,但从小就展露出了超凡的将帅之才与武功战力,十几岁便随先皇征战。异族血统始终是厉王爷的“硬伤”,先皇最终还是传位给了正宫皇后的儿子。皇上登基之后,有大臣劝他杀了厉王爷,当时的他正值壮年,心高气盛,认定厉王爷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所以没有下手。但没有想到,厉王爷的势力逐步壮大,凭着自己的赫赫战功一点点的抹去异族血统带来的不利。厉王爷显然并不皇上放在眼里,而皇上又碍于他的势力,不得不做一些退让,特别到了晚年,皇上的退让越来越多,只能生生的吞下对厉王的愤恨。 “你来啦……退下吧。”皇上又闭上眼,不想再看眼前的这个和自己形成鲜明对比的男人。 “不,皇兄,你错了。”厉王爷微笑着俯到皇上耳边说,“该退下的是你,我的皇兄,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就放心的去吧,把这江山托付给我,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 “你,你怎么肯定,我会托付给你?”皇上并未被厉王爷吓到,阴惨惨的侧目对厉王爷说。 “怎么?你要把江山传给你那窝囊废的太子?你舍得么?辛辛苦苦积淀下来的江山社稷,就交给那小子去糟蹋?”厉王爷淡然一笑,立直了身子。 皇上说道:“除了太子,我还有……还有……咳咳咳……” “哈哈哈哈”厉王爷在皇上剧烈的咳嗽中大声笑起来,说道:“是,你是不止太子这一个孩子,但你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难道你宁可把皇位传给女人,也不传给我,就不怕天下笑你老糊涂了吗?”言语间,厉王爷的眼角爬上了一丝冷酷。他低低的,却十分清晰的对皇上说:“你现在传位于我,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这么拖下去,与你我都无益……” “皇上,药来了,咦厉王爷,您是怎么进来的?”皇上的近前仙奴(贴身伺候主人,最受主人信任的仙奴,一般都是和主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六捧着药碗一路小跑进入寝宫,他人入其名,长着六条胳臂。小六看见厉王爷,吃了一惊。 厉王爷冷哼一声,不做理睬。 “王爷,皇上要服药了,请您回吧。”小六话音未落,只听厉王爷惊雷一般的吼道:“住嘴,还轮不到你个仙奴来支使我!” 小六吓的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但再怎么惊惧,也没有弄撒手中药碗里的汤药。 “我要服药了,你回吧。”皇上在旁一字一句的说道。 “启禀皇上,军机大臣有要事禀报,在门外候着呢!”负责伺候皇上起居的内侍大监(职位名)低微着身子,走到皇上的床榻前低声说。 一旁的厉王爷眉头微微一皱说:“让他进来!” 内侍大监略显尴尬的看了看皇上,皇上无奈的点点头,示意内侍大监传人进来。 军机大臣焦急的禀报,北麓春篷山野仙祸乱,北麓军死伤惨重,连山中的玄青石矿也被野仙占了去,北麓州恳求朝廷支援剿仙…… “嗯,玄青石是皇族的象征,石矿被野仙占了成何体统!”厉王皱了皱眉说。 “请问王爷派哪位将军平乱合适?”军机大臣问厉王爷,但突然想到皇上还在这里,连忙又生硬的转换话语说:“请,请圣上明示……” 不等皇上发话,厉王爷便霍然站起身,淡淡地说:“本王亲往,下去做准备吧。”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野仙,何劳王爷亲自出征……”军机大臣颤颤巍巍的说。 厉王爷也不搭理军机大臣,转身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对皇上说:“请皇兄下旨。” 皇上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厉王爷为什么要亲自去征伐野仙。 仙,无论体力、战力都强于人,之所以人能控制住仙,甚至能驭仙为奴,靠的就是天子的“王气”。 一千多年前,仙开始出现,他们虽然为数不多,但完全不受人的控制,致使天下混乱,民不聊生。后来强大的太宰上皇带领人类大军剿仙,他发现了仙人进入人世的通道:“仙人洞”,并且在一位高人的帮助下,琢磨出迎仙的方法,通过这套方法可以把刚入世的仙人牢牢控制住。在太宰上皇的主持下,仙人洞的周围建起了“仙事营”,主掌迎仙事宜,把收服了的仙送给朝廷、王公贵族们使用。 皇位代代相传,王气盛的皇帝,仙事就平稳,但如果王气弱,就会有仙从仙人洞以外的地方入世。这些仙没有经历迎仙的过程,当然也就不会听命于人,所以被称为野仙。当今皇上进入暮年之后,几次出现了野仙之祸,令他感到恼怒非常,这根本就是向世人宣告自己王气渐衰,无法再掌控天下。厉王爷每每都请战剿仙,起初皇上还暗自高兴:一是朝中除了厉王爷鲜有能和仙抗衡的大将,二是万一厉王爷在剿仙的过程中以身殉国,岂不是一举两得?但,当民间开始传颂厉王爷是太宰上皇转世的那一刻起,皇上才突然明白了厉王爷这么做的居心。现在,厉王爷又要去剿仙夺回玄青石矿,一旦成功他的威仪必然更上一层。 “拟旨吧,由王爷亲征……”皇上低声说。以当下的情势,他还能怎么样呢?唯有在心中默默诅咒,愿厉王爷死在北麓春篷山的野仙手上。这可是他最后的赌注,让野仙替他除了这个恨之入骨的弟弟! 小六的六只手又忙碌起来,最上面的两只拿出诏书纸铺好,中间的左手研墨,右手执笔,下面的两只手拿着皇上的印章,写好旨给皇上过目,皇上点了头,才又盖上章交给内侍大监送了出去。 诺大的寝宫里只剩下小六和皇上,皇上接风箱似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着。 小六想起他和皇上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他还只是太子,他是皇上赐给太子的仙奴。太子不过五六岁,见到了六条胳膊六只手的小六,他哭了,哇哇大哭。然后,小六在他的六只手上套上布偶,热热闹闹地演上了一出布偶剧。小六又唱又跳,忙得满头大汗,而太子终于笑了,哈哈大笑。 自那时起,他们日日相伴已经渡过了整整60载。 太子变成了皇上。小六陪着他度过了懵懂无知的幼年,踌躇满志的少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开疆拓土的壮年…… 而如今,皇上终抗不过时间的摧残,变成了奄奄一息的耄耋老人,而小六却依旧保持着青春年少的模样。 “小六啊,”皇上亲切的呼唤着,“他们估计都盼着朕早死呢吧……” 小六不语,他知道皇上口中的“他们”就是那些觊觎皇位的人,其中的代表人物无非就是厉王爷和太子,一个是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皇上的亲儿子。 “怎会。”小六轻声安慰道:“刚才厉王爷还留下了珍贵的冰蛇草,说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哈哈哈哈”皇上惨惨的笑起来,道:“延年益寿?他那是让朕活到他剿仙回来,死早了怕影响他的继位!” 小六不敢接话,只能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说:“太子早上来请过安,见您正在休息,在门外跪了许久才回去,留下了亲手熬制的散痛汤。” 太子,是了,我还有这么个儿子,如果厉王爷不行,就只能传给这个儿子了。 “传,传太子来见朕。” ==========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殿下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下。”一只大耗子站在书桌旁,谦卑的说。 其实,那并不是真的“大耗子”,而是一个长得很像耗子的人:身材短小,尖嘴猴腮,还有凉撇细细的八字胡,乍一看腰间缠绕着一条灰色的腰带,仔细一看,其实那是如假包换的尾巴。 这位就是太子的近前仙奴“耗”,而他的主人太子殿下,正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挂在对面的一个矮梁上,一下一下做着引体向上,他咬着牙,一直做到一百个才从梁上下来,年轻的肌肉在汗水的衬托下闪闪发光。耗连忙迎上去给太子擦拭汗水。 这是一间建在书库里的小小书房,四周全是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种典籍。在众人面前,太子好静喜书,皇上就赐给了他无数的书籍,于是太子府里就建起了一个偌大的书库,太子在书库中建起一个隐秘的小书房,作为自己最安全,最秘密的议事场所。 擦好了汗,耗又端过来一碗黑漆漆粘乎乎的汤,对太子说:“殿下,该喝药了……” 这药太子看着就想作呕,但他仍旧面不改色的把它一饮而尽。 上好的黑桃胶加上鼷鹿茸粉,熬制成的这种药有着奇特的功效,长期饮用,可让人既有强壮的身体,又看上去不那么强壮。太子深知他是厉王爷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便用这种方法伪装自己,保全性命。 耗又赶紧又递上一杯香茗,让太子漱了漱口。 太子披上衣服,在略显宽大的衣服的包裹之下,果然肌肉掩藏不见,显得他身形瘦弱。 太子不过20出头,面容消瘦,不知是不是长期服用黑桃胶加鼷鹿茸粉的缘故,脸色暗淡,看上去总像有什么疾病的样子。一双细细的丹凤眼下面是一个略带鹰钩的鼻子,嘴唇极薄,总是紧紧的抿着。 贴身家仆跑来通报:“贾员外来啦。” 一个身材干瘪,秃顶无须的中年男人应声走了进来。 贾员外本名贾多金,是太子的舅舅,太子的母亲贾妃原本是一个宫女,后被皇上临幸,生下太子后不久就过世。贾妃出身很是低微,家里不过是京城一家做小买卖的。她当上妃子后,给自己唯一的哥哥求了个员外的职位。贾多金是个行商的好手,一切事情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场买卖。现在,他一心辅佐太子,就等着太子登基自己当上国舅爷的那一天。 “打听到了三个重要的消息,急着来跟殿下说!”贾员外倒没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到太子的对面,耗很有眼力件儿的给贾员外斟上茶。 “第一个呢,说是仙人洞又有仙人入世了,而且是个紫道上仙,仙事营按照赌仙的圣旨,送到厉王爷的府上了。”贾员外皱着眉说。 “什么?”太子砰地一声把手上的茶碗放到桌上,“送去厉王府?” 他扭过头问耗:“拟(仙奴名)回来了么?” 耗恭敬的回答:“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信……” “没想到,呵呵,我还真是小瞧了陆九旻那小子!”太子冷笑着说。 他口中的“没想到”有两层意思,一是没想到陆九旻有本事擒了(或者杀了)法力不俗的仙奴拟;二是没想到自己给了陆九旻一个投靠的机会,这小子竟然不领情,还是把仙奴送给了厉王爷,明摆着就是跟自己做对。 “第二个呢,是个好消息,不出殿下所料,厉王爷果真要亲自去北麓剿仙!”贾员外狡诈的笑着说。 太子微微颔首,道:“我就知道,他必然会死在自己的刚愎自用上!北麓那边打点好了没有?”太子问贾员外。 贾员外得意的说:“殿下放心吧,没有我贾多金做不成的生意,无论是钱财还是地位还是名声,只要是人就有求之不得的东西,只要咱们能给他想要的,还怕他不给咱们办事儿。” 贾员外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茶,接着说:“这次北麓的野仙据说能耐非凡,看来这皇上真是快要不行了,王气快没了,自然就镇不住了,冒出这些个厉害的野仙。野仙,再加上咱们在北麓的亲信,怕厉王爷这趟是有去无回了,哈哈哈。” 皇位只能传儿子或者兄弟,当下,有继承王位资格的只有太子和厉王爷两人,一旦厉王爷一命归西,皇位还能花落谁家呢? 这时,贴身家仆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通报:“皇上召殿下入宫!” ========== 太子走进寝宫,温顺的跪在地上。 皇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轩戎(皇家的姓氏)一脉的男人,个个身材魁梧,都相貌堂堂,皇上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厉王爷更是英武非凡,而眼前的这个儿子,竟然长得如此猥琐丑陋! 唉,怪只怪自己年轻时酒后迷乱,临幸了一个不入流的宫女,自那夜之后,他连看都不愿意再看那个宫女一眼!但造物弄人,他后宫嫔妃不少,加上皇后,竟然谁也没再给他生出个儿子来! 不可以貌取人,不可以貌取人……皇上自己对自己说,也许这个儿子外表没有继承轩戎家的特质,但骨子却有皇家的风范,也许他可以接下自己的江山。 “儿臣给父皇请安!”太子说。 tmd,竟然连声音都这么令人讨厌!皇上心中实在无法按捺对太子的厌恶,咬了咬牙,只说了一个字:“滚!” 七、主奴契约 厉王爷的近前仙奴名叫“吞”,是个拥有标准球型身材的大胖子,他的皮肤出奇的白,圆圆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简直就像是个巨型雪人儿。只不过,在这个“雪人儿”的脸上终日都带着一个鲜红的口罩,只露出肉肉的蒜鼻头和两只黑豆大小的眼睛。不知为何,这个口罩让他的五官更加具有喜感,让人看去就想笑。 为了做好厉王爷出征的准备,吞上下翻飞的忙活着。现在正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向厉王爷的书房,他那双小短腿在庞大的身躯下几乎隐藏不见,看上去不是”跑“过去,更象是“轱辘”过去。 “王爷,仙事营送仙奴的过来了。”吞来到厉王爷的书房,和外面热火朝天的忙碌相比,书房里安宁平静,王爷正气气定神怡的看着书。 说罢,吞呈上一个信封道:“这是仙事营送来的锦书。” 厉王爷从信封中掏出一张淡紫色的卡片,上面大致写着仙人出洞的时辰等信息。 “嗯,竟然是个紫道上仙!”厉王爷挑了挑眉毛,据他的记忆,应该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过紫道上仙了。 冰块仙人被带到了厉王爷的面前,砰地一声把手上拴着的大冰块放到地上,然后自己也嘭地一声跪到地上。 厉王爷上下打量了一下冰块仙人。除了身材异常高大,皮肤古铜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那个大冰块,不知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力。 吞在一旁端着一个木制托盘,里面放着一把小匕首和一块丝帕,道:“请王爷签下主奴契约。” 厉王爷拿起小匕首,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上扎下了一个小伤口。鲜血缓缓涌出,形成了一个漂亮的血珠。 他抬手在冰块仙人的眉间一抹,手上的血珠变成了一道鲜红的印记,这印记闪亮了一下,就隐入肌肤消失不见。 主奴契约就此完成。 冰块仙人以头付地说道:“小奴参见主人。” 厉王爷拿起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吞又递上一张空白的紫色卡片,以及已经蘸好墨汁的毛笔,道:“请王爷为仙奴赐名。” 厉王爷并没有急着拿起纸笔,而是淡淡的问冰块仙人:“你有什么异于凡人之处?” 冰块儿仙人依旧以头伏地,毕恭毕敬的回答:“小奴皮厚,可以抵御大多数利器……” “嗯,这个冰块是做什么用的?”厉王爷颇有兴趣的看那个那大冰块。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小奴,不知……”冰块仙人诚实的回答。 厉王爷向前挪了一步,站到冰块跟前,感受到了一股让人浑身通透舒爽的清凉之气。突然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细微的声音,从冰块中传出。像是低声呢喃着什么,虽听不清字句、涵义,但却能感觉出那声音中的悲伤与希翼。 声音忽远忽近,飘摇穿梭,在厉王爷的耳边挥之不去。 “什么?在说什么?……”厉王爷突然回头问吞“你听见了吗?这个声音?”吞怔怔的不知如何作答,显然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厉王再回头看那个冰块,声音消失了,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冰块罢了。 他伸手拿起了毛笔在那张紫色的卡片上写下一个“胄”字。 吞在一旁大声宣读:“王爷赐仙奴名‘胄’”。 冰块仙人立刻大声的说道:“小奴胄,叩谢王爷赐名。” 写有“胄”字的紫色卡片被放回锦书信封,交给信使,随着急急的马蹄声,日夜兼程的送到仙事营陆九旻的手里。 九旻打开信封,拿出了那张卡片,看看上面的“胄”字,不由得微微一笑,自言自语的说:“嗯,这仙人果然是刀枪不入。”但他又接着不由的好奇,胄带着的大冰块到底有什么用处。 九旻把卡片给小蚁看了一眼,小蚁点点头,转身离开,顺着回廊,穿过了营地的大部分区域,来到最西南角的一座七层木塔。他登到木塔的最高一层,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色钥匙,打开塔厅的大门。 六角形的大厅,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关于仙人的各种历史故事,由于年代久远,略显斑驳。大厅里最醒目的就是天花板上挂着的,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许多水晶球,每个水晶球里都悬燃着一小团火焰,火焰的颜色各不相同,大致有朱、黑、黄、紫几种,其中,朱红色的最多,紫色的最少。 每个水晶球下面还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的末端挂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 小蚁走到水晶球阵的正下方,抬头搜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他想要的那块木牌。他踮起脚,伸手抓住木牌向下轻轻一拉,由于那条银链有伸缩性,木牌降到了低处。 木牌的一面勾画着一个男人:身材高大、手上拴着铁链,铁链另一端拴着一块巨大的冰块……小蚁把木牌翻过来,在背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一个“胄”字。 然后他松开手,木牌又跟着银链缩回到了半空,连着它的那个水晶球里燃着黄色的火焰,由于链子伸缩而晃动,和周围的水晶球轻轻碰撞,发出悠长清澈的声音…… 仙奴“胄”,从迎仙到签下主奴契约,仙事营的工作终于顺利完成…… 八、融化的冰块 北麓春篷山绝没有它的名字那么动人。刀削斧劈一样的山体,覆盖着各种适应北方气候生长的针叶树和黄篱草。每棵树都像多疑而敏感的鬼怪,枝杈上伸出团团针刺一样的叶子。颜色近看是绿,但由于绿得过深,远看就是黑压压一片。再配上无论死活永远都是枯黄样貌的黄篱草,只一眼就能被它的苍凉、凶险所震慑,叫人只想赶快远离才好。 厉王爷置身山中,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孤身一人!副将呢?仙奴呢?自己的人马呢? 突然,整座山都燃烧起来,山上的一切瞬间淹没在火海里,高大的针叶树裹挟着火焰,像是个披头散发的魔女,在灼热的风中飘摇。 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野仙出现在火中,满头的红发比火焰更刺眼。 厉王爷抽出剑,一剑刺出,横穿了野仙的后腿,但那野仙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笑着,咧着大嘴笑着,一直笑到嘴里流出血来。 紧接着,从火海中又走过来一群人,他们也都在诡异的笑着,一个挨一个围住了厉王爷,厉王爷认出了每一张脸,这些都是死在他剑下的人或仙。 一切变成了灰烬,散的无影无踪。雄壮的皇宫慢慢的呈现在厉王爷眼前,他似乎是飘进了宫殿,看见皇上正坐在龙椅上。 皇上看上去气色红润,难道他病好了,厉王爷诧异的想。 皇上突然笑了,那笑容同样诡异。他从身上脱下龙袍,走到厉王爷跟前说:“这个送给皇弟,来,快穿上吧!” 瞬间,龙袍着起火来,烈焰腾空,炽气逼人,皇上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火情,依旧把龙袍穿到厉王爷的身上。 火焰立刻将他包裹,热与痛同时折磨着他的肉体,仿佛连骨头都已经被烧焦…… 这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厉王爷用仅有的一点理智告诉自己,但很快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渊。 北麓州州府乱成一团,前来剿野仙的厉王爷竟然受伤了,而且竟然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 厉王爷的副将山冲也挂了彩,他人如其名,是个个性冲动的年轻人,他一把揪过别驾从事(官职名,当知府不再时,由他来代理知府的事务),瞪着眼嚷嚷道:“去,去把所有的大夫都找来!” 别驾从事手忙脚乱的安排找大夫的事,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问山冲:“请,请问,您看见黄知府了么?” 黄知府是北麓州的知府,跟着厉王爷一行一起进山剿仙,但却没有跟着回来。 “哼!”山冲冷笑一声说道:“那个黄老儿竟然和野仙合谋陷害王爷,被我一刀劈成两段了!” 山冲岂不知,这个黄知府实际上是被太子的舅舅贾多金收买了,但如今,不管他从贾多金那儿得了多少好处,都没有命享用了。 方圆百里的大夫都找来了,但对厉王爷的伤却全都束手无策。 厉王爷是被一个野仙射出的光刺贯穿所伤,其实位置并不致命,且已止住了血。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始终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他的浑身上下像滚烫的烙铁一样,贴身的衣服和盖着的薄被竟然都因高温而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既然搞不清这病症的“本”在哪儿,只能先治“标”,降温,物理降温是大家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侍从们打来冰凉的井水为雷布尔擦身,沾着水的湿布刚接触到他的皮肤,就升腾起一阵水汽,反复擦了十余回也没有什么效果。 这时山冲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冰!咱们有冰啊,咱们不是有一块很大很大的冰吗?!” 于是仙奴胄和他手上拴着的大冰块火速赶来,大家在冰块旁的地上铺上柔软的毯子,把厉王爷扶过来倚靠在冰块旁。 那冰块的功效果然神奇,厉王爷身上的炽热正逐渐消退,他原本痛苦的表情也逐渐趋于平静。 厉王爷梦境中熊熊的山火、煎熬的火龙袍被一团清凉的白雾熄灭,那白雾如女人般婀娜多姿,在他的梦境里飘摇舞动。 厉王爷正享受着痛苦过后的轻松,但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微弱悠远,却清晰可辨。 “救我……” 这声呼救惊的他猛然睁开眼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卧房的地上,依靠着胄拴着的大冰块。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中投射进来,山冲支在卧房中央的小桌上一脸疲倦的打着盹儿,另一边,胄盘腿席地而坐,正在闭目养神。看来为了给自己医治,大家都筋疲力尽了。 额头还有残余的热度,令厉王爷感到一阵眩晕,他把额头贴上身旁的冰块,瞬间那凉爽之气就驱散了痛苦与不适。 但与此同时,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救我……” 厉王爷略显艰难的站起身,胄和山冲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同时睁开眼睛霍然起身,刚要说什么,厉王爷却向他们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他抬起左手,按到冰块上,原本透明的冰块中心内核里突然幻化出一阵白色烟雾,烟雾不断在冰块里扩散,最后整个冰块都变成了不透明的白色。 突然,从白色烟雾中伸出了一只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自里向外按在冰块上,隔着冰块的外壁,与厉王爷的宽大的手掌重叠到了一起。 众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冰块就发出了开裂的声音,一道道裂痕自两手重叠的地方开始如蜘蛛网般的向外延伸。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冰块彻彻底底的炸裂开来,化成无数的小冰渣向外扩散,而一个女孩儿从冰块的内部随着爆炸而飞至半空。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停顿了,冰渣和女孩都失重一般,悬浮在空中。散布在女孩周围的冰渣在晨光的照射下,晶莹闪烁,将整个场景笼罩上梦幻般的氛围。女孩虽然全身赤裸,但一团白雾像流动的衣裙一样缠裹着她的身体。 厉王爷抬头看着空中的女孩,女孩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他,接着,女孩伸出一只手,向他,他也自然而然的伸出一只手,向她。 两手相触的那一刻,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重力恢复,冰渣哗的全落到了地上。而她也猛的下落,厉王爷握住她的手,顺势接住了她,她身上如裙般的白雾开始散退,他抱着她单膝跪地,一把拉起地上的毯子,包裹住她那娇小的身体…… 九、遗忘的快乐 有的时候,遗忘是一种快乐。 就象现在的思谜,经历了穿越异世界,丧身冰湖的湖底,凝固在冰块中被仙人带出仙人洞,又在冰块融化的瞬间复活……她的灵魂彻底被遗忘改造了一番。 什么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超智机器人,什么“空气改造计划”,什么背负人类命运的拯救行动,什么“第三种力量”……全都被锁在一个密不透风保险箱里,藏在内心最深的一个角落。 现在的她,不再象原来那样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而故作坚强,为了完成使命而忧心忡忡,有的只是一个青春少女最本真的模样,充满好奇与纯真的看着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看着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仙。 ======== 厉王爷坐在自己北方行营的书房里,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但面色还略显苍白。 因为重伤初愈,厉王爷一行在回京的途中路过他的北方行营,稍事休息,再向前赶路。 素来干旱的北方大地迎来了一年中的第一场雨,标志着短暂而美丽的夏天即将来临。细雨带来的滋润气息,顺着敞开的门窗,飘摇而进,引得人的心情也跟着滋润起来。 厉王爷手里拿着吞从京城传来的书信,信里传递了吞打探到的各种消息。 原来他这次的涉险是拜太子所赐,厉王爷不由的扬起了嘴角,看来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毛头小子还真有些心计。不过在厉王爷的眼里,太子再怎么阴险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所以他并不打算取太子的性命,只是想着等自己登基之后,再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这时,一个细小的身影在书房外的门旁闪动,厉王爷也不抬头,只是轻轻的说:“进来吧。” 思谜轻盈愉快的迈过门槛,走进书房,来到了厉王爷的书桌前。 她充满新鲜感的抚弄着桌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 “你,会写字么?”厉王爷问。自从这个女孩从冰块里“生”出来到现在,她没有说过话,也不知她是不是听的见,是不是会说话。 女孩突然抬起眼睛,望着厉王爷。在近距离之下,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极深的紫。看久了,竟会生出淡淡的眩晕。 女孩又低下头,拿起了笔。她微微沉吟,象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有又认真的落笔,两条眉毛略向中间蹙起。 厉王爷不由的打量着她的侧脸,眉毛浓淡适中,眉弓稍稍上挑,眼裂修长,眼角略向下,象是藏着点不为人知的委屈,鼻子小巧而俏皮,上唇略薄下唇圆润。 思谜,纸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两个字。 “这是你的……名字?”厉王爷问。 女孩儿点点头。 这名字倒是贴切,厉王爷想,无论是她的出现还是她的身份,都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她倒底是人还是仙?她倒底来自哪里?而我倒底该拿她怎么办? 思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字,又看了看一旁厉王爷写的几页纸,莞尔一笑说:“还是你写的字好看。”声音轻灵,又惹人怜爱。 嗯,决定了,厉王爷心想,先把她带在身边吧,反正她也没处可去。 他又拿了张纸,铺展在桌上,道:“你握笔的姿势不对……” 说着站起身,走到思谜的身后,一只手绕过她扶在桌面上,一只手执住她的手,教她正确的方法。 两人一起,一笔一画又写了一遍“思谜”这两个字。 “用笔犹若登阵,有擒也要有纵,有舒也要有敛……”厉王爷在思谜耳后轻声说着。 虽然听不太懂厉王爷话中的意思,但低沉的声音,以及从背后传导而来的温暖,令思谜的心跳毫无征兆的加快了速度。 过于的专注,严重影响了厉王爷的感知,以致于都没有发现他的副将山冲和一个家仆正目瞪口呆的站在书房门口。 山冲不得以,轻咳了两声。 厉王爷觉察出来,连忙放开思谜的手,转过身,孤傲洒脱的他,竟有了刹那的局促,略带掩饰的清了清嗓子,问山冲有何事。 “仙事营司营陆九旻派人送来了疗伤药,说是他们自己熬制的,对仙造成的伤有特效。”山冲说,一旁的家仆手里端着一个朴素的木盒,里面装着疗伤药。 “嗯,我的伤已经无碍了,你留着用吧。”厉王爷说道。山冲在北麓一役也受了伤,现在手臂和大腿上还缠着纱布。 接着,厉王爷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道:“以我的名义拟写一封信,向陆司营表示感谢。” 他和陆九旻并没有什么往来,但从过去的种种来看,陆九旻并没非太子的党徒,如果不是敌人的朋友,就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朋友。 山冲应了一声,然后让家仆先下去,自己留在厉王爷的房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厉王爷知道山冲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说道:“有话快说!” 山冲有些顾虑的扫了一眼仍在书桌前摆弄笔墨的思谜,向前凑了一步对厉王爷低声说:“王爷,我这几日观察了一下,这位(指思谜)多半是仙非人,但她这种入世的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会不会是个野仙,而且又没有跟您签过主奴契约,留在身边实在不放心呀……” 虽然山冲说的句句属实,但厉王听了仍旧有些不悦,道:“难道让我把她扔在这荒郊野岭?” 山冲连忙嘿嘿笑着说:“王爷息怒,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仙事营正好有人来么,不如送她去陆九旻那儿甄别一下。论仙事,谁能比得过陆司营,他现在又向咱们示好,这点小忙当然不会推辞。这位如果是人那是最好,如果是仙,就让仙事营给她补个章,入了仙录,您再把主奴契约一签,她不就是您的仙奴了么?”山冲露出一副“您懂的”的表情。 厉王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有的时候傻的一根筋,有的时候心眼又挺机灵。” 得到了王爷的夸赞,山冲兴高采烈的带着思谜离开了房间。 十、是不是我太久没有见过女人?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小蚁的心情如这晴朗艳丽的天相一样美好,他拿着锄头在仙事营后山自已开辟的小菜园,收获仔细耕作一年的成果。 他小心翼翼的刨开土,拨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玫红色小圆果,果子顶端还有三根上下蠕动的肉须子,看上去活力十足。 “三须果”最重要的就是这三根须子,一根不能少,不能有破损,更不能僵死不动。 小蚁把三须果放在一块石头上,从靴子里拨出一把小刀,摆在三须果旁边,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书,临时抱拂脚的研究三须果剥皮的方法。 这书的封皮上只有寥寥个字:“炊香古法笺注”,据说当年陆九旻捡到小蚁时,他身上就只带有这一样东西。由于年龄太小,小蚁记不起这是谁给他的书。后来长大了,在寂寞无聊的生活中,没事就拿起这书翻看,倒是越看越有趣,越看越看出了点门道来。 所围的“炊香”,就是制作香食的一种方法。仙与人不同,不用吃那些五谷杂粮,而是靠闻香过活。但给仙的香和寻常人使用的熏香不一样,需要使用特殊的材料经过复杂的工序制作而成,这种香就叫“香食”。 香食的材料珍贵、制作繁复,所以价格昂贵。养仙奴因而需要香食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身份卑微的制香师因为香食制得好,而被册封官职的也曾有过。在名利的驱动下,制香也就成了一个行业,根据制香方法的不同,形成了若干流派。流派之间的争斗此起比伏。 炊香派相传是秉承着最古老的制香方法,但因为种种原因早就失传,谁也不知为什么小蚁的身上会带着这么一本奇怪的古籍。 临阵磨刀的读了一阵书上的手法,小蚁把书往怀里一揣,拿起刀神情严肃又紧张的准备下手。 “嘿!”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全神贯注的小蚁吓得刀都掉到了地上,那三须果似乎也受到了惊吓,须子吱吱呀呀的乱扭。 “哈哈哈哈”幸灾乐祸的陆九旻开怀大笑,对于小蚁来说,九旻明明应该是扮演一个家长的角色,但他却从来都没有点当家长的样子。 “陆司营!”小蚁气的直跺脚,徒劳无功的推搡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陆九旻。 “好啦!好啦!”陆九旻笑道:“这么恶心的果子,你真的要切它呀!” “哼,当然要切了,我要给纹师爷做个上等的香食!”小蚁边说边把刀从地上捡起来,嘟着嘴说:“谁像您呀,总给自家仙奴买那些廉价的香食……” 纹师爷向来对小蚁关爱有加,小蚁经常为纹师爷的待遇问题鸣不平。 “嘿,瞧你说的,我可从来没亏待过老纹!”九旻故做委屈的说,而这时,他抬眼正好看见一个人从远处匆匆跑来,正是纹师爷。 得知剿仙受伤的厉王爷在仙事营附近的北方行营停留,九旻让纹师爷送一些疗伤药以示慰问,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权倾朝野的王爷。 奇怪,纹师爷的背上怎么鼓鼓的,难道是……背着什么东西? 纹师爷外出很少骑马,因为他那两条老虎腿跑的比马快得多,而且他还可以做到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常人快马加鞭三四天才能到的地方,他不过一个昼夜就够了。 纹师爷来到跟前,九旻惊讶地发现他的背上竟然背着一个人,大概是怕被风吹到,那人身上披盖着一件轻薄的披风,头和脸也藏在披风下面。 九旻没等纹师爷说话,就抬起手,掀开披风的一角,看了一眼,手一抖,那轻薄的披风又飘摇的盖了回去…… 是不是,是不是我太久没有见过女人了?九旻心中一个雷鸣般的声音问自己。 为什么觉得她如此的美丽?即使只是模糊的睡颜,即使只是一眼,这个女孩都令他心跳加速手发颤。 这时小蚁也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纹师爷背上的“东西”。纹师爷轻轻的把背着的思谜放到身旁的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思谜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坐直身体揉揉眼睛。冲着纹师爷微微一笑,说道:“你跑的可真稳,我都睡着了……” 这个微笑虽然不是送给九旻的,但也直击他的小心脏,令他内心波澜壮阔起来。 “嗯,这位就是……”纹师爷正准备向思谜介绍九旻,没想到九旻自己慌里慌张的开了口:“在下仙事营司营陆九旻,在此恭候多时……” 纹师爷和小蚁讶异的看向九旻,这不是迎仙时候的客套话么,怎么用到这儿来了? 九旻心里也恨不得把自己猛揍一顿,这是在说什么呀?!但表面上还故作镇定的硬撑着,所以体态和表情都显得不自然的僵硬。 思谜倒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轻声糯语的回应:“我叫思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陆九旻的书房,纹师爷详细的描述了思谜的情况,以及厉王爷那边的嘱托。他讲述里透着一如既往的焦虑,以他在仙事营几十年的经验,从未见过和思谜相似的情况,怎么甄别是人是仙,又怎么补章入仙录?真是毫无头绪,但如果办不好,是否又会招惹王爷。现在太子已经被他们得罪了,王爷要是再有不满,仙事营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正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小蚁和思谜都在认真的听着纹师爷的叙述,偏偏九旻神色恍惚,总看向思谜。 “你说,我是从一个叫仙人洞的地方出来的?”还没等九旻说话,思谜先开了口。 纹师爷点点头,又严谨的说明:“是厉王爷的仙奴胄,带着一个冰块出洞,而你就在那个冰块里,不过出洞的时候谁也看不见冰块里有人,后来……” 思谜无视纹师爷的絮叨,转向九旻说:“我想去那个洞看看!” 纹师爷正准备向思谜说明:仙人洞是营中重地,生人勿近,还没张口,就听得他敬爱的陆司营毫不犹豫的说:“行!” 纹师爷气的一口老血差点要喷出来。小蚁则在一旁捂住嘴,使劲的忍住笑。 即使是在晴空万里的日子,仙人洞的洞口仍旧是世界上最黑的黑,也仍旧彰显着诡异与神秘。令人不寒而栗,敬而远之。 思谜却竟然体会不到一丝恐惧,加快脚步径直的向着洞口走去。 九旻,纹师爷和小蚁三人,连忙出声,想要阻止她。 其实即使九旻他们不阻止,思谜也不可能走进洞里,因为就在洞口她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那墙阻隔着洞外和洞内的两个世界。肉眼完全看不见,但是却真实的存在着,坚硬的耸立着。 思谜摸了摸被撞得生疼的鼻子,又摸了摸前面的这堵无形墙,上下左右都摸不到边际。然后她便握紧拳头,愤怒的砸向那堵墙。无形墙当然毫发无伤,女孩儿又四处低头寻找,捡起了几块石头,向墙上砸去。九旻赶紧走到她身边。循循善诱的劝导:“这墙是砸不开的,真的,我们都试过很多种方法了……你这样容易受伤……” 思谜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执着模样,她一扭脸儿,正好看见纹师爷腰间别着的匕首,于是对纹师爷说:“麻烦能把你的兵器借我用用吗?” 虽然语气委婉哀求,但纹师爷也是决然不会同意的,没想到那位重色轻友的陆司营竟然直接伸手从纹师爷腰间把匕首拿了出来,对纹师爷说:“先借我们用用啊,放心吧,不会弄坏的……” 纹师爷气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纹师爷的匕首并无实体,只是一道寒光,但它的锋利程度,比任何有实体的利器都要强大。匕首砍到那堵无形墙上,墙纹丝不动。 思谜沮丧的垂下手,手上一松,匕首垂落,九旻敏捷的一伸手,接住匕首还给了纹师爷。 思谜目不转睛的看着陆东山,那深紫的眼瞳令他着迷悸动,她问道:“我是什么?人,还是……仙?” 陆九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而这时,女孩的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噜声。陆东山微微一笑说:“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吃饱了饭,再想办法。” 回到九旻的私宅,膳堂里一桌丰盛的饭菜已经准备好,“好香……”思谜一进膳堂便说道。 这话令纹师爷有些吃惊,其实他在内心早已判定思谜不是人,是仙。既然是仙,就不应该吃凡人的饭菜,也不应该觉得凡人的饭菜“香”。 思谜径直坐到了九旻的座位上,纹师爷刚要出声阻止,却发现他那不争气的陆司营竟然心甘情愿的坐到了她的下手座位上,也就只好隐而不发了。 陆九旻示意大家都坐下,他举起酒杯说:“今天是天贶节,我让厨房多做了几个小菜,大家一起庆祝一下,正好这位姑娘来到仙事营……”没等九旻祝酒词说完,女孩就把杯中酒一口喝了下去,她微微一笑说:“好香”。 纹师爷心中更加称奇,仙人靠闻香、饮水过活,所饮之水就是最普通的白水,传说中有个别煞气极重的仙奴,要饮血为生,但从来还没听过有哪个仙喜饮酒的。 看到思谜喜欢酒,九旻立刻吩咐家奴摆上了各种酒,桑落、新丰、竹生、蓝尾……黄的、红的、蓝的、绿的……纹师爷和小蚁都没想到陆东山竟然有这么丰富的“收藏”。 ==================================== 夜晚,营堂。 堂内灯火通明,大门敞开,依旧正对着漆黑的夜晚和更为漆黑的山洞。 纹师爷和小蚁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而他们的陆司营则醉的迷迷糊糊的趴在条案上,晚饭的那堆酒,思谜如饮水般喝着,而九旻却被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九旻那顶官帽被歪七扭八的扔在一旁,虽然已经喝了两三碗醒酒汤,但似乎都没什么功效。 “陆司营?陆司营?”纹师爷皱着眉在陆东山身后轻声呼唤,深怕他一醉不醒耽误了公务。 “啊?什么?有仙出洞了么?”九旻猛的坐直身子,胡乱的把官帽扣到头上。 “没有,没有……”纹师爷连忙说,默默伸手把九旻戴反了的官帽摘了下来。 “哦……”九旻又泄了气,重新趴回到条案上。 “陆司营,思谜姑娘,咱们是不是应该用过水和照光来测一测身份呀?”纹师爷问道。 “测什么,不用测,”九旻摆摆手含糊不清的说,“我心里有数!” “是,是么?”纹师爷略显惊讶的说,“那小奴斗胆问一句,她到底是不是仙?” “她……”九旻沉吟了一下,又打了个酒嗝,幽幽的回答:“是仙……也不是仙……” “啊?!”纹师爷更加惊讶了。 陆九旻仍旧脸朝下趴在条案上,所以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与眼神。 这时,他又接着说:“她,不属于这里……” 十一、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母妃,母妃……”不过十岁的太子鼻青脸肿的走到母亲贾妃面前。 “tmd,谁竟敢欺负皇子!都不要命了么?有种的给我出来,看我不撕烂你的皮!”贾妃如坊间泼妇般叉着腰大骂起来,可惜,清冷的院落里没有一个人,更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说,我太丑,父皇看着我就讨厌……”太子恨恨的说。 “谁,谁说的,我儿一点儿都不丑!”贾妃心疼又怜爱的低下身子搂住太子。 太子挣脱她的怀抱,端起一杯茶,说道:“母妃,你骂得口渴了,喝口茶吧。” 贾妃把茶一饮而尽,接着就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瞪着眼睛抽搐着。 太子蹲下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贾妃,幽幽的说:“他们说,我丑是因为你丑,父皇讨厌我是因为他讨厌你……” 贾妃久久没有断气,还在痛苦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啪啪的怪响。 “放心吧,等我登了机,定会追封你做太后!”太子说。 贾妃终于一动不动,挺尸在地。 “殿下?殿下?”耗轻声呼唤,趴在桌上睡着了太子猛然从梦中惊醒。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的灯烛啪啪作响。。 “贾员外来了……”耗通禀。 贾多金这么晚来,一定是重要的消息,难道是……厉王爷死了?!太子心头不由一喜。 但事与愿违,贾多金带来的消息是:厉王爷还活着!而且活得还很好! 太子一言不发,抄起桌上能抄起来的东西向着贾多金胡乱的砸过去。 贾多金左右躲闪,还是被一个砚台砸中了额角,鲜血直流。他对太子的喜怒无常已经习惯,抓起耗递过来的帕子按住伤口连声说:“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哼!”太子喘着粗气,颓坐回椅子上,说:“还记得上次父皇急召我么?那是他生病一来,第一次主动召见我……他见了我,只说了一个字……” 贾多金和耗都期待又好奇的等着这个字。 “滚!……哈哈哈,哈哈哈!”太子歇斯底里的笑起来,他脸上笑着,但两只手却紧紧的攥着拳头。那日在皇上的寝宫,他也是这样攥着拳头从宫里“滚”出去的。 “皇上的死期将近,不除了厉王爷,皇位绝轮不到我……一旦厉王爷继位,我自不用说,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个个狗命不保!”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贾多金也有些慌乱,捂着额头问太子。 太子似乎喃喃的说:“怎么办?怎么办……” 耗一边捡着地上的各种碎片,一边颤颤巍巍的说:“殿下让我找的那个人,我找到了……” 听了这话,太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猛的站起身,一步跨到耗面前,抬手就给了耗一巴掌,道:“你怎么不早说!” 耗挨了一巴掌,手上的碎片又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连忙跪下道:“小奴该死,该死……” “那人在哪儿?”太子厉声问。 “仙事营。”耗回答。 “什么?仙事营?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太子马上又进入到了亢奋状态,他先跟贾多金说:“咱们不能让厉王爷回京城,回来了就干不掉他了。所以要先想办法拖住他。北方行营在庐漕州,庐漕的刺史詹奎不是与你素有往来么?”其中一人说道。 “哼”贾多金说:“詹奎那个老滑头,钱我是没少喂,但在您和厉王爷之间从来都不选边站队,我看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放心,我让他做的事,他不会拒绝的,你只管去传信儿好了。”太子胸有成竹的说。 接着又扭脸对耗说:“我要出城,你秘密打点一下,另外叫上陆三盏跟咱们一起走!” 十二、救命!救谁的命? “救命!救命!” 各种声音呼唤着同一个词,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凄惨而绝望,还带着一种像是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 声音交织着,忽远忽近,在思谜的脑海中回荡纠缠。 谁?谁在喊救命?谁?我要去救谁的命? 思谜只觉得头疼欲裂,连忙拿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茶杯里装的是冰凉的烧酒。 一杯酒下肚,感觉好多了,那些嘈杂的声音终于消失,她又可以专心的看书了。 思谜手上的书,是从陆九旻的私人小书库里翻出来的,名字叫《扶摇居士叙仙史》,那里面图文并茂,记述了关于仙的信息。 思谜不知为什么,对仙的事格外感兴趣,仙从哪里来,都有什么超越人类的法力…… 突然,思谜发现纹师爷从门外一闪而过,立刻欢快的窜了出去。纹师爷当真不想被思谜纠缠,但还是没能逃脱她的“拦截”。 “毛毛腿(思谜给纹师爷起的非常形象的昵称),你除了跑的快,还有什么法力?”思谜仰着好奇的小脸儿问。 纹师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思谜就又连珠炮似的问:“你的匕首可以变化么?你的牙齿那么锋利,是有什么用处么?你参加过什么战斗么?你受伤会流血么?” 纹师爷眉头紧锁,只想赶紧脱离苦海。 思谜的纠缠对纹师爷来说是“苦海”,但在九旻心里可是一片甜蜜的海洋。他甚至都有点儿嫉妒他那狮子牙,老虎腿的师爷了。 “那个,老纹,你去帮小蚁对一下这个月的账本,不得有疏漏哈。”九旻随口说,纹师爷得救般的离开了。 思谜刚想追上去,九旻就拦住了她,说:“仙的事,你尽管问我好了。” “你?你又不是仙,怎么会知道?”思谜怀疑的看着九旻。 “哈,你别忘了我是谁,我是仙事营的司营,天下还能有谁比我更懂仙事?”九旻指了指思谜手上的书,不无得意的说:“你看的这本《扶摇居士叙仙史》就是我的祖先写的,我本人,就是扶摇居士的后人!” “扶摇居士很厉害么?”思谜问。 “那当然了,900年前,是扶摇居士辅佐太宰上皇,收服了天下的仙,还建立了仙事营,开创了迎仙的仪式,如果没有他,现在天下多半就是仙的天下,人也就只能给仙做奴仆了。”九旻说,“仙事营的司营是世袭的,只有扶摇居士一脉的血统,才能完成迎仙的任务!” 思谜听得很认真,拉九旻回房间又问了许多问题。 “那,仙最听谁的话?”思谜问。 “一旦签了主奴契约,仙奴就必须效忠于主人。但无论是仙也好,人也好,都要听命于天子。天子如果动用‘王气’发出‘募仙令’,除了那些野仙之外,天下所有的仙都得接受天子的号令。” “天子……‘募仙令’……”思谜若有所思的喃喃着。 九旻说的口干舌燥,顺手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水,一口喝下去,没想到竟然是烧酒,不由的咳嗽起来。 思谜咯咯的笑着,边轻拍九旻的背,边说:“我这儿没有茶,也没有水,只有酒……” 一口猝不及防的烈酒,令九旻心中的爱慕激荡起来,鼓起勇气,转过身,想伸手握住思谜白皙纤细的小手。 但此时,一声大煞风景的“司营!”从门外响起,大煞风景的纹师爷应声而入。 看着纹师爷那张严肃认真的脸,九旻真想去猛锤他一顿。 “司营!厉王爷那边又来人了,问思谜姑娘什么时候能回去?!”纹师爷说。 “跟他说,还得再等几天?”九旻说。 “什,什么?还要等几天?”纹师爷愁眉不展的说:“那怕是会得罪厉王爷吧……” “你就把上次我告诉你的理由再说一遍,放心吧,没事的,快去吧!”九旻不容分说的打发走了纹师爷。 “厉王爷……是我的主人么?带我出洞的胄是他的仙奴,那我也就应该是他的仙奴?”思谜低声说,提起厉王爷,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浮现出厉王爷教她写字的那一幕,执着她的手的他的手,笼着她的身体的臂弯,和她的背依靠着的胸膛…… “不!”九旻突然严肃的说,他正视着思谜的眼睛,说道:“你不是仙,也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九旻放慢语速,希望能让思谜完全听懂。 “我……不是仙?难道我是……人?”思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也不是人,不是,我是说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九旻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云山雾罩的问题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搞懂,又怎么可能跟思谜解释清楚呢。 ========== “什么?!还要等两天?”厉王爷气得一拍桌子,虽然他没用几分力,但桌上的物件却也都震得七倒八歪。 回来通禀的家仆吓得一身冷汗。幸好此时山冲进来,说庐漕州的刺史詹奎求见。 詹奎身材矮小,圆头圆脑,一脸痘坑,两只小眼睛总像在盘算着什么似的股溜溜乱转。 客套话和恭维话哩哩啦啦说了一通,最后詹奎终于说到了正题:“这两天连降大雨,细月峡发生塌方,巨石堵住了道路……” 细月峡是从厉王爷的北方行营通往京城的唯一通道。 “不过王爷放心,小人派人连夜抢修,估摸着两三日即可畅通!”詹奎不停的表着决心。 厉王爷知道詹奎是个狡猾又精于算计的人,但正因为詹奎精于算计,厉王爷认定他不会现在跟自己作对。 可惜,对于詹奎这种人还是太子把握的更准,他让詹奎阻挡厉王爷回京,但只需拖延两天。詹奎自己造出塌方又自己修,一面可以收取太子的好处,一面又可以博得厉王爷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根据前两天吞的信报,皇上虽病情沉重,但还算平稳。加之,加之思谜还要过两天才能送回来,再在行营等两日,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但,谁又能想到,这两日,厉王爷和陆九旻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十三、阴曹伙夫 黑衣黑裤黑靴,头戴阴阳龟甲制成的面具。这种龟甲从外面看是一片漆黑,从里面看却是如水晶般的透明。所以别人从面具外看不到佩戴者的脸,而佩戴者却可以从里面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20几个黑衣人均手执一种被戏称为“烤肉叉”的兵器,银亮明晃,上面带有三尖叉,不知使用什么奇特的材质制成,每个叉尖竟然都可以随执叉者的心意而长短伸缩。 这便是江湖传闻中的“阴曹伙夫”,踪迹诡秘,他们只认一个主人:钱,谁给的钱多,就替谁办事。 十几年来,仙事营从未遭遇过武力来犯,最大的安全隐患无非是个别有惊无险的异仙事件,营中虽有五、六十号营卒,但早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息中荒废了武功。和那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阴曹伙夫”相比,基本上就是鱼肉和刀俎的关系。更可怕的是,这些阴曹伙夫招招取人性命,似乎不打算让一人生还。 营地的大门已经沦陷,众人退至营地的二道门以内。营地里还有许多营卒的家眷,都是老弱妇孺,躲在营地最深处的后院,个个吓的瑟瑟发抖。 二道门前业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横尸,门前应战的营卒死的死伤的伤,只剩纹师爷一人还在拼死战斗。 他身体前匐,双手着地,姿态如猛虎,上下扑跃,除了手中的匕首,那一口“狮子牙”也成为了强有力的武器,有几个伙夫已经被他咬伤,而他也满嘴鲜血野兽一般犀利的盯着包围他的一众敌人。他身上穿着素色的常服,从各处伤口流出来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 “哼,没想到区区一个黄道普仙,还挺能打!”太子悠然的说。 此时的他正悠闲的坐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向下观瞧。贾多金坐在他的旁边,耗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一个平整的山崖,依崖下望,正好可以看到仙事营的全貌。太子的家仆用几块青石拼成桌椅,而太子和贾多金则边品茗边津津有味的观看着仙事营的殊死搏斗。 贾多金虽然狡诈,但毕竟只是个商人,见着这么血腥的场面,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 “这营里的人,都要杀死么?”贾多金问。 太子放下望远镜,不耐烦的扫了一眼贾多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死这点儿人算什么!现在的节骨眼儿,必须速战速决,两个时辰以内如果拿不下仙事营,所有功夫就都白费了!” ======== 营地的二道门在纹师爷背后吱呀一声打开了,纹师爷闻声急忙用那铜锣一般的嗓子吼道:“关门!谁也不许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阴曹伙夫进了门,整个营地就不保了。 而此时,一只手拍了拍纹师爷的肩膀,背后想起九旻温和又平稳的声音:“老纹。” 听到九旻的声音,纹师爷不由心头一热。 九旻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身姿英挺的站在纹师爷的身边。 九旻知道,这些阴曹伙夫致死都不会说出幕后主使,所以也懒得跟他们费口舌,只有打出个你死我活,才是唯一的出路。 “营楼已经放出了狼烟,庐漕州詹刺史那边会派兵来支援,咱们只要挺到那会儿就行!”九旻给纹师爷吃了一颗定心丸,但他殊不知庐漕州刺史詹奎早被太子买通,绝不会尽力驰援,他的部队即使看见了狼烟也是拖拖拉拉出发,等援军到了,仙事营也早就沦陷了。 九旻抽出两柄蛇信短锏,迎着扑上来的阴曹伙夫斜刺出去。蛇信短锏的锏柄中隐藏有坚韧的细链,可以将锏抛出再收回,成为近、远程兼顾的武器。短锏与烤肉叉激烈碰撞,迸发出金属色的火花。 九旻和纹师爷极有默契,两人的攻防配合的天衣无缝,不一会儿,就有数个伙夫伤亡倒地。 先前在对付纹师爷一人时,阴曹伙夫们更象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急着把老鼠咬死,而是享受观看老鼠垂死挣扎的快乐。而现在,随着九旻的出现,他们不得不认真起来。全体伙夫向九旻和纹师爷合围,并且不断的缩小包围圈。 ======= “好极了,陆九旻那小子也出来了!”太子高兴的说,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对身边的仙奴耗说:“该你上场了,快去吧。” 耗连忙一揖,向山下奔去。 来到仙事营营墙没人注意的一角,耗踩了踩地面,选择了一处土质松软的地方。他抬起手,他的手虽与常人一样有五个手指,但个个皮包骨,骨节突出,肤色灰黑,五指合拢,和老鼠爪子相似度极高。 突然,只听到清脆的咔嚓声,耗的五个指尖分别伸出了银光闪闪的尖头。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耗的本领在于土遁,可以快速准确的挖通地道。 太子交给他的任务是要抓住太子需要的那个关键人物,通过地道带回来。 ======== 小蚁浑身颤抖的和一众家眷躲在后院。他并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担心九旻和纹师爷的。但他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什么忙也帮不上,出去了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别怕!”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小蚁身边响起,他扭头看见了思谜美丽的脸。 她怀里竟然抱着一堆不知从哪儿找到的可以用做武器的东西,有菜刀、槌子……还有镇纸什么的。她边马不停蹄的把这些东西发给每一个人,边对小蚁说:“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意让他们得逞!” 小蚁被思谜的勇气鼓舞,擦干眼泪,准备给自己挑选一样武器。 就在此时,突然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小蚁脚前的地面竟然鼓起了一个包! 紧接着,一只灰黑枯瘦的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 “小心!”思谜一把把小蚁拉向后,两人不由的跌到在地上,周围的老弱妇孺们也都尖叫着向后退去。 耗灵巧的从地下钻出,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思谜和小蚁的身上。他锁定了目标,向前一窜,一把揪住了小蚁的脖领,拉着就向洞口走。 众人都目瞪口呆,眼见耗拉着小蚁就要到洞口,突然身后响起思谜的喊声:“放开他!” 耗不睬,继续向前,思谜举起手中的女工剪刀,用尽浑身力气扎向耗拖曳在身后的那条长尾巴。 十四、机枪与扫射 尾巴直接连着耗的内脏,思谜扎下去的剪刀虽小,但仍让他疼的心头一紧。 耗仍没有松开抓着小蚁的手,只是扭身,挥起枯瘦却尖利的手,给了思谜一下,顿时,思谜的左肩头留下5道深深的抓痕,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思迷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抓着剪刀的把手,企图将耗的尾巴钉在地上,以阻止他的前进。 没想到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姑娘,竟然这么锲而不舍,耗瞪大了他的小眼睛,发出一声怪叫,抬起手再次毫不留情的劈向思谜,眼见思谜性命不保。 千钧一发之时,几个身材结实的妇女在思谜勇气的感召下,也扑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了耗的腿和腰,令他动弹不得。 思谜大声喊道:“快把那个洞堵住!”老弱妇孺中又跑出来几个人,费力的从一旁推来一个石碾,结结实实的压在洞口上。 眼见任务就要失败,自己围困其中,耗又气又急,双眼通红,头发也根根炸立起来。 原来的地洞回不去,又没有办法腾出手来重新挖一条,耗扫了一眼四周,有了计划。 他先是猛的用力,甩开了阻拦自己的那几个妇女,然后,一低头用嘴咬住小乙的脖领儿,双手着地,四肢并用,以闪电一般的速度窜到了营地的二道门。 耗左扑右抓,伤了从内把守二道门的营卒,把门推开一条缝,叼着小蚁冲了出去…… ======== 仙事营的援兵没有来,阴曹伙夫的援兵却来了。他们倒下一个又补上一个,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九旻和纹师爷的体力也损耗极大,已经开始显得有些吃力。 突然,身后的营门打开,一个巨大的老鼠窜了出来。不,原来不是老鼠,而是一个像老鼠的人,而且,这个人嘴里竟然还叼着一个人! 九旻不由一惊,这不是太子的仙奴耗么? 阴曹伙夫显然认得耗,包围圈自动打开一个缺口放耗过去,紧接着又闭合起来。 耗叼着的是谁?看上去身材娇小,难道是……思谜!九旻心头一沉,急着想冲出包围圈,但情急则乱,不仅没有冲出去,还被阴曹伙夫的烤肉叉刺伤了腿。 而此时,营门里又跑出了一个人,竟然是思谜,她喊着:“小蚁!他抓走了小蚁!” 思谜肩头的伤触目惊心,过多的失血令她的神智也开始模糊,整个身体向前扑倒,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只早已不见踪影的可恶的大耗子。 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抓住了思谜的手,九旻扔下短锏,半跪到地上,紧紧的揽住了几近昏厥的思谜。 九旻不由凄然,这是他第一次牵住她的手,但也将是最后一次……但愿来世,他们的相识不要这么短暂…… 就在这时,九旻的手腕突然一阵灼烧般的刺痛,手腕上那条祖传的手链竟在发光,而这道光顺着九旻拉着思谜的手,传导到思谜的手腕,她的手腕上也开始闪烁微弱的,环状的光芒。 蚩尤环像是被唤醒了,从思谜手腕的皮肤下面浮现出来。 蚩尤环中间紫色的永动粒子突然爆燃,辐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太阳被拉到了地面,令周围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待九旻再睁开眼睛,发现原本在怀中的思谜,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她不再穿着普通的衣裙,而是身着暗银色的铠甲,这铠甲与九旻见过的那些笨重的作战铠甲决然不同,轻薄而贴合,仿佛是长在身体上一样。 她的右手被一团紫色的光雾盘绕着,那雾气如有生命一般,突然收缩定型,竟然变成了一把轻机枪,枪管短粗,没有枪托,枪身中间立着一个类似加速器的装置,影影绰绰的闪着光,弹匣中伸出一条弹链,绕着她的胳膊盘绕而上,一直伸到肩头。 思谜对自己的变化震惊而无措,她的眼瞳从难以发现的深紫,变成了鲜明的紫色,而与此同时,她眼中的世界也不再一样,出现了各种不明就理的数字和光标,而且随着她视线的移动,这些数字和光标也会变化。其中,在对面那些阴曹伙夫的头上,都出现了红色的三角符号,还有一个变来变去的指数。思谜抬起带着轻机枪的手,只见几个阴曹伙夫的身体上立刻出现了自动瞄准的光圈。她轻轻扣动扳机,立刻,一排子弹带着光晕呼啸而出。 一个阴曹伙夫的胸口穿了个大洞,一个身首分家,两个断了腿,还有一个拦腰被切了一半…… 面对如此的场面,其余的阴曹伙夫竟然还能保持冷静,趁思谜还沉浸在震惊中时,默不作声的扑了上来。 思谜本能的躲闪,而她手上的轻机枪徒然消失,又变成了一团紫色光雾,很快光雾再次定型,变成了一把适合近距离射击的小巧的手枪,在一个烤肉叉即将伤到她之前,一枪搞定了它的主人。 又一个烤肉叉向她劈下来,烤肉叉的侧面也异常锋利,除了刺还可以劈砍。 思谜手上的紫色光雾再次变形,变成了一把可伸缩的电棍,电棍与烤肉叉交错,释放出一阵带着蓝火的强电流,随着烤肉叉传导到阴曹伙夫身上,只听他啊的一声倒地,还伴随的一种焦糊的味道。 九旻与纹师爷终于缓过神儿来,赶紧捡起武器,与思谜一起并肩作战。 ======== 仙事营对面的山崖上,灰头土脸的耗带着小蚁来向太子复命。 ”他就是炊香派的传人?”太子问。 耗转身一把扯开了小蚁的上衣,只见他的胸前有一块烙印留下的伤疤,可以看出是一个古体的“炊”字。 验明正身后,太子唤了一声:“引!” 一个仙奴从他身后的暗处走出来,这人身高中等,上身长,下身短,整个上身笔直、僵硬的挺着,完全没有人类骨骼应有的自然曲线。他把上衣褪去,显露出赤裸的上身,也显露出了他身体僵直的原因:他的上半身,脖子以下腰以上竟然镶嵌着一块锈迹斑斑的,方方正正的金属。 两个家仆抬着一筐铁砂走到引身后,举起筐,将所有铁沙从头倾倒到引身上。奇怪的是,这些铁沙并没有落地,而是全部被他的上身所吸附。接着他咬牙运功,上身开始发热颤动,现出如烧红的烙铁一样的红光,而吸附在身上的那些铁沙迅速凝结着了一个个巴掌大小的菱形结晶,乌黑发亮,两端尖锐,四边锋利。 猛然间,引发出一声大吼,身上的那些黑晶射向高空,接着象一团乌云一样向着仙事营射落。 此时,太子的脸上露出兴奋的光芒,举着单筒望远镜,充满期待的喊道:“好!好!好戏就要来啦!” ========= 天空中传来一阵悦耳的叮当声,象时女人走路时,步摇发出的碰撞声。 抬眼一看,空中密布的黑晶,在夕阳的照射下,个个散发出宝石般的光芒,竟然美的炫目。 众人似乎都被空中的这片宝石云震慑住了,阴曹伙夫和思谜、九旻、纹师爷停下了打斗,营地后院的男女老幼也痴痴的看向天空。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这片炫目的云带来的将是无差别的死亡,黑晶可以射穿一切障碍,直入人体。 思谜手上的紫色光雾瞬间变形,变成了一个半圆的透明罩子,将她和九旻、纹师爷罩在其中,在黑晶落下的瞬间,罩子连带三人便消失不见。 而,狠毒的阴曹伙夫和无辜的营地居民,都在悦耳的叮当声中,被黑晶如筛子般射穿……没了喊杀声,没了哭号声,瞬间,仙事营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十五、架骨桥 厉王爷的北方行营,副将山冲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来到厉王爷面前道:“细月峡的事有乍!” 庐漕刺史詹奎称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细月峡遇上了塌方,暂时过不去,厉王爷暗中派山冲去了解情况。 “我买通了几个人,搞清楚了,那塌方是詹奎自己派人弄出来的。”山冲说。 “原来是监守自盗。”厉王爷冷冷的说,“可我与他没有什么厉害冲突,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我打探到,詹奎和太子的舅舅贾多金往来甚密……” 偏偏这时,詹奎又来求见,画蛇添足的向厉王爷汇报抢修塌方的进展。 “仙事营燃了狼烟,按律庐漕州府要去援救,你的人为什么还没出发?”厉王问。 詹奎被厉王锐利的眼神看得直冒冷汗,硬着头皮回答:“咳,去仙事营也得经过细月峡,现在还过不去,不过,您放心,明天,明天一定就能修好……” “你见过我的仙奴‘视’么?”厉王突然发问,搞得詹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见到厉王爷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头戴着奇怪的帽子,一般的帽子都不会遮住眼睛,而他的帽子却一直盖到鼻子的位置,詹奎猜这就是厉王爷口中的“视”,忙陪着笑脸说:“微臣素来听说,王爷的仙奴个个骁勇善战……” 厉王扭头向视使了个眼色,视的眼睛虽被帽子遮着,但似乎完全可以看见,立刻对主人的意图心领神会。他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露出一颗光头,以及围着头部长着的一圈眼睛。 詹奎刚想赞叹一下这圈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的眼睛中就投出数道射线,在詹奎和他的随从身上穿下几个大洞。几具尸体砰然倒地,詹奎脸上谄媚的表情甚至还没有褪去。 “上山!”厉王爷起身,山冲早已集结好人马,随厉王爷出发。 北方行营依山而建,山名“落魂山”,山顶如鬼斧神工般被劈成两半,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细月峡无法通过,想到京城或者仙事营,唯一的路就是越过这道山崖,到对面的山顶。 但,悬崖上没有任何桥梁,再有力的马匹也不可能跃过去。 厉王爷站到崖边,身下的骏马焦躁的踱着步子。 远远的,还可以望见仙事营冒出的狼烟,厉王爷心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名字:思谜! 山冲带着众人安静的站在厉王爷身后,虽然他们也想不出如何跨越这道天堑,但他们的内心坚定的相信,厉王爷一定能带他们克服一切的困难,战胜所有的敌人。 厉王爷勒住马,向悬崖下望去,只见峭壁上星星点点的分布着一些人工开凿的洞穴,每个穴里都插着一副棺材。“崖葬”是庐漕州民间的丧葬习俗,几百年来,当地百姓世世代代都遵循着这个习俗。 “唤(仙奴名)!”厉王爷突然大喝一声! “小奴在!”一个清脆又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从厉王爷马背驮着的一个行囊里蹦出一个总角小童,身高不过1尺有余,眉清目秀,粉面红唇,可爱至极,他是厉王爷的仙奴“唤”。 唤身轻如羽,姿态灵活,三下两下跃到了马头之上,马儿似乎心领神会,猛的向上一昂头,唤借力一蹬,跃至空中。 半空中的唤口衔一片金黄色的巴掌大小的叶子,吹出一串奇异的音节,然后一个前翻落回到雷怖儿马背上,瞬间就又钻回了行囊里。 先是一片短暂的寂静,接着,崖下便开始噼噼啪啪的响起奇怪的声响,只见峭壁上,墓穴中的棺材被从内破开,一副副尸骸从棺材中爬了出来。他们有的时日久远,只剩一副白骨,有的身上还残存有衣物,有的还有尚未腐化的筋肉挂连在骨架上。 这些白骨听到召唤,爬出棺材后,极为灵巧的顺着峭壁向上攀爬。 接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将骨头套叠在一起,从山项的一端向另一端衔接排布,很快桥面、拱柱、栏杆应运而生,一座白骨之桥横架于天险之上。 厉王爷率先骑马走上了骨桥,众人紧跟其后。 桥面狭窄,且由于是由骨棒搭建而成,缝隙较大,偶尔有马腿或者人腿踩空的情况,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顺着骨桥前行。 ====== “真碍事儿!”太子不耐烦的踢开脚下的尸体,向前急步迈进。 身后的贾多金用手帕捂着鼻子,脸色略显苍白,仙事营里横尸遍野,刺鼻的血腥味,令他有些吃不消。将近午夜,那些尸首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加可怖。 太子径直来到仙事营的营堂,命人把烛火点上,打开通向仙人洞的大门。 小蚁被耗带了进来,由于耗是叼着他跑出的仙事营,他浑身都是拖曳在地上造成的伤,衣衫也褴褛不堪。 “你会唤仙么?”贾多金凑上前问小蚁。 “唤,唤仙……”小蚁喃喃,他看到过这个词,在那本名叫“炊香古法笺注”的书里。 根据书中记载,唤仙是件极为凶险的事,唤出的仙法力超强且性格阴晴不定,连主人有时也难以掌控。 “我不会!”小蚁倔强的一歪头回答道。 “不会,没关系,只要你是炊香派的后人就能做到。”说着,贾多金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小蚁,说:“你就照着这个配方制香,再按我说的方法到洞口燃香,就行啦!” “我说过,我不会!”小蚁眼含愤怒的泪水说道,他在来时的路上,看到仙事营的惨状,并日里笑颜相对的男女老幼,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他才不会让眼前的这个混蛋得逞!他才不会给他唤什么仙出来。 但是,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却阴森森的笑了。此时,他正坐在陆九旻的座椅上,手里玩弄着九旻的官帽。 “听说,你是陆九旻捡来的,也是他养大的……如父如兄呀。”太子扫了小蚁一眼,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把匕首,猛的戳进那顶官帽里,狠狠的搅动,官帽上的玄青石一颗颗的挖了出来。 “带上来吧!”太子说。 两个家丁架着一个人进了营堂,虽然这个人脸上都是血,模糊了五官,但小蚁仍旧可以一眼认出,那不就是他最感恩最牵挂的陆九旻么。 “司营!陆司营!”小蚁带着哭腔大喊。 而九旻似乎已经昏厥,双眼紧闭,一声不吭。 “放心吧,他还没死!”太子说,“但是如果你不配合,他就必死无疑。不,我还可以让他生不如死……你说,是先挖他哪只眼睛好呢?”说着,太子把手中的匕首向外一抛,架着陆九旻的家丁一把接住,抬手就要向陆九旻的脸上戳去。 “住手!”小蚁大喊,“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太子满意的点点头,家丁总算是放下了匕首。 贾多金带着小蚁走出营堂,顺着那一排石灯夹道的石板路,走到了仙人洞跟前。 他一招手,两个仆人抬着一个漂亮的雪花檀木盒走过来,摆到了小蚁的面前。贾多金轻轻按下盒上精巧的开关,盒盖翻转,内格层层打开,里面装盛着制香用的各种工具,一应俱全的材料,其中很多都是小蚁见都没见过的。他默默的拿起贾多金给他的纸,动用自己从“炊香古法笺注”中学到的所有知识,开始制香,但求能唤出仙来,救下九旻的性命。 而此时,营堂里原本奄奄一息的陆九旻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用手把脸上的血一抹,冲着太子露出卑微的笑容。 十六、 重组+升级=青道圣仙 “哎呦呦,我好象坐错位置了,陆司营,应该是你坐到这里呀!”太子说着站起了身。 “殿下,您这说的哪里话,折煞小人啦!”陆九旻站起身连忙作揖道。 他脸上的血迹擦干,便可以看出,他虽然很陆九旻长得很像,但并不是陆九旻。他的五官在脸上相对集中,象是个没长开的孩子,有个典型的酒糟鼻,双眼也含混不清,象是没睡醒一样。若不是刚才脸上带血,外加双眼紧闭,断然是骗不过小蚁的。 这人是陆九旻的亲哥哥陆三盏,因为酗酒嗜赌从小就被逐出家门。 “迎仙的那一套,你都知道吧。”太子问。 “殿下您放心,再怎么着,我身体里留的都是陆家的血,九旻那小子会的,我都行!”陆三盏拍着胸脯说。 陆三盏小心翼翼的坐上了陆九旻的椅子,傻呵呵的带上了那顶满是窟窿的官帽,目不转睛的望向黑暗中的仙人洞。 而此时,真正的陆九旻正缓缓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不知名的峡谷。 “司营!司营!您还好么?”纹师爷焦急的叫着。 九旻勉强坐起来,浑身的伤口隐隐做痛。 “这,这是哪儿?”九旻问,纹师爷摇摇头,手忙脚乱的帮着九旻包扎伤口。 “我只记得思谜姑娘用一个水晶罩罩住咱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这儿了……”纹师爷说。 “思谜?思谜!”九旻猛的站起身,焦急的寻找着思谜的身影。 终于在不远的小溪边,看到了那个娇小的身体。九旻冲了过去,扶起昏迷不醒的思谜,她身上的铠甲已经消失不见,手上的武器也不见了,只有那只蚩尤环,紧紧的贴着她手腕的皮肤,透明环身里的各种线路,还在隐隐的闪动着光。 思谜肩头被耗抓伤的伤口触目惊心,仍在向外渗着血。九旻连忙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的疗伤药,用颤抖的手洒到思谜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为她包扎。 大概是药物刺激,昏迷中的思谜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也微微颤抖,九旻不忍的紧紧抱住了她。 就在这里,头顶传来一种奇怪的噼啪声,此起彼伏,虽远却清晰。 九旻和纹师爷不由的抬起头,竟然看见崖壁上,崖葬的那些棺材都从内爆裂开,一副副白骨从中爬出,沿着崖壁向上攀爬。 纹师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九旻心里却有了底。他喃喃道:“能有此等仙术的,只有厉王爷的仙奴唤!” 接着九旻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果断的对纹师爷说:“这里应该是落魂山的山涧,厉王爷的北方行营就在南山的山腰。” 九旻略带不舍的看了一眼怀中的思谜,接着说:“你现在就带着思谜向南,上鹿角坡,以你的速度,一定能赶上厉王爷的人马,把思谜交给厉王爷,他一定会保护好思谜的。” 纹师爷受领主人的命令,伸手接过思谜,准备背上她开拔,但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问九旻:“那,司营,你呢?” 九旻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崖壁说:“我要回营,最近的路就是从这里爬上去!” “回营?!”纹师爷惊叫道。 “营里的弟兄,也许还有活着的,我得去救他们!”九旻坚定的说。他生在仙事营,长在仙事营,那里既是他的职位所在,也是他的家。 “可是,万一,那些攻营的人还在……” “哼!”九旻冷笑一声,道:“他们最好在,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谁,问问他们灭我全营为的是什么!” 九旻眼中带着悲愤,不由分说的推了一把纹师爷,再次嘱咐道:“向南!鹿角坡!快走!” 言罢不等纹师爷说什么,迈开步子向着悬崖的崖壁冲过去,纵身一跃,同时拨出蛇信双锏,以锏插入岩壁,做为攀爬的支点,奋力的向上,向上…… ========= 白天与黑夜在暮色中达到了势均力敌的平衡点。从仙人洞延伸到营堂门口的那两排石灯被按时点燃。 一个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的香盘上,同样摆放着一个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的香塔。小蚁颤抖着双手点燃了香塔。他祈祷这香能唤出仙来,这样他最敬爱的陆九旻就可以逃过一劫,不为那些坏人所杀。 除了特殊的香,唤仙必不可少的“材料” 还包括两个做“牺牲”的仙。所谓牺牲,顾名思义,就是送死。 跪在仙人洞前,准备送死的两个仙,一个是刚刚为太子立下战功的引,一个是被关押在仙事营的拟。 太子原本的计划,是把引和耗送去当牺牲,没想到恰巧耗在营地的牢房里,发现了被陆九旻关押的仙奴拟。太子临时决定,把耗换成了拟。耗心中不由的有了感激,原来主人还是舍不得自己。 香塔燃起,一道青烟由淡转浓,向上升腾,四下无风,烟就像一根细细的长线,向着天界蔓延而去,然后又一动不动的垂挂在那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遭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一切都凝固在了那里。 小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难道失败了? 就在他接近放弃的边缘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微妙的声音,从仙人洞深处传送出来,这声音转瞬而逝,令仲宁都有点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就在他侧耳想继续捕捉声音的痕迹时,一阵风被仙人洞吸了进去,没错,那仙人洞口仿佛是个鼻孔,猛的吸了口气进去。香塔上方那条垂直的莹绿色的烟线,骤然扭曲,莹绿色的烟呼啦一下,被抽进了幽黑的仙人洞。 和烟线一同吸进的,还有那两个做牺牲的仙奴。 经过一个短暂的停顿,仙人洞就向外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可真是了不得,强劲无比,把小蚁面前的制香盒掀到空中,起起又落落,各种香料和器具乒乒乓乓的洒在地上,而小蚁也被吹得向前扑倒在地,还滚了几滚。 这一口气笔直的吹向了营堂,而仙人洞延伸至营堂的那两排石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推推搡搡,连续倒地。营堂里的太子等一众面对强风,也都不由自主的抬起胳膊,虽然护住了脸,但身体仍旧被风吹的向后连退好几步,营堂里原本通明的烛火整齐划一的瞬间熄灭,但又不可思议的瞬间亮起,仿佛是眨了一下眼,营堂里一切恢复正常,只是徒然多了一个人,站在营堂的中央。 十七、血的供养 伞外无风无云,伞内却烟雨蒙蒙,一个身材修长优雅的男人,撑着这把自带雨阵的伞,身姿绰绰的站在营堂的中央。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是因为这把神奇的伞,二则是因为……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贾多金不由的感叹道。 执伞人五官杂糅着男性的阳刚与女性的阴柔,乌黑的双眸透着与伞下绵雨相辅相成的挥之不散的忧郁。 贾多金的一句话,令身后的太子面色一沉,美丽的人只能衬托出他的丑,所以,他最讨厌的生物就是美丽的人。 “那个,那个……仙人到,去过水,照光……”司营坐位上的陆三盏没头没脑的说,手忙脚乱的拿起一个燃着定神香的香炉,准备进行迎仙的那套程序。 可是,执伞的美男子根本就没有跟他走的意思。照往常,刚从山洞里出来的仙,都是目光呆滞,神情愚钝。但这位却截然不同。 “不用搞这些了,我来告诉你吧。”美男子的声音也非常动听,“本仙是青道圣仙” “青,青道……”陆三盏擦了擦头上的汗,更加不知所措了。 仙共分五等:朱、黑、黄、紫、青。现如今,没有一个存世的青气圣仙,这种高级又有些令人恐惧的圣仙只存在于那些神话故事中。 “哈哈哈……”一旁的太子听了似乎并无惧怕,无倒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把自己仅有的两个紫道上仙送去做了牺牲,当然应该换回一个更加高阶的仙人出来。 “好,那咱们就直接签下主奴契约吧!”太子一声令下,家仆赶快端来托盘,里面放有小刀、手帕,还有赐名用的笔墨纸砚。 听了这话,执伞美男子收了伞,看似温顺的跪了下去。 太子拿起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不由倒吸了口气,别看他杀人如麻,其实自己却格外怕疼。 血珠在伤口上凝聚,太子抬手,准备在美男子的额头留下主奴契约的印记。就在手即将落下之时,美男子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太子的手,抬起充满邪魅的双眼,紧盯着太子的双眼,令太子也不由的内心发毛起来。 “青道圣仙不会做任何人的奴隶,所以我们不需要主奴契约……”美男子边说,边强拉着太子的手送到自己的嘴边,他一口把手指放进了嘴里,猛的嘬了一口,太子感到自己的血猛然间从那小小的伤品里喷涌而出。只见美男子的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似乎是喝下了满满的一口。喝下了这口血,美男子原本苍白的皮肤顿时浮现出了血气,整个人象是从黑白变成了彩色的一般。 美男子把太子的手拿出来,说道:“自此您用血来供养我,而我,则会为您排忧解难。” 边说边站起身,松开了太子的手。家仆连忙递上手帕让太子擦拭伤口。 美男子旁若无人的拿起托盘里的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一个字:“律”,算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 这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进营堂,道:“殿,殿下,厉王爷的人马过来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营门了!” 此话一出,贾多金和陆三盏都有点慌了神,毕竟厉王爷的凶猛是众人皆知的。 太子并没有慌张,对着律说:“三百精兵,两个紫道上仙,给我取厉王爷的首级,你可做的了?” 律微微一笑,道:“大可交予本仙。” “好!”太子赞道,接着转身挥了挥手,对众人说:“咱们起程回京!” ========== 浓重的晨雾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摇不散,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默然前行,只能听见整齐的马蹄与脚步声。 在前探路的山冲勒住了马,后面的队伍也立刻驻足。 初生的太阳从东方投射下新鲜的光芒,雾气退却,露出仙事营洞开的营门,门前的地上散落着尸体和残肢断臂,流出的血都已凝结成了恶心的黑色。越接近营地的二道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地上不仅有营卒的尸体,还有阴曹伙夫的尸体,而且他们身上的伤都很奇怪,象是被很多细小的武器穿透,身上扎得如刺猬一般。厉王爷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太子的名字,但是,太子为什么要倾尽全力攻打仙事营,这仙事营里倒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他至此? 突然,一个人影从二道门里悠闲的走出来。 厉王爷使了个手势,后面的队伍立刻排成“环翅阵”,此阵法便于对小股强兵进行绞杀。 “来者何人?”山冲大声喊道。 那人正是律,他面带诡异的微笑,站定在二道门前。 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下,嘭地一声撑开了伞,伞内开始飘起烟雨。他松开持伞的手,伞竟凭空而立,然后缓缓上升至律的头顶。 伞下的雨仍在继续,只是从原来的如烟雨雾,逐渐凝结成连串的雨滴,最后变成了一根根晶莹的雨丝。 律微微颔首,抬手以雨丝为弦开始演奏。 雨弦发出的声音超越了所有人造乐器的声音,悠扬昳丽,直入人心。曲调嘈嘈切切,如间关莺语,似幽咽泉流。这音乐似有魅惑之力,让听者如醉如痴,有几个士兵手上的武器都不知不觉的滑落了。 山冲见状立刻拨出自己的重剑,猛的用手一弹,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直接捣乱了律的弦音,将兵不再受到干扰,立刻重整精神。山冲毫不犹豫的发出指令,一排弩手举起千机连弩,瞬时,弩箭密密匝匝的射向律。 律毫不慌张,一伸手,伞立刻心领神会的从半空回到他的手里,伞内发出如响鼓般的雷鸣,雨丝随之变成了暴雨。律将伞一震,豆大的雨滴悬浮于半空,再将伞把一旋,雨滴飞出,与弩箭碰撞,竟发出与颂钵相仿的声音。弩箭个个象是被卸去了力道,垂头丧气的落到了地上。 接着,律竟然开始了舞动,伞中的雨滴随着他的舞动,演奏出荡气回肠之曲。他的衣服在雨中尽湿,漂亮的肌肉曲线毕露。 “tmd,哪来的这么个狐媚的野仙!?”山冲骂了一声, 律把手向前一送,手中伞迅速回收,然后就向一把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飞行,而律抓着伞也跟着向前飞,直奔马上的厉王爷。 山冲怒吼一声”大胆!”施展开重剑砍向律手中的伞。 那伞看上去不过就是个竹骨糊纸的不堪一击的物件,没想到,与山冲钢筋铁骨的重剑相碰撞,竟然毫不逊色,两把兵刃交错间,爆出点点的火花。 山冲本就是一员虎将,跟随厉王爷也征讨过不少野仙,但在与律的交锋中并未占上风。 厉王爷对山冲说了一句:“莫要恋战!”他一心想进营寻找思谜的下落,但这个可恶的野仙堵在门口实在碍事。 山冲驳回马头,五十几个士兵马上向前围拢,呈“环翅前扑阵”,这个阵法是“环翅阵”的变形,专门用来围杀数量少但仙术强的仙人。 山冲位于阵法的“喙”位,持长矛的士兵位“爪”位,持刀的士兵位“羽尖”位,持弩机的士兵位“翅根”位。 阵法灵活如一人,各位配合默契,你进我退,你攻我守,律的战法似乎受到了一些压制。 但此时,观战的厉王爷心中却一沉,因为他看出来,律的能力远远不止于此。厉王爷见过的仙,有的拥有进行大规模远攻的仙术,有的可以单枪匹马的近身搏斗,有的擅长攻,有的擅长守,但象律这样远近攻守皆出色的仙,还是第一次见到。 律再次祭起自己的伞,伞下的雨滴再次如飞镖一样向外飞溅,阵中士兵虽有铁盾保护,但仍出现伤亡,阵外的士兵马上将死伤者拖出,补上空缺的位置。 “视!”厉王爷为了速战速决,终于动用了自己的仙奴。 “小奴在!”视毫不迟疑的迈步跑进阵里,山冲马上将“喙”位让给视,自己退至“目”位。 视一把扯下自己遮到鼻子的帽子,露出环绕脑袋长的那一圈眼睛。眼睛中射出数道光芒直刺律。 律冷笑一声,把伞快速旋转,一松手,伞在他的身前翻飞,同于运动的速度过快,所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保护盾,视发现的射线无法将其射穿。 视也并不弱,他的头竟然也开始旋转起来,这是人类想都敢想的姿态,随着他的头的快速转动,头上一圈的眼睛发出的射线出现了叠加,射线的亮度与杀伤力也越来越大。 眼看着律的伞盾出现了破损的迹象。律知道,自己必须要使出更大的仙术才行,他大喊一声,身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色汗珠,这是他动用血气的反映。 伞尖射出数道银丝,缠绕上视的射线,快速反向飞行,竟然扑哧一声,戳进了视的眼睛,视一声惨叫,被废了五只眼睛,剩下的五只,也一时收了射线…… 十八、 此时最适合用火焰枪 “放,放我下来,毛毛腿……“思谜微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纹师爷马上停下了脚步。 是了,跑夜路的颠簸一定会给有伤在身的思谜带来很多痛苦。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思谜问。 纹师爷把九旻给他下的指令说明了一遍。 “什么?”思谜叫道,“九旻一个人回营了?那些穿着黑甲的人(阴曹伙夫)背后一定有更可怕的人指使,九旻有危险!” 思谜说的纹师爷何尝不知,但他又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听我说!咱们两个都是有仙术的人,怎么能不去帮他呢,怎么能看着他去送死呢!”思谜激动的说。 纹师爷喃喃道:“可是司营给我的命令是……” 思谜一把抓住纹师爷的胳臂,看着他的眼睛说:“是你主人的命令重要,还是你主人的命重要!” 纹师爷的眼神由迷茫转向坚定,背起思谜,改换道路,向着仙事营奔去。 ====== 这tmd是什么情况?山冲心中暗骂,一个娘们兮兮的神仙,竟折损了大部分的人马,竟让他多处受伤鲜血直流,竟让他的厉王爷深陷重围…… 律以一仙之躯自然不会赢得当下的局面,他是拼尽全力,使出绝招,放出了他的“水军”。 所谓的“水军”,是由水形幻化来的一种奇怪的生物,它们有着人的身体,但是身高不过三尺。有手有脚,还有一双像蝗虫一样的翅膀。 它们全身赤裸,但躯干上没有任何能够辨识性别的器官,甚至连排泄的器官都没有。而他们的脸竟是光溜溜的白板,无眼无嘴,没有五官。脑袋上也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 它们从四面八方振翅飞来,发出一种恼人的嗡嗡声。它们从各种角度扑到人的身上,一但触及人体,它们的脸就中从间裂开,180度开合,露出晶晶亮的如鲨鱼一样交错的牙齿,然后咬下去…… 可怕的,还不仅仅是它们的牙,而是它们不灭的躯体,虽然被砍断、砸碎、刺穿,落地化做一滩黏糊糊的水,但很快就重新成形,又变回原有的姿态开始战斗。 有了这些“水军”的协助,律可以专心完成他的任务--取厉王爷的首级。 他手中的伞,伞面炸裂,露出根根伞骨,仔细一看,这些伞骨当真是用骨头制成,一头削尖,惨白而可怖。 厉王爷在马上,他在马下,原本差着高度,但没想律的伞柄徒然伸长,变成了一个专挑马上人的凶器。 厉王爷沉着应战,他用的是一把带有异域风情的双刃斜刀,与律的骨伞铿锵碰撞。他的胯下马也及其有灵性,配合着厉王爷的动作,辗转腾挪。 眼见手下的人难敌水军的攻击,厉王爷边应付律,边大喝一声“唤”。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唤应声从马背上的行囊中跃出,但他刚刚举起叶子准备吹奏,一群水军扑面而来,根本不给他施展仙术的机会,抱着他就一阵撕咬。 唤虽有可以唤醒死尸的仙术,但自身却没有战斗力,直被水军咬的声声惨叫。 一旁的山冲赶紧跃起,在半空中挑杀唤身上的水军。只听啪嗒一声,唤摔落在地上,一只胳臂已经被咬掉,脸也被撕开一道大口,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快,保护王爷撤离!”山冲大喊,带着几个强兵冲到厉王爷的身前,接住了律的招式。 厉王爷纵马一跃,竟从律的头顶飞跃了过去,他不是要撤,而是要进到仙事营的营地,寻找思谜的踪迹。他快马加鞭的来到仙事营,不就是为了她,为了找回她么? “思谜?思谜?”厉王爷在营地里急切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但除了阳光下的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他飞身下马,翻动着几具看上去身形有点象思谜的尸体,好在,都不是她。 “思谜?思谜是谁?”律扭动着身体从外面走进来,他大概是由于施法过度,浑身都浸出血来,双眼也通红,原本漂亮的脸扭曲而狰狞,身体象是缩水了一样显得有些干瘪。 “嘿嘿嘿嘿,别管他是谁了,你还是小心你的脑袋吧!哈哈哈哈”律暗中运用全部仙力,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干瘪,而从他的身后,升腾起乌压压一片水军,水军的颜色也不象第一批那样水一般的透明,而是夹杂着一条条的血丝,粘稠又恶心。 本王岂会丧命于此?厉王爷心下愤恨,拨出双刃斜刀准备迎战,但他心里也知道,也许这将会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突然,从律的背后自下而上喷射出一道火炎,火柱摇摆,仿佛火凤凰的尾翎。这把燃烧的尾翎,毫不留情的扫过那些水军,只听得一阵剧烈的噼啪声音,就象是水被倒进热油里一样。被火焰燎着的水军,会突然膨胀,然后象个水泡一样啪的破裂。 律的怪笑戛然而止,转身叫道:“谁!是谁!” 一个女孩站在不远处,她的身上覆盖着暗银色的铠甲,贴身的铠甲凸显出她玲珑的身姿,一双明亮的紫色眼瞳熠熠生辉,两只手托着一支重型火炎枪,枪口冒着青烟,一些蓄势待发的火光在盘曲在枪身上的软管里蠢蠢欲动。 女孩微微一笑,对着律说:“是我,我就是思谜!” 厉王爷不由的也笑了,如果说原来的思谜让他怜爱,现在的思谜则让他血脉喷张。 水军虽被火烧去大半,但仍旧有许多只从地上融化的粘液中重新爬起来。 思谜低头,发现蚩尤环变化出的火焰枪的枪柄上有一个按钮,她伸手点了一下,火炎枪管里的火变成了莹蓝色。 她抬起枪,向着扑向她的水军扳动扳机。蓝色火炎没有形成火柱,而是象水一样泼洒,每个小火苗一沾到水军身上,就迅速燃烧,而且小火苗还能钻进他们的身体,自内而外,把他们烧成一个黑焦团,变成了黑焦团的水军,再也无法重生。 思谜的火焰在密密麻麻的水军中开出一条路,她轻盈的迈开步,奔向厉王爷。 就在刚才,她听到了他的呼唤,那熟悉又令她心动的低沉的声音。她知道,他为她而来,甚至为了她身处险境。 厉王爷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两人短暂的对视,接着便心有灵犀的一同转身,向着扑过来的律施展各自的战力。 律用伞旋转形成盾挡住了思谜手中的火炎,厉王爷一步上前挥刀劈向伞盾,伞盾停止,思谜手上的武器又变成了一只长枪管的左轮手枪,连续射出几发子弹,每发子弹都带着莹蓝的火苗。 几只残余的水军此时迎着子弹冲上来,砰砰几声,纷纷变成黑焦团。 厉王爷一手揽住思谜的腰,低声说:“抓活的!” 思谜点点头。 律的身体又干瘪的许多,近乎变成了一张皮。他见形势不妙,不仅厉王爷人头取不到,自己的小命也难保。 他发出一声怪叫,最后的几只水军聚到他的身旁,各自衔住律的身体,猛的向上飞,准备带着律逃脱。 “王爷!”思谜喊了一声,厉王爷立刻心领神会的将刀横过来向前一送,思谜轻巧的跃至刀上,厉王爷执刀的手发力向上一挑,思谜借立跃向空中,手中的武器变幻成一个大口径的捕网发射器,一声闷响,一张粗绳密孔的网飞射出去,在律的头顶打开,罩住了律和拉着他的那几只水军。 网的重量很大,直接把他们往地面坠,但没想到律大吼一声,竟将网撕裂,拉着他的水军又奋力扑棱翅膀,眼看就要飞走。 就在这时,一根细细的,带着金线的青色手链,如游走空中的小蛇一般,飞速而出,直接缠上了律的脖子,而且越勒越紧,只听嘭地一声,律落回到了地上。 十九、落魂号 赶回仙事营的九旻用祖传的手链锁住了想要逃跑的律。律运用了过多的法术,身体瘪的像个充分撒了气的皮球,浑身皮肤渗透出的血渗透了衣服,又凝结成了一块块的硬痂。 九旻收了手链,用索仙绳捆住律。 “传说中有‘汉血圣仙’一词,难道他真的是?”厉王爷惊讶的看着律说道。 “我看过《扶摇居事叙仙史》,里面说,圣仙虽仙术超群,但每次动用仙术时,都会血气和着汗液流出。”思谜在一旁说。她又恢复了正常的形态,肩上的伤口从包裹的布中渗出点点血渍。厉王爷赶忙叫来家仆,把自己最好的疗伤药都拿出来,亲自给思谜换药。 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厉王爷,面对思谜的伤口竟慌张起来,怕下手重了弄疼思谜,又怕下手轻了影响药效,凌乱间还几次碰倒了小药瓶,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思谜不由轻笑,厉王爷脸一板说:“笑什么,不疼么?” “看上去,好象你比我还疼呢。”思谜说道。 厉王爷完成了包扎,伸出一只手爱惜的抚摸着思谜略显苍白的脸。两人四目相投,正是两情相悦的瞬间,厉王爷低下头,深情的向着思谜的唇吻去。 但,此时,厉王爷的近前仙奴吞,却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结结实实的打断了这个吻。 厉王爷气得七窍生烟,但吞伏耳说的事,令厉王爷不得不先把儿女情长的事放在一边。 皇上就要咽气,临终即位不过就这一两天的事,因此吞才连夜赶来接厉王爷回京。 “小奴在路上看见了太子的人马,估计现在他已经在京城了。”吞说。 提到太子,厉王爷不由的皱起了眉,道:“我倒是小瞧了这小子,竟然能唤出个圣仙……” “太子……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还一心要杀了你?”思谜问道,想起营里尸横遍野的惨状,眼神不由凄然。 “为了皇位,为了做天下的主人。”厉王爷洒脱的一笑说,“不过他打错了算盘,一个小屁孩儿,又如此狠毒,怎么配得上天子之位!” “你也想要皇位么?”思谜问厉王爷。 “那是当然!皇位本就该是我的,只有本王才能保住国运昌盛!”厉王爷充满自信的说,身上的霸气令人感到目眩和臣服。 “好,我帮你!”思谜坚定的说,又补上了一句:“只是别伤及无辜……” 厉王爷哈哈一笑,摸了摸思谜的头说:“你就在厉王府里好好养伤,等本王登基后,就把皇宫里最漂亮的宫殿送给你!” ========== 这是一场准备已久的死亡。 冬日的天空正常的晴朗,无所谓是否会有个人间头号人物的灵魂升天。 但,人间对“头号人物”的升天却是非常的有所谓,宫外暗流涌动,宫内紧张忙乱。 皇位继承的候选人依律不得先进入寝宫,只能在北宫墙外的内朝房等着。 太子心情十分愉快,边哼着小曲边用指节敲击着桌几的桌面。耗毕恭毕敬的站在太子身后。而太子旁边的椅子空着,这本该是厉王爷所坐。 厉王爷是来不了了,太子心想,仿佛已经看见青道圣仙律手里提着厉王爷的首级。 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厉王爷到!” 厉王爷挑帘进屋,虽然风尘仆仆,但却神清气爽。 太子的表情僵在了那里,怔怔的看着厉王爷。 “怎么?见到本王,殿下有点吃惊?”厉王爷挑了挑眉,坐到了太子的身边。 太子张了张嘴,觉得该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整个皇宫上空响起了一种类似铜钦的声音,低沉又极具穿透力。声音保持着一种缓慢的节奏,它标志着皇室最重要的活动开始了,那就是临终传位。 ========== “救命!救命!” 各种声音呼唤着同一个词,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凄惨而绝望,还带着一种像是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 又来了,这些呼喊救命的声音,在思谜的梦境里带来挥之不去的焦虑。 她猛的睁开眼,坐起身,拿起矮几上的小酒壶,灌下去几口。 但是,那些声音还是“阴魂不散”,而且变得似乎真实起来,思谜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好象是从窗外传出来的。 思谜快步向门外走去,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搞清楚这声音的来源。 厉王府的几个丫鬟见思谜走出房间,连忙跟上,不迭的问她有什么需求,叽叽喳喳的几乎要掩盖了那些“救命”之声。 思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几个面面相觑的丫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见了么?你们都听见了么?”思谜问。 一个年轻较大的丫鬟答道:“姑娘不用害怕,那是落魂号,是皇上要做临终传位的标志。” 什么号?思谜皱着眉,在常人耳里那是号声,但在思谜的耳里,那却是满满的“救命”声。 她扔下一群丫鬟,跑到了门口,另外一些家仆跟了上来。 思谜迈出大门,顺着声音远眺,发现在不远处的半山坡上,有一座恢弘的宫殿,她指着宫殿问身边的家仆:“那是哪里?” 家仆答:“那是皇宫!” “皇宫……”思谜喃喃道,突然看见身边一个家仆正牵着一匹马,她不由分说的夺过缰绳,翻身上马,在那些不知所以的救命声的引导下,向皇宫飞驰而去…… 临终即位乃肃杀之事,都城的居民只要听到落魂号就无人出门。街道上寂静无人,只有思谜一人一马一骑绝尘。 皇宫越来越近,救命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皇宫宛如城中之城,占地百顷,宫殿林立,远远就可以看见肃立在大门外的四尊巨大的石雕,那都是代表皇家的神兽:犼、狎、狲、猝,四神兽昂首而立,眼睛都是由大块玄青石填充而成,色泽可以自然流转,令四神兽看上去仿佛是活的一样。 思谜骑的马一声嘶鸣,立起前足,因为一条深深的护城河阻挡住了道路。 并不善骑的思谜跌落马下,肩膀的伤口摔得又一次崩裂,血不知不觉间渗出了衣服。 思谜想站起身,但一阵眩晕令她身不由已的跪坐在地。 落魂号的声音愈发响亮,节奏也加快起来。 但在思谜听来,是愈发清晰和急切的“救命”之声。 是谁!你们是谁?! 突然,思谜手腕上的蚩尤环闪亮起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从手腕传来。而与此同时,思谜眼前宏伟的皇宫却如受热的巧克力一般融化,宏伟的宫殿变成了残垣断壁,大门外的四神兽也都破败成了四个看出不形态的石基。接着,在残垣断壁上又出现了一些简陋的小屋,隐约有人在其间活动。思谜的视线似乎进入到了某一间小屋,里面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笑咪咪的围坐在桌边的三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思睿,一是个她的母亲凯瑟琳,还有一个是她的恋人诺亚。 “爸爸……妈妈……诺亚……”思谜喃喃道。 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团紫色的云雾,在云雾的笼罩下,思谜的爸爸妈妈和恋人一个个倒下,开始痛苦的挣扎,身体扭曲,从内部开始腐化……屋外的所有人也都开始垂死挣扎,一阵紧似一阵的“救命”响彻思谜的脑海。 “不!”思谜绝望的喊了起来。 什么都想起来了,新世界、超智机器人、第七保护区、空气改造计划……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异世界?因为要拯救新世界里的所有人类!包括自己最爱的父母恋人! 思谜努力的调整呼吸,让自己震惊下来。 我异世界过了多长时间?1个月?还是1年?异世界和新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那么在新世界过了多久?1天?还是一个星期? 想到自己因为失忆耽误了那么久,思谜的心情更加焦急。 仙就是“第三种力量”,只要能把所有的仙组成一只部队,带回新世界,就一定能战胜超智机器人! 但是,怎样才能让这些仙听自己的指挥呢? 思谜的脑海里响起陆九旻的话:“无论是仙也好,人也好,都要听命于天子。天子如果动用‘王气’发出‘募仙令’,除了那些野仙之外,天下所有的仙都得接受天子的号令。” 天子,募仙令……这时皇宫里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落魂号声,现在,落魂号在思谜的耳朵里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又想起刚才在厉王府那个丫鬟的话:““姑娘不用害怕,那是落魂号,是皇上要做临终传位的标志。” 思谜的眼神逐渐坚定,她紧紧握住拳头,蚩尤环立刻随着她的心意开始释放力量,她边起身边完成了变形,这些,不仅是她的双瞳,连她的头发和身上的铠甲都变成了深紫色。 她抬起手,拉住了身边马的缰绳,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马颈,马立刻沉静下来,顺服的垂下马头贴向思谜的脸。 突然,思谜的掌心里伸出一排尖刺,扎入马的皮肤,将一股能量传送到马的身体里。 马发出一嘶鸣,皮肉开始融化,露出象是被某种金属包裹着的骨胳和筋络,思谜翻身骑上这钢筋铁骨的马,双腿一磕,马纵身而起,轻而易举的越过了宽阔的护城河。 二十、末日狂欢 新世界,第7人类保护区,思谜离开后的第3天。 月上枝头,保护区里一片寂静,自从3天前发生了和铁皮桶(一种低等无意识的机器人,超智机器人用其看管人类)的战斗,保护区的电就被切断,胶囊车站停运,并且实施了宵禁,24小时都有铁皮桶在街头巡逻。 凯瑟琳蜷缩在床头,身边的烛台上插着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头。 她的女儿思谜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否穿越到了异世界,她的丈夫思睿以及思谜的恋人亚瑟被超智机器人抓走,音讯全无,多半已经被处决……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超智机器人建立的“危险人类看守所”,远看像是悬浮在半空的一个透明立方体,每个牢房都是一个小立方体,里面充斥着果冻状的物质,犯人如琥珀中被封住的小虫子一样,被塞在这坨果冻组织中,只有一根管子从嘴里插进去,如急救时的气管插管一样,给犯人供应氧气。 思睿和诺亚也被封装在两个小方格里。这时,一辆外表与跑车有点相似的快速悬浮车飞驰而来,车上下来了一个优雅的女性机器人,正是i8夫人。 看守所的超智机器人通过扫描确认了i8夫人的权限,交换了几句超智语,便带她到一个四壁透明的大房间,两只巨大的机器手把封装着思睿和诺亚的小方格夹了过来。 两个小方格中的果冻突然化成一滩水,思睿和诺亚从中间掉出来,供应的插管也随之从他们的口中拔出,两个人都不由的发出痛苦的呛咳。 “思谜的爸爸和朋友,你们好,你们可称呼我i8夫人,思谜这几年一直在我的家里工作。”i8夫人用人类语言介绍自己。 “你们知道思谜去了哪里么?”i8夫人问道。 思睿站起身,坚毅的挺直身体,一言不发。 “我们发现了一次异常的空间扭曲,但是转瞬即逝,也没有捕捉到它通向哪里。”i8夫人诚恳的说:“告诉我们,你们把思谜送去了哪里?” 诺亚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大声笑道:“哈哈,你们这么高级又聪明的玩意,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思睿不由的也笑了起来。 i8夫人倒也不生气,只是脸上的视觉系统闪亮了几下。 她叹了口气说:“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神奇又精密的生物体,虽然我们超智机器人的科技水平正在以几何速度发展,但始终无法破解你们的思维密码,也始终无法读取你们的想法。” 思睿知道i8夫人说的是事实,这也是为什么超智机器人只能用心跳、体温等生理特征来监控人类的原因。 “少说这些废话!要杀要刮你们赶快!”诺亚说着便想扑向i8夫人,心想说不定可以劫持她越狱什么的,结果却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面透明的墙上,不由跌到在地。 “可惜呀。”i8夫人弯下腰,仔细的盯着诺亚的脸说:“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人类了。” 她又直起腰,看着思睿说:“就在一个小时前,超智机器人进行了全体投票,同意空气改造计划的票数占了绝对优势。” 思睿和诺亚的眼神都黯淡下来,空气改造计划就是要将给机器人提供能量的永动粒子气化,释放到空气中,这些机器人可以永葆动能,但人类就只能灭亡。 “我今天来,不是处决你们,而是要放你们回保护区。”i8夫人声音和蔼的说:“我利用我丈夫的关系,向长老会提出了释放你们的申请。三天后,所有人类的生命都将走向终结,所以,你们回去吧,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i8夫人说罢转身准备离开,临走之时低声说了一句:“不管思谜去了哪儿,希望她都不要回来了。” ====== 第7保护区里破天荒的灯火通明。 为了让人类能过好这最后的3天,超智机器人“贴心”的解除了供电管制。 有人拿出尘封已久的留声机,播放着莫扎特的安魂曲。一些人围在周围倾听,有的哭有的笑,哭的绝望悲怆,笑的歇斯底里。 诺亚和一群少年,不知给自己灌下了多少酒,边大声喊叫着,边纵马狂奔。 一些人跪在地上向不知名的神灵祈祷,还有一些人干脆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思谜的家里,凯瑟琳精心的装备了午餐,事到如今,她反倒心入止水,尤其是自己的丈夫被放回来了,可以和最爱的人相守到死,夫复何求呢。 凯瑟琳关紧门窗,把那些嘈杂声都关在外面。她轻柔的呼唤着思睿的名字。 而此时的思睿正在屋子的一角专心致志的鼓捣着一台小机器,机器看上去非常陈旧,一些部件被拆除,东拼西凑的补上了其他一些替代品,看上去非常的不协调。 思睿给机器接上了电,同时也接上了能量倍增器,机器上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屏幕,上面有几道明显的裂痕。通上电后,机器的的启动灯倒是亮了,但屏幕却依旧一片漆黑。 无论怎么想办法,那屏幕还是没有动静,思睿气得猛的把机器摔到地上,向来沉稳的他,从未如此暴躁过。 凯瑟琳安静的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背,对他说:“来吧,饭好了……” 思睿无奈的起身,跟着凯瑟琳走向餐桌,而此时,地上的机器突然发出一阵微响,破碎的屏幕竟然亮了起来,上面断断续续的闪现了几个字符。 思睿欣喜若狂,紧紧的抱住凯瑟琳颤声说道:“谜儿还活着!” 二十一、味道偏酸 异世界,皇宫。 皇帝的死亡必须要有仪式感,奄奄一息的他被抬到了专为临终传位使用的“升天塔”里。 “升天塔”塔高九层,是全宫城里最高的建筑。 塔的底层是一个极为高大的空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玄青色的石床,床头床尾各有一条巨大的雕龙,一条威严却略显苍老,另一条活泼却略显稚嫩,双龙保持着自上而下蜿蜒的姿态,两个龙头在床前聚到一起,相对而望。 床边另有若干树状的高大烛台,每个枝杈都顶着一朵雕花,这些绚烂的绽放的花朵实为香炉,轻烟从其中飘娆而出,被繁复的镂空雕花打散,像是倒流的瀑布,自下而上,自浓而淡。那是皇家御用的香料,加入世间奇珍异材,味道高贵又神秘……。 升天塔自二层以上,每层都有乐手驻守,有吹奏、有弹奏、还有敲击乐器,个个严阵以待,准备在最后的时刻为皇上演奏“升天祈颂”。 除了躺在石床上的皇帝以外,还有他的近前仙奴“六”在床榻前伺候。另有两文两武共四名辅政老臣跪立一侧,等候见证临终即位,并协助新老皇帝进行交接。 仙奴六用他六只手中最上面的那一双,高举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瓶。中间的一双手托着皇上的佩剑,下面的一双手拿着皇上的御印。 四名辅政老臣示意六时辰以到,六跪行至龙床前,轻缓的扶起朽木一般的皇帝。皇帝双目紧闭,面色铁青,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细微的喘息,几乎和死了一样。 六手里的水晶瓶,盛放的是由万名婴儿初生时的第一口呼气凝结而成的“回光气”,这气体无色无味,众人只能看见六把水晶瓶放到皇帝的鼻前,不一会儿,皇帝的脸上竟逐渐有了血色。 “召厉王爷与太子入塔!”辅政老臣朗声道,门外立刻有人向站朝房奔去。 ======= 朝房里,茗香四溢,但谁的茶碗都不曾被动过。 厉王爷和太子坐着,身后站着各自的近前仙奴。 厉王爷的近前仙奴“吞”,依旧保持着标准的球型身材,圆圆的光头上依旧带着那个鲜红的口罩,只那两只黑豆大小的眼睛不再如平日那样带着笑意,而是严肃认真,一眨不眨。 厉王爷神情轻松镇定,太子则截然相反,惴惴不安,动用自己全部的脑细胞,思考如何利用最后的时机,干掉这个可恶的厉王爷。 但是,心中的计谋万万千,哪一条都行不通。 “请王爷与太子入塔!”门外传来通禀声。 厉王爷站起身,向仍然坐着的太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怎么这么快?我的计谋还没想好,就……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 只能这么办了,必须赌一把!慌不择法的太子看了自己的近前仙奴耗一眼,耗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太子站起身刚要迈步向前,突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厉王爷本能的弯腰伸手扶他,而此时太子身后的耗就势扑出,两只灰黑色枯骨般的手,指尖伸出了银光闪闪的尖头,直取厉王爷的面门。 厉王爷并不惊慌,只轻轻向侧一闪,同时,他身后的吞扯下了口罩。 吞的嘴并不是嘴,没有唇、齿、舌,只是一个漆黑的洞。洞中猛的伸出无数象章鱼腿一样的黑色触角,只一下就把耗包裹住,然后吞的脸就变得无限大,一口把耗吞下了肚。 这变化不过刹那,太子面如土色,厉王爷轻蔑的笑了一声,回头问吞:“味道如何。” 吞边带回口罩,但诚实的回答:“偏酸。” 厉王爷哈哈一笑,大步走出了朝房,太子也只能灰头土脸的跟着。 升天塔外重重护卫,还有一众皇家的仙奴,多数都是紫道上仙。 厉王爷与太子都卸了武器,仙奴吞也必须在外面等候。 就在即将迈入升天塔前,忽然听到皇宫城门的方向似有些不正常的响动,厉王爷不由回头看去,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催促着进了塔。 皇上正襟危坐在龙床上,回光返照的他看上去与未生病前一样,只是眼神略显涣散,表情也阴晴不定。 厉王爷和太子走进来,跪在石床前的不远处,石床本身的床基很高,所以坐于其上的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恨之入骨的弟弟,一个是厌恶至极的儿子,而他必须把自己的最珍爱的江山,和精心呵护的王气,送给其中一人。 回光气的功效不过1个时辰,所以传位的仪式必须在1个时辰之内完成。 皇上眼光一闪,抬起左手,一股流光溢彩的气体从他的体内各处汇集到这只手上,又从掌心向外喷薄而出,这便是王气。 王气游走到石床前两条雕龙龙头相对的位置,停留凝结,逐渐形成一个悬浮的掌印。 没有了王气的皇帝,脸、手、脚以及所有露在衣服外的身体,变成了一种如薄纸般的颜色和质感。对于他本人来说,从年少即位就开始跟随自己的王气,瞬间离开,竟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身体和灵魂都变得轻盈起来。 他的思维也灵动起来,仿佛脱缰的野马,他看着跪着的厉王爷和太子,突然计上心头。反正这两个人都很讨厌,如果必须选其中一个,那就…… “拿我的剑来!”皇上对小六说,小六立刻毕恭毕敬的把剑交给皇上。 一旁的辅政老臣面面相觑,不是应该传位么?要剑做什么? 利剑出鞘,寒光闪闪,剑柄一旋,剑身分成了两把,这正是陪伴皇上征战多年的“双碧剑”。 皇上一抬手,把剑扔到厉王爷和太子的面前,道:“你们两个,谁能杀了对方,我就传给谁!” 二十二、恭迎新皇 兵刃碰撞之声回荡在升天塔的大堂里,四位辅政大臣个个屏息凝神,紧盯着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厉王爷的心里觉得皇上的这个要求简直荒谬之极,打败弱不经风的太子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但要他杀死一个实力如此悬殊的人,当真是有失身份。 但,他又一次低估了太子。多年饮用黑桃胶汤的太子,外表看着孱弱,但实则结实有力,也不知他的武功是师承哪派,招招阴狠。 “你们俩个再不快点儿,朕可就要升天了哈。”皇上的肤色更加透明,计算时间用的沙漏上半层的沙也只剩下薄薄一层。 厉王爷轻挑眉头,决定不再姑息太子,动用了真力,太子虽年轻,但毕竟没什么实战经验,不过几招就被厉王爷卸了剑,厉王爷的手中剑指向太子的喉咙。太子不由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但此时,却听得塔外一声轰响,塔身随之颤抖,大堂内的人都不由左右摇摆,站不稳脚。 升天塔像被切断的甘蔗一样截成了两段,上半部分开始下坠下来,露出整齐的横切面。塔上的那些乐师发出惊惧的呼喊,半截塔身落到地上,乐师、乐器四溅而出。 皇城护卫军和一众仙奴冲杀上来,围着一个人展开战斗,一时间各种武器的子弹、炮弹横飞,而各种仙的奇门法术此起彼伏。 听到门外的喊杀之声,厉王爷不由略为迟疑,心想是谁这么大胆,又这么大本事,可以在重重保护下杀到升天塔? “王爷,莫要分心!”一个辅政老臣在一旁大喊。 但还没等厉王爷再次举剑,太子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是向着厉王爷,而是向着那个凝聚着王气的掌印冲去。 只要按上这个掌印,天下就是我的啦!太子心中狂喊,举起了手准备按向掌印。 众人从不同的角度冲向太子,想要阻拦他,但没想到太子的身形奇快,眼看就要按上掌印。 但,太子的手停到了半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使劲都再举不起这只手,他觉得胸口有些闷,不由低头,发现自己象升天塔一样……也被切成了两半。 而此时,一人一马站在大门前,那马没有皮肉,只有金属质地的筋骨,它躁动的用前踢跺踏着地面,仿佛随时都要向前冲杀;那人,姣好的身材包裹在暗紫色的金属铠甲内,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把激光枪,枪口冒着青烟,显然太子就是被这个家伙切断的。 思谜的视线里仍旧有许多光标和变化的数字,恢复记忆的她已经逐渐能够读懂和理解这些数据,学会用它们辅助自己做出决策,现在她的视线里只有一个鲜红的光标,直直的指向那个王气掌印。 思谜轻咬嘴唇,双脚一磕马肚,铁马立刻腾空跃起,直奔龙床前双龙雕塑中间悬浮着的王气掌印。 但马刚跃到半程,只听一声断金的铿锵,厉王爷手执双碧剑,竟削断了马的两条前腿。 马失去平衡,向前摔去,思谜也被甩出,她在半空中调整身姿,以半跪的姿势落到地上。 而马的残体仍在向前飞,眼看着就要撞到龙床以及坐在龙床上的皇上。这时,床前侍候的仙奴六大喝一声,他的六条胳膊中的四条突然缩回身体,而剩下的中间两条迅速膨胀,变得比身体还粗大,这两只手一把抓住铁马巨大而沉重的残肢,接着向外一甩,把它扔到了一边。 挡我者……亡!此时的思谜早已杀红了眼,她手上的武器变成一把大口径手枪,指向厉王爷。 “思谜!”厉王爷低沉的嗓音响彻大堂。他不明白自己心爱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她的眼中充满了执念,甚至有几分疯狂。 厉王爷的声音令思谜的心神有了一瞬的荡漾,一个画面袭入脑海:厉王爷从身后环抱着她,执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写下她的名字“思谜”,耳畔是他的气息,背后是他的温暖,窗外是微雨的清新。 这个画面仅仅持续了一瞬,思谜枪口一压,在厉王爷的脚下打出了几个弹坑,希望能阻止他的行动。然后转身冲向那个王气掌印。 厉王爷比思谜高大许多,几步就到拦到了思谜面前,思谜手中的蚩尤环紫色光雾凝结,变成了一个象水枪一样发射器,发射出许多象是流动的水银一样的水珠,水珠半空中周身长出很多丝,相互间的丝连接,变成了一张网,这网包裹住厉王爷手中的剑,还试图包裹住厉王爷的人。 厉王爷把两只手拿的双碧剑猛的相互击打,剑身碰撞,闪出青色火花,剑身上和厉王爷身上的水银网竟然被震碎。 厉王爷一只手把剑反过来,用剑柄击中了思谜的胸口,虽然思谜穿有铠甲,但仍被打得向后飞出,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鲜血。 厉王爷收剑,转身向着王气掌印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思谜大喝一声,她的掌心发出紫光,隔空操控住横倒在地下的铁马尸体,猛的一甩,巨大的铁马尸体飞向厉王爷,把他撞向一侧的墙壁。 思谜咬紧牙关,再次跃起,扑向王气掌印。 计算时间用的沙漏里,上半层的最后一粒沙落下。坐在龙床上的皇上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双眼翻白向后倒去…… 就在这个时刻,思谜按上了王气掌印,流光异彩的王气先是在她的手上盘绕了一下,接着猛地顺着她的手掌钻进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立刻浸透出王气的色彩,悬浮在半空。 整个异世界的大地发出一波低沉的颤动,紧接着,原本阴沉的天空被耀眼的阳光撕裂,投射出一片片五彩的祥云…… 思谜缓缓的落回到地上,四位辅政大臣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声道:“恭迎新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只听大堂外一片跪地之声,整个皇宫响起“吾皇万岁,万万岁!” 整个都城响起“吾皇万岁,万万岁!” 整个异世界响起“吾皇万岁,万万岁!” 二十三、内侍大监很忙 内侍大监身材微胖,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下面点缀着明显的眼袋。 内侍大监努力的让自己既能跑得快,又不显得那么仓惶失态,他象一只繁忙的小蜜蜂在宫城的各个建筑之间穿梭着。 太多的事儿,太多的事儿要做了! 内侍大监先到了织造局督办皇上各类衣物的裁剪缝制情况,他本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在先皇临终传位前,就已把厉王爷和太子的衣服尺寸搞清楚,不管其中谁继位,都能快速应对。结果,谁能想到,新皇竟然不是这二位中的任何一个,更糟糕的是,这位从天而降的新皇,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朝服、吉服、常服、行服……所有的衣服都要重新设计、重新裁剪、重新缝制! 然后,内侍大监又带着一群太监宫女辗转天禄阁、石渠阁、麒麟阁(宫城里藏书的地方),按皇上的旨意把和仙事以及古代神话传说相关的书籍全部拿出来,送到皇上的书房。 最后,也是最艰巨的任务,要辅助皇上尽快选一个近前仙奴,皇城里的仙奴共有64个,临终即位的战斗中死了8个,还剩56个,他们根据各自的仙术特长散落在各个岗位,内侍大监必须拿着名录一一核对,然后再将名录呈送给皇上。如果,皇上都不满意,那可就更麻烦了,得把皇亲国戚手上的仙奴也清点一遍,看其中有没有皇上看得中的。 等内侍大监终于完成上述工作,一路奔袭回御书房时,已经过了申时(下午4-5点),明媚的阳光斜射进水晶窗棂,屋子里的光线明亮却不刺眼,最适合阅读。 思谜坐在宽大的龙案前,案上高高低低的堆满了各种古书典籍,她正拿着一本仔细翻看。 此时的思谜,已经换上织造局连夜赶制的常服,素银的底色上秀着玄青的龙纹式,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金丝玉带,长发在头顶盘了个简单利落的发髻。 内侍大监弯着腰倒着碎步进来,悄悄的换下了站在龙案边的小太监,熟练平稳的给龙案上的茶杯里斟上清凉冰镇的梅子酒。 他一眼就看出来,皇上常服上龙纹的龙爪竟然用错了色线,触目惊心,真是触目惊心呀! 思谜抓起茶杯,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净。看了一眼内侍大监道:“我饿了……” 于是,内侍大监又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飞出御书房,飞向御膳房。 话一出口,思谜自己也有点意外,自从她从那个大冰块里出来,就从来没有饿过,只需要喝酒解渴,难道是因为吸收了王气,让自己逐渐有了异世界的人类属性? 想到这里,思谜不由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书摔到一边。在异世界停留的时间越久,新世界就越危险。现在,她当上了皇帝、收了王气、有了号令仙军的能力,但是接下来呢?该怎么办,怎么把这些仙军带回新世界? 她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丰教授,是他制造了蚩尤环,也是他最先来到异世界,发现了仙军便是拯救新世界的“第三种力量”。由于异世界与新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此时的丰教授早已作古,但也许,他会留下一些线索,可以帮助自己找到回异世界方法的线索。思谜让人找来古籍,企图从神话或者历史中寻找关于丰教授的蛛丝马迹,结果……毫无头绪。 各路大臣又来求见,什么登基典礼、命官名册、治国方针……一涌而上,思谜一概拒之门外,她不关心这些原本皇帝应该关心的事,心里只想着一件:怎么把仙军带回新世界。 为了躲避这些大臣与国政,思谜从御书房逃到了宫城一隅的望川阁,站在阁楼凭栏远眺,只见远山如水墨画一样浓淡相宜,层层叠叠,归巢的鸟儿欢快的飞翔,晚霞之下,错落有致的京城内炊烟袅袅,一些餐馆、戏楼早早点亮了灯饰,一片祥和温婉又生机勃勃的景象。 思谜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在新世界,自出生起,她看到的只有那些残垣断壁,她也曾渴望走出保护区看看世界真正的模样,但那道超智人设置的电墙令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新世界的人才能象这样安逸的生活,再不用担心自己能否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想到此处,思谜的眼前不由的模糊起来,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脸庞。 “小奴斗胆问一句,陛下的家在哪里,小奴可以差人去把您的亲人接进宫,以解陛下的思乡之情。”身后的内侍大监贴心的说。 “家……”思谜喃喃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陛下莫要悲伤,一定会找到的。小奴的老家在北麓,那里有个风俗,会给迷路的小娃唱首儿歌,小娃就能想起回家的路来,即使想不起具体的道路,也能想起一些线索或者征兆。”内侍大监道。 “是么?”他的话倒是引起了思谜的兴趣,她擦了擦眼泪,对内侍大监说:“你把那儿歌也唱给我听听。” “小奴遵命,请陛下闭上眼睛,听歌的时候心里想着家和家里的亲人。”内侍大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他的歌声意想不到的清亮婉转。 “彼黍离离,泪眼迷迷;日月昏昏,天策焞焞;悠悠苍天,怜我其哀;尾星指路,伏晨而归。” 思谜闭上眼睛,心中浮现出思睿和凯瑟琳的样子,还有她在人类保护区的简陋又温馨的小家…… 虽然她听不太懂这儿歌的歌词,但她可以感受到这其中的悲伤,而在悲伤之中又有种希翼。 当唱到“悠悠苍天”一句时,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冷风,令思谜不由的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她的脑海就呈现出了另一个画面: 刺骨的寒冷包裹着一个纯白的冰湖,她站在中央,两队人马在她的周围混战,一个高大的男人,骑着一匹火红鬃毛的烈马,向她伸手出,她也向他伸出手,但就在两人的手即将相触的一刻,思谜脚下的冰面突然发出惊心的咔嚓声。紧接着,冰面陷落,思谜也跟着落入了冰冷的湖水。 思谜猛的睁开眼,没错,那就是她穿越到异世界时最先到达的地方,也许,这个冰湖就是新世界和异世界间的大门所在! 但是,这个冰湖到底在哪儿呢? 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告诉她,就是那个向她伸出手,骑着火红鬃毛烈马,有着银色短发、墨蓝色眼瞳的男人--厉王爷。 二十四、怨偶天成 深夜的厉王府,大门紧闭,门前只挂着几盏昏暗的灯笼,门内寂静无声。 一队精兵包围着王府,日夜值守,限制府内人员的进出。 “这是为什么?”思谜指着王府外的士兵问道。 “回陛下,是四位辅政大臣担心厉王爷会对陛下不利,所以先软禁起来,等候陛下处置。”内侍大监回复道。 思谜翻身下马,走向王府大门,身后的一众随从侍卫连忙跟上。 卫兵打开大门,有家仆引路一直走进内院。厉王爷卧室前的小院里,跪着十几个奴仆,领头的是厉王爷的近前仙奴吞。 “小奴参见陛下。”吞毕恭毕敬的跪叩道。 “皇上来王府,厉王爷怎么不出来接驾?”内侍大监厉声质问。 “请皇上赎罪,厉王爷近日伤势有些恶化,已经服药睡下了,怕是……”吞还没说话,思谜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伤势?恶化?是我伤的他么?真的很严重么?思谜心下不由焦急。 快步走到卧室门前,思谜又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跟内侍大监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说罢,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内侍大监无奈,只得连忙大声喊道:“陛下驾到!” 厉王爷当然没有就寝,看上去也不象伤势恶化的样子,倒是远远就闻到了一股酒气。他身着素色便服,上衣略显凌乱,脸上的胡子长出许多,眼神也略有涣散。 思谜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屋里就只有她和厉王爷两人。 来之前,她想过一万种面对厉王爷的开场白,但真看见了他,却全部归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厉王爷轻蔑的笑笑道:“恕为臣不能跪迎,敢问陛下,您这是来招安还是赐死呢?” 思谜低垂下眼帘,真挚的说道:“对不起,我,夺走了你最想要的东西……” 话音未落,厉王爷高大的身躯就来到了思谜的身前,他一把捏住思谜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迫使她正视自己的眼睛,愤怒的说道:“东西?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是轩戎(皇家的姓氏)一脉千百年来打下的江山,多少将士的血,多少百姓的命,才换来了今天的安宁。想当年,太宰上皇拼了命把天下从仙的手里夺回来,没想到,没想到,千年之后,天下竟然又落回到了仙的手里!” 厉王爷说着,捏着思谜下巴的手向下滑,落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手上开始用力,虽然并非全力,但思谜已经感到了窒息,大脑也因为缺氧而逐渐模糊。此时,她手上的蚩尤环感受到主人的危险,开始发光准备变形,但思谜却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按住了蚩尤环,不让它有所反应。 突然,厉王爷感受到了思谜颈间脉搏的跳动,仙有血有肉,但却没有心跳,他猛然松了手,眼中带有一丝惊讶问道:“你有脉搏?你到底是人是仙?” 厉王爷松开了卡着脖子的手,思谜不由一手撑住桌面,一手抚着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厉王爷看着痛苦的思谜心中一阵疼,连忙灌下一杯酒,以杀灭自己的情感。 “我不是仙,我是人!”思谜喘着气说道,“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厉王爷狐疑的看着思谜,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夺王位?” “我不想要王位,也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能号令仙军的王气,我需要仙军去救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同类!”思谜急切的说,她抓起厉王爷的酒壶,大口的喝下,平日甘甜的酒水此刻却格外苦涩,她开始用她认为都容易理解、最有说服力的语言讲述,并于新世界、第7保护区、超智机器人,空气改造计划…… 但,在她的讲述之后,等待她的却是厉王爷的一阵狂笑。 “一派胡言,什么新世界、旧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就算你不愿意说出夺王位的真正目的,也不用编出这些荒谬的事来!”厉王爷一掌拍下去,桌子裂成了两半,桌上的杯盘碗碟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思谜当真是又急又气,她咬着牙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等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就把王位还给你……” “还给我?”厉王爷挑了挑眉说:“只有旧主死了,才能把王气传给新主。” “好!”思谜大声道,“等我救了我的家人,王位、王气、我的命,都是你的!” 厉王爷一股无名火也攻了上来,道:“论天下,最有资格坐这个王位的是我,最有能力守护这个国家的也是我,我已经耐心等待了快三十年,你还要我再等!” “那你想怎样!现在就要回你的王气,现在就杀了我么?”思谜也不示弱。 “你以为我不敢!”厉王爷一把抽出墙上挂着的佩剑,思谜也不再压制蚩尤环的能量,变出暗紫色的铠甲和手上的武器。 守在门外的内侍大监和一众随从,只听得卧室内乒乒乓乓,打斗之声不绝于耳。想冲进去保护皇上,但又不敢违背皇上不让别人进去的旨意,直急得抓耳挠腮。 谁也不用杀招,厉王爷的剑眼看就要刺中思谜,却立刻改了方向,思谜手中的武器个个都不是致命款,打出去的子弹也都没什么准头。两人的打斗看似激烈,却顶多给对方带来了些擦伤和划痕。终于,两人都跌坐在地,气喘嘘嘘的停了手。 “三个月。”思谜收回了蚩尤环的能量,又变回了那个柔弱的女孩,说道:“再给我三个月。” 厉王爷沉吟了一下,用手中剑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接着又不由分说的拉起思谜的手,也划破了她的手掌,但显然划伤她时用力很小,伤口并不象他自己掌心上的那样深。 两个人的手,掌心相对,握到了一起,血液相交,结成了不可打破的誓言。 两人心中不由都有些戚戚然,三个月以后,思谜就要用生命来实现自己的诺言。 两只手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你向我伸出手来,却始终没能拉上你的手。”思谜轻柔的说。 “第一次见面……”厉王爷有一丝困惑,他和思谜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北方行营么,思谜从融化的冰块里出现…… 看着厉王爷的困惑,思谜不由微微一笑说道:“不是在北方行营,其实在那之前,咱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突然,厉王爷的脑海里冲进一副画面:冰湖、战斗、湖面上的女孩,他伸出手想要救女孩,但女孩却落入冰洞中。 “震湖!在震湖上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厉王爷脱口而出。 震湖,原来那个地方叫震湖,得到了这个重要的信息,思谜强迫自己收起柔情,集中精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松开厉王爷的手,眼神变得坚定,转身离开。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厉王爷心中的情感一时汹涌,竟有想去从背后拥住她的冲动。 但他的理智终究占了上峰,用故做冰冷的声音道:“军务交给夏定方,政务交给王倪祐,葛梦涯学问博贯古今,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思谜听了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回头,继续向前,悄悄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意无反顾的推门走了出去。 二十五、暴殄天物的仙奴殉葬 军务左曹(代皇上处理周章、文书的官职)夏定方,政务右曹王倪祐,问策师傅(相当于皇上的顾问)葛梦涯。 这是新帝临政的第一条有关国事的重要旨意,总算是用人得当,满朝文武总算是松了口气。 御书房内,思谜正在向问策师父葛梦涯提出各种问题。 自古问策师傅都是知识极为渊博之人,倍受皇家尊重,可不着朝服觐见皇上。 葛梦涯穿着素雅的白布衫,身形微瘦,白发白须,两眼炯炯有神。他坐在绣墩上,沉着的回应着思谜的问题。 “葛大人可知道震湖?”思谜问。 “震湖位于亚贡州与庐漕州交界之处,离仙事营不远,湖水长年结冰,周围草木不生,湖里也没有活物。相传上古天神震地形成了此湖,故名震湖。”葛梦涯答道。 “从古至今,震湖可曾发生过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思谜接着问。 “震湖所在地方,无渔无牧也无猎物,所以很少有人迹。说到异像……”葛梦涯手掳胡须沉吟了一下,说道:“据史书记载,千年以前,太宰上皇在震湖遇到了扶摇居士。那时,人尚不能御仙为奴,野仙泛滥,民不聊生,国土一半以上,都掌控在各地野仙的手里。太宰上皇率军收复失地,仙虽数量不多却有仙术傍身,太宰上皇的军队屡战屡败,危在旦夕。一日,太宰上皇败退至震湖一带,于湖上结识了一位异人,那人自称为扶摇居士,与太宰上皇谈论当下人仙之战的形势,两人十分投机、惺惺相惜,后来,在扶摇居士的辅佐下,太宰上皇发现了仙人洞、练就了王气,找到了驾驭仙的方法,统领一支仙奴大军大败野仙,收复失地,一统天下。太宰上皇命人依着仙人洞建起了仙事营,扶摇居士的后人世代为司营,司营官拜一品,世袭罔替。” “震湖,扶摇居士,仙事营……”思谜喃喃道,努力消化刚才葛梦涯的叙述。 这时,内侍大监一路小碎步地跑了进来,禀报道:”陛下,厉王爷率两百亲兵,闯出都城,向北去了。” 葛梦涯听了不由一惊,连忙从绣墩起身,跪倒在地道:“皇亲擅自离京,那是谋反呀。以微臣之见,厉王爷多半是要去北麓州,他与那里渊源颇深,怕是会拥兵自重、自立为王,请陛下尽快派兵把他追回来……” “葛大人退下吧。”思谜淡淡的说,虽然她并不知道厉王爷决定出走北麓,但却说道:“厉王爷跟我说过去北麓的事,只是我忘了告诉你们。”又补了一句:“就随他去吧。” 葛大人将信将疑的退出了御书房,在门口无奈的叹口气转身离开。 书房里,内侍大监小心的问思谜:“厉王爷家的三个仙奴还留在王府等候差遣,您看是否需要把他们收编到皇宫里来?” “什么?厉王爷没带仙奴走?”思谜诧异道,“带他们来见我。” 吞、视、唤三个仙奴被带到御书房,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按规矩,奴仆见皇上不可遮面,所以视摘了头套,吞也摘了口罩。 视那一圈眼睛倒也罢,吞那黑漆漆的圆洞嘴看着着实瘆的慌。 “你还是把口罩戴吧。”思谜说。 “遵旨!”吞连忙戴上口罩,又道:“小奴粗鄙之相惊扰了圣心,罪该万死。” “你就是厉王爷的近前仙奴?”思谜问。 “正是。”吞低着头回答。 “北麓野仙活跃,厉王爷为什么不带你们几个仙奴去呢?”思谜问道。 “我等仙奴虽效忠于主人,但如果主人忤逆于皇上,就另当别论了。天下所有仙奴都是皇上的奴仆,皇上若命仙奴诛杀自己的主人,我等仙奴定有令必行。厉王爷想是知道自己有违皇命,所以不敢带仙奴出走……”吞诚实的回答道。 “你们想跟着他么?”思谜又问。 “我们三奴自入世既入王府,府内原有仙奴十人,随厉王爷征战野仙死了七人。王爷为保国家太平、百姓安康,每每身先士卒、诛杀野仙,身上留下的伤疤无数。小奴斗胆,冒死进言,王爷绝无叛逆之意,只是,只是心里不大痛快,去北麓散散心,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吞边说,边以头抢地,旁边的视和唤也连忙跟着磕头求情,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 “好了,好了!别磕了!”思谜站起身,走到三个仙奴跟前。 视和唤她以前都见过,当年在仙事营曾并肩作战,在那场战斗中,视被刺瞎了五只眼,唤被咬掉了一只胳膊。 思谜看着他们残破的躯体,心中一动,感到身体里的王气正在凝聚。 她伸出手,只见流光的王气顺着手臂向手掌汇聚,王气经过蚩尤环,环中永动粒子的紫色光亮也融进了王气。 她弯下腰,猛的将手掌按在唤的肩头,唤“啊”的叫了一声。 突然唤的断臂处发出噼啪之声,一组肉芽从断面萌出,肉芽带着金属光泽,盘绕生长,先生骨,再生筋,再生肉,再生肤,最后,竟长出了一条新的金属臂膀。 思谜接着又把手按在视的头顶,视空洞的五个眼眶里,先是流入金属液体,接着液体凝结成眼球,最后眼球中凸显出瞳孔。 再生了胳膊和眼睛的唤与视欣喜若狂,三个仙奴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道:“皇上王气鼎盛,是我等仙奴的福分!” 思谜坐回到龙椅之上,对吞等人说道:“吞、视、唤,我命你们追随厉王爷,护他周全!” 三个仙奴立刻磕头领旨。 视与唤都已退下,吞却独自留了下来。 “小奴听说陛下需要战力高强的仙奴,我有一事启禀,或许能对陛下有所帮助。”吞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思谜的兴趣,示意他说下去。 “小奴前几日吃了太子的近前仙奴耗……”吞话音刚落,思谜就睁大了眼睛,问道:“吃,吃了?” 吞连忙把自己的仙术能力,吃掉耗的过程都描述了一遍,接着说道:“我若吃下一个人或者仙,便可以看到他所有的记忆。根据耗的记忆,太子利用古代的炊香之法,从仙人洞唤出了青道圣仙……” 听着吞的描述,思谜将过去的一些碎片信息,逐渐拼贴出了一幅完整的图画,太子之所以团灭仙事营,是为了唤出青道圣仙,来杀厉王爷。唤仙需要的炊香派传人就是仙事营司营陆九旻收养的孤儿小蚁。 “你是说,牺牲两个紫道上仙,就可以唤出一个青道圣仙?”思谜问。 “根据耗的记忆是这样的。”吞答道。 思谜不由高兴起来,那个青道圣仙律的本事她可见识过,一仙既可顶得上千军万马!若是能多几个这样的超级武器,回到新世界击败超智机器人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那你知道他们把小蚁藏在哪儿了?”思谜急切的问。 吞点点头。 ======== 皇上发怒了,这回是真怒了,一个装着笔墨纸砚的托盘被掀翻在地,墨盒里装的是朱砂,触目惊心的鲜红,泼洒在地毯上。 除了内侍大监和一众伺候的宫女太监外,跪在地上的还有先皇的近前仙奴,有着六只胳臂的“六”。 “殉葬?!十四个仙奴!而且个个都是紫道上仙!”思谜气不打一处来。 “回禀圣上,仙奴殉葬是自古就有的规矩,我等十四奴的名单乃先皇生前亲自勾划,还请圣上遵从先皇遗训……”小六伏在地上说,虽然声音略有颤抖,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住口!”思谜打断了他,心想本来紫道上仙就不多,绝不能让她的仙军非战斗减员! “皇上,这仙奴殉葬确实是祖传的规矩,这个,反正仙事营那边还会有仙入世,皇上只要耐心等待,必有好的紫道上仙……”内侍大监劝道。 等待?!思谜心想,我哪有时间等? “圣上,我等十四奴已经做好殉葬准备,时辰一到就会自行裁决……”小六道。 “时辰?什么时辰?”思谜惊问。 “大,大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到时辰了。”内侍大监说。 宫城内一个普通的小院,青砖铺地,没有任何的树木花草与装饰,院内整齐的摆放着十四口棺材,除着写着“六”的那口空着以外,其余十三个里面都坐着形态各异的仙奴,每个人都拿着可以自尽的物件,有刀有剑,也有勒脖子的绳索,刺心脏的木桩……有些皮肤刀枪不入的则端着各种配方的毒药。 院中央一个条案上放着一个香炉,中间插着一柱香,最后一节香灰坠落。 只听有人喊了声:“时辰到!” 众人齐呼:“吾等仙奴,追随先皇!” 言罢就举起各种“致命武器”,开始实施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