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凝眸》 gossip我的一点闲话 最先感谢读者们!感谢收藏的读者们!感谢投推荐票的读者们!感谢打赏的读者们!感谢一直默默支持的读者们!比心心 第一次写重生文,可能会违和。大致说下,双线的,男女主角剧情不同。会有交点,但前期关系不大呵呵。 古风我一直挺飘的,只限于文笔。有时候挺多话是从古文里生掰硬套的,请勿喷,我只是在默默写文。文笔这个范围太大,就不多说了。 尽量不让错别字和病句出现,但我不是汉语言文学出身,有些问题是难免的。请见谅! 谈谈这本书吧…… 唯一一本几乎没有断更,一直坚持写的。 额,另一本因为太难编剧情暂时太监了。还有两本出于某些原因封了(我也不晓得咋回事)还有一个正史向的,因为太难复原古代了,暂时放弃。 所以这本书能坚持十几天写到24w我已经很开心了。跟许多日六日八日万的作者比不了,我向来拖延症晚期,浑身懒癌。更文对我来说挺累的。(我也知道这是借口。。。) 至于古风啊,最近我一直没关注古风类。讲真,我出奇地讨厌古风歌曲,古风文,古风巴拉巴拉。说到底都是内心yy。 我也有点野心,想写本贴近正史的小说,可是我太卑微了。那么多大佬写的正史向小说也不见得多好,更别提我了。所以我架空了。但通篇按照唐代来的,虽然瞎编乱造了一堆名,好歹自己能看出点唐代的影子。 女主菀昭基本上算是理想女性的缩影了。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德才兼备,出身高,又识大体。可也是那么悲哀,顶不住命运无偿,不懂如何争宠,争荣。前世的悲惨有一半是她的完美铸就的。另一半是无情的人世,里面不仅仅有赵睿、裴绪等人,还有她的家人、朝中官员、后宫的人等等。没有强大的内心是无法在宫里立足的,所以她败了。 不知道诸君有没有看到她分的前世今生,将恩恩怨怨划清界限。她对世界没有抱着多大的恨意,可这样美好的女性仍会因世态炎凉而玉减香消。 因此,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爱与不爱了。爱了如何,恨了如何,我只能说柔弱女子经不起轰轰烈烈的感情,更难以度过暗潮汹涌的岁月。 也许有人会问我这是甜文,还是虐文。我只能回答,都不是。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没有甜与虐,生活上冷暖自知,都会变成回忆,谁知道该流泪还是该笑呢。 言归正传,菀昭虽然会变得坚强起来,到底不是斯嘉丽,她最后还会变成飘絮,随风而去。 再说说男主角裴绪吧,这真是个复杂的角色。我敢说我这辈子不会再写这么自作多情的人了。我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就是反世俗的。 现有的文字里已经影射他的好色之举。而他和女道士谈情说爱,更是士大夫阶层所不耻的行径。 他从来都不是个完美的人,这与女主形成鲜明对比。从他各项举动看,都不符合世人的标准,但正是这样的人后来却成了大员,真教人叹惋。 裴绪和菀昭是对互补的男女主。菀昭美丽,裴绪平庸,菀昭天真,裴绪世故。菀昭喜欢素雅,裴绪喜欢奢侈。等等,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居然能走到一起。(这个不难猜)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幸福,我更多会写他们生活怎么样,至于内心,我也许会忽略。 至于赵睿,他是个标准的太子,标准的皇帝。说下,他的原型是高宗李治。(没有武则天的李治)他和菀昭的结合就是标准帝后的结合。没有郎情妾意,没有两情相悦,只有利益上的明君与贤后。其实他们或许相爱,只是两个人的微薄情感压根维系不了一切。 今生赵睿和菀昭的故事其实emm的。暂不剧透,谢谢。 说到这也没啥了。。。 总之打个广告,求支持吧! 公告:江郎才尽 建议从后看……(别捶死我) 江郎才尽! 【盖楼活动到天数了记得私聊我哈哈】 新年快乐, 2020万象更新!万事顺遂! 求书评,谢谢! 希望写写真实感受。 希宪感激不尽! 每天更新字数摇摆不定。加上身体不适,存在断更的可能性。(对不起各位了) 新年快乐!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关于番外和小剧场: (暂定两个: 1写前世的故事,悲剧向 2写男女主的互动,暖文向) 【不要被番外误导了,其实这个文不算悲剧也不算喜剧】 我尽量不水文! 加油! (别打我) ok就这样了 人物 冯家: 菀昭:女主,皇后重生为冯家千金 老夫人:女主祖母,养子冯坚。 冯坚:女主伯父,户部尚书。河间郡公。 周夫人:冯坚之妻 周蕙妍:周夫人兄弟的女儿 苏夫人:周蕙妍母亲,出身平平 下人:琳琅,画黛,流丹,段大娘,夏七娘,庆春,金十娘,王婆子…… —————————— 裴家: 裴绪:男主,中书舍人,崇文馆学士 裴纪:男主哥哥,秘书少监 裴义直:男主父亲,吏部尚书 贾夫人:男主养母 —————————— 韩氏: 傅梁朝 第一代: 大将军韩伋 谢周朝: ———— 第二代: 晋公韩霈 襄阳公韩洵 ———— 第三代: 博陵侯韩璂(早亡) 晋国公韩瑾 慧秀法师(韩璋) 晋国公韩瑄(兄终弟及) 女:纯懿皇后韩嫽 韩洵之子不提 —————— 赵齐朝: 第四代: 韩安(晋国公韩瑾嫡长子,侍中,随车驾去了洛阳,为人低调,有先祖遗风) 韩静(同谱族人,刺史) 韩苍(韩洵之孙,恩封辅国大将军,无实职) ———— 第五代: 韩祯(晋国公韩瑾嫡孙)出身显赫,进士及第。少年时为韩瑄所养,与菀昭情同兄妹。妻:房夫人(清河房氏) 注: 晋国公爵传三代,后大齐皇帝改封赵国公。 侯爵: 博陵侯→博陵县公 韩霈→韩璂→韩瑄→韩安 ———————————————— 大齐皇室: 赵延:前周外戚,后篡位,今上 赵睿:太子,后来登基为皇帝 王皇后 泽王:赵睿亲哥哥 燕王:赵睿庶兄 魏王:赵睿亲弟弟 第一章 眉锁春山 这年是大齐泰乾元年,刚入春,连日雨下个不停。长安地气本就不算暖和,这时候湿漉漉地更是寒凉。外面的柳枝刚发了绿,桃杏之类枝子的仍是光秃秃的,甚是难看。 冯菀昭坐在秋千上,抚摸着外表破烂的藤条,不少地方因为风霜雨雪的侵蚀开裂了。这曾是她的外祖母坐过的,这里好像还留着她的痕迹。 长安的韩宅早没了往日的气象,曾经呼风唤雨的韩氏也已作了古。满堂春难争万紫千红,真应了盛极必衰的理。可怜韩氏在大周荣耀一时,但终归因绝嗣落于尘埃。 她的眼中流淌着无尽的悲伤。 天色未晓,满园沉寂。花叶上的朝露犹存。 “每当秋夜,我便想起朝露般的过往。”这句话在外祖母生前常常说,她是流人之后,后来幸得文帝赦免才与外祖父结为连理。生逢盛世如此,自己生不逢时更会如此叹息。 外祖母故去那年,国家正是最动荡的时候。 大周在文帝驾崩后便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中,不久就被早就觊觎皇位的权臣赵延篡位。 如今,乱臣贼子已经践祚三年。家已不成了家,只剩她和祖母相依为命。靠着韩氏曾经的荣光,勉强撑起这片天。 因为她是韩氏嫡系仅剩的一点血脉。她既是冯氏的女儿,也是韩氏的继承者。 她并不能做什么,一想到这里就感慨万千。家风雨飘摇,又没有男丁可以撑起这萧条的家业。 冯菀昭踮脚荡秋千,一摇一晃。没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了,甚是无聊。 “姑娘,老夫人叫你呢。”老夫人的丫鬟琳琅跑过来叫她。 这时候把她叫过去,无非就是娘儿们间做做女红、唠唠家常,人一多时间过的就快,也没那么难熬了。挨过一日,又是一日。可日子越发长了,心也就静了下来,没有当初的躁动不安。 老夫人现在只剩个琳琅服侍她,菀昭原本还有两个丫头,可后来家道艰难就把她们打发了。仆役只管家方大和一些没长大的小奴,方大管着在外的产业,小奴则在院里的洒扫。 偌大的家,竟没个可靠的人。 “四下寂静,以前的院子都空落落的没个人。还记得亲家曾说,‘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好像花开了又败。’”老夫人不免叹气。 老夫人口中的亲家便是外祖父,是外祖父做主把她们接过来的。他曾是一代名士,可惜也对大周朝廷的沉疴束手无策。 外祖母故去,加上又受皇帝排挤,让他一直抑郁,没多长时间也驾鹤西去了。 菀昭不敢做声。 父亲受灾祸连累,不久就客死他乡;母亲病重难治,随父西去。这时候,老夫人也应预料到了她的命运。 泰乾四年的春选,她被皇后选为太子妃。皇后也是长安贵族出身,自是亲近她们这些长安的女儿。可再怎么尊贵也没得用处,她不过是深宫里熬着的苦命人罢了。她嫁给了皇太子赵睿,惟痛惜因他半生萧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她身旁的女官在行大礼时赠予她的祝词,到如今竟是莫大的讽刺。 她冯菀昭深怨前世的一切。 若说当初还有新婚燕尔的情分,可后来连逢场作戏都难上加难。萧良娣的出现更令她处处难堪。萧氏是朝中重臣的爱女,才貌双绝不说,还极为擅长琵琶,她的技艺已不亚于当年‘琵琶国手’的外祖母。 可她自己呢,除了性情温良,便拿不出什么了。 她们实力相差悬殊,菀昭天天被冷落也是常事。 太子赵睿不光此生挚爱萧良娣,登基后,更为她铺了一条皇后的路。萧氏的一切都不亚于她这个皇后,所有人都等着她一步凤华,执掌坤极。 两年太子妃,四年皇后,都是在漠然里度过。 恨她只是无名皇后,前有皇帝挟制,后有太后监视。 她做皇后未满两年就因表弟韩彰谋反之事而自请长居洛阳。静安洛阳后,直到她因病离世,她和他只见过一面。 那天,她向他哭诉一切,哪怕深得文帝钟爱的皇后韩氏也不敢如此做吧。然而皇帝怎可能去怜悯个不爱的女人,浪费自己的感情。更何况只做了几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们甚至没有相处的情分。 人心凉薄至此,让她也看透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恐怕神仙也难料,她竟又回了十四岁,回到那个寂静养心的古宅,回到还没有入东宫的那段虽然平淡却心平如水的时日。 忽地回了家,回了多年以前,她真该大哭一场,可她早就不会哭了。后来的一年,除了礼佛便再无它想。或许青灯古佛,才是她一生的归处。 早早断了俗世的念想,早早了却心中症结。 现在只剩一事未了。 她弥留之际,竟没个御医在侧,身边也只剩一个侍女在旁照顾。论理,就是再如何难堪的皇后也不该有此待遇,有谁从中作梗。 更有违祖制的是,一国皇后在死前被移篝到了行宫。若是皇帝有意为之,岂非为自己落下个凉薄无情的话柄。萧贵妃再如何跋扈,她也不敢拿皇后的性命开玩笑。 她当时定是病糊涂了,不知下令的人是谁。 菀昭一定要揪出始作俑者,发誓要改变家运。 “昭儿,这针该这么缝。” 老夫人看她心不在焉,拿来自己绣上几针。 “现在这岁数大了,眼睛不中用了,灯一晃,眼睛就花。” 琳琅笑道:“老夫人先用了早膳吧,厨房做了山药粥,配上几个清淡小菜,尤为可口。姑娘陪老夫人一起吃饭吧。” 往常老夫人都是由母亲伺候吃饭的,后来就变成了琳琅。菀昭不禁触景生情,乍生物是人非之感。 老夫人强作欢喜,“今年比去年要好些了,今年你二哥哥回来,该聚上一聚了。很少有人探望我们祖孙俩,他来了让家里喜庆不少。” “听人说二哥哥进益不少,高中了进士。真可谓前途似锦。”菀昭苦笑,她的二哥哥虽负才德,大抵是公侯之后,身上的贵气让他一生沉浮无定,后来他更是身陷囹圄。 “正是这样,更该乐一乐,把亲戚们请来。亲戚间多走动走动,才是阖家团聚的理。” 菀昭心上更紧,过去的亲戚看他们落魄,能来雪中送炭的只是寥寥几人。 好在还有韩氏余威的庇佑,算是保全了冯、韩两家的体面,没以前的显赫,却还可保全家衣食无忧。 光衣食无忧还不够,她既然重活一遍,定要保全自己的家人不被人陷害。 第二章 犹凉 韩祯已经准备启程赶往到长安,别人说他四月中旬就能到了。老夫人心里更欢喜,终于能热闹热闹了。 后来他获罪被赵睿处置了。 菀昭又说不出心头的担忧。她又不想驳了祖母的好意,可他回长安真的太过危险了。 外面奴仆忙得晕头转向,里面的人却还是静居一室。缝缝补补,诵经礼佛,再没什么可玩的了。 前世还能闲画画,一笔一笔,几个月就过去了。那时,她的山水可谓宫中一绝,是亲王元宿也得不来的珍宝。 宫里的画很难轻易流到外面,哪怕眼馋,也难在有生之年看上一次。何况后来那些画被送到长安,应是被焚了,或者被谁拿走了。此时此刻她是难再做悠闲润笔,凝神泼墨的才女了。 现在她可是一笔都画不出来,或说自己已经没那心境。 整日里想如何面对春选,她当真头痛。若不是她吃过亏,肯定不会在这些上下功夫。 女子的闺阁向来是香闱锦绣,琳琅把过去收的沉水香皆赠予了她。 其实她是不爱俗香的,每每熏香时,只熏了一时半会儿就浑身不适。今儿点的香却有别样的韵味,怎么嗅,都不冲鼻,出奇的使人平静。 今丫头奉上的茶格外不同,品着味道有几分熟悉。 “这茶好香啊,比前些日子送来的好了不少。” 丫头笑道:“姑娘见笑了,这是学士送来给姑娘解闷的。” 二哥哥韩祯进士及第,刚被封为东宫崇文馆学士,只接到了吏部的公文,但还没赴任。 一想起如金笼般的监狱,菀昭苦笑道:“多谢学士了。”她看着那个丫头的长相,白净里还有些秀气,“你以前不是内宅的使女吧,好像没见过你。” 丫头笑道:“姑娘当然没见过我,以前我是帮绣娘打下手的,管家看我还派的上用处,就买来做婢子了。”这丫头比寻常的胜在灵气,过去她身边的人都是硬邦邦的,不是难交往,就是说不上几句话。 若想有立足之地,身边没个忠心的还真不行。 香甜的气味颇为怡人,“我这正缺个可心人,以后你来侍候我吧。” 她身边一直空落落的,当时她的陪嫁侍女都是赶着挑的,还没说上几句话。都谈不上尽心竭力,混日子的居多,后来忠心护主的仅有大丫头画黛。 “丫头流丹,愿尽心伺候好姑娘。” 菀昭把她扶起来,似姐妹般与她说会话。细看不禁啧啧,这丫头真有几番萧贵妃的品格,柔丽秀美,哪怕不是十分瞩目,但已有含苞待放的趋势。她亲热地说:“这品貌比从前的大姐姐还出挑几分。” 流丹羞得撇过头去,“姑娘抬爱了。” “你家住哪?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她只管摇头。 “你的姓名还记得吗?” 她摇摇头,眼睛空洞洞的,“不记得了。” “好好的人,是遭了什么罪才落得如此。”菀昭不忍问下去了,“来我这,以后就别惦记以前那些是是非非了。” 菀昭是失言了,论理,她本不该出此言。可一概避让与忌惮,终归没个好结果,还不如趁现在主动出手,免得以后平地生烦恼。 “姑娘,那我伺候您梳妆吧。” 流丹的手巧的很,双鬟梳得格外俏丽。虽然她鲜少去关心发髻,在宫里见惯了宫女的梳法,但这样一比照,她的手法新颖许多。 早膳是厨房的女工送来的,装在木食盒子里。与平日不同,今早多了金乳酥。酥点原是不该晨间用,想必是厨房的人看着日子好尽兴添上的。 “我看着酥酪做得好,你也尝尝吧。” 菀昭没什么胃口,每道菜尝了几口就罢了。 这金乳酥是赵睿所爱吃的点心,她一想起过去种种,便什么食欲都没了。 “我心里闷的很,自己出去走走。” 家里太过沉寂,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从前她性子活泼,不安于闺阁,常跑出去玩儿。到了宫里,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着,一来二去,人变得沉闷不少。 菀昭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教礼仪的老宫女的教导,先是一整天摆出低眉颔首的娇柔模样,后来又开始学淑女走步,总是要惹人怜爱的才好。她说,一颦一笑都要端庄温婉,温婉了才观之可亲。终归是要柔顺的,一味顺从夫君的。 她自然见过无数初入宫时风流可怜的女子,在宫里待上段时日,便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了。或是安静、或是贤良、或是体贴,到头来竟将史书上的贤女活脱脱地演了一遍又一遍。 菀昭心里隐隐刺痛,她何尝不是那其中一人,只可惜她演的不算好,戏未完,人已散了。刺痛变成怨恨,在心里涌流。 前世碌碌一生,最终成个孤家寡人。 菀昭闭眼睛回想着那时新婚燕尔,太子有时会看在皇后的面上体贴她,安抚她几句。那个时候的还有一丝丝感情在,至少处处顾及太子妃的颜面。后来一出现就艳冠群芳的萧氏毫不费劲地把这点抢走了。换作已死后的她,怎可能因他给她一点点渣滓而感恩戴德。 她从未曾钟情于某人,要么是尽正妻本分侍奉君上,要么是做后辈尽心服侍长辈。甚至不曾真正生养过,她所养的都是妾的孩子。一想起,当年赵睿恳求她抚养贵妃的一双儿女,她就恼怒至极。 可惜皇后从不能感情用事,皇后,皇后,不过是处于皇帝身后辅助的那个人罢了。 但现在,她不是皇后那个摆设了,而是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虽然婚姻仍需要他人做主,但她有选择的余地。哪怕皇后再选她一次,她也可以推托不顾。 不!她不想要这施舍的情感,它从来都脆弱不堪!她那时就该撕碎这畸形的情感! 还有她的二哥哥也是被她的软弱无能连累的,明明她只要动用皇后的威仪便好。今生她肯定再要进宫,绝对、绝对不会让凄惨的景象重现! 现在她活过来了。过去的纠葛还未曾浮于水面,既然前生已尽,今生当重新来过。她定要换此生平平安安,保全身边所有人,不负苍天对她的恩情。同时她还要清洗掉那些意图伤害他们的人。 前世的看朱成碧,前世的憔悴支离,她都希望这世再也不现。 只管做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便好了。 漫步花园,停停走走,看了不少地方。一味女儿心思,愁结心肠。荡秋千,和春愁,风过薄衫透。眉锁春山,弱柳扶风,多少娥眉妙鬘。凭栏回首,已入芳园中。 第三章 春深 怡园和冯府连为一体,出了怡园内庭就到了冯府宅子附近了。 菀昭走入外庭的花园,远远地,看见些人走进来。 她赶紧躲到老槐树后,小心翼翼地看着。 当看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更为诧异了。那个人在她印象里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现在一看仍是如此。他是吏部尚书裴义直的次子裴绪,后来官至中书侍郎,是朝中重臣。 “裴绪!竟是他!”她又惊又气。 算下年龄,现在他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这时候应是中书舍人,同时做东宫崇文馆学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裴绪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得志的样子。 他的打扮格外正式,好像为了什么事。 菀昭可对裴绪没半点好感。 听说以前为崇文馆学士时,常常攀附太子赵睿。进过言辞华美的辞赋,大肆恭维迎合太子,因此深得赵睿欢心。那个时候他们夫妇的关系还好,有时候赵睿会说些他写的诗句,读到尽兴时会在她面前称赞裴绪的才华。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都鲜少接触朝中的大员。也只有宴饮的时候能认识几个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个裴绪在人群里不起眼,但皇帝在召见大臣的时候总会点起他的名字。 不过她真正见到他还是在做皇后的时候,初见一瞥,但见一副眉眼端正,平淡从容的模样。有板有眼的仪止,循规蹈矩的处事,他身上没有不乏味的地方。凡他与皇帝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无趣的很。 裴绪任中书侍郎后,一味地萧规曹随,凡事都按照前人的规矩来。从来不捅娄子,但也很少去作为。不看政绩,只论平稳,担任要职,并能一碗水端平,裴绪算是顶尖的人才。 即便他还算个政绩不错的臣子,但她还是对他颇为忌惮。 她不禁往后缩了半分。 这个裴绪绝不是忠厚笃实之辈。 在她的后位差点被废的时候,裴绪碰巧提拔了萧贵妃的亲戚。当时她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直到二哥哥出事才见到其心怀不轨。 现在她又回到过去了,势必要盯紧威胁他们的人。若是从现在与之交好,那么或许日后二哥哥不会遭此大难了。 菀昭想得出神,倚着槐树也不知该怎么办。忽地在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姑娘在这看什么?” 裴绪早看到她躲在树下了,风一吹长裙就飘起来了。本以为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使女,没想到竟是个初长成的女儿。十分秀丽的模样,娴静可怜,应是柔媚女子。 头上双鬟,是未出阁的女儿所梳的头。再看衣裳,也非使女可穿。 他竟遇见了冯府待字闺中的姑娘。她躲在槐树下面,是好奇府里有什么事还是贪玩偷跑出来? 眼前人略诧异,却没似平常少女一般羞得转身就跑,而是不失礼数地行礼问候。这般温良明礼,定是大家女,想必这就是冯家女儿。 “舍人好。” 菀昭迅速表现出以前待人接物的样子。 既然遇见公府千金,他自然得提起精神,有礼有节地跟她说几句。不然被人传出去,姑娘的名声,他的名声,顷刻间就没了。 其实菀昭面上还淡定,心里已经不安的很了。生怕出什么岔子,引得这位有权有势的中书舍人不满。人家笑盈盈地等着看好戏,她怎么肯让他传出什么于家里不好的闲话。 裴绪作揖拜见,道上身份姓名。 “下官中书舍人裴绪,字弘徽。下官父祖与贵府有世交之谊,今日承蒙越国太夫人盛情,特此前来,以表敬贺之意。” 菀昭见他身后没人跟随,应该是借口过来的。只要客套几句就可了,“太夫人对舍人亲临寒舍,不胜荣幸。望中书舍人不嫌寒舍照顾不周。”由是低眉顺眼,生怕失了礼数。 裴绪不禁细盯着她的眼,细长眼儿,不甚美丽却沉静凝思。 倏地想起古人称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风韵夺目,硕人有神。他觉得还不够,双瞳似柔波,看上千百遍也不算够。纵使百媚千娇,亦不如此顾盼传情。 菀昭看他的样子,更想一下跑开。 幸而裴绪忽地反应过来,诌了句:“今日看太夫人身体安泰,下官内心欣喜。” “我代太夫人多谢舍人关心。” 身上的项链叮咚作响,裴绪一看,竟是个金花鸟璎珞项圈。仅瞟一眼就被其华贵吸引,掐丝鸟衔花,镂金金镶玉,圈中珍珠最为夺目,倘若他猜得对,那珠子属合浦南珠,这颗饱满硕大,莹润光洁。至于上面尔尔点缀,一时难以细说。 “这八宝璎珞,世之稀罕。” 菀昭原本觉得这人普普通通,却没料到这人话竟这么多。她只得无奈对答下去,“璎珞是外租父所赠,自幼格外珍爱。” 其实她不愿谈此,只不过忽地被戳中心事,才说起这。 裴绪本想再多说,奈何自己已无借口留在此处,“下官已拜见太夫人,此刻也该告辞了。” 刚走出府,脑中便浮现她的身影,他此刻萌生了穷书生以为玉人有意于他的心,自嘲了一番后,又暗笑自己多情。 裴府与冯府同在太平坊里,不过一刻时间就到了家。 刚踏入府里半步,就有人传话。 “尚书在等您。” 他马上整了整衣衫,去见父亲。 裴义直已接到皇帝手敕,准备动身前往洛阳。要他过去,肯定是耳提面命。 他自小便怕被自己的父亲训斥,一见了裴尚书,就像老鼠见了猫,走起路腿都软了。 “父亲,儿已见过越国太夫人了,只是冯尚书已前往洛阳,因此没能见到他。”裴绪小心翼翼地说。 “罢了,”裴义直严肃地说:“为父要去洛阳述职,府里的事由你兄长管。你只管自己手头的事就行。” “是,儿知道了。”裴绪战战兢兢地,生怕惹恼了父亲。 “你现在任中书舍人,虽然不比你兄长秘书少监,但毕竟职在中书,职务颇重,你得好好斟酌斟酌。” 第四章 料峭东风 裴绪唯唯连声,让他的父亲安心。 “还有,过几天有贵客会来,你给我好好招待。别像以前那样丢人。”裴义直气头上来,还呵斥道:“你二十五了,也老大不小了,别老天天扯东扯西的,一个劲倒腾你的幺蛾子。” “是,儿子再也不敢了。”裴绪被训的差点跪下了。 他父亲出身草莽,却深谙道理。加之人又严苛,待自己儿子也和下属一样,天天责骂他们。 裴义直仍不解气,“你长大成人,也科举入仕了。老厮混在女人堆里,像个什么样子。年轻无知不学好,混是个酒囊饭袋。人前要点脸,等见了诸位大臣,你可得仔细着。” 他已脸色苍白,“是。” 定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裴绪可深切记得从前的烂事。他总流连酒楼,不乏没出息的事。老因为这些被自己父亲管教。 独有一件事,他郁结心中多年,且一直深恨某些人。 裴父看他还有规矩,便不说什么了。“明早,我就启程去见圣上了。安分点,少丢人。到时候爹可不管你。”他还说:“以后少招惹那些不入流的人。” 裴绪自知他因何说这话,并不免想起以前的糗事。父亲走后,他松了口气,可心里的那口气,还是出不去。 “真令人生厌!” 约莫四、五年前,还是谢周时,也是个春天,他游洛阳去了。 那时已到了春夏之交,正是花败落的时候。 他到名扬天下的乐工赵江雪家中做客,赵江雪早就在园子里预备好了一切,只等着他上那儿小住些时日。他家里陈设器物一应俱全,厢房干净典雅,花园也修葺的颇有情趣。 裴绪在那心情畅快,一连数日都和赵江雪饮酒、赋诗以行乐。某日与赵江雪谈起赏香,江雪说:“世间的香大多所用不当,人将它放在暗处熏走霉味、臭味,不以其味而分高低。依我看,这不是在熏香,是在玷污它。” “我若没猜错,现在屋里焚的是普通薰虫的香末子。赵兄是把我比作最俗的俗人了。”裴绪笑着。 他少时便懂香料,后来又特意找过人教他,自然很通这些。 “你倒是说说,我的香有什么不好?”赵江雪笑吟吟地道:“好精明,看来裴弘徽是懂的人。你来说说缘故,若是说不好,让它白白焚了,你拿多少钱来赔我的香。” “闻闻你自己满身的铜臭味,隔这么老远,我也能闻到。才几天不见啊,就从乐工变成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明摆着要我花钱去给你的糊涂账买单。”裴绪故作恼怒。 “要是沾了谭道姑的香,你定会心甘情愿地掏腰包吧。”赵江雪嘲笑道。 裴绪没听出来他什么意思,后来回想,才知道他旁敲侧击,就为了让他离谭道姑远点。 “天天拿她取笑我。” 赵江雪和他算莫逆之交, 他于是说原因:“这香无论料多料少,都掩饰不了它本来的瑕疵。制法又是流外粗俗的野法,可谓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正巧新雨后,天气清爽,他家焚的香什么品的,一下就能闻出来。 “不错、不错,”赵江雪叫人来,“奉茶。” “这才是待客之道。”裴绪啧啧称道。 “呵,你近来和谭氏怎么样?”赵江雪问。 他怎么提起这个,裴绪迟疑,“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 裴绪很久没见谭若昀了,他心中甚是想念。 “最近见到她了吗?” 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对头。 “没有。” 赵江雪犹豫许久,想必挣扎了一番,最终直言:“离那个谭若昀远点,她可不好惹。听说她近来常常和官宦在一起。” 后回想起来那时他定是傻了,赵江雪说什么他硬是没听进去。 他无奈地叹气,直说自己劝不动,就硬把裴绪拉到酒楼。 “你把我带到这干什么?” 赵江雪苦笑,“只管坐着。” 他一直盯着街道,裴绪也朝着底下看。 等了快一个时辰,裴绪已经发了无数的牢骚,“你倒是给个话啊,别老盯着底下。” 赵江雪说:“别急,你会看到的。” 人群来来往往,他俩一对一答,转眼便黄昏了。裴绪已经吃了几样菜,喝了几杯酒,倒在一边去了。 赵江雪忽然叫他看街上,“来了。” 裴绪一见便知道怎么回事了,马车旁跟着的道姑,是谭若昀的侍女。 “你来就是让我看这个?”顿时气得摔了盘子。 赵江雪点头,“你少跟她纠缠不清。” “就是事实摆在眼前,我也得去问问吧。” 后来就好像醒不来的噩梦,他身上不停寒颤。 因为谭道姑,裴绪经了人生耻辱之最,不光脸丢尽了,功名也差点丢了,还险些被几个老东西给办了。致使他以后不敢去蹚浑水了,例如此事的,他可再不碰了。 纵然裴绪忌讳这些,却刻骨铭心。 这种奇耻大辱岂是说忘能忘的,自那以后,但凡有人戳中他的痛处,他都深以为恨。 他定等时机成熟了去将半截入土的老东西收拾干净! 要想收拾他们,须得任高官,裴绪已打算借韩家的势力,往上爬了。此次他帮冯家姑娘,做个顺水人情,卖了韩家的面子。以后他自然好拿人家当靠山。 冯氏在京的子弟只有户部尚书冯坚身居要职,家业不比往昔了。为了保住世家大族的地位,冯坚便想进献女子入主东宫,为太子妃。今日他去怡园,正是为了冯府千金进东宫之事。 而裴绪之所以被冯坚选中,不仅仅相中他中书舍人的官身,更是因他是东宫的崇文馆学士。他乃皇帝亲命的崇文馆学士,是太子名副其实的亲信。 有价值被利用,才有利用别人的可能。 为了攀上大树,他势必要下苦功夫。 裴绪拿起他手里的缃帙,笑道:“应是能行。” 他出门去了,凡是大家,冬温而夏清,晨昏而定省,定要一个不落。裴绪又是次子,不比兄长繁忙,更要天天侍奉父母。 第五章 百结愁 裴绪的兄长不住宅子里,所以平日服侍父母的事,由他一人独揽了。 他也乐得侍奉双亲,谁都不想子欲养而亲不待,看着他们日渐老去,乍生伤感。 “你哥哥最近怎么样?”母亲提了一嘴。 兄弟二人自幼不和,父母也常偏袒兄长,裴绪在成人后便鲜少搭理他了。 “安好。” 裴绪胡诌了句,他哪知道他哥的情况啊。 贾夫人一听他如此说,顿时苛责道:“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你们到底还是亲兄弟啊。你哥哥平时在外忙着,做弟弟的整天游手好闲也就罢了,怎么能连你亲哥哥都不顾。天天净教父母操心。” 裴绪听这话内心瞬时恼了,可见自家母亲正怒气上头,还要赶紧谢罪:“娘,儿子知错了。” “如果不是你哥哥跟我说,你最近总是去韩府,我还不知道你要巴结人家呢。”贾夫人怒骂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最不喜这个。” 他兄长怎么知道他和韩苍走得近?裴绪不禁怀疑其中有些蹊跷。 思绪再多也被骂声给压下路,裴绪素来晓得他母亲的脾气,便一句也不顶,白白挨着骂。 “亏你还是当年圣上亲擢的进士,连兄友弟恭都不知道。你哥哥住在别处,可哪次节庆他缺席了。你天天奉养,也没见你好到哪去。也罢,权当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只管找你妈去吧。” 裴绪登时气了个半死,可那又怎么样,儿子始终还得孝敬母亲的,“母亲,您小心气坏了身子。” 他跪着把茶奉上去,“请您喝茶。” 贾夫人仍不解气,正想开口。但听:“罢了,你让他出去吧,省得见他心烦。”裴义直进来打断她。“畜生,还不快滚。” 裴绪惊慌逃出去,遇上这等事,差点魂吓飞了。但定了神,转念一想,肯定是他兄长裴纪向母亲吹了耳边风!他又气又无奈,好不容易寻得了个向上爬的好时机,要真教裴纪搅和坏了,就是前功尽弃。 他满心怨恨无从发泄,只能回去卧床入梦。 翌日,出行的车马备好了,裴绪只等父亲上车了。 贾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诫了裴义直半个时辰,直到旁边人劝了好些次才停下来。平日贾夫人爱计较,心肠却不坏。裴义直也常听从她的劝言。 裴义直出门,见在外面儿子等。 “弘徽,爹有几句话说。”他招来裴绪。“找天去见见你哥哥,让他多来看看你娘。” “我这就让人去找他。” “大将军马上要外放并州总管了,打点人去敬贺。”裴义直说。 原来韩苍即将要任总管,这事连在兵部任职的好友都不知道。看来圣上已决意要整顿兵马了。 说起韩苍,他还是韩瑄的侄子,不过他是韩霈胞弟韩洵的孙子过继的。 晋国公传了三代。韩霈初获此衔,第二代是其次子韩瑾。后来晋国公韩瑾因两个儿子都不出息,死前便上书让爵位由弟弟韩瑄袭了。而后大齐开国,原先谢周的衔便撤了,圣上改封了韩苍为楚国公。 韩氏富贵已极,对裴绪来说就是一句笑话。 裴绪可不愿做吃老本的亲贵,靠着祖上庇佑,花着祖宗留下来的钱财。他深懂自己没能力,很快便会被当世显贵一脚踢开。 —————————— 菀昭夜里辗转反侧,怎么躺都没睡着。 今天她竟撞上了裴绪,那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她记得当时就是他向赵睿引荐她的,可以说是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他们应该还能见上面,她记得裴绪连着来了几天,自以为是的裴绪便向太子透了口风。 “姑娘,喝点安神茶吧。”流丹笑道。 她喝了一小口,“唉,我这晚上闷的很,躺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要睡的意思。” “您是为今儿碰到裴舍人的事上心吧。”流丹揶揄。 “好你个丹丫头,真是坏的很。”菀昭红了脸。 流丹坐下来,“姑娘的心事我是明白半分的,皇宫大院虽好,也不如做平常女子安生。” 菀昭嗔道:“数你爱多嘴。” 她不愿让旁的人来掺和这事,不论出于怎样的考虑,她都不会任由旁人插手。 流丹识趣笑道:“那姑娘快睡吧。” 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一夜,她听着雨声,直到天明。 晨起漱了口,梳了妆,虽然身上不适,但还按时去拜见老夫人了。流丹本想让她吃了饭再过去,可菀昭毫无胃口,一口没吃,就去老夫人那儿了。 进去便向老夫人请安,祖孙俩刚说上几句话,裴绪就来求见了。她本想回避,但还得陪着老夫人就没到内室去。 “晚辈裴绪,拜见越国太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 老夫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孙女。” 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这种话。 “令尊身体康健?” “家父刚病愈,请大医看了,身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替我向他问好。”老夫人笑道。 菀昭看着看着,嗓子越来越痛,不禁咳嗽出来。肺里难受的很,咳了几声,还不见停。应该是一夜没睡,还没好好盖上被子,结果着了凉。 转念又灵机一动,假装病病歪歪。“快扶着姑娘到房里去。”老夫人急了,让琳琅把菀昭带进去。 裴绪见状,便问:“看姑娘的样子,怕是染了风寒吧。”他是个外人,不免直说,刚才就看出冯姑娘有不足之症。 “她生下来就怕寒,一冷了,就容易得病。”老夫人叹道。 “那该嘱托医家才对,早些与大夫商榷病情,姑娘也好早日痊愈。”裴绪笑道。 “这丫头忒怪了,以前看了大夫,吃了药,后来觉得不见好,就索性不去治了。大了更是爱使性子,什么难喝的药都不沾。任凭怎么劝,都不看上一眼。”老夫人叹气。 裴绪觉着好笑,没想到这姑娘还有点脾气,“药怎么苦也得吃了吧,不吃药肯定好的慢。也该找个可心人去劝劝她了。” 老夫人笑道:“也是,可这丫头,素日里不喜欢一大群人围着她。以前的婢女都她被遣散了。” 第六章 扇扑蝶 裴绪和老夫人轻聊几句,后问起冯坚。 “冯尚书今日在此吗?”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裴绪问过了才知道,冯坚今早就奔赴洛阳了。裴绪又白来了一次,现在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走出去,就看到了正在花园里玩的正尽兴的菀昭。 刚就觉事情不对,没想到还真装出一场病来,不过还没散场就露出马脚了。 三月花开正盛,怡园过去的痕迹还在。少年时曾跟父亲来过此处,那个时候怡园是奢丽富贵的宝地,到现在,已落得萧疏景象。 “昙花一现。” 春海棠绕着青苔小径,游廊两边垂杨柳。竹影摇曳,被风吹的荡悠悠。院子娇小玲珑,一看便是女儿家住的。四周是绿意盎然,花木丛生。异草也多,或是在犄角旮旯里独自疯长,或是绕着藤蔓聚成一片。 “难比过去了。” 这里的香气尤为馥郁,非同寻常。不过以前所遇的皆是人为修饰出来的香气,到底失了天然之美。细闻之下,不知是多少奇香混在一起,却清雅芬芳。本想这里已经萧然了,不想别有洞天,令人流连忘返。 裴绪悄悄走进去,觉着不妥,走几步就停了。 见四下无人,他才敢继续走。 刚刚菀昭才回房被琳琅盯着用药,她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她。她慢吞吞喝完了药,琳琅才肯罢休,回去复命。本就没什么大碍,却是让老夫人白担心了一场。 她心里过意不去,可若不这样真让那个裴绪说出什么,到时候又是一生紧锁。幸而现下清净,便到花园散散心。 以前花朝,总跟姐妹赏花、簪花、扑蝶。有一年花开的真好啊,找了个靠着流水的小亭,一起尝花糕,饮桃花酿。落花沾满一身,染了一身花气酒气,最后醉倒花下。往往直到夜深人静才肯离开。 现在庭院花木少了许多,养不起那么多金贵的花草。索性就让人全折了去,只剩下那片片杂草。 裴绪本来想看看就走,忽然一只巴掌大的蝴蝶迎面蹁跹,落在他手边的花枝子上,他刚想捉住。谁料,蝴蝶乍然飞走,他竟扑了个空。 雪白的蝴蝶停停落落,像是雪白的影子。蝴蝶落到团扇上,顷刻便飞起来了,菀昭见它灵动可爱,便扑上去。蝴蝶起伏不定,她也乐得追寻。 裴绪在一旁看得正香,不忌讳世俗规矩,一路尾随。 谁道拐角处,菀昭竟恰好瞟到了裴绪。立即无心去扑蝶了,摆起淑女模样,端庄执扇。 嘀咕句:“他怎么在那儿,真是煞风景。”被人看见扑蝶没什么不好,不过他是客。她赶紧想好怎么对答,让他为她出力。 “裴舍人好。”她讪讪问好。 裴绪笑道:“春色正好,你扑蝶甚美。” 菀昭霎时羞得脸红了,“让裴舍人见笑了。” “花朝节虽已经过了,但风景越来越好,是赏风景的时候。”他又笑着说:“生病也不能闷着,出来走走,看看花草,心情畅快了,人自然好。” 裴绪这话虽然有点嘲讽的意味,却也是出自真心。她额上有些细小的汗珠,柔美的碎发微微散乱,与平日见得那些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仕女不同,至于是什么不同,他想了很久才知道,是多了些生气。 菀昭本来微红的脸颊,更是红晕了。没想到刚能摆脱他,竟又被抓住了把柄。语中带嗔:“舍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姑娘要是想让太夫人放心,就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找个大夫,开个几副药,静养一些日子。”裴绪冷笑道。 菀昭被他吓到了,“是,多谢舍人。” “进宫待选之事,我已打点好了,只等姑娘身子痊愈。”此刻笑意全无了,悄声地说。 菀昭本来还执扇,听他一席话,直接把手背过去了。朱唇微微颤动,似落叶无声,“嗯。” 原来一切都是冯坚谋划的,她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裴绪本以为她会又惊又喜,只看她睁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眼睛好像要流出眼泪。他倏地冷了脸,“能做东宫妃是几辈子积攒的福分,纯懿皇后韩氏当年便是太子妃。” 菀昭好像被戳中心事,心口疼得厉害。总有人把她和太子挚爱的萧良娣做个比较,好像她夺了她的位子,本不该坐在凤位。眼前又是,萧贵妃和赵睿箫笛相和,恩爱绵长的景象。 “纵然能安享一时荣华,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会奢望天家富贵。”她的眼眶里含着泪。 她说出了和先前完全不同的话,也不知是欲擒故纵,还是心中所向。 起风了,树叶吟声细细。 裴绪太息,轻声道:“你可知,皇后已将你定为太子妃人选,若是抗旨,让无数人的希望落得一场空,最后他们的嫉恨全会落在你那伯父冯坚身上。”他本来不想如此伤她的心,可说到底还得让个天真少女懂得人世沧桑。 “知道,可我已料到此后不易。”她不禁颦眉,“说不定有天会罹难,致使家族没落。”她本来不想说这些,可忍不住诉苦。 裴绪被她的话触动,“你该好好想想,若是不肯进去,别人也拿你没办法。于太子来讲,左不过换个正妻,但于你的家来讲,恐怕难以东山再起。” 菀昭知他会如此,到底还得往老路上走,重新经一遍赵睿的折辱。她的指甲在皮肉上留出一道道深深的月痕,但这一点也不痛。她知道,既然命该如此,便不会伤心了。 她苦笑道:“多谢裴舍人指点。” 裴绪莫名失落,不愿去看这丫头去。可他已经押注了,便不能反悔。到底还是博弈的一方,而她亦是他的一步棋。 “下官没什么可以教姑娘的,不过是顺从天命。”他微笑着,一如他往常堆出来的微笑。 裴绪滞留多时,欲转身离去。 菀昭忽地叫住他,“裴舍人冯府的大夫医术平平,不知可否请您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 她已决心改命。 裴绪挑眉,“可。” “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有过,希望中书舍人不外宣扬。”她正色道。 菀昭可以趁此结交他。 “今日是下官唐突,不甚走入庭院中。”他拜一拜,“那下官告辞了。” 菀昭怕出去久了惹人家怀疑,忙小跑回去了。 裴绪望着她的身影,偷偷笑着。却不敢多留一刻,幸好冯府人少,偌大的园子里没个人走动,否则可真就成令旁人笑话的轻薄郎了。 第七章 青宫 曾经韩氏的依靠是它本身的权势,可现在整个韩氏和冯氏均依靠她一人翻身。未来的皇后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贵族的救命稻草,说出来真可笑。事实恰恰如此,她的册封令家族再次成为朝中显贵,纵使不及韩伋大权在握的时候,也比往日里好了许多。 可悲的是到最后都云散烟消,终究落得一场空。 今生又是如此薄命,重来一遍有何难,不过挨过一日复一日罢了。 菀昭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真不甘心,但为了家人,也只能这么做了。” 人从生来就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还要为别人活。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二哥哥再受流放之苦。 她的璎珞圈承载着韩氏的荣耀,她注定要去延续这荣耀。 闺房只她一人,本应是宁静的。可她却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再如何想得开,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她仿佛看见自己翟衣加身,受王公大臣、公主命妇朝拜的景象。最高贵的青衣披在身上那么沉重,而又路那么长,每一步还都得平平稳稳地走下来。谁能知道这背后的艰辛啊。人生那么长,苦累的何止是大礼的时候。反正到最后还是一个人熬过来,她不怕。 她的世界里从没有赵睿,更谈不上夫妻感情,所以要利用他还是轻松的。赵睿是她攫取更高的权力的工具,也只是这样罢了。 至于萧良娣,无论她与赵睿如何恩爱,她都会视若无睹。只要她不觊觎后位,便给他们个好缘分。若是觊觎,她身为皇后自然有权处置僭越之人,就算皇帝求情,也没办法改变。 悲哀的前世又浮现眼前。 她的孩子刚足月便殇了,皇帝没过来看一眼,后来才说孩子天生体质弱,养不活的。紧接着她的表哥因为在权力斗争里失败被流放,不久杳无音信,家人权当他死了。很快,她也病了,她的侍女被遣散了,太医被拘禁了,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到最后等死。 但这样的错,绝对不会再犯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她定要做名正言顺的国母,不管牺牲什么也要去。 “哎呀!” 他竟在书房里睡着了,裴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做这种迷梦。 荒诞的梦。 “啊,是最近想她想了太多吗?明明只见上两面。”他苦笑道。 这个梦太深刻了,好像不是虚假的梦境。 “这位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显得格外亲切。”这句话钻进脑海,好像他真说过似的。左思右想,还是确定没见过她。 他自嘲道:“又在自作多情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但他细细回想,那姑娘似乎也预料到什么了。或许真有什么人能未卜先知,提前看到未来。 裴绪赶忙打消自己的疯想,收拾收拾东西,到东宫去见太子。 虽然他只是个崇文馆学士,但和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赵睿的脾性喜好,他早都摸清楚了。只有投其所好,不愁没有香饽饽吃。 午后,太子赵睿正在通正殿里歇息,他刚刚与人商议赈灾,正准备用午膳。宫女刚把汤送来,就等着上菜了。 “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礼节就免了吧。”赵睿笑道,“这是谢衷等人连夜赶出来的。” 他虽然只做了三年的太子,但方方面面都已经有模有样了。私下会亲近一些,却还有太子的贵气在。 裴绪扫几眼上面的内容,条条框框,有理有据,挑不出什么错,他也不敢挑出什么错。这事由中书令谢衷主持,而谢衷恰好是他的直属上司。谢衷不仅位高权重,他还是前朝宗族,并娶了圣上的侄女,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裴绪挑唇,装作很顺从的样子。 “臣以为中书令此法甚好。” 他可谨记父亲的教诲,一点都不敢怠慢了。 赵睿见他说不出什么,自己越是追问越是无趣,“赐座。” 内侍上了凳,裴绪磨磨蹭蹭很久才就坐。 “没用午饭吧,这个点急匆匆地来,可要在东宫白挨饿一下午了。”赵睿笑道。 裴绪嘻嘻笑道:“事务繁多,臣哪顾得上挨饿啊。” “我们有挺长时间没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整日里忙着累得慌。”他笑笑,让人端菜过来。 裴绪老远就嗅到香味了,宫女一开盖,竟是葱醋鸡,当为蒸菜。色泽红亮,皮脆肉嫩,新鲜爽口,他不禁咽下口水。再抗饿也经不住这样的美味诱惑。 但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太子下筷了,才敢动箸。不敢吃得畅快,倒也是一饱口福。 “听说,你最近老往冯府去,还托人打听韩永麟的事。”太子不温不火地说。 韩永麟,就是韩祯。 裴绪的筷子差点掉了,“臣只是向冯尚书求教,可尚书已经去洛阳面圣了。” 皇帝刚登基三年,现在已经稳坐长安了。可东京洛阳经周末之乱后,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正是他老人家担心的地方。所以长安刚安定了,便驾幸洛阳。 “你个机灵鬼儿,还敢瞒着我,依我看,你是想见人家姑娘吧。” 赵睿没戳破皮儿,好歹留了个余地。 “臣也是为您着想,才寻了这么一个机会去。”裴绪难为情地笑道。 “唉,说你激灵,还偏偏就是个糊涂虫,这事没人能容你插一手。那么多人盯着,你不怕随便个人来戳你脊梁骨啊。” 赵睿笑笑,这话他个太子也只能私底下玩笑着。 “这些日子我也看过不少家的女孩了,有美丽出挑的,也有大方温顺的,我要挑个人还真得费上许久的功夫。皇后还没个态度,我也不敢随便地中意某人,点个头,敷衍过去就好了。”赵睿轻描淡写几句,点出他的态度。无非是不让裴绪进去掺和。 “若说冯家的女儿,我也曾见过一面的。”赵睿忽地说起她。 裴绪诧异地看向太子。 “还是去年,陛下顾及冯氏的颜面恩赐了他家越国公爵,大礼上见过一面。那丫头算是个文雅淑女,确实是出挑的。” 裴绪敢笃定太子这番话是碍于冯坚的颜面才说出来的,话牵强不说,里面多多少少有对冯氏的不满。当时父母的训斥,也是因这个吧。 冯氏当年有多排斥皇帝赵延,他可都看在眼里。 第八章 绢花(上) 但说回来,太子仅仅是个刚满二十的弱冠青年,裴绪比他长四五岁,无论阅历还是处事都比自小娇生惯养的太子赵睿强得多。 这个时候自该顶回去,他可不怕被数落一番,就算挨骂,也不过是私底下的事,没多大影响。“我觉得不然,我跟那丫头聊过几句,觉得她见识不凡,比大家闺秀还要出众。” “女子识字明理,能懂几个典故就罢了。论气质,无一不是贤良淑德的。不知弘徽所说的见识是指什么?”太子迟疑道。 “世家女子多以芳声来掩饰自己的品行,可我今日去见那个冯姑娘了。”不慌不忙地品茶,吊自家太子的胃口。 他突然狡黠一笑,“不但气质沉静,知书达礼,而且还天真可爱,保有少女心性。” “这倒是有趣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娇柔妩媚的,怎偏偏独你一个爱个纯真女儿?”赵睿更是惊讶。 其实裴绪也想看看她华容婀娜、风情万种的样子,只恨难圆自己的梦。 在太子这里他可得处处留心,处处小心,卯足劲去迎合这个尊贵的储君。 “当年韩霈曾谈为人五字:纯,诚,敬,忠,明。最先便是纯,慎终如始为纯,安守一心为纯,治国精粹,秉德如一。所以前人贵纯,自有道理。”他搬出韩氏的祖宗来,虽然没把原话说全了,但终归是在理的。 太子被他逗笑了,“你说来说去,倒像是为别人开脱。但话说回来,人总得见上一面,才能知道什么模样。至于是好是坏,还需要圣上决断。” 裴绪笑道:“臣知道了。” “魏羽,把皇后新赏的那对白玉镯拿来。” 内侍魏羽毕恭毕敬地端来一只银匣子。 太子打开给裴绪看,里面放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镯,玉里面一丝杂色都没有,可谓纯洁无瑕。“替我转赠那姑娘。” “郎君,恕臣直言,由臣转赠实为不妥,不妨等日后另寻机会。”裴绪可不敢以太子的名义去给人家姑娘送镯子,岂不是等着别人谩骂。 “也好,不差这一时。”太子莞尔一笑。 裴绪暗地里偷笑,自己已经成功了大半,只差两人见上一面了。他乐得去做月老,为人家牵红线结良缘,他还能得不少好处。 “哎呀,一说话忘了时间,还有人等着议事。”太子皱眉,他最近被监国的事拖累不少,各地的事宜大多压在他身上,那么多人竟全都等着他来决断。 “你先回去吧。” 裴绪作揖退下,本来太子要跟他谈些洛阳的事宜,可他忙昏头忘了,只好等以后再说。“臣告辞。” 今本要去见中书侍郎,可人家干脆给他吃了个闭门羹。裴绪索性回去好好歇着去,刚躺下就被早上答应的事惊起来了。 “哎呀,还有帮那宝丫头找个大夫,这可难杀我也。” 裴绪赶紧叫自己的小厮来,去寻个上等的女医。他心中自有乾坤,什么事都盘算的清清楚楚了。 第八章 绢花(下) 菀昭因生病还偷跑出去被琳琅发现了,之后都被人看得死死的,把她一个人关在放里面不许出去。 “真是无趣,整天闷在这。” 她玩着纱帐的穗子,自娱自乐。累了就去绣个花,打发打发时间。线过指尖经纬相交,不一会就有个花的模子了。 老夫人正缺个帕子,她想想什么花样适合老夫人。 却听流丹在外面喊着:“姑娘,老夫人叫你呢。” “嗳,来了。” 这时候老夫人叫她是为了什么,菀昭心存怀疑,缓缓过去。 老夫人正静坐在里面,一看她来了,便慈祥地说:“菀昭,刚才宫里的内侍送来宫花,我瞧着给你正好。” 琳琅捧着箱子,菀昭差点惊得把手里的帕子丢了。里面的绢制宫花,不但色泽鲜丽,用料上乘,而且胜似鲜活花萼,仿佛能散发出花香。 前世皇后赐给众多世家千金宫花,她本以为都差不多的东西,后来一细看,便发现出猫腻。 这对宫花尤为不同,上面几处由金丝点缀,做工极为独特。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专为皇后所造的。菀昭的后背凉涔涔的,原来这一切早就被人谋划好了。 “老夫人,这花我不能收。”她推辞道。 “这是皇后亲赐的爱物,你收着便好。”老夫人笑道。 菀昭很不情愿地收了皇后的馈赠。 皇后和她本就算不上亲近,除了婆媳之间的问候,便没什么可谈的了。她跟妙语连珠的萧贵妃不同,不会刻意去迎合谁的好。哪怕再尊贵,也都与她无关。如今活过来,她想通了,不逢迎一点好处都没有。 由是变了心思,笑道:“谢皇后恩赐。老夫人,明日该进宫谢恩才对。” 菀昭心里含酸,皇后初期还算好,之后也就来往的少了,最后更是直接挑她的刺,抱怨她膝下无子,难为皇家诞育龙子。 “有理,这才不违背礼制。” 菀昭只当是久别重逢,全了礼仪,亲热几句便好。 “你看那位裴舍人怎么样?” 菀昭脸烧得厉害,她才倒霉,去园子里扑蝶,不巧被个臭男人看到了,还正好被琳琅看到他们在谈话。 “舍人应是当世俊杰,前程似锦。”她胡诌道。 她本想说裴绪为人酸刻的很,惹不起也躲不起,惹上他就是惹上大麻烦。又老爱管闲事,只要和他的前程有着丝毫的关系,什么事他都得插上一手。无论前世今生都自作多情,只要看上的女人都会上去招惹几下,惹不起的他也动点歪心思。真真是个典型无药可救的纨绔。 这话应是憋在心里,怎么也不敢说。 前世裴绪的风月故事比一部书还丰富,别说他身边的人知道,就连深宫里也有耳闻。他爹在的时候还能说几句,等后来他找小妾的事满天飞,今日是倡女1,明日又变成了哪家姑娘。谈不上有情,却处处多情又到处滥情。 她一直看不上这个裴绪,今生见过后更看不上了! 赵睿以前老说他是个直人,是忠臣、直臣,她不禁冷笑,他从哪里看出他的忠了。一群鱼眼睛,不过是因为他有权有势罢了。从前她家得势的时候,也没见人敢说她家的坏处啊。 1倡女:为以歌舞娱人的妇女。 第九章 蓬莱殿(上) “裴舍人怪爱担忧别人,不过性子还好。”她轻笑道。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事很上心。昭儿可得记住,这样的人终归是只顾自己的。”老夫人犹豫地笑了。 这一下,却正中她的心脏。 裴绪的确是那种人,若是有一天会触碰他的利益,那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想当时二哥哥,不就是因为与裴绪一争高下,结果一败涂地。 既然现在没有利益之争,那么该物尽其用,甚至可以去扭转乾坤。 老夫人不愿谈裴家的事了,“菀昭,新来的丫头流丹,伺候的还好吗?” 她赶紧回神,“那丫鬟淡薄点,但还算细心,调教些日子出来,自会落落大方。”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一小口茶。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老夫人眼里呈现疲惫,琳琅赶紧把她扶进东屋。 她独自回去,一直不言不语。 明天要面见皇后。 菀昭的身子发颤,她一直怕这个王皇后。裴绪、萧贵妃还是赵睿,她都不足为患,可这个皇后却令她时时惊惧。尤其是后来她做了皇后时,听闻她曾经害死过妃嫔,就更为惊恐了。 某年她去洛阳,无意中路过绮云殿,觉得那里的梨花开的正好。谁料那竟是一群被冷落的宫娥所居的处所,有个年老的女人见她便躲。 她觉得奇怪,便让人拦着她。 后来问了一番,才知道她是先帝的刘才人。她本来有些福泽,能为皇家生下龙子,谁料王太后从中作梗,把她的名字从档上抹去了。刘才人有孕的时候,还隐瞒不报,让个太医送几碗滑胎药便妥了。 刘才人失宠又丧子后,悄无声息地被人送到了洛阳。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竟如花一般枯萎了。 后来应了她的故事,菀昭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若是和这个老妪斗,以她的阅历和手段,肯定不占上风。若是可以示好,怕她起疑心。菀昭霎时迷茫了,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后。 她想着想着,便有了睡意,很快入眠了。 一夜无梦,睁眼便叫流丹来梳洗,为再次见皇后而慌神了。 妆容和服饰都是精心弄的,看了又看确定没有半点差错,才肯出门。匆匆吃了早膳,便与老祖母去蓬莱殿面见皇后了。 虽不是朔望命妇觐见的大日子,但老祖母还是穿着礼服进宫了。当今皇后可不是像韩皇后那样温柔明理的女子,她若恼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受罪,就算世家也得忌惮几分。 何况冯氏本就不是为大齐所用,它只是为了顾及一些人的面子才勉强留着的。不只这些,还有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韩氏。她的外祖父和母亲死后,流有韩家嫡系的血的人只剩她了。 她死死攥紧璎珞上的南珠,那是最后的荣光。 身上流淌的血液是她唯一能与虎狼相争的依靠,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永恒的。 菀昭听见内侍的传唤,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她就像平时给她请安一样,毫无胆怯。 第九章 蓬莱殿(下) 走进殿中,身边宫女齐齐地站成两列。她们神色淡淡的,模样也都差不多,这便是都喜欢的木头美人了。 菀昭与老夫人行礼,“拜见皇后殿下。” 王皇后还是那副模样,一袭鹅黄色绣裙,脸上敷了重粉,但即使这样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她已经近五十的事实。 她只一句。“免。”甚至未看上一眼。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么会多看一眼前朝的遗民,还是从前与他们作对的遗民。 宫女把老夫人扶起来,菀昭还不敢起来。 只有顺服于她的人,才有得她青眼有加的机会。 “这丫头,就是太夫人的孙女吧。快起,快起。”皇后笑道。 “民女初次拜谒皇后殿下,还未及向殿下行大礼。”菀昭向她行万福礼。 菀昭知道她素爱礼仪周全之人,皇后当然很满意。 “难得你有片心,过来让我看看。”她似亲切地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民女名菀昭,今年十四了。”她垂头望着她。 她身上浓郁的衣香,是菀昭熟悉的龙涎香。王皇后和她的亲儿子赵睿熏的是同样的香,也许稍有不同,皇后身上的还沾满了牡丹花气。 皇后仔仔细细考量了一番,才道:“真是好名字,长得也是极为标致。” 过去见她的时候,她就这么说,现在也是这样。 忽然想起那个萧贵妃,能被王太后垂青的是如贵妃头上簪的牡丹花般艳丽的女子, 菀昭想那萧贵妃的样子,模模糊糊的,怎么拼凑也不真实。她能记住的,就只有她的可人儿劲。 “读书识字吗?” 她只笑道:“民女少时粗粗读过诗书,如今仍对曹大家的《女诫》爱不忍释。” 皇后略有欣喜,“曹大家是贤女中的贤女,她的文章当然通达事理。” 菀昭心里直发笑,王皇后压根不曾看过曹大家所著的书,甚至不通文墨。左不过识得几个字,不是被人糊弄的瞎子吧。 “我手里正有《女训》一书,不如赐给你,好好参读。” 老祖母和她一同谢恩,“多谢皇后。” 王皇后从前就赐给过她一卷,越看越累,乏味的发出腐败的霉味,抄了几遍就扔一边再也没动过了。悄悄让人丢了,因为没谁会留着记录沉重规矩的书本。 老夫人年龄大了,不爱同皇后那样的人打腔调。偶尔插几句家常话,不令皇后难堪就好。 除此之外,凭皇后的学识,也讲不出文雅了。照她那样的女子,能成皇后,全是靠家里支撑着才有今日。 说来说去,话里话外,皇后也只夸出一句:“冯家家教甚好。” 与她说话实属无趣沉闷,菀昭除非有意迎合才和她交谈多时。 “这孩子,我觉得哪里都好,以后愿常来宫里走动。”皇后和气地笑道。 老夫人本来浑浊的目光,倏地清明了。“小孙女年纪尚小,怕扰了殿下的清静。” “蓬莱殿就是少个能说话的人,姑娘能来,便是好的了。”皇后似乎没有不快。 “谨遵皇后之命。” 菀昭没想到,这话从老祖母口中说出来竟那么悲凉。可她不去顺皇后的意,又怎么能为亲戚争一席之地。 为了救下她的表兄韩祯,她会尽全力去争荣宠,即使再受折辱。 今日拜谒,是一切的开始,也许是荣宠的开始,也许是陨落的预兆。 她预料不到,却能靠人力做到。 第十章 春日闲 菀昭回去换了常服,闺房里扑鼻的香犹在。 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香?” 正收拾着衣服的流丹笑道:“姑娘忘了,这是裴学士送的。” “什么?”她脱口而出。 “上次跟姑娘提到了,这沉水香是裴学士送的啊。”流丹笑盈盈地看着她。 菀昭手里的茶险些洒了,“那这也是他送来的。” 裴绪竟会送她这个,那时候他们好像还没见上面。 “可不是,裴舍人早就听说姑娘爱素净,便特地送来了它们。” 这话看似平平常常,却暗暗戳中了她的心。在此之前,她好像没与裴绪有过什么往来。裴绪竟托人送了这么昂贵不菲的香料,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菀昭想起那天裴绪的模样,他哪是为了她家,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甚至他还想攀上伯父冯坚。 她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暗恨自己这辈子非得和裴绪缠上不可。气得丢了丝帕,“舍人可真有心。”一句带过。 “今天,姑娘进了宫。可看见皇后长什么样了吗?”流丹不说什么茶和香的事了。 “皇后年近五十了,不比年轻女子了。殿下乃是和善人,人人都称她有菩萨心肠呢。”菀昭随口道。 “那么,宫里是什么样的?肯定是金碧辉煌,像天仙宝境一样吧。”流丹的眼睛忽地亮了。 菀昭被她逗笑了,“好自然是好的,有太液池、假山、瀑布、金碧辉煌的宸宇、巍峨的高台等,还有好多,说不过来的。可里面人,虽然美丽典雅,穿的好,用的好。他们脸上却总是木木的,人闷的像根竿子。” 她说的漫不经心。压根就不想回忆起以前被紧锁深宫,阴郁积怨的往事。东宫的时候她还能见上赵睿几面。因为那时候人少,她又正年轻,任谁不喜欢开的正娇艳的花儿,赵睿不爱也会可怜几分。后来,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形同陌路。 “哎呀,要是这样进去,岂不是会待成个木头人。”流丹蹙额。 菀昭苦笑道:“哪有那么苦,只是身边的人变了罢了,该有的还会一样不落的给你,就看能不能受得起了。” 这话更不走心了,只要她再想一下,那根刺就会扎在心上,然后流出殷红的血。 “姑娘,我是相见见大世面的。能看看那皇宫什么样,便知足了。” 菀昭嗤笑,“真是个有志气的丫头。” 那丫头心眼不少,可即便进宫,也只是等待老死在里面而已。 菀昭不禁想起了和她出身相似却境遇全然不同的皇后韩嫽。韩嫽是她外祖父的妹妹,论理是有亲缘的。 韩嫽善文墨,通音律,是颍川有名的才女。她天生丽质,至情至性,是人人追求的美人。可一入深宫后,便如珍珠般褪去了光泽。虽然和文帝伉俪情深,但最后文帝钟情于比她年轻十来岁的女子。 人心如此诡谲难测,什么朝秦暮楚,什么见异思迁,果然最不该信的就是人了。 她品了下裴绪的茶,“福州的方山露芽,味是极佳的。” 嘴上啧啧称赞,心下不胜寒意。 “姑娘可是冷了,春里难免还凉着。”流丹去找外披。 菀昭刚颤抖了,“是有些冷,更有些乏了。” 她疲惫地笑道,回来后便无限烦恼。曾是看尽人间富贵温柔,又尝遍了悲欢离合,更是在鬼门关边上徘徊过的人,她怎会安下心。何况她还看到了她的死,亲戚的死,以及更多人的死。 人的生死若枯荣,枯花少有人怜,而人之生死却引来无数人兴叹。 重来一遍更是凄惨,菀昭却不得不硬顶上去,只因一切的一切都由坐在最高位子的那个人决定。 “姑娘,听说老夫人请了个女医来给您看病。” 他动作好快。菀昭不禁气恼,这肯定会让旁人起疑。 “定然又是那些药婆子,上次那个婆子,弄了个熏法差点把我呛死。”菀昭还记着以前被药婆给折磨的惨象。 流丹说:“好像不是个婆子,而是个岁数不大的妇人。听说她出身还好,是个良家女。她的医术不错,以前曾经给官宦人家看过病。” “她叫什么名?” 流丹摇摇头,“不晓得那妇人叫什么,但听说她嫁了姓杨的人。” “也罢,到时候再问清底细。”菀昭笑笑。 流丹突然凑过来,“昨天那个裴舍人如何?长得是不是很俊秀?” “中书舍人啊,五官端正,相貌普通吧,但为人不见多好,十分爱管闲事。”前面的话或许没什么,最后那爱管闲事,却应了裴绪的举动。堂堂中书舍人,前程似锦,还什么小事都要插上一手,真教人笑话。 “我听琳琅姐姐说了,舍人看你的时候就像丢了魂。”流丹嘻嘻哈哈地,全忽略了菀昭的神色。 她冷笑道:“我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原是看上了裴家的儿子。赶明儿,自己备个嫁衣裳过去吧。”菀昭嘲弄她一番,“小小年纪,想什么爱呀爱呀的。” 流丹羞红脸,于是恼了:“姑娘少说几句吧,再说我就走了。” “呵,说别人嘴快,到自己那儿却变了脸。以后可不许你这样,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菀昭捏捏她的脸颊。“刚刚的一切就权当没有,见了谁都别说。” “知道了。” 她忽地想起那天她刚和裴绪告辞,琳琅便过来了,恐怕是她这丫头去通风报信。那天她没带上她,放任她到园子里玩,竟没想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把柄。裴绪当然不是好惹的,若是他想从中作梗,只要传出闲话,什么都没了。 “以后若是有外人送东西过来,一律告诉我。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突然冒出来,便拿你是问。”菀昭眼里满是严肃之色。 “是。”流丹低头,和她刚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至于以后来的女医,也不许你对人失礼了。接待她的时候,你就当是对待我便好。她缺了什么,漏了什么,找管家一并补齐了。” 菀昭嘱咐完了,又指点了许多,方才安心歇息。 第十一章 度君心 东宫的夜里很静,从暖阁里能望见四周的灯火。繁多而璀璨的灯火,却不见得温情脉脉。裴绪总是很讨厌这的静谧,除了他和同僚的沙沙笔声,再也没什么可以听的了。 裴绪爱静,却不爱寂静。更讨厌围着一群人,还死气沉沉的。 “裴舍人,今儿的事已经快完了。您先回去吧。”东宫典书杨允说。 “唉,我手里还有许多卷急需处理。”他愁眉苦脸地说。 杨允说:“这些也不急,能按时理好就行。” “太子明天要过目,今夜非要把积压了多年的陈年旧书给弄好了。”裴绪盯着这些杂书直搔头。 杨允不急着走,过来帮他。 最上面的《青宫要录》是前代太子所著,论理该一并销毁了,可他看写的还不错,便留了下来。他接着翻,底下还有过去各种杂卷,皆是官吏著的。 “这是,”杨允惊呼道:“晋国公的墨宝。” 长卷上的字取法钟王,天生神韵。时人曾云:翰墨凝缃帙,锦书耀琼林。他本以为这是趋炎附势的搪塞词。谁料到,夸的人竟不会夸。如此流丽的字,他也夸不出再好的词。 “韩霈手迹。”他淡淡说着。 心里早翻山倒海似的了。 晋国公韩霈从不随便给人写字,就算是前周的皇帝想要他的手迹,还需要登门求要。这幅字应不是写给皇家的,可能是给他小儿子韩瑄的。韩瑄曾是太子冼马,可能是他无意中落在这的,或是转赠给东宫的。 这东西重现于世会让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啊。 裴绪不禁担心,这东西是在东宫的藏书阁里发现的,一旦外面的知道了一个接一个地管他们要,这可怎么办? “呦,上面写的是贾生的《治安策》,韩奉霖最爱此篇,故写了此篇中的部分。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好字配得上真文章。”杨允喜不自胜。 裴绪高兴不起来。他前儿刚见了冯菀昭,这又本是韩家的东西,理应完璧归赵才对。可藏书阁这种地方,无人在乎书是谁写的。几笔下来,就永被封存在了阁里面。 “你可别高兴,这东西还得给殿下看看。”他说。 “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足矣了。”杨允没懂他什么意思,还说:“你看这笔用的,笔势若游龙。” 裴绪闷闷不乐,“我们快些吧,还有堆小山呢。”他打了个哈欠,心里暗道:“说是个学士,可跟教书与侍读什么的毫无关系。崇文馆的犊子让我来这帮修书,就是帮你们清点陈年杂书。罢,罢,罢,少了跟那些士大夫的儿子打交道,免得惹上一身骚。” “快来快来,明天还好些事呢。”连连催促后,书呆子杨允才过去帮忙。 “你这么好学上进,怎么吏部把你派在东宫做典书?”裴绪随口问。 “本来要我出京的,公文发到手,准备好动身了,吏部又改了命令,把我派到东宫了。”他攥紧袖中的拳头。 他赶忙打住,“不说了,不说了,快来帮忙。” 裴绪对他来的缘由已经了然于胸了,多半都跟吏部官员的品行有关。想到这,就不用往下想了。 “诸公还在此啊。” 一听太子的声,裴绪便放下手里的书,“拜见殿下。” “免了,”赵睿直接坐下了,“都坐,都坐。” “太子深夜前来,有何要事?”杨允犹疑地问。 “哼,还不是为了前天南衙的烂事。” 裴绪听过身边人提起,也难怪太子赵睿大发雷霆。皇帝的红人郭宝义仗着圣宠,敢殴打御史钟处勤,打不过反被人家的下人给打伤了,居然还敢求太子为他伸冤。天下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也难怪他会被人家痛打一顿。 不安分的郭宝义又准备跑到洛阳求皇帝给他撑腰,赵睿当然更为愤怒了。先是在太子监国时犯下大错,还不向殿下认错,后是竟触动太子逆鳞,监国的时候,竟越过太子去求皇帝。裴绪暗笑这郭宝义是不想活了,储君这里都敢放肆,若是换个脾性差的早就让他下狱了。 现在太子只愁怎么处置他,是让人明正典刑,还是暂且放过他。 “当众打御史已经犯下大错了,若他不悔改,太子应让三司会审。”杨允说。 “三司会审也得分时候了。他前儿派人去洛阳求圣上了。”赵睿本想说更多,奈何他本就是太子,实在不必多言。“裴卿有何高见?” 裴绪素来厌恶郭宝义,于是他说:“为人臣者,当恪尽职守。郭宝义打钟处勤事小,可折辱了朝廷事大。郭宝义向来骄横跋扈,更有失人臣之礼,枉顾朝廷尊严。今日发现前人手书的贾谊《治安策》,里面所提,‘不习为吏,视已成事。’等语,臣以为甚好。应严惩郭宝义,以诫群臣。” 他曾和郭宝义争一块地,本来他已经同意给他了。郭宝义得寸进尺,踩了他一脚,放纵恶奴打伤他家下人。裴绪被他气得心肺都快炸了。 “不太妥,毕竟皇帝还中意他。”太子无奈道。 “太子您身为储君,正负有监国的责任。臣民犯法,以律法处置便可。”裴绪说。 “杨典书呢?有何建议?”赵睿瞥他一眼。 杨允有些不知所措,“臣只觉裴舍人说的都好,但事关御史台,得安抚御史台上下官吏的心。” 裴绪附和道:“杨典书所言有理。” 赵睿说:“想要安抚御史台,就势必严惩不贷。” 太子言下之意是他哪面都不想得罪,最先要堵住御史台的嘴,然后是皇帝的苛责,最后打消郭宝义党羽的心。现在只差赵睿的心,他太犹豫了。 裴绪说:“陛下向来英明,自然秉公处置。” 赵睿却说:“明日再议吧,今儿私下也解决不了。” 他的态度暧昧,可裴绪猜得出来,郭宝义定是要惩治的。太子今晚以这个借口来这,莫非找他们有什么事?裴绪也拿捏不清了。 杨允把灯烛放到太子旁边。灯火跳动,忽明忽暗,在窗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第十二章 引荐 “你先下去吧。”赵睿对杨允说,却一直盯着裴绪。 杨允识趣地退下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绪一眼。裴绪却忽视了这个存有他想的眼神,他和太子赵睿对视上。这次不是朋友的相见,而是君臣间的对答。 赵睿的脸上忽然浮现笑容,“坐吧。” 裴绪不能用看弟弟的眼光,去看他了。“谢殿下。” “今晚我不是为了郭宝义而来,是为了他背后的人而来。”赵睿以前所未有的沉重语气说。“仅仅一天时间,我就收到了几十份奏疏。里面绝大多数是求我放了他,只有少数御史台的人催我处置他。” 他的笑渐渐发冷,“真的是,蛇鼠一窝。” 裴绪已经预想到他会对党同伐异之辈厌恶至极。“殿下请息怒。这些人也不过是畏惧郭宝义的权势。郭宝义只是皇帝宠臣,又无实官,哪怕再多人追随,也成不了气候。太子不必担忧。” 赵睿本来很清亮的双眼,突然锐利了。也许不是锐利的目光,但裴绪阵阵恶寒。谁知道那眼神代表什么,他也该重新审视这个刚弱冠的青年了。 “我虽然还年轻,但绝对由不得那些人踩到我身上来。朝中的人要么倚老卖老,靠岁数大压着我;要么道貌岸然,整天空口白话什么用都没有;要么推三阻四,什么事都不愿意干。我这监国一次,什么人都遇到了。” 裴绪笑道:“殿下,监国是驾驭群臣的好机会。您不能因为他们的毛病而懈怠。” 他实际是不愿说这话的。但不知怎地,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所以无论那面都得给个正理,终究得让天下官员信服。”赵睿起来,背过手去看窗外的月光。 夜空上飘着薄薄的云,月色正浓。灯火熄灭了大半,而外面却仍然不暗。皓月千里,洒落清辉。和风吹进阁里,不见寒意。 “外面朗月一弯,不如去外面走走,纾解忧思。”裴绪提议。 赵睿没回应,直接走出去。 春夜下散步,他们到了花园赏夜景。 “桃花、梨花等白日妍丽多姿,月下乍看似有清幽气象。可见花终究是质洁的。”裴绪手捧落下的花瓣。 赵睿捡起已经染上污泥的花,“那么这算不算质洁呢?” “无论什么花总要化土,即便经受外物的污损,也变不了本来的纯洁。”裴绪散落手中的花。 赵睿不禁问:“这话可不像你说的,是个姑娘家的高见吧?” “这话确实不是我说的,但也不是姑娘家的言辞。”裴绪故意说半截,吊人胃口。 “嗯?不是姑娘家?这可有些玩味。”赵睿来了兴趣。 裴绪沉下脸,“这话是晋国公韩瑄所说。谈及他继室姜氏境遇时,以花为喻,叹息她早年流落风尘。” 晋国公韩瑄是韩霈的第四子,韩霈次子韩瑾薨后便由他袭爵。韩瑄是前朝出了名的勤官,一生劳碌,却还是挽救不了混乱的谢周。韩瑄一生上进,却造化弄人,早年与妻妾生的子女皆夭折了,膝下惟有与姜氏生的一女,可叹无嗣而终。 最终看到了人心所向,向同为外戚的赵延,也就是当今圣上俯首称臣。 正因如此,韩、冯两家才能在大齐苟延残喘。 “这话是他说的,真有些讽刺。”赵睿皱眉。 “韩瑄是少有的勤奋奋进之人,非但如此,他待妻妾是极好。听闻他与姜氏萍水相逢,不忌讳她流人之后的身份,硬是三书六礼将其聘为正妻。啧啧,这世间少有痴情人。” 裴绪越讲越觉得韩家的人出挑,可作了古的人,到底怀古意味多些。 “弘徽也会说儿女情长的话。”赵睿半含反讽道。 “我敢说,我就是为冯家千金做说客的。” 赵睿本以为他会让这些烂在肚子里,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坦白。 “说客?弘徽也会做别人的说客?” 他可从没见少有动作的裴弘徽会刻意帮什么人。 “不为别的,就为刚刚我在藏书阁发现的《治安策》,我才肯做这个说客。” 太子被他搞得摸不到头脑,“什么《治安策》?” 但见裴绪笑吟吟的,“韩奉霖的手迹。” 赵睿觉着好笑,他说来说去就为了一张纸啊。 “她家不比从前,许多东西都没了。前儿我去怡园,前人的东西只剩少许痕迹了。若她见了外曾祖的手迹,定会很高兴吧。” “若你的话被人听到了,定会被笑迂腐吧。” 他对裴绪的目的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揭穿罢了。 况且冯、韩两家确实已经风雨飘摇了。 韩瑄称臣的时候,早已病入膏肓,所以只庇佑家族一时,没来得及给后人谋前程。更有原因,韩家早已没什么人了,在位的只有正任辅国大将军的韩苍。而韩苍与韩瑄关系疏远,虽有往来,也无亲情。 冯氏之所以能得到韩氏如此倾心对待,多半因为韩瑄之女下嫁了冯坚的弟弟。只恨天不假年,少年夫妻未能白头偕老便一同去了。韩瑄老来丧女,家里又没人能继承了,便把家业给外孙女。 而今一个弱小女子压根撑不起庞大的产业,只等着别人分了。 “区区《治安策》罢了,改天叫人送她便好。” 赵睿从来对这种事不放心上,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郎君您可见过他的翰墨?” 他说:“又不是王右军之书,哪来那么大心思去推究?” “太子不嫌弃,只跟我回去看看便可。” 裴绪不等他,只身朝着里面走了。 他展开长卷,赵睿便心一紧,这洋洋洒洒的上千字,看得真心旷神怡。“看来是我稚嫩了。”自嘲一句,又不甚酸涩地来句:“裴卿是要割全东宫文人的心肝肉了。” “非也,裴某只愿物归原主。” 裴绪实际心里不爽,他也想占为己有,可是人家韩家的东西到底抢不得,还回去自是最好。 “不出三天里,我欠了人家姑娘两样东西。你呀,可真能。”赵睿又爱又恨。“东西都是次要的,唯独没有见上一面,令我失落。” “我看还是不见为妙,若是太子见了不喜欢,任谁受得了啊。” 裴绪收了书卷,将它好好地放到书袋里。 第十三章 君臣 “你这人怎么这样?”赵睿无奈地说。 “殿下,您今天就权当没看见吧,这东西我会在簿书上勾了它。” 赵睿看裴绪龇牙咧嘴,更为火大,他分明没把自己这个储君放在心上。“哼,以为四下无人就可以放肆吗?裴卿,你僭越了。” 太子的稚嫩中有了前所没有的威严。 “臣可没行无礼之举,只是臣还欠韩祯两个人情,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还上一个了。”裴绪拱手行礼。 “用藏书阁的东西还人情?”太子不悦。 裴绪见他背过去,他已经被他激怒了。裴绪暗暗勾起唇,“欠了人情,自然是该还的。况且这东西本就不是藏书阁所有,档上记着是暂放的。虽然过了那么多年,但人家现在要起来,该给还是得给的。” 赵睿眉头紧蹙,心里暗想裴绪什么时候和韩祯交好了?还欠了人情债。现在非得拿东宫的东西来换,只一幅字对他这个太子来说不过是随手的事。可他向来厌恶别人找他来充门面。 “话是没错,但我为一国储君,太子的东西你都敢惦记,裴卿,尔是何居心?”他话里有怒气,也有偏袒。只因他还没问清缘故,还不到生气的时候。 “臣,臣无异志。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地说。 裴绪内里颇有玩味,其实还是畏惧他的地位。眼前的青年绝非人微言轻,相反他的话极有分量。 “只是什么?” 裴绪见此,暗叹一切仍在运筹帷幄之中。立马跪下来,声泪俱下,“臣有罪,请太子宽恕。” 赵睿懵了,他还未急着向他问罪,他倒先认了。“说说,犯了什么罪?”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 “昔年臣和谭氏有私,殿下斥责后,臣还是不死心。赵江雪与我交好,便投我所好把谭氏请来了。谭氏婉拒后,臣日夜辗转反侧,按捺不住心中之情,去那儿找了她。”裴绪凝噎,“没等见到她,就碰上了卢遐。”他说到这就把话和泪憋了回去。 赵睿从前没听过,感到新鲜。连忙追问:“后来呢?” 先前他回忆谭若昀时候,都没敢想卢遐当时怎么对他的。“他直说我卑鄙小人,不往上爬,只顺着下流走。” 裴绪虽然话说的断断续续,可太子听得十分的真亮。无非就是被他训斥一顿,可又关韩祯什么事。“卢遐是个直人,他说什么,你记着便好。” “不,当时臣无官无职,还是市井小民。卢遐开口就下令杖刑一百,说臣狂妄无礼,活该受罚。”裴绪没敢说真了,就算向太子诉苦,还得顾及卢遐等人。 赵睿更觉得不对劲,“卢遐当时才是齐王宅里的长史,张口打人一百,未免太过轻狂了。”他隐约觉得这事后面有玄机。 “多亏韩祯劝阻,臣才免了皮肉之苦。”裴绪话不说全,想必太子已经差不多想通了。 他断断续续的几句话里,赵睿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因果。敢说,裴绪胆大,竟去惹了他胞弟魏王赵澄,也就是卢遐的主子,难怪人家不教训他。纵使裴绪错在先,可任谁都看不惯为虎作伥之人,赵睿依然有些偏向裴绪。 他们都不会把话说全了,话吞了一半,愣把以前的事当没有。 “臣已经知错了,甘愿受罚。” 过去他还是有错,先服个软等太子苛责。 赵睿见此,也没什么可说了。一个是受罪挨打,一个是及时解围。裴绪没理由不答谢他。如此答谢并不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知错了?以后糊涂事就别干了,不该惹的人就别惹。倘若再遇上,你照旧掺和不起。” 裴绪止住泪,却没敢擦,应道:“是,是,以后臣再也不敢了。” 太子赵睿看他听话,也没什么可说了。 “罢了,身上的烂事就让它们烂在肚子里,我也不想听了。等韩祯进京,你须得好好答谢人家。”赵睿眼儿乏了,忙说:“至于《治安策》,就不用你偷偷摸摸地给了。”他狡黠地笑道。 他拐着弯不就是为了韩、冯两家吗?好歹还懂知恩图报,他先放他一马,日后留着也好用。 裴绪脸上的泪已经风干了,夜风吹在脸上暗暗生凉。 “太子恩情,臣毕生不忘。” 赵睿听腻了这些溜须拍马的话,浅浅笑道:“裴卿有心便好,有心,什么事都可办好。” 他把裴绪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论年龄,你比我大上几岁,是我的哥哥。我尊你敬你,你做什么事我都能容忍。可在外面,我是储君,被无数人盯着的储君,他们当中甚至有人想要拉我下来。一旦发生了同前朝的事,这天可就变了。” 太子也怕像谢氏末期的储君之争,同宗同族的兄弟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让他们做外戚的得了天下。 赵睿淡淡地笑着,裴绪又重新看了他。印象中庄静的少年,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了满腹经纶,丰神俊朗的青年太子。 短短三年让年轻人老练世故了许多。 人世间还有什么不能的事? “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绪心中满是坚毅,这条路他势必要走下去。 赵睿眼神清澈,十分诚挚,“要知道你的中书舍人,我的国之储君,得来的不易。”他把手搭在裴绪肩上,这一下既是信任他,也是警醒他。 裴绪松了一口气,“臣知道这一切都是辛辛苦苦奋斗而来的,当然会拼死保护好它。” 拱卫东宫,就是拱卫自己。他既是控制自己的主子,也是他未来的希望。 翻身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得把握好。 “啊,治国维艰,望裴卿日后能多来东宫议事。” 赵睿言下之意是让他少管别的事,一心辅佐他便好。裴绪乃是大齐泰乾元年的进士,皇帝亲自点中的头名。虽然为世家不容而被抹去了排名,但进士及第是实至名归的。太子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相互利用,一个惨淡经营,一个如履薄冰,他们俩莫名相似啊。 “臣知道了。谨遵殿下之意。” 第十四章 皓腕凝霜雪 “中书舍人,得来的不易。” 裴绪事后回想起皇太子的话,不禁喃喃自语。也仅仅是悲哀地、淡漠地什么表情都没有。 又微微动唇:“手中所有的来之不易啊。” 他缓缓地走在宫道上,“长夜漫漫,真想有美人在侧。”说完就后悔了,“哎呀,我的臭嘴。”一想起谭氏,他就不禁收敛自己内心的爱与欲。 现在他可不能像当初那么傻了,只因,为情奋不顾身不值。是该讨回他当初所受的屈辱债了!他渴望上苍保佑一切顺利。 裴绪目前只能围着冯家转。无论如何还是得推她一把,等坐稳了东宫,就成功了一半。 后面有琐碎的脚步声,赵睿在他后面走着。 “弘徽,太晚了,还不回去吗?”忙了一天,略有疲惫之色,然而掩盖不了本来的容光焕发。 皇太子赵睿重新叫起了他的字,格外亲昵。 “郎君,”他也用往常他的称呼了,“那幅字?” 赵睿揶揄:“我准备在十五那天,见见那个让你惦记了好久的姑娘。顺便把东西还给她。听你提了那么多遍,不见其人,先闻其名。不管怎么样,总得让我见上一面吧。” 裴绪忍不住笑道:“哎呀,若是那太子见了那丫头不喜欢,岂不是耽误人家一辈子。不成,不成。真要是出了事,遭祸的可是人家姑娘。” 赵睿虽然见过她一面,可没什么印象,现在听裴绪这么说,忽地心痒难耐了。 “嘁,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哎呦,我这个太子可真难。” 裴绪笑而不语,估计太子心里已有方法了。 “要不这样,我找母亲去,让她做主把冯姑娘请来。这不失礼吧。” “夜已经深了,太子该回去安寝了。臣告辞。” 赵睿诧异地看着裴绪转身离去。 裴绪骄纵了点,却是东宫实打实的忠臣。有点小心思,赵睿可以容忍。微笑着,目送他从角门离开。 “郎君,奉仪在等您。”魏羽走来。 东宫新来的奉仪年纪不大,可尽态极妍,颇负才艺。刚来的时候就获得太子宠爱,她步青云之时,指日可待。魏羽有时候也会去迎合她的喜好,进些珍品。 “今晚就罢了,让她回去吧。” 魏羽略惊讶,“是。”打发后面的人把她请出去。心里道:果然再如何受太子雨露恩泽,也只是个侍妾而已。 赵睿从容道:“回去把玉镯找出来。” “但是玉镯已经给奉仪了。”魏羽低头道。 他揣度太子的心思,一想便知道这是将要纳个新人了。看太子的举动,好像对谁颇为在意。 “嗳,算了,”赵睿又问:“收着的芙蓉玉镯呢?” “收在库房里了。”魏羽提醒道:“可那镯子是皇后殿下的赐物。” 赵睿笑道:“不必担心。” “臣这就派人把玉镯拿来。” 回寝殿,赵睿闻到扑鼻的花香,“今日的香可真浓,以后熏的淡点吧。” “太子,您平时可没这么觉得。”魏羽微微一笑。“今日的香和往日的用料是一样的。” “啊?”太子只说:“那以后就换个熏,点上安息香吧。” 裴绪办事得当,很快就假托管家请来了个女医。听闻她家世代为医,其人也对医术颇有见解。 菀昭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她。 老夫人也想见见她,便和她一同等着。“见了她你可别耍你的小性子,哪怕你再不喜欢人家,她说什么话还得听的。” “话会听的,要是她给我开又苦又涩的,我可不吃。”菀昭笑道。 老夫人看向琳琅,溺爱道:“你瞧瞧,这菀丫头这张嘴。” “姑娘以后就好好吃药吧,我会让她给你开张不苦不涩的方儿。”琳琅笑道。 菀昭又羞又臊,“祖母管管琳琅那张嘴,常来取笑我。” 老夫人拍拍她的背,“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小性儿。也该长大了。” 菀昭不禁湿了双眼。 她已经接到了皇后懿旨,十五日就要进宫了。那天她肯定会见到赵睿,久别重逢,还真不知道他会以个什么姿态出现。 外面的小奴进来,“禀老夫人,姑娘,医婆安氏已到了。” “快请进来。” 安氏轻移莲步,上前号个万福:“老夫人万福。” 她抬头,容颜未先衰,看年纪三十左右。相貌端庄,举止颇有淑女风范。 老夫人招她过来,仔细看看。“不错,我看这丫头素净的很。” 菀昭笑道:“只要她不开苦药什么都好。” “我这孙女可嘴刁的很,药一苦了,就搁一边,谁也喂不进去。” 安氏笑道:“药都是苦的,可姑娘能不能喝进去,还得看如何引导。” 大家喝彩,果然是有脸面的女医,说出的话跟其他的显然不同。 老夫人高兴,请她一同用了中饭。说了好些会儿话才肯让她为菀昭医治。 为请外人进女儿香闺,府里的人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打点好内庭上下。 菀昭将她迎入房里。 “看座,府里清简,不比从前了。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见谅。” 安氏环视四周,这闺房尤为典雅。品兰室馨香,再看架上书卷文玩器物,一看便知主人颇负才情。 她见冯姑娘执着一把团扇。不仅因天越发热了,还因大家闺秀素有携扇子的习惯。 蝉翼卷素云,轻容带天影。扇上的纱轻盈透明,只飘着纱上的绣花。 她执扇的时候,宽袖便垂了下来,露了一截雪白的手腕,腕上戴着珍珠链。珍珠本来就纯白无暇,刚好衬她肤色洁白。玉手肤如凝脂,纤纤玉指,盈盈一握。 安氏遇见她十分欢喜,好像看家里的妹妹一样。“能得贵府礼遇,妾不胜荣幸。” 菀昭看她也十分满意,加上观之可亲,便亲近许多。 “姐姐不比多礼。我名菀昭,姐姐叫什么名?” 她在手上划出名字,“静宜。” 静宜笑道:“我的名是常见的,但姑娘的闺名颇有意蕴。” 菀昭笑笑:“左不过是从书里择了两个字。当年我祖父仰慕芮良夫的德行,希冀无论家业、社稷都如菀柳茂盛,因而赐我‘菀’字。” 第十五章 疑云 “这么说姑娘的名颇有深意。”静宜笑笑。 菀昭心里另有滋味。这诗不仅仅是劝谏,更是谴责暴政和陈说救国之道。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只可惜她虽有个庇佑众人的好名字,却最后连自己都没能护得周全。只可惜捋采其刘,瘼此下民。前世她最后因肺瘵(zhài)孤独地死在洛阳。如桑树被砍断,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因她而遭祸患。 那些曾经因她入主中宫而平步青云的人,有些因她而被贬谪,有些因她而被流放,甚至有人因她而死。前世的悲惨,今生她不会让它重来一遍!以前是她依附家里,以后家族由她守护。 菀昭回神后淡淡地说:“只是拣个好字来。本来只赐了‘昭’字,‘菀’字是后来赐的。” “寻常的女子好像不会起这样的名。”静宜刚开口就意识到失言了。 “‘昭’字,家慈仰慕蔡文姬之德,便赐了此字。” 其实这只是菀昭随口一胡诌。 她的外曾祖父韩霈是想做第二个司马昭的人。 韩霈是大将军韩伋的养子,也曾是手握重兵的诸侯。若不是被羁押后失了势,只能选择投奔谢氏,不然以他的能力,足以平定中原。 所以她的名字,既充满野心,又充满了无奈。这个名字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也是最后的奋力一搏。 菀昭心里感慨万千,经历前世后心里更是对先辈们颇为愧疚。 因为她葬送了剩的那一点点希望。 “早就听说姑娘的名文雅,今日一听,果然非同一般。”静宜笑道。 “姐姐谬赞了。”菀昭轻声说。 静宜见她的样子,便知这位姑娘是不愿看病的了。从进门起,就没提一个有关身体的字。神情闪烁,好像不愿在这方面耗费心思。 可她受了裴舍人和小叔子杨素的请,两个人费尽心思要她来,便知不能推辞,于是就来这为她医治。谁知,这姑娘看起来性子柔柔的,却是个有主见的人。从她刚刚讲的话看,身上少不了世家女子的气派。不愧是要当储君嫡妻的女子,她能担得起。 “我来给姑娘看病,您可不能躲着。” 菀昭点点头。 她问了许许多多,诸如胃纳、舌苔、二便、病状等等。这姑娘面色苍白,舌淡苔白,脉搏虚而无力。经常畏寒,易患风寒。应是自小肺气弱,加上肺脏虚损。 “姑娘肺气不足,调养的好,便无碍了。”静宜只说了这个。 这与以前宫里的太医说的相仿,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敢问姑娘以前用什么药?” 菀昭把存的一张民间医者药方和她写的前世御医开的方子一同给她。静宜大致瞅了瞅。人参、胡桃仁、生姜、五味子,加水煎煮取汁。第二张是人参、黄芪、生姜、五味子,加水煎煮取汁。 两张方子都对她的情况。 “以前开的药是对症的。姑娘只要安心用药便好。” 菀昭出了身冷汗,手心被她攥出汗了。前世在府里的时候,她还抱怨过民间的庸医开的方子效果不好,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她以前用宫里开的方子非但没好,反而还愈发病重了。刚为皇后的几年,她用着身体好了一些,后来虽然精神头儿好了些,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本以为这是小月1后,伤了身的缘故。竟不想,里面竟有如此大的文章。 是赵睿吗?他们数年夫妻,没有鹣鲽情深的夫妻,就算没有一点情,也会顾着皇后的尊严吧。皇后是皇帝所立,皇帝要杀早就失势的皇后,简直是轻而易举。巫蛊或者弄权都能立即让皇后死。若他只是要她死,根本就不用忌讳冯韩之交,或者忌惮群臣言辞,而选择用下下策毒杀当朝皇后。 皇帝大权在握,压得住朝中群臣。况且她比萧贵妃还要了解赵睿的性子,他是绝不可能为了立新后脏了自己的手。 莫非是萧贵妃?她心里存疑。 从菀昭被关在洛阳的那天起,她就是未来的皇后了。她兴许会等不及,可洛阳不像长安,菀昭的族人在洛阳关系深厚。她要是真的私下联络谁,会有人和她说的。 那时裴绪跟后宫无联系,王太后已经缠绵病榻了菀昭又将裴绪、王太后等人勾去了。 菀昭百思不得其解,兴许没人去害她,是她多心了。 但她还是得问一问:“姐姐,听说有人肺气弱,吃了这方子后,经常干咳、多痰,痰中带血丝,有时还咯血。起初还好,后来胸部隐痛,容易盗汗,身体也日渐消瘦了。气短、喘急、难受时更会心悸。” 静宜略微意外,她说的正是痨病啊。 “姑娘说的是肺痨,别怕,您的病可离它远远的。” 菀昭顿时心紧了,追问:“那方子用了后总不会引起痨症吧。” “定然不会。方子本来就对症,又怎么会加重病情?” 菀昭的衣裳被汗渍湿了,“原来这样,是我多虑了。” 刚刚险些团扇掉地上,此时她握紧扇柄,眼睛却没之前的神韵了。 太医院的毒医,竟敢在她的药里动手脚。今生她势必要将其正法! 不,菀昭转念一想,始作俑者定不是太医。有人利用了为她看病太医的弱点,收买或者要挟他对皇后通下毒手。这与她先前想的一样,只恨那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菀昭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他可能是洛阳的太医。她想想就罢了,这事日后让韩祯打听打听。 比起太医,她认为移篝的事疑点更多,更利于查。 移篝后,她的药应该被彻底的换了,不光如此,她每天被灌几碗药,后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没人照看她了。期间不过半月,她就死了。 她被移篝到华清宫,那本来是帝后疗养的钟爱之所。皇帝每年十月会驾幸汤泉宫,可她死的时候正是十月。 同在华清宫,她却没能见上皇帝最后一面。 也许,她在华清宫的事,无人知晓。是有人肆意而为,故意把她羁押在那儿。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现在她回来了,她的死因,或许是永久的谜团了。 1小月:也说“小月子”,小产,流产的通称。俗称做产为“坐月子”,故称小产为“坐小月子”,简称“小月”。 第十六章 画黛流丹 “原来这样啊。” 菀昭的声轻得比沙沙叶声,若不是静宜看她唇微微动了,压根不会知道她在说话。 “那以后劳烦姐姐了。”她自己没意识到说出的话那么沙哑。 静宜说:“以后三日一诊,药方我就交给丫鬟了,姑娘可要安心用药。” 菀昭想起流丹来,她可比画黛差了许多。从那天她说那番话,她就只当她是个丫鬟了,什么事都不让她介入。“姐姐把药方给琳琅吧。” 琳琅是跟随老夫人多年的大丫头,一直照顾她们祖孙俩,菀昭从小就信任她。让她管药,再合适不过了。 “也好。” 静宜只是笑笑。 流丹把煮好的药端上来,从容地把药倒好。菀昭嗅着药味便撇过头去。但碍于面子,只能漫不经心地舀汤。 静宜看她身边的丫头蛮能干的,便称赞道:“我看姑娘身边的丫鬟也不错,做事挺麻利的。” 菀昭抿了小口药汁,“流丹话少些,却在做事上极为利落。” 流丹没敢抬头,“安夫人谬赞了。” 等菀昭服了药后,静宜就告辞了。 菀昭纳闷裴绪为何会请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来这,她从前可没听杨姓哪户里有人做医婆。 不过看她的举止气度,有些类似官宦人家的妇人。可到底年轻些,医术究竟如何还得看日后的表现。不过菀昭觉着她比那些庸医要好些,至少害人的事还是不会做的。 “姑娘,水来了。” 喝了药该漱口,不然苦味留在嘴里始终不好受。她漱了口,流丹便毕恭毕敬地把绢帕递上去。 她忽地想起以前的画黛,那时候画黛也那样伺候她的。 只可惜画黛是她的贴身侍女,不管在长安还是在洛阳,她都陪着她。画黛性子活泼,什么时候都很开朗,爱说爱笑的她常常逗让她开心。若前世没有画黛,恐怕她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画黛、流丹真可以凑成一对。 这时候她还没听过画黛其人,她先前是被别家卖了的,后来管家方大看她可怜而且皮相又好,才把她买来,让她伺候老夫人去。流丹也恰好是被方大买来的。 “嗳,你可有听过画黛?”菀昭好奇地问问。 “姑娘是想要画铜绿吗?” 她失落地笑笑:“没有。我就是问问有没有个丫鬟叫‘画黛’。” “姑娘说笑了,丫头可不会起这样的名。”流丹嗤笑。 菀昭仍不死心,追问道:“啊,那管家方大可有寻新的丫头。” 流丹思量半会儿,“管家一直不在京里,府里也不见有挑丫头进来。最近只有些婆娘在园子里帮工。” 菀昭万万没想到方大此时并不在长安,那是谁找了画黛进来? 以前画黛虽然风流伶俐,但却甚少提及她父母亲人的事。即便菀昭做了皇后,也未曾开口求她寻自己的父母家人。真教人怀疑她的来历。 菀昭不问了,“哦,我之前听说有个丫头办事还好,想让她伺候老夫人。也好为琳琅姐姐分担分担。看来流言是听不得的。若真有这么个好人儿,你须得叫她来才对。” “是。” 流丹又恢复往日怯生生的模样,看着怪可怜劲儿的。 菀昭说:“以后你该去庭院里多走动,老闷着,人会憋坏的。” “是。”流丹还是羞怯。 她只提了几句便让她出去了,老把她束缚在闺阁中,可会把她勒坏了。 今日天寒,外面阴沉沉的。她没熏香,可屋子里还残留着香迹。这香味不是过去熏过的,恰好是裴绪送来的沉水香。 这香不知叫什么名,但气味独特,暗含幽雅,有点像以前谭道姑赠予她的无名香。谭道姑的香没熏几次就被收起来了,且是永久尘封了。香气再如何淡雅,终究不是为人那样。 画黛和谭道姑关系甚好,听画黛提起过,她们以前是旧相识,画黛的举止气度是比着道姑来的。只是她们身份不同,谭道姑出身官宦,而画黛是舍下婢女。估计画黛活泼的性子是苦中求乐来的。 论起香,天下恐没人能比过谭若昀,而画黛算是她的“亲传弟子”自然列第二。她刚做皇后那会,常召谭若昀入宫陪侍。谭道姑便常常讲些道理,偶尔也论茶道、香理等,画黛常常会说些自己的见解。她们亦师亦友,关系自然愈发亲密了。 可后来任谁也没想到,臣下谋逆里牵涉的人,竟列入了谭道姑。 一经查实,确有她参与。她很快就被处死了。 菀昭并不知晓她身上的事,皇帝也不曾问她有关谭道姑的事。可画黛自那以后就鲜少与外人联系了。 她此刻真后悔,当时没问谭道姑的过往。 菀昭从小娇生惯养,不顺心的事还会烦闷会儿。这回她可没闲着,拿笔要练练字。 “姑娘,这磨还没研呢。”琳琅提醒道。 砚台上溜光地,没一点用过的痕迹。 菀昭抬头,见琳琅满面春风地过来,“墨条在这呢,我帮你研吧。” 琳琅添了清水后,不紧不慢地研墨。 “我以前可没看姑娘这样发奋。” 她从前不好弄琴棋书画,她会这些也是后来老宫女调教出来的。 “写写当玩儿。” 琳琅冷笑:“姑娘以前可没这么用心。是因为那天园子里的事吧。” 菀昭噎得没其他话说。“净会拿我开心。” “嗳,姑娘的脾气我可懂,若不是那裴舍人缠着你,您还未必理他呢。”琳琅悄声道。 “好姐姐,你可别把这话告诉别人。”菀昭眉头紧蹙,直求着她。 琳琅素来喜欢和她嬉笑,“好,这次就饶了你。倘若那裴舍人再来,你可怎么办?” “左不过臭男人一个,我可不会再理他一次。”菀昭发誓。 琳琅爽朗地笑了一阵,“今儿我可见姑娘发了誓,您还真得守这个誓言了。” 菀昭知她在戏弄她,“姐姐就行行好,宽恕了我吧。” “行,还是大姑娘了,懂了些礼。我这次就不罚你了。”琳琅也收敛了许多,点了几句就罢了。 第十七章 海棠未雨 “姐姐别再想那个什么舍人了。”菀昭岔开话,“姐姐最近可见过新来的女孩子?” 琳琅疑惑,“府里不缺老婆子打理,我可没见有谁买几个姑娘进来。” 菀昭便不问了,“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会有些丫头跟我作伴。” “要想和姐妹们玩儿,我让人去请周姑娘。” 周姑娘正是冯坚的嫡妻周夫人的娘家人,可她家早没落了,不过是仗着是周夫人娘家人的身份才依附于怡园。是外祖父当年亲口说照顾他们,才让他们留到现在。 因此菀昭过去几乎不和她说话,“我与她说几句就散了,没什么好玩的。” 琳琅知她的脾气改不了,“你见了人家好歹也得尽亲戚的情分吧,别教老夫人为难。” “以后再说吧。”菀昭凝眉。 她暂时不想提周氏,只一心想寻画黛。“姐姐,你听过阖家大小里有个叫画黛的女孩子吗?” 琳琅惊异,“你怎么问起她来?” “姐姐认识她?” 菀昭看琳琅的模样,心里便没多少欢喜了。 “当然识得,她以前就来了,不过她只做洒扫的活。”琳琅说。 “那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先前跟着爹娘过,后来她爹去世了。她那老娘就把她卖了换钱养家。也是可怜人,没遇上好人家,没多久就被人糟蹋了,后来又被人牙子拉到人市贩卖。管家看她可怜,便买了她。” 这与她知道的大致相符。只是没想到比她印象里的还要凄惨。 “但这丫头,但这丫头非同寻常。”琳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她有什么地方古怪?” 画黛一直恪守本分,所有的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再忙再累,也不会推托。 “画黛做事利索的,也真真是个好姑娘。”琳琅语塞,“唉,也不知该怎么说。可就是哪不太对。” 菀昭生疑,“啊,那让她继续做她的事吧。” 她忽地想见裴绪,把一切问个清,可繁文缛节只能把她关在这园子里。后又觉得自己分明在无理取闹,前世的恩恩怨怨,现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周姑娘来了。”流丹带着她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 菀昭竟不想这么邪,她还真到了。 琳琅笑道:“冯姑娘刚说要把姑娘请来,姑娘就来了。” “看来妹妹与我心意相通。” 这时的周蕙妍体态轻盈袅娜,聘聘婷婷,容貌恰似晓露海棠,丽影秀美。唇下一粒朱砂痣,仿佛被点了一点胭脂。 “周姐姐,”菀昭见她实不知该如何说话,幸好婢女端茶过来。“坐下一起吃茶吧。” 蕙妍的目光停在菀昭身上片刻,便移开了。“我来给妹妹送几支海棠。” 海棠晕染脂粉红,层层花片叠锦绣。过去菀昭簪的绢花,便用的海棠。 “西院里的海棠开得好,妹妹可以去看看。”蕙妍和气地笑了。 菀昭虽然常簪春海棠,但若论惜海棠之人可远远轮不到她。真正喜欢海棠的,是怡园的主人。 残更经雨天犹寒,棠花寥落故妆奁。春山尽渍红痕透,半怜香影半结愁。 外祖母故去的时候,外祖父写下这首悼亡诗。怡园的海棠看尽了韩氏的兴衰,又看尽了他们冯家的兴衰。 韩氏最爱海棠,可后来冯家没把那些海棠留住。 冯坚为了修园子,让人把以前的都砍了。 兴许是那时开始,菀昭便对冯坚充满芥蒂了。他本来与韩家毫无干系,偏带着周氏族人住在怡园里。更令菀昭气愤的是,外祖父留给她的怡园后来被他们霸占去了。纵使她是皇后,也不能因为宅子的归属而迁怒于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亲戚。 海棠妍丽,却长在不相配的地方。所以菀昭婉拒了,“刚来看病的医婆说我身上不好,需要多歇歇。海棠甚美,姐姐去看吧。” 琳琅接过这些海棠,寻了个白瓷瓶,将花插进去。 “早就听说怡园的海棠为群芳之冠,最近去看,果然名副其实。”周蕙妍抚摸娇艳的海棠花。 “姐姐才来怡园,这可看的地方可多了。” 菀昭淡淡一句,她素来不喜周蕙妍,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然因为她伯父冯坚后来把她送进了东宫。 周蕙妍一入东宫便成了良娣,她才艺俱佳,擅长弹琴。和经常写诗文的赵睿出奇地志同道合,赵睿甚至还为她写下数篇诗文。 妻不如妾,在菀昭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周蕙妍在东宫诞下了赵睿的长子,可她出身卑微,不能抚育皇子,于是便由身为太子妃的她来养。周蕙妍不想骨肉分离,就经常找赵睿讨要儿子。 赵睿训斥几次后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来开始骚扰她。明面是奉承主母,背地里不知道在经营什么事。 因为菀昭和她是亲戚,她总会顾及情分,让蕙妍常能见到儿子。 后来她封了德妃,见菀昭处境大不如前,就转投了萧贵妃。菀昭因骤然失子而大病一场的时候,她没照料她一天,反倒向皇帝进言讨回了自己的儿子。后来还教唆人在洛阳羞辱她。 墙倒众人推的理谁都知道,可她未免太过无情,所作所为真令人心寒。 “妹妹在想什么?” 蕙妍打断她的思绪,菀昭忙说:“只是身体不适,有些不舒服。” “你脸色不好,平时该多多保养才是。琳琅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常会忙得自顾不暇,你身边的丫鬟又太年轻,没个稳重人。妹妹身边该有个妥当的人啊。”蕙妍温和地说。 琳琅笑道:“要说妥当的,流丹就不错了。她照顾的还算周全,不然老夫人也不会让她继续服侍姑娘。”琳琅把流丹叫来给周蕙妍见见。 蕙妍细细打量她,笑道:“长得真好,细皮嫩肉的。看着机灵,惹人喜欢。” 流丹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以后你可要好好照看冯姑娘,她身子弱,少不了你操心了。” 流丹颔首,应了声:“是。” 蕙妍又说了一些好话,“我还得去给老夫人请安,就不多坐了。” 第十八章 养怡 菀昭忽地想起今日还未给老夫人请安,“正巧我也要问安,我与姐姐一同去吧。” 琳琅笑得合不拢嘴,“老夫人正盼你们都过去呢,人多也热闹不是吗?” 蕙妍牵起她的手,“恰好我娘和几个姨娘都去拜见老夫人了,你也见见她们。亲戚之间该聚聚常乐,也好让老夫人享天伦之乐。” 她这话极为贴心,菀昭也笑道:“不知道周姐姐在怡园住的怎么样?雪坞那里可还习惯?” “雪坞里面收拾得极为清雅。”蕙妍啧啧称赞。 “雪坞是当年晋公静养之地,地气暖和。夫人在那住的还好吧。”菀昭关心道。 蕙妍含笑:“阿娘身体养得好。” “苏夫人的身体还得让底下人伺候好才对。”菀昭又说。“每天吃的膳食,服的药都得精细来。免得下人偷懒,疏忽了。”菀昭这话兴许不是出自真心,但她家确实不比从前了。若不是来怡园,恐怕也不会过着现在的安稳日子。 “哎呦,小小年纪,倒是个会疼人的人。”琳琅眼里满是溺爱。“不早了,去给老夫人问安吧。”琳琅扶着菀昭的手出去。 三人甚是和睦,说说笑笑过了门。 她住的地方应该就在老夫人的屋子旁边,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却变得绣闼雕甍。蕙妍刚来不久,只在别的房里见过老夫人。今日来主人处所,她心里直叹怡园盛景。 匾额乃今上御书养怡二字,里面颇为壮丽。集人间之胜景,昭天地之乾坤。里面的陈设无一不彰显祖宗显赫,世家雄伟。 怡园打从她外高祖父时便有,至今还能闻达世人。历经了近百年风雨,仍没褪去它的光芒。 金丝楠木供奉案上,供奉螭龙三足鼎,迎面便见高悬载数代彪炳,勋绩惟光之言。再看供桌上奉的琉璃盏、白瓷瓶、各色的盘盒则琳琅满目,不能多提。左右侍长柄鎏金蟠龙香炉。香烟袅袅,室内山色朦胧,景色缥缈仙幻。 府里各处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想必这就是真正的养怡堂了。 “姐姐,这是正堂。”菀昭轻声说。 菀昭与琳琅不进里,只在门口行个常礼便走了。可神色举止都异于刚才。 养怡堂门前是笔直宽阔的甬道,远远地看,落着高大的仪门。 “老夫人住西面的耳房里。”琳琅沉声道。 原来祖孙二人是被韩瑄接到此处安养,论理不得住主屋,所以祖孙二人也只是住在东西耳房。韩瑄死后怡园便遵他老人家的意愿,将怡园留给冯菀昭。 只因此地非本家,而只是韩瑄私宅,故一切由韩瑄做主。颍川本家让韩祯等韩氏子孙承袭,自是由着祖宗的旨意来。 蕙妍点头,菀昭引她去见老祖母。 跨过房门,缠枝芙蓉石屏遮掩了里面的模样,绕过石屏,里面便是巍峨轩昂的堂屋。她们二人是小辈,自然收敛许多。 本来歇息的众婆子,见她们来,就上去迎候。琳琅悄声问:“老夫人在做什么?” “正和周夫人等人说话。” 外面萧疏了,里面规规整整,什么都好。蕙妍更叹公侯之家钟鸣鼎食。里面小的少,大都是以前怡园的老人。 进到雕梁画栋的房子里,转过画屏,才见到老夫人和周夫人说说笑笑。 菀昭拜过,“祖母安。” 老夫人愈发高兴,“来,昭儿。”菀昭坐到祖母身边,自是祖孙和乐。 蕙妍行了大礼,“拜见太夫人。” “你也过来坐,”老夫人见今天人多,颇为高兴。“上次只匆匆一面,没好好看你。”她握着蕙妍白皙的手,“这孩子长得真俏丽,是个美人胚子。” 旁边的人也随着笑,诸如“周姑娘长得确实好。”、“以后定是美人”的话层出不穷。 离老夫人最近的中年女人则说:“前几年没见着,从个小丫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菀昭望过去,她是冯坚的正室周夫人。周家祖上积功,是并州的大户。其父是前朝的刺史,后来被革了职。她的兄长正在京做官,可惜官小开销大,养不起周家大大小小,就寄托在这了。好歹祖上略有资财,在怡园这不会惹人非议。 “昭儿,到你伯母那去。”老夫人点一句。 菀昭过去拜见,“伯母,万福。” 周夫人打量她。举止温柔,容貌清丽,有些书卷气。欢喜地拍拍她的胳膊,“真秀气,比那画里的人还好看。” “伯母过誉了。”菀昭垂头。 “有几年没见,别生疏了。”周夫人亲热地说,“来,见见你苏夫人。” 苏夫人即是周蕙妍的亲娘。 周蕙妍是周夫人从兄的女儿。其父早逝,苏夫人一人将几个孩子拉扯大,多少年总算熬了过来。 “夫人好。” 苏夫人点头笑了,不多说一句。 老夫人只一味看着周蕙妍,怎么看怎么爱。还对琳琅笑道:“我看比你们以前长得都好啊。” 菀昭也凑着笑,“蕙妍姐姐哪都好。” “以后常来这,陪我这个老骨头到园子里转转。”老夫人搂着蕙妍。 琳琅把臂钏拿来,“老夫人您先前一直找的金臂钏,说要给周姑娘,今儿周姑娘正在,就把东西给她吧。” 蕙妍刚想推辞,老夫人便准了,“这东西搁我那儿也做不了用,给她正好。” “还不快谢谢老夫人。”周夫人说。 蕙妍忙说:“谢老夫人。” “这俩孩子差不多大,蕙妍相貌丰美,菀昭这孩子纤细些,身量也小了许多。怕是调养不好。”苏夫人说。 “她自小病弱,近年找了许多名医才渐渐好起来。” 周夫人斟酌了话才说:“不知现在身边照看的人怎么样?” “都好,使女照顾的齐全。” “唉,她现在身边只留了个丫头,和自幼服侍她的几个婆子。外面小厮只管洒扫。”老夫人发愁了。 周夫人笑道:“这怎么能行,姑娘身边还得再添三四个丫鬟陪着。平日读书习字,学女红之类的也有人陪着。” 老夫人笑道:“是该找几个可心的了。” 第十九章 满庭芳 菀昭见他们要给她指派婢女,于是想到了画黛。她却不敢开口,毕竟画黛现在怎么样她仍不清楚。 “老夫人,方大买了十来个丫鬟,我看挑几个去伺候姑娘吧。”周夫人提了句。 菀昭觉着奇怪,才刚问了琳琅府中的奴婢,这会子竟又蹦出了许多。想必是周夫人偷偷到牙子那儿买下了一批人,并借方大之名来讨好老夫人。 “你看哪个好,就是哪个吧。”老夫人年岁大了,顾不上这方面的事情了。加上前几年全家被打压的厉害,老夫人伤心抱病,处理许多事力不从心了。 她微微一笑,“伯母操办自然最为妥当。” 周夫人听着受用,可还是要让老夫人亲自过目才好。“毕竟是给菀丫头找使女,还得姑娘和老夫人一同见见,免得日后奴婢们笨手笨脚地,对主子不尽心。” 菀昭纵然不愿让她来选自己的婢女,但好歹经老夫人这关,她不会动多大的歪心思。 前世东宫选妃,这周夫人没少从中作梗。她甚至去求皇宫总管内侍监付善、尚宫杜歆、内相翰林学士宗策等人。为了让她女儿成太子妃,为了她周家的前程,不惜花大价钱为她女儿开条路。甚至在菀昭的膳食里放了碰不了的花生。 她背后凉浸浸的,她这回须得提起精神对她严防死守了。 “老夫人先见见这些人吧。”周夫人让她的婢女浅春、染夏去叫新人。 使女上茶果,众人只等老夫人先用了,才陆陆续续品尝。 “你先前在下马陵那儿住?”老夫人问蕙妍。 蕙妍说:“是,蕙妍自幼跟随阿娘住在那。” 老夫人点点头,不出他言。 “可读过书吗?家里请过先生教习吗?”她接着问。 蕙妍红了脸,她没上过几天学,只是懂零星文理。“阿娘曾请过,但后来家里窘迫,便不再上学了。” 苏夫人不禁羞赧,低下头。 老夫人长叹一声,“这怎么能行呢?就算是个女孩儿,学还是该上的。既然在这住下了,以后和昭儿等一同进学。” 苏夫人忙推辞,“蕙妍自幼粗劣,和女公子一起上学,呃,怕扰了女公子学习。”她还朝蕙妍使眼色,蕙妍也说:“老夫人,这多有不便。” 周夫人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老太太已经发了话,你们便同意了吧。” “大家闺秀须通达事理,让蕙妍丫头上学是我们出于好意。”老夫人自是瞧出她们的心思,便说了这一番话。 她们见长辈放话,就没理由再拒绝了。不驳了老人家的面子,还给自己挣了面子,这样的好事她们心里当然快活。苏夫人带着蕙妍叩谢老夫人,“多谢老太太。” 周夫人眼里无庆贺之色,问她旁边的小媳妇:“靖娘呢?” 小媳妇不知所措地,小声答了句:“她下了学就跑到后园了。” 菀昭眼尖儿,一眼认出小媳妇是谁。只是她没想到今儿她也来了。那小媳妇先前是周夫人的陪嫁,后来因为有了喜,被冯坚纳为侧室。生了儿子后便再不受宠了,所以一直依附于她的主母。 菀昭和她没有往来,因此不知道她姓什么。 “这混丫头,只知道玩儿,女先生教得东西一个字也记不住。”周夫人抱怨道。 靖娘是周夫人的女儿,本名冯冶,后来菀昭给她取了个小名靖娘。她们姐妹早年一同上学,一同吃住。后来因为被外祖父接到这里,有很长时间没见。再见的时候,冯府迁到这了。 菀昭暗自庆幸,两人感情始终如初,至纯至洁,没有因大人们的心而弄浊了姐妹感情。 老夫人对她也颇为溺爱,“她在冯府住,不比怡园畅快。冯府规矩大,这可没规矩,自在的很。不如让她来这待几天,别老闷在家里,人都被你们闷坏了。” 菀昭欣喜得很,“祖母快把她叫来,上次她还欠我绣春帕呢。”她佯装嗔怒,引得老夫人慈爱地笑了,“冶儿欠你的,我替她给。别让那个猴崽子过来打扰我这把老骨头了。” 蕙妍刚无话可说,适才找机会和一句,“靖娘活泼爱笑,老夫人看着她高兴,怎么会嫌她呢?” 众人都附和笑了,老夫人见今日独热闹,便准定了靖娘入园子的时日。 实际冯府与怡园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可菀昭若想自由来去,还需要好大的功夫。上次她无意中走到外面,其实差点出了怡园外庭。 怡园、冯府虽然连为一体,可其中问题大着。 先前除了菀昭,便没冯家姑娘住怡园了,以后她们就要一同生活了。菀昭有些介意蕙妍,但能有靖娘陪着她比以前孤单一人好了不少。 这离她查清前世的恩怨又近了一步。 老夫人又说:“该摆宴席热闹热闹,你且去安排吧。” 周夫人说:“是该如此。” “让琳琅帮你吧。”老夫人插了句。 正给老夫人捶肩的琳琅笑道:“我看姑娘已长成了,就让她去办吧。” 菀昭顿时懵了,“琳琅姐姐净会笑话我。我还是个小丫头,哪里来的本事,帮伯母操办宴席。” 周夫人笑道:“菀丫头今年也十四了,等明年就该预备婚事了。提前学学管家也好,以后嫁进朱门也有底气管下人。” 她听了这话心里更不好受,以前虽然在外祖父那儿学过这些,可一入东宫就未曾碰过了。不是她不行,是一切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她插不进去,也没法去改变。 哪怕赵睿为天子,也得遵从皇帝的规矩。 “蕙妍姐姐比我长一岁,家务她应该更懂,做起来也更好。”菀昭拿她做挡箭牌。 话一出使得蕙妍作为外人不免尴尬,连道不行。 “让她来帮你办吧,有什么事就去请教你伯母。”老夫人说。“玉奴,学学怎么治家,也别怕各个老人。学了不出几个月,将来玩笑就能理家了。” 菀昭一听便知老祖母想让她接管手中的怡园,“是,孙女知道了。” 撤了残余茶果,外面来了乌泱泱一群人。 第二十章 玉奴 浅春、染夏领来一拨人在门外候着,直等婆子出来叫他们才进去。但也只是先叫了些人,外面还排列了不知多少人。 待他们见礼后,菀昭挨个盯着看,也没有画黛的踪迹,心里暗自失望。 周夫人提前筛过了,来的人都是礼仪周全的。菀昭估摸着她是准备把这些人派给老太太一拨,再派个她一拨。 教人点了名,只当是老夫人过目了。 “个个是好的。”老祖母笑道。 周夫人跟前的婆子笑道:“老夫人看他们好是他们的造化,我看您先挑几个好的。满意就留下,不满意就打发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这话教她说的好生随意,不是有点面子的人还真不敢当着太夫人的面如此说。 菀昭认了好半天,还想不起来她叫什么。 “断然不行,真要是不好被我训了,岂不是伤了媳妇的心?”老夫人爽朗地笑了。 周夫人淡淡笑了,也不说什么,尽可能拣合她心意的话说。 这时菀昭和蕙妍坐一块,便悄声问:“蕙妍姐姐,伯母旁边的婆子是谁?” “嗳,那是靖娘的乳母段大娘,也是周夫人从母家带来的家婢。”蕙妍细声道。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菀昭噘嘴。 以前她偷跑到靖娘那儿玩,被那老货给拦下了。先说一堆好话当好言相劝,后又搬出周夫人来吓唬她,只差没叫人把她撵出去。 平日里也没见她待靖娘有多好,一有空子就跑到夫人那巴结。菀昭见了她,除了赏点喝酒钱,便一刻也不多留了,免得她碎嘴说什么。 “姑娘的乳母,终究是有些体面的婆子。”蕙妍笑着安慰她。 凡是豪门显户的老仆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光小的会尊敬的,宅子里的主子们也会敬几分了。日子长了,就开始目中无人了。而那些乳母更甚,仗着郎君、丫头吃上几个月奶,就以为自己可以在宅门里横行了。 “倒也不是怎么地了,只是和她不熟。”菀昭说。 段大娘献笑着,“老夫人是上了春秋的人,身边该找人随时伺候着。” 周夫人劝道:“我看前面几个还好,教他们去伺候老夫人吧。” “嗳呦,你们啊,净会为我操心。”老夫人只道从了他们,教琳琅领下去了。 菀昭不解周夫人为何这么急着给祖母添仆妇,但终归是豪族,一口气添上十来个人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又点了几个人,等他们遴选。 “玉奴,你看他们怎么样?”周夫人说。 本以为这小名旁边的人皆忘了,谁料竟被人重提起了两次。 菀昭笑道:“他们都好,可侄儿是小辈,现在应等长辈们挑完了再到我。” 尚贤使能、贵贱有等、亲疏有分、长幼有序是君子之道,而《女论语》中更教凡为女子,当知礼数。 老夫人让周夫人和苏夫人挑了几个人,周夫人没说什么,倒是苏夫人推辞了几次,到最后连蕙妍、菀昭都劝了才勉强受了恩。她受了这次,心里过意不去,便看着周夫人。 “你身子不好,请医问药都要寻人,只管用着就罢。”周夫人笑道。 苏夫人很不好意思,再三谢过才坐下。 老夫人也给二哥哥韩祯留了些奴婢,让人记录在册送到东院去了。菀昭才发觉,今天这里少了个人,即是韩祯的夫人房氏。菀昭之前常见她,和她关系甚好。 “表嫂今日怎么没来?”菀昭问。 “她回娘家看看,听说她母亲身体有恙。”老夫人叹一声。 菀昭见状,便不问了。 她看周夫人身边的小媳妇不掺和进来,刚想提起她,她早已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菀昭见她这么怕周氏,也不好叫她。 “蕙妍姐姐好像只有个乔儿在侧。”菀昭在老祖母耳边提醒一句。 老夫人素来喜欢年轻女孩子,便爽快地让段婆子叫几个人伺候了。什么贴身的丫头,什么收拾器物的婆子,什么洒扫的小厮,直到老夫人满意了才是。 蕙妍谢过了周围的人,便向菀昭说:“竟不想让你最后挑剩下的了,要不从我那些人里选出一些?” 菀昭哪里会答应她,找话婉拒了。 老夫人笑道:“她哪里会依你,只道把外面的全给她就行。” “老太太说笑了,您哪里肯让千金拣别人挑剩下的用啊。”段大娘笑道。 周夫人说:“我看你们这些人,怕是早就备好了。” 果不其然,最后进来的人比前面给老祖母的还出色。大约调教半年才能出来这么规规矩矩的奴婢。 点名时,已经临近黄昏。菀昭乏困了,眼皮松了很多。胳膊肘靠着扶手,琳琅这时已经回来了,见她快斜倒在那,就找人沏了菊花茶。 “姑娘,茶来了。” 菀昭闻了茶香,清醒几分,呷了茶后才认了自己的仆役、丫鬟。 老夫人高兴留大伙用了晚膳,独今日人多。又叫来了其他人,非得要阖家团聚才好。冯府的爷们也被叫来,凑在一起,门庭若市。红烛灼烧,安息香迷人,菀昭好久没见这样了,喜不自胜。 菀昭、蕙妍、姨娘、苏夫人、周夫人等亲自为老夫人敬茶、上菜、盛饭,等到一切事毕,方才各自敬各自去了。爷们为宾客奉茶,以表恭敬之意。如此排场竟井然有序,不差一星半点儿。 筵席中间,靖娘跑回来了,周夫人也没诘责她偷跑出去。只让奶娘带她赶紧换了衣服过来。那姑娘当然老实不了,又小跑回来了。她刚来就毛手毛脚地把茶弄洒了,老夫人爱也是的怪了一句,便叫人给她上热酒。 人比往常多了不知多少,也欢乐异常。 见此情形,菀昭心里突然别扭,喝了几杯酒后仍是难受。好像胸口压着一口气。她嫌屋里闷热,借口跑了出去。 场面浩大,外面也摆了桌,她拿了酒偷坐到后面没人的地方。 有个人到她边上,“嗳,小小年纪怎么喝起闷酒了?” 菀昭没听他说话,自顾自的吃起酒。 第二十一章 酒醒时分(上) 谁料那人一些把酒杯拿开了。 “之前还像个闺秀的样子,怎么偏偏这会子成了酒婆。”他借故挑逗。 菀昭没醉酒,抬头瞧了他。 眼前五官端正,斯斯文文的不正是那个裴绪吗? 差点一激灵,摔了酒杯,“中书舍人?您怎么在这?” 裴绪没揪着她喝酒的事,开口道:“哎,我说,你们冯府怎么选这闹了?怡园,这还真是个非同寻常的好地方。” 他无非是讽刺鸠占鹊巢,让她的心更凉了。 菀昭知他极尽挖苦,便说:“老夫人和奴同住怡园,所以在此也得当。” “嗯,也不晓得这出戏演给谁看。”他笑了。 徐徐风来,凉亭乍生寒意。 “您在说什么?奴听不懂。”菀昭鼻子发酸。 “罢了,以前的事没什么好提的。”裴绪笑着,“今时不同往日,左不过几年,就都各自奔各自的了。”裴绪的声音尤为清冽。“小丫头,别想这么多。人越世故老道,越活得拘谨。拘谨了,走的路就窄。” 他说这些无非让她好好做个妃嫔,顺着她的命走下去。 “路会窄吗?” “也许。”他叹惋地说。 菀昭低头,“真教人无奈啊。” “才几天没见,就成了这模样,让我如何劝你。”裴绪笑道。“脚下的路还不是自己走。是平坦还是崎岖,也都是自己选的。” 菀昭听了后不禁感慨。 “不像劝的,反而在训我。”她意外地调侃道。 “是该训斥,公府教出来的女儿果然端庄了,长着一颗玲珑剔透心,只是未免太脆弱了。”裴绪笑道。 “只是惆怅而已。” 菀昭说:“身边唯一亲近的祖母已经年迈,若玉奴随车马入宫门,进那偌大的皇城里,势必要撇开至亲,一会分两地,只希望家里莫空牵念了。” 她淡淡地说,声音低沉无起伏。已经谈不上痛了,又怎么会悲? “傻丫头。” 裴绪背过去赏月,今日三月十三,月亮近圆形了。 明月高悬,鸟雀叽叽喳喳地,夜深人静,亦是格外喧闹。筵席依旧繁盛,优伶吟唱一曲,声音婉转悠长,直入心间。 “殿下已决定望日见你,早做准备吧。” “多谢舍人。” 裴绪回头笑道:“韩祯快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进东宫谢恩。” 韩祯的学士是太子亲封,而裴绪的学士是圣上加的,两者本质不同。 “与其谢太子,不如谢您。没有您在太子面前进言,恐怕韩祯现在仍是地方官。”菀昭见礼。 “除了那个,我还差一个人情未还他。”裴绪笑道。 菀昭颇为惊讶,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交集,让一向老奸巨猾的裴绪心安理得地去还人情。这和平日沉默寡言的韩祯不符。 “所以这就是你帮冯坚的原因吧。”菀昭说。 “不是,另有缘故。” 菀昭还想追问下去,他现在是唯一可能揭开谜底的人。 “没什么可说的,图个安生罢了。” 裴绪还了酒壶,“快回去吧,夜里风大。” 第二十一章 酒醒时分(下) 谁料想,菀昭刚拿稳酒壶,他早就大步流星地回到了筵席里,还回头朝菀昭微笑。 她无心去喝酒了,只回去看他们行酒令。一来二去,这里都是酒气。 倒是那些饮妓,一杯一舞。玉臂灵动,衣裳飘曳,脚步疾如风。朱唇轻动传芬芳,矫若游龙动四方。 这胡旋舞轻盈敏捷,明艳矫健。赵睿过去喜爱此舞,并常年宠幸天下第一舞姬。菀昭暗道多心,便没了兴致,不等宴饮散了,就陪老夫人回房了。 “祖母,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嘱咐周夫人好好招待客人,便和菀昭回去了。 “靖娘那孩子,也学起了行酒令。” “她惯是活泼的。” 老夫人笑了下,“今日的筵席办的甚好,可到底是你伯母操办的。” 菀昭愣了下,“平日这等盛筵,都是伯母主持的。” 她毕竟岁数小,也是家里的小辈。办什么事都得看夫人的意思。哪怕刚刚老祖母已经说了要她去主持家里的事,但还是不能不看周夫人的态度。 “怡园日后是你的,我和你伯母暂帮你管着。可以后呢?” 老祖母三言两语却戳中菀昭的心。 又想起前世,她离开家后,原要把怡园交给韩祯,结果因地契被周夫人掌握,而无法交给二哥哥。她无从插手这里,又因为这里是她母家,无理由去管。于是怡园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冯坚的私产。 鸠占鹊巢。 裴绪讥讽的真在理,这场戏无非就是周夫人演给她看的。想借此宣示他们已占据了怡园。菀昭的指甲在手上留了深深的月牙痕。 老夫人说:“先跟你伯母学学管家,实在不行就问问方大。蕙妍和靖娘俩都是好孩子,她们帮你,不愁你学不会。” “祖母,蕙妍姐姐她,让她也来管家,是不是有些过了。”菀昭不情愿地说。 “都是不大的小女孩,只管尽主人之谊待客罢了。将来她想起你,也会感激这段时日的照料。” 祖母这话说的甚巧,周蕙妍居此地,也仅仅是寄人篱下的客人。哪怕真要她参与家里的杂事,也不会让她多踏进一步。 当初她可没与周蕙妍说上几句,还是后来才和她说上话的。 现在和她结交,兴许对日后有好处。 菀昭笑了,淡然地笑了,“知道了,我自然尽心学。” “蕙妍知分寸,识大体,她身上有些地方,你还得向她学。”老夫人笑吟吟地。 “是,以后同吃同住,自会向姐姐看齐。” 琳琅端醒酒茶来,笑道:“老夫人刚高兴喝了几盅酒,快把这个喝了吧。”她也给菀昭拿了,“姑娘也喝了吧。” “这人老了,不中用了。”老祖母笑笑。 琳琅笑道:“哪有?您是正享福的时候。”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嘴抹了蜜,天天拣好听的说。” “后天面见皇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听内侍说,太子也会来。”老祖母骤然提起此事。 菀昭紧张的很,马上就会见到赵睿了。心乱如麻,谁知她心里到底存个什么感情。 第二十二章 掌事(上) 老夫人在前世就不满冯坚送她进东宫。菀昭记起前世她和老祖母分别前夜的场景,她俩抱在一起哭得像泪人似的。 菀昭自小是祖母带大的,祖母除了她便没其他的指望了。冯坚是祖父的妾所生,自小不与她亲近。连带着后来冯府中的众人,并不真心对待老夫人。 祖孙俩唯一的依靠便是怡园。 琳琅收拾好就下去歇着了。她钻进祖母怀里,“祖母,孙儿想和您一直在一起。” 老夫人安抚道:“大了,过几年该找个好人家了。” 菀昭的婚事又被谈起,“祖母怎么想?” “老实忠厚,相貌端庄,家境殷实的就行。”她说。 这与赵睿可无半点相像。 赵睿是王皇后所生嫡子,在胞兄失宠后成了皇帝赵延的心肝肉,顺理成章地成了当朝皇太子。他从一开始就手握权柄,对他而言四海之内的臣妾不过棋子而已。 “祖母,若是真如他们预料的那样,那又该怎么办?” 她原不该问的,可还是要听听老夫人的意思。 “太子嫡妻地位尊贵,日后会居于中宫。而皇后又与天下平民妻不同,只做个贤良淑德的贤妻远远不够。一朝为后,天下人都会紧紧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昭儿,倘若你真被选为太子妃,就要做好弹压后妃、群臣的准备。” 若她当初听进老夫人的劝言,至少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吧。当年,祖母说什么她只当耳旁风,以为结为夫妻便会琴瑟和鸣。回想往昔,真是荒唐啊。 老夫人的眼神比什么时候都清朗,“昭儿,你从小就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即便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未曾牵连你半分。若真是为妃,日后只是枉自消磨时光。” 菀昭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这话在以前祖母从未说过。估计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的傻丫头,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 可冯府为了前途,葬送了她的人生。 “我怕去见皇后,怕去见皇太子。” 之前的不怕,只是因为她摸得清皇后的底细。而去见皇太子赵睿,她当真怕死了。 “别怕,只是见个面。”老夫人笑道。 菀昭的心沉了下来,“祖母,裴绪这人怎么样?” 老夫人长叹一声,“太子的亲信啊,好像和你二哥哥交好。后来等你哥哥走了,就没再听旁人提起他。前几天他突然造访怡园,我还颇为意外。” “祖母以前见过他?”菀昭问。 “那早是多年前的事了,以前裴义直寄居怡园,有次拜访怡园的时候,见到了他。可惜只见了一面,等裴义直为官做宰了,我才认识裴绪的。” 裴义直一介布衣,后来险些落草为寇。原来正是外祖父收留他,把他引荐给赵延的。难怪裴绪曾说自己欠过韩家人情。 倘若这样,他怎么会对二哥哥下手? “他那天问东问西的是来干什么的?”菀昭问。 老夫人笑道:“左不过是问问家里怎么样,并替他的父亲问好。” 第二十二章 掌事(下) 菀昭笑道:“我看这个裴舍人,净替别人操心了。” 因为他的臭嘴,她少活了多少年,多流了多少眼泪。她有多恨,她自己都不知道。又补上句:“没过半百,但爱操心的很。” 前世,只要裴绪插手,遭罪的一定是她和她的亲戚。这辈子她可要让裴绪和赵睿一样尝尝受苦的滋味。 老夫人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老,不过二十四五岁。好了好了,甭说他了。再说你肯定又嘲弄人家了。” “祖母,我去学管家,会不会搞得一团糟。”菀昭担心地问。 “有条不紊,四平八稳,那才叫管家。像你伯母,先前大费周章地治了一通,搞得上上下下,人心不宁。这哪能安定下来?” 周夫人刚料理家务的时候,老祖母是赞许她的能力的。可日子一长,有些弊病就显出来了。 “那该怎么做,才能管住下人?”菀昭好奇地问。 老夫人长叹道:“祖母老了,看了太多大是大非。仆役再怎么轻贱,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点上你真得顺着他们来。固然得体恤,下人有难事,理应帮衬着。可若是底下人居心叵测,你该怎么办?” 冯菀昭刚醒的时候就决定此生再不做薄命女,所以她绝不会再放任其他人伤她半分。“我会将他们逐出去。” “立威风并不靠这个,”祖母笑道:“你若是得人心,他们不追随你也会服你。” 菀昭忙问:“该如何去做?” 她重活一遍,任他赵氏如何尊贵,也泯灭不了她的恨意。她想做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 祖母却笑道:“学着学着,自己就悟出来了。” 菀昭求了多次,老夫人都不说出自己的秘诀,全让她自己想去。 赌气跑出去找琳琅姐姐要夜宵了。 “姐姐,我想吃乳酥了。” 她以前只要一撒娇,琳琅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东西吃。这回琳琅没给她:“姑娘怎么这会儿要?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什么酥给你。” 菀昭又气又恼,“那有茶吗?” “这倒是有,看姑娘近来心情不好,就沏壶西山白露吧。”琳琅和蔼道。 老夫人追出来,见此状道:“也给我杯茶吧。” 琳琅烧上水后,老夫人便问:“你家里还好吗?听说你的父母兄弟到颍川去看房产了。” “左不过是替姑娘照看颍川的宅子,虽然忙些,但总是好的。”她笑道。 若不是琳琅提起颍川,菀昭还真忘了以前在各处的宅子、田地什么的。那些都是父母和外祖父母留给她的。虽然冯、韩两家衰落,但几辈子攒下来的财货不计其数。 “祖母,房产、地契是谁在管?” 老夫人笑道:“在京的是方大在管,其余的是秦洲管。” 菀昭问:“秦洲是?” 琳琅笑道:“他父亲姑娘也知道,是韩府中的‘元老’秦海,是打从太公那辈就在韩府的老奴了。因这个秦洲打小就在府里做事,后来一直跟在国公。现在年已半百了,仍为府里做事。可他总独来独往的,也不成家,周夫人又看他心烦,便不让他在怡园了。” 第二十三章 藏书阁(上) 菀昭听过秦海,那是外祖父早年最信任的老奴。她也曾见过秦洲,那是个老实。 老夫人笑道:“我倒很满意他,话不多,但做什么都好。” “这样的人该把他请来才对。”菀昭提议。 老夫人赞同道:“是该叫他来。” 琳琅却驳回了,“听说他去颍川了,一个人在颍川看房子。” “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叫来。”菀昭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见他。” 老夫人笑道:“去找人到颍川寻他。” “嗳,这就去。” 菀昭打了个哈欠,眼皮支撑不住了。 “是不是困了。” “嗯,”守夜的老婆子赶忙将姑娘扶上床。 白天折腾了许久,晚上又恰巧摆了筵席。菀昭酣然入梦。 翌日,裴绪仍在崇文馆理书,典书杨素也仍跟在旁边打理。 “舍人,今日怎么没见中书侍郎过来?”杨素问。 裴绪边抱着摞书边说:“侍郎最近忙得很,天天要处理好些事。”他放下,喘口气,“嘿,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一面要起草诏令,还得和其他几个人商议,怎么弄才好。六人各执一词,意见五花八门的,总是要商议许久才成。” 杨素笑道:“比起你,我可闲太多了。” “唉,中书侍郎把许许多多的事压到我们身上,我们没办法左右逢源,他们也没办法忙里偷闲。五十步笑百步吧。”裴绪笑道。“你做典书,虽然屈才了,但不比我们清闲多了。知足常乐吧,以后可有忙的。” 杨素嗤笑:“舍人见笑了。” “唉,我可指望今晚能赶快完事,好快些休息。”裴绪擦了头上的汗。“你看,为了校书,光列出来参考的书,就一摞摞的。真是难煞我也。” “校书郎忙的昏天黑地了,令史也去帮忙了。您就知足吧。”杨素哂笑。 裴绪盯着刚才已经整好的书,“也不晓得明天书手能不能把这些个给抄完。要是不行,我等通通得去抄。又是一桩难事。” 杨素说:“今早上又传令,说要编纂周书。” 编纂前代国史,这可是大事。他们这些人估计都得被征去修书。 裴绪烦了,“唉,不就是笔墨几点,拿前代的国史一照,春秋笔法一弄。成群的人写,最后几个内史来审,核准了就行。” “哪有您说的那么简单,光前代的实录就要研究上几个月呢,更何况编纂史书。”又说:“此次由谢阁老来主持。” “中书令?看来圣人很重视此事啊。” “不光几位阁老要去,甚至太子也会参与其中。”杨素小声说。 裴绪现下觉得不好,“真教人难受。” “您可别叹气,这不是可小事。要是办不好,阁老们怪罪,”杨素没说完就被裴绪打断了,“要怪他也是怪学士、直学士什么的,你要想等他骂你,也要等你做了直学士吧。” 杨素被他气得闭气了,“舍人您这话怎么这么说?我是为您担忧啊。” “别说那么多话,这可是藏书阁。你就放百十个心吧,一堆人去修书。到最后出了事也找不到你这。再担心也没用,反而自己难受。”裴绪把手搭到他肩上,“你想到哪去了?” 第二十三章 藏书阁(中) 他再叹了一声,“君乃典书,我乃舍人。你我还谈不上相互担忧的事。知不知道,崇文馆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诸如此事自有人操心。自己该做什么,就把该做的做好就行,无需操心其他的。” 杨典书说:“舍人说的是。” “以后你我就做好分内之事就好,外面风言风语,权当不知道就行。”裴绪说。 “上次的长卷?”杨素探问。 裴绪笑道:“太子觉得好,便拿走了,我便把它从册子上抹去了。” 杨素问:“可之前并没录上它,难道我记错了了?” “之前记在其他的册上,后来我一一对了才找到它被登记在哪。”裴绪把手里几卷书给了杨素,“典书啊,除了他们要的书,学生要的书还差十来卷呢,我们可得加快手脚了。” 杨素叹道:“各忙各的去了,一时也抽不出人。” “唉,我这个旬休可真够受。好不容易找了天无事的日子,休息一天。又被叫来搬书了。”裴绪只要一跟杨素干活,他就牢骚不断。 杨素看他这副模样,便讥笑道:“怎么没见裴舍人在侍郎面前抱怨?” “我哪敢在他面前说,阁老还不得吞了我。”裴绪大白眼一翻。 杨素抿嘴笑了,开始对照卷宗。 与其他的典书不同,杨素是没能登科的生徒。可惜无权无势,本来该他赴任的官让个胥吏给顶替了。却幸运地被选到了崇文馆,也符合他求学之志。 裴绪和杨素刚认识不久,就成了金石交。杨素家里十分贫穷,而崇文馆又是王孙集聚之地,不免应酬,裴绪家底丰厚,老是慷慨相助。 “明儿就三月十五了。” “百官朝会,不知道会议什么事?” 裴绪笑道:“早晚有天你也会看看朝会什么样。” “裴舍人在说笑,您弱冠之年就及第了。我不过一介小吏,能不能入流都成问题。”杨素蹙额。 裴绪笑他多愁,“又不是一事定终身,你还那么年轻,老哀叹前途渺茫什么。” 叫人把书卷送了去,他就坐下来,执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 杨素叹了声,“舍人,学生那里剩几卷书没拿回来?” “没了,都在案上放着。”裴绪边写边说。 “您在帮人改文?” “学生属文,无论好坏,自然得认真评判了。”裴绪笑道。 裴绪只是挂名学士,平日也只是往崇文馆走走,看看里面学生,再帮管藏书阁。但毕竟也是令学生艳慕的进士,所以常常有人请教他。 “想必学生都很出众吧。” “唉,也跟其他学馆一样,出众的就那么一两个。再好的先生去教,他们不学,也什么用都没有。”裴绪冷笑道。 杨素说:“您是疼学生的,只恨学生不上进。” “唉,他们哪用我操心,等他们以后裂土封侯、为官做宰了,也未必记得起以前曾指点过他几次的师傅。不如现在少管教几次,免得日后摊上他们的烂事。”裴绪越说越气。 第二十三章 藏书阁(下) “凭他们是什么,不过是当我们是傻子罢了。青天白日,也不忌讳着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敢派家奴过去生事。” 杨素一听便知定与郭宝义有关系。“舍人可是为郭宝义气恼?” “还不是他,一个恶奴,竟敢聚众斗殴。竟还把钟处勤给打了。也难怪太子恼怒。” 之前郭宝义捅出来的篓子还没平息,又闯出祸了,他居然跑到洛阳,向皇帝弹劾了御史台诸官。 “这么说郭宝义已经到了洛阳了,那他?” 裴绪把笔放回去,“郭宝义本事可大了去,生怕天下人不知御史家人把他打了。他恬不知耻就罢了,竟还敢反咬一口,要参御史台。真是反了他了。” 杨素被裴绪怒气冲冲惊到了,往常少评论人物的他居然狠骂个小人。他忙去关紧门窗,以免别人察觉。 幸好他们在藏经阁的西房办公,四下只有他们二人。裴绪发那么大火,也没人听见。 他又赶紧去倒茶,“舍人请息怒。” “还没等皇帝把郭宝义怎么样,就有人传消息到长安了,太子听后当时就摔了茶碗。他个奴子,算什么东西,也不看看现在太子正监国呢。还毫不知轻重缓急地,去找了巡游的皇帝。这事要太子的脸面往哪搁?他想要太子和阁老们多难堪,他才知足啊。” “那太子怎么想的?” 裴绪骂了一通,才喝口茶润润喉,“太子找了几位阁老和御史大夫,谢阁老听了后当时就气死过去了。无论哪个,都说要严惩不贷。可问题是,他闹得那么大,一时要办了他,任谁都得顾及皇帝。” “这可难办了,一面是御史台,另一面是圣上。”杨素又觉得哪里不对,“可若是处置一个无实职的官,那不是很轻松的事吗?难道与崇文馆的学生有关系?” 裴绪冷笑道:“猜得正对着呢,没人护着他,他敢去得罪太子吗?” “莫非,其中真有人、真有人与太子作对?”杨素惊呼。 他心情平复许多了,让他勿多言,“各有各的难处啊,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难事。” 杨素道:“可就算保郭宝义的人是王公贵戚,他也礼让太子三分吧。居然放纵自己手下人去为太子出难题,要是太子事后追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郎君还真就没办法追究他。一来郭宝义是皇帝的宠臣,二来他犯得事牵涉不出其他的来。太子去计较小小奴子,纵使有零星证据能查明他后面的是谁,也动不了那些人。”裴绪冷哼,“我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不怕他猫着,就怕他不出来作。” 杨素担忧地说:“眼下太子监国,也不好动身去洛阳吧。” “为处置个小人,郎君不必特意到洛阳。” “已经决意从重处置郭宝义了。至于钟处勤,他也不免滋事之责,自然也要追究。” 杨素却说:“可这样,御史台必定忿忿不平。” “唉,阁老们的意思是,哪边都不纵了。但事是郭宝义挑的,定是要革了他的职。对钟处勤则意见不一,呼声最高的就是赦免他。”裴绪太息。 “我看这样也好,”杨素自己也吃茶,“毕竟钟处勤是监察御史,他弹劾郭宝义实属正常,相反郭宝义竟怙恶不悛,不惜触动各方,也要挑起是非。” 裴绪说:“太子尚未表态,你我说再多也没用啊。” 之前太子怒不可遏,但仍没说自己要这么做。不到他说怎么办,所有人都得干看着。 “唉,”杨素一时手足无措,此事本与他毫无干系,奈何裴绪是太子的亲信。杨素又是裴绪的朋友,理应为朋友分忧。 “我只是没想到崇文馆的学生竟敢那么放肆。”杨素说。 裴绪苦笑:“是谁心里都清楚,我们也无可奈何。” 杨素一听,崇文馆里有能令太子礼让三分的学生恐怕只有王庆之了。皇后的侄子,少年封爵,才华横溢。可他怎么会如此行事?杨素极为不解。 “我实在不解,为何去指使他找检查御史的麻烦?” “还不是钟处勤搜罗的证据对他们不利,弃车保帅罢了。”裴绪不想说下去了,“杨典书,来,你看看这些。” 他把学生写的文章推给了他,“你来看看。” 裴绪最近肝火旺盛气性大,而看文又需要平心静气,所以他就不看了。 “舍人为难我啊?” 杨素见这么大摞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立即回绝。“我自己还没出师,就别让我当师傅了。” “你闲着也是闲着,大不了含含糊糊的来几句,你写不出来的我再润色。” 人家是无论如何都要推给他了,杨素万般无奈,就答应了。 “您倒是舒服了,刚才是谁说要认真看了。” 裴绪讪笑道:“哪有,那些我在家就看完了。只是没写它怎么样罢了。” “还是裴舍人来写吧。万一我批语出了什么岔子,可概不负责的。” “倘若我真怕你出错,就不会找你了。尽管看吧。”他坐在旁边,品茶凝思。 杨素硬着头皮写评,越写越觉得这文分明都出于一人之手。只是笔迹不同,有碍于甄别。 “裴弘徽,这些都是一个人写的?” “多写字,少说话。”裴绪喝完茶,抱书看。 杨素勾勾写写一个时辰,才把这些批完。而另边,裴绪悠哉悠哉地看书。 “你真真是天下头等的闲人。”他无奈嘲讽。 裴绪笑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事。” 杨素白了他一眼,“可真行。” 堂堂中书舍人,去为难个典书,传出去也不怕笑话。 “哎,你可别外传出去,这是殿下交代的。” 裴绪嘘声,他惊得不敢喘气了。 “太子的文章让我、让我来评?”杨素又结巴了。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裴绪故意吓唬他:“评的不好顶多被骂一通,把你赶出去。” 杨素求饶道:“使不得!使不得!” “你就使不得,也得去见他了。已经在纸上写了字,还想跑?” 小剧场① 首期小剧场o(* ̄︶ ̄*)o 万年鸽子王作者稀饭:咳咳,大家好,我是希宪,也可以叫我稀饭。(稀饭我稀饭我!)本期邀请的嘉宾是我们亲爱的男主裴绪!!!//鼓掌 裴绪:稀饭,好久不见啊。大家好,我是《半生凝眸》的男主角裴绪,字弘徽。 稀饭:不愧是富家阔少,真气派,则啧啧啧。 裴绪:哈哈,其实我既不是富家子弟,也不是阔少。未来会揭秘我家的情况,大家敬请期待啊。 稀饭:不要剧透啊,真坏! 裴绪:你自己不是已经说了很多吗。。。 稀饭:尴尬了。咳咳咳,当我以前没说过。现在问第一个问题,呃,哪去了? 裴绪白眼:不是应该先来介绍书吗?稀饭。 稀饭:啊,我想起来了。咳咳,半生凝眸连载近一个月了,准确来说是27天。虽然人烟稀少(用错了就错了,不管o(* ̄︶ ̄*)o),但作者一直默默加油。 裴绪:天天写,其实只写一丢丢,玩手机才是关键对吧。 稀饭瞪眼:哼,毒舌男小心找不到老婆。下次我只把小姐姐请来。 裴绪:切,我可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比不上赵睿那个凤凰男,也比你这个天天yy的强吧。 一身休闲装的黄钻? 稀饭:滚! 裴绪:好,那我走了。(起身) 稀饭:别,大爷,我错了。 额,发生一点意外,但节目还得继续吧。 稀饭:先问第一个问题,人们都认为你才是大主角,你怎么看的? 裴绪:本来我就是主角,出场率最高的那个。 稀饭眼镜片反光:可一些人对你在女主重生文里出场率最高十分不满,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裴绪:你写的我能怎么办,况且我跟你之前笔下的主角差不多啊。简直深得隔壁老爷爷真传。 稀饭黑线:季瑛也不老啊,他最多比你大几岁。 裴绪:喂!你也不看看自己设定的年代!我跟你爱的韩霈隔了好几辈呢。 稀饭语塞:咳咳,这个问题已结束,下一个,你觉得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裴绪微笑:有野心有实力有头脑的男人,同时也能照顾好我未来的夫人。 稀饭:哎呀,提起夫人,菀昭好像很不喜欢你。因为你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写的最自作多情的人了。想想第一版ws成什么样了。 裴绪:切,不漂亮我会喜欢吗? 稀饭拿起电话:喂,这里有人是外貌协会,说你巴拉巴拉。 裴绪一把抢过:这话要她听见,未来等着跪搓衣板吧。 稀饭:emm还是键盘更舒服点。 裴绪黑线。 稀饭:继续问,人人觉得你和赵睿很有cp感,你会反感吗? 裴绪:会!一定会! 稀饭惊呆: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很emm 裴绪:上下级,忠诚没杂质,我肯定奉承他。如果是别的,我肯定不鸟他。 稀饭擦汗:你真行!哎呀!忘记个人了。 裴绪:emm你又忘什么了? 赵睿突然出现:呵,当然是我了。 裴绪跳起来:见鬼了! 赵睿:对你家主子就这样吗?裴卿。(微笑脸) 一身华丽西装,格外耀眼。直接把旁边休闲装的裴绪照成了矮穷矬。 太刺眼了! 稀饭汗颜:呃,既然你已经到了,那我也来问问你吧。 赵睿:问吧,希宪。 稀饭:呃,前世你和菀昭相爱相杀,今生你会后悔吗? 赵睿:也许。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还不知道前世我干了什么。 稀饭:呵呵,也对啊。 裴绪嘟囔:分明就是想撇开责任。 赵睿不理他:麻烦把他拉出去。 稀饭:抱歉!太子殿下,他也是嘉宾。 赵睿:唉,真不想见到他。 稀饭、裴绪白眼。 稀饭:你会爱她吗?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很纠结。 赵睿:也许。爱与不爱谁又知道呢。 裴绪继续白眼:惦记我内人你就直说! 赵睿微笑:等把你赶出去,我随便找她。 稀饭寒颤:别啊。 裴绪:休想挖墙脚!离京也会带着我老婆! 稀饭:呵呵,cut,本期节目未完待续。 现在插播一条广告: 《半生凝眸》等待你的到来! 满十万字更番外《谩凝眸》,前世回忆! 第二十四章 朝仪(上) 泰乾三年三月十五日,天未亮菀昭便起来了。 流丹还在旁边睡着,她赶紧把她叫起来,“流丹,流丹。” 虽然朝会与她这个小姑娘没多大干系,但皇后下旨让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入宫觐见,可不同于一般的事。 “姑娘,”流丹匆忙起来,“这就给姑娘梳妆。” 敷粉匀面,对镜晨妆。流丹梳了个燕尾,颇合时宜。未出阁的女儿无规定的礼服,便只好换上盛行的衫裙。又想想,金丝裙未免奢丽,还是普通绣裙便好。 菀昭换好衣裳,出去找祖母。琳琅正给老夫人簪发,笑道:“姑娘来了。” “昭儿,”祖母笑道:“早饭在这用吧。” 琳琅叫婆子来上菜, “一会儿列班入殿觐见,随着那些姑娘一同进去。” 老夫人之意是要她依照规矩,参见皇后。 “是。” 一路无言,尤为安静。 下车之地,聚集了成群的人,想必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妻、母都来了。却格外安静,不见骚动。无论什么时候,朝会总是冷冰冰的。人人表情木讷,举止僵硬,跟木头人似的。 内谒者划清班位,引菀昭所站的那队过去。 内、外命妇朝会,先是妃嫔媵嫱、未嫁的公主等内命妇求见,再是卿、大夫的妻母等外命妇求见,最后才轮到像菀昭这样的女孩。 在列顺序时,菀昭便看见,她们这些未嫁的贵族女子衣着相仿,发鬟相近,举止也差不多,似乎只有一人在这。 今日来的无疑是王公贵戚家的姑娘,其中有几位她曾在宴饮上见过。想必她们的父亲亦想让自己的女儿做太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日后她们皆是无缘皇后之位了,兴许那是她们的幸运吧。 菀昭见命妇入殿,自是朝觐皇后。而太子监国正在含元殿接见百官。 “今日定是无缘了。”菀昭心中叹道,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觐见皇后比平时请安要麻烦许多,可对她来说却是最轻松的。不用和皇后说话,不用顾忌,只要淡漠地行礼便好。 本应是朝会结束,太子赵睿便得过去见皇后,可今日却没有,菀昭好奇朝上发生了什么。 皇后今日出奇地沉闷,甚至不曾去看向她行礼的命妇。见礼后,宫女叫了声“免。”就过去了。菀昭本就觉得无趣,也不想久留此地,朝觐后便和祖母回家去了。 “祖母,今日怎么没见太子请安?” 老夫人说:“想必朝会商议大事,耽搁了。” 大事?菀昭可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倒是这个时候她的堂舅韩苍出官,皇帝命他为并州总管。之前好像并州都督叛乱,所以急需安抚并州。 “听说堂舅舅要去并州了?” 老夫人笑道:“是啊,谢阁老也这么说,只等圣人命人制诏了。” 菀昭颇为欣喜,“那真好。” 韩苍是大周的名将,却在本朝不得重用。因原本就是大将军,后来赵延为了安抚韩家,给他个虚职辅国大将军。虽然得到高位,但韩苍自此郁郁不得志,终日闭门谢客,只把自己关在自家的宅子里。 第二十四章 朝仪(中) 韩苍出任并州总管很快就平定了叛乱,升了骠骑大将军后,他就辞官归乡了。菀昭也不知是何缘故。 谈及韩苍,便想起韩祯。 菀昭那在远方的表哥韩祯,他也许正匆匆往长安来吧。亲人团聚是好事,她却格外伤感。 老夫人见她失神,忙叫她,“昭儿,下车了。” 脚还没落地,就有拨人到了怡园。 合家人忙迎上去,侍人说:“太子派吾等,送来晋公手迹。” 老夫人道:“多谢殿下。” 接过画卷,拿回去细细看,更教菀昭大吃一惊。前世这书帖是大臣进献给赵睿的,后又转赠给了韩祯。今生先得了它,仍是要把它送与韩祯。 “该把它给二哥哥才好。”她笑道。 菀昭好几日没见她了,让流丹跟她去见见房氏。 “东院的夫人怎么样?”她先探问探问。 流丹说:“房夫人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吃了大夫开的的药,果然见效。” 菀昭问道:“哪位大夫给她看病?” “是安夫人。” 菀昭竟没想到她也给房氏看病。“可还好?” “先前她就给看病,只是姑娘不知道罢了。”流丹笑道。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她的男人是员外郎,家境殷实。” 前世她可没听过请了安静宜来这,想必是她今生先见了裴绪而改变了未来。 菀昭让流丹先一步去房夫人那里,自己则缓步走走。 她做皇后,不单单是因为裴绪等人与太子提前通了气,更是太子要拉拢他们这些世代簪缨的士族。一旦保护她家的没落了,她这个皇后也就立被废不远了。 菀昭想想,既然安静宜与裴绪有交情,那么就从裴绪下手。裴绪日后官至尚书,前途无量,牢牢握紧他,比靠谁都管用。 房氏和菀昭都住在东面,却隔了挺远。韩祯夫妇住的东院以前是外祖父秋日燕居之所。那不见雕梁,一味景色幽深,满目篁竹青松。 她进里面先向房夫人问安。“二嫂子好。” 房氏正和周蕙妍、安静宜说话,“你来了,快坐吧。” “周姐姐和安姐姐也在,二位姐姐好。” 安静宜笑道:“我正给房夫人讲保养之法,可巧你们两个都来了。” 蕙妍笑道:“姑母让我来看看。今儿天好,夫人气色也好。” “是啊,听到永麟要回来了,心里高兴。”房夫人笑道。 房氏是家里最和善不过的人了,自打她进门就没人说她半分不是。品貌俱美,且行事端庄平和,乃外祖父最疼的孙媳妇。虽与韩祯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但最后她也落得配没掖廷为奴的凄惨下场。 倘若不是因她无能,嫂子又怎会那般凄凉。菀昭暗自悲痛不已。 强颜欢笑:“二哥哥已经擢了秘书少监,不日就到了京师。” 安静宜笑道:“在调理几天,身子便痊愈了。到时候也不用拖着病体见人了。” “我信你的医术,不知比外面那些庸医高了多少。”房氏蹙眉道。“以前不管怎么吃药,也不见好。钱流水似的花了,还去不了病根。” 小剧场② emmm虽然突发意外但好歹挺过去了。 稀饭:呃事先没协调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现在重新提问。如果非要你们两个挑搭档,你们会选谁? 赵睿:partner?当然是韩霈啊,噗,韩霈的演员。对,谁让他在你的设定里已经死掉了。 裴绪嘟囔:从哪里来的感觉? 赵睿:哼!起码比跟你这个滑的和油珠子一样的好。 稀饭:emm你和他好像不认识吧。毕竟差了那么多年。 赵睿内心:为了多加点戏份,肯定要讨好你啊! 稀饭:呃,韩霈的演员最近在拍另一部剧,你一时半会见不到了。那裴绪,你来说说,你觉得你和谁最有感觉? 裴绪微笑:当然是你早就准备写的何舒邦啊。 稀饭:咦!那本书被我弃了,还有它是个现代的啊!你居然知道啊???? 裴绪:这不废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提他,再说了,我对医生情有独钟,不行吗? 稀饭:emm不行。 赵睿悄声:呃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最近才被稀饭构思出来的。 裴绪:想到这个,最早被构思出来的男主是个外国男的,可惜他早就虽电脑而报废了。古风第一个好像叫昭睿吧。 赵睿瞪他:其实那就是我,原本我才是第一主角,结果,被你挖了墙角。 裴绪白眼:当时的女主不是菀昭。 稀饭默默看着他们,回想起七年来的创作历程。 构思过很多角色,有些是纸片的,有些是死的,有些是活的,无论怎么样都曾经爱过。那就足够了。 赵睿:我可是太子! 稀饭:住嘴,我才是皇上。记得叫爹。 裴绪、赵睿满头黑线。 稀饭:何舒邦暂时不会活过来,韩霈也一样。他们暂时沉睡在我的脑海里,不要把吵醒了,因为他们醒来的时候,就是断更的时候。 裴绪:!!!好吧,暂时不叫舒邦过来,乖乖等完结。 赵睿:我沉睡了五年之久才复活,你要是再给我弄死了,我誓不为人!!!! 稀饭诧异:冷静!我错了!!! 裴绪:说到底,我好像是你所有主角里最年轻的。尴尬了。 稀饭笑道:没什么可尴尬的,角色没有完美不完美,只有鲜活不鲜活之分。多亏我没有放弃,否则,你们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裴绪:梦想支持你,我们是灵感也支持你,你爱我们,我们也爱你。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创造了我们。因为有你,才有整个夜烬。 稀饭垂目:可惜夜烬暂时被锁了。我很抱歉。 赵睿:早晚有一天,夜烬会再度归来。那个时候,我希望能与韩霈一较高下。 稀饭:咦?你还要与他一决胜负? 赵睿:那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曾是你的第一男主啊! 裴绪吐槽:在作者面前都敢撒野,不想便打杂的就安分点。 现场再次吵成了一锅粥。 稀饭:你们安静点!男主是谁都无所谓,你们今天能来我很高兴,请不要因为积怨已久而吵架! 两人立刻泄了气。 稀饭:时隔一年写起宫斗宅斗,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们再这么吵下去,只能请保安大叔把你们送出去了。 裴绪、赵睿:我们一定安静! 稀饭:我知道赵睿抑郁什么,裴绪忌惮什么。但可惜你们两个都是白担心。初女主回不来是一定的,至于菀昭,她的结局暂时保密。 好了,记得珍稀你们的美好时光。时间很快,无论什么都会被打上时间的痕迹。本期节目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第二十四章 朝仪(下) 菀昭一下来了精神,她以前对嫂子的病不甚了解,更不曾知道她看过什么样的大夫,于是从她的病联想到自己后来死于不治之症。若二嫂子的病是药的问题则只需责问下人,可如果是大夫开的药方出了问题,那还真是飞来横祸。 “名医不去病根,花多少钱还是没用。”静宜直言。她忽想起那天菀昭所说的事,心中泛起波澜。 “嫂嫂,是哪个大夫给你看的?” 房夫人说:“说是赖都从外边请来的,之前都没让人探探底。也罢,只当平日撞上个江湖骗子。” 菀昭怎么也没想到大夫竟会是冯府管事赖都带来的。赖都以前是方大的徒弟,本以为他会多为老夫人和她着想点。谁料想,父亲去世后,赖都就奉承周夫人去了。 “下次见了他,可得叮嘱他别着了别人的道。”菀昭嗔道。 蕙妍道:“他也只是听了传言,医术高明与否得试过了才知道。”又道:“安姐姐的医术可比那些名医国手强多了,上次我娘的病犯了,吃了安姐姐的几副药就好了。”她满是恭顺。要不是之前周夫人请安静宜到她家看病,恐怕她母亲到现在还直叫疼。 原来安静宜早先就跟冯府有联系,只因菀昭那时候鲜少过问。 静宜推辞:“周姑娘过誉了。” 房夫人笑道:“也难怪小娘子夸你,我见了你觉得甚好。” 婢女妙莲端来蒸梨,“刚做好的梨子,供夫人和姑娘品尝。” “今儿怎么想起做蒸梨了?” 妙莲笑道:“琳琅姐姐嘱咐的,说春天干燥,应多食梨子。我便让人做了。” 菀昭尝了口,梨子清甜滋润,“好生可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闷闷不乐。 “今日的倒比前儿做的好吃。”房夫人赞叹,“应是厨子的手艺精进了。” 妙莲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哪里是厨子做的,是个做杂工的女仆蒸的。” 外客在这呢,她竟说出这种话。 “你这机灵鬼儿,竟找个粗使丫头来。”房夫人见她说话没轻没重的,就数落句。 “哪里,她可会的多了。只是脾性不好,被派去当苦役了。”她说。 蕙妍笑道:“可有什么新奇之处?” “人家可是有脸面的娇奴,哪里看得上我们。”妙莲一语令菀昭想起画黛,刚刚梨子的口味她便想起以前画黛的手艺。 “你的话忒酸了。”静宜笑道。 “夫人哪里知道,要不是方大充好人买了她,她早就被人牙子卖到不知哪去了。”妙莲傲慢地说。 “说了这么半天,也没见你说她是谁。光我们吊胃口了。”蕙妍笑道。 “当然是那个没礼数的画黛,亏她也是个大户的丫鬟。见了主母,竟浑身傲气,连个礼数都不知道。说她两句她还不听,脚底抹油似的一下就跑开了。我可摸不清她心里想的什么。”妙莲一想起她被画黛撞了,便气鼓鼓的。 房夫人自然知道她为何而气,“你的性子也该好好改改了,人家无心撞了你,本来没多大事,可你硬把人家拦住,跟明正典刑似的。谁见你不跑啊。” 众人笑了,妙莲也羞红了脸,“知道了。”三字就当认个错过去了。 “画黛她以前做什么的?先前我跟琳琅提她,也没问出什么。” 菀昭定要问画黛的底细,她很想揭开自己的死因。 “听说她以前是泽王幕僚的婢女,后来那户倒了,就来了咱们家。”妙莲说。 泽王!菀昭倒吸一口凉气,竟还扯上了赵睿的兄长。可泽王早在皇帝登基前就因病薨了,他的门人又在其死后散了,又怎么会牵扯到她的死上了。 静宜说:“不问出处,只要能干便行。” 蕙妍笑道:“这小娘子我认得的,先前我娘还夸她能干。倘若她冲撞了你,我替她赔不是吧。” “哪里有姑娘代个丫头赔礼道歉的?”房夫人说。 妙莲也忙拒绝:“姑娘别。我受不起啊。” 好端端的,周蕙妍竟向丫鬟说出这种话。菀昭猜她早就准备要走画黛了,她可不会让她得逞。 “周姐姐真折煞我了。” “菀丫头突然说这话是何意?”静宜诧异地问。 菀昭酸道:“要论赔罪,也该我来。是我纵了她。” 房夫人一旁看着,只听不说。 “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蕙妍睁圆眼睛,娇憨之态顿显。 “我叫琳琅派她干活的,不想她刚来什么也不懂,让妙莲姐姐生气了。” 房夫人这才说:“你看看,你发个火,两位姑娘争着抢着要赔不是。小小年纪,就这么爱记仇,以后大了还不得跟个爆竿似的。”哪怕气也是疼的,远好过婆子骂人。 静宜劝道:“她还小,有点脾性。大了知道羞耻了,自然也改了。” 妙莲连忙说:“夫人,我以后可不敢了。以后也不敢教二位姑娘操心了。” “刚说蒸梨,就扯远了。”房夫人笑道。 “嫂嫂,我看这样的妙人,该见上一见。她如何不明礼,至少也曾服侍过大户吧。听琳琅说,她是不差的,以后调教、调教,改了她的坏性子。用不了三五年也就出息了。” “嗳,也对。”房夫人又说:“我刚派流丹去找琳琅,也不知她跑到哪玩去了。” 蕙妍打圆场道:“琳琅姑娘是大忙人,别说流丹找她难,我见她也难。”她刚来怡园,与琳琅还不熟稔,找她当然难了。流丹也才到菀昭身边几天,可能她不晓得琳琅每时每刻做什么吧。 妙莲刚丢了脸,正愁没个地缝钻进去,就自告奋勇去寻流丹了。她才刚出去,就见琳琅和画黛进来了。“琳琅姐姐,真把你这个大忙人盼来了。” “嘁,别在我这讨好了。我可不受你的话。”琳琅哂笑道。 流丹则说:“妙莲姐姐,姑娘可在里面?” “在呢。”妙莲努努嘴。“我家主母正眼巴巴等着呢。” “别教夫人等急了,快进去吧。” 琳琅催促两人快些进去。 第二十五章 和风经寒(上) 三月中了,屋里进了人,随之而来的就是春风。暖风盈室,使人舒坦。屋里又比平日热闹,菀昭自然和畅。 “适逢二位姑娘都在,正好把宫里赏的芙蓉镯和鎏金臂钏赐给姑娘们。” 琳琅把东西分别赠予她们,“皇后赏赐,请好生保管。” “多谢皇后。” 菀昭打开匣子,里面的芙蓉玉镯正是先前赵睿予她的那对。宛若芙蓉,温润如水。即便后来再得怎样华贵上等的镯子,也不曾换下它们。 保存再好,最后仍是碎了。菀昭对他最后那点感情,一如镯子般碎得四分五裂。 静宜看那镯子,不禁微笑。“真是极配姑娘。” “菀儿,戴上试试吧。”房夫人笑道。 不大不小正合适,仿佛比着她的手腕来的。 她淡淡道:“真美。” 然后把镯子脱下来,轻轻放回去。 这本不该是她的东西。 另边周蕙妍得的是臂钏,现下人多,不便佩戴。 说了这么会儿话,竟忘了书帖。 “姐姐,那幅字怎么样?”菀昭问。 房夫人笑道:“我哪里懂那些,让妙莲放到书房里去了。” “今儿又没见靖娘,那丫头跑到哪去了?” 琳琅笑道:“靖娘到老夫人那儿了。” “我有小半月没见她了,谁让她一来我这就吵嚷着闷。只能哄她,叫人拿糕点给她。”房氏慈爱道。 静宜也说:“她安分不了,上次我来诊脉,她嫌保养麻烦就赌气跑了出去。真是孩子心性。” “她自小娇生惯养的,又比别人性子直爽,哪里会像我们一样天天蜷缩在房里。我看靖娘这个年纪,多玩笑也是好的。” 房氏素日待靖娘亲厚,常给她吃的玩的哄着。 “我今儿还没见她呢。”菀昭说:“住的那么近一个月来,一次也没见上。” 靖娘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可周夫人对她严加管教,每天请来教习的婆子就三五个,这也难怪靖娘总是偷跑到外面去玩。 “唉,周夫人是严母,经常管教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她早早教好了,可谓是爱子心切、处处操心啊。”房夫人叹道。 可怜房夫人一生未能生养,后来又落得那样的下场。菀昭于心不忍,若不是她只会做有名无实的皇后,亲戚也不会罹难。 静宜道:“房夫人说的是。”她待得太久了,于是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已到了晚间,阖家大小等着用晚膳。 —————————————————————————————— 夜幕沉沉,凉风吹过。杨素脚步沉重的,面色也凝重。 都因为裴绪!他才硬着头皮,顶着重压去见太子。杨素心里五味杂陈,更头痛自己见了太子该怎么说。 之前他初见裴绪的时候,就因为答不上话结巴了,后来又被笑了好些天。前些天见到太子,又无言以对,他此刻烦的要命。 到了太子的通正殿书院,他先向人禀报,“典书杨素,求见太子。” 半刻之后,他才被允许入书院。 院里桃花正盛,夜下灯火璀璨,只有几个侍卫守在旁边。太子正与裴绪夜下对弈,轮到太子了,估计他棋逢对手,正思忖下一步走哪。 “唉,棋子被生生断了。可惜了。”太子叹道。 裴绪笑道:“哎,郎君若是再摇摆不定下去,说不定落的子又会被吃了。” 赵睿把手里的子放到棋笥里面,“输了,输了,弘徽,你果然是对弈高手。” “一开始就瞻前顾后,哪里是在跟我下棋啊。” 裴绪挨个收棋子,抬头便看到杨素猫在后面。明知故问道:“您瞧,那是谁在那?” 赵睿回头一望,原是杨素。 杨素内心埋怨他多嘴,又战战兢兢地说:“典书杨素,拜见太子。” “杨典书,过来坐吧。” 他犹犹豫豫又小心翼翼地坐下。 太子赵睿容止端雅,沉敏敦恪,为皇帝嗟赏。杨素也很欣赏太子。 赵睿又对裴绪说:“我可不是在瞻前顾后,只是白天朝会的事太麻烦了。” 杨素见他没理他,背地里松口气,呼吸平稳不少。 “嗯?”裴绪这回倒是不明所以了,“是指?” “唉,谢衷和王绍给我出了个难题。”赵睿说。 “难题?” 裴绪更迷茫了,他可不记得朝会的时候这俩人说了什么。 “唉,就是并州。” 赵睿一说并州,裴绪就全明白了。 今天从早商量到晚的就是谁出任并州总管。为了这个人选,阁老们吵得不可开交。 “此乃朝中大事,当得听从阁老之言。” 如果只是郭宝义,他还能说上一两句,但议总管由何人担任,他可无权插手。 “罢了,书院是读书静思的地方,谈国政真是煞风景。” 赵睿也是自找没趣。裴绪虽是他的智囊,但也不会轻谈朝廷用人。 “杨典书,听闻你一直帮裴弘徽料理藏书阁的事。” 裴绪见状,忙倒茶给两位。轻声说:“太子请用,典书请用。” 杨素说:“是,直学士派我来协助舍人。臣庸碌无能,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裴弘徽可不少次提起你,说你识量过人。”赵睿笑道。 “舍人过誉了。” 刚入夜凉风习习,杨素的脊背却被汗打湿了,他一点都不见冷,反而燥热不安。 “嗳,裴弘徽啊,” 裴绪一激灵,“郎君?” “还不让座。”太子见他一头雾水,“我当然是要和杨素下棋了。” 他犹疑地和杨素换了座,“对弈?我倒是没见过杨典书的棋艺。” 太子说罢就先落子了。 “您这落的是白子啊。” 赵睿笑道:“裴弘徽刚赢了我,你是他的手下,自然得让我三招了。” “郎君您这也忒任性了。”裴绪讥笑道。 杨素平静了许多,棋盘上纵横排列的不只是棋子,更是权衡与谋算。“只让三手,请太子下吧。” “杨典书好性,总比你这个斤斤计较的强。”他冷笑道。 “是,是,臣以后学他的雅量。” 裴绪坐在石凳上观弈,两人势均力敌,一个子也不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十五章 和风经寒(下) 这两人连下了两局,互有胜负。三局决胜,但第三局下到一半,雨珠掉落到棋盘上,裴绪说:“下雨了,太子快进书院里避雨吧。”两人都没有听他的话,一直专心下棋。 不一会儿就大雨淋漓,侍者劝了又劝才把他们劝进里面躲雨。 赵睿叹气,“许久没如此酣畅淋漓了。” 裴绪拿帕子给他,“郎君,您是痛快了,我们被浇得湿透了。”他说的一点没错,刚把太子拉进来,还没来得及擦干脸。 赵睿再丢回去,“你先自己收拾干净吧” “多谢。”裴绪一笑。 换身衣服回来,太子正等在书堂里。 静安书堂,长安夜雨下,仍保有古朴的宁静。架几上陈列的文玩,寄托幽思。此屋的陈设简单,却无疑是淡雅的。 “让人送杨典书回去了?” 裴绪说:“淋了雨,太子自要休养,当然不便再和杨典书说话。” 赵睿抿笑着,“对了,今天朝上议事,除了为并州总管,更为了御史之辱。” “可郭宝义去洛阳见了圣上,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裴绪犹豫这里,万一皇帝庇护他,可能以后容易被郭宝义等人反咬一口。 “先前我曾说,做人难啊,这个节骨眼儿上,天下的官宦都盯着我们。”赵睿的眼睛盯着他,用裴绪不敢参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区区郭宝义,仗着大家的荣宠就敢仗势欺人,太不把我齐律放在眼里了。既然他视律法为草芥,那便依律处刑。” 裴绪见太子如此坚定,自然也说:“臣即刻上疏,明日连夜发往洛阳。” “不急,”赵睿却制止他。“杀鸡焉用牛刀,要大理寺去做就行。” “也好,大理寺办最恰当。” 裴绪心里已有打算,给郭宝义等人个教训也好。 赵睿说:“以此为训诫,免得日后牵连别人。” “殿下,臣明白了。” 赵睿说:“令尊和冯尚书都去了洛阳,户部和吏部暂由侍郎主持。” “可户部侍郎薛尧才上表乞骸骨。” 薛尧大器晚成,六十才被征召为官。一晃十年过去,薛公已经年迈,私下里便曾说过他日后要辞官归故里。昨儿才呈文,不出一旬,太子就会准他还乡。 “让王翰代户部侍郎。” “王翰是王庆之的养父,由他掌管户部不甚妥当。” 裴绪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他实在对王氏父子不抱好感。 “你猜推荐他的人是谁?” “莫非是王司徒?” 王绍是皇后族兄,又是皇帝最倚重的亲信。中书令谢衷本就位高权重,可见了他还得往后退几步。 “当然了。” 太子赵睿的话实际上尽显他的不悦,他监国之时,怎么可能希望别人帮他理政? “大家驾幸东都已近半年,本应五月初就回銮。可现在洛阳还没旨意。”裴绪说。 “唉,”赵睿轻叹了一声,“明日中书舍人草诏吧,给谢阁老和王司徒看过之后就不用再送往东宫了。”他又说:“直学士韩祯,再加太子舍人吧。” 第二十六章 和宜(上) 菀昭贪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刚醒就听见琳琅问话。 “姑娘这时候还没起来?” “是,今早叫了几回也没醒。”流丹的声轻轻的。 菀昭缓缓睁眼,“琳琅,” 她马上过去,“姑娘醒了。” “昨晚儿和流丹说了好会话,大半夜才睡。”菀昭揉揉眼睛。 “今早宫里的侍者传话来,说太子点名要韩祯任太子舍人。” 菀昭惊坐起来,“怎么?” 太子突然命韩祯为太子舍人,这和她记忆中的不同。前世韩祯回京后,就到秘书省了。现在因为一道命令,他就踏入了浑水里面。 “姑娘快梳洗吧,待会儿换好衣服就得去见夫人了。” 菀昭听话,匆匆换衣服去见伯母。 周夫人住冯府,要去那儿得半会儿。香脂水粉什么的涂了,只顾样子看过去就好。更衣后,便和流丹去冯府了。 才迈过门槛段大娘便满面春风地迎接她们两人。 “姑娘好,用过午膳了吗?已经预备了饭,就等您来呢。”段婆子笑吟吟地道。 “这便与大娘进去。” 段婆子扶着菀昭进房里面,正瞧见周夫人和几位姨娘说话。 “伯母万福,几位姨娘好。”她见礼道。 周夫人笑道:“来,”菀昭慢慢过去。 “在你外祖父家住了几年,也没见过姨娘们几回,怕是都忘了吧。” 菀昭从前只知道冯坚一妻二妾,还养了家姬。至于到底有什么人,她并不清楚。 周夫人一一介绍了冯坚的妾。 “这是孟姨娘。” “姨娘安好。” 菀昭打量她,模样标致,正当韶华。和前儿见的姨娘相似,她是温柔和顺的,话说的恭顺,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这是你林姨娘。” 周夫人略笑笑,一句带过。 林姨娘容色中上,五官端正,越看越觉得面熟。菀昭恍然大悟,原她就是前天见到的那个姨娘,仍是唯唯诺诺的,恭顺有礼的。 “郑姨娘。”周夫人寡淡地说。 菀昭见此情形,就没说话,只管点头罢了。 这郑姨娘应该是近来才娶进门的,最多能比菀昭大个三岁。容貌却可谓丽质天成,令人惊羡。菀昭想当日赵睿见萧贵妃时也是一样吧,百般爱慕都不觉为过。 菀昭咬紧牙关,她自己的确长得不美,能比人清隽些已经实属不易了。 倘若自己能聪明点,就算没有美貌又能怎么样。 “今儿若你罗姨娘来了,就是四角俱全了。”周夫人又说:“可她身怀六甲,不便出来。” 菀昭没想到原来冯家还有位正有孕的姨娘,她先前可从来不知道有这事。 “罗姨娘安胎为重,望她好生休养。” 周夫人笑道:“把你叫来,不光是希望你来见见伯母、姨娘。更因为你大哥的生辰要到了,想在怡园做寿。”又云:“哎,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喜庆些,可方大去了洛阳,没人管园子的事。只好把你请来了。” “自然是好,妹妹为大哥做寿是理所应当的。”菀昭腼腆地笑着。 第二十六章 和宜(中) “数你最体贴。”周夫人笑道。她又说:“寿宴的准备,我想让你去做。前儿老太太也说了,要你学着管家,以后出落的大方。” 菀昭推托道:“伯母,我年轻不懂事,掌管怡园也只是女儿家过家家似的玩玩,哪能真像伯母一样操持家业,且治理有方。” 她抿嘴笑着,权当是恭维她。前世这周夫人在冯府可没干什么好事。家里的东西有不少被她搬进了娘家,什么事都只顾着自己的周家,而冯家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个门面。她还真忘了自己是靠着冯家的门楣才有今天的富贵。 周夫人笑道:“若没有赖都、方大等协理,我也为难啊。冯家家大业大的,哪能片刻就治理好?你是冯家嫡亲的姑娘,这么说也该懂些待人接客、料理俗物的事了。你还年轻,历练历练,以后做了主母也受人尊崇。”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得意。 “伯母之言,侄女懂了。”菀昭回道。 “唉,我那小娇客,平日里除了给我到处惹事,就没见什么好。靖娘只比你小上几个月,却如此骄纵不成体统,教我为难啊。前几年跟在你身后还能学点字、画什么的,你去怡园后可倒好,天天吵着要姐姐。阖家大小、远近亲友劝了多少次,她才能安分点,学点女红。可大家闺秀只会织布、缝衣、刺绣什么的,哪里使得。没有学识,不通翰墨,传出去被人笑话。到底是我从一开始就惯坏了她”周夫人固然凉薄,可待自己亲女儿是最好的。 “伯母不必自责,靖娘天分高,才情也好。之前她学诗的时候,比我强多了。兴许过些日子她自己就悟了,会求上进。”菀昭说。 她一直未见靖娘,所以还不晓得她近况如何。听周夫人这话,靖娘真让她操心不少。 周夫人笑道:“果然数你最懂事,靖娘有你一半的温顺便好了。以后为人处世,也不会令父母担忧。” 菀昭心中悒郁,她前世只是温柔顺从,是众人眼中驯良的良家女子,哪有什么手腕去治理家务。向来金尊玉贵的,无论是家人还是赵睿,都是叫她别多心别多想,一味让别人去做,只要她能安乐便好。 现在悔之晚矣,前生的最亲人都一一离去了,而她亦已经死过一次了。今生重来,她决不做前世那样受人摆布的偶人。 “靖娘身上有股闯劲,我没有,我该向她学习才是。日新之谓盛德,治家有方也未必都要遵从祖宗之言,能闯荡点,也是好的。”菀昭笑道。 周夫人皱眉道:“你的话是没错的,唉,算我多想了。以后让人好好教她,多让她学学理,但愿她长大了能出息。” 菀昭心里笃定靖娘能长成个才女贤女,只是现在她性子太活泼,以至于泥古不化的旁人看不下去了,才这样。靖娘比他们聪明多了,还有颗好胜的心,才不会像传言里的疯丫头。 第二十六章 和宜(下) 周夫人黯然伤神,她为自家女儿尽了不少力了。 “昭儿,若是你能帮她,估摸着靖娘能长成个好姑娘。”她又叹道:“唉,每次见了你伯父,全说她了,都忘了关照你哥哥。你哥哥的生日,还是段大娘好心提醒我,我才想起来的。” 三位姨娘齐齐地劝周夫人勿伤心,可见平日周夫人待她们如何。 菀昭当然知道是她的委婉之词。平日周夫人对她这个哥哥可上了不少的心,单单给她挑书童,就专门找了读书人家的少年给他做侍读。他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不是顶好的,有些甚至连菀昭见了也觉得夸张。这哥哥可真让周夫人倾了整颗心。 “伯母最疼儿女,偶然记错了日子也不能算错。”菀昭笑道。 她先前肯定打算好了这些,不如不会轻易把她儿子的寿辰交给她这么个侄女。 林姨娘也笑道:“夫人平日为冯府上下奔走,只遗漏了这一件也情有可原。况且离冯郎的寿辰还有些时日,现准备也不迟。” 菀昭心悬着,宴席哪像她们说的那么简单。选定地方、布置陈设、粥品菜肴、茶果点心、下帖请客方方面面的事,几乎把冯府上上下下都见了一遍。教她一人办,实属为难她。 好在她从外祖父和祖母那学了不少东西,遇见了难处也不发慌。 周夫人脸上的笑淡淡的,菀昭摸不准她心里的想法,“临了只剩两三日了,怪我粗心,直到昨天才想起来。我本来想让方大办的,可恰巧他此时不在长安。” 菀昭只听说方大跟冯坚去了洛阳,可方大是怡园的老奴,本与冯坚无关系。要知道冯府和怡园本来就是各自立各自的门户。冯坚是冯公庶子,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儿子,虽然时常孝敬老夫人,但也没亲厚之感。 “唉,怡园的事杂的很,我怕你应付不过来。”周夫人说。 菀昭笑道:“事事都遵循先例便好,不会的向段大娘讨教便好。” 她以前是皇后,亲蚕、祭天等什么大礼不懂。六宫女官悉数来教她,当然天下最冗杂的礼数都烂熟于心。菀昭还会怕为区区国子监的生员做寿吗? 孟姨娘啧啧道:“姑娘真是有志气。” “也好散了后领了钥匙和账本,便和段大娘去筹备宴席吧。有什么不会的只管问,若是问段大娘还办不了,就来找伯母问问情况。难道谁还能笑话姑娘不成?”周夫人笑道。 菀昭静默地笑了。她七分把握,三分忧虑。 周夫人笑道:“嗳,一说话便忘了旁边的姨娘。”她又笑道:“你林姨娘的外甥女小名叫画黛的想去侍奉老夫人,可否请你帮衬着?” 画黛!菀昭忽然心紧了许多,画黛竟是林姨娘的亲戚。那想必她做她的陪嫁侍女便合理多了。 先前为了上下打点,好免了祖父和父亲的罪便流水似的花钱,菀昭趁此遣散了服侍自己的婆子和丫头。后来纵使原先的田产资财什么的保住了,她也未曾召回以前的奴仆。 画黛就是在她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成了她的使女。菀昭不寒而栗,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先前就听妙莲说她是个妙人,不如让林姨娘带过来让侄女瞧瞧她。”菀昭笑道。 林姨娘说:“画黛正在外面,叫她给姑娘看看便好。” 婆子把画黛叫进来,菀昭起身一看,那体态偏瘦,模样较好的正是画黛本人。菀昭又喜又悲,看来前世的事错综复杂,不仅仅是内外勾结,更有人暗里摆布她们。 郑姨娘忽然开口道:“画黛手脚麻利,也是个灵巧的女孩。” “她原系江宁李家的婢女,因我与她家有亲,就求了夫人让方大买了她。好在还安分,算是个有教养的。”林姨娘念叨。 听她这话,菀昭觉得她们并非实亲,而是画黛家里认了亲,和林母的家连了宗。 画黛低着头,说:“夫人和姨娘的恩德,画黛没齿难忘。” “抬起头给姑娘看看。”周夫人说。 画黛抬头,这时的她脸色苍白,身材比在宫里的时候消瘦不少。但她眼睛有神,眼睛里是菀昭说不出的坚毅。显然她比流丹精神太多,画黛怎么看都很坚强,而流丹却总是暗沉沉,好似心愁难言。 菀昭本来想问她与谭若昀的实情,可最终未能开口。现在的谭若昀还只是个蜗居道观的姑子,鲜少与权贵交往。而画黛也只是个平平常常的丫头罢了,再问能问出什么来。 “你家住哪?”菀昭思来想去也只能问这个了。 “家里原是住元真观旁的。” 这说的应是主人家。 元真观的主人是赵睿异母妹妹元真公主所居的处所,公主少年出家为道士,皇帝登基后特为公主建立道观。官宦为奉承玉真公主,将女儿送进去陪侍。谭道姑正是其中之一,听说谭若昀以道姑的身份侍奉公主,后来扬名天下也是借着公主的名声。 元真公主曾在她面前多次称赞谭若昀,她请谭若昀进宫也是因公主的尊贵。 公主甚少涉及尘事,可若说她从没去管过,菀昭是不信的。 “父母是做什么的?” 画黛看了一眼林姨娘,“家里光景艰难,父母也只能帮人做做工。后来便把我卖给了李家,后来李家的主人被贬谪岭南了,我就被人牙子弄到市面去。若非林姨娘照拂,我今日还不知道在何处。” 江宁李家,菀昭从前没听过这户。但听画黛说的,菀昭觉得那家还是个正经人家。 菀昭叹了声,“境遇差了些。” 林姨娘说:“她家里平平,所幸生的好。人齐全,伺候人也周到。” 周夫人拐外抹角地想把画黛推到怡园去,估计先要她接近老夫人,再趁着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好让画黛趁机成了大丫头。 可画黛凭什么为周夫人效命?人是方大救的,周夫人不过说了几句,还不至于让画黛感恩戴德。 菀昭暗暗生疑。 第二十七章 明媚鲜妍(上) 周夫人笑道:“你看她还行吗?” “瞧着还行,想必琳琅也会喜欢。” 琳琅是老夫人心中最得意的大丫头,若她看中了,便是老夫人看中了。 周夫人笑道:“我看她和流丹还相配,不如让她和流丹待几天。等人顺从了,再让她去服侍老夫人就再好不过了。” “流丹、画黛,听着像对姐妹。”孟姨娘附和道。 菀昭便同意了,刚好她想查清以前的事。便借周夫人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她。她急着给,她急着要,正好心意相通。 又和她们讲了会儿话,便见到靖娘进来。 “给母亲请安。” 靖娘刚进来那时的欢快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害怕与不安。 “成天跑到外面和丫头们厮混,你好歹也是个大家之女,怎么和个没羞没臊的村姑一般。”周夫人见了她便说。 看来平日里周夫人对她管教甚严,菀昭连忙劝道:“伯母,靖娘贪玩却也听您的话认真改过。您就消消气吧。” “诗书翰墨、刺绣女红什么的,她哪一样通了?你问问她,这些天除了贪玩都学了什么。”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见了女儿她也撒了气。“我的儿,你就算不上进,也得做个温良的姑娘。” 靖娘小声说:“母亲,女儿知道了。” 林姨娘说:“靖娘,你也不小了。以后多听夫人的话。” 周夫人见她那样,也说不出什么了,“知道了更要记在心里。今日我也累了,你和姐姐说会话吧,好长时间没见了,怕是生疏了吧。” 等众人散去,靖娘的脸总算恢复了笑颜。 “姐姐,我有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每次见你都被母亲拦着,关在家里。”她贴过来。 “伯母疼你,怎么会让你老跑到外面?”菀昭笑了。 靖娘嘟囔着:“母亲老是让我学这学那的,还总让婆子看着我。我哪里肯受用,撒个谎就跑出来了。” 菀昭噗嗤笑道:“你呀,还真没变。” 靖娘从荷包里摸出颗糖:“姐姐你吃糖吗?” 菀昭见了便两眼发光,是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糖!以前外祖父也尝尝给她,可后来很少有人做了。 “谢谢。” 菀昭迫不及待地吃了,“真好吃,还是以前的味儿。” “姐姐你猜我在哪里发现它的?”靖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不会是你偷来的吧。好啊,你竟去拿别人的东西。我去告诉伯母。”菀昭明知她在哪得的,仍吓唬她。 靖娘吓得小脸苍白,“别去,姐姐别去。我当然是从画黛姐姐那儿得来的。你可别告诉母亲,她知道了,定会骂我。” 菀昭眼睛瞪大,原来不是她叫人从市面买来的。而是画黛送她的。 “画黛姐姐说桂花糖很甜很香,便给了我一小袋子。我高兴的不行,便拿来给你尝尝。姐姐怎么能说我是偷的。” 靖娘气鼓鼓的,菀昭忍不住笑道:“我是吓唬你的,我原以为你在桂香铺里买的,没想到竟是画黛送你的。” “姐姐以前没见过画黛,所以自然不知道这桂花糖的来路了。”靖娘讥笑道。 菀昭说:“你这丫头,难为伯母日日为你闹心。” 看来靖娘很喜欢画黛,菀昭不禁忧心。万一画黛真的受人指使,想要对冯家不利。更何况她与谭道姑曾是好友,菀昭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怎么姐姐也变得这样?就像我娘那样,天天担心这担心那的。”靖娘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菀昭被她的眼神刺痛了,苦笑道:“俏丫头怕作淑女,我看你迟早也和我一样。”她心里难受,可又得笑得开心。 靖娘哼一声,“净会取笑我。等你有破绽了,我会狠狠取笑你。” 她孩子心性罢了,菀昭没放在心上。 “嗳,伯母说要你跟我学学,能你出师了,我便任由你取笑。” 靖娘板着脸,“说话要算数,不然当你是叽叽喳喳的鸟儿。” “当然算数,等你出师,我便拜你为师了。”菀昭也正经地说。 靖娘哈哈笑道:“我只等你拜师那天。” “傻丫头,”菀昭忍不住爱道。 “总得立个字据吧,姐姐输了,可不能抵赖的。”靖娘蹿进房里,“快过来,我就写了。” 菀昭便笑便慢悠悠地进去,“快写吧。” 她在纸上胡乱写起来。 “泰乾三年三月十六日,靖娘与冯菀昭打赌,若靖娘能找到冯菀昭的破绽并且嘲笑一顿,冯菀昭便要向靖娘拜师。” 菀昭笑靥如花,看她写的东西更是笑得灿烂了。 “你写的东西哪成个体统啊。文辞不佳,还粗俗的使人发笑。师傅我找一天定会狠狠训你。”她又指着靖娘,笑的岔了气。 “你快画押。”靖娘情急之下便说。 菀昭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嗳呦,哪里有你这么个猴儿,惯懂惹人开心的法子。” 靖娘见她哂笑不止,又羞又气:“想抵赖就直说,别怪我日后做你老师训你。” “恩师、恩师,”菀昭又拿她寻开心,“学生错了,学生错了。可恩师的字,漏洞百出,学生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发笑。先生总不能管学生何时发笑吧,管了可就有悖人伦了。” 菀昭又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你、你,”靖娘眼睛瞪得溜圆,已经气死过去了,“说的这是什么话,天天气我。以前的姐姐多好,瞧你现在,学了一身捉弄人的本领。” 菀昭忙不迭地收了笑,眼睛里仍是笑意盈盈似弯月:“嗳,刚刚是谁和我赌气来着,见了师傅还不行礼,连个揖礼都没有。先前师傅在的时候教你的东西都个一干二净了,字写的歪歪扭扭,人疯疯傻傻的,还想篡了师傅的位。” 她神情肃穆的像尊夫子的雕像,这时候当然得按捺心里的笑,吓唬吓唬她了。 菀昭拿笔在纸上圈个圈,“乾也不会写了。学的东西就饭吃了。”她在纸上写了“乾”字。 靖娘看了后,嘴里发酸。“只是偶然间写错了罢了。” 加更番外:只待春休 东宫的夜是那种说不出的寂寥。宫人掌灯后,灯火通明,却寂静难言。 这里不是通正殿,不是明德殿,更不是承庆殿。 只是静静的一处居所。 “画黛,”菀昭叫起守夜的侍女。“拿水来。” 她先是整了整衣衫,然后近似趔趄地过去端水。 “怎么困成这样?” 画黛揉揉眼睛,她悄声道:“已快丑时了,再过会儿天就亮了。” “原来不知不觉,我就等到了丑时。夜半三更的快去睡吧。”菀昭强笑道。 画黛却说:“太子妃,太晚了,您也快些安寝吧。” 她的眼睛里含着的是怜悯,那样的目光深刻在她心上。 “好,我这就睡下了。” 菀昭仍是心神未定,又挨过了一夜。一夜复一夜,长夜何其多。她只盼着明月高悬,能与夫君见上一面。命运总捉弄人,月满则亏的理,自古便有。以至于她只能一月见他两面。 “瑽瑢” 她的璎珞圈还未及解下来。 南珠的光泽没那么夺目了。珍珠的光华短暂,若是长期把玩珍珠,用不了多久珍珠就会发黄黯淡。 菀昭擦擦珍珠,试图重现往日的光辉,可只是徒然一场空。 她下榻,光脚小跑过去把璎珞圈放回妆奁里。本来夜里就凉,脚碰到冰冷的地顿生寒意。 静悄悄的,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菀昭热切地望过去,是他,错不了。她听得出来。 “还没睡啊。”太子赵睿疲惫地说。 他在通正殿忙了一天,兴许是太累了。菀昭迎上去,“郎君,”她词穷了,她总有许多话要说,千千万万的话,最后一句也说不出来。 “菀昭,以后你早些睡吧。”菀昭刚听还窃喜,可后来赵睿说:“太医说你身子不好,我就来看看你。罢了,我也乏了,回承庆殿了。” 菀昭心里失落,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已经夜深了,他该歇息去了。 “太子妃,快些睡吧。” 画黛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好歹见上一面,她便不觉冷了。 幼从父、嫁从夫。 她的人生早已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早年做个乖巧的女孩儿,嫁人后做个贤妻良母便好了。再等日后有了孩子,或许太子就能多牵挂几分。 累了便不想了,菀昭沉沉睡去。 翌日,她早早起来了。太子妃也不是只享清福的,她也要见那些来请安的妾。 太子侍妾成群,站着的人乌泱泱一片,她也未必每个都能叫上名来。 待她们齐齐行礼后,她也不想说什么了。看着底下的人,只觉得心如刀绞似的。但哪次不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萧良娣不在。”女官说。 “良娣怎么了?”她问。 “萧良娣晨起就不舒服,太医说,”女官没能说下去。 菀昭心里已猜到了,她仍面色不改地说:“说什么?” 女官犹疑地说:“太医说萧良娣有孕了。” 她心刺痛的仿佛会流出血,还要装出眼睛一亮,十分开心的模样。“喜事啊。让宫人仔细照顾她。” 周蕙妍生下了长子,如今她又有了孩子。菀昭悲愁不已,三四年了,她从白昼等到夜深,从春夏盼到秋冬。哪一日不是挨过来的,又是哪一日不是这样滋味。此情当真都付了泪珠儿流。 “能为太子生儿育女,我也高兴。” 她又说了许多掩饰她心痛的话,直到晌午了,她才止住。她独自去走走,春将暮了。海棠花却开得正好,也罢,海棠正是开在春夏之交的。白海棠宛若雪花片片,好似雪覆春枝。 菀昭想折一枝,可最终只是抚摸花萼。她爱怜花之心,正像太子于萧良娣。不远处,太子和他心爱的良娣正相视一笑。菀昭脸上的笑淡淡的,她视而不见便好。 又该怎么熬过这夜呢? “今天听人讲王子乔驾鹤升仙,所以便被人尊了神。太子妃可知道吗?”画黛笑道。 菀昭笑道:“我哪里晓得飞升的法子。若是元真公主得道,我还信得过。” 明知道画黛是胡诌的,她也得应和过去。 “元真观里有个姓谭的道姑,每日修道,连着十来年了,却不见她出什么名堂。” “还有这种人?” 关于这个谭道姑,她也有所耳闻。 “她说她修的十来年全在修心,什么求仙问道,没有真心全都是白费。” “看来这姑还有些脾性,哪天把她叫来吧。” 她不好佛道,却耐不住深宫寂寞,把个道姑叫进来解闷。幸好那道姑博闻强识,她从中学到了很多,不算荒废时光。 又等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怀孕了。菀昭盼了多年,终于有了。她之前一直替别人操心那些孩子们,可孩子大了迟早要回到生母那里。只能视如己出,但他们终究不是她的孩子。 未免心痛。 周蕙妍从前闹成那个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可她想错了,东宫里谁不是无奈人,菀昭又何尝会想帮她养孩子。只是因为她是嫡妻罢了。 可笑的是周蕙妍她从不知道太子妃怎么做。 端庄文雅、持躬淑慎等等,菀昭都要做到。东宫所有的孩子全是她的孩子,她是他们的母亲。 嫡妻、嫡妻,她被这两个字深深锁死了。 萧良娣一人占尽春光,其他人都得白白熬过一夜又一夜。也包括她这个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如今她只想等孩子平安出生,看他长大。 “我看男女都好。” 她呢喃道。若是男孩定要和他父亲那般俊秀,以后长成文武全才。若是女儿,女儿家体贴可爱,长大了出落成美人才好。 菀昭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以前她这么想,还没觉得开心。现在心情顺畅多了,常常会为孩子而笑。 不论怎么想,孩子总要一生高高兴兴、平平安安才好。 但她的臆想很快就中断了。 月份越大越难受,菀昭在清冷的夜里疼的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瞒着她,其实她早就心知肚明了。可那又怎么样,福薄罢了。 外面的花四处飘零,不知何去何从,而她等的只是满月罢了。 她不再是那个刚及笄的女孩,而是个正当芳时的妇人。这一年她二十了,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这样下去,很快她就能看到那些孩子们长大成人了。 还不知道后面该如何去过。 春去秋来,很快萧良娣就容色衰败了吧。是不是非要等到她们都老去了,她才能得到一点点怜悯?她不知道。女人那么多,没了萧良娣还会有更多人。 很快就会似花一般枯萎吧,很快。 第二十七章 明媚鲜妍(下) “你呀,脑子里装的全是糖了。”菀昭边讥讽边写,“总得让你心服口服不成,你瞧。” 靖娘看上面的内容,不禁红了脸。 她俩的字水平差了太多了,一个是笔墨染烟华,字流丽秀气;一个则是春蚓秋蛇,弯弯曲曲的涂鸦。 “我现在先拜你为师,等哪天我超过你,你再拜我不迟。” 靖娘也知道她能力不及菀昭,索性给自己个台阶下。 “好,那明天点卯可别迟了,贪睡记得到婆子那儿受罚。”菀昭笑道。 “啊?明儿还要点卯?”靖娘一听早起就变了脸色。 菀昭笑意愈深,“自然,为了令兄的寿辰,怡园上下当然尽心竭力了。姑娘通今博古,怎么不晓得这个理。”她还嘲讽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你净会说我。”靖娘听得耳朵难受,听到一半便捂住了。 她本就是寻开心的,更是得意了。“哎呦呦,干嘛急了,做妹妹的给哥哥做寿是常事,就你反倒浑身不愿意。” 靖娘觉得许久不见,她涨了不少坏心思。 “我跟你去便是了,算我服了你。好姐姐,饶过我吧。” “还像句话,以后见了伯母多问几声好,别教她忧心忡忡的。姨娘你也得打声招呼,都是一个府里的人,你还羞什么。”菀昭劝道。 靖娘说:“她们一说话就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唉,亏你还是女儿呢,知道被娘疼的滋味,却不懂疼娘的好。以后你嫁了人,难道也希望遇着个像你这么的女儿?怪寒心的。” 菀昭懂养子女的心,见她对她娘那样,当然得说几句劝劝她。 “我娘她老是让我学这学那的,希望我争口气。可我呢,只想好好待在家里,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闲了去玩。可比天天老被人拘束好太多了。” 菀昭本以为她自己会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但转念一想,谁不想闲乐啊。她前世最想去看看大千世界,奈何半生被锁在宫墙里。高高的墙围着,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想的是好,可人哪能一直闲着,天天窝在闺阁里,哪像话?”菀昭又笑道:“你看看这字,练字其实是最无趣、最死板的活儿,但偏偏就有人爱练字。” “那人一定闷死了。”靖娘嘟囔道。 “我的字是外祖父教的,他一辈子也没见得多闷。”菀昭淡淡地说。 靖娘瞪大眼睛,“听说他还是个名臣。” 菀昭的笑意似无,“外祖父青年时才开始练字,当时有人见了他的字直言丑。他面上过意不去便暗下决心日日练字。练了些日子后便懈怠了,断断续续地,期间又被那个人指责了。于是静心修习,等他拜相后,仍保持年轻时期的习惯。” 靖娘说:“唉,可我没那个性子去学。” “你呀,看看你的字,是不是刺痛眼睛了。”菀昭冷笑。 靖娘撇撇嘴:“我就听你一次,好好去学。” “跟着婆子好好学去,不然拿你是问。” 菀昭又说了许多好话,就为了让她听进去。靖娘一直噘嘴,还是勉强听进去了。 “嗳,安夫人去给你看病,你怎么见了她就躲开。” 菀昭说完便提起这事。 “当然要躲开,她开的药奇苦无比,光闻味就受不了。”靖娘皱眉道。 “靖娘,药总得吃的。你不吃,哪里能保养好自己?” 这话不光是对她说,更是对菀昭自己说。 “哼,知道了,”靖娘被管的不自在,“好姐姐,我们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上。我日日都想姐姐,你却只会说教。” 杏眼里全是可怜劲儿,菀昭也不忍再说了。 叹道:“再给我颗桂花糖吧。” 菀昭连吃了两颗,嘴里格外甜。 “姐姐爱吃甜的,却没变。还是只小馋猫。”靖娘仰面大笑。 她捏了捏她的脸颊,“看你重了不少,定是天天吃的肚子都圆了,还叫人给你做糕点。” “上次宴席见姐姐吃的那么少,这怎么能行?能吃是福,人总要白白胖胖才好。” 菀昭上次闷闷不乐,那个煞星裴绪又旁敲侧击了一顿,更是不安。又想周夫人声势浩大,她如何能敌她。若放任,怡园迟早会归到她周家。 “天下女子哪有几个爱肥的?就你喜欢白胖的。” “嗳,哪里是肥了,那叫丰盈。”靖娘说。 菀昭笑道:“难怪你丰盈了,愈发像个胖贵妇。” 靖娘羞红了脸,“姐姐怎么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她自知失言,“以后可别说什么环肥燕瘦之流的话了,听得怪别扭的。” “姐姐,你认识那个裴舍人吗?” 靖娘凑过来,吓得菀昭以为她要质问她。 “中书舍人?” “对,我某次偷听娘和舅妈的话,说想让蕙妍姐姐嫁予裴舍人。”靖娘说。 裴绪哪来那么大福分娶她? 菀昭心里冷笑。纵使他是尚书的儿子,也免不了是草寇之后。周夫人心气儿那么高,怎么会把个美人送到他家去。 再说了周蕙妍又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依附冯府不说,更是寄人篱下。周夫人才不会让她安安心心地做个官员的夫人。 “我与中书舍人素不相识,但周姐姐若能高嫁当然是好的。” 菀昭略笑笑。 “我倒是认识他,就怕周姐姐性子受不了。”靖娘又笑道:“舍人为人还好,就是小气了点。上次哥哥没拿住他的印,他还念叨了许久。” 菀昭还以为裴绪那些糗事已经传到满天飞了,甚至连靖娘这个丫头也知道了,听她说完,才松了口气。 “这人也忒小性了,倒是难缠的很。”菀昭趁机讽刺一番。 “姐姐言重了,哥哥和他有些交情,别的没说什么,只说他为人不错。”靖娘说。 靖娘的哥哥也是菀昭的堂兄,名字改了又改后定了冯湛。本以为他能出息点做冯家的强梁,却没想到酒囊饭袋一个。菀昭见他来气,可还硬要接下他的寿辰。 “哥哥的寿辰就在二十日,等那天中午,说不定你就能见他了。”靖娘又添一句。 第二十八章 行权理怡园(上) 裴绪刚从政事堂出来,便远远望见了自己的大哥裴纪。 “大哥,你怎么来了?” “中书令和中书侍郎让我来政事堂。”裴纪发牢骚道。 他大哥一向厌倦官场争斗,无论谁劝,他都是专心致志地研究经籍图史。可做官安分,不意味着在家里安分。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多少年了,也没个结果。 裴绪更记得,前些日子因为裴纪多嘴,他可被骂惨了。 “谢阁老去东宫了。侍郎正在里面。”裴绪强颜欢笑。 裴纪打了个哈欠,“唉,等着被阁老们说教去吧。” 又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 裴绪心里来气,家里什么事都压在他身上不说,这做哥哥的总得孝顺父母吧,什么时候贺礼是裴纪这个呆子送的。还不是他出钱买了双份的,边陪着笑脸,边解释自家大哥事务繁忙。 他赶紧叫住他:“唉,娘还叫你回去呢。” 裴纪郑重说:“等抽时间,我一定回去看母亲。” 脚底抹油似的,钻进政事堂。裴绪无奈望着他的背影。 裴绪回家,立即去拜了母亲。 这回他可不想再被骂了。战战兢兢地去拜了贾夫人。 “给母亲请安。” 裴绪这次险些哆嗦了,上次他被父母骂的无地自容。 贾夫人心情正好,“见你哥了吗?” “见了,劝他今儿回家了。”裴绪垂头。 “唉,这还像话。”贾夫人说。 裴绪不敢大喘息,屏息凝思。 “你父亲临走时说要我督促你,多老天天流连是非之地。”贾夫人威严地训诫,吓得裴绪更不敢抬头看她了。“政事堂和东宫都仔细着点,毛手毛脚只会害了自己。” “是,儿子听懂了。” “听说你一直为郭宝义的事发愁。” 裴绪猜定又是裴纪多嘴多舌,把他这些日子的行踪透露给贾夫人了。 “是,太子时常问该当如何处理郭宝义。” 贾夫人紧紧盯着他,“你是怎么说的?” “儿子说要明正典刑,让大理寺审。” 贾夫人稍安心了,“嗯,那太子呢?” “太子也是这么说的。已经命我们草诏了。” 郭宝义之案尚未平息,以后定是余波阵阵。裴绪也只能说到这了。 贾夫人自知妇人之身不宜多过问,“罢了,你先出去吧。” 裴绪总算得以解脱。 冤家路窄,出去就见到裴纪进来了。 “大哥,你回来了啊。” “是啊,说了会儿话就走了。”裴纪笑道。 “听说要修周书,大哥应该也参与吧。” “是,此事不光秘书省重视,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等都会派人出来。到时候可有的忙了。”裴纪哭丧着脸,“唉,凭那秘书监挑三拣四的性子,我的活就得多几倍。再说又是谢衷管事,难上加难啊。” “大哥不用这么发愁吧。以前可没见你这样。” 裴绪看自家大哥的傻气,真真像太子说的痴少监。 “你算谢衷的下属,谢阁老的脾气你能不知道?他老人家发火,长安都得抖三抖。我可不想撞他身上,挨他顿训。”裴纪自知无趣,“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进去和母亲说话。” 裴绪忽然问:“等下,你见了大将军韩苍?” 裴纪转过身,浅浅地笑了。 “是。” ———————— 夜深了,怡园依旧灯火通明。 “明早儿,要点人。”金氏连忙过来通风报信。 王婆子一点不怕,“冯姑娘来是真的吗?她脾气好,性子柔,估计压不住人。” 她们早听了风声,说姑娘要亲自管内事。 “嘘,小点声,让姑娘听了可小心点你的皮。姑娘脾性变多了,她前些日子刚把那些服侍她的丫头赶出去了。”菀昭的乳母金氏说。 “听说伺候姑娘不好,便要她们出去做粗活了,哪有你说的那么重?”王婆子说。 金氏小心看四周,蚊子声似的说:“才不是这样呢,姑娘叫仆役把她们打了,然后撵出怡园了。冯姑娘忌讳人背地里说她,甚至连她侍女的玩笑话都会放在心上。惹恼了她,自然没好果子吃。” “有这事?”王婆子差点吼出来。 “你小点声吧。当然了,我是她奶娘,什么事不知道。丫头厉害着呢,以前婢子待她不好,她直接叫人掌嘴。后来又悉数搜罗了她们赌钱、偷盗的罪名,直接就让人杖了她们。”金氏寒颤了,她当时亲眼见到那几个被打的多惨。 王婆子叹气,“幸好今儿人多,她也不过挨个数落。还能留着老脸。” “小心着吧,姑娘真恼了,我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就不说前几月的事,你看看怡园,还像个话吗?” “唉,怡园杂人多,管事的少。正经的主子就两个,老夫人不管事,姑娘年轻没见过世面。整个园子也就琳琅能说上几句。”王婆说。 金氏小声说:“姑娘半月前刚问了府里的情况,还让人对了账目。并且特意问了管事的,还找了管事婆子问话。” 王婆子急了,“有这等事,竟没一个跟我说的。” “谁敢说啊,老夫人在旁呢。”金氏又说:“唉,怡园上下也确实该治了。方大只看外边的事,里面的一概不问。琳琅又每日在老夫人身边,抽不得身。姑娘管管也算好。明早只希望别丢了脸面,毕竟多少年的辛苦在里面呢。” “也对,也对。” 王婆听进去了,她在怡园待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她们虽然是有点头脸的婆娘,但主子翻了脸,顷刻间什么都没了。 三月十七日春已经将去了,怡园的梨花谢了大半。若玉肌凝雪梨花白,风卷雪落,只待春休。 不到五更天,菀昭就起来描眉点唇。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这是花名册。” 流丹愈发能干,比刚见时精干不少。 菀昭笑道:“好,待会让书童逐个点名。” “是。”流丹应声。 “画黛怎么样?” 流丹说:“画黛人还好。” 菀昭轻轻微笑,抚摸发鬟。“走吧。” 厅外云集着黑压压一群人。 流丹和新来的婢女在外面点了遍人数,偌大怡园的婆娘们竟连个声都不敢出。 菀昭来的早,先大概翻了名册。然后让自己的侍读芸儿,逐一唤进来。 “把她们按次序分成几拨。一一点了名,少了谁、多了谁都记下来。新来的未录入名册的,叫人楷书一份名单,等我过目了,再另造新册。” 第二十八章 行权理怡园(中) “除了老夫人身边的琳琅、夏七娘等八人,全部齐了。府里婆娘丫鬟共计一百二十人,实到一百一十二人。”芸儿说。 菀昭笑道:“人齐了便好说话。” 厅里管事的听了不管大气喘一声。 “怡园先前是我伯母在管的,伯母管的是冯家大大小小,顾不上这,便把怡园又交还给我了。我岁数小,大风大浪是一次都没见过。在厅里的都算几十年的老奴了,祖宗留下的条条框框,你们比谁都清楚。” 菀昭叫管家的王婆子,“我住怡园好些年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上下下我都见过,就算叫不上名,也知道脸长什么样。” “姑娘尽管吩咐。”王婆子为了保证以前的头脸,不惜向个小姑娘点头哈腰。 “二十便是大哥的生日,按夫人的意思,十九便得备好了。” “是,这就派人去。” “不急,先等姑娘说完了话,再忙也不迟。”流丹说。 王婆子尴尬地回到原位。 “我素来是不愿管事的,但伯母交代了,就非得办好不可。办的好了不说我,夫人定会重赏你们。”菀昭微笑道。 “既是做寿,少不得让人楷书下帖请客。夫人已经把名单给我了,待会王婆子就派人即刻写出来,让人送到宾客府上。” 她已经事先吩咐了流丹,划出些人单干什么活。流丹也早叫了芸儿分派好了。 芸儿依次点了人,进来整齐一列人。 “你们迎接宾客,打点车马。”菀昭笑道:“你们以前就是接送我的,该如何做,比我还清楚。我也不必多提点了,一切只按规矩来就可。” “你们分成两班,一班迎宾,一班安顿仆役车马。夫人说要在明石院办,你们把人带到园门口就行。开销的数目相合了,登记在册后取钱。”菀昭说。 王婆插话:“先前单管这的曹春媳妇已经还家去了,姑娘看谁管好?” “先前拜见皇后时有两个一直叮嘱的,我还以为她们是管的呢。”菀昭微微一笑。 王婆笑了,“姑娘抬举她们了。她们原是老夫人带来的,后来夫人觉得她们不好,就把她们派到曹春媳妇那儿了。” “原是这样啊。” 菀昭讪笑。“那曹春媳妇怎么样?” “她出园子的时候已经病了三五个月了,听说现在已经下不了床了。”王婆子叹道。 “曹春是跟了我外祖父多少年的老仆了,他还在当差吧,怎么平日里不见他?” 流丹说:“平日只让他做闲活,让他去照顾他媳妇了。” “曹春在外有宅子,他媳妇在那养病。所以就让他安心照看去了。”王婆陪着笑脸。 “原是这样。” 菀昭便说:“请大夫给他媳妇看看,趁早交付医家比白白挨着强。” “姑娘话说的有理。” 她又说:“刚提及了书帖,名单上的人还少了韩家的。” 王婆子一听便觉不好,“可韩郎现在不在长安。” “我舅舅韩大将军为何不请?” 辅国大将军韩苍鲜少露面,但绝不能忘记他是朝中重臣的身份。王婆忙说:“要请,要请。” “另外除了韩家,还有太夫人的刘家。” 老夫人母家姓刘,祖上做过京官、刺史等,也曾显赫一时。只是随着改朝换代,刘家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夫人的侄儿、侄孙儿都在京里。” “是,这就加上。” 菀昭让芸儿叫了洒扫、布置的人,“你们好好收拾明石院,里面的陈设、器皿须得仔细着。” 王婆训斥似的嘱咐道:“里面的东西都是几代攒下来的无价之宝,要是少了一样,到时候可不是挨板子的事了。” “是。” 王婆子讨好地说:“我看这活就让蛮子去做吧。” 菀昭刚让她丢了面子,这回就给她几分好脸:“您眼光好,阿蛮人不错的,就用她吧。” “前面派出去的活不甚重要,接下来寿宴的珍馐百味、茶果酒水之类的。”她加重语气,“筵席是容不了半点错的,要是那些来宾吃出了什么发丝啊,糠啊、壳啊什么的,若查出来,就把你们带到夫人那儿,看夫人怎么向你们问罪。” 王婆子小心翼翼地说:“姑娘,那些早已经安排好了。”她亲自去叫了管厨房的杏嫂,“您过去见过她,她曾是给韩夫人做过饭的杏儿。” 菀昭记不起这人,但听杏儿,是有个杏儿为她娘做过饭。只是时光易逝,转眼间杏儿成了杏嫂,变作中年妇人了。 杏嫂见她就眼睛一亮,“姑娘好。” “快起来吧。” 她此刻像见到了老熟人一般,心里欢喜的很。自从冯府搬到这,以前怡园的旧人就被遣散了,能留下的没剩几个了。像杏嫂这样从前服侍过主子的还留下来的,当真是不多了。 “厨房大大小小也得二十来个才能帮衬过来。所用的碗、碟、盆、茶盅、食盒等叫人小心保管。进的食材到流丹那儿报了账,核准了再放。细枝末节的也要记了。” “姑娘这,怡园上下开销大,每笔都算的清清楚楚,连买的什么线啊、纸啊什么的也算在内,账房也应付不过来啊。”王婆子急了,平日是她替太太管账面的,左不过把大数的一写,小的干脆就抹去不计了。反正她冯姑娘不缺钱,不会为这点计较。 菀昭说:“我知道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前几天我看了府里的册子,多多少少也知道怎么回事。怡园不缺钱使唤,可细水长流才是理不是吗?今年为安置周家已经花了许多。现在才三月中,产业上要收钱,至少得十月。中间这些个月还有不少要钱的地方呢。” 她自知怡园什么情况,确实像王婆子说的开销大。这其中有家奴太多的缘故,更有惯为奢靡的缘故。过去韩家资财颇丰,几辈子奢靡下来也没见短了金银。等菀昭管怡园的时候,园子比以前人少了,该是更宽裕了。可她看了半个月的帐,里面多多少少掺了假。 第二十八章 行权理怡园(下) 府里账目如此混乱,势必要严加处理。 “金奶妈在哪?” 菀昭为了兴利除弊,就搬出了自己的乳母金氏。 王婆子笑道:“金十娘在外面候着呢,我亲自把她叫过来。” 姑娘金尊玉贵的,姑娘的奶娘更是金尊玉贵的。她这么多年过来,一不得罪主子们,二不得罪奶娘。她们吹个风,让那些喝了她们奶的郎君、姑娘听见了,就算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金十娘口里道福,“姑娘万福。” “奶妈,许久未见您。看样子比以前气色好多了。”她亲自把乳娘扶起来。“我看这怡园里,该有个人来管帐了。” 王婆子会了她的意,笑道:“您是想让十娘来管。” “王婆子和金奶妈以前也帮过夫人管账,自是最好不过的了。”菀昭笑道。 她激动,“多谢姑娘。” “你们从前就是管家的婆子,我信得过你们。” 蕙妍和靖娘都来了,她们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奈何菀昭执意要求,于是便来了。 靖娘跑过去,“姐姐,” 不等她说下句,菀昭便说:“昨天约法三章,你忘了吧。” “哪有,我在外面听了半天才敢进来。不信你问她。” 蕙妍和顺地说:“待了一会儿,听到姑娘训话,我和靖娘都怕被你骂,就和他们一同在外面等了。” 菀昭说:“今儿你们俩都迟了,怡园要赏罚分明,就从你们俩起吧。” 王婆看得呆了,竟连两个姑娘都罚。“我看就免了吧,她们本来就不做活。” 金氏也说:“她俩和你差不多大,小孩儿家家的,能闹出什么。” “不做是不做,但罚还是要罚的。罚你们抄书,从《诗》开始抄。”她暗为金氏的话生气。 靖娘心里万般不愿,“啊!你只会罚人。” “别忘了你是我徒儿,罚你是天经地义的。”菀昭逞下威风。 她岁数太小,未及笄的少女怎么能管住一个个人精,先拿她们两个立威,再好不过了。 蕙妍识趣地小声劝了句:“靖娘,你就听你师傅的话吧。” 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不敢去顶撞师傅。只能怒目圆睁地看着她,然后顺从地说:“我抄。” “这才像样。”菀昭摆出以前的皇后架子。 “哼”,靖娘气得跑出去了。 周蕙妍解释道:“她岁数小,不懂事,冯姑娘别生气。” “哪里生她的气了,不过是治治她的脾气罢了。” 蕙妍不好待在这就告辞了,她立即挽留下来:“姐姐来了,就多做做,来人看茶。” 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她的嗓子也干了,刚好趁此喝口茶润润喉咙。 “王婆子,今儿怎么没看到赖都?” 今儿早见的是妇人丫头,但赖都为冯府管家,也应该来候着。 “他为郎的寿辰忙着,不得闲。” “知道了。” 她除了这三个字恐怕也说不出其他的。 前世她是皇后,什么事都有人帮她做好了,她只需要一句“知道了。”或者“免。”,不需要另外思考。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她前世就是过得太舒坦了,才酿成了一系列的悲剧。 要想名正言顺,必须手握权柄。怡园是她仅剩的东西,绝不会拱手让人。 “我这倒有桩事未了。” 王婆子忙问:“什么事啊?姑娘请说。” “不久前的侍女偷了我的东西,还未追回来。气急之下,命人打了她们几个,并撵出怡园了。”她语气严肃道:“几个月前是谁为我挑选侍女的是谁?” 她死而复生的时候,记起曾经服侍过她的那些面孔,当然也记得她们平日里怎么待她的。既然作威作福惯了,菀昭也好纠她们的错。金氏过去仗着奶过她,跋扈的人人怕她。前世她私自拿了她的璎珞圈,若不是琳琅及时发现,早就被她溜了。 靠金氏的不检点来拔出眼中钉,肉中刺,再好不过了。 掌管怡园也可借偷盗一事大做文章。 王婆子自知她肯定提此,低头道:“是她。” 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个四十多岁的媳妇。 “庆春!” 周蕙妍顿时坐不住了,“当中定有误会。” “她是谁?” “庆春是周夫人的陪嫁,后来让她去伺候苏夫人了。” 菀昭冷笑。她挑个挡箭牌竟还选自家人,可真够阴损的。 婢子无疑是周夫人暗中指派的,就算今天打了她,还会有下次。不问不查,靠掌握个园子耀武扬威,那就是白给自己树敌。 “姑娘,上次的丫鬟是我选的,她们粗劣得罪了您,是贱妾的过错。” “庆春的人品,怎么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蕙妍急了。 “事还得查清了才可。”当场惩处了她,只怕会触动周夫人。指着庆春便说:“只是偌大的怡园,从太公起便最恨醉酒、赌钱、偷盗三样。你把几个手脚不干净、心眼又忒坏了的贱婢送到我这,哪怕事后查明清白也难辞其咎。” “姑娘饶命。” 轻纵了弹压不住,她须得另想办法。 “当初我审了多次,她们吐出了不少东西,像拿走我的香脂啊、戒指啊、耳珰啊什么的,就是没说金丝嵌珠钗。这几个人几年没回一趟家,东西肯定还在怡园。你要是三天内寻到了,我就免了你的罪。” 周蕙妍脸色凝重,三天在怡园找个钗,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知道了。” 庆春丢了魂似的,出去了。 菀昭把剩下的说完,就让他们散了。 “姑娘,您怎么让王氏和金氏去管事?”流丹事后便问。 “她们年纪大、资历深,我的奶母和太太的亲信,两个人是怡园最有头有脸的老奴了。若是一开始就把她们弄急了,日后可没好果子吃。” 流丹说:“那真让她们继续管下去?” “我让芸儿帮她们去管了。她做账房比她们谁都强。”菀昭笑道。 “芸儿是什么人?她如何管得?” 菀昭说:“她是我以前的侍读,从小陪我读书写字。不说学问有多深,读的书已经堆成一堆了。” 第二十九章 丽姝(上) “原来芸儿那么厉害。”流丹满是羡慕。 菀昭笑道:“你学进去也和她一样了。” “姑娘哪里晓得,画黛姐姐也很厉害。” “画黛?” 流丹掩嘴笑,“她会写字,还会背诗。背的是我没听过的,却极清雅的诗。” “你喜欢这些个啊,”菀昭噗嗤笑了,“哪天我让先生给你一袋子书,别说诗赋什么的,就是三坟五典我也能搬出来几箱子。先生给的像五经,里面这个子曰,那个子曰的。啊,还有什么之乎者也的。看了叫人头疼。” “姑娘爱取笑,连书也不放过,除了老夫人和琳琅姐姐,你哪个不敢笑话?”流丹被她都得笑出了声。 菀昭神秘兮兮地背过手。 “我还真有不敢笑话的人。” 她猜:“是你的教书先生?” “不是。老骨头和老婆子,除了骂学生,就教不出什么了。”菀昭撇头。 “是老夫人?” “不是。”她摇摇头。 “那是尚书和夫人?” “也不是。” 菀昭淡淡地笑了,但这个笑苍白又无力。 这个答案是赵睿。 夫为妻纲,她是不敢的笑话的。前世她的夫君是九五之尊,而她只能默默看着皇帝,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啊,我知道了,”流丹好像抓到了她什么把柄。 菀昭瞪大眼睛,难道她看出什么了吗? “是裴舍人对吧。” 上次她就说这个,流丹只记住了裴绪一个啊。 “好啊,之前饶了你,没想到愈发轻狂了,又给我添堵。”她佯装生气。 流丹碎步跑开,“就知道姑娘你怕。” “你这妮子反过来取笑我。” 转眼夕阳下山,天色黯淡。 胡乱吃了晚饭,她便回房里看了名册。正巧嫂子来坐坐,陪她说会儿话。 “前些日子园子里忽然人多了起来,先前也就几十个人,夫人一下子选了百十来个人进怡园。大大小小的,人多则乱。个个调教是不成的,该出个好主意,让他们各司其职。嫂嫂您可有好主意?” 她的眼睛凝视时很有神韵,宛如花含露。 “不大点的丫头,就开始学男人主家了。”房夫人笑她。 “我才不学外面那些臭男人呢,”菀昭挑眉,“迟早会胜天下士人。” 房夫人哂笑:“以前你是活泼,现在你是自负了。”她笑话完,便说:“听说你今儿差点打了庆春。” “她挑中的人,顺走了那么多东西,就不许我责打她,这是何理?” 房夫人素来是息事宁人的主,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要安安静静才好。 “傻丫头,你能差那点,撒娇气而已。见了你伯母,该道一句不是。” “我让她查东西去哪了,等三天期限到了,再说不迟。” 房夫人无奈,“好端端地责难人家,快叫人免了去。” “嫂嫂先帮我出主意。” 拗不过她,“现在怡园人有两百了吧,像你说的挨个管哪里管的来,我看这样吧。府里男丁少,你按过去的规矩来,不许耍钱,不许醉酒,更不许背地里做腥臭的勾当。那些丫鬟婆子之流,分开管,按她们做的事分个三六九等,每等各有管事的查。总之生事了就罚,再不济就撵他们出去。” 房夫人又说:“论管家,琳琅比我强。你有空会向她拜师学艺,琳琅脑袋瓜里装的可是实诚货。” “哼,上次我求祖母教我,她和琳琅都干看我笑话,一个字都不说。我才不找她呢。” 她后来又找了琳琅问老夫人,可琳琅和老夫人存一个心眼儿,只告诉她别耍花样。自己找个路子,琢磨去。 “傻丫头,你自己悟了,不是更好?” 房夫人疼爱地把她抱在怀里。 “玉奴啊,等你以后嫁人了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了。日后你想的不是这个家该怎么管,而是该怎么圆。” “圆?” “阖家团圆。”房夫人温柔地笑了。 菀昭觉着这个字放在他赵家可一点也不合适。 “为什么是这个字?” “圆了就美满了。” 房夫人是那般贞静娴雅的人,菀昭还是头次见到她哭。 “唉,不知怎么,我最近老是不安。”她眼中满是担忧。“我夜里想你二哥,常常睡不着。一闭眼,就梦见他遭遇不测。”房夫人的眼睛发红了。 她一哭,菀昭的心被揉碎了。 亲历凄惨的结局,无人不唏嘘。 “嫂子别哭了。二哥哥他会平安回来的。” 她险些哽咽出来,但她只能忍着。 房夫人止住呜咽,“好好的,哭什么呢。娘儿们说说笑笑的,不好吗?” “远方的哥哥,用不了二十天就会回来吧。” 菀昭追忆往昔。 她最后一次见韩祯是在中秋,那晚的月亮真好啊,明亮皎洁,照的人心里亮堂。韩祯只说了一句话,“愿皇后玉体安泰。” 能亲耳听到哥哥说的话,她真高兴。 可那真是虚妄的一晚啊。 那晚赵睿还许诺夫妻和合,可当夜她伴着秋风等到天明。 “永麟很快就会回来了。”房夫人一言惊醒沉浸回忆里的菀昭。 “嫂子,听说哥哥加了太子舍人。”她说。 房夫人笑道:“是,并要他任秘书省的少监。” “秘书少监?” 菀昭猛地想起,裴绪的大哥那个钻进书堆的裴纪以前就是秘书少监。“秘书省还有个少监吧。” “另一位是裴尚书的长子裴纪。”房夫人淡淡说。 这可真乱套了,她怎么老被裴这个字挡住了。“那嫂嫂你看,二哥哥和他比谁厉害?” “自然是裴少监。” 菀昭略诧异。“裴少监有那么厉害?” “他是你二哥哥的师傅呢。” 房夫人忽地笑道。 “师傅?二哥哥认了师傅?” 这下好了,裴家兄弟成了她叔叔辈的人了。“我岂不是要叫他叔叔了?” “你二哥好学认个师傅,你就觉得人家占你便宜。只是辈分大了点罢了。”房夫人讥笑着。 “什么师傅徒弟的,爱认不认。” “真心求学,譬如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夫子还没说一句不是呢,小丫头就念叨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丽姝(中) 三月十八日已经属春末了,是个阴雨天,怡园老小准备为公子做寿辰。 外面人集齐了,井然有序。 菀昭还是同个点查人,让婢女到厅外数人数。 见了好几拨人后,菀昭问今日来的人是否齐全。 “少了金氏和庆春。”画黛脸色不改地说。 王婆子一听是金十娘,为她心紧了不少。 菀昭冷笑道:“哦?怎么一少就少了两个?” “昨儿庆春疯了似的找您的钗,兴许还在找。”王婆子陪着笑脸。 “乳娘呢?” 王婆子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 “唉,你们今天缺两个,明天缺两个,迟早会没人来。罢了,你们愿意走,拿了钱就出怡园你。” 王婆子看她愠怒,忙解释道:“是我办事不周,姑娘息怒。” “你也是跟在太太身边多少年的人了,知道什么人留得住,什么人留不住。日后再有这种,便撵了去,怡园不要这等奴婢。” “是,一定照姑娘的话行事。” 她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先赏金氏和庆春十鞭子,再把她们带来问话。” 王婆子吓得脸白了,“是,是。” “才一天就破了我的规矩,昨天黄昏流丹、画黛替我走了一圈,缺的人名字已经记下来了。这只是第一次,因为有人开头就敢犯事,容你们心存侥幸。” 流丹把单子给她,“您看这上面的人。” 王婆子一看,央求道:“姑娘,就赦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吧。” “罚还是要罚的,纵使是靖娘丫头也得受罚,怎么你们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菀昭不见愠色,微微一笑。 王婆子内心是翻江倒海,“那么就罚月钱吧,挨个打,这未免传出姑娘的不是来。” “婆子说的有理,我也不全克扣了,传出话说我吝啬可怎么好。就罚一半吧。”她又说:“若你们中用,干得好,我自会免了。” 王婆子一听,便笑道:“这就记下来。” 在厅里的人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下一个受罪的就是自己。 “你们都是管事的,各自管各自的就行,也不必管其他的了。” 菀昭重新叮嘱了一遍,要她们别生事。 方大媳妇进来,“给郎的寿礼备好了,只差鎏金鸳鸯银碗了。” “银碗还没做完?” 王婆子怕她又生气,就先一步问。 “本来已经做好了,就等交货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东宫也要银碗,那边催的急,就只好给了东宫。”方大媳妇叹道。 菀昭听了,心中无奈,怎么东宫总和她过不去。 “既然是东宫所要之物,我们也不能强求。可银碗是一年前便要了的,不知匠人那儿还有另外的吗?” “他们直说没有。” “唉,总不能随便去买个。” 以前她要东西,只随口一说或者找尚宫就行。现在为了个银碗就很头痛。 她的东西里值钱的很多,可多半都是女儿家用的,哪有大男人的东西啊? 前天的晋国公手迹! 菀昭转念一想,“怡园过去藏的辟雍砚在哪?” “正在库房里收着。”王婆子说。 “拿它代银碗。” 王婆子不懂辟雍砚,便问:“姑娘拿砚台送郎?” “是,我记得以前家里藏了越窑烧的青瓷辟雍砚,一器值千金,胜过金碗银碗。陛下正月下诏书今年四月试,愿哥哥能登科。” 王婆子一听便笑道:“姑娘说的好,这可比俗的金银布帛好多了。” 其实菀昭也是情急之下才生出这个念头,园中的辟雍砚乃是无价之宝,是当年韩皇后亲赐之物。乃世之罕见,怎可用钱衡量? 她呷茶歇息,管家同做个贤妻良母一般累。 “她们两个可找到了?” 夏七娘传话进来:“姑娘,老夫人叫您过去。” “先说到这,晚间劳烦你们再来一趟。”她笑道。 不知祖母这时叫她去所为何事。 她刚到,便看见金十娘和庆春跪在老夫人面前。 “祖母万福。”菀昭不敢多言,默默过去。 “昭儿,你看她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老祖母指着她们,气得颤巍巍地道。 菀昭看向琳琅,小声问:“怎么了?” “还不是手脚不干净,又光天化日之下打作一团,不是家丁把她们拿了来,她们估计早就打个你死我活去了。”琳琅说。 菀昭喘息半会儿,赔罪道:“孙女管的糟些,让那些不干不净的奴才厮打一起,冲撞了祖母,是我做孙女的错。” “你先别说对错啊。”老夫人厉声说:“看她们两个的德行,还是在园子里待过多少年的,十几年白待了。没规矩倒也罢了,只怕不闹出人命来。我看趁早把她们交到衙门去,一并让官府断了案,也好还怡园个清净。” 菀昭躬身俯首,“祖母,冯家是世家大族,遇上没羞没躁的娘儿们,只赶走了就行。真交到衙门,闹到府尹那里,传到外面也不好听。” “先甭管什么好听不好听了,放着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这,我是睡不安稳的。”老夫人的脸庞写满了凝重。 菀昭早想到她们会闹起来,只是不想让老夫人碰见。 “祖母,事发突然,该先查明原因。” 她朝琳琅看去,“姑娘说的是,前因后果总得问一遍,要是不给辩解的机会,又有实情隐瞒,岂不是冤枉了个好人。” 老夫人气未全消,“姑且让你们说,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的?还有姑娘头上的钗怎么会出现在你们那儿?” “祖母,就由我来问话吧。琳琅姐姐,烦请您伺候老夫人。” 琳琅笑着去给老夫人捶肩。 金十娘率先说:“庆春偷了姑娘的金钗还不认罪。” “我还没问你话呢。”她又看向庆春,“你们在哪厮打的?为何厮打?” 庆春瑟瑟发抖,“我一大早便在枕边发现金钗,就去问十娘。谁料她一口咬死我是偷钗的贼,还揪住我不放。我无奈之下就把她推开了,金十娘却反手打了我一耳光。我看她把我当贼了,就想跑,可她又抓住我把我打了。于是我便反抗。” “这倒是奇了,你个贼还想骗姑娘。”金十娘说。 小剧场③ 稀饭:很抱歉今天出了点意外……直到现在我才更文哈哈。 裴绪白眼:懒,你就直说! 稀饭呵呵一声:我今天把菀昭姑娘请来了,你想咋滴吗? 裴绪:!!!我错了,我输了!!! 菀昭:没出息的家伙…… 裴绪:昭儿! 稀饭打断苦情戏:喂,老子好不容易搞个剧场,你们俩干什么毛线呢! 赵睿呵呵:你们秀恩爱就出去吧。 菀昭、裴绪:滚! 赵睿瞪着裴绪:我忍了,等你犯事的! 稀饭推眼镜:你们没办法三角恋的,相信我! 赵睿:唉,孤家寡人一个仅此而已。 稀饭:别这么说,我也一样。咳咳,这次我写剧场,是为了我的对话小说寂色……其实叫《寂色深沉》。 裴绪: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把那两个疯子请来了……那我先带菀昭走了,不用送啊。 菀昭:emm他们是谁 赵睿:精神科医生和精神病人……两个变态。 裴绪:跟疯子待久了,小心传染。 稀饭:把裴绪拉出去,语言攻击者死! 舒邦和关源笑盈盈地进来,打了个招呼。 何舒邦:这次是寂色和半生的联动,怎么半生的主角都这样…… 关源笑呵呵:这不是很好吗?多有趣啊! 菀昭一阵恶寒,这个人到底…… 稀饭和赵睿抱着看笑话的心拉着菀昭出去了…… 裴绪:恶趣味的家伙! 关源眼镜眯成一条缝:舍人啊,看不出来你的嘴很厉害。不过把舌头去了,你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裴绪:!!!你想干什么?稀饭你在哪 其他人忽然不见了!!!裴绪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不是吧!他他他,威胁我!想杀我! 关源:哎呀,你这么怕成这样我可要好好招待你啊! 他拿出一盘菜:要不要尝尝,牛肉里加了特别的调理。 裴绪一身冷汗!天哪!真特么吓人!脑海中浮现汉尼拔的景象…… 舒邦进来:唉,这不是我做的那个牛排吗?就是酱汁放多了,所以就给他了。 裴绪:天哪!总算有人救我了! 舒邦惊讶:你这是怎么回事……请你吃牛排,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关源微笑:他是怕我把什么东西掺进去吧,裴舍人太惜命了。 裴绪后背冷汗: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一定认你做大哥! 关源眯眼:大哥那不是我,我可排不上号。 稀饭探头: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哈 稀饭的狂笑让裴绪气得不打一出来:你在捉弄我,滚! 关源:我只是请你吃个牛排没其他的想法! 稀饭:咳咳咳咳,现在直奔正题。关源、舒邦! 关源:嗯哼问吧? 稀饭:先问小小关。 关源白眼:我岁数最大。 稀饭:你是最晚出现的。emm有人说你是三观比主角还正的嫌犯,你对此怎么看 关源沉默:其实我一直是个三观正的人,有空我会说自己的过去。 稀饭:你是从底层爬出来的人,对吧。那你谈谈过去吧。 关源:我是hk底层的人,被人收养的,后来为了吃口饭,就跟着前辈们走了。 稀饭:在美呢 关源:也是在唐人街待着,可惜得罪了人。于是我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开始做个正常人。 舒邦:你是得罪了堂兄才撤了吧。 关源:那时候太傻了,以为靠着别人就能上位,结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砸了他的场子,所以我惨了。 裴绪白眼:混子而已,影响社会。 关源: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你没享受过别人天天来找你麻烦,在你一个子儿都没有的时候来找你要钱。甚至逼着你去做苦工,连口饭都不给你。 裴绪:我的确没经历过。 关源:那个时候生活太苦了。被小混混打伤了也只能自己忍着,忍不住也没用,没钱看病。后来有个人给了我点钱,我却去赌了。 舒邦:啊你还去干那个 关源:嗯,没办法,来钱最快了。 赵睿:输钱也最快吧。 关源:我没有吃饭的能力,只有那个了。 舒邦:…… 稀饭: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那么关源,你怎么看你的搭档 关源:不怎么样,他不老实,而且也不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赵睿:啥我觉得你们好像挺相配的。 舒邦:……你什么意思……? 稀饭:emmm我记得当时我差点腐了,差点就写成了两个疯子间的纯爱。 关源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哈哈! 舒邦:我服你了…… 稀饭:葬仪屋既视感。 菀昭:这家伙真吓人……好像鬼啊! 关源笑了:最多是疼爱,像兔子一样,猎犬的最爱。 裴绪:woc,流弊啊,你可以,兄弟,我支持你! 菀昭指着裴绪:离我远点,我胆子小…… 舒邦:兔子!那不是在说稀饭吗? 稀饭无辜躺枪:我是疯兔子不是指那个兔子啊。 舒邦:……lovely…… 关源:我没那么恶心,我还算个正常人。 舒邦:下次再说吧!先让我把他拉下去打针! 关源:打针没用!直接把我打死得了。 稀饭:……早晚会让你们相爱相杀。 赵睿对菀昭说:这的氛围太诡异了,我先把你带走了吧。 菀昭:快走吧,再待一会儿我被他们的冷笑话冻死了。 舒邦:不合时宜的考虑和悲剧的诞生! 稀饭:冷吐槽的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裴绪:你是准备走了吗?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稀饭:是啊……我想试着放松一下。 裴绪:为了钱加油吧! 稀饭:好!我尽量吧,人生在世最不能跟钱过不去。 关源呵呵:还有你的信仰,你的梦想!因为这个,你才创造了我们。 舒邦:为了活命,请你继续写下去吧。 稀饭:好!我已经准备为你们续命了! 裴绪:你放弃,我们就会死。当然,小心我们来索命。我们可是很难缠的。 关源:就算我们是臆想也没什么,只是我希望你别放弃。 舒邦:稀饭…… 稀饭: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裴绪:呵是啊,早就听说有联动了,意志力薄弱的你,肯定又会断更了……曾经id鸽子在猖狂的同志。 稀饭:……有你们真好。 第二十九章 丽姝(下) 菀昭心里自有乾坤,“乳母,您这话怎么说?” “她都招了,还有什么可审的。”金十娘说。“她先说自己枕边发现的金钗,还想蒙骗姑娘。我识破她的诡计,谁料到她反咬我一口。” 琳琅笑道:“金姐儿,她来找你顶多是蒙你,怎么还扯上了姑娘?” “先前她就拿过姑娘的跳脱,这回估计又手痒了。” 金十娘咬死了话。 “跳脱不是我偷的的,”庆春忙否认。 “姑娘还未问你话。”流丹打断她,并瞪了她们两个。 老夫人喘气,问:“怎么扯出了跳脱?” 菀昭说:“是我无意间丢了的,园子太大也不好让人去找。后来我的奶母不知从哪找回来了。” 金十娘又说:“庆春暗里把东西给了我,说她捡的,自知是姑娘的,便交由我来保存。” 这话岂不是让自己越抹越黑? “庆春还我东西乃是一片好心,乳母您?” 事态清浊分辨,她只想办得干干净净。 “她先给我的是假的,后来逼问她才把东西交出来。”她大声喝道。 琳琅快人快语:“快说快说,也好让我们为你们作证。” “她刚来找我的时候,拿的是鎏银镯子,而姑娘的是嵌银的。” 菀昭的镯子很多,也不差丢的那一个。她还真记不住那是什么银什么工的。 流丹一直默默无语,忽地说了番话,“嵌银和鎏银相差甚远,金嫂子怕是记错了吧。” “这倒是,”琳琅笑道。“两样东西未免差得远些,许是嫂子记错了。” “我说错了,不是嵌银,是包银。”金十娘额上渗出汗。 老夫人看她弄虚的,“你说姑娘的跳脱是什么样的?” “是、是许是嵌银的吧。”金十娘语塞。 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等着被人看笑话。 “你这等人,自己得了好处还诬赖别人,非要惹得人尽皆知了你才满意?”老夫人叹声,懒得骂她了。 “老太太,我,” 流丹说:“金嫂子,你拿姑娘的东西不只是一次了,姑娘以前也没说什么。可您倒好,赖到别人头上,还不惜伤姑娘的脸面。” 婢女的态度便是主子心中写照,金十娘被吓得脸惨白。 琳琅说:“嫂子您平日也不缺吃穿的,何苦去偷姑娘的东西啊。前些日子姑娘为她身边的人干出的丑行大发雷霆。她那么和善的人,若有人说她当着众人面痛斥下人,并责令杖打后撵出去,我是不信的。亲见了她震怒,旁边人如何劝阻都断然回绝了。便猜到前些日子丫头们的猖狂,甚至胆敢欺负到姑娘头上来。” 老夫人说:“以前千挑万选出来的奶娘,本以为能教好姑娘,好端端的犯什么事。” 琳琅素日知道他们底下的事,“耍钱吃酒又生事,哪怕姑娘护短袒护你,依祖宗的规矩,必定是留不得你的。不如和盘托出,讲出前因后果。” “是我猖狂,向人借钱去赌,输了又输,所以还不起欠的钱,只好把主意打在姑娘的首饰上。” 金氏无颜见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姑娘的金簪子、银簪子、玉镯、臂钏什么的多的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与其收在匣子里,倒不如替是我还债。也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才贪心拿了几次。姑娘不问、丫头不说,于是就大胆了不少。本来拿了璎珞圈要当去,可典当的见了便回拒了,直道它奇异。我怕惹是非,就还回去,重拿了金钗。” 流丹说:“你看姑娘好欺负,就可劲儿欺压,哪里有你这等人?” 她的反问言辞激烈,让金十娘浑身发抖。 “其他的就罢了,”流丹更激烈地诘责:“韩夫人留下来的项圈,凭你也配动?” 金氏愚笨,庆春也不干净。 “流丹,你先退下。” 菀昭说:“我只想问,你偷金钗关她何事?” 一人偷金钗,又无缘无故陷害其他人,还害了两次,里面说不通。 金十娘朝庆春看一眼,“她,她刚好与园子里的事有干系,便、便说是她了。” “十娘和庆春本不熟识,无缘无故的,你怎么想的呢?”琳琅边服侍老夫人,边问。 金十娘龌龊,庆春也不清白。 “这”她说不出话了。忽地惶惶不安,“求太夫人饶我一命。求太夫人饶我一命。” “你说吧。” 老夫人没刚的怒气,却让她寒颤。 “我干了那些偷盗的事,心里是怕的。某次和人吃醉了酒,不想醉话被庆春听到了。她抓住我的短处要挟我,还逼着我拿钱填她的亏空。” 庆春哭道:“你死到临头还含血喷人。” “住口。”流丹替菀昭说了。 她的脸苦皱,“哪有钱给她啊,自己都差点赔进去了。这时候,这时候,” 庆春鬓边汗流下来了。 “你且快说。”流丹怒视她。 “这时候庆春跑来和我说个法儿。”她不敢说下去了。 菀昭淡淡问:“什么巧宗儿?” 她仿佛被噎住,“可巧的法子,就是拿姑娘的东西当了,钱送到柜坊里放了,滚了利,能换来数倍的钱。这样以后,不但能赎回来姑娘的东西,还可以小赚一笔给家里人备着。” 庆春愣了,自知真相大白了。“金钗是她偷的,为了堵我的嘴,就把东西给了我。后来姑娘问了钗去哪了,又给了我机会辩解,我就索性当偶然碰见了。可没想到贱人金氏又设法陷害我,咬死东西是我偷的。我,我便和她扭打一起了。” “真是花样百出。”琳琅冷笑道。 流丹嘀咕道:“两个贼。” 上了年纪的夏七娘看她们两个闹的,便说:“两位心思怪巧的,可惜没用到正道上。玩歪门邪道,想出精致的方子,得了好处,于是把天理国法忘到九霄云外了。十娘,你岁数也不小了,临了干出了天大的糊涂事。” “是我蠢笨,着了她的道。” “唉,你以前跟着媳妇。年幼丧母昭儿从小把你当娘看,也罢,”老夫人不知作何感受,淡漠地说:“赶她出去吧。” 第三十章 颐春(上) 在祖母面前上演一出出闹剧,还让祖母气伤了身体,她心里过意不去。 “就把她们交给我处置吧。” “也好。”琳琅把老夫人扶进去了。 菀昭冷笑:“我只问你们,还有什么人和你们一样?” 她指的自然是那些媚上欺下,背地里还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园里人多您也不是不知道。”金十娘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只管说吧。” 流丹叫画黛进来记下她们吐出的东西。 “姑娘怎么处置她们?” 菀昭想想,“让王婆子来惩处她们吧。”她也不想再看她们了,“带下去吧。” “姑娘为什么让她管?”流丹忙问。 “为的是点她一点。” 菀昭笑了,“你这丫头今儿可出了风头。” “替姑娘办事该有这样的魄力。” 流丹眼里神采奕奕,从初见面的身似柳絮变成神采夺目的美人。人总憋着,娇娘也会成了木桩子。 “当初见了就躲人的丫头,现在也成了个破落户。”菀昭揶揄。 “哪有,姑娘才是。” “我?” “姑娘引出的,怎么能落下您。”她嬉笑道。 “伶俐丫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她扑过去,夏七娘刚好撞见,皱眉说:“您也老大不小了,还和孩子似的。待会该被人笑话了。” “怎么待会?要笑话,现在就说。”她诮笑道。 夏七娘说:“待会子有贵客来,等他来笑你吧。” “贵客?什么人啊?” “媒人。” 菀昭差点呼出声,“这么说?” 突然怎么突然来了媒人,有哪家来向她提亲吗? “周姑娘已订下了亲事,就等着大喜之日了。” 周蕙妍的亲事,她以前可闻所未闻。 “蕙妍姐姐要配了哪家的王孙公子吗?” 夏七娘笑道:“是个五品孙。” “那家怎么样?” “人是老实忠厚的,可家不富裕,生活清简。” 菀昭巴不得她这会子就嫁出去,于是笑道:“能嫁个好人家便是了,富贵与否也不见得十分重要。” 她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前世没注意她的婚事,今生无论如何都得让她早早嫁人。 “可太太她嫌人家不好,非说要退了婚事。” 周夫人不喜欢是常理,毕竟她生得那么袅娜,嫁的一般伯母会觉得亏。 “这样啊。” 她微微抿嘴,许是笑了。 “姑娘,”夏七娘又说:“先别想媒人的事。待会平阳郡夫人来。” 平阳郡夫人,那是,那是裴绪的母亲! 她脱口便问:“平阳郡夫人来怡园为的什么事?” “自是为了中书舍人的亲事。” 中书舍人!裴绪!他们可真是有缘啊! “裴舍人三十的模样,竟还未办婚事?” 夏七娘被她逗笑了,“舍人才二十有五,哪里有那么夸张。另说,兴许还与姑娘您有关系。” “上次您焚了他送的香,怎么不见你笑他浊呢。” 香和茶的事没和她吱一声,就直接给她用了。来不及生气,就得叫好。 “偏是俗人爱焚香弄茶的。” 她扭头就跑了。 溜出去了,便见婆娘家丁簇拥着几人。 “平阳郡夫人。裴绪啊裴绪,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煞星。”她猫在柱子后面,忿忿地看着。 “以为我是来提亲的吗?” 后面钻出个人,不正是裴绪吗? “你最爱从后吓唬人。” “唉,不是我娘非要来,我才不来这呢。” “平阳郡夫人来了?” 他俩到后面的幽凉之地,“不,我来看冯湛。” “大哥哥?” 冯湛是国子监的监生,与裴绪认识也不奇怪。 “嗯,他还请了我后天吃酒。” “二十便是他生日了。” “这样啊。” 裴绪这次话很少,宫里的事一概不提。她忍不住问了句:“宫里怎么样?” 他沉思了许久,“太子正为郭宝义的事烦恼。” “出了什么事吗?” 前世她足不出户,能知道几个人就不错了。 “他打了朝廷的御史,还反诬了他恶意贬损。”话很简单,但里面意思深。 “竟有这等人?” 裴绪淡淡说:“这样人多了去。只是他在陛下幸东都的时候犯事,令太子十分嫌恶。” “太子怎么惩处他?” “皇帝把他放了,太子也说诘责便好。” 裴绪的语气淡的好似清水,可暗藏风波。 里面或许是太子的妥协。 “这样啊。” “此时先别想东宫。”裴绪浅浅地笑了,又突然来一句:“不如想想你的婚事。” “什么意思?” 无关紧要的人打趣她也就罢了,现在他也如此。 等等,莫非太子无意于她? “是有什么缘故吗?突然这么说?” “也许只是感觉,会有场风波。” 他的话很轻缓,凝视的眼神是静默的、坦然的。 “说的这么轻快,好像胜券在握了。” 裴绪徐徐地笑了,“我看姑娘才是志在必得。” “不,我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但既然是博弈,就有输有赢。没有抱着必胜的心,就别想着赢了。” “有这个心便好。”他只说了这句。 “那你怎么看太子?” 刚刚的静默当然无存,略带嘲笑:“我看啊,他不喜欢淑女。” 赵睿爱娇媚女子不是一日两日了,萧贵妃就是那样,柔媚里还带着小脾气,令他爱不释手。而她格外厌恶这样的狐媚女人。 “我知道了。”不过入主东宫和受宠无关,帝后更看女子的家世。因为她知道,所以不甚痛心。 “近来他中意个萧奉仪,还三番几次的向皇后提晋她位分。” 萧奉仪! 他只有一个姓萧的女子。这奉仪难道是萧贵妃?“兰陵萧氏的女子?” “嗯,她认萧博周为父。” 萧博周?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吏部侍郎萧博周。” 竟然还是吏部侍郎!那么萧氏还真的可晋为良娣。 不!前世她萧良娣,是一入东宫便被封为良娣的。那么这个萧氏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莫非赵睿金屋藏娇,瞒着所有人把萧氏藏匿在东宫。 “她刚入宫吗?” “不,萧奉仪早服侍他两年了。” 第三十章 颐春(中) 萧奉仪,萧良娣。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她原来是什么人?” 她自知失言。 “贫家女子卖到萧宅,因为姿色出众被萧家收养。” 倘若真是萧氏,那么后来的一切又该怎么说。菀昭不禁笑她一生只是为人做了嫁衣裳。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秘密。”裴绪的话让她清醒不少。“是太子的意思。”看她纹丝不动,却像在琢磨什么。 太子为萧氏寻了个好母家。 不过,这似乎与朝堂密不可分。 “原是这样啊。” 前世萧氏占尽上风,恐怕也与萧博周脱不开。于皇帝来说,像她那样的前朝遗族已没有了价值,而类萧氏的女子还会源源不断地被送入宫廷。 “韩祯要回来了啊。” 裴绪莫名其妙地提起哥哥。 “是啊。” 再次日落了,东风扫过深丛,沉寂的老树呜咽。天降下寂色,萧索里离落着晚声。 “玉奴,你不去争,别人就会来抢。” 玉奴!这是她的已弃了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 裴绪淡然道:“我该走了。” 他拂袖而去,快步出了园子。 菀昭怔在原地,任凭东风拂面。 “姑娘。”画黛唤她。 “平阳郡夫人来了吗?” “她在冯府见太太呢,不会到这面来看太夫人。”画黛说。 菀昭长叹,没有直面裴绪的娘能让她轻松不少。 “平阳郡夫人为何而来?” “只是来坐坐。” 画黛的声音极轻,好似云雾一吹而散。 “还有,” 她眼神慌乱,气息急促。 “什么事?直说便好。” “罗姨娘她,”画黛不敢继续说下去。 菀昭心里明白几分了,“罗姨娘怎么了?” “她小月了。” 画黛躬身未曾去看菀昭的眼色。 “唉,竟会如此。”她无奈惋惜。“去瞧瞧她吧,我还没见过她。” “太太听了会不好受。”画黛出言制止。 “不,还是要去看看。” 罗氏与她同病相怜,前世她也曾小产。 那天白天还兴高采烈地去游园,晚上就见了红,想了多年的一夜间化为乌有了。仅仅是一夜罢了。说不清的惆怅,理不尽的愁丝,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诉说的。 “罗姨娘是个可怜人。” 菀昭的神态恬静,雪肤纤妍,像刚因春雨离落枝头的梨花。可惜雨渍后的雪片和了泥,好似人最终落于尘俗,被世事压倒。 花要么枯萎,要么败落。女人很快就会似花凋零,也许还会被人踩踏。 午后上了云,雨珠淅淅沥沥地降下。雨水打她身上,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她没了兴致。 她住在雕梁画栋的丽景殿里,夜晚点满灯火。陪伴她度过半生的,正是烛火。跳动的烛火,在她眼里成了希望。 闹了场变乱,风言风语传的满天飞。她听见了许多不好的话,其实她也明白怎么回事。但,她想听他说真话。 即使答案如此苍白。 那天氛围不同,皇帝很坦白,一见她便说。 “韩祯死了,你知道吗?” 她脱口便问:“你杀了他?” 烛火摇曳,灿若流霞。今日的光格外地刺眼。 “你杀了他?” 她执着地重复了一遍。 话像针扎穿她的心,不管怎么样他算给了她个交代。 “燕王伙伙同韩祯等人谋反,经三司会审坐实了罪名。后来又在韩祯的处所发现了上百件兵器。” 赵睿的语气很平淡,“之前朕也曾提醒过他。” “是啊,你说过。” 菀昭直视他,盯得牢牢的。仍然神情淡淡的,即使她的泪从脸庞滑下来。 “杀他的是魏王手下的右卫大将军权江楚。”赵睿的笑意很深。 “我知道。”她静静地看着他,“是你,对吧。” 赵睿对韩家的不满,已经很久很久了。从他做储君那天开始,就盯上了韩氏。年轻帝王的眼睛,时刻瞄着自己的猎物。只要有机会,就会又狠又准地扑上去,将其撕碎。 “半个月之前的事了。”他收敛了笑意,换作凝视。“韩祯给燕王的信被谢衷的手下截获了。谢衷早察觉了他们的小动作,便以共商大事的名头请了他们过去。还在约好的地方布下了人,恭候他们。” 灯好像通人心,光芒暗下去了。赵睿坐下,卸下罩子并拿起剪子,悠悠然地剪起了灯花。“可惜谢衷的心思终究白费了。燕王老谋深算,身后又有老成谋国的名士。他们识破了谢衷的小把戏。的确这个小把戏不高明,却也废了番功夫。” “是你指使他这么干的吧。” 赵睿无心理会,继续说他的,“谢衷的圈套被他们躲过了,却因此引蛇出洞了。才不过几天就按捺不住了,燕王长史想私会韩苍,但吃了个冷门羹。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朕的耳朵里了。” “所以你指使亲信疯传他们谋反的事,把他们逼到绝路上。”菀昭的脸色愈发苍白。 “指使他们的是萧博周,他早就惦记皇后和太子之位了,给他点甜头,就会如饿狼一般扑上去。”赵睿冷冷一笑。 “萧贵妃也是你的棋子啊。”她轻轻叹息。 旁边光亮的灯烛已复明,剪子搁桌子上,“权术罢了。”他的笑意又渐浓,灿若光华。“燕王希望扶植个吏部尚书,借此掌握官员调动。可没想到前一个是好比侯君集的废物,除了横冲直撞,便想不到什么对策了。再说他支持的是魏王,与他燕王无关。就遂了朕的意擢萧博周为尚书。” “但萧博周不会受他摆布,因为贵妃。” “不完全对,贵妃还有儿子。就算未得手,只得了势。还可效仿周公拥成王。”他的话冷极,无处不体现他的凉薄之性。 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他只在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执子下天下棋局,而这局只有他一人在下。 “萧博周想他外孙为储君,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个反贼呢?所以,他甘愿助你成事,哪怕这是戕害手足的不义之举。”她淡淡地说。 第三十章 颐春(下) “常人眼里是这样,但朕是皇帝。朕心里容不得乱臣贼子,更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谋朝篡位,妄图祸乱山河。”他直言道。 头沉的很,“所以,你才把我哥,把他杀了。” “我说过,是魏王动的手。” 他的颜色不悦,旋即仓促回神。 “不,我知道是你。你明明知道韩祯与谋反无关,还是把他算进去了。”菀昭胸口起伏,“怡园的兵器是早年大将军韩伋留下来的,一直收在库房里,数十年未动过。直到不久前,怡园动土才重现天日。你为了构陷他,不惜用那些破铜烂铁做文章。怡园的下人也被宦官收买了吧,所以才作伪证,供出韩祯的‘罪行’。” “不错。”他释然地笑了。 菀昭的泪涌出来,“书信也是吧。” 赵睿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热气,又啜了小口,“是,找了人来代笔。只要朕认准了,假的也会成真。” “借燕王和魏王之间的矛盾,让你不愿意看到的人消失。”菀昭轻轻地笑了,“也对,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敢觊觎皇位的人,除了死路一条,就没有别的可走了。” 赵睿放下茶杯,“你早看出了啊,终究还是你懂我。” “不,”她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杀他?” 他又诮笑了半晌,“以韩祯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与燕王那样的鼠辈同流合污。只可惜他交友不慎,平白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交友不慎,是你们心怀叵测。”她伤心凝噎,最后吐出这句。 “他的颍川韩氏已经掌权数代了,其先祖又曾是皇族。朕不会给他们东风再起的机会。”他正色道。 “我哥哥从没参与结党营私,他从未做错!错的是你,是你想握紧权柄!”泪朦胧了双眼。 他也知道自己的面目被她看清了。“你说的对。但,”他的眼睛终于正视她了,“没人会刻意记皇帝的错。” “也是啊,史官的笔是你们的喉舌。”她冷笑道。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欲离。 赵睿站起来迅速拉住她,“昭儿,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嫡子吗?那个孩子已经夭了。你更想和你的萧贵妃春风一度,只是碍于正妻罢了。” “即便我如何宠爱,萧氏的孩子也不会是天子。”他的话欲盖弥彰。 “真是笑话,”她胸口疼的厉害。“到这时候,你还扯什么谎话。早就,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赵睿被驳斥了,脸色难看又难堪。 “你只是,只是,想利用我罢了。”菀昭的心痛的很,手也颤抖不已。 “昭儿,该做个皇后了。” 脸上无血色,眉头深锁。昏沉沉地,定了定神,黯淡地笑了,“我不会。” 赵睿发觉她的异样,“你怎么了?怎么了?” 她无力说话,呼吸急促,又平静地看着他。 该结束了,以后活着的只是一具空壳了。 后来她晕过去了,不省人事。 “你怎么还在这?” 菀昭又被裴绪吓得一激灵,“怎么每次你都爱从背后叫人?” “我的脚步够沉了,是你想的太入迷,没注意到我。”裴绪玩笑似的。“心事重重,不妨说来听听?”态度端正多了。 她蹙眉,“啊,想起些不好的事。” “你才多大啊,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生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裴绪啧啧。 菀昭呵斥一句,“谁要你管!” “看起来你对太子很上心,以前见过他?不会你们之间有过节吧。”他开玩笑道。 她的眉皱得更紧,“算是吧。” “别放心上,他也勉强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他的四周有无数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裴绪笑吟吟地。 性情中人?一个只会争权夺势的性情中人。 菀昭摇了摇头,“祖母说过,不要轻信那些手握权力的人。” “那么你祖母看人还真准。”他讥笑了,“怎么说呢,不一定是个好丈夫,但还算个人。看你怎么做了,做的好说不定能得到情。” “我,其实我不太想情爱之类的事。” 自从韩祯去了,便对他死心了。 “撒谎,哪有女儿家不谈这个?”他笑着反问。 “臭男人。”她啐了口。 裴绪笑道:“嗳,你不说话,我也没办法帮你啊。” 菀昭支支吾吾了,“这,这。我晚上,做梦啊,梦到许多不好的事。” “日有所思,心有所想。继续说。”他说。 她思索片刻。 “啊,我梦见日后所托非人,遇人不淑。结果一辈子活得乱糟糟的,没条没理的,致使一生凄凉。” “遇人不淑?太子吗?”他笑意愈发深了,好像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了。 她脸刷地红了,“算吧。” “你的梦还蛮真实的,”他哂笑了,“哪有人能在宫里那种是非之地一帆风顺。不争不抢的,就别想安稳度日了。不往上流去,就只会往下流走了。” “难道没人淡泊明志吗?” 裴绪的笑颇为冷淡,“淡泊,待你得了势在想吧。在底下淡泊去,没人理你的。但在上面做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淡泊了,可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哼,上行下效,你做了他们的主,他们敢不奉承你,迎合你?”裴绪奸猾的很。“听说你管家了?” 她笑道:“只是管自己的园子罢了。” “怡园,呵,从前看大门的都算个末流吏,可说怡园算个公府,现今一日不如一日了。不过对你个小丫头来讲,也算够学了。”他背过手,摆出舍人派头。 “嗯?你想说什么?” “几代的园子,代代传下来的规矩。而遵从祖宗之命的奴仆,未必会顺你的心。数十年积弊,一时半会儿真没办法兴利除弊。但这些又不是解决不了的,人人都晓得今不如昔。” “那若你会怎么办?” “先想府里风气。我估摸着是这四样。一是人口混杂,各处房产的也要算在内。再是落实不到人,一件事推来推去,没个专人做。三是府里的收支,各条各项应定数。更有月钱不均引人不快。四是家奴行为,各有优劣。” 第三十一章 娇花照水(上) “说的井井有理,有条不紊。看来你平日没少料理家事。”她浅浅地笑了。 “头一条,就是给你打伞。” 她马上注意到愿他一直给她打伞,“谢谢。” “不碍事,只是不忍心看着雨打你身上罢了。”他嗤笑了半会儿。 海棠春睡半含羞。 丹唇未经过红,娥眉仅仅是淡描铜黛。脸上未施粉黛,姿容娴静端雅。身量纤纤,娇小玲珑。 “真是会管事的。” 裴绪摆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管来管去也就这些事了。比着更好笑更奇怪的事也我见过。但要从根上治,跑不了这几条了。就当是我的唠叨同身旁的风刮过去,不必细品,玩笑着就过去了。” “越说话越像我家老太太,话有板有眼的,最后还带几句捉弄人。”菀昭掩嘴笑了。“分明拿人取笑,不知道暗地里笑多少。” 明眸皓齿,令人动容。 裴绪忙推辞,“我哪里比得上太夫人,能像她老人家半分就不错了。姑娘太抬举我了。”拱手拜了拜,颇为恭敬。 见他如此夸张,菀昭笑得更开怀。 “嗳,嗳,每见你一次,都像见个生人。”他淡淡说。 “哪有?” “刚见面静女其姝,后来嘛。”他故意拉长音。 她狐疑地反问:“后来?” “愈发有韵味。” 菀昭轻巧地笑了,“你是笑我有脾气吧。” 他托腮若有所思道:“脾气谁都有,但性子也学不来。” “我还以为你又会说端淑呢。” “也许是看人太浅,一次看不全。确实比先前有趣多了。” 菀昭一听,眼睛直视他,咬下唇。 “轻挑男人。” 裴绪知被误会了,“见谅,见谅。话太粗,说得太糙,惹您生气是我不好。” “哼”菀昭扭头走开。 “等等,”他上前拉住她,“等等。” 她十分诧异,挑起入鬓长眉。嘴角翘起来,应之以笑。 “何事?” “那对手镯,”裴绪犹疑地说了这四个字。 心被锥子扎了,只露出苦笑。“手镯怎么了?” “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玉镯恰似盛放的芙蓉,花开倾国。”裴绪眼神清朗,颇含诚挚。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但菀昭想的是这句,于是不禁黯然泪流。 “那镯子,我不太适合。”她支支吾吾地说。 “东西嘛,就是戴着玩的。太子是个男人,戴不了女人家的东西,怎么人家白给你还不要?”他语气轻浮。“还是怕的?”再一次抛出这句话。 “不,这回不是怕,只是东西给的时候不对。” 眉尖若蹙,但见闲愁。 “可怕也不可怕。”他换了腔调,却转瞬间又是如此轻薄,“把你那恻然的神情去了,换副模样,兴许就好多了。” “偶尔梨花春带雨,是楚楚动人的,看着新鲜。可以后呢?你总不能天天心里含怨青灯古佛读经文,自讨没趣吧。”裴绪笑了声。 他装得有模有样,把菀昭逗笑了,“倒也是,说的有理。” “让我猜猜,你有事瞒着别人。”裴绪假装正经。 “呵,偏是嚼舌根的爱说话,你只管猜去。”她撇头不看他。 “与韩祯有关吧。” 话极轻极细,却真亮地钻进她耳朵里。 “脸都变色了,还瞒人呢。” “你,”她无力地说。 “想问什么?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他笑里不怀好意。 攥紧衣角,“我二哥哥他,跟什么人联系?”她咬紧唇,神情楚楚。 “问这个?” “是。” 裴绪笑道:“嗳呦,那可多了去。” “啊,别打马虎眼。” 情急之下,她直说了。 “这,一时真不好说。素日里应酬的人多了,真好、假好总不能立即判断吧。况且,我与韩祯不算深交。朋友来往,顶多书信二三封。”他语气淡淡的。 菀昭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韩祯做了太子舍人?” “自然是太子亲命的,那天我还在旁边呢。” “啊?” “那天太子谈起了户部、吏部由谁代管,因两位尚书进洛阳述职去了。只是偶然提起罢了。”他从容道。 “偶然?” “是,我想是太子舍人有空缺,刚好前日又提了韩祯,所以便让他兼了。”他笑了。“太子似乎很赏识韩永麟的才华,曾多次当众称赞令兄的文章。” 似乎只是寻常任免。 韩祯才华横溢,对他来说,文辞信手拈来再简单不过了。估计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再问可就扯上了太子赵睿。她暂时不想听到有关太子的事。 “原是这样。” 然后便是问他与那些王公贵胄的事了,当**问出了燕王,自然得从他下手了。 “舍人您知道燕王吗?” 太子赵睿的二哥燕王赵祺,为陆贤妃所出。过去他是皇帝中意的太子之一,但泰乾元年争储时败于嫡子赵睿。 “燕王?你问他做什么?”裴绪神色踌躇。 似乎赵睿与裴绪都忌讳燕王,许是他曾威胁过赵睿的地位吧。 “没什么,只是听闻他英明公允,有美名。”她笑道。“又听说他为人不错,很受人尊敬。” 裴绪笑道:“确实,燕王受人尊崇,可他去了洛阳,不然宫宴上能见他。” “洛阳,不知洛阳怎么样?好久没听到伯父的信了。” 她鲜少听到冯坚的消息,怡园闭塞的很,所有的消息都不灵通。连老夫人和周夫人都很少说伯父在外面的事。 “尚书在洛阳安好,不必担心。”他微笑道,“太子常派人去问候,应该无碍。” 赵睿问候冯坚,怕是有什么吧。菀昭心存疑虑,前世也没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今生可得仔细这层层的关系了。 雨停了,天上的云也少了,空气清爽怡人。 “嗳呦,忘了,我该去看姨娘了。” 他说:“你家的伞。” “就给你吧。”菀昭笑了笑。 她跟裴绪说了太长时间,忘了去看罗氏。晚了怕是见不着,又是白走一趟了。 “我也在这待很久了。”由是拱手,“韩祯的事,我会帮你问的。告辞。” “恕不远送。”菀昭接着道了声,“舍人万福。” 第三十一章 娇花照水(中) 要见罗姨娘,得进冯府去。 肩上稍微湿了,她回去换了身衣服,便过去了。 “姑娘来了。” 菀昭笑了笑,“伯母在哪?” “夫人去看望罗姨娘了。”丫头回答。 “带我去那儿吧。”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厢房,正看见周夫人和罗姨娘说话,还有几天未见的安静宜。 一见她便想起来,前几日菀昭偷懒没让她来,这次见她估计要被数落了。 “你身子弱,好好地竟。这回可得仔细着了。”周夫人体贴地说。“段大娘,以后罗姨娘的饭食都弄最好的。” 槛外看罗氏披散着长发,似病西施般卧在榻上。 “伯母,姨娘,”菀昭笑着进来,“菀昭来问安了。” 罗姨娘忙不迭地起了,“你来了,快坐。” 菀昭忙上去让她安稳躺床上,“姨娘快躺下歇息吧,身子最要紧。” 近看她,玉颜遮不住憔悴,杏眼儿泪光点点。长发如瀑,一脸病容,不枉绝代姿容。屋内未熏香,她身上却留有些许香韵。 周夫人笑道:“你从哪来?见着你哥哥了吗” “我从怡园来,未曾去造访哥哥。” “啊,本想让你见见裴舍人,可他走得急,没把他留下来。”太太轻叹一声。 待字闺中的女子不见外客,但周夫人却说要她见裴绪,想必其中有些故事吧。 “舍人无暇留在冯府,许是公务繁忙吧。”她微微一笑。“罗姨娘可还好?” 周夫人蹙额,“唉,安夫人说调养一月,应能见好。” “是我福薄,好不容易有了,谁会想到不出两个月就流了。”罗姨娘不禁潸然泪下。 “身子不好终归得养,教安夫人看看,兴许再过段日子身子就好了。”周夫人端着药碗,尝了口药汤,把药喂给罗姨娘。 菀昭说:“伯母,让我来吧。过去没拜会罗姨娘,今儿头次见,我又是晚辈,该亲自服侍她才是。” 周夫人和善地笑了,“那好吧。” “太太,已经把平阳郡夫人送走了。”外面婆子进来回话。 周夫人随口说:“本想请过去见太夫人。但太夫人称病不见客,留了半晌便走了。” 原来又见裴绪时,他已经拜见了冯湛,所以才留了那么一会儿。 “祖母昨儿吃了些蜜桔,早上起来便觉得肠胃难受。”她垂眸担忧。 “嗳,碰巧我一会儿又得见亲戚,要去怡园看望老夫人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周夫人叹气。 罗姨娘说:“夫人忙里忙外的,这么大的府难为您能理的井井有条。” “我也不扰你了,让菀昭留下来陪你说会话。”她淡淡笑了。 安静宜顺势也辞别了,“夏七娘让我给太夫人看病,先走一步了。” 待她们两个迈过槛儿,菀昭握着罗姨娘的手。“姨娘,好好地怎么成这样了?” 先前问画黛,罗姨娘身体如何。画黛说她身子康健,医家诊断时也说一切安好。突然流了,恐怕里面有些内情。 “唉,别说了,都是我自己不小心。白天出去走了圈,不小心闪了下。当时以为自己好的很,没放在心上。可怜我无福生下他。”罗姨娘恻然。断线的泪珠子不间断地滑落脸庞,“早前我就这样,把怀孕当了儿戏。都怪我不上心,才这般可悲。” 菀昭眼里泪光闪闪,从前她的孩子也是这样。好好地,忽然就什么也没有了。侍女日日照顾她,也不见身子转好。 后来那个刚出生便夭折了的儿子,命若流星,转瞬而逝。 嫡子,赵睿想要的嫡子。只是说说罢了,他其实一次也没珍稀过,甚至无暇顾及他。皇帝钟爱嫡子不过是因为他是正室所出,最有说服力的储君罢了。 她惨然笑了,心里的苦涩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的。 “姨娘养好身子要紧。”菀昭莫名凝咽住。 罗姨娘倩笑,“你能看我,我打从心里高兴。” “其他几位姨娘来了吗?” 她忽然失子,用不了多久,怕是就会被冷落在旁。三位姨娘没来也在情理之中。 “她们啊,坐坐就走了。”她黯然垂泪。 数月的情分,薄比透明的蝉翼,美丽但脆弱。 “姨娘若不嫌弃,我会时常来陪你说说笑笑的。”菀昭笑了。 “你呀,去看伯母才是。太太近来烦心事多,冯府哪件事不是夫人管的,唉,丫头、郎子生活起居要打点的事多了去的。难为她费心了。” 罗姨娘对周夫人似乎佩服之至。 丫鬟送来茶,“姑娘,这是姨娘要的茶。” 菀昭看了下,“姨娘喜欢喝这个茶啊。” “是啊,这是菊花茶,味道极佳。” 菀昭留心记下,原来她素来爱喝这个。 “之前也常喝?”她当顺口一问。 “有时来盏,不过他们说茶要少喝,我就只喝过几次。”罗姨娘淡淡说道。 那看样子不是茶的事了。 菀昭便说:“等四月姨娘觉得好些了,就来怡园逛逛。四月开的花艳丽不可方物,正可以折来几支插瓶。” 罗姨娘指着架上放着的白瓷瓶,“你看,”瓶子里插的是白海棠,纤丽纯白。“它开的多好啊。” “是啊,尤为素雅。”她莞尔一笑。 “这刚是蕙妍和靖娘送来的,说是最新折的。” 怡园种的多是殷红的海棠,少有白海棠,故而菀昭一见便欣喜不已。 “周姐姐爱素净,想法也别致。” “你可说错了,蕙妍她不甚喜欢花草,爱这些的是靖娘。”罗姨娘轻轻说。 菀昭笑道:“靖娘哪里懂养花之道,分明是有人背后指点的。” “你别说,指不定从哪学来的。她才说要向林姨娘请教刺绣呢。这是大了,好学了,不是以前疯玩的丫头了。” 菀昭噗嗤笑出来,“前些天她刚被我教了通,悟了就开窍了。她呀,没人点醒她,就会同其他人差不多。有人说教她,自然会明白其中的事理了。所以才不似以前了。” 罗姨娘温柔地笑了。她本来生得就袅娜,两靥生恬静,笑起来更是温柔可人。 第三十一章 娇花照水(下) 菀昭又和姨娘说了好些会儿话才走,又到靖娘那看看。正瞧见她和周蕙妍做女红。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你竟能安稳做这绣花。”菀昭边笑边讽她。 靖娘见她,扭头便往里钻。 蕙妍笑道:“你往里面去干什么啊?” 她大声吵嚷,“还不是她,你只问问,她如何欺负我的?” “这就错了,”蕙妍连忙说:“她好心教你,可你不听。” “你们一唱一和的来编排我,存的是什么心?” 菀昭故作嗔怒,为的是吓她一吓。 “要不我出去,给你们留足了地方,让你俩好好练练再让我看不迟。” 蕙妍被她误解,急的直跺脚,“好端端的,姑娘就别嘲弄我们了。”她赶紧去叫靖娘出来,“少耍性子了,多大个人也不怕臊。” 靖娘撇撇嘴,“哼,为了蕙妍姐姐,我才出来的。” “哎呀,你找你的好姐姐,我出去。”她旋即出去。 “喂!”靖娘马上喝住她,“黑了心肝的,除了闹我就是去笑别人。” 菀昭在外面冷笑一声,“是谁那天输了,跪着求我当师傅的。” 她脸色瞬间变了又变,索性不要面子,低头求饶。“好姐姐,原谅我吧。” “呵,那天让你抄的,可都写了?” 她只问这个便能把她的七寸捏住。 靖娘憋红了脸,“才刚写了半篇。” 蕙妍替她解释,“太太这几日看她严,她忙得昏天黑地,所以,所以。” “昏天黑地啊,”菀昭插话,“你看那蜡烛。”夜里点的长明灯只烧了半点,“却不见它烧尽了。” 靖娘此时恨不得撕了她的嘴,于是恼了,“你说去吧,以后没人陪你玩儿。” “好好地,就道个歉吧。”蕙妍小声劝道。 “姐姐,你别顺着她来。她牙尖嘴利,又爱使小性子,家里人唯恐避之不及。”靖娘啐道。 菀昭朱颜愈冷,“姑娘家搬弄是非也就罢了,还跑到下人那去,被人瞧见岂不笑话。” 她只一点,便教屋中的两人呆在原地。 “这,”靖娘一句答不上来,只轻声:“姐姐别说了。” 蕙妍低头不敢看她,什么都依着她来。 “太太对你私自跑出去的事,也知道差不多了。府里没别人不晓得你那浮躁的性子,是时候该收敛收敛了。” 菀昭轻叹一声。靖娘在外干了什么,她也有所耳闻。 “这,好姐姐,我再也不会了。” 她拼命使眼色给蕙妍,却见她只装没看见。 蕙妍朱唇勾起,“我的心和姑娘一样,靖娘岁数渐大了,是该严加约束。老的婆娘却只说规矩,那些死板刻薄的只会把活人拴在木桩子上。如今冯姑娘还说这样的话,靖娘横竖是在赌气,您怎么也动气了呢?” 菀昭说:“好了,好了,再闹出去,把夫人也吵来了。” 靖娘见她松口,忙小跑把她扶进来。 “姐姐,你总算原谅我了。” “嗳,我是听你乱跑担心你。”菀昭点她鼻子。 蕙妍笑道:“安分学着点,或许你师父开恩能多教你几招。” “嗳,绣了半天,也没绣出来模样。” 靖娘把自己绣的帕子给菀昭,怕挨骂缩在后面。 “绣成这样,该好好让人教教。” 菀昭的刺绣功夫一般,只能教她最初的。一针一线穿过手指,线间交错经纬纵横。 “你看,”她恬静地说。 蕙妍赞叹:“绣的真好。” “以前也没看姐姐绣过,原来背着我偷师学艺。”靖娘酸道。 流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三位姑娘好。”她大步流星地凑到菀昭身边,蚊子似的说:“姑娘,园子里出事了。请快回去吧。” 菀昭瞥了她一眼,“怡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她又看蕙妍不解的神色,“有些事没了。” “这就走了?”靖娘依依不舍。 她笑道:“也不早了,歇着去吧。” 出了小门便问流丹:“怡园怎么了?” “有几个聚众赌钱,被巡查的家丁抓住了。”她简明扼要地说。 菀昭肃然问道。“哦,莫非是金十娘供出的那几个了?” “有几个是,但有几个是胆大不怕的年轻的。还有好些男的。”她说。 “怎么还有男人掺和进来?” 怡园女人居多,男的都是门子护卫什么的,一共也才二十来个。 “自然是那些婆子找的。家丁里油水多了去,自然得拉他们进来,得的钱才多。” 菀昭平生最恨赌钱吃酒败坏德行的,不光因为鄙视金十娘的所作所为,更因为宫里没事就玩起这样的游戏,还引发了一系列事端。 “让他们跪在东院里,等我亲自去。”她说。 流丹小心叮嘱,“姑娘,外面男的也在那儿,若是出什么岔子,伤了姑娘,那多不好啊。下贱婆娘和龌龊鼠辈,教人打发了他们就行了。” 菀昭冷笑,“从前就打发了许许多多,怡园也不差他们那几个。走的走,来的来,风气变不了,病依旧治不到根上。” “那姑娘准备怎么做?” 流丹气质温柔,想必没经过大事。菀昭想让她学学这方面的事。 “打他们一顿事小,警示众人事大。我要的是,纠一纠怡园的恶俗,以后那些作奸犯科的,欺上瞒下的,不敢兴风作浪。” 流丹也明白了,“您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您说怎么办,我一定唯姑娘马首是瞻。” 东院里,十来个人被五花大绑,旁边家奴守着。仆从老小围在边上,看他们如此无不叹息。有些素日里待人亲厚,人人为之痛心;有些则恃强凌弱,人人喊打。但纵有闲言碎语也只敢憋在心里,全等姑娘来了才能有个定夺。 事情惹得那么大,倏地传进老夫人的耳朵里了,翻身爬起来。唤来琳琅:“乱哄哄,出了什么事?” 怡园黄昏便一片萧肃了,蓦然闹腾,老人家心里自然不好受。 琳琅解释道:“想必是为了后天的筵席筹备着,所以张扬了些。” “唉,”老夫人叹了一声。 “您才服了药,就躺下睡吧。” 琳琅伺候贾母安睡后悄悄出去了。 第三十二章 整饬(上) 崇文馆的夜晚格外静谧,甚至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了。 刚升了太子舍人的杨素却依旧留在崇文馆,不为什么,只是依规矩执事罢了。 “杨典书,这么晚还在看书?” 一听就知道是裴绪那个不长进的中书舍人。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也没有啊。”杨素皱眉。 裴绪只在他面前嬉笑,“哎呀,错了错了,该改口叫杨舍人了。” “别,您先别改口,公文还没来呢。我依旧是典书。”杨素哭笑不得地说。 自从那天被太子叫过去下棋,就好像天上掉了馅饼,刚刚好掉到他手里。 “怎么样,太子对你可比对我强多了。”裴绪诮笑道 杨素拱手,“舍人见笑了。” “谢阁老今天过来了?”裴绪正色问道。 中书令谢衷突然来到崇文馆,说是为了看学生们和查看馆藏书籍卷宗。 杨素低头,“他没说什么,只是巡察一遍。” “看了圈,就没说其他的。譬如太子监国期间有什么事吗?”裴绪盯着他。 “什么都没说,谢阁老这趟算得上一言不发。” 杨素回想谢衷板着脸来崇文馆,学士、直学士陪着走了大圈,而他淡淡瞟几眼就罢了。 “嗳,你说他怎么看郭宝义?” 他突然提起他,杨素着实摸不着头脑。 “您的意思是,您是说谢衷是为了郭宝义?” 谢衷和王庆之、郭宝义等人似乎并无关系。 “不,不全是。更多是给那些权贵子弟个警醒。”裴绪笑道。 他愈发听不懂裴绪的话了,“今天没学生来上课啊。” 裴绪轻笑道:“来不来都一样。” “这,”杨素更为不解。 “皇帝马上就回銮了。回来第一件事是什么呀?” “自然是看太子监国的结果了。” 裴绪淡淡地说:“这就对了。谢阁老他怕再有人像郭宝义那样捅出个篓子,更怕出了事皇帝、太子都迁怒于他们。所以来趟这里,震慑喜欢背地里玩小把戏的人。” “背地里玩小把戏的人?” 这句最妙。 “诸如王庆之等人,泛泛之辈不足为惧。但不死死压住他们,给了这干人等反扑的时机,那就是麻烦无穷。今儿吓他们一次,便安分片刻。”裴绪背过身去。 杨素静默地注视着他,“只是片刻。” “对,但要想斩草除根却也足够了。”裴绪长叹一声。 “啊!” 原来从来都不是退让,而是在诱敌深入。等到他们得意忘形之时,亦是真正的爪牙现身之日。 裴绪拍拍他的肩,“我教你一招啊,别一条路走到黑。” 他的话一直另含他意。 “你什么意思啊?”杨素惊诧地问,“你该不会是要?” “多走些路,多经些事,脚下路越宽阔了。” 杨素冷笑,“嗳,世上的话经你润色后,全都变了味。” “就当我没说,来想想,要是你会怎么办?” “您是说对崇文馆的学生?”他忖了半晌,“也许我也会这么做吧。” 裴绪说:“那为什么呢?” “我想除了威吓他们,还有留个心。看得或许是他们临时整肃的情景,但总有破绽可寻,日后好从那下手。” 裴绪笑道:“有理,有理,杨兄果然机敏。” “我想问您,郭宝义到底如何了?” “杨典书,你问这个干什么?做好自己该做的吧。”裴绪睨他一眼。 杨素头低下去,不敢继续问了。 “阁老说了,而今最重要的就是编撰史书,请典书上心吧。谢阁老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要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了你。”裴绪面冷心硬,话说的更令人心寒。 “下官明白了,请舍人放心。”杨素颔首低眉。 “郭宝义之事再不许你提起。”裴绪冷冷地说。“事情已了了,太子气也消了。上次你输给了太子,是要还礼的。记得下次见他的时候,礼数周全些。” 郭宝义到底怎么了?杨素一头雾水。听说他大闹一场还全身而退,但东宫自始至终就没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无外乎,有人封死了郭宝义的消息。那个人无疑是太子。 吃棋子就要围棋子,太子是执棋子的人,下一步恐怕是要成势。 “下官知道,定会遵从舍人的意思。” “后日是冯家儿子的生辰,你跟我一起去。” “冯家?” 裴绪淡然地说:“冯尚书的儿子。今年刚满二十。” “原来是冯郎。” 杨素有日去国子监见到了他,当时只是听人家说,并没见到真人长什么样。 “你见过他?” “没有,臣只是听说过。” 裴绪笑道:“他的名气可不小啊。听说文辞也不错。” “是,听说他颇受关注。”杨素随口一说。 “哦,让安夫人也去吧。” 裴绪推门出去,“我先走一步了。” “知道了。” ————————————————— 琳琅信步闲庭,也没到东院看看,反而在附近漫步。 “东院出了事,要不要去看看?”夏七娘迎面过来。 琳琅胸有成竹,“我看不必了。” “事必躬亲的琳琅,也会偷懒。” 她笑道:“姑娘做事自有番道理。” “你不怕她是小孩子家淘气吗?”夏七娘故意说。 “哪里,不玩玩,哪里肯学了。” 听罢,夏七娘欣慰不已。 琳琅也抿笑半晌,“明晚的宴席,可都准备好了?” “姑娘早就让人备好了,只等明天了。”夏七娘又笑道:“我们这位姑娘啊,年纪小点,可管事上没人能赶得上。” 再说东院那儿,静悄悄的,全无刚才乱糟糟的样子。 菀昭挨个瞧了他们,以前安分与否,如今都得另眼相待了。 “犯事的就是你们几个?”流丹冷冷地说。“真是蛇鼠一窝,刚撵了金氏和庆春,又紧赶着来了群想要被赶出去的。吃醉酒叫骂主子、聚众赌钱,这两宗,够打折你们的腿了。” 琳琅走过去,“我看还得加一条偷盗罪,私自拿主子的东西变卖,这几年缺的东西记都记不过来了。劝你们主动认错,惩治你们还不简单,交了衙门,几板子下去就该吐的都吐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整饬(中) ———————————— “琳琅,祖母她安寝了吗?”菀昭温然笑了。 她含笑道:“太夫人一切安好,姑娘不必担忧。” “嗯,”她颔首,“唉,外面看着还好,里面乱糟糟的。王婆子呢?” 流丹说:“已经叫画黛去找了。” “既然主事的没来,那么不急着惩罚他们了。”笑意似有非无,教人猜不着摸不透她的心思。 “接应的在哪?” 刚好众人皆在,也好问宴席的事。 之前她提拔的两个人站出来。 “人手均已打点好,只等姑娘明儿阅过了。”她们二人答道。 “嗯。”菀昭应了一句,素知她俩周到。 菀昭忽地问:“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琳琅说:“你居然连她们也不知道?杜家母女啊。” “杜家?” 她不知她所指。 琳琅笑道:“杜二的妻女啊。” “杜二,我记得他不是待在洛阳照看老房子的吗?” 他也算是方大带出来的,从前韩府留下来的人。 “正是,他回长安便被派出去管庄子的事了。” 把从前的人支走,以此插入属于他们的人。 菀昭把她们扶起来,并让小的抬头,“你叫什么名?” “茯苓。” 她生得漂亮,只在流丹、画黛之下。弱质纤纤,看来素有羸弱之症。 “嗯,我看这名字配不上你。”菀昭思索片刻,“就叫若儿吧。” 若儿拜到在地,“谢姑娘赐名。” 琳琅注视着眼前的情形,“姑娘该见见厨房里的人。” “待会叫杏嫂来,我有话问她。” 她轻撩了额头上的碎发。胧月夜映着清冷的玉颜,菀昭端坐其中,葳蕤自生光。 画黛把王婆子带过来,两人行礼问好。 王婆子满脸堆笑,刻意逢迎。“来晚了,有失恭敬。” 琳琅问好:“婆子好。” “来了就好,你看底下的人该怎么惩处啊?”菀嗔怒昭道。 他们被捆也有半晌,如今见了王婆子来更是惶恐不已。 金十娘和庆春莫名其妙地没了,怡园中又没人传她们的消息。王婆子听得胆战心惊,被她突然唤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这,出了什么事吗?”她愈发焦急,被眼前的人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流丹说:“这几个晚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又聚了几桌赌钱。先前就有金十娘说,有人拿主子们的东西到外面变卖再放贷出去的事。姑娘的意思是从重处置。” 面前被绑的死死的人,面带哀求之色,被堵上了嘴,想说话却连声也发不出来。 王婆子诚惶诚恐,“姑娘看怎么办?” 菀昭浅浅一笑,“不急着说,还有位重要的人没露面呢,派几个人带她过来吧。” 她的乳母金十娘名义上被撵出园子了,但实际上是被她囚在柴房里。让金十娘出面作证,不给底下人辩驳的机会,占尽上风便可服众。 “人已带到。”壮汉说。 “十娘!” 短短几日,金十娘从穿金戴银、风风光光的乳娘变成个衣衫褴褛、畏头畏尾的糟老婆子。 “她是有罪之人,王婆子请自重。”流丹冷言叮嘱。 琳琅谦和地说:“您快问吧,等完了,我要去回太夫人。” 王婆子头上汗淋漓,拿帕子擦了又擦,“既然金十娘与他们认识,那么就问问她怎么说。” 菀昭柔声说:“话说的有理。请婆子快问吧。” 她清了清嗓子,“金氏,我只问你,是谁管柜坊的事?” “是他。” 金氏指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 “他是?” 王婆子毕恭毕敬地说:“哦,他是跟着赖都管田产的。” 菀昭眸色愈加寒冷,“赖都?府里的人来怡园做什么?” 让家丁把嘴里团布拔了,那汉子见菀昭是个弱女子也不甚害怕,“我只是来这喝口酒,陪他们乐一乐。” 王婆子气得翻白眼,“死到临头你还敢诓姑娘。” “我真的只是来蹭顿饭,来喝酒取乐的。”他绝口不提钱的事。 菀昭凝神注视着他们。 她怒气冲冲地说:“给我拿荆条打他。” “慢着。”琳琅笑道:“不如让金氏说他犯的错,也好让他有个记性。” 菀昭颔首,又暗中流盼众人。 金十娘说:“这,他不单管田地上的事,更和柜坊串通一气的。无外乎就是放贷的,他奔走各处联系下家。” “你听见了吗?”琳琅淡淡地说。 “那只是为了柜坊好,里面的钱也是替姑娘存着。”他嘴硬的很,不肯交代出事情的原委。 菀昭笑道:“话说的轻巧,据我所知,你在的咸福柜坊并没有怡园的财货。之前我让芸儿清账,里面冗杂繁多的账目,多半都是修过的。” “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变也变不了多少。” 王婆子怒骂:“巧言令色!” “退下。”菀昭心平气和地说。“婆子您年岁大了,被不长进的气伤了身体,多不好啊。” 她怒目圆瞪,十分不解地下去。 “先赏他四十板子,许是能和姑娘好好说话了。”琳琅冷言。 拖下去后,被缚的人听他叫嚷的声,都吓破了胆。 菀昭不急着问,只让他们安静听着。 等那人的双腿被打得皮肉开绽,被拖回来的时候。 有人情急之下全招了:“姑娘,都是我们罪大恶极。见主子们好欺负,便拿怡园的东西到外面当了,价值连城的东西不一定敢动,但那些精致不易发现的小玩意儿,拿了不少。有些像金氏那样体面的,动了主子们的东西也不怕被抓。所以这几年下来,我们就从园中扒了不少的钱。”他苦笑一声,“钱留了,买房子置地,盈余的就去耍钱吃酒了。” “拿着主子们的东西出去大摇大摆,呸,你们也不是个人。”王婆子连啐道。 “多少年的积弊了,从前国公活着的时候就视若不见,难道还说他老人家纵容我们?” 琳琅笑道:“以前是秦家管事,那自然与现在不同。试问,你们敢在他们眼皮底下玩小把戏吗?” 菀昭觉得有理,“我还没见着像今这样的闹剧,看看你们的人品,不像个样子。” 第三十二章 整饬(下) “嗳,我是个女儿家,原不应管这些。虽然太夫人让我管怡园,但你们心里都清楚只再过一年就得了清净,再没人约束你们了。”她唇间笑意若有若无,清雅婉约的女子即使执掌权柄,也依旧是沉静淡泊的。“琳琅,逐一问问,和金氏、庆春的口供比对。” 琳琅作揖,“是。”又和王婆子说:“我叫人搬凳子来,您坐下吧。” 她瞟了眼菀昭,涩笑道:“姑娘还没坐呢,就不用管我了。” “没事,您是老人家了,站这么长时间腿脚会难受。”菀昭恭顺说道。 画黛搬来,并扶王婆子坐下。 “我看就把他们带下去吧,在这也只会引人不快。”琳琅说罢,命仆从把他们带下去。 “我想正怡园的风气,婆子您有什么好主意?”菀昭眸中春波盈盈。 “这,婆子尽心管就是了。”王婆子惶恐不安。“底下人想什么我不知道,但做什么,耳边风定先吹进来了。” 菀昭笑得温和且夹杂着闲愁,“那好,我便安心了。” 她默然地走回了卧室,“流丹,流丹。”唤了几声才来,“我要睡会儿,你去歇会儿吧。” 小憩片刻,她那颗悸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她侧躺在床上,眼前不是贴金嵌玉、花团锦簇的闺房。而是刺眼的斑驳血痕,染在衣服上,怕是洗不去吧。被打了的那个人已经气息奄奄,遍体鳞伤。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也未必非得从她嘴中吐出,那些无情的字眼儿。 话的分量重不重,全都源自权力。 菀昭不争气的留下眼泪,良久,淡漠又伤感。 “你宽心吧,六宫有人替你管着。安心养好身子。” “殿下快睡吧,明儿还要见命妇,红着眼圈可不好。” 她只要一合眼,往事尽数摆在她面前。除了悲咽,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怡园是我的,只有怡园是永恒的。” 她猛然惊起,环视四周。 博山炉吐出丝丝缕缕的香雾,犹缱绻着在徘徊屋子里,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紫檀架上越窑瓷瓶,里面插着寥寥几支洁净的白海棠。她本不爱侍弄花草,几支白海棠还是女孩儿家送的。上面放着雕版书,几卷手抄的唐人集,更多是经籍图史一类的。墙上挂着展翁1所绘的《远山图》,青绿山水经墨渲染,富丽传神。 黄花梨几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上面还有没写完的字: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只写到此,谢宣城之作,景色愈美愈眷恋故乡,本是无意写的,却因诗伤感了许多。2 不是从前了。 “该振作起来。” 她对自己说,借此提醒自己,危险或许正在逼近。 萧奉仪的突然出现,萧博周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还有更多人,盯死了太子妃的位置。而现在,她连能不能入东宫都成了问题。 裴绪的话里无疑是担忧她日后在东宫的地位。 以前她身为太子妃,百事依顺太子、皇后,无论什么事她都不会自作主张,必定先问他人。过分小心紧张了,习惯了那样,做皇后的时候也没能改过来。凡是都依赖皇帝、太后。 她本能做个好皇后,但事与愿违。菀昭的泪滑落眼眶,多少年的心痛积攒下来,难言的凄怆。 菀昭忍不住起身咳嗽几下,手放下绢帕,但见上面带血丝。痛心之至,心如刀割似的,咳出来反而好多了。 “姑娘,”流丹听声急着跑进来,“哎呀,”她见到帕中的血,“我去找大夫来。” 见她眼边斑斑泪痕,面色苍白如纸,恰似单薄无依的兰花。 菀昭连着咳嗽,“别去,扯那个做什么。急火攻心,吐了口血罢了。” 流丹慌慌张张地把她搀扶到藤椅上,再三问了,又要叫人去告诉太夫人,“我给您拿药去。” “这时候就别惊动祖母了。拿新配的丸药吃上几颗便好了。”她苦笑道。 “您才刚好些,别为仆从气伤了身子。”流丹偷抹了泪,强笑道。 菀昭凝思,“药放在妆奁旁的紫匣子里了。嗳呦,把玉镯给我。” 流丹从玉瓷瓶里倒出团子大的丸药,“吃下两颗吧。”并拿水来,“哪对玉镯?” “前几日,殿下送来的芙蓉镯。”她淡淡一笑。 “原是那个,姑娘也没戴过两回。” 流丹从箱子里翻出它,“您看。” 玲珑剔透的镯子,从前她的最爱。 “明儿给裴舍人,教他给太子去。留在我这,被下人们动了就糟蹋了它。” “芙蓉玉镯算不上名贵,您收着就好了。” 流丹不解其意,唯恐得罪了太子。 药在嘴里化开,苦涩油然而生。“留它终是个麻烦,我不想落人话柄。” “睡吧。”流丹也晓得她心中的症结所在了。 “睡不着了,明儿三月十九日,一大早便得去见伯母。” 流丹笑道:“明儿您就休息吧,我早上去禀告太夫人。” “唉,也好。”菀昭盈盈注视她,刚好她也可趁机憩息会子。 次日,她醒来仍觉得困,身上懒懒的,趴在床上许久又酣睡了。老夫人打发了人问了几拨,流丹只说她夜里咳嗽,不大好。 “姑娘大安了?”琳琅闲步进来,“今儿去见见你哥哥,中午的宴席,您还要去吗?”琳琅关切地说。 “唉,我这就梳洗去。”菀昭撩开纱帐帘。 刚巧流丹进来,琳琅对她说:“姑娘起床了。着人梳洗吧。” “新来的小幺儿去打水了。等画黛伺候梳妆。” 琳琅笑而不语,问过了便退下了。 流丹端茶给她漱口,“请。” 匀面来施朱傅粉,乌发云鬓轻挽。素日安静的画黛,无论何时何地都灵巧无人媲美。 “去见祖母和伯母吧。” 1展翁:即展子虔。《远山图》为作者捏造,请勿当真。 2谢宣城:即谢朓,诗出自谢朓名作《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第三十三章 盛筵(上) 杨素开了食盒,见里面躺着芳香鲜嫩、小巧可爱的新制糕点。“水晶龙凤糕!这可是好东西啊。” 裴绪进来便看见案上搁着的食盒,便问:“谁送来的?” 他早上先拜过中书令等人,又连忙去了西明寺,两三个时辰才回来,又来这守着官署。 “舍人,这是国子监的冯湛送来的,只因明天是他生日,想请您过去。”杨素说。“你可回来了,等了你好一会儿。我还朝你要东西呢。” 杨素进到这里费了老大的功夫,最后还是认识他的小吏把他放进来了,才免了场风波。 裴绪开了箱子,拿了好几卷书。 “拿去吧。” 裴绪睨了糯米上的嵌着的枣子,“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这会儿送。待会我要去议事。” “今儿您怎么来迟了?”杨素哂笑。 “其实我天还没亮就来了,后来差人叫我去西明寺,所以这便没人了。” 延康坊西明寺,赵睿以前曾在那静养许久。一有烦心事,他就会到那儿将息几日。他轻轻一叹,这一趟可不容易啊。光陪太子念佛,他的衣裳就透了大半。 杨素颇为不解,“您去那儿干什么?” “皇太子到那斋戒一日,凌晨便派使者要我去西明寺。”裴绪又叹了声。 “您怎么了?一来就心事重重的。” “唉,我还等着旬休呢。忙了那么久,也没得天安静。”裴绪啐道:“眼下光景,非得累死我不可。” 杨素笑道:“您这是怎么了?” “永安郡王、安定郡王等将出阁,还等着要册文。催了礼部几回,也没个信。到时候百官同在,出了纰漏,这不是教诸王、宰相难堪吗?”裴绪眉头深锁,手里的事几乎要把他自己压死了。“不光这样,还有阁老马上要致仕了,新的舍人不知道会是谁。” 中书舍人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事关机要,首当四禁。1裴绪当日被封为中书舍人,让无数文人举子眼热。 “您说的是哪位?” 杨素不知中书省内之事,便向他问。 “哎,韦阁老抱病已经半月没来政事堂了,听他家人说,他已经水米不进了。”裴绪悄声说。 杨素诧异,“这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韦阁老为中书舍人之表率,资历最深,年岁最长,又是分押吏部的。他这一推下来,说不定呼啦啦来一群人巴巴等着舍人的位子。正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谁不想要离起居八座,建牙开府近些,正巧中书舍人又是那么个引人瞩目要职。 “不是没消息,是不让外传。”裴绪吃了口水晶龙凤糕,“不错,糯米挺香。你也尝尝吧。” 杨素拿了块,心想自己与他差上许多,有许多他不晓得的新闻故事,裴绪总能先知道。有些他不该问,就罢口不问了。“您不是不喜欢吃吗?还边吃边说香。” “你也不想想这是哪,一大早把东西送进政事堂来,也亏他想得到,没全扔出去算他造化了。”裴绪气得吃不进去了,扔回盘中去。 杨素笑着不加言语,咬了口红枣糯米糕。 “你知道关于送饼还有个典故吗?”裴绪咽下糕点,吃茶解渴。 “你肚子里典故多,能把坟籍倒背如流的裴舍人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他给裴绪斟上茶。 裴绪拉长音儿,“不知哪朝哪代,某年上元佳节。” “哎呀,说卖关子,你还真卖了。”他也吃茶。 “故事本没什么,但也有可听的地方。”他慢慢道:“元宵佳节,有人给令君送了汤饼。” 他笑道:“送汤饼?这可真奇。” “令君也这么问啊,为什么非得送汤饼?那人直接就说汤即是水,正所谓如鱼得水。”他哂笑一丝又呷茶小口。 杨素笑道:“嗳,竟有这种人。” “还有后面呢,令君打开薄布,里面放的全是金饼。马蹄状的有二三十个。”裴绪诮笑。 “奇异、奇异。”他笑道。 “所以我今儿只想到这四个字,便觉气恼至极。”裴绪把书信给他。 “自己看去吧。” 杨素心里默念:“儿子秉性愚钝,少不经事。世交之谊,望学士一一指教。”敢情儿这是冯尚书为自己儿子走后门啊。 还嗤笑道:“见信焚之。”他把信一角朝油灯点去,即刻化为飞灰去了。“你瞧瞧,他还没试过呢,就先把人交到我这了。嗳呦,可真愁死我了。” “您也不怕臊,待会儿其他舍人看到您愁眉苦脸的样子,定又会笑您啊。” “不怕,他们早都回家休息了,留下我一个孤独鬼。旁儿阁老却一大堆,只是见了我就问,礼部的事完了吗?草诏毕否?一脸酸气,我才不看他们呢。”裴绪哼声。 “嗳,别人见了恨不得扑上去,偏你见了就躲。”杨素指他,险些笑出声。 “还不是裴尚书他,”裴绪深叹,“别提了,马上快中午了,我还想吃中饭呢。” 通事舍人进来,“怕你又要吃不成了。”他拱手道:“下官见过中书舍人。” 杨素猜他是谒者,便忙着见礼。因他最微,一声也不吭。 裴绪说:“可是有旨意劳军?” 听太子说,他定于三月二十五日去巡视兵甲。杨素在崇文馆听人嘀咕了有关关中士卒的消息。 “正是,请中书舍人快些草诏吧。”通事舍人催道。 裴绪不禁蹙眉,又暗加气恼,“偏今天只我一人在这,制诏这么大事,得六个全在才可。明儿我又不在,这可怎么办?。” “没事,下官已差遣人去请了,您不必着急。”通事舍人笑道。 “嗳,这回就急着用?” 从午到晚,忙得昏天黑地。跑东跑西,从议事处到刑礼房,来来回回几趟才清净了。裴绪晚上回家的时候,险些睡在院子里。 1中书舍人四条禁令:遵守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 第三十三章 盛筵(中) 一觉睡过辰时。和风卷帘,惟有暖帐清梦。 “嗳,”日光穿过帷幔,照到她的眼睛。菀昭不情愿地睁眼,“呀,天大亮了。” 流丹听声进来,“是啊,漏断的时候您才睡下,您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昨晚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来找我,害得我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大半夜去忙里忙外的。”菀昭还欲再合眼睡下,却又撑着睡眼起来。“呀,我还要到厨子那去看看。” “您放心吧。一大早画黛就自告奋勇地跑到厨房那边了。我也跟着去看过了,直到都妥当了,才回来告诉姑娘。”流丹笑着撩开帘子,“快盥洗吧,省得一会儿又迟了。” “昨儿我就迟了,还怕什么。”她冷笑道。“我是看不惯冯公子轻佻的样。” 流丹忙说:“您快别说了,要让夫人知道了,可就麻烦大了。” “怕什么,他又不是第一天那样纨绔。”菀昭啐了声。 流丹端盆,“您快打住吧。” 菀昭净脸洗手,薄施粉黛。“把鸾凤步摇拿来。” “步摇?”流丹没见过它。 “许是拿到哪去了吧。”菀昭想了又想,“我不记得了。漆盒里找找,总会有的。” 流丹翻开了几个都没找到她说的,“换个戴吧。” “不行啊,昨儿伯母刚说要看它。”菀昭又笑道:“兴许,是在那边架子上。” 流丹快步走,“找着了。”她又问:“这东西有那么稀罕吗?” “或许应叫累丝攒珠鸾凤金步摇。” 流丹呢喃:“名字可真长啊,谁能记得这个名啊。” “少点絮语吧。”她低笑了,“名贵非常。” 流丹瞧这看起来与寻常簪钗无异,“也没什么奇怪的。” 菀昭只戴上后,就说:“赴宴吧。” 外面各处悬灯挂彩,金装玉帛。到周夫人那儿坐了会儿,就听到有好些王孙公子到了。 “坐了半晌,我还没给哥哥拜寿呢。”她向周夫人赔罪。 周夫人笑道:“不用你赔不是,待会你哥哥亲自过来听你贺寿。” “哥哥正在会客吧,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得闲。不如姐姐陪我到园子里走走。”靖娘笑道。 “嗯。” “娘,我们先走了。” 周夫人特为宽和,放她们出去玩了。 刚出去便听见远远飘来琵琶、萧管奏的乐曲,欢快动人。冯府极力铺排,又逢海棠花盛开,秾华妍丽,一时喧闹与前段时日的肃穆沉寂大为不同。 “你瞧,人多了,花也艳了。”靖娘玩笑句。 “嗳,我要去看看别的地方,你先自己玩去吧。” 她记挂着厨房里的事,就离了靖娘,自己先去那了。 可她的身份进厨房终究不妥当,便又派人问了杏嫂。 画黛肃然道:“您看这是菜谱。” 她细细看各道菜。 饭食点心:御黄王母饭,贵妃红,汉宫棋,长生粥,甜雪,玉露团,水晶龙凤糕等。 菜肴羹汤:光明虾炙,白龙曜,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金银夹花平截,红羊枝杖等。 “可有酥山吗?”菀昭问。 “有的。” 她打发几拨人问了,才安下心回去。刚转完,就看见裴绪偷摸走来。这回可不会被他背后吓着了。 “裴舍人好,裴舍人万福。” 他笑道:“你手上拿的是菜谱?” “未到时候,不能给外人看。”她俏丽地笑道。 裴绪嗤笑,“不看也罢,只想知道上面有没有水晶龙凤糕?” “什么水晶龙凤糕?我不知道。” “不说也罢。” 裴绪叹道:“刚来送了礼,就有人还礼。” “不,不是还礼,只是哪来的回哪去罢了。”她冷言道。 “我在西明寺拜佛的时候,还有人嘱咐我一定要问你的安。”他凝笑道。 西明寺! 菀昭知他指的正是赵睿。这句关心怕亦是别有用心。 “不用他问安。”她沉声说。“像你说的,或许有场风雨。” “怕吗?也好,不为难你了。” 他的笑很冷,如他那个人一是样凛冽寒冬。 “你是为了韩苍才选我的吧。”菀昭眼中骤然显出幽然的光。 裴绪略诧异,倏地重现了微笑,“是,并州总管的诏书马上就制出来了。他马上就出任并州总管。” “还有侍中韩安吧。”她说。1 “确实,韩阁老是我朝元宿。你又是他亲叔叔的孙女,自然非比寻常。”裴绪悠悠笑道。 菀昭婉声说道:“你为了升官,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人生在登高,不怕悬崖险。”裴绪目光里荡漾着阵阵波澜。 “你不会轻言放弃吧。”她冷笑道。 裴绪执着地说:“不会。” 菀昭简要地说:“今天你能见到韩苍,他在临湖的亭子里。” 他微微惊讶,“他也来了。” “虽是远亲,但也得请他们来。还有,祖母的娘家人也来了。” “刘氏?听说有位在京是谏官。” 裴绪的消息果然灵通。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她凝眉道。 “彼此彼此,想知道韩祯的事?”他微笑道:“上次我猜错了。这回重猜遍。” 菀昭无奈地叹道:“你自己猜去吧。” “比起你伯父家的兄弟,你更亲韩祯,他过得比冯湛还要顺呢。”他便说,便探着她的眼色。 “也许,我预料到他日后会遭遇不测吧。” 她眼眶里噙着泪水。 裴绪问:“不过看你的样子,眼下是对韩苍的不安?” “是,我觉得他不该去并州。”菀昭吐露出了真心话。 裴绪唏嘘,“我和你的担忧一样的。辅国大将军只是个虚名罢了,他在朝中根基太浅,又多年深闭门的,名望实际不如韩安。” “不,我更忧心的是圣上对韩家,可能心存芥蒂。”她垂眸道。 裴绪轻笑道:“你说的还蛮准的,比那些鱼眼睛的男人强上百倍。” “韩氏乃百年之家,不是一时可以撼动的。除非内里先溃烂了,才有连根拔起的机会。”菀昭哀叹一声。 裴绪心里佩服,“有胆有识,姑娘是脂粉里的英才。” “别说笑了。”她抿了唇。 1侍中:门下高官官。 第三十三章 盛筵(下) “其实这话是有人教我的,不是自己悟出来的。”菀昭淡淡地说。 即便没人说过这话,也可凭她过去的生活无师自通。皇帝之心深如海,菀昭从他身上学到的不止一星半点,哪怕她更多是哀叹自己命不长。 “咦,小小年纪,谁会教你这些啊?”裴绪问。 菀昭咬紧下唇,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我还想再吃块水晶龙凤糕。”他狡黠地笑道。 水晶龙凤糕就是块糯米堆成的团子,枣米蒸破见花乃进。只有糯米和红枣两样便没了。1 “啊?为什么你会痴迷水晶龙凤糕啊?里面大有文章啊。” 菀昭素来不喜欢吃糯米甜糕,而裴绪不止一次提起水晶龙凤糕,令她起了疑心。 “当然是你哥哥冯湛给的啊。”他总算说出了实话。 菀昭惊奇地说:“冯湛?他送了糕点?” “是啊。里面的故事别提有好玩了。”他笑道。“以后若是还有机会见你,那时候再说吧。” 菀昭笑道:“那先告辞了。” “等等,”他凑过身。“我会把东西还回去,以后我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请姑娘安心。” “嗯。” 快步如风,扬长而去。 停在原地许久,“嗳,时辰差不多到了,该开宴了。” 等回去,人陆陆续续齐了,本来是冯府的家宴,因为公子满了二十,遂了周夫人的心愿,办的极为喜庆。正在晌午,又临近初夏,日光暖人。供着的香炉吐出薄薄的烟,熏人欲醉。珠帘绣幕,珠宝玳瑁,各处摆着精致盆景。生活器物上素来饰有并蒂花,鸳鸯鹦鹉、仙鹤老松什么的吉祥纹饰,都尽在和合圆满之意。 海棠娇媚,恰如飘荡红云。 喧闹一阵,倏地静安。 众客簇拥着冠袍整齐的公子冯湛。 菀昭也没多看他几眼。 冯湛从来都不是盏省油的灯,惹了许多麻烦不说。还处处仗着他是皇亲国戚,就敢打人骂人。自己不长进还天天央求别人赐他个官身。 幸好内眷不和男人们在一块儿坐着,不然真倒胃口。 周夫人笑道:“昭儿,平阳郡夫人刚到,你去陪陪她吧。” 她一听到平阳郡夫人的名号就惊得出了身冷汗,平阳郡夫人贾氏脾性不好,见什么人都板着张脸。 “是,我这就去。” 她苦笑了下,出外面缓缓地走到贾夫人面前,恭敬迎接她。 “夫人万福。” 贾夫人细细打量了她,柔顺眉眼,削肩细腰,衣着谈吐不凡,年岁又不大,八成是冯家的闺女。她满面春风道:“好。可是冯家的女儿。” “是。” 想她岁数不大,却不合周夫人口中爱女的模样,应是尚书弟弟,内史冯滔之女。2 “带我去见河间郡夫人吧。”贾夫人笑道。 “请随我来吧。” 菀昭一路下来,举止舒徐,落落大方。 贾夫人如寻常妇人般问话:“姑娘今年几岁了?可读过什么书吗?” “将笄之年,上过几年学。”她莞尔一笑。 “能识大体,又通文墨,很是不错。” 她向来喜欢品貌端正,举止从容。 “夫人过誉了。”她敛容顺从道。 贾夫人见了周夫人,两人相礼,齐声道好。纵使靖娘不愿被礼节拘束,也得恭恭敬敬地给各位夫人、媳妇、姨娘见礼。虽然她惯是放肆的,但在他人面前,装也得装出有板有眼的姑娘样。 冯湛先来给刘老夫人、周夫人请安,因尚书不在此地,便免了给父亲行礼。 “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他拜了又拜,并呲牙笑道。 老夫人揶揄句:“寿星,该是我们给他拜寿才对。”她叫琳琅来,“给孙儿的礼。”各样精致礼物,繁重不可衡量。 “愿哥哥功业进益。”,“愿您前途似锦。”诸如此类的言语,多如繁星。 靖娘亦是如此,敬了数次酒,陪饮数十杯。 周夫人笑道:“客人都接待好了吗?” “均已就坐,只等着开宴了。” “那好,开宴吧。” 与菀昭所定的时候相差无几,正当午,取如日中天的意思,为的是冯家家运恒昌。 先上汤品,随后金酿菜肴。看菜谱便可知珍馐百味,饭食的芳香飘过来,勾起人的食欲。 舞随宴席而开,菀昭特地使唤人挑了最好的优伶、舞姬。萧鼓悠扬婉转,琵琶玉珠走盘。美人长袖飘摇,莲步姗姗。 等舞姬退下,冯湛还没问诸位的好,就先叫了个人。“别的话就不说了,来来,萧韶你先给我算一卦。” 那个人站起来,“不敢,不敢。今日是冯公子的生日,我可不敢造次。” 众人瞠目结舌,这萧韶是何许人也啊。“这谁啊?” 菀昭向那边看去,离得挺远,看不清他的长相。 “鄙人萧韶,现在太史局任博士。” 他走到中间,顺从地拱手。 太史局的人,那岂不是观测天象,推算吉凶的。 户部侍郎之子王庆之悠哉悠哉的鼓掌,“看来有些门道。” 鲁国公之子狄霄附和道:“你快快说说,冯郎日后怎么样?” 萧韶却一番推辞,“余只算天文历数,观星晨之变,其余的一概不涉。” “你上次说的就挺准的,怎么突然变卦了?”王庆之笑问。 菀昭不禁深思,这萧韶竟还给王庆之算过命,看来不似只会坑蒙拐骗的方士。应该还在相术之上有所建树,不然王庆之不可能单单找他去。 “推究命理,非我所长。若我说得不对,岂不是给冯公子抹黑了吗?”萧韶拜了再三。 1“水晶龙凤糕(枣米蒸破见花乃进)”是唐代“烧尾宴”第十九道食点。“甑糕”的制作特点,是以糯米、红枣为原料,相间叠放,铺三四层。而五代·陶谷解释的“水晶龙凤糕”却是“枣米蒸破见花乃进”,意思是枣米同蒸,到蒸开花见枣方可上桌。这完全类似南方点心开花包的意境。 2内史:隋,初改中书省为“内史省”。《隋书·百官志下》:“内史省,置监、令各一人。” 新年特辑① “你,醒了吗?” 是谁在说话?菀昭诧异地环顾四周,到底是谁在说话? “醒了就好。” 黑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你是谁?”菀昭被他吓得腿发软,呼吸急促,但还是尽量保持冷静。 等他凑近了,菀昭才看见他带着狰狞的面具,完全盖住了他的面孔。一袭玄黑色袍服。但露出的手和脖颈,皮肤非常白皙。 “你不用知道我,只需要知道我是让你复活的那个人。” 声音很悦耳,说出的话也并不无情。 “什么?” 让她复活的人! 菀昭的眼睛瞪大,“你,怎么做到的?” “篡改了你的命数。”他说。 “啊?为什么偏偏篡改我的。”菀昭狐疑地眯眼。 影说:“因为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血缘,我仍不会认错的。哪怕只剩那么一点。” “啊?你是,你是?”菀昭好像猜到了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命呢?” 影低沉地说了一句,“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内子的模样。” 裴绪刚钻进来。 “等等,你别走啊。” 裴绪微笑道:“嘿,哥们儿,留步啊。” 影扫了他一眼,“你?也配留我?” 裴绪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影扭头就走,“不什么意思,有位贵客把我请来的。我在找他。” 稀饭挠头,“那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几年的老朋友了,不用你赔不是。”影说。 裴绪问:“嗳,你们认识?” “是。”影冷淡地回答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是你知道的人,但小说里在你登场前就已经死了。”稀饭说。 赵睿微笑:“他的能力的确比你强几倍,即使他死掉,你也不配给他提鞋。” “呃,”裴绪翻了个大白眼。“你啥意思?瞧不起我吗?” 稀饭若有所思:“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大概厉害的人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照样厉害吧。” “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只是个在阴司受罪的人。”影低头。 菀昭又问:“受罪?犯了什么罪?” “违背天道,主要是这个。”他又说:“还有各项大大小小的罪名,需要等五百年期限满了,才能离开吧。” 这,到底犯了多少的罪啊。 裴绪黑线:“能转世为人就好。” “离开,是指成为孤魂野鬼。我是永世不能投胎成人的。”影冷冷地说。 菀昭惊道:“太悲哀了吧。稀饭,你能改他的命吗?” “抱歉不好意思,就是要写成这个样子。”稀饭下意识退后三步。 众人齐呼:“你滚吧。” “唉,其实也是我的选择,我已经没必要在人间继续走几遭了。” 一句话不多说,这就是影。 菀昭笑道:“但以万年鸽子王稀饭的性格,他好像不太可能填完坑。” “小姐,请你别吐槽我了。”稀饭擦汗。 裴绪拍肩,“哎呀突然这么绅士,你是图谋不轨吧。” 稀饭掏出电脑,“喂,你不想下一章出场死,就闭嘴。” “wait!我错了,我错了。”裴绪连忙说:“我向大哥赔罪。” “不用。” 赵睿皱眉:“你应该是韩祯的亲戚吧。不过是已死的人物。” “猜得不错,不过韩祯和我不是直系亲属。”影静静地回答道。 裴绪疑问:“什么?那你是谁?给的关系表里好像只有韩洵了。” 影摘下面具,露出秀美的容颜,面带微笑。“我不是韩洵。” 赵睿问:“咦,你该不会是守护灵吧?听说有种巫术,可以召唤灵使。” “呵,你们想的也算对吧。”稀饭笑道。 “我的确听说有个厉害的方士待在韩宅。”赵睿继续问。 影觉着无聊,就想出去了,“你们乖乖猜吧。” “别走啊,啊,话说我好像忘记把你写进去了。”稀饭尴尬地说。 菀昭白眼:“分明是你后面强行搞得现写当我是傻子啊。” 稀饭擦额头上的汗,“不要剧透啊小姐。” “装什么绅士,你这个伪君子。”裴绪顺带攻击下作者。 稀饭碎碎念,“作者神技,一笔写死权。” “叨扰了。”裴绪背后发毛。 “裴家小子,以后说话做事当心点。我可是无处不在的影。”影微微一笑。 裴绪撇撇嘴,“你们都欺负我。” “唉,快点和稀饭道歉吧。真的一笔写死你,全剧终了。”菀昭劝道。 “唉,强权之下,我怎么能保持刚正不阿?”裴绪哭丧脸。 稀饭呲牙,“哈哈哈,其实还有秘技·强行复活。” “强行复活只有一个后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譬如我。”影也白眼。 稀饭吐槽:“你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白眼不怕眼睛翻不回来吗?” “唉,我想要主角光环!求稀饭赐我。”裴绪说。 “主角光环?”稀饭黑线,“这东西在我九曲十八弯的剧情里,好像也不怎么管用。” 裴绪嘟囔:“起码有光圈啊!不像我这个没存在感的主角,现在还是个五品官,距离升官,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嗳,原来你是要升官啊。”稀饭推眼镜,“可以,不过你的level够吗?” 戳心窝子! 裴绪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再见吧,我以后再也不参加小剧场了。”他泪眼汪汪,“我本以为自己能和玉奴多待会儿,结果还有两个电灯泡在。” 赵睿眯眼:“电灯泡?别忘了,她是要被选入东宫的女子。” “咳,最新一期,裴舍人已经放弃送她入宫了。”稀饭提醒。 随后,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究竟有多长呢,菀昭也不知道啊。“别吵了,影不见了啊。” 他们匆忙找人,只有稀饭知道他肯定是在天台上。 影看着漆黑夜幕下的城市。 “影,”稀饭唤他,“快过年了。” 影重新戴上了面具,“是啊,阖家欢聚的日子。”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老兄。”稀饭在他耳边小声祝福道。 影似乎是在笑:“不愧是至交好友,还记得我的生日。” “没有月亮啊。”稀饭说。 他说:“吹吹风也挺好的。” “嗯,是不错。” 裴绪笑道:“原来你们在这。” 赵睿说:“这里风景很美,不是吗?” “适合拍照的好地方。”菀昭提议:“大家拍张照吧。” “嘻嘻,自拍杆。” 裴绪掏出自拍杆和照相机。 “咔!” 很棒的照片,却少了个人。 “影消失了!” 不过也好,反正他无处不在。 稀饭暗暗勾起唇。 第三十四章 命数(上) 萧韶被缠了半天,最后在冯湛的耳边说了几句才得脱身。 到了他们喝酒的时候,内眷先回去了,有些亲戚随老夫人去了西院吃茶了。菀昭在边上瞧着,反正无事可做了。 冯湛听了似乎颇为开心,叫人击鼓催花助兴。球来香袖依稀暖,酒凸觥心泛艳光。饮妓脸似花含露,“酒令如军令,谁违了我的令。可是要受罚的。” “先唱支曲子,给我们解闷吧。”狄霄举起酒杯。 “你不遵令,先罚你一盅酒。”饮妓斟满酒,“罚你就罚你,不分尊卑。” 狄霄笑道:“喝酒喝嘛。” “他耍泼,再罚他几杯。”王庆之和其他的公子哥连连劝道。 “你们想滥饮酒,我可没好酒伺候你们。想喝,自己去找酒。”饮妓冷言。 击了一阵鼓,她又冷笑道:“法一令为酒,你先来。”她头一个点的就是裴绪。“或诗或词或经史子集,你能说出便好。” “若我说的不好,岂不是等人家笑话吗?非得来捉弄我。”裴绪撒手不干了。 饮妓笑道:“醉不死你,说的好坏,不都是喝酒吗?” “也好,那我就说吧。”他笑道。 “舍人可是鼎元,还怕做个诗词什么的吗?再说,酒令什么,引前人的话说,谁还能说什么不成。”王庆之先敬了杯酒。 “迟日游江畔。” 流觞曲水是典故,也与击鼓催花有关。 “玉盏金尊醉春风。” 李白诗作“丝管醉春风。” “连道美酒送生涯。” 取杜甫诗“应须美酒送生涯。” “千日醉不醒,” 唐太宗李世民之句。 “独卧花间复清梦。” 取《月下独酌》之意。 “迟日游江畔,玉盏金尊醉春风,连道美酒送生涯。千日醉不醒,独卧花间复清梦。”菀昭默念了一遍,感觉不太顺。倘若千日醉不醒,改作愿醉不愿醒,估计会好点。 裴绪慢悠悠地说完了,“不善饮酒,先干为敬。” 饮妓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暂且饶你。” 她听完裴绪所作的,就偷摸溜走了。反正那些王孙公子的游戏,与她无干。倒是那个萧韶,从酒令开始就不见了。 反而是画黛,从刚行令,她便守在一边。 “画黛,你可见到萧韶?” “您在说谁?”画黛不知她所指谁,“名帖上无此人。” 菀昭淡淡地说:“估计是哥哥自作主张加上去的,难怪我不知道他。” “刚有个清秀男子说去吹吹风,醒醒酒,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个萧韶?”画黛说。 “一身深青袍的?”她问, “是。” 那就是他没错了,整个宴席上没几人穿深青色。 “往哪边去了?” “他穿过门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湖边去了。” “你先看着,有谁醉了,就扶到里间去,备好了醒酒汤。这些人都金贵的很,别出洋相教人责骂了。”也不忘叮嘱她。“告诉流丹,他们带的小厮也一一照顾好,支钱赏他们。” 话说的极快,顾不上继续教她,菀昭就快步走到湖边。 “我等你很久了。” 湖边的男子专注喂鱼,甚至不多看她一眼。他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 “你,认识我?”菀昭犹犹豫豫地张口,隐隐约约猜测到他和那夜梦中的黑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我们还见过不止一次。”萧韶把袋子里的鱼食全都丢下去,湖里的鱼从各处聚集起来,把食物四下分了。 “博士认识我?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她诧异地问。 萧韶好像在回忆过往,“当然,我还见过小的时候的你。玉雪可爱的娃娃,老喜欢玩珠子。” 她照旧没印象,“你是外公的友人?” “算是吧,我以前曾经依附于他。不过可惜之前我只见过你两面,你当然不认得我了。”萧韶微微一笑。 “原来您是家中老友了,真是我疏忽了。”菀昭蹙额苦笑。 他好像被逗笑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无尽的相似处。” 梦里那个黑影深情地说:“哪怕只有那么一点血,哪怕一丝丝,我也不会认错的。”他甚至滴落泪水,流到她的脸颊上。 “啊!”菀昭忽地想起梦中人。“你到底是谁?” “我啊,是那个让你重新来过的人。”他嗤笑道。 重新来过,梦中的黑影并没说过这样的话。 但他说了:“为的是改命。”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话。 “改命。”菀昭吐出了这两个字,“为的是改命吧。” “你说的没错。”萧韶的笑容仿佛春日暖阳,灿烂又明媚。 菀昭却说:“不,你不是,你只是个术士。” “哦?为什么突然怀疑我,刚才你还半信半疑的。”萧韶似乎在消磨她的心。 “梦里的那个人是韩家的,而你只是供职于太史的方士。还有你是观测天文的人,而不是斡旋于官场的人。”菀昭咬死她的疑点。 萧韶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一个你说错了,我也是通谋算的人。” “你和那个黑影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说未曾谋面过。”他淡淡地说,好像此事彻底与他无关。 菀昭眼神坚毅,“不会的,你一定知道什么。” “知道的,都是我自己算出来的。别忘了,我可是百算百中,卜卦相面从没失过手。”他把袋子收了,拍掉手上的碎屑。“只是开个玩笑,至于那么认真吗?姑娘家别气势汹汹的质问人。” “你,”菀昭气得背过气,“看你运筹帷幄的模样,怎么可能不知道?” “哈哈哈,”他好像听到最好的笑话,“出言逗你一下,别认真啊。”他忙收敛了,整了整仪容。先清了清嗓子,“咳咳,你有什么问的,我能帮你算。” “算卦?”菀昭不好这个,抱着怀疑的心问:“你能算我日后的吉凶吗?” “这个不难,不过命数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笑道。 “我,我想问,永麟哥哥他会怎么样?”她支支吾吾地问。 “好啊,你等等。”他卖关子道。 新年特辑② 1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小说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嗯,天气不好。”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凭你的实力,不愁成为优秀的医生。”他的话半开玩笑半打击,因为何舒邦的资质一般,在医学方面鲜少有过突出的表现。 “准备去哪玩玩?去溪山散散心?”何仕英突如其来的关心更让舒邦措手不及,他说:“我准备去雨华湾待段时间,那里适合修养。” “那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好去处。”他把车门打开,“上车,把你送回去。” 即使他不情愿也得说:“谢谢。” “最近你的状态可不怎么好,我听人说,你开始抽烟了。你的身上还残留着烟味,古龙水再多也无法立刻掩盖烟味。” 何舒邦攥紧拳头,“你在调查我。” “必要的调查是肯定会的,曾有人像她一样渴望分杯羹。可惜就算再怎么费劲,也徒劳无功。显然,她是幸运的。” 何仕英完全没有要开车的意思,他连钥匙都没插进去。 “停止你的蠢事,这对你我都不好。”何舒邦危险地笑了,“你知道我怎么调查你的吗?你是个不断往上爬却处处碰壁的,拿着何家最高的薪水,却摆脱不了自己只是个雇工的事实。你以为靠着阴谋就可以上位吗?开着宾利,戴着绿水鬼来掩盖自己灵魂的空虚,事实上这些东西对于你想取代的人来讲,唾手可得,正如你微不足道。” 哗啦,钥匙间碰撞作响。 何仕英笑着,“看不出来你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黏人的小孩了。”他发动车子。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他。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死的?” “暴雨中,我母亲被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味地逃离。我在雨里奔波了一夜,却一直残留着她最后的惨叫。”何舒邦低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细节,我也不愿意想起来了。” “嗯,”他不再问了。 他换个话题,打起了亲情牌。“老爷子向我问起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你一切都好,其他的更是什么也没说。你作为他的小儿子,适当去看看自己亲爹怎么样吧。” “不,我想静静,最近不会去彦博苑。” “也好,免得被某些人说三道四。” 平日最会说话的人也语塞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发生了,你才那么尖叫。” 何舒邦清澈的天蓝色眼眸霎时黯然。 “潮湿阴暗的树林在嚎叫,它将我包围起来。我感觉到,我感觉到,噩梦在吞噬我。” “是被暴风雨惊吓的鸟?还是被蹂躏的树叶?” “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绝望的怒吼。” “你被暴风雨吓傻了?” “没有,我从来不会怕电闪雷鸣。” “那你晕倒了?” “不,我在雨中不停地奔跑,后来被人发现了。人贩子要把我卖到国外去,和一群孩子一起。” “你逃跑了?” “没能,第二天,我被哭声吵醒了。我很幸运,因为警察的出现,人贩子跑了,丢下一群残破的孩子。” “你的哭声呢?” “我没哭,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何舒邦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雨华湾吧。”何仕英不再问了。 第三十四章 命数(下) “你倒是快说啊。”菀昭催促道。 “嗯,看面相,姑娘是能胜天下士的人,子孙也必定贵极。恕我多言,若以后,” 他装模作样的掐指算。 菀昭见他跑了题,打断他:“我问的是,” “您是心如明镜的人,他的生死,自由人定。不如让我来给你算算你最上心的姻缘。”萧韶笑道。 他虽然爱装神弄鬼的,但确实有点门道。他说的生死不由天,而由人,意思是让她自作打算。 “你倒说说,这一世怎么样?”菀昭紧紧盯着看。 “生辰是?”又言其他。 “你,”菀昭忿忿不平,“不愿说就罢了。” 萧韶笑了,“别生气啊。”他叹了声,“这样吧,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再给你算一卦。” 有缘再见?这话颇像裴绪说的。 “故弄玄虚!和招摇撞骗的市井小人又有什么区别。”她嗔怒。 “确实没出入,不过呢,我比他们说的准。” 萧韶的话里话外透着傲气,但看似很有把握。 “你除了会吊足了人的胃口,还会什么。一句实在的都不提。”她嗔道。 “跑江湖,游山河,不差这一时一刻。有些话早说无益,有些话但说无妨。万一我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是我的罪过了。”萧韶幽幽地说。 “你们在聊什么呢?”一听便知是裴绪的声。 萧韶笑道:“中书舍人好啊。”原他早知道他在背后偷听,故意不说的。 “舍人好。”菀昭行礼。 “你们四只眼睛也没看到我就在旁边。”裴绪开玩笑说。 “您来湖边干什么?” 菀昭生怕伺候不好他,引得客人怪罪下来。 “不做什么,被你哥哥和其他的郎子灌了通酒,两三下就受不了了,又不好明儿去醒酒去,就借口来湖边吹风了。没想到你们正在说话,提起什么生辰啊。”他哂笑道。 菀昭害羞,刚欲辩解,却被萧韶抢了先机。 他只说:“向我问卦的人多了,不差姑娘一个。” “嘁,在我背后装神弄鬼儿,我还不稀得听呢。”裴绪笑啐。“到前面水榭菀昭沉思,这裴绪比她还熟怡园,其中定有话可云。 白石玉阶下,波光粼粼,湖水澜依。水榭中望见结为一体的莲叶,绿意葱茏的将湖水染碧色。而水榭恍若飞来,凌驾在白岸之上,亦甚为相称,毫不出格。 风满飞榭,凉丝丝但不觉冷,如养怡之名,格外怡人。 “这离堂屋远,请不了二位吃茶。”菀昭 本就是私下见面,不便左右跟着,这会儿更找不来人了。 “无妨,刚险些被用坛子来灌,现下多喝更不好,不如看看远景。”裴绪脸上神色寡淡,仿佛追忆流年。 萧韶似不经意提起,“舍人过去来过怡园?” “住过些时日,后来也就没来过几回了。” 早听过他在怡园待过,不想竟还是常客。 “这水榭原不是初建园时修的,而是后来在原亭基础上改建的。”裴绪不提缘由,而只说这里的来历。 菀昭在这也不过三五年光景,又逢来的时日不好,故对那些上了年头的房舍不熟悉。“改建的?” 抬头望去,浮雕彩绘尽收眼底。 “这里原没有画,是因朱漆已落,加之又是梁前便有的东西。内史令便亲自绘了几两面,其余的为他两位友人所作。” 四面上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各有所美,用其代表时令再适宜不过了。 “画得真好,笔墨皆有风采。”萧韶由衷赞叹。 裴绪说:“你们不知道,这在早些年破败的很,里面结了蛛丝儿。” “小榭以前作什么?”菀昭好奇地问。 “传说是王侯游幸的园林,不过时移世易,早就找不到先前的模样了。好比寰坞、衡园都湮灭不见,空有后人余恨罢了。” 寰坞、衡园都曾是韩氏处所,怡园也是。 后人不过铺究前史,吊古伤今,自悲恸命薄运衰。 “兴替多伤怀,百年换了几代,谁知道日后如何瓦解冰消。”她痛惜前几年更迭的变故。 “那可不一定。”萧韶抢话,“古语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又有人定胜天之说。可见人命非全已定下,既无定,那么能变。”他笑道。 裴绪笑道:“博士您给我算一算吧。我胸中一直有口恶气没出,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能一雪前耻。” “前耻?”她低声问。 萧韶知道肯定跑不了算命,于是趁机敲打他,“相貌平庸,面相上我看不出什么。” 他面色凝重,“继续说。” “不至于碌碌无为吧,不过也一波三折的。好在有贵人相助能扶摇直上,命途里忌讳得志便猖狂,以免小人得志引人口舌。” 裴绪的脸酸得发涩,当着主人家面被说了小人,比被当众捶打更丢脸。“还有更难听的吗?” “嗯,五行财运最好,可多来自,咳,”他讥笑地轻咳一声。说他钱财来自不义之财。 “更缺不了被圣上责打,把我流放了。”他自己先说了。 萧韶说:“怕是会有,但终有贵人来助。不至于流落远方。”话说的云里雾里的,但他福运还好。“不过我得恭喜您了。” 菀昭疑惑,这命还有值得恭喜的地方? “这样你还恭喜什么?” 裴绪被气笑了。 “嗳,我的话难听。古来青云直上的人没几个,您的命是起起伏伏终保平安显达,算好了。”萧韶浅浅笑了。 “也是,最终平安就好。”她笑道。 裴绪内里不知作何感想,笑容发涩。 “要不要来听听你的姻缘?”萧韶更带挖苦。 “不了,我还得见人。先行别过。”裴绪见礼就走。 萧韶调侃,“嗳呦,我不是月老,但替月老说话。怕听就先跑了,可真不厚道。” 菀昭听他戏弄的有趣,掩面笑了。 “不如您先说说,怎么样?” “嗯,总之就那么几个字,小打小闹,称得上圆满。偶尔也有娇妻赌气、怄气一说。”他笑道。 “我还以为也会大起大落呢,听你说就没趣了。” 第三十五章 金璎珞(上) “有趣没趣,你不都得信我吗?”萧韶揶揄道。 菀昭求道:“那你说说嘛。” “日常夫妻吵吵闹闹,床头吵架床尾和。虽然好说,但内里的东西其乐无穷。”他玩世不恭,好像等着看闹剧。“不过要我说的话,你得付钱才行。” “你要多少钱?” 萧韶笑道:“非得要价值连城的东西才体现出你的诚心诚意。”他还直指菀昭戴的项圈。“璎珞,金、银、琉璃、白玉、玛瑙、珍珠、翡翠、玫瑰,工匠可谓是费尽心力,竭尽所能,造此稀罕物什。” 菀昭的笑变得凝重了,“不行,”她说:“不行,这东西是外祖父留给我的。” “呵,做人得正心诚意。”萧韶讥讽她。 她装出可怜的模样,“若我不同意呢?” “不行,你就算哭出来,我也不说。”萧韶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菀昭气急,“不说就不说,难为人干什么?” “不是难为人,天机不可泄露。”他笑意越深。“可惜啊,若你真同‘往昔’般,熬上许多年,里里外外凶险万分,你需要多大的命才能保一生无虞啊。据我所知,怡园里不光你一个丫头吧,还有适龄女子在,你不争自有人争。” 菀昭的脸色煞白,“也不光一家,长安四品以上的官员全看着。我只是想问,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怎么样?不好说。”萧韶笑道。 “不好说,”菀昭面色深沉。 他继续笑道:“你心里摇摆不定,到底决定什么?” 是啊,她若去东宫定会失去怡园;若不去东宫,那么二哥哥他可能遭遇不测。 “你不抉择,陷入两难之地,更是无解。”萧韶说。 她想了好久好久,风徐徐吹过。 “我想保住怡园。”菀昭吐出这句。“没有怡园,我什么都没有。” 萧韶莞尔一笑道:“嗯,这是个好决定,比起和暗里的人斗,和明面的拼更好防备。” “是,而且祖宗的余威尚在,我还可以仰仗几分。”她说。 这话说的颇没底气,她家除了冯坚顶梁,便再无族子能作梁了。 “只是你不服这个主吧。”他比出了三根手指,指的正是排行第三的赵睿。“毕竟他风头正盛。” 菀昭凝眉,“哪能不服啊,人家是太子,我们都是他的臣妾。” “说的也对,离得远远的也好,以后借着人家的力量还好高攀。”萧韶的话难听至极。 “我高攀不起。” 萧韶诮笑道:“那倒未必,以后牵连的地方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菀昭沉吟,“若我把璎珞给你,你能算出来我要问的吗?” “那得看你想问什么?我也不诓你,你先说想问的,我再算也不迟。” 菀昭问:“我想问,是谁谋害的我们?” “问的还真多。”萧韶伸个懒腰,活动筋骨。“不能全答,说了不该说的,是要折寿的。” 她摘下项圈,“金项圈给你。” “东珠不如南珠。灿如光华,细腻圆润,玲珑剔透。好珠,好珠。就算是旁边攒的小珠,亦是价值不菲。”他看正中镶嵌的饱满硕大的南珠。“鸟雀衔花,这工匠所做的金丝,再精致不过了。好东西,好东西。”萧韶嗟叹不已。 菀昭催道:“你少说几句吧,快入正题。” “嗯,我也不贪你的璎珞,它早晚能回到你手里。”萧韶先把东西收了。 “嘁” 他毫不留情地说:“咳,我看眼下与其担心韩永麟,还是更应担心怡园吧。” 她说:“没错。” “怡园是你命中一劫。”他正中菀昭心事。 “劫?” “恐日后遭难,与亲戚在争家产上冲突,而你又是心气儿高的人。气愤之下难免作病。” “遭难?你是说家中官爵不保吗?”菀昭顿然心紧。 “嗯,怕是要遇险。不过姑娘的命自然金贵,有人能解此局。”他又故弄玄虚。 “谁啊?” “嗯,说实在的,他找了我算了好几次了,我都快烦了。” 午后易困,萧韶打了个哈欠。 “算了好几次,这么信相术?” “那是啊,谁让他老缠着我呢。话说这人,和姑娘还认得,不光如此,我看日后兴许还有戏。” 菀昭诧异,“裴绪?他不像信这些的人吧。” “是啊,我也没觉得他像过。但近来总找我算这算那的,估计也嫌自己岁数大了,怕娶不到妻。”萧韶又讽刺裴绪。“裴舍人是爱美之人,只惜他不配揽尽群芳。典型有贼心,没贼胆。”萧韶挖苦的话更甚。 “博士您说什么?” 这话不像对个良家女说的。 萧韶忙收话:“失言了,得罪。” “无事。”她说:“裴舍人做事固然轻率,但您也不能这么说啊。” “好,那我继续说了。” “等等,”菀昭先插话,“你说的贵人,该不会是裴绪吧。” 他叹道:“是啊,就是他。” “他?我还以为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菀昭呢喃句。 “哪能啊,裴舍人除了长得平平些,其他地方还是好的。论才华,十个我也顶不上一个他。”他这话里的江湖气把菀昭逗笑了。 “我一向以为外面方士道貌岸然,说的话云里雾里,净扯些不着边际的。没想到你说的那么实在,还那么有意思。”菀昭扑哧笑出来。 “嗳,以前在山野里自在惯了,到京里来确实浑身难受。”萧韶笑道。 “不对,你是东京的?听口音似乎是那的人。” 菀昭犹豫地说。 “是,后来游走四方,见见壮丽山河。”萧韶又说:“扯多了。命里的缘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您得把握好了。” “你是说,”菀昭瞪大双目。 萧韶只说:“我什么都没说。” “那你再说说怡园吧。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怡园不被人强占了?”她又问遍。 “不知道。” 萧韶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两手一摊,高高挂起。 “嘁,你收了钱,还不帮人办事,天底下竟有你这般黑了心肝的无耻之徒。”菀昭气道。 第三十五章 金璎珞(下) 萧韶笑道:“先不要说那么难听啊。以为我真图你的璎珞吗?” “你都收起来了,还说不贪?” “要不我赔你这个吧。” 他从袖中摸出个未系缨的玉佩。 “我才不要臭男人的东西?”菀昭嫌弃道。 “环佩在身,养性。不戴也行,收着便罢。”他说。“你的璎珞迟早还给你,我还得到韩大将军那儿去。说不定又会见到裴舍人呢。” 原来他也是奉承韩苍的人之一。 “大将军近来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听说他不日就会领总管之职,当真是可喜可贺啊。”萧韶笑道。 “是啊。” 比起担心韩家,她现在更在乎怡园。冯坚和周夫人对这里虎视眈眈,她想,他们更盯着怡园里的珍宝。 “姑娘不去看太夫人?” 她想起来了,老夫人娘家人来了,刘氏在京里也不算全无根基,依仗老夫人的家世兴许还能搏一搏,让怡园免于虎口。 “多谢提醒。”菀昭立即出了水榭。 哪怕失了璎珞,她也不能失去怡园。 没有怡园,就没有她。 耽误了近一个时辰,不知他们走了没有。菀昭加快脚步回去,希望还赶得上。 “姑娘,您在这啊。”流丹跑的满头大汗。 “怎么了?” 流丹气喘吁吁地说:“老夫人正找您呢,说要您给亲戚们行礼。” “那快去吧。” 离那儿不远了,菀昭慢下脚步。“不急。老夫人的亲戚都有谁来了?” 她没见过几次刘家人,见了也是匆匆一面,叫不上姓名。 “听说是卫尉卿及其夫人。还有其他的人。” “卫尉卿!”菀昭惊讶不已。“不是说是谏官吗?” 老夫人的亲戚竟是掌握京师军备的卫尉卿。 “是有位谏议大夫。”流丹笑道。 “嗯。” 菀昭望了一碧如洗的天。“进去吧。” 到老夫人那儿给卫尉卿刘诩,卫尉卿夫人唐氏,左谏议大夫刘策等人见礼,又说了好些会儿话。 —————————————— 生日宴毕,当天夜里她就发烧不退,病了好些天,一晃就过了半月。春病到夏,看样子好转了许多。四月初,韩祯到洛阳面圣,过几天就会回长安了。 她病了些时日,怡园被琳琅、流丹等人管得很好,井井有条的,外面田庄刚接了手,被她提携的人管的也有了点模样。 她二十二日就十五了,及笄之日,不久就会出嫁了。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她正陪着女眷们喝茶,轻轻一叹便被老夫人看见了。 “祖母多虑了,只是胸口有些闷。” 静宜笑道:“先前给您进的银耳羹,滋阴润肺,喝了后可好些?” 自从冯湛生辰后,她犯了场病。安静宜就来怡园愈发勤快了。 “觉得味好,连喝了几天,确实好些了。”菀昭笑道。 “近来天气干燥,吃点蒸梨也好。或者熬了梨水再放些百合,也是润肺的。”静宜笑道。 老夫人见状也放心了,“你得好好保养了,管了几天就大病一场。幸而无事,日后可得仔细着了。” “以后你得仔细点了。”周蕙妍握着她的手,体贴地说。 靖娘也说:“是啊,是啊,在风口待着,被风吹了,生了病多让人担心啊。” 房夫人对老夫人笑道:“您瞧她们,和睦的很。” “都是不大的丫头,自然亲近许多。”老夫人笑道。 她悄声说:“菀丫头也将及笄了,该想婚配了吧。” “周夫人也和我提起过,都是些高门显户的爷们。”老夫人沉声道。 “您心中可有人选了?” 老夫人轻叹了声,摇了摇头。“想等会儿,再看看。” 房夫人道:“不过这几日裴家的人来了几趟,许是有意。” “裴家小子?” “是。” 老夫人静默无言,不知是赞许还是反对。 这时,琳琅和侍女们送来了茶,“请用茶。” “这几日怎么没见王婆子?我朝她要的手珠,现在还没送来。”周蕙妍不经意提起她。 琳琅笑道:“已将她赶出去了,姑娘要什么样的,我给您去找?” “她犯了什么事?” 琳琅冷笑道:“凭她欺上瞒下,吃里扒外。私自联络柜坊,找田庄讨私下里放的债,又变本加厉向田庄的人讨要月供。庄子上的人苦不堪言,便招了她的手下。审了几个,自然就把她查出来了。” 菀昭心里暗笑,她只是病了几日,王婆子就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先前金十娘和庆春没说出她的龌龊事,等王婆子东窗事发了,她们才肯说出她们之间的勾当。”琳琅又说。 周蕙妍眼中不安,不敢出声应句话。 “琳琅,以后就别说下人们的事了,听着怪难受的。”房夫人嗔道。 “是。”琳琅作揖,“琳琅以后再不提此事了。” 老夫人太息一声。但不割血肉不是治理,切掉根,才能根治疾病。 “怡园入夏有了生气,奴婢做事都很殷勤,应是姑娘们治的好。”蕙妍温柔一笑,妩媚动人。 “你夸琳琅姐姐、流丹和画黛吧,她们三个居功至伟。”菀昭说。 老夫人问:“画黛?”又补上一句:“我还没见过她吧。” 琳琅说:“您忘了?她前几天还给您送了绢帕。” “画黛姐姐人挺好的,常来我那坐坐。”靖娘眉开眼笑。 老夫人笑道:“长得不错,做事也妥当。” 菀昭只淡淡一笑。 流丹曾说她见画黛深夜出去过,不知干什么。画黛身份成谜,问了方大媳妇也说她来路不明,主动找上来哭诉自己身世凄惨。 三月中旬想了她好长时日,最后竟盼到了她。却与曾经陪伴她到最后的画黛大不相同,性情上相异。 流丹说:“她话少,是个喜欢清净的。不过是个懂书墨的人,能做出好诗,写出好字。” “是个宝丫头。”老夫人笑道。 房夫人笑道:“她现在和妙莲形影不离的,天天腻在一块儿,两个丫头岁数差不多,能聊开,日头长了自然情分深厚。” “祖母,她做的蒸梨极好,您也来尝尝吧。” 第三十六章 孟夏(上) “不了,老夫人昨天吃了点蜜饯,胃就难受的很。”琳琅笑道。 老夫人笑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琳琅忙说:“您老福寿绵长,和松柏齐肩着呢。” “明儿就是四月初八,真人、天师的圣诞、亦是佛诞日。祖母明儿要去观里进香吗?”菀昭问。 琳琅爽快地说:“特派人到兴善寺、元真观了,只等老夫人示下。” “往年是在附近的长清观,今年也在那儿吧。”老夫人笑道。 “那儿有个姑子,好像是傅家的姑娘。”蕙妍笑道。 菀昭端着茶,感受着茶水传来的温热,“傅家?那去看看也好。”她又说:“着人去下拜帖吧。” 靖娘悄悄在菀昭耳边问:“姐姐,那傅姑娘是什么人啊?” “噢,算是亲戚,但家道中落了。” “姐姐以前见过她?” 菀昭笑道:“只在节下拜望过。” “人怎么样?” 靖娘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也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是个稳重淑慎的,爱勤俭,能持家的好人。言谈举止有道姑的风范,超然世外。” “道姑子,没趣,没趣。”她听后索然无味,不说话了。 菀昭冷笑:“人家是修行过的姑子,你是没剃毛的猴儿。毛手毛脚的,得去学学人家。” 众人哄笑,靖娘亦知羞耻了,“别笑了,我知道了。以后我见了,肯定会向她讨教、讨教。” “既然这样明儿全都去长清观,待上一日。”老夫人又和房夫人说:“你成日闷着,到外面散散心比日日拜神念佛的好。” 房夫人本欲推辞,听此言便遂了老太太的意。 又请了周夫人、苏夫人、姨娘们同去,但苏夫人和罗姨娘称病,横竖是不能随从的,老太太听了特许她们休息。 翌日,菀昭一大早到祖母处胡乱吃了早饭,就见了周夫人、房夫人领着群媳妇、丫头来。说了会儿话,便准备出去了。 外面杜二媳妇带着若儿,连同一干人等忙活出行。 “今儿出去的人尤为多,若儿你去看看都备好了吗?”杜儿媳妇张罗完,就叫来女儿问事。 若儿努了努嘴,“车驾齐全了,此行载的东西一件不落。”又说:“老太太、太太自然要独乘一车,姨娘们共坐一车,姑娘们同坐一车就罢了。仆妇丫头有老太太身边的琳琅、夏七娘、玳瑁;冯姑娘身边的流丹、画黛、芸儿;周夫人身边的段婆子、兰麝;房夫人的妙莲;至于苏夫人、三位姨娘的丫头,则是昌合、朝云、素云、岫云。” “说的挺好。”杜二媳妇笑道。“只是往年都是冯姑娘单乘一车。” “冯姑娘先前让芸儿来说过了。”她笑道。“其他的都不变。” 杜儿媳妇对小厮们说:“今儿太夫人、夫人、姑娘们都出来了,要比往日小心些,别像前几日那些猴崽子扰了姑娘的清净。得罪了丫头事小,得罪了主子们才有你们受的。” 底下的人知道婆子倒了的,均小心翼翼的,不敢逾矩。 若儿则先去迎诸位主子了。人多纷繁,仆役、马车排成长列等着。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 四月初八,太子赵睿本打算去西明寺拜佛,却因故留在通正殿内。 等议事完,已经午时了。其他人散了,但中书舍人裴绪、太子舍人杨素留下来,要继续议政。 “原户部侍郎薛尧于前日子时病逝,薛公平生简朴,家徒四壁。我已下诏厚葬,并辍朝三日,以表哀思。”赵睿说。 中书舍人韦阁老刚去了,就听到了侍郎薛尧的噩耗。十日之内,失去了两位重臣。 裴绪笑道:“殿下圣明。礼部已拟定谥号‘文襄’,愍民惠礼曰文。执心克刚曰襄。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赵睿笑道:“甚好。正合薛公风范。” 杨素拱手,“如此,应再赐钱给他们,抚慰其家眷。” “赐钱两万,并绸缎三百匹。以嘉奖他能安贫守志。” “礼部对赠官爵之事尚无定夺,我便来问问您的意思。要是其他人,赠爵也无太多思量,但它是为圣上讲过经筵的人,又特为看重,所以礼部未敢轻易定。” 赵睿沉思片刻,“不急,等皇帝下旨。” “更有神道碑文、墓志铭、墓表,礼部尚书称要等您示下。”裴绪说。 他说:“或由圣上亲撰,或是我写。” 杨素奉上一卷,附言:“礼部依例拟定的仪制请您过目。” “其他的都好说,但丧仪的事,”裴绪顿了下。 “但说无妨。” 赵睿看了他一眼,却没个态度。 “是。我去吊唁的时候,薛侍郎的夫人说,侍郎朴素,不愿违背他的意愿,只希望一切从简。” 赵睿笑道:“也好,届时让百官送出城。把这份退回礼部,不用他们费心了。” 裴绪淡淡地说:“是,但有件事,臣无法自作打算。” “什么事?” 他支支吾吾,声越来越小,“郭宝义的门人给了臣两个五十两金铤,希望臣,” 听到这,赵睿强压怒火,“他希望什么?” “希望臣替他说话,开脱罪名。”裴绪低头看地。 和他讲的金饼和饼金的故事一模一样,可他送的如此蠢,恨不得直接授人以柄。 太子舍人杨素问:“殿下,郭宝义从洛阳回来了,还要将他交到大理寺吗?” “嗯,定然跑不了他。”赵睿冷笑道:“把你手里的一百两送到大理寺去。” 裴绪却说:“臣觉得不可。” 赵睿看了他眼,“嗯?” “臣会把金铤充公,但郭宝义之事可以到此为止了。”他说。 这与裴绪的性子不合,直人忽地遮遮掩掩起来,里面肯定有故事。 杨素不禁疑惑,说:“裴舍人这话怎么说?” “此事是他人以郭宝义的名义来找我,即便要问罪,也可以借口推托。再者,一千文才一贯,十贯才一两银子,十两银子才值一两黄金。算算要十万钱才一两黄金。一般一两黄金也就六千到八千,但那个数也不小。” 第三十六章 孟夏(下) 赵睿说:“等等,你说他拿不出这么多钱?” “是,他居然出手如此阔绰,一下拿了一百两黄金。如果但以他的俸禄,一年七十五石,需要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个数。” 杨素诧异,“你是说这里面有古怪?但有金铤的人,长安有不少人,不能单凭俸禄说话吧。” 裴绪又把金铤子拿出来,“不,一则你看上面铭文,这是官银。赐金银,在礼部都有记录,前几日去查过,郭宝义从没得过这种金铤。二则试问哪个人行贿会把上面有铭文的官银送到别人手里?也许有人暗里做的,借个名头罢了。” 杨素拿来端详着。 “会稽郡泰乾二年贡金壹铤伍拾两,如果没错,这是地方进贡的黄金。看成色、形状、重量,均符合官造金铤。两个金铤一模一样,应当是同时进献上来的。”杨素如实说。“裴舍人的猜想,臣深以为然。” 赵睿怀疑,“区区郭宝义哪来的贡金?” “殿下,眼下还不宜声张。此物是地方进奉上来的,一出问题,肯定先问原地的官员,接着是责问户部。牵扯的人之多,恐怕一时难以查清。”裴绪慢吞吞地说。 赵睿说:“嗳,你说的也对,真要是为一百两拿问那么多人,只会更难查清。”也只能缓和了,“说了一上午,移步偏殿去用饭吧。一会儿还得去见外邦使臣。” 杨素要见太子冼马就先走了,只留下裴绪和赵睿吃中饭。 日日繁忙,没一天能清闲了。只有晌午小会儿,偷得浮生闲。因是佛诞日,宫女进的是素斋,是精致小菜和细粥而已。 “裴卿,自那之后,你就没见过她。” 赵睿边喝茶边问,当是随口一问。 “是,她只教我把东西还给您。”裴绪笑道。 他皱眉,“就没说其他的?” “东西都是侍女转交的,您觉得能说其他的话吗?”裴绪觉着有趣,眯眼笑出来了。 赵睿仍不死心,“大抵是镯子不好?” “我打开看过,好东西没错,只是东西送的不对。”他夹菜尝了口。 赵睿眉头皱的更深,“你倒好,我还没动筷,你就先吃了。” “饭菜嘛,谁先吃都一样。您火气大的很啊。”裴绪嗤笑。 “哼,”赵睿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他见状便问:“又怎么了?” “还没细看姑娘长什么样,就被人家回绝了。又被你奚落了,我能不生气吗?” “不对,不对。”他抓筷子比划比划,“突然送东西给个女儿,常人不会收,人家是朱门绣户的千金,更明事理不是吗?” “太子的赏赐,也不受吗?” 裴绪笑道:“无功受禄,灾也。何以克当?” 太子被他的话堵住了嘴,“唉,倒也没错。不过你竟说我的赏赐是灾祸,真是忒坏了。” “仅仅是引前人的话,切勿多心。”裴绪边吃边说。 “嗳,她没那个心,冯坚却四处奔走迫不及待啊。” 赵睿拿筷子夹了一点菜,简单尝了味。 “冯尚书大概希望自己侄儿高嫁吧。”裴绪咕嘟咕嘟喝下茶。 赵睿被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吓到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饥不择食,最近和饿鬼似的,次次如此。” “没办法,”裴绪摇了摇头,“唉。” “突然又唉声叹气的?” 脸变得快,令人捉摸不透。 “萧韶和我说,我财运好,可这些年没攒下几个子儿,估计婚事耗的钱都出不起。”裴绪哭丧着脸。 赵睿忍不住笑了,“不对吧,都说裴尚书家富。从你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入不敷出啊。” “有钱也不是我挣的,自己挣的那才是真体面。我只是个五品官,两三年攒下来的钱,也没多少。现在手中的钱只能刚应付婚事,日后只怕要捉襟见肘了。”裴绪苦笑。 “自己挣来的才是真体面,是个男儿都该说出这样的话。我敬你是条汉子。”赵睿让人上酒,“爽快人,这杯酒我敬你。” “不了,臣身份微贱,受不起。”裴绪不敢接下他的酒,“该是臣下给您敬酒才对。您请。”他倒酒给赵睿。 赵睿微笑,“刚有点男子气概,瞬间就没了。” “臣不敢造次。” 赵睿眼如秋波似的,笑盈盈地嚼着菜。 “嗳,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呃这,这,”裴绪踟蹰不决,“说了怕您训我,我还是不说吧。” 赵睿笑道:“没事,你说吧。”他见裴绪嘴闭的严实,直接就说:“莫不是?” “正是。”裴绪头深深低下去。“臣,有错该罚。” “又没参选,没事。”赵睿哈哈大笑。 裴绪愁眉苦脸道:“知道您生气,我才不敢说话。” 赵睿好奇道:“那姑娘长什么样?” “相貌不甚艳丽吧。”裴绪只说了这句。 “不甚艳丽,这话怎么让你说的不太对头。” 裴绪被逼问只能实话实说:“这,我实话实说吧,姿貌秀雅,娴静庄重。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而朱,玉颜清俊。” “嗯,说的令我心驰神往。”他笑道。 裴绪笑道:“您先前说她相貌普通,也没错。” “此话怎么讲?” 他笑道:“低眉顺眼长久了,也就不起眼了。” “哪天我一定要见见。”赵睿下定决心。 “别了,人家已经严词拒绝了,直说无意于您了。您别讨那个嫌了。” 赵睿语塞,“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嘴上这么说,心里过意不去。 “萧韶当着她面说我相貌平平,从那之后,我就悬着颗心了。”裴绪话里苦涩不堪。 那个江湖术士,直接说他相貌看不出什么,来讽刺他相貌一般。平时说说也就罢了,非得当着人家姑娘面,还特别冷嘲热讽了一顿。当时,气得他恨不得割了萧韶的舌头。 “原来你也怕别人说你的长相啊。”赵睿笑了,“还好五官端正不算丑。” 又来一刀,裴绪心又酸又痛,“您别笑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样。”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书、夫人都同意了?” “是,已准备托媒人。只是恐人家嫌弃。” 第三十七章 长清观 菀昭掀帘角,看外面街上人烟阜盛,很久没到热闹的街道上了。 过长清观的山门,有数位坤道在道边迎候。她刚下车,就见前面女道士里有个和自己相貌颇为相似的,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靖娘和蕙妍也看见了,但忍着不说,只在暗地里偷笑罢了。 不多停留,先去拜谒神像。香气缭绕,朗朗诵经声。拜了半天,又远望道士打平安醮。四月初八,是尹喜真人和葛天师的圣诞,法事格外盛大。道士开坛做法,祈求平安福延百年。长清观热闹非凡,善男信女肃然进香。闲暇时稍坐片刻,菀昭就只身去见傅姑娘了。 她的俗名是傅庭兰,其实她们称不上熟,因是祖辈的亲戚,顾着情面才见过几次。后来因她家里早早中落,投奔叔伯无果,走投无路下就随姑子出家做道士去了。 “你好啊,许久未见,万福。” 菀昭行礼。细量着她的打扮,一身宽大甚至不合身的素袍,粗布制的衫子,上面还有些新打的补丁。打扮与其他的姑子差不多,只略显寒素。从她举止可见其为人端庄稳重,是个温厚的人。 “远道而来,看座吧。” 菀昭笑道:“几年不见,越发超逸了。” “承蒙姑娘错爱,我只是长清观没等的姑子,跟着师傅后面修行。”庭兰静静地笑了。 “本来我没想来这扰你修行,还是老夫人提起了往年都在这过,所以我就跟来了。” 前世她来长清观的日子屈指可数,见她不过一两面。像此次特下了拜帖求见,还是头一回。 “姑娘哪里的话,在这不必见外,先前多亏了姑娘照料,才不至流落。能在长清观研习道理,听师傅讲圣人之言,是我毕生之幸。” 菀昭一时没想起过去如何,只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好好随你师傅修习吧。” 庭兰笑道:“你远道而来本该为你接风洗尘的,只可惜,这只有粗茶请你。”她斟上一杯,神态凝重。 “没事,能饮一杯便好。”菀昭轻轻呷了口茶,清淡的茶,很适合这时令饮。“茶虽淡,味道却极清。真是修道人喝的,我这个俗人从没品过。” 庭兰笑道:“你也贫嘴贫舌的,只是倒了半钱茶叶,泡个味给你尝尝。” “你的茶泡的好,我心里佩服。” “别了,等我拿了好茶再请你吧。” 忽地外面有人敲门,“师傅叫你。”小道士喊道。“等你伺候去。” “一起出去吧。” 菀昭和她出去,到静室安坐。刚巧夫人遣流丹找她,“您在这啊,快进去吧。” “这就是冯姑娘啊。” 在老夫人旁陪笑的道媪拜了又拜,赞了后又啧啧。“姑娘出落的愈发动人了。” “您说笑了。” 老夫人叹道:“她近来病多缠身,入了夏才好些。” “之前给姑娘护身符可随身带着?” 菀昭蹙眉道:“也不知道让哪个拿去了,找了几圈没找着。” “唉,估计底下人手脚不干净,连护符也不放过。”周夫人叹息。 道媪说:“累日身上不好,听前儿还大病一场。凡是像姑娘那样的富贵女儿,都是手心里捧着的。纵然爱护非常,也会有鬼缠身,阻挡姑娘的福运。” 周夫人忙问:“这,有法子消除灾祸吗?” “如常来我观里的王公贵胄,又是寄名、又是求符的。据我所知,年年冯府都为姑娘求了不少的神佛,供了不少的灯。我今儿为姑娘点长明灯,日夜诵经祈福,望天尊保佑姑娘百病俱消,身体安泰。”道媪笑道。 老夫人笑道:“多谢。每日供的灯,还如从前一样。” 每日供灯有数,故遵循了以前的先例。 “姑娘身子弱,可服些补不足的丹药。”她命小厮取金罐来,“寻常的罐子不宜装金贵的药材。” 菀昭瞟见上面精细的纹路,团花栩栩如生,应是工匠倾尽所能造的。“这罐子做工上好。” “非如此,不敢造次。”道媪道貌岸然地笑了。“里面装着的是所用的紫英。” 道媪又说:“小道自用最好的,凡是上好的皆为姑娘用。” 菀昭从前就听说过道士炼丹神奇,但那么多道士,没一个吃丸药成仙的,可知这法子只是人为求终南捷径而走的弯道罢了。再说丹砂、金砂、紫英、白英什么的,古人又不是没用过,徒增自己对长生的烦恼罢了。 她忙推辞,“如此珍贵,受用不起。” 看她大费周章地弄了许多瓶罐,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药材。菀昭不敢接下来。 “丸药是延年益寿的,人吃了没坏处。”周夫人笑道。 盛情难却,只道:“多谢坤道。” 菀昭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女道士双手托个盘子进来,“师傅,护身符。” 菀昭一惊,正是那个和她有几分相像的道姑。 “这是我徒弟,叫令贞。” 令贞,这名字有些耳熟。菀昭拼命回想,忖了片刻,好久好久才想起来这么个人。 菀昭小时候身子不好,父母怕养不活,又听信贫苦人家的孩子好养活,就找了个老婆子取名玉奴。更找了长春观的道姑韦静善取了道名玄贞,大抵富贵人家总舍不得真让女孩出家,于是千方百计找了农家的女孩儿替她。 她也许是以前家里找的替身,被送进了道观里。不过那都是大人私底下寻的,不曾让她碰过这些事。她有次听人的闲话,才知道有那么个人是替她活着的。 “快拿去给姑娘。” “姑娘,您看看这个。” 菀昭立即回神,她端个素白的瓷盘,上铺张黄绸子,中间托了个精巧的玉坠子。 “恕难从命,一则出家人的法器断不能收,二则玉光流霞,是精心盘玉才得的。如此贵重,承受不起。” “出家人略表敬贺之意,又是辟邪保太平的法器。戴在姑娘身上养颜益寿,没什么不好,不稀罕就打发了送人,不管怎么样,小道的心意您请收下吧。”道媪说。 周夫人说:“那就收下吧。” 菀昭恭恭敬敬地行礼,接下玉坠子。 第三十八章 海上方 令贞奉上荷包,“您的护身符,平日里放到荷包里就行。” “多谢坤道。” 她们说话,菀昭去找靖娘和蕙妍。 “你们躲猫猫呢?” 靖娘笑道:“哪的事,我们想看看道士怎么作法?” 她看得津津有味,菀昭来了她也没看她。 “嗳,再坐会儿就回去了。” 菀昭推了推她,又对蕙妍说:“伯母要见你,你快去吧。” 蕙妍面带疑惑地走了。 “你呀,收收心吧。”菀昭拍拍她的肩。 靖娘稍微嗔怒,“你说的那个姑子,我怎么没见着?亏你还下了拜帖,晚些就走了失约了。” “提她做什么?我刚见了。你不是说你不想见她吗?” “嘁,我只想见见能被你夸的人。”她嘟着嘴。 菀昭笑道:“她啊,只是暂住这里,并非真的出家了却凡尘的道士。” “暂住?谁会没事住道观啊?” “你呀,”菀昭无奈地笑了,“她算是傅梁的遗族,祖上是梁时宗室,后来逐渐没落了。” 靖娘嘲讽:“落毛的凤凰。” “少说点,小心以后进地狱被鬼割了舌头。”菀昭白她一眼。 “那她长什么样?” 菀昭说:“嗳,别多问了,再说我让伯母罚你。” “好姐姐,你怎么变得和琳琅一样凶。”靖娘皱着眉,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哭出来了。 菀昭心软了,“唉,我给你求的平安符。” “谢谢。”靖娘喜出望外。 后来的日子,怡园上下为韩祯归来接风洗尘。流丹忙前忙后,先是着人快马加鞭赶到驿站迎人,又是准备宴饮的。没想到韩祯归来的时候,宴席冷冷清清,请的人有些个没来。最后还是冯湛带着群文人清客,才热闹许多。 她只是没想到,一直为韩少监回来高兴的姑娘,却神情淡淡的。说了几句祝语,吃了三两口菜,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没撑到最后,就被她扶出去了。 这段时日碰巧又逢太夫人卧病,要派人请医问药。安静宜开的方子,用的药,等问过了姑娘,再和安夫人商讨斟酌了分量,才敢用药。流丹更要日日去问伺候的琳琅,有时琳琅没记性,还得她帮忙。太夫人的病过了七日才见了好转,流丹终于能歇口气。 流丹刚歇下,天已经破晓,她慌忙去叫菀昭起床。 “姑娘,今儿还要去上学。” 先前菀昭因病休了半月,这回无论如何都得去见先生了。 只见她沉吟,“嗯。” 休了很久,日日仍带倦容,怎么也不见她的病有起色。 菀昭疲惫地睁眼起床梳洗,一口饭也没吃进去就走了。只有听了许多圣人的道理,又写了百十来张字,先生才肯放她走。下了学还要去见房夫人,她说了句:“你不必跟着我了,陪画黛说说话吧。” 等送走了她,流丹去找了画黛。 “画黛姐姐,你看到姑娘案上的画了吗?画的可真好。” 画黛淡淡地笑道:“的确,姑娘画的自是极好的。” 流丹见她话不多,想聊的火也灭了。平日画黛就颇为冷漠,一问三不知的,谁问她话都问不出一句。 “你今日见琳琅了吗?” 画黛漠然地说:“没呢,今儿也没看有人来。” “哎呀不好了,二位姑娘快去看看吧。” 鲜少来东院的玳瑁,小跑进来,“二位姑娘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 玳瑁满头大汗,又慌又急,“琳琅姐姐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倒了,快去看看吧。” 流丹留画黛看院,自己跟玳瑁出去,谁料想半路又见房夫人身边的妙莲着急忙慌的和安静宜往东走。“嗳,出了什么事?” “姑娘病了。” “什么?” 刚驱走了老太太身上的病,姑娘和琳琅偏巧又病了。 “姑娘喝了半碗茶,还没没咽下去,全都吐了。把案上的茶碗、茶壶啊扑腾到地上全碎了,身子乱颤了半刻,忽地叫了声,随后就不省人事了。房夫人被吓的险些丢了魂儿,让几个婆娘把姑娘抬上榻。才想起请大夫,院子里乱作一团麻,谁也不知道怎么着了魔。”妙莲胡乱地说。 流丹赶紧问:“姑娘怎么样了?” “喂了几勺药,全没喂进去。房夫人快哭死了。”妙莲急的直跺脚。 安静宜也说:“估计是犯了病,等我去看看。” 匆忙跑去拜了房夫人,只见菀昭躺在床上面如死灰,使女边哭边擦着她的脸。安静宜把了脉,却说她身上没病,只是气息微弱。房夫人忙打发人叫韩祯去请外面的大夫来,说的话和安静宜一模一样。问了多少名医,异口同声,开的药也毫无效验。 老夫人听到风声,琳琅和菀昭连气都快没了。老人泪流满面,此刻心肝儿的唤也没用了。 小厮过了院门,跟夏七娘说:“外面来了个瞎子,赶都赶不走,非说要见太夫人一面。还说他是以前府上的旧客。” 夏七娘觉得这事奇怪,忙去禀报。 哪怕见的是个瞎子,老夫人仍客气地问:“不知您来舍下,所为何事?” “无需多言。因听闻病的奇异,所以来此。” 瞎子的眼睛被重重白纱蒙住,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衣衫不算上好,但用料俱佳。举止算个斯文人,只是说话冷漠。 听他这话,老夫人忙问:“您能否为她们医治?” “问的东西在哪?” 那人只说了这个。 老夫人不知他说什么:“请问是什么东西?” 那人冷笑:“平安符不能保平安,反而成了害人的祸患。” “纵使如此,也不晓得破法的理啊。”夏七娘在旁听得一惊一乍,暗自怨恨长清观的婆子心思歹毒。 “鄙人不求千金,只求舍我点灯油钱,供上半盏灯。”他微笑道。 瞎子要什么灯油钱,夏七娘不解的很。 老夫人忙说:“给他拿缗钱。” 那人冷笑道:“既然是咒怨,拿钱打发恶鬼就好了。再用半两芙蓉花,捣碎了取夜里的井水,和了玫瑰汁子便可。” 这方可真教人迷茫,试问哪有这么开方子糊弄人的? 第三十九章 菱花镜 夏七娘讪笑地问:“这方有名号吗?吃了后能见效吗?” “此方无名,不过全在养怡罢了。”他冷笑一声,哗啦扔了手里的钱。“富贵温柔只是过眼云烟,来了阵风很快烟消云散。尘寰中人,须臾韶华,可悲可叹啊。” 夏七娘不解其意,只当是瞎子胡说。而老夫人则听后面色仍安定,只听他说话。 瞎子的话不多,“唤人掌灯。” 他看不见,却要人点烛火。夏七娘茫然照着他的话行事。 “不知先生能否为孙儿祈求平安?”老夫人问。 “本有璎珞上嵌的明珠庇佑,只是东西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命里的三灾八难该有的还是会有。不过,镜里寻花,鄙人送面菱花镜予她,愿她好自为之。”他从袖中摸出面不大的铜镜。 “笄礼前,莫使小人冲撞。再者,她生来便与紫微垣相冲,无论如何都不能涉入其中。” 说罢就拂袖而去,出了门就不见踪迹了。 老夫人为此一惊,忙着人去照料了。把她们二人全挪到老夫人住的西院。为以防万一,她刚病愈也亲自去看护,只许房夫人和流丹亲身守着,其余人一概不许接近。幸而药喂下去了,总有了些气息。过了十五,能喊句疼了,不久便清醒了。 “芸儿,你们姑娘现下可好?” 自打冯湛生日后周夫人就没来过怡园,只派段婆子一人来。 芸儿笑道:“是啊,姑娘能下床了,才说要吃蜜饯,厨房忙着给她做呢。” 段大娘笑道:“你手里拿着东西要去哪啊?” 芸儿和气地笑道:“要去先生那儿,这些啊是姑娘闲暇时写的,要让先生帮忙看看。” “嗳,靖娘要是像姑娘那么勤勉,太太也就省心了。”段大娘笑了下,就说:“我先去见老夫人了。” 段大娘刚过屏风就拜道:“太夫人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 老夫人笑道:“媳妇现在如何?” “太太本应晨昏定省,日日侍奉在侧的。因为姑娘病了,太太身子也有恙,所以就将息了。”段大娘笑道。 老夫人说:“既如此,让她好好养病吧。” “二十二是姑娘的生日,冯姑娘正好十五了,不能照往年的来,依太太的说法,该大办特办才好。” 老夫人叹息:“办宴席是小事,我做东,你们去办吧。” 段大娘笑道:“太太想,姑娘大了,也该寻门亲事了。” “先不谈这个,日后再定吧。”她目光清朗,从未浑浊过。 段大娘又去了东院见菀昭,正碰见她喝药。 “那瞎子还真神,这方姑娘用了三天便好了。”流丹喂她药。 “嗯。” “姑娘大安了?” 菀昭暗道稀客,她从鲜少踏进怡园。 “姑娘的身子好多了。”流丹说了句,就把药碗端下去了。 她微微一笑:“段婆子好啊,我快康复了。” “姑娘脸色比前些日子好像好多了,可见那神来方是有效的。”她面带春风。 她点头含笑道:“嗯,多谢大娘。” “姑娘的生日要到了,太太要我问您怎么办席?” 四月二十二是她生辰,过了那天,她就十五岁及笄了。 菀昭忖了刹那,“伯母做的自然是好的,我无需多言。” 段大娘笑道:“嗯。”她又转而唏嘘:“唉,这病来的蹊跷,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古怪,好在姑娘福泽深厚,病痊愈了,气色也好多了。” “谢谢。” 菀昭把段婆子送走,便怀疑她忽然患病的缘由。老夫人说她着了魔才得病,还说平安符有问题。那符是长清观的道士给的,难道他们真会做这等谋财害命的举动?还是背后有人操控他们,意图要她的命。 她不禁寒颤,现在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她死。是周蕙妍,还是周夫人?除了她们两个,就是那些她讨嫌的那些人。 菀昭冷笑道:“从前斗来斗去,现在更要了。” 她的路很难,不过既然避开了宫墙锁,兴许她还能找到另一条路,一条能安心活下去的路。 忽地叫了:“流丹,流丹,” “嗳,姑娘有什么事?”流丹忙跑来。“怎么了?” “老夫人说她见了个人,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啊,好像听说是个年纪不大的瞎子,一身青袍,脸上蒙了几重布,却没拄拐,也不见他跌了撞了,想必是个世外高人来帮姑娘。”流丹微笑道。 菀昭惊讶道:“竟是个瞎子?” “是啊,谁想到他说的话不着边际,却句句在点子上,好似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菀昭不禁想到她梦里的黑影,或许是这个人,只是已经无从查起了。神异之事,没有什么可细细忖度的。 “啊,他好像还给了面镜子,让我放案上了。”她把镜子拿来,“你看这镜子,还蛮精致的。” “是啊,这面铜镜。” 菀昭捧铜镜,背后凹凸不平,翻过去,上面竟有字。“上面有字。” 流丹不甚懂文字,“写的是什么啊?”她又觉得似乎与牌匾上的字一样,“好像与匾额上的一模一样。” “养怡。”菀昭微微一笑。 原来是园中人啊。 流丹问:“这两个字是什么来头?”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便是从这句来的。”菀昭轻轻抚摸上面盛放的菱花。 “那和园子有什么关系吗?” 她轻轻笑道:“名字只是为了求个平安和合罢了。” 流丹又笑道:“那瞎子给的方奇异的很。说是芙蓉花、井水、玫瑰汁。” “芙蓉花、井水、玫瑰汁子,颇为有趣啊。我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开方子的,不过能灵验那就是另回事了,也许人家有真才实学呢。”菀昭随口诌道,仍注视着铜镜。 紫微垣,象征帝王的居所。老夫人深夜里和她说了那人的事,讲她不能进宫墙大内之所,也许这就是命数吧,生来相克。 “不过有流言说来的那个瞎子在老夫人面前胡诌了好长时间的疯话,却没人能听懂。”流丹嗤笑道。 “兴许是我们俗人听不懂吧。” 第四十章 锦书(上) 暗里的事还是不便说出来的好,等天黑夜深了,烧了那祸根,也好少了风波。 “待会你把荷包拿来,送到神龛供着。”菀昭又特意补了句,“就是那天长清观里的道士送的荷包,里面还放着玉坠子。” 流丹不解道:“姑娘贴身带着吧。” “道士的法器岂是我们丫头能戴的?只有日日奉在神前,才不辜负他们的盛情。”菀昭剪了灯花,“屋子暗的很,要时常剪。” “姑娘要写东西,还是画几笔?” “把芸儿叫来吧。” 流丹笑道:“您忘了,她去先生那儿了。” “这会儿也该回来啊。”菀昭提笔在案上练字,“别又是被她娘带走了。” “那我去看看。” 流丹刚出了角门,就听见,游廊那儿叽叽喳喳。 “柳婆子非要我省下钱,平素沾着我的光不说,还竟没事找事。”芸儿哭诉。“她认的我,我还受她的气,茯苓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若儿说:“柳婆子仗着她是府里的人猖狂惯了,上次我替你出气,还是杏嫂出面,她才罢休。” “我一个月就五百文,够自己吃的用的,也就不错了。干娘逼着我省出百文出来给她女儿买胭脂。呸,心肝坏了的。” “明面恭肃装的像个人,暗里四处添油加醋的抹黑主子。亏她们还是个人。老的如此,小的更被纵坏了。琳琅撵她走了,好歹给我们留了点清净,没人敢再说什么配不配的事。”若儿为她拭泪。 芸儿抹了泪,“再过三年五载的,我远了她,大家干净。” 柳婆子讨这个嫌、讨那个厌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听她们骂人反而解气了,放重脚步快步过去。 两人怔了怔,流丹先开口笑道:“远了她,是要去哪家啊?莫不是大了想婚配了?” 她俩扑哧笑了,芸儿说:“哪有?” “怎么刚刚哭得眼睛都红肿了?”流丹打趣道。芸儿眼上空留泪痕,她拿帕子细细地擦了又擦。 若儿刮了流丹的鼻子,“数你爱偷听。” “那柳婆子也忒坏了,夜里看上闩的,又不是查上夜的。丫头奉承好王婆子,还得个好脸,就她难伺候。”流丹说。 “嗳,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心冷极、寒极,任谁也拗不过她的性子。长此以往,冷眼以对是常事了。”芸儿冷笑。“那天明石院,琳琅发落了王婆子,又骂了她们那些老的。她心里不痛快暗地里生闷气就好了,还当着画黛的面打我。” 流丹惊讶,“有这等事?” 若儿冷言:“画黛劝了几句,也劝不动了。后来还是我闻声,夺了她的鸡毛掸子,才肯罢休。” 流丹气不过就说:“我去回了姑娘,让她出面教训她。” “算了吧,”芸儿却道:“姑娘病初好,又不喜下人生事,我们只是做丫鬟的,自己多事,只别惹她不开心了。” “嗳,姑娘刚说要把玉坠子供着,我看送你好了。”玉坠塞她手里,“真放在庵里或观里,定会被偷了。” 芸儿摇头,“不好。姑娘的东西,我拿了不好。” “留着也是收我那儿,不如给你。”流丹笑道。 她踌躇地袖了坠子。 若儿笑道:“不说那个了,你们听说了吗?周姑娘要婚配了。” “周姑娘已十六了,却迟迟不见出嫁,今终定下来了。”流丹笑道。 芸儿说:“听说去年就定下来了,只是苏夫人低调一直没声张。” 流丹问:“是哪家的?” 若儿笑道:“御史中丞的郎子。” “是清河崔氏的公子啊,虽然家已经衰微了,但祖上威名还在,却也是个好归宿。”芸儿笑道。“从前韩氏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能放满床笏板。可惜我们生的晚些,没见着世家大族的派头。我听娘说,早十年,韩府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嗳,今不如昔,人不如旧,终有离散的日子。”她叹了声。 若儿笑道:“我们管那个做什么?眼下怡园是冯姑娘的,虽是太太管着,终究还得归姑娘。” 风渐凉,时候也不早了。 “嗳呦,忘了,姑娘正愁没见到你呢。”流丹拽着芸儿的袖子走。“这会儿泪干了,眼睛也不红了,正好回去复命。” “你不像我,是生在怡园的。看到了家里的变故,也看透了世态。这世上哪有不变的里?迟早会变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 等回去了,却见菀昭伏案已沉沉睡去,香梦正酣。 —————————— 曾经流水落花,楼阁沼梁。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裴绪念这首诗。 “弘徽是想隐居山野了?” 他刚清心读书,就听到哥哥的声。“大哥,”他拱手道。“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啊?” “母亲要我问问你的亲事,没想到你净想旁有山径涓涓流的幽户,这还问什么啊。”裴纪戏言道。 裴绪直言道:“我的婚事不用你多问。” “可我偏要问,还要一句一句地问。”裴纪嘻笑道:“那天太子平白无故的向我问起冯家,我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你吹的风。” 裴绪面色不改,问:“太子说了什么?” “太子只问我冯尚书的事,又问我认不认识冯家的儿子,话里话外左不过是问冯家如何。”裴纪话说的轻快。 裴绪知他指的是什么,“哦,还问了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他问的话?”他睨了他一眼。 裴绪低头说:“不知道。” 他冷笑道:“嘿,在我面前还弄鬼儿,你转个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不敢,兄长为何出言不逊?” 裴绪心里恼火,还得板着张顺从脸。 “哼,连太子都为你保媒,你面子大啊。”裴纪坐下,面容庄重。 他无论如何都得咬死了话,“我不知道您说什么。” “你先跪下,待我细细问。” 裴绪内心大为不满,但和他闹翻了于诗礼不合,须听话的跪下来。 “让你跪你还真跪了,也好,盘问后,什么都问出来了。”他戏道。“我只问你,前些日子三天两头去冯府做什么?还钻进了怡园?” “不为什么,代父母问候罢了。”裴绪直言。 裴纪又问:“那好,再问你,前些日子不事母亲,反而往太史那天天问卦,这是为何啊?” 他嘴硬得很,“我和萧韶早就认得,拜访至交,还需要问?” 裴纪见他不说,笑道:“不妨说,我和萧韶也是老相识了。我只要问一句,就能问出你问的东西。” 他自知自己没办法蒙他,只装聋作哑一句不说。 “算命,算什么命啊?不知道家里忌讳这些吗?”裴纪还不满道:“廿五了,还没个轻重,做事没头没脑的。” 裴纪教训人和贾夫人一样,怒气冲冲,令他招架不住。 他差点磕头求饶,“我知错了,兄长切莫动怒。” “快起来吧,如今你也是中书舍人了,再跪下去,可要折我的寿了。” 那眼里的鄙夷不屑,让裴绪暗恨不已。 “知错了,请兄长保重身体。” “不说萧韶了,接着问,你拿着一百两黄金跑到礼部问,所为何事啊?” 裴纪的耳朵真灵,刚问的事,他立即听到风声了。 “这黄金来路不明,太子要我问的。” 裴纪诮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私底下收的呢,那好算过了。” 他赶忙躬身斟茶,毕恭毕敬地奉上。“请。” “我问完了。”裴纪似笑非笑,呷了半口,“老二啊,你只是面上安分啊。” 他深深垂头,小声说:“兄长教训的是。” “我不教你,也不训你。圣道自能将你教化了,哪轮的着我?我既来了,那就得提点你几句。” “兄长直说便好。” 茶见底了,“倒茶。” 裴绪缓缓续水。 “中书舍人,裴弘徽啊。”他慢悠悠地品茶,“做到你这个位子上,不说八面玲珑啊,就是圆滑世故,也难两全。这时候拽旧恨和新恨的,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你还没登上三品列居宰相之位呢。”裴纪又语重心长地说:“忍一时,退一步,没什么不好的,以后你也别惹事了。你才廿五,前途好着呢。一时怄气也没用。” 裴绪听他的话,气消了半分,“兄长说的是,以后自事事谨慎,不令父母兄长操心。” “总算开窍了。”裴纪眼里含笑,“再说婚事。” 裴绪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长怎么记挂起这个?” “那还不是你家主子费心思旁敲侧击了一通,我才来的。当时我估计是你又痴梦一场了,没料想,这回总算是个门当户对的体面人家了。” 裴绪陪笑脸,“兄长笑煞我了。” “也幸而是个高门显户的女子,正巧了了你的婚姻大事。倘若再过几年,就错过了好年华。”裴纪半开玩笑道。 裴绪问:“不知父母如何想的?” 他笑道:“你和他们想一块去了,大人们正好相中了冯家的姑娘。” 第四十章 锦书(中) 裴绪先呆了一瞬,“真的?” “当然了,我像是会拿这事寻开心的人吗?再说了,这是娘亲口说的,她定的亲我还能反对不成?”裴纪笑吟吟地喝茶,“你快坐吧,再奉承你那点小伎俩也瞒不过我。” “兄长说的是,说的是。”裴绪陪笑,端茶倒水勤快许多。 “去,去,少把你阿贵的嘴脸摆给我,不如给我几箱子书。”裴纪撇头。 裴绪笑道:“你想要什么书,我立刻让人给你送去。” 他笑啐道:“你还不是靠着你崇文馆的那个朋友杨素,没有他你上哪弄来那么多珍贵书籍?” “是,杨素是我朋友,他也是你朋友啊,拔他几根鸡毛没什么事。” “呸,放你娘的屁,人家是人家,你先对的起人家,再想我书的事。”裴纪瞪他一眼。“你平时爱欺负杨素,他脾气好,不生你的气。换个人试试,不一脚把你肠子踹出来就算好了。” 堂堂秘书少监,管经籍图史的官员,生了气也会破口大骂。“好,我都听你的。” “你小子别总拿话搪塞我,以后见了杨素别大大咧咧的,人家是读书人,你是纨绔。”裴纪接着笑话。 裴绪说:“您就少说几句吧。三书六礼还没个准儿呢,我可没心情陪你笑下去了。” “三书六礼?”他嗤笑了,“急什么?” “三书:聘书、礼书、迎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你急什么,最短也得半年吧。”裴纪笑呵呵,“难不成你现在就想办?” “唉,半年。”他又发愁了。 裴纪冷嘲热讽道:“以前都笑你痴子,痴子,我说你是呆,就差疯疯傻傻了。” “你这么说人,不怕我急吗?”他苦笑。 “得了,想好对爹娘说什么了吗?” “想不出来。” 裴绪双手合拢,他见了裴义直和贾夫人就是老鼠见了猫,惹不起也躲不起。 “嗳呦,连我们举进士第一的中书舍人裴弘徽都说不出来,换了我,还不知道支支吾吾说什么呢。”裴纪接着开他玩笑。 “裴纪你够诙谐了。”他忍不住说他,“快说正事吧,我求你了小祖宗。” 裴纪又恢复往常的玩世不恭,“行,也不多说了。” 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了,“长话短说吧。” 裴纪见他眼里全都是哀求,“看你今天端茶递水的份上,不数落你了,我接着问。” 裴绪诧异道:“要问多少啊?” “和场面上的事没关系了。” “那是?”他暗暗觉得裴纪抓了他某个把柄。 裴纪笑道:“听太子话里的意思,见了不少次?” 倒茶洒的哪都是,“你刚说的?” “我的意思是,你见了那姑娘好些次?” 裴绪边擦边说:“几面之缘,只看了长相,知道家底,其余的事一概不清楚。” “实话?” 裴绪静默地点点头。 “啐,你跑了几次,次次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说你们不熟我不信。” 裴绪被他问得额头出了汗,“见过几次,品性端正。” “品性端正,嗳,天下的话让你裴弘徽说了,味全变了。” “嗳,”他快被裴纪的二三问给噎死了。 “嘶,前些日子我还翻起你的旧事,什么道姑啊,伶人啊,确实长相都好,才色俱佳。可是呢,你是要娶妻的人。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保不准,你又和谁厮混去了?” “你!” 裴绪都气死过去了。 自从他受卢遐给他那记忠告后,再也没出过丢人的事了。裴纪这时候翻出他的旧账,就是借机敲打他。 “猴急什么?纨绔和泼皮改了就好,怕你没个记性,我好心嘱咐你一两句。不领情我就走了。”裴纪佯装起身离开。 裴绪恭顺地把他扶回去,“别,还有事没说完呢。您安心坐着吧。” “好。” 他对这个性情多变的兄长裴纪只有忍气吞声,乃至卑躬屈膝。 “先说一点啊,等你奉承好你家主子,让他以后给我弄个闲职做,最好给我风光又没事的散官,早个几十年颐养天年。” “秘书少监掌典籍藏书,无论待遇还是工作都比扛着重担的中书省好吧,看我,二十有五,头发都要愁白了。郡王出阁要我管吧,草拟诏书需要我吧,商议找我吧。你啊,平日乐得和佛爷似的,知足常乐吧。” 裴纪淡淡地说:“好,”他又满面笑容,“你啊,平时戴的东西,缺了一件都叫唤的人尽皆知。” “打住,东西顺手赏了下人而已。” 他笑道:“我没什么可说了。” 裴绪知道自己蒙不了他,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说话都有个掂量。 “重回婚事上好吧,祖宗。” “行,再问你就急了。”裴纪终于不问了,“嗯,跪在娘面前求?” 裴绪想想腿就发软,“算了,等事准了我再讨她的恩典吧。” “你是招了灰眯眼了吧,还是被书卷砸晕了头?” “啊?” “我呸,除了恭恭敬敬的孝顺,就不能治治她老人家的毛病?你这么多年来不规劝她老人家的性子还纵着。” 裴绪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不孝悌,我更臭了。本来当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已经招惹了不少人。前几天还差点惹恼了太子。” “惹恼太子是你活该,那是两码事,别把辩论弄诡辩。”裴纪当然知道他干了什么勾当,只是不惜的说他罢了。 裴纪真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什么风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兄长别说我了,丢人啊。” 他后背汗津津的,额头汗淋淋的。 裴纪笑道“几句就受不住了?” “您有经天纬地之才,三寸不烂之舌。我自知说不过你,认输了,认输了。” “爹娘是同意了,你想好对答吧。接着按礼数来吧,肚子里的诗书能应付过来。顺带再附亲笔书信,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什么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啧,啧,啧。” 裴绪哭笑不得,还没到写的婚书时候,裴纪就先拽起了词。 小剧场④ 稀饭陪笑,“我继续乱入,行吧,我又懒了。” 裴绪嘟囔道:“你已经有懒虫、教皇、睡神等等等的绰号了,哦,都没有万年鸽子王来的名正言顺。” 杨素白眼:“你是欠扁了吧。” “话说,主角们的剧场,你怎么来了?”裴绪惊讶。 杨素无力吐槽道:“那是因为,我也算主角啊。” “而且出场率比我还高。”赵睿冷笑。 稀饭点头,“是啊,杨素快成男二了。” 裴绪语塞了很久。 “嘶,话说,呃,这期的小剧场,主题是什么?” 裴绪道:“小剧场有主题?稀饭你的脑子没瓦特吧。” “没有,呃,还是该有主题的吧。”杨素扶额。 赵睿说:“没女主的剧场我申请撤离。” “啊?你希望我一击必杀把你删了吗?” 杨素补刀,“反正你是弃文党,天天言弃。出现剧场就是给我们苟延残喘的时候。” 稀饭尬笑,“好心酸啊。” 裴绪说:“话说我挺想见韩霈的,虽然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岁。” “我猜他肯定说:emm本作不会出现他。”赵睿说。 “唔,你们相信有鬼吗?也许午夜梦回,你们能看到他。”稀饭故弄玄虚。 “噗,我好怕怕啊。” 杨素不忍直视道:“呃,裴舍人您就少说几句吧。” 赵睿转换话题:“咳,我说,我们不如讨论下未来剧情发展。” “啥?你这是要公然剧透的节奏啊,稀饭,赶紧的,赶紧惩罚他。” 杨素拍他,“闭上你的臭嘴吧。” 稀饭眯眼:“裴绪啊,你当时是被我矬子里面拔大个才拔出的,以为你真算大男主吗?” “呃,行吧,我错了,稀饭饶命啊。” 直播间的门开了。 “没想到立春这么热闹,kwan,我们也凑个热闹吧。” “来了。” “你,你,你。”裴绪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米,“离我远点。” 关源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做了吐司。” 杨素惊异,什么人能让他吓成这样?“你们是?” “关源和何舒邦。” “啊,你们好。” 关源笑着递给他,“吃吐司吧。” 杨素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欣赏,不像某些人。”舒邦侧视裴绪。 影也来凑热闹了,“呃,半生的联动,可真是热闹啊。” “啊,你过完生日了,忘记给你买礼物了。”稀饭哭晕在地。 影笑道:“没事,不如把你的墨水送我吧,我对它挺感兴趣的。” “那好,我把大红给你。” 关源对影说:“嗳,人多就是喧嚣,兄弟,你长得蛮不错的啊。而且感觉,气质上和舒邦挺像的。” 影戴了面具,关源居然直说了他的长相。 “嘶,长得不知道什么样,但有那么一丢丢感觉。”舒邦说。 “原因你问稀饭吧,他搞出来的。” 赵睿抗议道:“咳咳咳,你们把我忽略了” 稀饭说:“大概你是最没存在感的男二吧,实在不行,我、我可能把杨素升到男二上去。” 杨素星星眼,“当真?” “wtf?”赵睿心里已经崩塌了。 “肯定是假了。杨典书,不太子舍人杨素,看来你更应该做功课了。光读书多没用,不懂人情世故啊。”裴绪拍他肩。 “真了解我,不错,有前途啊年轻人。” 关源说:“咦,那位老兄消失了,觉得直播间太无聊了吧。” “的确挺无聊,书也挺无聊的。”舒邦无力吐槽。 稀饭皱眉头:“你们也不能这么说吧。” “咳,那我来吐槽一下吧。” “啊?你疯了?不知道作者与书不得侵犯吗?”裴绪说。 稀饭笑道:“你说吧,别听狗吠声。” 裴绪黑线。 “首先,你铺垫了那么多,为什么突然画黛这个人就消失了?” 必杀技:书友吐槽神功。 伤害:100000点 “呃,这个。”稀饭支支吾吾。 裴绪笑道:“我替他说吧,因为,他天天卡文。江郎才尽!” 赵睿也说:“还不如说是,他现编的剧情,导致顾首不顾尾。” “确实,这是我的败笔。当然也有伏笔的味道在,不过,因为不剧透,所以哈哈哈,我就不解释了。” 杨素黑线:“画黛是谁?” 舒邦吐槽:“你都把我们抛弃了,还笑个毛线啊。” “咳,继续我的技能。水文,你的文越来越水,水的已经引我们公愤了。” 关源打出法术伤害:差评。 伤害:1000000点 “噗,我去了。我反对不了,认输认输。” 赵睿掏出手机:“算了,来把王者?我们都是v8小朋友。” “你们有钱,我的俸禄可掏不起充钱的银子。”杨素举双手投降了。 稀饭笑道:“好吧,我也v8,来吧,我出本命武陵仙君——诸葛亮,你们出什么?” 关源和舒邦说:“五黑不了真的,我们两个都不玩王者。我们玩生化危机7,刚下了,来不?” 前几天刚刚尝试生化危机的稀饭也投降道:“我,不来了。” 裴绪吃了颗槟榔,“全篇就是家暴游戏真没意思,还不如跪搓衣板来的实在。” “嗳,哦,我昨天刚好写到锦书。” “稀饭,”杨素杀鸡抹脖使眼色。 赵睿一脸阴云。 裴绪好像咸鱼翻身了,“哈哈哈哈,让他多难受会儿吧。” 赵睿白眼:“能不能小点声。” “哈哈哈哈哈,”裴绪笑死过去,“不能。” 稀饭也笑道:“最惨男二。” 杨素神补刀:“是啊,十三万字没见过女主。” “我们就是互刀联谊吧。”舒邦笑道。 “刀刀致命喽。”关源说。 稀饭说:“本作者立下一条规定。” “不能补刀,但能高端黑。”关源笑道。 稀饭说出心声:“答对。” 裴绪笑道:“哟哟,群魔乱舞了。” “咳,本期主题为空。over”赵睿说。 稀饭说:“不,本来要给某人庆祝生日的,结果没到一半就跑了,唉,好扫兴。” “不,我试了墨水。” 影突然出现。 “呃,真突然啊!” “你生日是立春?” 影笑道:“不是,因为稀饭忘了写,补了个生日。” “所以这时候需要本大厨出马了。” 关源推蛋糕过来,“加了巧克力的蛋糕,味道相当好。” 行吧,最后直播间的事故就是吃蛋糕忘记了说再见。 不见不散! 第四十章 锦书(下) 裴绪才被裴纪给训了一通,又在裴义直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里里外外他就不是个人。 亏得裴纪在旁看足了戏,好心地劝和了几句,不然他就真得跪一晚上了。 鸡未鸣,天未亮,裴绪顶着大清早的凉风,出来转转。没成想有人起得比他还早。 “起得挺早啊,今儿应是大晴天,你看天上没闲云,是个好天啊。” “大哥。” 他一大早就觉得晦气!见了裴纪,免不得费许多口舌。 “厨子不知道上哪弄来了水晶龙凤糕,我看着还好,要不要去尝尝?” 又是水晶龙凤糕,接二连三的事后他早吃腻了,“我讨碗面就行了,今儿朝议,吃多了怕胀。” “朝议?那事还真多了。” 一有廷议,定争执不下,无休止的喧闹后,也没个准话。 “原昨晚去用功了啊,说了几句就悟了个透彻。佩服,佩服。” 裴纪的话明褒暗讽,话不带刺就不是他了。 “谢阁老奉旨监修国史,都还顺利吧。” 他手持折扇,边走边扇风,“规规矩矩地做,反正事事都有定规,跟着宰相屁股后走,就不怕翻船。” “父母上了春秋,大哥也该多回来看看。” 裴绪次次见他,都苦口婆心劝他多住几天。贾夫人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日日下来,他承受不起,所以见了就催。 “嗳,看你在家什么样,以后我在家就什么样。都是从小被训过来的,我也怕严父母,巴不得远远躲开呢。” 裴绪心道他来了,兴许就能少受点气。劝道:“爹娘天天念你,你不回来,又该骂我不会说话了。” “嗳,哪日得了闲一定孝敬父母。” 裴绪听了此话立即泄了气,自是气极反而没气可出了。 五更晓色欲曙天,天明时分了。 “晚了,晚了。说了会儿话,耽误了时辰。吃了饭,就该去议事了。”裴绪被天天喋喋不休的磋商,弄得昏头昏脑。加上还得属文字,一时又恐想不出写的,惊得脊背生凉风。 裴纪笑道:“你找机会告假吧,来秘书省做个校书郎,那比中书舍人清闲的多。” 又拿他开心,“算了,该吃饭去了。” 早饭裴绪吃的不多,茶抿了小口。心已经飞到朝堂上了,想着相公们派的催命似的杂务,他顿然头痛不已。 ———— 流丹和芸儿相视一笑,“姑娘醒醒。” 她睁眼笑道:“你们回来了。” “东西已经送到了,先生说您写的好,堪比外面的举子。” 菀昭微笑:“你这张嘴啊。” “您画的是花鸟啊。”芸儿指着栩栩如生的雀儿。 左不过是富态艳丽的牡丹,配上灵动的展翅欲飞的鸟雀。 “是,随便画几笔。” 她从前画这些,不过是嫌自己活得无趣,消遣消遣。后来画得好了,博别人一笑罢了。 “芸儿,先前我画的海棠,你拿去给罗姨娘吧。” 流丹吃惊,“给她?” “上次我看她房里挂着幅字,就想她会是喜欢字画的人了。”她笑道。 芸儿懂了意思,“嗯,等我去了就拿给她。” “这几日姑娘别去了,听说罗姨娘小月后就患了病症,小半月没见人了。” “小半月了啊。” 她也有小半月没出门了,能寻了个清净也好。事事都料理的好,无需她多心操持。 “替我去看看她吧,再着人送点山参给她吧,要什么药,只管来问吧。” 流丹回了句。“是。” “对了,上回我再案上看到张帖子,不知道是哪个小厮送来给姑娘的,就收到我这了。”若儿笑道。 笺上写着的是庾子山的《镜赋》: 天河渐没,日轮将起。燕噪吴王,乌惊御史。玉花簟上,金莲帐里。始折屏风,新开户扇。朝光晃眼,早风吹面。临桁下而牵衫,就箱边而著钏。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复唇珠,才馀眉萼。靥上星稀,黄中月落。 镜台银带,本出魏宫。能横却月,巧挂回风。龙垂匣外,凤倚花中。镜乃照胆照心,难逢难值。镂五色之盘龙,刻千年之古字。山鸡看而独舞,海鸟见而孤鸣。临水则池中月出,照日则壁上菱生。 暂设妆奁,还抽镜屉。竞学生情,争怜今世。鬓齐故略,眉平犹剃。飞花塼子,次第须安。朱开锦蹹,黛蘸油檀。脂和甲煎,泽渍香兰。量髻鬓之长短,度安花之相去。悬媚子于搔头,拭钗梁于粉絮。 梳头新罢照著衣,还从妆处取将归。暂看弦系,悬知缬缦。衫正身长,裙斜假襻。真成个镜特相宜,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 边角写了落款:弘徽。 是哪个人替他传了信吧,捎了这不伦不类的信笺。明面写的是明镜,其实另有所指。 菀昭看了那信笺上的文字,“是哪个人抄的吧,抄的是篇赋。只是,有心人偏写无心话罢了。” 流丹不通文墨,看不懂上面的字。“赋?那为何给姑娘?” 其实不看落款她也知道,定是裴绪写的。寄锦书以叙相思意,可巧的是他的心思妙,偏生找了这篇。 心里只想未出阁要避嫌,胡乱收了。 “无事,想是哪个人无事抄了庾子山集,遗落了这张,才到了我这。等哪天我还给他。”菀昭诌了句。 流丹说:“您亲自去还?找的着人吗?” “因我知道是谁写的,所以还的了。” 菀昭神态闲适淡淡地说。 数日后的生辰过得平淡而无味,匆匆几盅酒,坐坐就散了。怡园以前人丁稀少不假,现在也没多热闹。原想着娘儿们能会一场,谁想到老夫人又病了,总不能聚一聚如愿。 及笄礼定在几日后的吉日,是在家庙里行礼。前世她的及笄礼繁琐不堪,又拜又走,反复多次,转的她头晕。 要么是妇人念《女史箴》:“妇德尚柔,含章贞吉;婉嫕淑慎,正位居室;施衿结褵,虔恭中馈;肃慎尔仪,式瞻清懿。” 要么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她举止有典有则,再莲步缓缓出房向宾客大拜。 增补设定 冯家: 菀昭:女主,皇后重生为冯家千金。 (晋国公韩瑄的外孙女。韩祯的远房表妹。) 老夫人:女主祖母刘夫人,并州刺史之女,养子冯坚。 冯坚:女主伯父,户部尚书,河间郡公。(同中书门下三品) 冯滔:女主父亲(已逝),前朝内史 韩夫人:晋国公韩瑄之女。 周夫人:冯坚之妻 周蕙妍:周夫人兄弟的女儿 苏夫人:周蕙妍母亲,出身平平 下人:琳琅(大管家),方大(管家) 画黛,流丹,段大娘,夏七娘,庆春,金十娘,王婆子…… —————————— 裴家: 裴绪:男主,中书舍人,崇文馆学士 裴纪:男主哥哥,秘书少监(从四品上) 裴义直:男主父亲,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三品)平阳郡公 贾夫人:男主养母,平阳郡夫人 —————————— 韩氏: 傅梁朝 第一代: 梁末大将军,丞相韩伋 谢周朝: ———— 第二代: 韩期:大司马,被乱臣贼子诛杀。 韩霈:侍中,尚书令,太尉,晋国公 (生父为太常,生母为东乡公女,梁室宗女) 曾向韩期建议挟天子以令诸侯,不为接受后,转投了谢氏。 萧氏:韩霈之妻,刺史之女 韩洵:大都督,内史,尚书右仆射,司空,太原郡公 ———— 第三代: 长子博陵侯韩璂(早亡) 次子晋国公韩瑾,宗正卿,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子韩璋:慧秀法师 四子晋国公韩瑄:吏部尚书,司空,同平章事(三品)。发妻:太尉程翌之女程氏。继室:姜氏。 女: 渤海郡王妃 纯懿皇后韩嫽 韩洵之子不提 —————— 赵齐朝: 第四代: 韩安(晋国公韩瑾嫡长子,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随车驾去了洛阳,为人低调,有先祖遗风。)宰相 韩静(同谱族人,幽州刺史) 韩苍(韩洵之孙,原周朝大都督,恩封辅国大将军,无实职) ———— 第五代: 韩祯(晋国公韩瑾嫡孙)出身显赫,进士及第。少年时为韩瑄所养,与菀昭情同兄妹。妻:房夫人(清河房氏,出身高贵) 注: 晋国公爵传三代,后大齐皇帝改封韩安为赵国公。 侯爵: 博陵侯→博陵县公 韩霈→韩璂→韩瑄→韩安 ———————————————— 大齐皇室: 赵延:前周外戚,权臣,后篡位,今上 赵睿:太子,后来登基为皇帝 王皇后 泽王:赵睿亲哥哥 燕王:赵睿庶兄 魏王:赵睿亲弟弟 【官制】 三师三公: 太师、太傅、太保各一人,是为三师; 太尉、司徒、司空各一人,是为三公。 皆正一品。 三省六部: (我也百度来的,不过因架空关系,不是十分严谨!) 中书省 中书省,置中书令二人,正三品,“中书令……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 又置侍郎二人,正四品,为中书令之副,参议朝廷大政,临轩册命,若四夷来朝,则受其表疏而奏之。 又置中书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骨干官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因其所掌皆机务要政,故特规定四条禁令,即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 省内的意见经中书令、侍郎汇集后,再交付中书舍人,然后根据皇帝的意旨草成制敕,这个专门负责执笔草诏的舍人称为“知制诰”,其余舍人也要分别在制敕上署名。在舍人中选择一个资格最老的,称为“阁老”,负责处理本省杂事。舍人六人分押尚书省六部,并辅佐宰相判案。(裴绪分到礼部,但非知制诰。) 宰相的议事处政事堂就有一个门通往中书舍人办公厅,宰相常从这个门经过,找中书舍人咨询政事。(裴绪待的那个政事堂的房舍) 此外,中书省的属官还有起居舍人2人,从六品上。通事舍人16人,从六品上,掌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凡近臣入侍,文武就列,通事舍人则导其进退,而赞其拜起、出入诸礼节。四方蛮夷纳贡,也由通事舍人接受呈进。军士出征,则受命劳遣,并每月慰问将士家属。 又有主书4人,从七品上。 主事4人,从八品下。 右散骑常侍2人,从三品。 右谏议大夫4人,正五品上,掌供奉讽谏,大事廷议,小则上封事。 集贤殿书院 学士、直学士、侍读学士、脩撰官,掌刊缉经籍。凡图书遗逸、贤才隐滞,则承旨以求之。谋虑可施于时,著述可行于世者,考其学术以闻。凡承旨撰集文章、校理经籍,月终则进课于内,岁终则考最于外。 校书四人,正九品下。正字二人,从九品上。 史馆 修撰四人,掌修国史。 下省 门下省,置侍中二人为高官,正三品。“侍中……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而颛判省事”。 有门下侍郎2人,正四品。 门下省的属官有左散骑常侍2人,从三品。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左谏议大夫4人,正五品上,掌谏诤得失,侍从赞相。 给事中4人,正五品上,掌侍左右,分判省事,监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事。凡百司奏抄,侍中审毕,则驳正违失。凡是诏敕有不便者,涂窜而奏还,谓之“涂归”。 起居郎2人,从六品上,掌录天子法度。天子御正殿,则起居郎居左,舍人居右。若天子有诏命,起居郎俯陛以听,退而书之,每季终了时交给史官。 此外,门下省还设有录事4人,从七品上;主事4人,从八品下;左补阙6人,从七品上;左拾遗6人,从八品上;典仪2人,从九品下。掌赞唱及殿中版位之次序。城门郎4人,从六品上,掌京城、皇城、宫殿诸门开关之节。符宝郎4人,从六品上,掌天子八宝及国家之符节,大朝会,则奉宝进于御座,天子行幸,则奉宝随从。凡命将、遣使,皆请旌、节。旌以颛赏,节以颛杀。 中书省与门下省还各有补阙拾遗,它们均分左、右置,“左”隶门下省,“右”隶中书省。左右补阙,从七品上;左右拾遗,从八品上。 弘文馆 置学士,掌校正图籍,教授生徒;遇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得与参议。景龙2年,置大学士4人,学士8人,直学士12人。景云中,减其员数,复称昭文馆。开元7年改称弘文馆,置校书郎,又有校理、雠校错误等官。长庆3年,罢详正学士、讲经博士、校书郎、校理、雠校错误,专以五品以上称学士,六品以下称直学士,未登朝称直馆。 校书郎2人(从九品上),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令史2人,楷书12人,供进笔2人,典书2人,拓书手3人,笔匠3人,熟纸装潢匠8人,亭长2人,掌固4人。 尚书省 尚书省,尚书省置令1人,正二品。位于中书、门下二省之南端,所以又别称南省或南宫。从中书门下发出的诏令制敕,均经由尚书省转发到中央各部门及地方各州县,或者根据诏令制敕的精神制成政令,下达到有关部门。六曹固定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而每部的组织,则以隋之侍郎升为尚书的佐贰,在尚书左右丞下,每部有4个属司,共24个司。 尚书省的长官是尚书令,掌典领百官。因为唐太宗即位前曾任其职,故唐代例不复置。以左右仆射为本省的实际长官。另有左丞1人,正四品上,右丞1人,正四品下,主持省内日常事务。 左右丞在尚书省内的权位也是相当重要的,其中左丞统吏、户、礼三部;右丞统兵、刑、工三部。六部诸司文案均需送都省由左右丞勾检后,方下达到有关部门。因为规定省内有大事才向仆射请示,其余细务均由左右丞处理。这样,左右仆射已渐被架空,都省的实权自然落在左右丞手中了,所以到宋代,左右丞也是执政官之一。 尚书都省所属的六部二十四司,负责处理全国军政、财文、兵刑、钱谷等一应行政事务。 其中吏部掌文选、勋封、考课之政,下统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唐代规定官员的选授制度是:三品以上者由皇帝亲自选授,五品以上者由宰相提名呈报皇帝御批,吏部听制授官;六品以下者由吏部根据其身材、资历、才能、功劳、德行、言辞、书判诸方面的优劣予以“注批”,并报请门下省审复后授职。四司官员分掌如下:吏部郎中,掌文官阶品,朝集、禄赐、给假告身、假使,其中有一人专掌选补流外官。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一人判南曹,均为尚书、侍郎之副贰。司封郎中,掌封命、朝会、赐予之级。司勋郎中,掌官吏勋级;考功郎中,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若官员死亡后,史官要为其立传,太常要议谥,若要铭于碑者,则会同百官议其宜记述的事迹上报,然后考功郎中通报其家属。 户部,掌天下财政、民政,包括土地、人民、婚姻、钱谷、贡赋等,所属有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其中户部郎中、员外郎,掌户口、土地、赋役、贡献、蠲免、优复、婚姻、继嗣之事;度支郎中、员外郎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与中书门下省议定上奏;金部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管理两京市、宫市等交易之事,并供给宫人、王妃、官员奴婢衣服;仓部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库储、出纳租税、禄粮、食禀之事。 礼部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所属有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其中礼部郎中、员外郎,掌礼乐、学校、衣冠、符印、表疏、图书、册命、祥瑞、铺设,及百官、宫人丧葬赠赙之数,为本省尚书、侍郎之副;祠部郎中、员外郎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之事;膳部郎中、员外郎,掌陵庙之牲豆酒膳;主客郎中、员外郎,掌诸蕃朝谨之事。开元二十四年玄宗诏礼部侍郎主持科举考试。这样,礼部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 兵部掌六品以下武官选授、考课、主持武举,以及军令、军籍和中央一级的军训,但并不直接带兵。所属有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其中兵部郎中一人判帐及武官阶品、卫府众寡、校考、给告身诸事;一人判簿籍及军戎调遣之名数。员外郎一人掌贡举、杂请,一人判南曹,岁选解状。皆为尚书、侍郎之副;职方郎中、员外郎,掌地图、城隍、镇戎,烽候、防人道路之远近及四夷归化之事。凡蕃客至,鸿胪寺先询问其国山川、风土,然后制成地图上奏,并送副图于职方司,殊俗入朝,则图其容状及衣服样式通达于上;驾部郎中、员外郎掌舆辇、车乘、传驿、厩牧马牛杂畜之籍;库部郎中、员外郎,掌兵器、卤簿仪仗。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其属有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为尚书、侍郎之副贰。凡是审理大案件,可用尚书侍郎之名义与御史中丞、大理卿组成“三司”,共同参议。国家发布大赦令,可代表刑部召集囚徒宣布赦免名单;都官郎中、员外郎,管理俘虏,奴隶的簿录,给以衣粮医药,并审理其诉讼事件;比部郎中、员外郎负责通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勋赐缺乏物资,以及军用物资、器械、和等事;司门郎中、员外郎,管理门禁关卡出入登记,以及各地上缴失物的处理。 工部掌土木水利工程和国家农、林、牧(军马除外)、渔业之政,以及诸司官署办公所需纸笔墨之事。所属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司。其中工部郎中、员外郎,掌城池之工役程式,为尚书、侍郎之助手;屯田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屯田及在京文武官员之职田、诸司官署公田的配给;虞部郎中、员外郎,掌苑囿、山泽草木以及百官蕃客菜蔬薪炭的供给和畋猎之事;水部郎中、员外郎,管理河流过渡、船舻、沟渠桥梁、堤堰、沟洫的修缮沟通,以及渔捕、漕运诸事。 六部长官称为尚书,正三品,副官为侍郎,正四品下(吏部侍郎正四品上)。唐初以来,尚书的地位很高,据《通鉴》开元二十四年的记载:“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正因为如此,尚书实际上成为高官权臣的兼职,不能具体处理本部事务,这自然就被架空而失去实权。唐代六部尚书分为三行:吏、兵为前行;刑、户为中行;礼、工是后行。各部官员的迁转就是按照这个次序的,由后而中而前的,所以担任某部尚书,并不等于熟悉这部的职务,而只是由于资格的关系。因此,中唐以后,六部尚书基本上成为官员迁转之资,其官称只代表一种身份,而不一定说明所任的职务。这就是宋代六部等于虚设,而另以其他机构代替六部的由来。 ——————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政事堂 唐代初年,以中书高官官中书令、门下高官官门下侍中、尚书高官官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宰相是辅佐皇帝总领天下大政的官员。《新唐书·百官志》说:“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后来,因为唐太宗即位前虽曾任过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其职,便以仆射为尚书高官官,与门下侍中、中书令号称宰相。据《册府元龟·宰相总序》说,自隋代以来,就有“或以他官参掌机事及专掌朝政者,并为辅弼”。 唐代也因宰相品位尊崇,人主不肯轻易授人,故常以他官居宰相职,并假借他官之称。如唐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称“参议得失”,或称“参知政事”等等,名称不一,都是宰相之职。《旧唐书·李靖传》载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中书令(《百官志》作仆射)李靖因足疾上表“乞骸骨”,其言辞极为恳切,唐太宗为之感动,说:朕观古往今来,身居富贵,能知足者甚少。纵然才能不堪,身患疾病,犹自强居职位。公能识大体,精神诚可嘉。于是,太宗除下优诏,令其在家调养外,又命其疾小愈,两、三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贞观十七年(公元633年),太宗以李绩为太子詹事(东宫百官之长),并特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使其与侍中、中书令一样参预宰相职事。从此之后,就有“平章事”与“同三品”的衔号,就是品级再高的官,也不例外,否则,就不能行使宰相的职权,只有三公、三师及尚书令不加。永淳元年(公元682年),以黄门侍郎郭侍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此以后,“同平章事”也成为宰相的衔号。开元以后,为仆射者例不加“同平章事”,结果就不能参与宰相机务,而被挤出宰相行列。 唐代初年,三高官官在门下省议事。这个议事地点称为政事堂。《文献通考·职官四》说:“中书出诏令,门下掌封驳,日有争论,纷纭不决,故使两省先于政事堂议定,然后奏闻”。其后,高宗时的裴炎自侍中迁中书令,乃徙政事堂于中书省。玄宗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张说为中书令,又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并且列吏房、机务房、兵房、户房、刑礼房五房于后,“分曹以主众务。”至此,政事堂已从“议事”之所变成宰相的办事机关了。产生这个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唐玄宗以前,宰相都是三高官官兼职的(因三高官官尚有本省常务),他们上午在政事堂议事,下午就回本省办公,因此,不必要另立宰相的办公机关。玄宗开元以后,宰相数量少了,其职位更为尊崇,基本上是专职的(杨国忠虽身兼四十余职,但也以相职为主),于是就有必要设立一个固定的宰相办事机关,并列五房以处理日常行政事务。 政事堂会议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决策机关。军国大事经政事堂会议商定,奏请皇帝最后裁决;机密大事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升降任免,只在政事堂议论,他官不得预闻。在政事堂(或中书门下)议事的几位宰相中,有一位是首席宰相,称为“执政事笔”。 第四十一章 笄礼 四月二十六日,宜嫁娶纳采、出行、祭祀、祈福、开市、动土、移徙。 焚香沐浴,祛除污秽。换好采衣后,燕坐在东房。等着优伶奏乐,这是最难熬的时候。外面人声嘈杂,比平时喧闹不少。 炉吐出丝缕香,烟气飘荡须臾就消失殆尽。 菀昭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心里祈求道:“我对这缕烟发誓,绝不会重蹈覆辙。我的命要由自己做主,靠自己的力量保住整个怡园,保住亲眷。我要在无容身之所的长安,活出真体面。” 黑影说的没错,重新来过。 跟赵睿夫妻一场,她算看清了人间世事。犹豫的时间够久了,她现在想明白了,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的实诚。 念叨完,不争气地落泪。幸好旁边都各忙各的没人看她。 拿帕子轻轻擦去,便什么都好了。 “姑娘,快开礼了。”画黛过来提醒。 丝竹声奏响,众人肃然观礼。外面那些人大妆礼服,披金戴银,气度不凡。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盯着她这个出身显赫的贵族女子。 妇人恭肃道:“行笄礼。” 闺门雍肃,雅有礼度。持躬淑慎,温惠贤良。 菀昭行揖礼后,赞者盥洗,再为她梳头。 她自幼父母双亡,由祖母刘氏所养。伯父伯母除非节庆,一般不会过问她的事。但此等大礼,伯父伯母代为做主,而正宾是她的师傅林娘子。至于赞者、摈者、执事等人则由族内妇人或是怡园的仆妇担任。 在座的都身着盛服来观礼,都是冯府的远近亲友。当然,亦是虎视眈眈注视着怡园的人,有些心怀叵测,有些蠢蠢欲动。 菀昭淡漠地看着底下的人,唯有泰然自若,步步谨慎,才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礼乐戛然而止,家庙顿然肃静得乃至鸦雀无声。 林娘子高声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梳头加笄后,换身素色襦裙出来,一拜谢父母恩。哪怕只是空座,菀昭仍端敬如常,感念父母生养天恩。 林娘子又颂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东房更衣,流丹、画黛忙前忙后,为她重重穿衣,费了不少劲。静默之下,惟有衣襟沙沙声。 一袭深衣,款款走回原位。 二拜谢老师的教诲。在林娘子教导下,她学了女红、诗书、礼仪、萧管林娘子一身的本领全教给了她,这回不会令它们白白浪费了。 来回反反复复的礼拜,终到了三加三拜。 重放下如瀑长发,赞者绾起青丝梳成了高髻。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去了簪钗,林娘子亲为她加钗冠。虽她肃容如旧,但眼里多许多期许。又回东房换了衣裳,赞者手上的衣裳好像当日封后大典上的袆衣,深青的礼服饰十二行五彩翚翟纹,金丝素纱重重加在身上可谓是母仪天下。 这身礼服雍容华贵,光花纹上的刺绣就得绣工花上数月,何等珍贵,穿在身上却也只是衣服罢了。 是衣服,为何就要分个高低?划分的从不是衣服,而是人啊。 但她不再吝惜皇后的冷位了,也不想再和赵睿做人前夫妻了。换上这身衣服,与前世一刀两断。 三拜大齐国,以表为国尽忠的心。纵使她不愿,如今也不是谢周朝了。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荣辱自古都是皇帝给的。若以此心度君心,怕是探入汪洋。 菀昭无比顺服,拜到在旗帜下。 她耳畔忽响起前世遇见的女子独自念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曾几何时,她也祈求愿望,期盼夫妻相守,岁岁和睦。 菀昭和她同样是可怜一片痴情错付了人,全都错,错,错,空余怨怼罢了。前儿她还有报复的心,有什么用呢?弱女子而已,只希望再无纠葛,别白白浪费了一世真心。 此后便是醴酒,“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菀昭跪着如祭拜洒酒,抿了杯口就放下杯子。 接着小尝饭食,敬畏地一拜。 取字之时,冯坚和周夫人都面向西方,为菀昭取字。 早在笄礼之前她就有了小字玉奴,后来周夫人又想取玉字,所以便以玉奴为表字了。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玉奴甫。” 她答道:“玉奴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说罢,再行揖礼。 “聆训。” 周夫人有板有眼地念卷上的字,“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女训本是蔡邕家训,告诫女儿保有德行和修养。前世听了太多的训诫,又是德行,又是学识的。做得再好,终归还得夫君怜惜。菀昭心里不禁发笑,笑她前世痴心。 她雍雍肃肃地听训,眼睛却不时瞄着冯坚。她的伯父不但是尚书,更是同平章事列居宰相之位。前世定她命运的就是他。 裴绪的进言固然有效,可他只是个五品中书舍人,与宰辅冯坚说的话分量相差甚远。冯坚肯屈尊出席她的笄礼,自是看中了她与二哥哥韩祯的关系。归根结底,他冲着韩家的势力来的。 冯坚想更进一步,比肩王绍和谢衷,送她入宫不可谓一步好棋。 “侄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依次序行礼后,宣:“礼成。” 第四十二章 端阳节(上) 崇文馆,杨素刚迈进崇文馆书院的西房,就见到个不速之客。 见他就心急,“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个说法?” 杨素着实为裴绪捏了把汗。 裴绪灿烂地笑道:“郎君问起这事了?” “是啊,还特意说今天要问呢。” 他说的轻松,杨素便知道他多半查明白了。 “劳您转告郎君,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啊?”杨素脱口便说:“那怎么办?” 裴绪嗤笑道:“什么都不用做,到时候郎君他啊自己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嗳,”他不解其意。 “查能有什么用?查出一个,带出十几个来。层层扒下去,都得罪光了。为了一百两,去招惹这招惹那的,不划算。”裴绪直摆手。 杨素无奈又担忧,“您先前在太子面前说了要查,到了日子,却没法交差。这是什么事啊?” “把你的担心用到正地方吧,下午谢阁老会来看你们崇文馆。” 谢衷又来崇文馆,肯定是因为他监修国史,来准备编纂史书了。 “谢阁老,今天要来?”杨素吞吞吐吐地说。 “是啊,不但他老人家去,就连我也会去。” 听他一说,似乎去的人众多,并且都是朝中大员。 “我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裴绪抿笑道:“哪次不是突然来巡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非得要去。一个月看好些次,却什么都不说,任谁不腰疼。” “没到中午,就喊累了?” “嗳呦,”裴绪忙见礼,“殿下。” 杨素也作揖。 “免了吧。”赵睿缓缓进来,“嗳,明儿就五月初五端阳节了,弘徽莫不是想粽子吃了?” 裴绪一想里面包的白米就嫌粘牙,“粽子虽好,但太过甜了。” 赵睿笑了声,“也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啊。” “臣等明天赐酒呢。” “放心,少不了你的酒,不过你得分半坛子给杨素。” 杨素受宠若惊,藏在袖中的手出了汗。 裴绪一口答应,“会的,到时候也请您喝。” “算了,我喝了你裴弘徽的酒,还不得再搭上几坛子?”太子精明的很,自然推辞了。 裴绪笑道:“臣不敢讹太子。” “算了,谅你不敢讹。” 他俩说笑了一会儿,气氛融洽了不少。 “会稽的事有眉目了?” 赵睿乍然问正事,打了杨素个措手不及。杨素左思右想之下,正欲开口辩解,却被裴绪抢了先机。 “殿下啊,臣查到了一些,但越州的事,它不好办啊。” “你说。” “官银上铭文会稽郡,还写了泰乾二年,朝廷恰是泰乾二年置越州。” 杨素不闻天下事,“越州?” 赵睿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查来查去又和他扯上关系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嗯,到他手里也不奇怪了。” 真和裴绪说的一样,说不过问就不过问了。杨素暗忖其中的故事。 “裴卿,这两个月你辛苦了。” 是啊,他裴绪天天忙得死去活来,睡里梦里都在想怎么处事啊。 “臣只是尽本分罢了。” 赵睿忽问:“我保的媒怎么样?” “臣不胜感激,您的恩情臣一辈子也不能忘记。”裴绪说。 “少贫了。”他哂道:“裴尚书一来东宫,我就提了几句你的事。尚书没听出我的意思,向我透露了你不少的糗事。” “啊?”裴绪吃瘪后难堪,“家父严厉,请勿见怪。” 杨素也想听听他的糗事,等太子说下文。 赵睿笑道:“原来你裴弘徽也是好面子的人,罢了,给你留点面子。”他给了裴绪台阶下,“令尊是忠正之士,多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臣向来听从家父教诲,不敢稍加逾越。”他一瞬间像是遇到了老父裴义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您多和杨舍人说几句吧,不然他又干站着半天。” 杨素心里激动,向他投去感激的神色。 赵睿轻笑道:“罢了,罢了,杨舍人啊,你怎么看这次编纂史书?” 张口就是编纂,看来周书成了当今首要的大事了。 甲乙丙丁,经史子集。官修正史自然是重中之重的事了。 “臣不敢狂言。谢阁老主持,挑选现下的文士,以周国史为基础,再结合实录,若有缺失的地方援有周以来史籍为据,不可谓不严谨。臣以为,史官当秉笔直书,不阿权贵。并以史为鉴告诫后人。” 裴绪笑道:“以古为鉴,可知兴替。杨舍人说的也正是臣所想的。”刚夸完杨素,又说:“光国史、实录还不够,那些诏令、奏疏、载纪等等,要添的,要补的,多的难以想象。要写立传的可不仅仅是那么一两个出名的权臣,凡是该写的,都要以史实为本,记述其生平,再加以评论。除此之外,还要载入国家典章、物产民俗、天文地理,这些又复杂繁多,怕一本书要费上数年才能出工夫。” 他说的一点没错,谢周朝不过五十年光阴,却也有无数的东西要写。 本朝设了史馆,以宰相监修。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的学士、直学士协助编纂。另外若修本国史,起居舍人所写起居注也会交由史馆。 如此庞大的工作,又是这么个要做到极精极细的活,他裴绪巴不得不去受苦。但谢衷倒好,一句话让他去干活了。 “嗯,说的好。”赵睿又道:“以前你是崇文馆的典书,熟悉藏书阁的书籍。这次,你随着一同编书吧。” 能得太子青眼有加,杨素是幸运至极的。 “多谢殿下。” “端阳了,仲夏时节天热啊。等圣上回来,我也就清闲了。”赵睿不禁苦笑,“闲下了就去登终南山,清净会儿。” 去登山定会带着一干人等,裴绪定然去不了。“您去登高揽胜,臣等带个菖蒲包,吃个粽子也就行了。” 赵睿笑道:“端午的节礼,必定不少你们的。若是裴卿怕爬山累,大可直说。” 上次裴绪爬山,走在最后不说,还像老人般气喘吁吁。他不胖不瘦,平时也没见身子骨有缺陷,没成想爬个山累成那样。 “不会,不会。”裴绪汗颜,“登高而已,臣随您去就是了。” 杨素背地里偷笑,原来他也有软肋啊。 第四十二章 端阳节(中) 朝会上,自然全无节庆之意,又黑压压满是人,赏赐东西就赏了半天。赵睿说了半天的话,无非是庆端午节的话。 正逢关中大旱,入夏后滴雨未下,朝上商量了赈灾救济的方法。裴绪只听了几个人的话,而后就神游太虚去了。等朝会散了,裴绪匆匆回家,半道上却被萧韶拦住了。 萧韶张口就说:“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说什么鬼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不人不鬼的,自然说疯话。” 他笑里极尽讽刺。 裴绪被他的疯癫弄得糊涂了,“你怎么骂人呢?” “非也,你是个喜欢耍鬼计的活人罢了。” “你!”能说会道的遇上如癫如狂的也没办法开口了。 “哈哈哈,说句话你就当真了。哪天我要编排你,岂不得让你惶惶不可终日?”萧韶笑得出了泪。 裴绪脸上僵硬,“别,以后见我别说话。” 句句刀刺心,每次都被他说的痛心垂首。 萧韶抵赖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打个招呼罢了,你别放心上啊。” “得了吧,你字字准,句句中的,听了怪瘆人的。” “只说,裴舍人好事将近。” “好事?能有什么事啊?”他没好气的说。 “自然是婚事啊。” 他的婚事已经传开了,萧韶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嗯,我已经知道了。” “我当然说舍人您的官运啊。” “官运亨通?” “嗳,死脑筋,死脑筋。”萧韶轻笑道:“日后你有的韩家做靠山,还愁什么前程啊。” 裴绪淡淡地说:“嗯。” “日后待兄雄飞高举之日,望兄能关照小弟。”萧韶嗤笑。 裴绪笑骂:“嘁,你想的倒是好,亏你还是相师呢。要是你遇上其他的人,还不得把你的牙打掉。”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好信儿,特帮你办了件好事。” 他萧韶除了坑人,还会办好事? “好事?说来听听。”他没抱多大心思。 “那天我讨了件物什,想不想看看?” 不知道他说什么胡话,“哪天?” “自然是那天了。” 裴绪恍然,原来说的是冯湛生日那天。 “你,做的未免太过。” “不过分,不过分。”萧韶眉开眼笑,“各取所需罢了,我的红绳牵的还蛮不错。” “自以为月下老人呢?”他无语了。 “怎么,你不想看看什么东西?” “姑娘的东西自是该还的。”裴绪暗骂他恬不知耻。 “你不看,我也会让你看。” 萧韶从袖里掏出团红布。小心翼翼的掀开,里面竟是璎珞。 他指着萧韶说:“好啊,你,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我看正阳节下,正是赘婿上门的好时候。” 赘婿!走在大街上,他忽然来句赘婿,引来不少注目。 他深感自己颜面不保。 “祖宗啊,留点口德吧。” 他和裴纪不愧是知己好友,脸酸而嘴损,眼毒而心硬。 萧韶哈哈大笑,“行,便宜你了。” 伸手要东西,“给我吧。” “你得发誓,若日后变了心,天诛地灭。” 满街行人,要是当众发誓,还不得被人笑话死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也行,小声说一句吧。” 裴绪战战兢兢地发誓,“若日后变了心,天诛地灭。” “态度还算好,拿去吧。” 他手捧璎珞,仔仔细细看有没有损坏。“南珠没了,你把珠子弄哪去了?” 萧韶笑道:“明珠不明,要它何用?破了法,自然没有效用了。” “破法?你又作妖了?” 完璧不归赵。让菀昭看见了,会把他骂死。 “没多大的事啊。” “这还不叫事吗?那是南珠,南珠啊。”裴绪气得直嗳呦。 “没气的珠子那是死珠一颗,留在身边也没用。要不,我把死珠给你,看你收不收。”萧韶丢给他。 南珠早褪了色,失去往日颜色。 “你,你,才几天啊就把珠子搞成这样。” 萧韶故作高深道:“嗳,天机不可泄露啊。” “切,你还是去赔罪吧。” “只告诉她,把珠子放到榻底下,到时候自然晓得了。” 裴绪愁眉苦脸,“晓得什么啊?” “蠢人,蠢人。可怜她摊上你这么个蠢人。” “我,我又怎么了?” 大街上人多嘴杂,裴绪不好发作。 “别多问了,再问你也听不懂啊。”萧韶冷笑。 “哼,”裴绪拂袖而去。 却被萧韶大步流星地赶上,“小傻子,只是我不妨说罢了。” “不知道你又拿什么话损人。” “附耳过来。叫她把平安符贴到珠子上,再沾了百结花水,收到楠木盒里再上封条,封条上要写仲夏端午封。” 裴绪听得一愣一愣的,“诓人的吧,快说你讹了多少钱。” 他哼了一声,“你裴弘徽就算知道我讹你,也不敢不给钱吧。” 一言抓他软肋。 “你说的招,闻所未闻啊。”他无奈地说。 “你又蠢又傻,还俗!你没听过,不代表我没听过吧。” 裴绪语塞,“是。” “以后你到太史局,多带点东西孝敬我。金银器皿啊,珠宝玉器,我照收不误。”萧韶勒索道。 他气道:“好啊,你真够黑的。” “上次没多收你三成的银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怎么着?” “哼,”裴绪受不了他的装模作样了。“要什么?开口吧。” “都说你家巨富,库里穿钱的绳子烂了也没人管。” “你从哪听来的谣传?” 萧韶又说:“半年五十两金子,总行了吧。” “我家里不吃黑,哪来的钱?” “哼,听说你收了一百两,不妨给我吧。” 裴绪直言:“交到大理寺去了,我一钱金子都没有。” “那好,我听说,太子给了你个金碗,我正缺个饭碗,舍我吧。” 狮子大张口,萧韶提的都是他给不起的。 “不行,那是赏赐。” “金碗、银碗皆不如自己的破粗陶碗强。所以,东西给我吧。” 裴绪听了这话,咬咬牙,“行,但你以后可别多找我要金银了。给不起,给不起。” 萧韶听了后笑得合不拢嘴,“多谢裴舍人。下官太史局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哎!” 第四十二章 端阳节(下) 坑蒙拐骗的萧韶,他交代的话能有几分准啊。裴绪叹了声,“坏事都落到我身上了。” 他要想进怡园,只能去拜望韩祯了。 “韩永麟,”裴绪轻笑了。 韩祯进京后,但太子见都没见他,直接打发他去秘书省了。赵睿不见,可他裴绪必须见。他撺掇裴纪找了韩祯吃酒,提前见了见自己未来的内兄。 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气质才华与赵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绪去见他,其实自己顾虑颇多。在他面前,他就是个乡下土包子。 心事重重地走到怡园大门前,抬头看匾额。重新镌刻字做牌匾是在七年前,才短短数年,它已经黯淡失色了。 “下官中书舍人裴绪,求见秘书少监。” 门子通报了后引见到韩祯的书房。 刚迈过门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了,弘徽快坐,快坐。” 两人称得上故交,所以不用场面上的话。 “韩兄,未下拜帖,唐突造访,还望兄见谅。”裴绪委婉道。 “你我之间不用说客套话。” 韩祯清雅超逸,一身儒生扮相,举止很是谦逊。 “韩兄回京大半月了,没多来拜望,有失敬意。”他还是稍有顾虑。 “弘徽见外了。”韩祯含笑,叫人斟茶。“尝尝寿州的六安茶。” 婢女娴熟地斟了七分,他见状说了声:“谢谢。” 他摸着青盏托,纹路流畅柔和。于是端详着玄青釉,自知是他用不起的。裴绪却不在茶上费工夫了,“韩兄,您去拜望太子了吗?” “啊,”韩祯的手明显停滞了片刻,“去了三四次,也没见上面。” 裴绪刚嗅了茶香,还未及品上一口。“但我听说,殿下问了您三个问题。” “殿下问了,家父近况如何?族叔如何?还问了刺史韩静如何?” 韩安,韩苍,又来了个韩静。都说韩氏已经败落了,但看样子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裴绪顿了下,“韩兄怎么对答的?” “只说了安好,并无他言。”韩祯笑道。 别有深意的问和看似无心的回答。 “前阵子闹了挺长时间的郭宝义,后来怎么样了?” 倏地谈郭宝义,裴绪乍看向他。 “啊,洛阳传来圣命,于是了结了。” 听罢,韩祯亲自托盘茶饼给他。“请。” 闻宠若惊,“谢谢。”裴绪只低头看着油饼,“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笑道:“请说。” “我听说冯尚书从洛阳回来,就闭门谢客了。同僚想去拜望,也没见成。” “尚书染了疾病休养在家,说是连日发热不退。”韩祯叹道。 其实韩祯对这个未来妹夫颇为忧虑,有些话不好直说。 “可看过太医了?” “危而不急,吃了药就不碍事。” “那就好。” 韩祯笑说:“吃茶,等茶凉了就不好了。” “嗯。” 清气怡人是茶香。 裴绪再品茶时,茶近温了。“真是好茶。” 在韩祯处坐了小会儿,他便去找菀昭了。 两人却刚好在舍外碰了个正着。 “舍人?” “姑娘好啊。”裴绪笑如春晓花,“一月未见,就到了仲夏。” 菀昭略怔,“你来怡园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看佳人一眼啊。” 她霎时变了脸色,“没个正形。”菀昭气得背过身去。 裴绪急得求饶,“我错了,别气了,别气了。” 既然菀昭不解气,那裴绪只能拿出璎珞圈了。“你看这是什么?” “我的璎珞,好啊,你竟撺掇萧韶来捉弄我。” 裴绪无辜道:“哪有,被他讹了金饭碗,才换来这个璎珞。” 菀昭逼问道:“这么说,是他有意为之了?” “是,还多要了我一年百两黄金。张口就要,非得从我的囊中划拉金银出来。” 倒真是符合萧韶的见钱眼开的性子,菀昭索性听信他的。 “嗯,那么璎珞上的嵌珠怎么说?” 裴绪结巴了,“呃,萧韶,”于是心里更怨萧韶了。“他说出了下官闻所未闻的话,下官不敢坦白。” 他的官腔浓重的让菀昭一点听不进去。 “欲盖弥彰。” “嗯,确实我没听过的。说什么破了法,珠子就不亮了。”裴绪断断续续地说。 菀昭忽然想起长清观的平安符了,“快说。” “他说什么把平安符贴到珍珠上,再沾上百结花的水,将其收到楠木盒里再上封条,封条上注明仲夏端午封。” 瞎子难道是萧韶?要不他怎么能晓得这事。 “我知道了,多谢舍人。” 裴绪好信儿问:“莫非真有神奇事?” “嗯,我前几天被个平安符害了病,还是高人出手相救才保了一命。” “平安符?” 真是平安符不平安啊,竟真有求平安反遭横祸的事。 菀昭浅浅一笑,“幸好已无大碍了。” “唉,”裴绪唏嘘,“没事就好。” “你见过我二哥了?” “是啊,刚拜望了韩永麟。闲情逸致很是逍遥。” “嗯。” 菀昭不多说韩祯,只看前面大片幽篁。 “说来,今儿是端阳节,怎么没见你拿个菖蒲或者艾叶?” “啊,丫头们爱玩讨走了,连同荷包什么的也都顺走了。” 裴绪笑道:“我看未必吧,总有一两件能送我做节礼的吧。” “老不正经,你好大的面子啊。说不定早拿了别人的了。”菀昭冷笑道。 “这可没有。太子的赏赐我须得收,其他人的我不敢要。你要我怎么办?” “所以就来搜刮我的好处了,告诉你,我没有贺礼。” 她扭过头,佯装不见他。 “好,不过礼物我已经替你给了萧韶了。他抢了我的金碗,自然要来闹你了。” “金碗?什么金碗?背后又有什么趣闻?” 裴绪笑道:“嗯,我找他要璎珞,他却向我索要金碗,额外还附带了一百两黄金。你说我不找你要,找谁啊?” “原来这璎珞竟值这么多钱,要舍人用血汗来还。日后我定会派人还上。” “玩笑罢了,千金难买爱物,用金碗换来不亏。” 菀昭俏丽地笑道:“裴舍人真肯下功夫。” 第四十三章 小篆香(上) 裴绪笑道:“欠了我的情,不能白欠吧。” “那就赊账,我身上没有能给你的。” “不如把香囊赐我吧。” 菀昭脸上早羞红了,“啐,亏你还是大家公子,说出这等下作的话。” 他暗叫自己该死,该死,把她同以前的混到一起了。 “是我错了。”裴绪忙作揖。 “什么才子,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见了人还毛手毛脚、咋咋呼呼的。”菀昭背过去不见他。 “我给你赔不是。” 连连鞠躬,只为她气消。 菀昭心软了,总不能让别人看见朝中大员给自己赔罪。“好了,我可受不起,又不图受用。” “若是还有个丫头在这,我还得跪上半天才作罢吧。” 菀昭见他还是那副模样,便冷笑道:“怡园同共百十来个丫鬟,看房舍都不够用呢,哪有多的伺候我?再者公侯之女是一堆奶娘、婆子、丫鬟围着,只惜我不是罢了。” “那么多公侯家的姑娘没一个比的上你。” “你又嘲弄我。” “别多心,自不会糊弄你。” 菀昭笑道:“不说这个了,你好不容易来回,当然要人尽其用了。” 裴绪爱道:“好精明的丫头,你且说说吧。” “我有个丫鬟,” “丫鬟的事?”他没想到会说个丫头。 “是啊。”菀昭眉间含愁,“她已经弃了本家,被管家买来,分到我这做使女。” “接下来呢?” “呃,”她总不好说她前世的经历吧,“这丫头有些怪。” “怪在哪?” 菀昭细细说:“只干活不说话的,怪闷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 “说来话长,她以前和谭道姑做过邻居,又侍奉过她段时日。听说她腹中诗书,也是源自谭氏。毕竟是修行过的人,想必我们俗人入不了她的眼,所以她才对我不理不睬的。” 一提谭道姑,裴绪心里只觉尴尬,面皮都僵了。又暗恨自己过去不识人,年纪轻,不懂方寸。 裴绪试探道:“那姑娘叫什么?” “画黛。” 他想了想,“没听过。” “莫非裴舍人与谭道姑以前认识?”菀昭好奇地问。 裴绪窘迫又懊恼,“是啊。”岔开话,“那丫鬟怪在哪?” “怪在哪,我倒说不上来。她在旁的时候,只时不时觉得,她老在盯着我。还私下写许多的条子,记园里的事儿。” 她暗中观察了画黛,似乎是刻意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 裴绪沉声说:“还有呢?” “似乎有个人和她暗里联系,就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人。” 也许她中了魔,也与她有关。 裴绪也想到了这,“嗯,那你染病那次呢?” “我还没问出什么,房里只有四个丫鬟,其中一个便是她。外面上夜的人,是进不了屋的。” 他关切道:“先按兵不动吧,或者打发了她。总别为个奴婢伤了神。” “但愿她不会做出傻事。” 只闲眺远处竹林,宁静又幽愁。 “不说这个了。你这怡园宽敞,却见不到几个人。莫非真像你所说的那般?” “是啊,佣人只单够看房舍。家里的光景,我多少知道点。”她两靥惆怅,态生沉郁。 “难怪你能说出那样的话。” 他还记得上次她说的话。 “外面好,里面已不行了。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啊。” “不过我听我娘说,你管家管的甚好。河间郡夫人连连夸你是个谨慎会持家的。”裴绪笑道。 “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看待,你却只会说笑。” 他笑着敛容,“好,我说正经的。” “我看我们到水榭上说去吧,那儿刚好凉快。” 出了竹林就到了湖边水榭。 碧浪生芙蕖,小榭沁藕香。 “我住过这,我说的那四条是怡园的病根。但如今情形不同了。” “是不同了。” 她只看莲花盛开,红麟洗水。 “据我所知,怡园还住着周家的姑娘。” “是啊,无依无靠投奔了来。” 裴绪问:“那为何不去冯府住?偏在怡园。” “这,伯母一片好意。” 话里轻巧,心里沉重。 他忙说:“啊,我言过了。” “无事。” “依伯父意思,原是都想送去待选的。只是我已经无此意了。” “这样啊,也无妨。” 这分明就是为了既得个外戚权势又抢占怡园产业,好便宜全让冯坚占了。 “还有,光我看账目,里面竟全是对不上的。眼下的光景,也只够老小吃穿用度,再多支钱使唤,只怕不行。那么多官员使者要打点,全都是花钱的地方。再不改,终有一天会入不敷出。” 菀昭让账房尽数清点,算到最后,少的钱竟不知有多少缗。账面上的亏空是掩盖不住的,怕她在晚几天,怡园就经营不下去了。 “我想多的就派到田庄上做事,人少些好打理。更应该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裴绪笑道。 “说的好,我竟没想到这。” “你能看到那些,实属不易。” 和院里那个娇俏的扑蝶少女判若两人,更负贞静之姿。风拂过耳坠,恰流光溢彩,眼神一刻也挪不开。 菀昭掩嘴笑道:“说的轻巧,以后也有你发愁的时候。” “若是怡园,应里外信服才是。” “信服?” “是个美人,也该配个贵婿才是。” 菀昭生气地说:“又这样嘲弄我,我就知道。不知道轻重,只会轻薄别人。” 他笑道:“好姑娘,饶过我吧。说了一句实在话,不想伤了姑娘的脸面。” “知道你还说。” “一时顺了口,就说出来了。” 菀昭冷笑道:“好个中书舍人,好个尚书公子,满嘴说的全是混账话。更有你写的东西,也是我姑娘家看不得的。” “你说看不得,不是已看过了吗?对镜着妆,正合时宜。” “裴舍人你!” 她怎么偏摊上裴绪这么个人。 “玉奴,日后同心同德,再也不分开。” 裴绪的手放在栏杆上,本该去握紧她的手,但他也只能放在其上。 “说什么胡话,还没到那天呢。” 婚事才说成,还没纳征呢,他就越到礼成了。 新年特辑③ (身体不适,写了续集)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下午很安静,三点准时喝下午茶。今天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烦躁,茶没喝几口,三层塔上的点心吃了不少。放下了一切礼仪,大口大口地吃苹果饼。 “你的样子,像是失恋了。”何仕英讥讽道。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真让我想起被女朋友甩了的囧样。” “啊,这倒是我了解的不详细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差点就和她结婚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寻开心。别提了,刚订婚,女方就把我甩了,跟我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他的明知故问和旧事重提令何舒邦更浮躁了。 “咦,你们不是当时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为了帮那个女生,特地找了一圈人,还花了不少钱。最后,应该是打水漂了吧。” 何舒邦哽咽无言,“嗯。” “没破壳的鸡雏,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何仕英把雪茄放下。“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何舒邦没回答,重新找回了优雅,默默喝着茶。 “我可是经历两次破产的人,被逼债,恐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经济危机还没开始,我就因为团队里的叛徒从中作梗差点跳楼自杀,后来我想想,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 “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吧。” “嗯,也不能说彻底没见过吧,有几次碰面都在本家,可惜我是个外人,一般情况下见不到你们。” 何仕英继续说,“我重新做了些安排,搜集了不少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可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不值,后来我在处理这些人的时候,选了折中的方法,物尽其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把他切除了。” “利己主义者的故事。” 何仕英吃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商人这样太平常了。” “也对,但医生要像你那样报复,会乱套的。”他小抿一口茶。 “哎,不是在谈你失恋的问题吗?可能我老了,变得絮絮叨叨了。” 他垂下眼眸,“几年前的失恋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别跟我说,你靠和病人交流抚慰自己的内心。小心这样的疗法让你也陷进去,得精神病。” “不会。”他鄙薄地看过去。 何仕英把雪茄塞到他嘴里,“我早就想看你抽雪茄是什么样了。” 他把雪茄拿下来,“收起你的恶趣味。” “不想疯,就离的远点,你惹不起他们。要知道,没什么人能永远罩着你,但觊觎家产的人永远都在。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危险一直在身边,从未消失。”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继承家业。” 他用茶刀切开火腿肠,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刀狠狠地划在盘子上。 “你还太年轻,现实那么残酷,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去救你。即使拼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何舒邦的眼中荡漾着惊恐,“你。” “快点成长起来吧,小鬼。” 大学第三年上学期,关芝雪难以按捺住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上各个表白墙去找男朋友,可是来找她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这令关芝雪大为苦恼。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很快她就在某家高档西餐厅里结识了自己的男朋友。对方是个帅气多金的钢琴师,虽然家庭差距大,但他们的相遇好像是注定的。 他们在西餐厅一见钟情,钢琴师很会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累。关芝雪陶醉其中,后来约会越来越频繁,她甚至想到了婚姻什么的。 但后来,她很迷茫,因为她好像感觉到男友的疏离了。他时不时会拒绝她的约会邀请,虽然总因她缠着不放而妥协,可已经证实了热情在消减。 近一个月,无论怎么样,钢琴师总说自己在忙,只是偶尔请她出去看个电影,喝顿酒,挥霍青春。可她那天来他的公寓,钢琴师恰好在弹《友谊地久天长》。那是首名字欢快,但旋律悲伤的曲子。 没想到他张口就是:“我们的恋情该结束了,想了好久,我不想让我未婚妻吃醋。” 关芝雪的大脑嗡地一声,近乎失去理智。“你,你,渣滓。” “我怎么可能跟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在一起。” 她摔门逃跑,直到遇见他。 “你还好吗?” 关芝雪躺在病床,用力睁开眼睛。 一晃回到了她最厌恶的病房,医生微笑着。 是个年轻的医生啊,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这个要好说话的多。 像海一样的眼睛,好像诉说着什么。 “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在身上留下深沉的伤痕?为了记住往事的悲伤吗?也许悲伤不会消失,但会被冲淡。无论多大的海浪总有平静的时候,相信你的悲伤会有平息的那一天。” 护士将手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 他笑道:“幸好已经没事了。”他做个简短的介绍,“敝姓何,我是你新的主治医师。” 可惜,再好的医生也只是医生,他们不可能会发生轰轰烈烈的爱情。 虽然对医生的态度减淡了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厌恶那个毁掉他的名誉的女人。但真没想到,有钱的白富美竟然会死在她的对门,关芝雪不寒而栗。就算那么烦她,也不会为她一句道歉而咒她死。 那天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生命的陨落,好像只是锯子的那几下。 但是,真的不是她干的。 “你撒了谎,监控显示,6月21号,你一直都在江畔华府对吧。” 她顿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目击证人说话,多么可鄙啊。 “医院方面已经证实你与被害人于素妍关系匪浅。” 女警察眼光犀利,令她不敢与之对视。虽然最后洗脱了嫌疑,但她始终难逃心灵上的谴责。 因为那天,她好像看到了嫌疑人行凶。 关芝雪想起了顾曦,是时候该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这时候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手机号她从没见过,她猜是顾曦的。因为那天她把电话给了顾曦,方便日后联络。 内容是:抱歉打扰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请你在下午4点来越江岛上花园一趟。 没有落款,她也不确定是谁。打电话过去,只听到:“你好,我是顾曦,抱歉我暂时有事情,稍后再聊吧。” 是顾曦没错,她挂的很急,应该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准时到岛上花园,本以为会是个小区,结果,岛上花园是间画廊。 “关小姐,请喝茶吧。”服务人员殷勤地递上红茶。 “请在这等会吧。” 她环顾一周,这画廊修的极为精致。发自内心赞叹:“真是个高雅的地方。” 这里有油画、水彩、素描等等,上面无一例外是花。有的艳丽得让人瞠目结舌,有的已经枯萎,褪去颜色。但这些花朵就像有生命一样,显现出自己的光芒。 “学姐,你好。” 顾曦脸色不太好,直截了当地说:“有件事,我得当面跟你谈谈。”她理了理思路,“廖哲昨天去查了那个租客,我们才发现,原来租客一年前,他刚预交完房租不久就失踪了。因为发生在国外,又没有家属,房东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那间屋子空了很久。” “什么?空的?”她租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发现自己的对门是空的。 “那里被收拾的很好,不像没人的样子。显然凶手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顾曦语速很快,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那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 “我跟那栋楼里的人都不太熟,直到最近我才见过对门的邻居,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总戴着口罩和墨镜,行踪不定。” “你得小心点,可能凶手还会作案。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所以,注意安全。”顾曦说:“有” 第四十三章 小篆香(中) 裴绪笑道:“与其看书上情深深、意绵绵的浑话,不如一并听我现在说了。” “算了吧,蜜言容易迷了心神。”又轻轻叹道:“无论你说不说,我都知道了里面的话了。” “说来你还得多谢太子保了个好媒。” “太子?好啊,就知道你们背后弄鬼。” “没有。”裴绪又假意叹气:“我向你讨件礼,竟被你岔那么老远,看来我该走了。” 菀昭展开笑颜,“恕不远送。” “当你是无情人,我只好走了。”裴绪佯装失落。 “别,你还没见老太太呢。” 裴绪笑道:“我一人去拜见就行了。” 让旁人撞见不好。 “也好。” 临了,把暗了的珠子还了,“叨扰了。” 水榭向南走过桥就是淑景院。 玉阶玲珑屏,栽种梧桐翠竹细柳,无供花卉盆景,唯有绿意葱茏。院里横着正晒书的山石,后是布了青苔的幽静古井。 “晒的书都收了吧,免得爬上虫。” 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去,免得让人怀疑。 “姑娘回来了。” 流丹笑着迎上去。 菀昭只留了她,“你们都出去。” “姑娘怎么了?” 她肃然问:“我问你,四月上旬夜里都是谁上夜?” “有我、画黛还有新来的湘兰、走了的清蘅。” “清蘅?她去哪了?” 流丹一五一十的回答:“清蘅的弟弟死了,琳琅放她回家了。” “嗯。”菀昭又问:“那湘兰呢?” “她只在屏风外守着,不会进内室。” 听罢,菀昭叹了声:“你也下去吧。” 心里猜到八分,问题是出在自己的居室。 她撩起帷幔,爬到黄花梨雕花榻下看,底下放了个匣子。拿出来,仔细端详,上面封了封条。 菀昭心里愈冷,暗忖是谁想害她? 翻开匣子,“啊!” 她失声痛哭。 扎满针的桐木偶人上写着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不禁自言自语道:“是谁如此恶毒?” 在家和在宫里一样,走到哪儿,她都会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伤心之余,还得想好日后的对策。 又看榻下四角,全贴了符文。愤恨揭了,用火烧了。 盒上积了薄薄的灰,显然是放了没多久的。 既破了法,那巫蛊也再不出效了,菀昭将它收了。 依照萧韶的法,命人找了楠木盒和百结花水。替了原先的盒,重放了这个楠木盒。 “去把琳琅叫来。” 当下能帮她的是和她一条心的琳琅。 她看了偶人,“不瞒姑娘,我也找到个,只是偷偷烧了。” “这么说,有人暗地里算计我们。” “先别声张,尤其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还不知道是谁做的,轻易冤枉了人,难免理亏。” 琳琅为老夫人着想,更为园子想。 “是啊,怡园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 她说:“姑娘不妨缓缓,等露出狐狸尾巴再说。” 说完巫蛊,还得问问新来的两个。 “琳琅,湘兰和清蘅,你看怎么样?” “都是好的,能力不亚于流丹。只是清蘅母忧,暂时不能陪侍。” “知道了。” 菀昭淡淡一笑。 —————— “清蘅。”杏嫂忙厨房里的事,一见她就抹了手,笑盈盈地说:“家里的事都料理好了?” 清蘅面带悲戚,“多谢杏嫂,家里都理好了。” “你这几天就在厨房里帮忙吧,这比当值少许多拘谨。”杏嫂生火煮饭,“姑娘吃饼吗?才烤成金黄色,放在食盒里,没被别人动过。”杏嫂殷勤地拿了一碟予她。 “谢谢。”清蘅掰了小块,小口嚼着。“其他人呢?” “今儿当值的婆娘家去了。”杏嫂又说:“你从小和芸儿、若儿一同长大的,之前没在园子里,不知时下的情况。”她又看正炖在锅里的菜。 清蘅说:“唉,今年的家里光景不好,短的连柴米也要借。一个月一吊钱,都不够做件衣裳的。偏巧柳婆子又张罗克扣我们的月钱,每人出五十文给段婆子凑份子。” “她又诈唬了?琳琅好容易把那王不死的弄到府里去了,这柳婆子还敢张牙舞爪的。”丢了手里的活,喝水润润嗓子。 清蘅苦笑道:“谁让她是太太身边的,有头脸,就是老太太还得让她几分呢。前些日子,柳婆子闹了芸儿,芸儿委屈的跟什么是的,搞得流丹、画黛、若儿、湘兰都去替芸儿抱不平。一堆人又哭又闹,差点吵来了老夫人。” “王、柳、段都一个性子,只会划拉我们的钱。呸,好了伤疤忘了疼,连金,”杏嫂闭口不说,“算了,有些事也不能说。” 清蘅吃完饼,帮杏嫂择菜,“再等几天,等琳琅把柳婆子赶走了,怡园也就清净了。” “干活吧。”杏嫂擦灶台上的油,“天天来人洗劫厨房,要这要那的。难道我们厨房就是白吃白喝的地方?除了老太太、姑娘要供着养,其他哪个不是掏钱才能弄到吃的。房夫人身边的妙莲那么强势,要东西的时候也得服软。” “看家护院的?或是府里的?” 杏嫂在菜上洒了醋,“都不是啊,兰麝,那个快成五姨娘的兰麝。” 清蘅一个寒颤,“别提她了,来一趟怡园,跟圣人巡幸似的。” “日后的五姨娘,自然尊贵啊。”她端菜过来,“快吃吧。” “见了兰麝,只怕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句姑娘,给个好脸色。” 杏嫂收拾了灶台,“嗳,上次的香印我焚了,觉得味道挺好的,不浓不淡的。” “那是冯姑娘赏的,说是哪个贵人送的。这东西稀罕,外面找不到相同的。或是放炉里或是放香囊里都是好的,一点也不腻。” 她啧啧道:“姑娘真是玲珑心思,也多亏了她,园子才能像样。” “可惜姑娘没多久就出嫁了,我刚回来就听门子说和裴家的亲事已经订了,估计没多久就是段婆子他们做主了。” “唉,这园子本来是韩家的,等姑娘走了,论理该,”杏嫂长叹了一声,“备饭吧。” “菜择好了,就等着下了。” 情人节特辑① 情人节特辑 “情人节,情人节!撒花ヽ(°▽°)ノ!”裴绪耍起疯。 稀饭蔑视,“裴绪啊,你至于这样吗?” “至于啊,据说这次特辑没有电灯泡赵睿,哇哦!真好!”他笑得蹦起来。 稀饭无情打断,“呵呵,但我还在,不可以对人家动手动脚的。你个大老爷们,就来情人节单身狗轰趴吧。” “我屮艸芔茻!也就说,我自己过情人节?还是继续联动?和群大老爷们一起?”他抓狂了。 “那是当然的了!不过情人节嘛,你想不想试试酒吧狂欢?” 裴绪白眼倒了,“我勒个去!” “喂喂!”都吐白沫了,瞳孔也散了,“嗯,没救了。可以直接送走了。” 他勉强起来,“我呸,我还好好的!你想干哈啊?” “嘶,一个古代人,居然,居然还跑出来东北那疙瘩的味。”稀饭拽出东北腔。 “咳,剧场世界,无限血量,无限金币,无限装备,总而言之就是无限流。什么都会啊!哈哈哈!”裴绪笑道。 “切,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万一朕改了设定呢?” “卧槽,忘了你是皇帝。臣对不住啊!救命啊!” “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以后准备把你写成水蛇腰。”稀饭偷笑道。 他泪眼汪汪地说:“滚吧,我宁可不做那个连女主手都没摸上的破男主,嘤嘤嘤,我的菀昭。” “切,不知道情人节是单身狗狂欢日吗?” 裴绪说:“我呸,别因为你是个老光棍就祸害我这个已经有对象的。” “哎呀,舍人,你怎么成这样了?”杨素推开直播间大门,看好戏的说。 “哎呀,舍人,刚好你和单身狗稀饭来过情人节吧。你们俩多有情侣相啊,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我先溜了。” 稀饭守在门口,眼镜片反光,“嗳,别走啊,你砸了我的场子,还想拍屁股走人啊?” “啥,等等,”裴绪睁睁眼,“这句话,好像,好像,好像以前有人说过。算了,话说我砸了你哪门子的场子啊?” 稀饭看傻帽的眼神看着他,“嘶,你真不知道?” 裴绪摇摇头,“你说的是个啥子?” “舍人啊,舍了就成人了。你今天搞砸了情人节专场,我要替稀饭行道,出手,摘掉你的主角光环。”杨素摸头杀。 裴绪向看到新纪元,“wtf?我,我今天干什么了?” “嘶,傻子!现在在直播啊!” “不是吧!” 他的叫声响遏行云。 稀饭捂耳朵说:“我就知道,他蠢的掉价了。” “本来就是买一送一的赠品,现在可以直接打包送人了。”杨素白眼。 “等等,现在在直播,在在直播,在直播,直播,播。” 杨素补刀,“嘶,打昏了再直播吧。” 裴绪捂着小心脏,“我好怕怕啊。”瞬间变脸,“好歹我也是主角,起码也得黑带吧。” “嘶,突然变帅了啊!”稀饭笑道。 “那当然!” “可惜,这里虽然是直播间,但只是录制罢了,到时候可以把你剪掉。” 直播间录制,只有半生剧组这样吧! “卧槽,那,你该不会把我的戏份全删了吧。我好不容易订婚成功的,还要等长婚期。”裴绪欲哭无泪。 萧韶从门后探头,“羞耻小剧场,当然是整主角嘞。” “你闭嘴!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杨素笑道:“舍人别生气啊,没了菀昭,不还有我吗?” “不,你不够铁。”他嫌弃道。 “咳,搜刮了黄金,这回便宜你,换白银。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值钱。” 萧韶伸手就要钱,一副不给钱就咒死你的表情。 裴绪边哭边掏钱,“大哥,算我输了。” “卧槽,四川话你都飙得出来啊。”稀饭也说四川话。 “咳咳,直奔主题吧,今天找我来是为了情人节,好吧虽然是单身派对,不过,鉴于裴绪同学是已经脱单的人,本舍人破个例,让裴绪去情人节表白。”杨素坏笑。 稀饭也说:“嘶,裴舍人家里可能灰常灰常的富啦,会送鸽子蛋,或者十克拉粉钻吧。”又补一句,“咳咳,总之能用钱买来的那都不是事儿。” 裴绪惊呆了,“你们把我当提款机?” “考验你一下,第一关花钱都过不去,我看你这婚就别结了。不舍得花钱,女人找你干啥?等着回家抱孩子啊?”杨素推眼镜。 “那我问下,你知道菀昭喜欢什么奢侈品吗?”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们那年代也没有奢侈品概念啊,你开个价吧,我付钱就是了。”裴绪陪笑脸。 杨素出大招,“嗳,能买的东西还能叫奢侈吗?” “不就是迪奥、纪梵希、路易威登什么的吗?分分钟搞定。” 稀饭白眼,“果然,他不知道菀昭想要什么?”翻手机,打电话:“喂,赵睿吗?这样啊,我准备让你做情人节,” “你!欺人太甚!这才发展到订婚,手没摸过,暧昧没玩,我还算男友?开玩笑吧,趁早出” 稀饭黑脸,“一笔写死权!你可以滚了。” “喂!我知道她喜欢的是海棠和芙蓉,不喜欢金玉,也不喜欢珍珠,她爱的是。” 杨素屏息凝神,等了好久。 “拜托,爱的是什么?” “也许是一种感觉吧。”裴绪淡淡地笑道。“藕断丝连的感觉,仿佛她在牵挂谁吧。说到这,我有点嫉妒被她牵念的韩祯了。” “不过他已经有妻室了,你可以放心了。你最担心的是赵睿吧。”稀饭坏笑。 裴绪尬笑道:“被你说中了,我还真的很担心他啊。日后升级了希望能趁机挤兑他哈哈。” 杨素笑道:“那可未必,等你升级了,人家都满级了。” “咳,情人节为啥只敲打我?”裴绪问。 稀饭认真道:“想听真话。” 裴绪想了好久好久,“我准备这辈子珍稀每一滴为我而流的眼泪。” “啊!”杨素被他的认真劲儿给惊到了,“就中更有痴儿女,痴子啊。不怕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吗?” 裴绪眼神威胁到,“不怕!痴呆就痴呆,不怕!” 情人节特辑② 稀饭笑道:“嘶,看在你裴绪还有点人情味上,就饶了你。” “今天就四个人做节目,给你个机会。”杨素看好戏地说, “你放我去过情人节?” 稀饭嘻嘻笑道:“那当然,我说到做到啊。” 裴绪星星眼,“那我去找我家菀昭了。” 萧韶一声不吭,等着看好戏。 “慢着,慢着。”杨素拿起一叠发言稿。“咳,我作为男二或男三(和赵睿那家伙平起平坐),自然有权问你问题了?嘿嘿嘿嘿,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掌心里了。” “嘶,”裴绪也学起稀饭,“你个臭男配,居然挑战比你官大的男主,等以后找机会给你穿小鞋。” “嘶,信不信我的铁齿铜牙说死你。” 他瞪萧韶一眼。 杨素白眼以对,“穿小鞋那就不厚道了,我在你手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嗳,裴弘徽啊,你给他穿小鞋,就是给我穿小鞋。不为什么,因为我是作者。”稀饭双手环胸。 裴绪没好气的说,“嘁,不把我写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第一个问题,” “别拉长音,我还有事。” 萧韶呵斥他,“人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裴绪也是欺软怕硬的主,一句也不说了。 杨素推眼镜,“你为什么会忽然转变主意?等下,这什么问题?” 裴绪一脸茫然,“啊?什么主意?” “当然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家菀昭拐走了?”稀饭诮笑。 “什么你家菀昭?而且我什么时候拐走她了?”萧韶嗤笑, 杨素笑道:“咳,你快回答啊。” “再见的时候,一见钟情,行了吧。” 杨素笑得像只猫,“说的准确点,你上哪来的胆量拐太子的女人?” “啥?什么时候变成了太子的女人?菀昭本来就不喜欢他好吧,我横刀夺爱是天经地义的事。” 稀饭哈哈大笑,“甘做小三的男人。” “喂,我可是正牌男友!噗,正牌未婚夫。” “呃,舍人你不知道新郎在婚前不能看新娘的吗?”杨素补刀。 “不知道,反正该看就看,不该看我也看了。”裴绪摆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的的表情。 萧韶丢他橘子,“小心自作孽不可活。” 他扒皮尝了口,“太酸了!” 稀饭继续问:“嘶,不够深入啊。你在什么时候一见钟情的?我也需要琢磨一下了。” “当然是一见钟情啦!”裴绪睁眼睛说瞎话。 “挺行啊,反正我知道你说的话真假与否。” “不可能!我在前期设定里,你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变态!” 自作多情的大变态? 萧韶笑得背过气。 裴绪脸都僵了,“嘶,实话实说的话,是下雨那天,随后就是萧韶算命的时候。” 杨素作揖,“这还有点可信度。不过你敢和太子抢女人,厉害、厉害。” “论讨女人开心,我肯定是五星级。十个赵睿也顶不上我。” 稀饭吓唬他,“这话我可录下来了,等他来了给他看看。” “别,我的金饭碗都充公了,再勒索,我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做礼物了。 裴绪求饶。 “第二个问题,你有多少前女友?又有多少暗恋对象?” “前女友一个两个三个”裴绪掰手指算。 “我去,冯小姐知道了,肯定捶死你。花心大萝卜!”杨素也拿橘子丢他。 裴绪吵嚷,“喂,喜欢谁是正常的,你个单身狗不理解!” “呵呵呵呵呵呵呵,但你的个数,也忒多了吧。”稀饭尬笑。 萧韶掐指一算,“咳,还是我算吧,前女友四个,暗恋对象三个。” 他吐槽道:“再给你贴两根胡子,就更配你了。” 杨素笑里藏刀,“咳,那第三个问题就是你有没有脚踏两条船?” “脚踏两条船!哇哦,这个劲爆了。”萧韶哈哈笑死。 稀饭扶额,“嘶,目前的剧情是没有,以后应该也没有吧。” “也许吧,我相信自己的定力。” 杨素又说:“男人心,海底针。” 裴绪把橘子丢回去,“你自己吃吧。” “第四个问题,” “等等,到底要问几个?” 稀饭笑道:“五个,只有五个。” 裴绪哭丧脸,“快点吧,情人节都过去了!” 萧韶翻自己的背包,“木事啊,大不了单身狗轰趴一场,或者我给你点转运法宝。” “转运珠还是骗人的烧钱灵器啊?” “啊,这个,xx养成攻略!”萧韶翻出来。 裴绪白眼,“你追的小说?名字太俗了。” 稀饭擦汗,“不是啊,日后的坑。” “坑神啊,兄弟,你先保证填完坑再说吧。我还不想成太监!” 杨素头上汗涔涔,“呃,稀饭既然保证了,我们至少暂时不会死,以后就未必了” “切,你们太没品了。刚刚那个不是法宝,这个才是!” “这是,这,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大男主光环!啊啊啊啊啊,亮瞎我的眼。” 稀饭笑道:“咳,为了给你赔罪,耽误了你过情人节,特赐你主角光环。” “这个光环蛮帅啊!” 萧韶笑道:“那当然,托了个大人物做的。质量杠杠的!” 杨素念说明书上的字,“不过,这个光环,好像只能用一天吧!” “是啊,情人节限定光环。” “wtf?这情人节已经过去了啊!”裴绪哭昏头,“已经2月15日了啊!” “嘿嘿,可以用的。” 裴绪死气沉沉地说:“太好了,但情人节已经过去了。” 稀饭笑道:“爱有多深,不在乎是七夕还是情人节,只要有爱,哪天都是情人节。” “嘻嘻,稀饭也会灌鸡汤了啊。”萧韶笑道。 “嘶,不过裴绪好像打击够大的,因为录节目,没准备礼物,也没请烛光晚餐。现在已经接近崩溃了!”杨素拍拍已经昏死过去的裴绪。 稀饭笑道:“你往那看。特别给你准备的神秘大礼包!” 直播间突然出现个大礼包! “礼包有什么用,我要菀昭。呜呜呜!” 萧韶冲上去,“那我替你拆了。” “站住,”裴绪呲溜上去,拆礼物。 “情人节快乐啊!裴绪!” 菀昭从礼包里面出来。 “哇哦!幸福来的太突然!” 第四十三章 小篆香(下) 仲夏五月鸣蜩,团作红绡石榴花。 靖娘拉着蕙妍跑到花丛里,“姐姐,你看,这花真好看,红彤彤的。而且香气扑鼻。” “是啊。比前儿冯姑娘送的盘香还要浓。” “那香是淡香,我收了没闻出新鲜的,姐姐要喜欢,我都给你。”靖娘掐了朵花放她手心里。 她笑道:“使不得,你自己收着吧。” 蕙妍惦记着今儿林娘子要考背书,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边和她逛园子,边想书上的内容。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后是:立身行道,立身行道,然后什么来的?”蕙妍左思右想也没记起后面的内容。 她开蒙晚,林娘子觉得她资质一般,和顽皮的靖娘比都差出许多。 无奈叹气,又拿书在心里默念。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蕙妍只想出人头地,以后能赡养自己的母亲。她们母女只是暂居怡园,很快就会搬离这的。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她深知自己和母亲能待在怡园是越国太夫人的恩情,而非自己姑母的意思。一切的一切,瞬息的繁华都是冯家给的。 眼前的靖娘着明媚如火的石榴裙,是那么天真烂漫。她住在怡园那么久,没见过几次女主人,反而倒和靖娘结为挚友。 “你这身罗裙,正配鲜艳的石榴花。” 蕙妍家道寒微,从未见过那么轻盈的花罗,好像仙人随风飘扬的衣袂。 “是啊,刚得了料子,娘就命人裁衣裳了。” 她身上的碧裙只是素布裁制的,裙上一点绣花也就罢了。 “靖娘,待会儿要背书了。” “唉,又是《列女传》什么的吧?”靖娘皱眉。 “不,先生要考的是《孝经》,还要楷法看。” 蕙妍如实告诉她。更担心她又被先生罚站,或是又被罚抄写。 “《孝经》?我还没看呢。”靖娘全然不放在心上,“到时候直接抄写就行了,反正先生他老人家也不会过于苛责。” 蕙妍笑道:“冯姑娘知道了又该骂你。” “她?人家饱读诗书,哪有没看过的?” “师傅教你,你就听几句吧。” 煦风下,芍药花圃里钻出个姑娘,穿着鹅黄衫柳花裙,中间系了条绿罗汗巾子。“呦,靖娘又不想背书了?” 竟是琳琅啊。 “琳琅姐姐是个大忙人,这时不去陪老夫人,怎么出来了?” 她笑道:“韩少监和房夫人准备搬出去,老夫人让我去看看,短了什么给他们补上。” “他们要走了?”蕙妍不解,为何忽然要走了。 “升了少监,自是恭贺乔迁之喜。而况韩少监本就住在太平坊,只因那面的宅子修葺着,才住在园子里的。” 靖娘捂着心口,“我虽讨厌妙莲的为人,可她忽地走了,心里突然不自在了。” 蕙妍打趣她,“你是还想朝她要槟榔吃吧。” “你们要不要去瞧瞧嫂子?” 蕙妍婉拒:“不了,待会儿先生还要我们背书。靖丫头再背不出来,真要受罚了。” 琳琅笑道:“也好,等太太问了功课,靖娘兴许能答上来了。” 说笑一阵,便走了。 琳琅走到院里,只见仆从打点行礼,婢女拾掇衣裳首饰。 “嫂子要走?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菀昭在房夫人怀里淌眼抹泪,闻声便起来。 琳琅说:“房夫人,老夫人让我来看看可都打点好了吗?缺的、短的尽管说,侍从列的单子已悉数备好了。” “好,妙莲你随琳琅去吧。” 菀昭不禁潸潸,“嫂子怎么忽地就要走了?” 房夫人紧握她的手,“在这住了大半年,是该走了。” “在园子里多住几天吧。”她挽留道。 她叹了声,柔声劝道:“宅子已经修好了,耽误了吉日不好。” 菀昭和她最亲近,一下倏地走了,万般舍不得。 “临了该嘱托你几句。” 她呜咽道:“说吧。” “前些日子,你管了几天,我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过看你有了模样,我就说说。古人云: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玉儿岁数小未免急于求成,只是一切须得循序渐进的来,快不了一步。切记满招损,谦受益。公府家的女儿骄傲些,比其他人家的尊贵不说,只是要打交道的人鱼龙混杂,一味端着个架子疏远人,引人不快难免招怨。” 菀昭应下来,“嫂子说得正是。” “冯家是两代公卿,到如今的时日,恐应了云散各东西的谶语。若要感叹世事离合悲欢,怕是没那个空闲。”房夫人语中多有悲音。 “古来就没有能圆满的事,再过一年半载的我也去了,日后要见一面怕是难了。” “眼下,我惟忧心的是怡园。园子是祖父留给你的,我和永麟都不会丝毫染指。可从那日周夫人进园子拜见老夫人,我便瞧出了端倪。但因我是外人,不好开口。” 菀昭不敢开口,“伯母她,” “她是你伯母,凡事都该礼让。”房夫人不善言辞,停了许久,“之前王婆子那些仆妇闹了场,这些从府里来的陪房与怡园家生子儿有着天壤之别,怀着的心不一样。倘或又出了金氏那种没出息的人,让外面知道了,多少损了名声。这份家私是姑娘的,园子的事你自己裁度着就是了。将来的荣辱,全在姑娘身上。” 她只含泪笑道:“嫂子是折煞我了。” “暂住的周姑娘,府里的二姑娘,皆脾性好,会待人。但席上我见了冯郎,倒不如女儿出息。他结交的那些王孙也如他一般,更听席间有位姓王的郎子,和前儿惹了事非的认识。有些话该劝的还是要劝,只是不要外道才是。” “是。” “来人把玉炉拿来。” 仆妇捧了盒子进来,菀昭打开看里面放着青玉炉,“这” “过节时娘家人送的,放着也只是等它落了灰。这又没地方焚香,家里没人好香道,也就只有玉儿你喜欢这些。反正不值几个钱,尽管拿去玩吧。” 第四十四章 浮舟(上) 她连道谢意。 房夫人揶揄道:“收东西的时候欢天喜地的,怎么刚刚哭得眼睛都肿了?” 菀昭埋怨:“人家舍不得你,你还笑话我。” 仆妇笑道:“夫人疼您,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多大的人了,还腻着人。”她笑道:“去把这个送到流丹丫头那儿。” 待仆妇下去后,房夫人又说:“你的婚事是冯尚书做主的。好在对方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家业根基都清楚。裴家又受过家里的恩惠,不会怠慢了你。” “嫂子既知道裴少监,那也曾见过裴舍人?” 房夫人笑道:“只见过两三面,是个稳妥的,只是他是个有主意的,没他哥哥好说话。” “裴家过去如何?” “那是好几辈子的事了,打从裴尚书父亲那辈,两家就有了联系。不过那时候晋国公府谁不想结交啊,还是后来才深交的。” “那裴舍人呢?” “前儿刚张罗要去拜见冯尚书,却吃了个闭门羹。” 原来裴绪不单单要巴结韩安和韩苍,还对冯坚这个尚书十分上心。但相比裴绪,韩祯却不曾去见冯坚。 房夫人又笑道:“忘了,忘了,匣子里还放着一堆首饰,搁着也是搁着,就给你们戴吧。你们姑娘三个,正是适合戴的时候,放我着反而可惜了它们。” 房夫人又握着她的手,“你哥哥本想和你说会儿话的,奈何抽不出身。他让我告诉你,外面的事只管交给方大和秦洲去。” 菀昭笑道:“我可未曾听过秦洲。” “他现在就在怡园,刚见了你哥哥。”房夫人又叹道:“内里有琳琅这一个精明的就行,其余的只是泛泛之辈,能伺候好你便是他们的造化了。”她眼睛湿润了。 “嫂子,”她不知该怎么宽慰她。 “又要到了分袂之时,好容易聚上一阵,娘儿们乐一乐。可叹人情世故啊,终不能两全。”她握紧她的手,攥得那么紧一刻也不忍分开。 “以后下九还能同乐,嫂子不必伤感。”菀昭泪涌出来。 琳琅和妙莲道:“车马已备齐了。” 房夫人擦去泪,笑道:“知道了。”放开她的手,“珍重,留步吧。” ———————— 月影朦胧,暗香盈袖。 “这香叫什么名啊?” “迦南。” 俨然是自问自答。 只有她自己知道,淑景院从不焚沉香,惟有那日裴绪送的沉香被初来的流丹放到香炉里了。 迦南香冷,怡园又是凉薄之地,焚它不合时宜。两行清泪落下,内心不尽伤怀意。 幽然一段香,飘在前尘旧梦里。只是黄昏吹过的风,到最后徒然一场空罢了。 “选上自然是好的,能为冯家光耀门楣。落选也不是不好,毕竟天家富贵非常人享受的。倘若能嫁个如意郎君,那是再好不过了。” 菀昭没想到,她当初的话落了两空。 还没参选,就因为豆糕起了红疹,幸而是浅的,几天就恢复原状了。 太子选妃的引了数月的风波,明是太平无忧,实则暗潮汹涌。暗地里斗来斗去,最终还是皇帝下诏才了结了。 敕书是泰乾三年六月下的,阖府上下无不感激天恩。乾坤已定,任周夫人心里多么懊恼,也改变不了难违的皇命。 但其实自那之前,菀昭从未抱过那个心思。也难怪宫人们都笑她不谙世事,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从未想过前路怎样。 泰乾四年春,皇太子睿纳妃。 太子婚礼,平民百姓之家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从礼前数月,教仪的女官不厌其烦地教她规矩,往往细枝末节的东西,会连讲上几个时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婚时服褕翟、花钗,被拘在东房里,又不知经了多少遭礼数,执扇走了长长的路。身上的服饰恍若千金的重担,压在胸口喘不了气。 一番答拜后,又听念却扇诗: 薄云婵娟月,花芳暗麝香。 芙蓉掩春山,同心结合欢。 她轻轻放下团扇,见太子服衮冕,那真是个俊秀的男子。 又是撒帐,又是饮酒。一番兴致全都消磨到大礼上了。 红烛整夜照着,却是一场看朱成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后来她才知道,这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那女官私下诓她的话。 “你的闺名是菀昭?” 某日太子忽地问起她的名了。 “是。” “倒不似称娘、叫君的,也不是金、玉之流的。菀字不为过,昭字起得极好,古来贤女多择此字。”他温和笑道。 细想想,曹大姑、蔡文姬、宋尚宫之名都有昭字,可见他多爱了。 那时候她正被新婚燕尔而冲昏了头,“妾会尽力做个贤内。” 这句话断送了她的人生。 “以后,我就叫你昭儿吧。” 头年是初婚的甜蜜,皇太子与妃关系甚笃。次年逐渐如画随着年头久了褪了色,慢慢的风化。 太子妃没能令家族真正振兴起来,刚升为尚书右仆射的冯坚就一命呜呼了。而在他死前的一月,就是泰乾六年九月,他还迫不及待的把周蕙妍送进宫里。 “你们可听说那个萧氏吗?” “不光知道还见过,真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我看啊那周良媛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比不过。” “不知道太子妃会怎么想?” “太子妃是个柔顺人,空有个派头罢了。” 两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宫女,也敢在背后里辱骂她。 “到底是正室,太子还得让几分吧。” “哪的事?太子妃家里早就是纸糊的了,还不是靠着从前韩家。呸,我也不是个人。谁会喜欢服侍个多事的主儿啊?又干这、又干那的,纵她是个善人,我也容不下她。” 门庭败落了,她已是孤立无援的浮舟,独自飘荡着,不知何去何从。 “你也只是说说罢了,真要惹了她,来几句枕边风就把你拿了。” “枕边风怕什么?萧良娣的枕边风才管用呢。她连太子的枕头都沾不到边,又怎么能吹出风?” 第四十四章 浮舟(中)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四章浮舟是啊,她有何德何能成太子妃啊,挨日子的罢了。若谁想要,只管拿去便好了,又何必出言中伤别人呢? “萧良娣有了孩子,说不定日后就能封作” 胆小的那儿宫女忙堵住对方的嘴,“这话可不是我们该说的,听以前有人议论泽王的事,被人拖下去杖毙了。” 张狂的也学了乖,“这又是哪门子的事啊?” “隐约听人说与谁不和起了争端,泽王气不过就病死了。”她越说声越小,甚至不敢提死字。 菀昭只当是秘史听不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况且太子才是唯一的太子。逢迎好太子,还愁日后换代被人家落下?” 她惊讶不已,连宫人也敢议论这等事,好不害臊! “你快别说了,等年初,萧良娣的孩子就足月了吧。真不知太子妃会怎么想?” “求神仙来世托生个美女吧。” “嗳,那谭道姑长得是不错,可惜人怪了点,依我看,太子妃还不如随她出家去。” 菀昭只听她们说笑,甚至没想过治他们的罪。 就是这时,画黛出来训斥她们,“背地里面嚼舌根是吧,把你们打出去当王八。” 菀昭在屏风后生起一丝冷笑,暂时堵住她们的嘴,也堵不了悠悠众口。 她又去见了萧良娣,为尽主母之责。 “你快躺下吧,有了身子的人,万事都该小心。平日那些虚礼就全免了吧,朔望随我拜见皇后便好。” 帷幔之中,乌发白肤的美人躺在榻上。春山却月,眉间金箔花;双瞳剪水,娇美映金闺。萧氏素爱大妆,艳丽堪比盛放的牡丹。皓腕上佩戴的白玉镯晶莹剔透,耳后擦的膏霜发着熏人欲醉的脂粉气。 萧氏笑道:“妾蒲柳弱质,寒门微贱之人。妃勿牵连贱妾母子,更祈求自加珍爱。” 她和菀昭年龄相仿,却能恪承礼节,恭肃敬上,实为难得。 “良娣言重了。还望你保养得当,为太子绵延子嗣。” 那时候她说的话,直白又无趣,连句阿谀的话也说不出来。 “妾感激不尽。” 萧良娣言辞诚恳,不像说虚言的人。 “你近来胎动不安,太医开的药服了后可有效验?” 侍女说:“吃了便好些,只是药苦涩不堪,几口就放下了。” “把药端来。”菀昭亲自侍奉她用药,方才肯放心。 因赵睿的心挂在萧氏身上,菀昭遂了他的心日日去伺候。他监国的事又忙,成日里谋算这谋算那的,恨不得吃住都在朝上。不光她见不到人影,那萧氏也见不了几回。 闲暇之余菀昭一门心思扑在画上,只画山水鸟雀自娱自乐。偶尔和谭道姑探讨道法,学着修行的人追求高雅。 泰乾六年腊月,落雪后白茫茫一片。 “寒梅傲雪。”他仔细打量着画上的梅。“不过外面种着大多是嫩黄的腊梅,未免出入。” 菀昭笑道:“周姐姐给了我一支插瓶的梅花,我顺手就画了。” “梅是高洁之花,正配你的。” 菀昭骤然惊醒。 汗已渍了衣裳,只得更衣。 捧起铜镜,却见自己憔悴又消瘦。 ———————— 湘兰去瞧在厨房里帮佣的清蘅,推门笑向杏嫂,“白姨,姑娘派我来说,早上只讨青菜豆腐,要素淡的。” “青菜豆腐?早上只吃这个太过清简了。”杏嫂笑道:“回了厨房,就拿点吃吧。” 湘兰笑道:“刚才姑娘送了我好些花糕,现在有些胀。再说我来看清蘅的,看一眼就走。” “她在下房舀水等着炖汤。”婆子指着西面说。 清蘅正盥手呢,“嗳呦,稀客稀客。”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你也会装腔了。”湘兰揶揄。 她笑道:“不是为你,为的是你能来我就高兴。” “这话还像你。” “你怎么来这了?以前也没见你下到厨房这种地方。” 湘兰如实说:“是姑娘派我来的,我顺道就来看看你。” “姑娘一片好意,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了呢?”清蘅戏道。 “说笑是说笑。一大早就不好,竟还能记挂你。” “不好?”她心悬了。 湘兰苦笑道:“姑娘睡下了又起,四更时喊了心口疼,直要保心丸。流丹和画黛都不在,我又去哪找丸药啊。只好跑到琳琅姐姐那去,险些惊动了太夫人。” “怪不得你眼下乌青,回去就恳请歇息吧。”清蘅又不解地问:“真奇了,流丹、画黛全都不在。” “她们啊,一大早去接傅姑娘了。” “那又是谁?” “就是前儿下拜帖见的姑娘,我们姑娘知长清观待她不好,就求了老夫人派人接她来了。”湘兰又说:“道士收的香油钱不少,却仍苛待个寄居的姑娘。” 清蘅笑道:“呸,真不是人。还修行的呢。” “唉,眼下我更担心你。你在这无依无靠的,在厨房帮忙不是长久的理。还得回淑景院去。”湘兰凑过来,“姑娘让我问你,之前你真没看见有人钻进姑娘的房里?” “真没有,除了画黛就没别人了。” 湘兰继续问:“那你见到有人拿盒子来吗?” “好像、好像是太太那边的人送来的,我只远远地看到了有人送东西给画黛,至于给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清蘅说。 湘兰不放心地问:“这样啊,你说的当真?” “我没说谎,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清蘅十分不解。 “啊,我随便问问。姑娘说有个盒子不知道去哪了,我替她问问罢了。”湘兰一言而置之。 “哦。” “我给你个东西。”她掏了一吊钱,“这是我存下来的,你拿去用吧。” 清蘅苦笑道:“湘兰,你自己收着吧。” “收着吧,以后再还也不迟。”她轻轻笑了。 “谢谢。” 外面有人破口骂道:“原来你在这偷懒啊,我要的那参汤炖好了吗?” 湘兰乍一看,竟是太太身边的兰麝。 兰麝进来揪着清蘅,“还不快炖汤,小心我让人打烂你的皮。” “凭你是谁,敢在这里大吵大闹。”湘兰气不过,替清蘅辩解。 灯笔 第四十四章 浮舟(下)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四章浮舟“凭我是谁?我是太太的丫鬟,你敢拿我怎么样?” “你是太太身边的红人,那我也不亚于你。你有你的体面,我也有我的尊严。要么给清蘅赔罪,要么我们就闹到太夫人那儿去,让太夫人评评理。”湘兰怒目圆睁。 兰麝那下巴对着她,“我还以为谁呢?姑娘旁边的使女,不过是人牙子卖到这的,连郑氏那样下贱的出身都不如。” 清蘅忿忿道:“你!你欺人太甚了吧。” “你刚的话,让太太听了就是以下犯上,等着被撵出去吧。怎么你干娘段婆子没跟你说吗?”湘兰讽刺道。 “少拿太太来压我。我来催参汤,半天都没消息,你们厨房的人真是奴材啊。” 湘兰笑道:“太太是平阳郡夫人,倘若她知道你败坏她的名声,你定活不成了。” 清脆的耳光打下去,湘兰脸上落下红印子。 “呸,那咱们今天就闹起来,让人知道你怎么猖狂的?” 清蘅打抱不平,一把推倒兰麝。 “嗳呦,你竟敢!” 话没说完,湘兰就泼了她水。“你今儿敢惹我,下次我就烧了滚滚的热水烫死你。” 兰麝此时像只落汤鸡。 杏嫂闻声过来,“我当是谁啊,是大姑娘兰麝啊。怎么,来厨房闹一场心里就舒坦了?上回你砸了我给姑娘买的肉饼,你准备赔多少啊?” 兰麝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站起来丢了钱,瞪了她们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蠢东西,还想攀高枝?” 杏嫂笑了句,就去看湘兰,“下手可真重,等我拿冰敷吧。” 她说:“嗐,没事。” “等消肿了再回去吧,教姑娘看见等着挨骂吧。”清蘅劝道。 “好吧。” 敷了一刻钟,红肿就消失了。 “多谢杏嫂。嗳,嫂子手里可有保心丸吗?淑景院一点剩余的都没有了。” “有,姑娘要这个做什么活计啊?”杏嫂搜了箱子,拿出个小葫芦。“朝我要葫芦药,一要一个准儿。” 湘兰笑道:“卖的什么葫芦药?哈哈哈!” “嫂子你再说,下回湘兰就不会找你要了。” “嗳,也不知道玳瑁怎么样了?” 玳瑁是白杏嫂的女儿,因琳琅周旋,玳瑁去服侍老夫人了。 湘兰消息最灵通,“她啊,跟着琳琅学眉眼高低,说话做事比从前好了不少。” “神天菩萨保佑,能往好了去就行。”杏嫂喜出望外。 “保心丸一天吃一颗就行,别嫌苦,囫囵吞了就行。吃了就睡下,第二天能好不少。”杏嫂笑道。 清蘅扑哧笑了,“那可不行,要是姑娘那么吃了,非得挑我们的错不可。” “给姑娘吃,那只给她吃半个就好了。我的丸药药性猛,吃的多了怕她受不了。”杏嫂又笑道:“上回几个小子讨要,我还没舍得给呢。刚好你拿走了,再不怕他们朝我伸手要了。” 湘兰又和她们说笑一阵,才叫婆子送膳食去。 ———————— “还不去见父亲。”裴纪把裴绪从房中拽出来,“你是等爹的好板子吧。” 裴绪背后凉丝丝的,腿都软了,“你说,你说父亲叫我。” “那是当然了。”裴纪停下来,学裴义直的冷脸,“他说:‘老大啊,你去把老二给我找来。’你先想办法对吧,只怕他老人家会发怒啊。” 裴绪眼里哀求他,“这,父亲有说叫我去是为什么吗?” “我哪知道啊,他板着脸把我吓了一跳。” 到了裴义直的书房,裴绪已经倒吸凉气了。 “你出去吧。”裴义直先把裴纪给赶出去了,“弘徽啊。” 裴绪大气不敢喘一声,“父亲。” “问了你在政事堂办事如何,杨侍郎说你长进了不少,不似以前只会闹腾了。有长进就行,做中书舍人日后能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裴义直少有的赞扬,令他总算腿不发软了。 看来父亲压根没找裴纪叫他来,不然早连打带骂了。 “谢父亲。” “和冯家订了亲事,日后你见了冯尚书,恭肃点,别像个猴儿。” “诺。” 裴绪不敢稍加纵了自己。 “你分押礼部的,最应是懂礼的。三书六礼,一点也不能差。”裴义直说。 裴绪温顺地说:“儿一定谨遵父亲教诲。” “圣上马上要回京了,届时朝会上好好述职吧。” “儿知道该如何说。” 裴义直又问:“我听杨侍郎说,你和太子舍人是好友?” “杨舍人以前在崇文馆就是我的好友,父亲也见过面,他是位饱学之士,只因家境贫寒才供职崇文馆典书。”裴绪匆忙解释一通。 “那天我在通正殿见到太子和个舍人说话。年轻小子,容长脸面,瘦削的身材。猜应是你举荐的典书杨素。” 裴绪听不出他说的什么意思,不敢说话。 “太子舍人的学识比你还高几分。以后多跟他学学,少和那些纨绔待在一起。还有,你少和冯湛掺和到一起去。” 裴绪背后生冷风,“儿明白了。” 幸而老父没发飙,裴绪暗松了口气。 “还有先前郭宝义的事,我听说了,你别管别多想,干好你的事才是正经。” “是。” 裴义直又训了好会儿的话,才肯放他走。 刚迈过门槛,就见裴纪笑盈盈地看他笑话。 “嗳呦,中书舍人出来了啊。” 裴绪睨他眼,“你捉弄人不能这样吧。” “呦呵,被看穿了啊。” “你!信不信下次我也这样,喊你过去挨骂。” 裴纪笑道:“我已经挨过了,不怕你。” 裴绪识破他的小伎俩,“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其实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不会是害我吧?” 裴绪可不信裴纪能帮他。 “那一百两黄金。” 他顿然心里生出不好的念想,“你!” 裴纪带着丝神秘,“我查到黄金的来处了。” 裴绪忙说:“谁的?” “黄金是金部的库藏,至于详细的我也不知道。” “金部曹?”裴绪头都大了,扯到户部上,盘根错节的。“这样吧,我继续查,兄长您就不用管了。” 灯笔 第四十五章 花会(上)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五章花会“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菀昭关心道。 湘兰摆好饭,说:“兰麝为了碗汤,和我们拌了几句嘴。” 菀昭笑道:“丫头拌嘴不值什么。” “我和清蘅说了会儿话。她娘去了且又无处容身,只好和白姨住。我看不过给了她缗钱,她也好度日啊。”湘兰爽快地说。 她放下筷子,暗想当日和嫂子作别的景象。 “清蘅说,是有人给画黛送了东西。” “伯母那边的?应是她舅母遣人送的。” 湘兰又说:“我从白姨那拿了保心丸,姑娘等饭后就服了吧。” “数你心细。”菀昭爱道:“难受了一场,醒来却觉得自己心口的那股滞气已经散去了。不疼也不闷了。” “当真?我原想着请安夫人来,听您这么一说,更该请她看看了。万一时好时坏的,没及时去了根,那多不好啊。” “你找个使女去请就行了,我吃完饭想看会儿书,让她午后再来吧。” 湘兰端茶给她漱口,“今儿周姑娘和二姑娘都来了,您不妨去看看。” “也好,闷在屋里倒生了闷病。” 菀昭叫湘兰取了玉炉,“甭管金炉、银薰的,都不比这玉的好。焚后的馥气不见得腻。” “之前也不见姑娘焚几次,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她淡淡笑道:“昨儿我品着它,品着、品着忽地想通了,所以觉得极好。” 湘兰迎笑道:“有那么好?姑娘莫不是笑话我没见过世面。” “没见过世面的还有我。” 靖娘探头,逗人一笑。 “上学的日子,怎么跑到我这了?” 她只要不上学撒欢,“先生告了假,特赦免了我们。” 菀昭指着她,“你呀。唉,周姐姐呢?快把她请进来吧。” 蕙妍当自己是外人,不敢进里间来,直到主人请了才进去。 “周姐姐,好坐。” 蕙妍憨态可掬,“谢谢。” “老夫人说要赏芍药花呢,特让我们来请你。”靖娘笑道。 菀昭笑岔了气,“芍药?眼下早该败了,不会是有人糊你这傻子吧。” “姑娘莫笑了。那芍药是赖都进献的,特地找老花匠栽培的。”蕙妍耐心解释。 “管家有心了。” 盆景摆在老夫人院中。十来盆芍药团花簇簇,红绿相间。 老夫人慈祥地笑道:“到底是培植的好,比四月开的更好呢。” 赖都媳妇在旁尽心服侍着,像那会客的东道。 “折枝簪到头上,显得你愈发像个女先生了。”靖娘为菀昭戴花。 菀昭追着她,“芍药是花中宰相,最配你丰姿冶丽。我也给你戴朵,希望家里出个女相公了。” “她们两个嬉笑去了,倒把老夫人晾在这了。周姑娘你就给老夫人簪花吧。” 琳琅托着花盘,供她挑选。 蕙妍只选极富极贵的芍药花并执镜照着,道:“您看,多好看啊。” “是啊。只不过两个丫头,可恶。待会儿也闹她们去。”老夫人慈爱道。 赖都媳妇又给了每人每支纱花,“姑娘们戴着玩吧,现教人堆的,没几个钱。” 菀昭端详手里的纱花,忽地想起那天皇后送的绢花。 “我记得姑娘有朵绢花,却没见她戴过。”琳琅偶然间提起。 老夫人笑道:“她素来不喜欢妆扮自己,给她,她也不戴。反而白费了心思送。” “琳琅要想戴,我把大罗花赏给你就是了。” 她忍着笑,道:“不是说靖娘是女相公吗?你送她就好了。” “花我肯定收,姐姐肯送吗?” 菀昭瞪她一眼,“你跪下求我,我就送。” 蕙妍心道:“冯姑娘可真厉害。” “怕了,怕了。”靖娘不敢再捉弄她了。 周蕙妍只好奇大罗花的来历,私下问了琳琅。才得知原那大罗花是去年花朝时圣人赏的,更因举世无双格外珍惜。 菀昭没说话,心里暗忖那绢花的事。 绢花似有意却实为无意,到底不如大罗花的意蕴。有意无意,背后都是权度。只不过她自己已定了终身,再想真假有无之事一点用都没有。 “七娘,你来给老夫人讲个故事听吧。”琳琅推她上前。 赖都媳妇只管奉茶,竟如个木头人般杵着。 夏七娘举足无措,“我粗苯,不过讲几个和合圆满的故事罢了。” 靖娘脱口而出:“你就讲上次那个没讲完的故事罢了。” 她上回讲的是个风月故事,在这讲就是不分场面了。 菀昭素知老夫人不喜欢这些,“又是才子佳人,你听了能有十来遍了。” “她喜欢听,你就讲吧。”老夫人说。 “从前大将军养了个俊秀郎子,姿容世无双,更是饱读诗书。等郎到了婚配的年龄。大将军择了位州官的姑娘。” 老夫人猜道:“那姑娘定是出落的跟美人似。” 夏七娘笑道:“不是,那姑娘反而长得不美。郎娶了她后,因她容貌普通,又少才情,闹了好长时间。” “怎么和之前说的差那么多?”靖娘嘀咕道。 老夫人笑问:“那接下来呢”? “大将军见他失落,苦心思劝说:‘你既娶了她,就得担起丈夫的责任,你不是最瞧不起始乱终弃的吗?若你任性休了她,那和他们也就没什么分别了。’郎原本赌气的,听了这话没几天就想通了。之后自然是和和美美了。”夏七娘笑道。 老夫人鼓掌,说:“这个故事好!我看比那些才子佳人的事要好。” 靖娘索然无趣,“没意思,一点趣儿都没有。” 菀昭笑她痴,“傻子,你没听懂,我可听明白了。” 蕙妍只看着老夫人,默不作声。 “你们是没经历过的,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老夫人又说:“外面讲的那些才子佳人。这个才子呢,要么是大家子,要么是大家的没落儿孙。生得丰神俊朗,仪表不凡,讲故事的恨不得贴词到他脸上。譬如貌比潘安,好看的能让全城的人掷果盈车;才比子建,脱口便出七步诗。” 靖娘刚刚还没兴致,这回目光炯炯,直等着下一句呢。 灯笔 第四十五章 花会(下)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五章花会“那么佳人呢,国色天香,媲美飞燕、合德。家里又是名门仕宦之家,翰墨书香之族。从小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都会。连那下凡的天仙都比不过啊。”老夫人笑了。 菀昭亦觉得有趣,认真听下文。 “偏巧才子佳人在某地见了面,两人还没熟面,就一见钟情了。又有使女做媒,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但偏偏佳人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这宗姻缘,于是二人无奈之下只得离去。”老夫人说。 “亏他们还是大族之子,竟全无一点礼义。哪个姑娘不是前拥后簇的,就是我们小门小户的,跟随姑娘的人也不会不齐全。” 虽然老夫人语气舒缓,但菀昭听在耳朵里却不受用。她先前打发了群人,身边算上乳娘只剩五六个使唤的,自然有失身份。 “才子呢更是,读的都是外面人说笑的故事罢了。”老夫人又顽笑道:“我看他连开宗明义里讲的都没读懂。立身行道,这四个字一个也没做成。自顾自的玩乐去了,全然不把尊长放在眼里。难道积了古的就成了泥古不化的了?做出那种狂悖的事,父母又如何会安心同意啊?” 菀昭耳根发热,心里羞愧不已。她先前不顾头脸的窃见裴绪,已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再加上又开她玩笑,想拉线的流丹,更让她把从前学的那些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纵然姑娘天真,但身边的人确是伶俐的。使女伶俐,先替姑娘想起了终身大事。我看啊,出了没出息的事多半就是身边人连鼓动带怂恿的。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看才子佳人在一起心里就舒服了。倒不知已将两人推进了坑里。” 菀昭暗自叹息自己没让流丹掺和进去,纵她看见也没什么。更侥幸自己和裴绪清清白白,除了不该见面,便没有令人诟病事了。 靖娘没理解,“怎么就落坑里了呢?” “这故事还有下文。”夏七娘替老夫人讲。“才子佳人郎情妾意了一段时日,后才子受贵人赏识,并为他们二人保媒。可是呢,才子升了官就始乱终弃,以至于佳人抑郁而终。” 菀昭忽地想起太子赵睿和冯坚,若真出了那种事,日后裴绪又因他俩得志便猖狂,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见品行是择良人的首选。今的人不批驳始乱终弃的,反倒替他们开解了。”老夫人淡淡说道。 蕙妍对靖娘使眼色,再苦口婆心说服她。 靖娘才说:“以后我再不说就是了。” 琳琅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听这些故事本没什么。只是希望那些讲的人,别胡编乱造误导了你。” “是啊,日后听点话。少做些孽吧。”老夫人抱着靖娘,“要说岁数大了,越老越唠叨了。七娘讲了那个故事,我就扯到这些上了。只希望才子佳人别像书里说的那样。” “断不会的,男女往往仅是互相倾慕罢了,哪怕相见,也不会有越矩的地方。反倒是那些不干不净的,喜欢搅和到一起去,即使被分开了,还跟膏药似的黏着。”夏七娘调侃道。 老夫人笑道:“你刚刚的故事没讲完,就被我打断了。那郎是怎么想通的?” “郎原本是委屈自己娶了个相貌平平的,但他又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两口怄气,互相冷落。但人心终归是软的,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才知道情分已经深了。”夏七娘笑道。 菀昭才觉得这故事讲得好,只是放她身上不配合罢了。 “我还是安心吃自己的饭吧。”靖娘说。 老夫人笑道:“幸而今儿没外客,不然让人听见,反倒失了身份了。” 菀昭指着靖娘笑,“园中来了个师傅,真该让她好好教你。” “啊,又来个板正的,无趣无趣。” 靖娘更是觉得无趣。 “祖母,我把她请来了。” 拍手间,傅庭兰向老夫人问安,“越国太夫人万福。” “是个识礼的。”老夫人笑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 “庭兰。” 赖都媳妇见有人来了,急着逢迎去了。 蕙妍见过她一次,心道她容止端淑,胜自己十倍。 琳琅陪笑道:“到底修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活脱脱的仙姿,言谈举止超然出众。” 靖娘更扫兴了,“她是和姐姐论道的吧,哎呀。” 琳琅笑道:“不是、不是,她是特地教你书的。” “是该让人好好教你了,正好摆了席,现在你就拜师吧。”老夫人也说。 靖娘苦笑道:“我都拜了三个师傅了。” 菀昭打趣道:“那好,我把师傅的位子让给她,让她好好教你。” “拜不拜师,只要姑娘需要我,我都会尽力帮衬。” 靖娘胡拜了个师傅。 “不如送几盆花给傅姑娘,刚好她是出家人会修剪。” 菀昭向赖都媳妇讨了个赏。 “您看。”她挑了盆好的,不多吱一声。 大家说笑地用了饭,午后菀昭邀庭兰到凉亭消暑。 “姐姐在长清观受了委屈怎么不说啊?若不是我让湘兰去探望你,正巧她撞见婆子打骂你,我们还蒙在鼓里呢。”菀昭心疼道。 庭兰惆怅道:“本是要出家绝尘世的,不想观也落了俗。” “在怡园总比外头好,你安心住下吧。” 菀昭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她神色坚决,“只是有件事,我非得告诉姑娘不可。” “什么事?” “长清观的道姑名是为人祈福保平安的,私下里却常常接些人命活。一面收人家钱做法消灾,另一面又做法咒人,后又以治病为由勒索钱物。光是来往刮的油水,每年就有万缗之多。”庭兰蹙了蹙眉。 “真是黑了心肝的。” “我无意中瞟见她们拿着的纸人,便知自己害了姑娘。我在石阶上大哭了一场,不想被个瞎子撞见了。他说他能破了法,然后就消失了。”她也不敢断定是真是假。 菀昭问:“他还有说什么?” “他一个字也没透露。后来又听到姑娘病好的消息,才知道他是个世外高人。” 灯笔 第四十六章 执棋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六章执棋裴绪依照惯例去巡查。 “下官拜见裴舍人。” “你来了,陛下是要回銮了吧?” 起居郎笑道:“已择定六月初八回京。” 裴绪见起居郎神色有异,“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永安郡王、安定郡王出阁之事,礼部有司没按时撰写册文。舍人能在礼前须臾写完,真是思若涌泉,令下官敬服。陛下已下旨赐您绢帛三十匹。” 这个礼差点出了场闹剧。裴绪催了两个月的仪注,而到大礼前天那些胥吏还没弄呢。所以啊求人不如求己,他连忙带人草草赶了,方才按时成礼。 “臣承蒙陛下错爱。” “舍人,这有份密诏。”起居郎正色说。 “密诏?” “不必宣读,请您打开看吧。下官回去复命了。” 裴绪看了后,“主书,来。” 主书李彬快步过来,“舍人可是有?” 他打断他,“还有多少没批复。” “都快完了。舍人是?” “一会儿有道诏,你们制完直接呈到杨侍郎那去。侍郎过目后,立即发出,不得耽误。” 李彬应了声,“舍人,您刚说要找主事?” “不用了,现在你依我说的做就行。” 裴绪沉思,这道诏来的比他预想的要晚,而且那个人选确实出乎意料。 写完给了李彬,他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弘徽你要去哪啊?” 却不走运遇上了中书侍郎杨逊。裴绪只觉得心里发慌,“侍郎,卑职要去东宫。” “去东宫的话,那不急。咱们边走边说吧。”杨逊盯住了他。 “好。” 裴绪没办法,只好听他的了。 “弘徽啊,你是建和三年举进士第一的吧?” 突然问起这个! “是。” “你的对策是当时生徒里第一的,有理有据,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啊。论才华,弘徽你是当之无愧的国士。” 裴绪笑道:“下官才疏学浅,担不起国士二字。” “再历练几年,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杨逊似语重心长地说。 “多谢侍郎。” 裴绪是抱着犹疑且沉郁的心去东宫的。刚刚听杨侍郎那不温不火的官腔而引起的激动已经所剩无几了。 通正殿书院里,太子赵睿一个人研究棋谱。 “参见殿下。” “你,也去外面候着吧。” 这才注意到在院里恭肃站着的人,都是吃了闭门羹的。不知道太子生哪门子的气,把他们全都晾在门外。 太子被斥责监国不利的传言看来是真的。 赵睿仍关注棋谱,“裴卿怎么还不出去?” “臣是为殿下担忧。” “担忧什么?你倒说说看?” 裴绪严肃道:“那敢问太子为何把臣子拒之门外?” 赵睿抬头看了他一眼,“钻研围棋道法,一时走不开,只好让他们等了。倘若等不下去了,就找人代为转交吧。” 裴绪说:“贤人从谏如流,我说完自然会走。” “你说吧。” 赵睿边看棋谱,边仿照着上面的走法下棋。 “关中大旱,多少人流离失所,而户部赈灾的钱粮却落不到灾民头上。灾民连碗米水都未必能喝上,再纵容国弱民贫,迟早会激起民变。”他苦口婆心地说。 赵睿没个态度,“接着说。” “层层报上来的数都是假的,光我们批复的奏章,里面就发现十来处矛盾。赈灾的钱都不知道去哪了,层层盘剥下来,到灾民手里能有多少啊?” “你只管弹劾户部去吧,我已不再行监国之权了。”他又淡淡地说:“裴卿所言,令我很为难啊。”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边下棋边说吧。” 他不知道赵睿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赵睿让裴绪先落子,“这回换我让你。” “嗯。” “陛下遣人问了赈灾的事,使者究问我是否知道户部,唉,我竟无言以对,除了羞愧不安,就是像裴卿说的担忧。” “殿下担忧什么?” 赵睿疲惫地笑道:“说不上来,也许我只是太无奈了吧。有很多事看在眼里,却无法去改变。” “但您是太子,只要您想。”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做,现在摇摆不定。” 他敲了步棋,落在天元。 “太子可以观望,但不可以犹豫。您是左右天下棋局的人。” 赵睿笑了,“与臣民对弈的人,会是位明主吗?” “臣只知道,您不执棋子,就做不了明主。” 布局已毕,势均力敌。 赵睿叫魏羽来,“给外面的臣工斟茶,叫他们多等一刻钟。” “是。” “你是想弹劾谁?直说就好。” 裴绪把棋子放回棋盒里,摇了摇头,“空口无凭。” 赵睿却笑道:“都一样啊。燕王、魏王愈发受宠,而我这个太子,却势成骑虎,走一步都很难。要知道我既不是最长又不是最贤,能成为储君实属不易。” “您的治绩我们都看在眼里。” “不说这个了,上回我没诘责你黄金的事,趁现在没旁人,你一五一十的说吧。”赵睿笑道。 “上回郭宝义的黄金,臣兄裴纪已查出它是金部的库藏,除此之外,一点痕迹也没有。” 棋局搁置,再没落子。 “裴纪?连你那不愿理事的兄长都帮你查了,你挺上心啊。” “让御史知道了,我会被流放。” “王庆之、郭宝义、金部郎中。不会少了,只会牵扯的越来越广。恐怕还有你的老冤家卢遐。” “户部侍郎卢遐?” 这真是裴绪不愿提起的名字,不过他不太相信卢遐会和郭宝义那样的小人来往。 赵睿冷笑道:“他没了魏王做靠山石,也只是个孤零零并且和户部格格不入的人罢了。” “没了靠山,那他需要另寻门路了。”裴绪淡淡地说。 “也许会吧,也许会委曲求全。” 裴绪温和笑道:“一刻钟差不多到了,您赶快去见大臣吧。让他们等久了,说不定会耽误很多事。” 赵睿伸了个懒腰,“你是来说什么的?” “啊,顶韦阁老的中书舍人是个地方官,他的名字叫程光允。” “泾阳县令程光允。” 灯笔 第四十七章 玉箫寒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七章玉箫寒古人曾道什么怀什么悼的,血泪流不干、滴不尽。今伤感往昔,生如潮起潮落。更有相思不得闲之说,正所谓情深处无处不在,写情写意,都不如飞来书上一说旧梦沉浮。 明章初年花朝节,殿里殿外都在忙节庆,她忽想起去年花朝的故事。 “快折花去,长主要。”婢女传话给伺候花草的宫女。 今日在值的正是婉凝。 她是前儿刚来的宫人,以良家女充入后庭,后来又被分去侍候太华长帝姬。但婉凝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去陪侍长主,自然被派去干外头的活。好在掌事的宫女还算和善,只让她们负责洒扫之类的平常活,从不为难人。 “是。”婉凝应道。 她很想见上长主一面。长主很美,艳冠群芳,胜过后宫里所有的女子。 婉凝平日只能见众人簇拥的娉婷影,以及闻传来的香味。 “嗳,教你折几支桃花,要整枝儿,开得盛的。”殿里出来的大宫女毓儿说。 她忙说:“是。” 玉照殿里没桃花,自然得去外面折了。 桃花绽放宛若粉面着妆,娇媚惹人爱怜。但开得盛的不经折,寥寥数日便败了。只能折含苞待放、或半开半闭的。 “在桃树下站了半天,却挑花骨朵折,真是有趣。” 声音婉转动听,又带了丝娇俏。她不知是谁的声,转身先见是盛装女子,可能是哪位主子,于是先行礼再说话。 “折花不能折盛放的,那样的话没多久就枯萎了。”她说。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令婉凝深低头去,不敢看人。“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听她说话,便知是性情清冷之人。婉凝生怕惹恼她,便乖乖听话。 “相貌生得好,还有些许面善。” 婉凝刚见她的容貌就为之倾倒。 神色偏冷,却着一身艳丽绝伦的金绣裙。如此不衬,亦因其貌而衬。更有清韵超然,非言语能形容。 婉凝也觉得熟悉,但不知她身份,只能说。 “您谬赞了。” “你叫什么名?”她问。 “婉凝。” 她稍稍诧异,“你从前叫素兰?” “是,后来宫正给我改了名。”婉凝如实回答。 “那名字是我起的。” 此言一出,婉凝出了身冷汗,哪怕她不是长主,也是宫中的贵人。加之她觉着面熟,那十有八九就是长主本人了。 婉凝忙拜到在地,“多谢长主赐名。” 她只淡淡地说:“平身。”长主又道:“蕙质兰心的人不少,但能有惜花之情却是难得。” 婉凝说:“长主谬赞。一直照顾花草,所以便懂如何养花护花。” “你没听毓儿的话,而自作主张。能有这份情,我是赞佩的。其实我素来不爱花草,鲜少去命人折花插瓶,只因今儿是花朝才命人去折。”她淡淡地说。 “令长主失望是我的不是。”婉凝低头认罪。 长主却说:“不,你不用折了。你手上的花便好了。” 婉凝说:“是,谢长主。” “婉凝,寓意温柔美好。”长主只是微微一笑,却那样和静可亲。 婉凝锁眉道:“惟恐冲撞了长主名讳。” 太华帝姬名柔仪,生母是先帝裴后,是除圣上、皇后外最尊贵的人了。婉凝身份低微,断不敢造次。 柔仪说:“古来姓名相同者那么多,更何况名又不同。无事。” “知道了。” 柔仪从容问:“你家乡在哪?” 婉凝低头说:“巴州。” 巴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所放的贬谪之地。 “嗯,相隔千里,思念父母吧。”她说。 “甚为想念。”婉凝沉重地说。 柔仪叹息道:“我也在怀念,你还能等团聚之日,但我父母已去,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长主莫伤心,您还有兄弟姊妹,诸位宗亲。”婉凝安慰道。 柔仪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伤怀。 只轻轻“嗳”到,“你日后不必侍弄花草了,入殿伺候吧。” 就这样她进了玉照殿内伺候。 相比传言中宫墙里四方天,规矩大。玉照殿却没那样的繁文缛节,长主的性子虽淡淡的,但亦是和顺的。在她身边待久了,愈发觉得她满腹经纶,才华堪比士大夫。 有日婉凝问她,“长主比起香脂为何更爱缃帙?活脱脱像个教书夫子。” 她妩媚一笑,“不为什么,但因我是长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平阳公主那样文韬武略,为父兄分忧。” “长主是久居深宫之人,怎么想这个?” “历经变乱,京师不安。”柔仪只叹气。 圣上登基前不久,也就是几月前的事。卫王谋反乱京师,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先帝哀恸不已,以至于犯病驾崩了。圣上登基就开始清除卫王的党羽,又引起一阵风波。 “那些事是外面朝臣忧心的,长主不必劳神。”她好言相劝道。 柔仪忽地软声笑道:“你不懂。胸中没有天下,便做不了大事。纵然我是个女人,也想,不,也能做英雄。” 婉凝惊了又惊,极为触动。“长主的心,我有三分明白了。您为社稷的心,我能体会到。”她不由自主地拜到在她面前。 “不如多看看书,懂点礼,日后行事也有规矩。”她柔声道。 “嗯。” “人都说女子不需读书写字,可长主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成日琴棋书画不离,更看兵法,想做女将军。”婉凝笑道。 柔仪放下书,郑重地盯着她。“也许你不懂,不过迟早能体会我这片心。” 她的目光如她的名柔仪一样,温柔的、亦是带有威仪的。那目光是长主的目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目光。 “是,我会的。”婉凝怔忡。 柔仪用手抚摸她的眉头,“别锁眉了,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长主,”她柔婉一笑,“谢长主关爱。” “为我上妆吧,待会儿要去见皇帝。”柔仪说。 妙鬘娥眉,美艳无双。每当婉凝为她着妆时,总得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柔仪轻笑,却不做声。 婉凝仔细描眉,画着远山黛,极衬她的肤色。 “您去见大家为何事?”婉凝问。 “为了挑驸马。” 柔仪缓缓睁眼,默然地直视前方。 灯笔 第四十八章 杜若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八章杜若“是画黛姐姐啊,快请坐。” 若儿见是姑娘身边的人,连忙招待她。她们母女是靠着太夫人和姑娘才发迹的,可得仔细伺候她。 她是个和流丹平起平坐的丫头,声势快赶上了大管家琳琅。因而画黛见谁都没好脸色,除了琳琅,没谁能让她服气。 画黛如往常般神情淡漠,“姑娘叫我来是想让你们给曹春送钱。这包袱里有二十缗钱,是姑娘给的。” 她皮相好,蜂腰痩肩膀。若儿又见她腕上戴着描金的镯子,腰上束着湖蓝汗巾子,佩着绣花香袋。比流丹用的还好上一等,可比肩琳琅了。 杜二媳妇殷勤道:“知道了。他家刚好住这附近,一会儿就给他送过去。” 画黛说:“见了曹春,问候几句,也算尽了份心。” 她话说的极淡,其中不免带着疏远。 杜二媳妇笑道:“好,自然会的。” 若儿掀帘子,叫丫头过来,“去打发人找曹春,把东西给他。说是姑娘送的,让他贴补家用的。” “对了,姑娘这些天还念叨着要你们去颍川找个人。”画黛淡淡地说。 听她这么说,那必是极为重要的人,“姑娘找谁啊?” “我也不晓得是谁,只说是个姓秦的。不知道是哪时哪代留下来的家奴。”画黛鄙薄道。 杜二媳妇略诧异,“可是秦洲?咱怡园的仆从,除了他家便没别家姓秦了。” “或许是吧,我也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 她好似刻意去问秦洲。 “嗳,秦洲啊,那是在这待了几辈子的人。从他爹,他爷爷那辈,就是怡园的人了,待了几十年,忽地被打发回了颍川,说不定心里多憋屈呢。”杜二媳妇说的轻快。 若儿笑道:“那是个闷葫芦,只会麻利做事,其余一概不理。” “这么说,你们以前认识了?”画黛微翘了翘嘴,算得上抿笑。 “那自然,以前我家那口子就在秦洲手底下干活。秦洲跟着国公出入上下,是当年韩府的大管家。什么赖都、方大,哪个不得看他眼色行事。可惜啊,到如今连小厮都不把他放眼里了。落得这般田地也是可怜了。”杜二媳妇叹息一声。 画黛不解地问:“这样的能人怎么还被下放到颍川去了?” 杜二媳妇说:“哎呀,嫌他老了呗,家里一身一口,又没有儿女送终,顶的了什么?让他去颍川颐养天年算是恩了。” 若儿笑问:“忽地让他回来,不会是让他管怡园的吧?” 画黛冷言:“姑娘的心思我可不懂,你当是就是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若儿叫住她,“你先等等。” 画黛睨她一眼,“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杜二媳妇心里暗恼她身上的傲气,“我好些日子没见到段大娘了,我想问问她,上回求她的事可办成了吗?姑娘你是那边的人,应该能替我们娘俩说几句话。” 若儿把钱塞到画黛手心儿里,“一点打酒钱,不成敬意。” 画黛脸色稍稍缓和,“这怎么好意思呢?”边推辞,边袖了钱。 给了钱便好说话,就算是冷面冷心的,看到了买酒钱不照样折腰吗? “我们娘俩以前伺候过太太、姨娘,勉强算是个人。姑娘既是姨娘的外甥女,我们哪有不服侍您的理啊?”杜二媳妇笑脸陪着。 画黛笑道:“嫂子说得重了,就算我是府里姨娘的亲戚,那也不过是冯姑娘身边的略有头脸丫头罢了。” 若儿笑道:“上回素云进来,我们一时疏忽,竟惹了她生气。” 从那天素云忙不迭进园子,她就发觉她神情不对。不想却可能扯上了姑娘的事,所以她暂时按捺住心里的火气,等着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分辨清明。 画黛脸冷了下来,“我说她怎么突然气性大呢,好了,我到她跟前替你们说几句好话,没几天气消了也就了了。” 若儿见她神色稍有闪烁,推断清蘅所说的事有七分真了。 于是接着问道:“姑娘,那天素云姐姐说拿个好玩的进园给我们看,结果等了好长的时间还没见到她说的东西。估计是给画黛姐姐了吧,反而把我忘了。” 素云从小门入怡园送东西,恰好是四月初。清蘅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盯着她们。 画黛微怔,转而笑道:“那才不是玩的呢,她糊弄你的吧。” 杜二媳妇笑骂她,“我家丫头除了玩,就只会吃了,您别见笑。”装模作样的打她几下。 “若儿和小丫头似的,都是爱玩的。”画黛总算给了个好脸,“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说一声,等明儿我给你送来。” 若儿察觉她已松了心,笑道:“那谢谢了,我可巴巴的等姐姐的好玩的。” 待她走后,若儿说:“八成是素云把那祸根拿给她的。” 杜二媳妇朝帘外瞧有没有人,再说:“嘘,人后少吱个声,免得教旁的人听见了,散了消息。” 若儿点点头,“那秦洲呢?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啊。” “没事,让外面的捎信去给你爹,他知道老秦在哪。” “原来娘真认识他啊。”她以为杜二媳妇只是胡口诌。 杜二媳妇没好气地说:“你把你娘当空口白话的了?你爹过去是秦洲的跑腿子,后来充了门子。没他,就没你爹。等接他过来,没得要给他磕头。” 若儿只道:“嗯。” “这样一看,那东西十有八九是那些个老货给姑娘下的套,只是太太那里,不能那么轻松的回了。”杜二媳妇也是精明利落的,不会轻易得罪了周夫人。“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儿还是不放心,万一失了手,自己和娘都可能被赶出去。“那我回禀了管家,再定夺?” “也好,琳琅是个水晶剔透的,心眼子多,想的比咱们周密。”杜二媳妇又说:“你从西院后门进去,先打听老太太吃饭了没?等得了空再去问琳琅,你当面和琳琅说了。” 灯笔 第四十九章 泪痕(上)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四十九章泪痕六月初一,宜祭祀、破屋、坏垣、余事勿取;忌诸事不宜。 菀昭翻日历本子说:“诸事不宜啊。” “唉,可今日还得去朝会。”老夫人笑道。“玉奴,待会儿等朝会散了,我想听你吹箫。” 菀昭很久没摸过箫了,不知道有多生了。 “许久没吹了,应该退步不少。” 等老夫人走了,便是等安夫人来看诊。 “小半个月没来,安姐姐是把我忘了吧。”菀昭倩笑道。 “姑娘说笑了。这段时日,为小姑子忙出嫁的事脱不开身。” 菀昭说:“呦,那我得备份贺礼了。” “姑娘的礼就免了吧,平日没少受太夫人的关照,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 “你为我的病忙上忙下,一点薄礼略表心意。” 她让流丹取了个大朱漆盒,“这里面放着二十四支珠钗,节令时戴着不会重样,图个好意蕴,只管拿去吧。” 静宜推辞再三,拗不过她,才谢道:“那我代她谢过了。” “不用客气。”她又问道:“安姐姐可参透了上回的方子?” 菀昭说的是瞎子开的方。 静宜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总之我是没见过那样开方子的人。兴许是我阅历浅,见识少吧。” “又或许是诓人的吧,说不定他算准了病会好转,就故意草草写了个字,好唬我们。”菀昭轻轻笑道。 静宜说:“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也许真是我不懂其中的理。” 随后安静宜把了脉,“比之前好了许多。近来睡得可好?” “睡得比之前好了,一觉能睡到天亮。” 安静宜沉思,“先前开的药,再喝半个月调理调理。” “好。” 静宜又问了每日饮食如何,胃口如何,乃至方方面面都问了遍。 “嗳,半月没见,房夫人竟搬出去了,本来还想去看看她的。”她叹惋道。 “哥嫂都去住以前的宅子了。” 安静宜问道:“只可惜那时韩少监急着请大夫,没向他问句好。” 相视一笑,菀昭问道:“你家里出了位太子舍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姑娘说的是他啊。”安静宜笑了下,“因他在裴舍人那得脸,才入流的。日后杨家倾家孝敬才是啊。” 菀昭默不作声,又和她闲聊几句才送客的。 “流丹,叫人备车,再秉明了老太太,待会儿我们去府里。” “从小门去不是近些吗?” 她解释道:“那走要过道巷子,再说就只有我们去看太太,多有不尊重。” 菀昭描了眉,敷了香粉。更衣后,进府拜见周夫人。 “伯母万福金安。” 周夫人亲切地道:“有段时日没来了,段大娘,沏滚滚的茶来。”又说:“身子可好了?听靖娘说你老是神思倦怠不愿动,不如到学里告假,好生休养。” “伯母不必担心,我已好了许多。” 周夫人笑道:“那就好,闷了就找两个姑娘给你解闷,短了什么只管差人来要。” “多谢伯母。不知四位姨娘现下可好?” “孟姨娘、林姨娘、郑姨娘都去庙里拜佛了,只是你罗姨娘不大好。”周夫人说罢,抹了泪。“她身子欠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打她失了孩子,没有一天不是哭过来的。旁的人如何劝都劝不动她。本就羸弱的身子,哪能受得了她日日哀恸。” 菀昭不胜心酸,自己也曾为丧子哭过日日夜夜。惊闻噩耗之时,恨不得洒泪藏自己以换孩子的命。 “姨娘是个可怜人,她病了,我理当去看望。” 她悄悄走到榻边,正目睹她人后偷潸。 “姨娘,姨娘哭伤了心,旁观的冷眼人也忍不住心碎。” 罗姨娘惊异,“啊,菀丫头。”没等下句,泪涌泉似的滚下。 她的两颊带着病痕,尽显哀愁忧苦。 菀昭为了好说话,让下人们都到外面候着去。 “才几天,姨娘怎么瘦成这样了?”菀昭为她盖上被子,“快躺下,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理啊。” “都是自作的孽,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可见我是个没福的人,迟早会上了黄泉路。”罗姨娘又哭道。 菀昭忙劝解道:“胡诌的话,不可当真。你那么想,自然越往坏了去。你就是忧思过重了,才病结难解的。等你想通了,这病自然也好了。” 她连哄带劝,说尽了好话。 罗姨娘苦道:“以为马上就要熬出头,谁料想都是场梦,苦苦的在虚无的梦里挨日子罢了。恐怕我是没几天好活的了,只是我心里真恨啊。” 菀昭心里愈发不好受,为她擦头上的汗,“姨娘别想那些事了,冯府什么药都有,药每日按分量喝了,保管你好起来。” “丫头,你不知道。我心里始终咽不下一口气,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啊。”罗姨娘眼里满是无奈与枉然。 菀昭不禁湿了眼睛,“这话多不吉利,倘若他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而痛心。” “那时我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本该安稳了。我却月份越大,越难受。那天忽地眼前一黑,疼的晕死过去了。大夫开的药令我更痛了,我才知道,那药原不是什么保胎的。后来安夫人说那方子是专治活血瘀血的。” 菀昭心刺痛,她们何其相似,都是莫名其妙被人放了冷箭。 “活血化瘀?那大夫岂不是害死人的毒医?” “安夫人还问我是谁给的,可我又能怎么说,唯有诌了句搪塞她。”罗姨娘眼睛黯然。 “你没质问那庸医?伯父没向他问罪?” “尚书哪里知道这样的事,阖府什么事不瞒着他。就算出了事,也会被压下去,一点风声也没有。”罗姨娘苍白地冷笑道:“庸医早一溜烟跑了,出了府再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什么?找不到人?” “是啊,估计躲起来了。” 菀昭追问:“知道他的姓名吗?长什么模样?哪个药堂的?” 罗姨娘见状,“我知道姑娘能帮我,为了我那苦命的孩儿,我给您跪下了。” “使不得,使不得。”菀昭忙制止她。 灯笔 第四十九章 泪痕(下) “你既然托了我,定会尽我全力去帮你。”菀昭为她擦泪。 罗姨娘呜咽道:“我记得、我记得他说叫他张平国,仁美堂的太医,好像是万年人。” “他长什么样呢?” 她回忆道:“四十来岁,好长一把胡子,鼻梁长着颗黑痣。” 菀昭听后追问:“那太医是谁请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府里按规矩请的大夫。后来又来个太医,说他开错了方,可那也无从查问了。” “为什么无从查问?” “那个张太医并不擅长治妇科,更不懂如何保胎。那天只剩他了,才硬着头皮上的。” 菀昭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那以前为你看诊的太医呢?他不可能没留下医案脉案吧?” “这,那个只来了几次,每次都草草开了个方。我吃着也没见难受。”罗姨娘闭目回想。 菀昭是经历过的,只问:“孕中饮食如何?” “喜欢清淡的,也常吃虾蟹蚌之类的。说是吃了这个,生下来的孩子能健壮。” “什么?” “怎么?莫非”罗姨娘心凉了半截。 菀昭说:“那些东西寒凉,不利于保养。” 罗姨娘眼泪盈眶,“当时我就怀疑了,只是我没想到她们合起伙来撺掇我吃。” “她们?是那三位姨娘吗?” 她悲戚地说:“八成是林姨娘那个老毒妇带头怂恿的,其余俩更见不得我好,所以便顺了她的话。” “林姨娘。当时我看她还是个慈善的人,虽然话少些但还像个好人。” 罗姨娘泣不成声,“你是不知道她,她不止一次派她的婢子素云作践我和祥云。” 菀昭忙问:“我又听不懂了,怎么一个丫鬟还敢惹你?” “我本为赖都买来服侍太太的,好不容易混的好了。可没想到,因他多看了几眼,太太好性儿就把我舍了他。” 菀昭直叹她可怜,“那后来呢?” “三个姨娘都是良家女,但我是入了贱籍的人,父母兄弟不知道流放到哪去了,又没有亲朋好友,翻不了身。我只想有日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谁料她们看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握着她的手,“没事,等你养好了身子,什么事都没了。” 罗姨娘自顾自的说:“素云仗着是太太的人,常常克扣我的东西。朝云呢,还冷嘲热讽,一个劲打压我。也就是岫云能给个好脸,看我们可怜,冷眼过去罢了。我忍气吞声也换不了安定。直到我有了孩子,对,孩子。有了孩子或许就能过上我所期望的生活了吧,再也不用去看别人的白眼了。” 菀昭心里愈发痛哭,她何尝不想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总有人来打搅她的生活,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们都傻了眼,又带着怨恨地盯着我。这回她们无法再折辱我了。我只抱着这样的心,一日日活着。可没想到,因一句不经意的劝言,就着了她们的道。也是我鬼迷了心窍,连话里的真伪都分辨不出了。” 菀昭流下泪,“您别这么想,做母亲都希望自己家孩子好,只是不想被奸人下了毒手。” “只能怪我太蠢,人低贱,见识又少。加上自持年轻,所以从来不事保养,孩子去了就是怪我太笨拙。”罗姨娘自责道。 “姨娘别说了,越想越伤心,不如不去想。” “但我想不通,我和林姨娘素无大仇,她为何下了死手?先出了损伤身体的阴招,又派了张平国那个庸医,做法狠辣,凭她个家奴生的种,不可能做出来。”在其言语中,似乎已猜到谁是真凶了。 菀昭猜是周夫人所为,所以故意说:“是她家人挑唆的?” “姑娘是不知道的,所以,自然也不会扯到她身上。” “是谁?这么大胆?” 罗姨娘愤恨道:“多半是主母的意思。” “啊?” “她人前假慈悲,人后真刀剑。明是佛口菩萨心肠,暗里不知道使什么坏呢?”罗姨娘又恨又气道。 菀昭故作震惊,“你,你这么说,让我如何?她是我伯母啊。” 她知道自己的半条活路被封死了,索性不要自己的老脸,也要和周夫人斗个你死我活。 “她?她的柔肠你也见识过了。她把林姨娘的外甥女弄到您身边,每日盯着你。长清观后姑娘大病了一场,不是因为乍生了怪病,而是有人伙同长清观的尹道姑做法害你。” “做法?祈福便了巫蛊?” “尹道姑趁着给靖娘送寄名符时,到了林姨娘那去。我还看到她给了她包东西,还提到什么符啊,纸人啊。商议的定不是好的事。”罗姨娘说。 “这,那道姑真是歹毒。” 菀昭心里描补事情如何,心里已有办法。 “更有呢,是太太请尹道姑进府的,她虽没说一句话,但我敢肯定是她出谋划策的。” 菀昭只说:“仅凭这个,说明不了什么。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着实查不到伯母头上。” 罗氏一听,泪如那断了线的珠子。 “唉,你怎么不明白呢,本来你们就不是嫡亲的伯母和侄女,她见你管了园子,更不会待见你。在我做使女的时候,太太还说过她想搬进园子去的话。” “搬进去?” 罗姨娘总算止住了泪,“她一直想发个横财,就看上了怡园这么个天赐的宝地。先前她还和尚书说,要送你进宫,之后怡园就给尚书来管。” 菀昭心里暗暗冷笑,“太太纵有不是,也是林姨娘心怀鬼胎。我看这样吧,等找到了尹道姑,当面问罪,到时候乾坤自有定数,是非摆在众人眼前。” 罗氏深知周夫人城府之深,此等小事不能撼动她分毫,就不提这个了。 “林姨娘,那个老毒妇,怕是不会那么轻易认罪。不过,倘若事实摆在眼前,她定是脱不了罪。”罗姨娘咽下这口气,“恳请姑娘替我那苦命的孩子报仇,将真凶绳之以法。” 菀昭淡淡地说:“我尽力而为,希望能如愿。” 第五十章 萧管(上) 六月初,连下了几场雨。破晓时分,水气氤氲,生了轻云薄雾。却不出两个时辰,日光照射下来,雾气才散了。 “总算见到了个晴天。”靖娘笑道。 菀昭指着书箱,说:“该是晒书的时候了,先前的书只晒了一部分,还有小山似的等着呢。” “不是有流丹姐姐吗?” “她是她,你是你。难不成她要服侍你一辈子吗?” 她笑着羞她一句。 靖娘扫兴地跟着搬书,“你怎么同个教书匠似的?” “嗳,自然是因为你不听话。” 她撇撇嘴,“你这书又没泛黄又没发霉的,好端端的晒什么?” “你不懂郝隆晒书的典故。”菀昭讥笑道。 “什么谁晒书啊?” “相传有个叫郝隆的人,七月七日仰卧日下,人们问他为什么,他说啊,我晒得是书。所以你啊,你晒书就是去晒肚皮去了。” 菀昭丢了话,就跑开了。 “好啊,你又这样。” 靖娘抛书追她,她正巧见画黛过来,忙躲到她身后。“你瞧她,说不过人,还撒泼了。” “你站住,我若放了你,就把身家性命都给你。” 俩人绕着画黛跑了几圈,引得她哭笑不得。 “二位姑娘都消消火,毒日头下,别闹成暑气了。” 靖娘说:“画黛姐姐,你倒是评评理,她笑话人,还不许我和她闹,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 “切,数你懒,说你几句你还怕臊了。” 菀昭躲在画黛身后,怕被靖娘近身。 “你!” 画黛不禁笑了,“好了,你们别闹了,好好的书被丢到石头上,你看这卷都起褶了。”她把书卷给了靖娘,“我还忙着,要先走一步了。”扔下句话,抽身离去。 “嗳,”靖娘还想叫她帮忙呢,不想她溜得比菀昭还快。“画黛你是要去哪?” 菀昭默默地看着她,见她走得如此急估计是去见林姨娘了。 靖娘嘟囔句,“她的性子愈发怪了。” “其实我初见她的时候她就如此,倒也不算奇怪。” 靖娘疑问:“嗳,她并不这样的,怎么一入了夏人反倒是更冷了呢。” 她轻轻一笑,“兴许她本就如此吧。” “话说她好好的人,做了你的丫环,性子沉闷了不说,连我的面都懒得见。可见还是你太凶了。”她啐道。 菀昭淡淡地说:“我可没凶她,她自己默不作声,旁人无从知道她想的东西。” “那也该怪你,你们朝夕相处,你连她心想的都不知道。” 她似在太息地目视着靖娘,嘴角轻轻上浮。 “你说的对,我不知道。” “你呀你,对谁都不甚上心。蕙妍姐姐还巴巴的望着你去看她,你却一次都没理她。”靖娘哂笑道。 菀昭似笑非笑,“这几日我和林娘子学礼,没顾得上你们。” “学礼?”靖娘着急忙慌地问:“姐姐是订了亲事吧。” 她问的如此直白,菀昭稍有赧色,“是啊。” “哪家的郎?怎么忽地就订了亲,还瞒到现在。” 菀昭螓首低垂,“好好的规矩不学,偏喜欢打听新闻。” 靖娘赖着不撒手,“你只说是哪家的就行。” “裴尚书的公子,你认得的。” 她声跟蚊子似的,生怕被哪个听到。 “哦,裴舍人为人还凑合,只是听说他和谭道姑关系匪浅。”她提到谭若昀的时候满是鄙夷。 菀昭隐隐笑道:“这我也听过,不过据说他以和她断绝了往来。” “我是怕你选的人家不好。”她爽快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他是老太太相中的人,又有媒妁作保。你个女儿家学学规矩针线就罢了,别和那嚼舌根的婆子般较劲了。” 菀昭奚落她句,并不斥责她。 “你昨儿又去见罗姨娘了?” 菀昭沉沉地说:“是,她病得厉害,还萌发了轻生的心。劝了许多话,我才稳住她。幸而她顾念着府里的亲眷,不忍就此离去,所以才打消了心思。喂了她几碗药后,待她安睡,我也就走了。” 靖娘不知实情,只叹她福薄,年轻失子,着实可怜。 “真可怜啊。” 靖娘惋惜须臾,就变了脸。 晒书时两人无言,烈日骄阳里,谁都不想多浪费一分一毫,多尝一瞬的热。 “姐姐,我想看你那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菀昭故作伤感,“啊?怕是我的淑景院要遭了劫,好东西都被你这个贼子夺了去。” “少假惺惺的了,要看就是要看。我既不偷,又不抢,想拿我当贼抓吗?” 靖娘直奔最精巧的箱子,“没上锁真是你错了。” “知道你会翻我东西,替你省了开锁的时间。” 她羞赧道:“你怎么猜到的?” “哎呀,靖娘是想穿那条石榴裙吧。”菀昭找出那条,“这条朱红的长裙是不是你要的那件啊?” 靖娘啧啧称奇,“你真神了。” “你蕙妍姐姐疼你,怕你的石榴裙破了没法向太太交代,连夜求的我。正好我也有条石榴裙,恰好能救你。虽花纹稍微不同罢了,但粗看是一模一样的。”菀昭又笑道:“以后别再偷偷摸摸地了,正大光明的借就罢了。” “嗳,我那天和周姐姐赏花,不想一失足跌了跟头,回去的时候,石榴裙上的金丝被树枝勾了线,还戳出了个小洞。找了裁缝和绣匠,都说做不好。我生闷气,就把气撒到你身上了。”靖娘无奈抱怨道。 菀昭笑她,“你也没少向周姐姐抱怨吧。” 靖娘啐道:“周姐姐心眼儿实诚,不像你只会讨人嫌。” “半句就恼了,我可要记着你说的话,将来让太太替你寻个爱唠叨的人家。” 玩笑一阵,靖娘忽地看向黄花梨大案,“怎么箫被你横在这了?” “无意间想起锁在箱子里的玉箫。拿出来的时候,没成想已积了层薄灰。好好的箫,被那些婢子锁到不见天日的地方,都把箫玷污了。我就放到案上,找时间擦拭保养。” “怪不得人都说你是个玲珑心肝,每件事都做的如此缜密。” 第五十章 箫管 半生凝眸正文卷第五十章箫管菀昭笑道:“嗳,我忘了,这箫是二哥给的。” 靖娘把玩手里的箫,“你那二哥,我连面都没见到。” “他是外人,你是深宅大院的丫头,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姐姐要不要吹段曲?” 菀昭讪讪笑道:“我很久没吹箫了,或许吹不响了。” 王皇后最恨箫声。赵延过去宠幸孙氏,据说孙氏的箫声能引百鸟来朝,所以有些人就附和她,说这是万鸟朝凰。王氏自此深恨箫声,从不听箫管声。 “不会吧,半年前姐姐还练呢。” 半年前? 哎呀,可她是重活过来的菀昭,和当初那个菀昭是两个人。 “等有精神的时候再练吧。”菀昭静默地笑了。“嗳,你先去看祖母吧,我乏了,要休息会儿。” 她摄手摄脚地收了箫,躺在榻上,什么也不想干。 六月初一那天的朝会,比上回宽心太多了。已经不再担忧前路,不再迷茫选择。 谒者排列着长长的队伍,菀昭忽地见到个冰肌玉骨的少女,那模样颇为清秀。少女朝她似无心笑了下,然后便列入队中。 一拨拨少女进入殿中,拜谒皇后,无疑是拜谒权力。她们的家世、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攫取那最高的权力。为了赵睿那个薄情寡义之人,不惜断送自己的前路,投向无尽的深渊。 来不及多想,随着命妇朝拜,然后闻:“免。” 皇后见了些待字闺中的少女,但菀昭没在其中,可见皇后那天也只是一时的喜爱,并无多少真心。菀昭本就不喜王皇后冷漠的为人,能离她越远越好。 南风吹过,内心寒凛若冰霜。 随队列离开时,她瞄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觉的,泪盈满了眼眶。不过她还是强忍住了泪水,再哭也没用了。 “妾给您弹琵琶吧。” 东宫里她常能瞥见琴瑟和鸣的景象。赵睿和萧良娣仿佛比翼双飞的鸟,至死不渝。 悠扬的琵琶声,直传入她的心房。 其实她也懂音律,她会吹箫。只是她的箫声太过悲戚,好像是离人的呜咽。而若是吹出那样的声音,恐怕没人不说她是晦气人吧。 前世她把一切的情感都寄托在画上,无论心里多怨多恨,画出来的永远是春和景明。 她住的淑景院、丽景殿,皆是有着美好意蕴的房舍。 “昭儿,墨迹未干,怎么就急着收起来?给我看看。”他仔细掂量着画上的双雁,“淡雅明丽的景象,出水芙蓉,忠贞的大雁。” 她只是莞尔一笑,应付过去了。 而赵睿没放过她,“不过大雁配芙蓉,这样的景象在画中倒是少见。你是如何想到的?” “那日妾在太液池边赏芙蓉花之际,抬头遇上了大雁双飞,觉得这景温暖又美好,所以回去拿笔便画了。”她搪塞道。 “应景,现在正是大雁南归之时,水畔的芙蓉花也盛开了。不如随朕去太液池赏景吧。”赵睿很是亲和地笑道。 那时候的她,那么单纯。赵睿一个神情的眼神就能将她迷惑。 芙蓉花很美,在晚风的吹拂下,好像含情脉脉的美人。 “周昭容见识浅薄,即使有些才情也不过尔尔。她的品行、才德、家世无一比得上你,之前给她机会教养康成,可她却只会放纵孩子,甚至还出言犯上。” “妾知道如何教导康成,只是孩子还是和生母亲些。昭容又那么思念孩子,把孩子交给她,想来她也不会做出格的事。” 黄昏的夕阳暖云融为一体,而秋水畔立着的是两个形同陌路的人。 赵睿凝重地说:“皇后,中宫之主,乃是国母。抚养妃嫔之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无需再向朕说了。” “昭容她,”菀昭却仍不死心,“她向妾哭诉母子分离,妾于心不忍。” 斜晖下,她好像离群雁。 赵睿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再说了。继续往前走吧。” 她看向手上的镯子,犹如腕上戴着芙蓉花。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两人漫步池边,菀昭一言不发的跟着皇帝。 “那天朕在丽景殿外听到了箫声,是你在吹箫吧?” 菀昭心惊,因为王太后深恶箫声,宫中无人敢在她面前吹箫。她吹了次,也仅仅是闲暇的自娱罢了。 “是。”她垂头道。 “箫声婉转悦耳,细听之下愈发清幽淡远。朕觉得极好。” 他说极好,可她却再没吹过一次。 于皇帝而言,他只是尽本分地随口赞赏一下他的皇后罢了。这些轻话,大可不必在意。唯有她一人,将这些久久的存在心里,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朕有段日子没看望萧贵妃了,你和朕一同看看她。” 皇帝因她恃宠而骄的事,表面上疏远了她,其实只是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障眼法罢了。赵睿心心念念,每时每刻都记挂着的是萧氏。菀昭这个正妻,是他享受荣华的陪衬罢了。 “贵妃身子有恙,妾已着人送补药了。” 赵睿心急如焚地问:“她病了?怎么没人来说?” “偶感风寒,太医看了后说只是微恙,不碍事的。” 菀昭不是不懂他的心思,仅仅是不想让正在朝堂上大展身手的皇帝分心而已。 “你去看了吗?” 每当她病了,他常会问这句。一旦她没去,恐怕又生出许多失望的话。诸如她不懂他类的。 “去了,还带着贵妃的孩子去看了。贵妃心疼儿子,相信病也会早些好。” 到这,她真是憋屈到极点了!菀昭忍不住抱头痛哭,她哪点对不起赵睿了,前世竟教他这样羞辱她。 “肯上心就好。” 赵睿那片心都拴在萧贵妃的身上,任谁也砍不动铁打的锁链。菀昭除了偶尔望着高高的月轮,就是悲哀的指望那个人在心不在的皇帝了。 前世一生都在可悲地期盼丈夫临幸那一次两次。选他,她什么都会丢了。她的哥哥,她的怡园,乃至她的心,都会被无情人扼杀在深宫。 真是悔不当初啊! 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