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权》 抱歉 今天有点事情,今天的内容跟着明天的一起发了。很感谢每一位支持我的小伙伴! 1.噩梦 金陵的冬天比起扬州要冷多了。权柔才来的第一日就得了风寒,接连好几日都没出门过,整天都睡得昏昏沉沉。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看见了好多人。 “南疆十三州反了,傅年自立为王……” “陆今被下狱,京都掌权的都血洗了一遍,陛下怕是……” “赵德要动江家了!” 江家?那两个字灌入耳朵里,权柔感觉自己好像被拖拽着,眼前的东西走马灯一样变化。 高门大院前头围了一圈又一圈穿盔带甲的人。手上的长枪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这种场景本该配合着哭号与哀求的,但是权柔听不到一点声音,她只看到那些拿长枪的人脸上都是冷漠。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靖安侯府]几个大字提醒了权柔她现在是在哪儿。 金陵靖安侯江家。 靖安侯是个有名无实的,官场上一概不管,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权家和靖安侯府有一笔大买卖,权柔因此见识过这位侯爷在生意上的厉害之处。 侯爷夫人是京都楚王陆今的亲姐姐,也就是郡主,封号汇安。平日里也是个贤名在外的。靖安侯府这两口子都是稳稳当当的人,唯一要说个不稳当的,就是夫妇养的独子,靖安侯府的小侯爷,江忱。 江忱这个人,说句浪荡子一点都不为过。世间无人不识江小侯爷,世家子弟笑他浪荡不成样子,世家姑娘也避而远之。总而言之,对于江忱,大家都有几分嗤笑。但他还有一样东西是世人都赞美的,那就是容貌。 江小侯爷长得好。 眉眼骨骼都不似凡人,说句画中仙都不为过的。那通身的气派,哪怕拿了骰子在赌场上,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是有些女像的,可是却不阴柔,将女人的精致发挥到了极致,又不失少年人的轻狂。 权柔没见过,但是听过许多次江小侯爷的大名。每次听到,都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江忱!”所以权柔在猛一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忍不住皱了眉。 “江忱!你给我跪下舔一舔我的鞋底,今儿爷就放过她,怎么说?”那种嚣张跋扈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安静,穿着华贵公子手中拽着个女人,将那双染了血的鞋高高抬起来,对向前方。 他的前方,那人提着一柄长剑,发冠凌乱,一身华服残破不成样子。可是即使这么狼狈,那人也是极为好看的。 是江忱。 哪怕从来都没看过,可是权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世间也只有江忱能长成这种样子了。 “放了她,”那长剑还在滴血,可是江忱脚底下已经都是血了,那点血落下去,就找不到了。 那穿华服的公子大笑,“哈哈哈!江忱,你还以为,你是小侯爷呢?还不把人当人看呢?”公子的眉目逐渐狰狞,猛地把手上拽着的人举起来。 江忱的瞳孔颤了颤,手中的长剑几乎不稳。“放了她!” “舔!”公子笑的诡异而猖狂。 江忱的膝盖已经半弯下去,他没有开口,可是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周边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那公子的笑声,尖利而又刺耳。 “江忱……”那声音很熟悉。 权柔看着,注意到那是被公子高高举起来的女子说的话。 江忱停下来,看着她,“我在。” 他似乎是想笑一笑的,可是天仙一般的脸上现在却勾不出一个笑来。 “赵行,她不是我江家人,你放了她。”江忱把长剑扔到旁边,鲜血溅到他的衣服上,和原本的血迹融为一体。 “江忱!”女子似乎是用尽全力了,“不能跪!不可跪!”她突然抬起头来,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把匕首,猛地插进赵行心口处。 女子一下子摔落在地。 赵行来不及反应,可是他身边的侍从来得及反应。不知道谁高呼一声,“保护世子!” 那些弓箭就齐刷刷地射下来。 几乎是同时,江忱扑过来,把女子护在怀里,箭射在他的肩上,腰上,腿上……可是都晚了,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权柔……”他已经没有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是带着血的。 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可是画面戛然而止在此处。 权柔惊愕地看着这一切,眼角的泪水流淌出来的时候,她用手摸了摸。 那女子漏出一张脸来,面若桃花,五官精致,与权柔,是一模一样的……或者说,那就是权柔。 可是!权柔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脚底一股寒意升起。她,和江忱,怎么会一起死?! 轰隆一声,画面走马观花般的散去,权柔仿佛被拖入无尽深渊之中…… “姑娘!姑娘!” 那声音把权柔唤醒了,她睁开眼睛,盯着蜀锦绣云纹的顶账许久,才哑着嗓子问,“祈风,几时了?” 祈风听她说话,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回姑娘,已经午时三刻了,老爷说您该起来了,晚些时候得去白家的花宴了。” 权柔这次到金陵来,一是为了谈下一笔生意。二是为了,她的婚事。 白家是官宦世家。白二公子白悦更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可是这时代不好,圣上体弱,外戚当权,周边各路亲王异姓王虎视眈眈。如果真的闹起来,再大的官也不能保证什么。钱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这白家才想到了与权家做姻亲。 毕竟,权家是扬州首富。这种时候,钱可比什么门户来的重要多了。 但是这桩婚事,也不是平白落下的。虽然权家钱多,但是世间商贾也多,能与权家相比的,还有苏州吴家,晋南薛家……白家能在这么多人里挑中权家,其实都是权柔在背后推动。 她一贯心思深沉,尤其继母林氏进门以后,为了护住年纪小些的幼弟,权柔就变得更难以捉摸了。 世人都道权家大小姐心思重,不像个女人。权柔听到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间,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呢。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被匆匆嫁出去,给哪个高官做妾,亦或者给哪个没落贵族做妻。 父亲不管不问,继母林氏更是不会操心这些了。权柔除了自己来谋划,还能怎么办呢? 她不能不嫁人,因为就在两个月前,晋南薛家二小姐,就被封了郡主,嫁到北疆和亲去了……和亲啊,打了败仗的和亲啊……那天权柔也在席中,薛家所有人都没笑,宾客也没笑。 权柔那时候就觉得,她得嫁,还得嫁一个看得见未来的人! 权家名头不小,上次没轮到她,下次呢?下下次呢?谁都说不准的。 她可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白悦的。 权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色深沉,手上的金钗被她紧紧捏着…… 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千般算计,还是躲不过一个惨死吗?权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满是坚定。 “祈花。去把临安府铺子的地契拿来。” 后面正给她梳头的侍女手一抖,那细齿的象牙梳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祈风和祈花双双跪下,“姑娘,临安府的铺子……是夫人留给您的啊!” 权柔看着镜子,将那金钗稳稳插入发间。“我若没命活着,留个铺子做什么?我现在拿它换的,是我的命。” 临安府靠近北地,白家大公子就在北地任知州。一切都需要钱,而权柔,有钱。 2.婚事 “傅年,陆今,江忱……”权柔握笔的手顿在那儿,那上好的顶烟墨顺着笔尖流下,污了最后的“忱”字。 江忱……权柔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她在扬州就听过江小侯爷的诨名,也听过那人容貌是如何如何的天上有地上无。那梦里又是怎么回事呢?梦里的江忱,与她听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更何况,那真的是梦吗?权柔有些恍惚。 她看了看,把纸揉成一团,想了想,又把它拿到了屋子中央的香炉里,婵妍香的味道伴着桃花笺特有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权柔站在那儿,心底乱得很。 她要快点儿,把自己和白悦的婚事定下来。成了婚,那么梦里看见的那些,便做不得数了。 “祈风。马车备好了吗?”权柔深吸了口气,那香味熏的她脑袋疼,她便往后退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抚摸着那精雕细刻的福禄纹,另一只手微微挡住自己的眼睛。 祈风方才一直在边上守着,自家娘子一贯是心思深的,她们做下人的,那是一点都不敢多问。等权柔开口了,祈风才敢上前去答话,“回姑娘,祈月已经备好了。” 因为看着权柔似乎心情不好,所以没有人敢提示。 “嗯,让祈雪去给父亲通报一声,就说我先去白府了,”权柔站起来,身后的祈花马上拿了架子上撑着的白狐裘给她披在身上。 来金陵的只有她和父亲权系。继母林氏无所出,对庶务也不怎么上心,权柔的婚事自然不能指望她了。而权系?权柔压根没想过他能替自己考量什么。 不过唯一好的就是,这两人虽然不管她,却也不拦着她。在知道权柔偷偷设计,救了到扬州探亲的白老夫人以后,权系也没多说什么。 权柔这才能够左右自己的婚事。 祈风恭恭敬敬应了是字,而后小步退下去。 权家虽是商家,但规矩半点不少。权柔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是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衷心是不必说的。 因此权柔也没刻意避开她们。 她现在不舒服,祈花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姑娘,那白二公子,当真那么好吗?” 权柔在那门前停下来,似乎想了想,“挺好。白二公子是青年才俊,长的也好,性子也好,白家,也是个好去处。” 她才十五而已,如今说出这种话来,竟像个年过半百的妇人。 祈花眼睛红红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权柔抱着那掐丝的金汤婆子,这金陵的冬天,可真是太冷了。 祈花没敢看着权柔,一双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后一狠心跪下去,噗通的一声响,“姑娘,夫人临终时交代奴婢们好好照顾姑娘,也交代……姑娘这一生,定要寻个好姻缘啊!” 权夫人姓谢,单名一个韵字。颍川谢家嫡出的千金小姐,却为了权柔的父亲,甘愿下嫁。可是谢韵过的不好,权柔父亲心不在她身上,哪怕谢韵是个名满天下的才女美人,也没有半分回转余地。 她一辈子才活到二十六岁,那年权柔六岁,权止尚未满一岁,她就去了。 谢家恨谢韵不听劝告,到谢韵走的时候,只有她胞弟谢玄来送了一程,权柔记得她这个芝兰玉树的小舅舅,在灵堂上打了她爹一拳,然后气势汹汹的走了。 从此谢家和权家,就算彻底断了联系。 谢韵这短短一生,没能有个知心人,她悔,她恨,她更怕自己女儿步她的后尘。所以临走前,她是把权柔的终身大事说了又说的,因为清楚权柔父亲是个什么人,所以谢韵更担心了。 四个大丫头,最小的也十八了。却因为权柔还小,放心不下,一直都未曾许人。她们都是看着权柔长大的,也是看着谢韵一步步逼死自己的,都很清楚,一桩婚事,对一个女人来说究竟多重要。 所以在自家小姐谋算着要嫁一个一面都未曾见过的人的时候,四个大丫头心底都沉了沉。 一面都未曾见过,只听别人口中说他好,难道这就够了吗? 权柔静静地站在那儿,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映着祈花的模样。她知道丫头们在担心什么,不过是害怕自己落得一个跟娘亲一样的下场。 遇人不淑,在这个年代,是会要了一个女子的命的。 可是权柔只是笑了笑,她腾出一只手来,稳稳地将面前的祈花扶起来,然后在她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笑了笑,那笑容让这屋子里都平白添了许多光彩。 祈花看的呆了,姑娘和夫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祈花,我不是娘亲,这辈子也不会只把这颗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况且,白家,也是一个好靠山。”权柔替祈花拍了拍弄皱的下裙摆,她说出来的话永远这么清清冷冷。 祈花只能点头,姑娘确实和夫人不一样,姑娘,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除了钱。 权家的生意,在交给姑娘以后,越发蒸蒸日上了。她是个聪明的,知道权家这么多钱,有人总会动心思的。从姑娘十二岁起,就陆陆续续的有人上门提亲了,到底是冲着人还是冲着钱来的,大家心底都清楚。 姑娘是一直拒绝的。直到去年,京都黎家派人过来传话,黎家,是五皇子的母家。姑娘拒绝了黎家的邀约,自然得罪了五皇子一派,从那以后权家的商行在出关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出事情__黎家是掌管北地边关军权的。 得罪了五皇子,生意不好做,权柔也咬牙扛过来了。如今朝廷不安稳,随便一个站队,都可能是命悬一线。所以权柔必须找一个,能看得见未来的人,能做她靠山的人。 而白二公子,符合权柔的所有设想。 白家老太爷官至内阁首辅,其门下弟子无数,白二公子的父亲现在也是户部尚书,白家大公子年纪轻轻,却也已经出任北地知州,若是不出什么意外,明年调回京,是要往三品以上封的。至于白二公子,听人说年纪小小就天赋异禀,今年也高中状元,自是前途无忧。 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大族,是聪明的,他们家的所有姻亲,都未曾与皇家沾染,而且白家几位掌权者,也是刻意避开了朝堂纷争的。 权柔看中的就是这点。 白家有势力,有些人总要忌惮。况且他们家聪明,权柔喜欢。 其实是不是白二公子都没关系,只不过因为只有白二公子与权柔年龄相当罢了。白家大公子一早定了亲的,那白家剩下的几个小公子,最大的也才八岁,所以不是权柔多钟情白二公子,而是她只能选白二公子。 这点上,权柔与她娘亲半点不一样。她不会把自己这一生,交给一个男人。 祈花看着面前的姑娘,泪眼朦胧间就好像看到了先夫人的模样,忍不住哭出声来,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姑娘。” 权柔只是笑笑,“快把眼泪擦了,没得叫人看见了,以为我是什么恶毒主子。” 她一打岔,祈花也哭不出来,一边笑一边拿了绢帕擦着脸上的泪。 权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双手抱着汤婆子,看了看那门缝外漏出的灰色的天空,那个梦,真是让人不安啊。 外头祈风扣了扣门,“姑娘,马车已经候着了。” “走吧,”权柔吩咐了一声,已经整理好情绪的祈花忙上来扶着她,两个人踏出去,屋外面下着雪,不过不影响出行。 权柔深吸了口气,那凉意顺着口鼻深入肺腑,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那个天仙一般的人物,他用那种泣血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权柔心底微痛。 “姑娘?”许久不见他有动作,祈风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权柔缓缓睁开眼睛,“太冷了,得早些回扬州。” 婚事定了,就能回去了。 两个大丫头都清楚权柔的意思,低下头没有说话。 3.白家 “权大姑娘,”那青穗马车前站着的妇人穿一身锦缎,浑身上下打扮的体面又不失规矩,伸出去的一只手丰腴白净,上头一个翡翠镯子更显得清透。 权柔将手搭在那人的手上,踩了软凳下来,柔柔地给对方见了礼,“乌嬷嬷。” 乌嬷嬷是白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在白家也算半个主子,平日里小辈见了都是得行礼道安的。 她见了权柔,眼睛里的笑意不减,“老夫人早盼着姑娘来了,一早便让老奴在这儿接着,生怕怠慢了姑娘。” 从乌嬷嬷的态度上来看,白家对于权柔的到来,还算是欢迎的。权柔心底松了口气,面上不显什么,与乌嬷嬷一道走进去,身后跟着祈花和祈风两个人,接着便是白家的一串丫头婆子。 大户人家规矩多,什么东西该放什么位置,都是有说法的。权柔进半月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门额上刻着的经文,她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 才进了上院,就有那看门的小丫头进去报了消息,“权大姑娘来了!” 权柔绕是心里有准备,待丫鬟打了帘子让她进去的时候,她还是被这阵仗惊了一惊。 屋子上首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用说就是白老夫人。她的左右下首各坐了一名中年妇人,左边的看起来心思活络,右边的则安静许多,再往下是些姑娘装扮的人。 都是白家两房的女眷。 “哎呀,柔丫头,快些过来!”白老夫人看见她,热情地伸手招呼着。 权柔抿唇笑了笑,给诸位见了礼,然后乖巧地到了白老夫人身侧,甜甜喊了一句,“老夫人~” “你这丫头,怎生这么见怪,先前在扬州,不还叫我一声祖母的?现下却这般称呼,莫不是气我这老太太当初隐瞒,要与我生分了?”白老夫人把权柔拉在自己身边坐着,拿手指点了点权柔的眉心。 那种宠溺的感觉,好像权柔才是她亲孙女一般,屋子里的人同时笑了笑,还有几个小辈的姑娘,在撒娇说祖母见了权柔就不疼自己了。 不管真心还是做戏,现下白家上院里其乐融融。权柔也学着撒娇,“柔儿哪里会怪老夫人的,只不过,我到底是未出阁的。这般称呼。怕别人拿出去,平白说白家不重规矩,到时候,您老可该怪我了!” 她说着,一副脸红羞涩的模样。 老夫人极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提前叫我一声祖母,谁也说不得什么。” 权柔双颊通红,嗫嚅着不开口,一副小女儿仪态。 她心底清楚,白老夫人这般开口,那自己和白悦的婚事,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今儿这场花宴,就是东风。 权柔心底有事情,面上却是小女儿仪态,把老夫人哄的更开心了,指了右边的一个妇人道,“瞧我,光顾着与你说,竟忘了让你认识认识。这是二夫人,悦儿的娘。”又指了指左边的。“这是大夫人。” 白大老爷是庶子,二房才是嫡系,所以老夫人才这般介绍。 权柔给白大夫人见了礼,然后抬起眼睛看过去,那右边的妇人神色平静,回了权柔一个淡淡的笑,说不上是什么态度。 人家能坐着不动,权柔自然是不能的,她起身到二夫人跟前见了礼,“二夫人。” 白二夫人扶了她一把,然后仔细端详着权柔,“是个美人胚子,有韵姐姐的风貌,” 白二夫人娘家姓明,与谢家一贯交好。 不过权柔这也还是第一次见白二夫人,摸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冒然顶了母亲的名头来结交,只怕会惹人生厌,于是只是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一副想起了母亲的模样。 “老二媳妇,瞧你!”白老夫人训了一句。 白二夫人忙招呼着权柔,“瞧我,看见你,就觉得挪不开眼睛,竟然提了这伤心事……” 权柔被她拉着手,只低头啜泣,“若娘亲还在,看见二夫人如今这般好,只怕心底也是高兴的。” 白二夫人听到这话,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伤感来,再对上权柔,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好孩子。” 权柔低着头,就感觉脑袋上一重,她有些惊愕的抬头,就看见原先插在白二夫人发髻上的那只罍金雕凤簪子不见了。 白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向下边一个穿粉甲绣蝶罗裙的姑娘招呼着,“月笙,带你柔妹妹四处耍耍,过会去入席就是了。” “是,祖母。”白月笙脆生生地应了,然后过来牵了权柔,“柔妹妹今儿可不必约束,有什么想做的,只管说给我,我一贯都是个爱玩儿的!” 她是白家大小姐,白悦的亲妹妹。比权柔长一岁,如今尚且未定亲。 权柔知道这是打发白月笙带她下去,然后她们这些长辈好说说看法。因此也不推脱,与白月笙手挽手给屋子里几个长辈行礼后,就退下了。 把权柔和几个小辈们支开以后,原本热热闹闹的上院顿时有些清冷。 白大夫人自顾喝着茶水,一双眼睛从白二夫人身上挪到老夫人身上,也不吭声。 白二夫人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唯有白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尽散,乌嬷嬷替她按着脑袋,也阻挡不了那股疼痛的袭来。她挥了挥手,乌嬷嬷便领着一众伺候的人退下。 屋子里如今只剩下白家地位最高的三个女人。 “娘,我一贯不管儿女婚嫁,况我答应了悦儿,要娶,也得让他娶一个心仪的。”许是长久不见人说话,白二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权柔,心思太深了。况且,权系那人……” 话音到这儿止住,白二夫人没往下深说。权系的事情牵扯太广,如今不好多言。 可是总归来说,谁也不想自家娶进来一个心思太重的媳妇。 白大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她家老爷是庶子,她也聪明,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干脆闭嘴当自己不存在了。 “这丫头,心思是深了些,但心也不坏。她算计的,也不过是保全身家而已。她聪明,也知道我白家想要什么。”白老夫人自己揉着太阳穴,“况且当初她救了我老婆子一命,不管是算计好的还是凑巧的,都得谢谢她才是。” “是。”白大夫人和白二夫人齐声应了,可是各人心思却是不同的。 前些日子白老夫人瞒了身份去扬州,说是探亲,但到底干嘛了,谁也不清楚。只知道老夫人马车在郊外被流民给堵了,差点儿没了命,亏的权柔路过,把人救下来,老夫人就这么在扬州养了两天,被刻意堵了消息的白家人才连夜赶过去。 那权家丫头到底是路过还是……白大夫人心底沉了沉,抿了口茶水,把头埋得更低了。 白二夫人一看老夫人这模样,就知道今儿这事情怕是改不了了。也只能叹了口气。诚然,权家是现下比较好的选择了。白悦若再不定下来,宫中那些公主可坐不住了。 白家不想牵扯进皇家的事情,那是绝对不能让白悦尚公主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呼吸声也不闻。 门口的营嬷嬷探了脑袋进来,白二夫人瞧见了,微微点头。那营嬷嬷才顺着边儿进来,给三个人见了礼,轻声禀告着,“老夫人,小侯爷来了。” 4.嫁我 权柔由白月笙陪着,在白家花圃里逛了一圈,跟着夸了几句好。本是寒冬腊月,白家花圃里的各种花却开的格外漂亮。 白月笙本就是个活泼的,又见权柔长得好,更加喜欢了,拉着她说这些花的来历,“是从云南送来的!可好看了,祖母说看着欢喜,就邀了几家亲近的小辈来赏花!” 权柔来的早了一些,客人们都还没到,所以白老夫人才能把白家两房的女眷都招过来和权柔见面,现下白月笙能陪着她,估计也是白老夫人吩咐的。 权柔想着,对白月笙就更温和了些。 “云南?那运过来岂不是艰难!”她配合着白月笙的话往下说。 白月笙是典型的大家小姐,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寒冬里的花让她感到新奇,自然会想找个人说说!她听权柔这么问,便觉得找到了知音,拉了权柔的手兴冲冲往花棚更里头走。 “是难!可是江文若一贯骄纵,他想看冬天的花,姨母绝不能让他看春天的花!”白月笙指了那边的几株月季给她看。 权柔眼皮一跳,哪里还有心思看花?姓江的人不多,金陵城里独一户!白月笙能这么喊人家的字,可以看出来是小辈的!江家小辈,可只有一个人! 不过,她怎么不知道白家和江家还有关系?权柔稳住心思,柔声问,“江文若?” 白月笙见权柔一脸不知所以,自己也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笑着给权柔赔不是,“是江忱,我母亲与汇安郡主在闺中就是手帕交,所以他与我二哥一道长大,自小都和二哥亲近,我便跟着二哥唤他的字,一时习惯了,竟在柔妹妹面前口出狂言,该打!” 因为白家要远离权利纷争,那白二夫人自然不好再和靖安候府过多来往,毕竟,汇安郡主的弟弟是楚王!不说私底下如何,至少面上来看,这两家都没什么交情。 可是看着白月笙这么没心没肺的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甚至在自己面前没有半点掩饰自己与江忱的熟悉,权柔不得不多想一些。 白家的人,不会这么没脑子。白月笙的名声,她也听过。这些话,如果没有人允许,是不会到自己面前说的……是谁指使白月笙的呢? 白老夫人?白二夫人?白悦?还是…… 权柔心底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由着白月笙继续带自己逛花园。 她有些懊悔没调查白家就决定了这门亲事。 想到那个梦,权柔眼底微寒。 白月笙却好像没觉察什么一样,保持着原先的活泼开朗。 两个人的心思只怕都已经不在看花上。 ……………………………… 江忱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挥手免了小丫头的行礼,敲着他才从白二那里得来的张良扇进了花厅。 “文若,你又从哪里胡闹来!”白老夫人见了他,眉眼间具是笑意。 周边伺候的只有乌嬷嬷一个,见了他进来便躬身行礼。 “从九思那里来!”江忱笑的眉眼弯弯,给花厅里的长辈见礼,然后凑到白老夫人跟前让她看自己新得的扇面。 那扇面是前朝首辅所做,自有一番风味,加上檀木金边的扇骨,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能值个几千两银子。 “九思又让你做什么?你这孩子老是不着家,郡主才让人过来与我说了,你要是来了,就让你快些回去!”白二夫人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这扇面是他的心爱之物,若没有事情让江忱做,只怕不会给他。 江忱坐在白老夫人边上,那天仙般的脸上笑嘻嘻的,“这您不用管!”也不知道是回答前一个还是后一个问题。 白二夫人拿他没法子,只能摇摇头。 “老夫人,九思可是要订亲了?”江忱问出这句话来,那双凤眼里流淌着不羁。 “可是九思让你来我这打听?”白老夫人一眼看透了他们的勾当。 江忱也不臊,“是不是那权家的大小姐?” “你都知道,还来问我作甚?”白老夫人点了点他的脑袋,“这事万万不能改,你也与九思说一声,收了其他心思!” 江忱没说话,就敲着他那价值千金的扇子,心里头暗道,我这都来了,当然能改! 这边才停了话,门口就有人来报,“大姑娘与权大姑娘来了!” 白老夫人眉头微皱,看了一眼身边笑嘻嘻的人儿。 权柔与白月笙一道进来,就看见了白老夫人身边的人。 一身紫衫风流,他从发丝开始都好像得了上天独宠,眉眼间都是笑意,颇有几分浪荡。他打量着权柔,好看的眸子一眨不眨。 权柔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她想起那个梦来。 “你就是权大姑娘?”等他们见了礼,江忱的扇子啪一下敲在手心里,发出的声音将花厅里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这孩子!白二夫人眉间具是担心,看了看自己女儿,又看了看江忱,知道这件事定是他们几个小的琢磨出来的! 可是她也不大愿意结这门亲事。约莫是出于女子直觉,她总觉得这个权大姑娘不是面上那么简单,就算九思不能尚公主,那也不能娶一个连自己婚事都算计在内的女子!因此现在也并不开口,打算看看这几个孩子有什么心思。 白老夫人脸已经黑了一半。她都六十高龄了,什么手段心眼没见过。现在一看自己孙女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就知道是他们几个小的约好了的! 他们这是不想让权柔与九思订亲啊! 权柔当然看透了他们的打算。尤其在视线触及上头的江忱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儿自己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回小侯爷,民女权柔。”她深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一起咽进肚子里,然后轻轻柔柔给江忱见礼。 花厅里无人开口,甚至连白老夫人都不出声。权柔低着头,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她从不知道,白家竟然会把江忱的意见看的这么重要吗? “你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要嫁九思?嫁我好了,这天地间,也只有我比你生的好看了!”在这沉默之间,那天仙一般的江小侯爷伸手指着自己,大声说到。 权柔一个踉跄,“江小侯爷?!”她怒视着上边笑嘻嘻的人,这人怎么能用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5.拦路 “你别这么看我啊!你想嫁九思,不就是看他有才?这世间女子看男子,无非才貌家世。家世我是顶好的!这才上,我比不过九思,但貌上~”江小侯爷唰一下开扇,“我称第一,别的都是狗屁!” 这话音落下,白月笙依旧笑的乖巧。白二夫人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茶盏,白大夫人更是一口茶喷出来,赶紧拿了帕子遮掩。白老夫人黑着脸,“文若!” 权柔撑住自己,眼中的怒意更甚。虽然她是打算与白二结亲,可是到底也是女子,权家家底也不弱,容不得别人这般拉踩! 江忱话中的意思浅显,就差没指着权柔说她贪图白二的才华家世了!权柔是要把自己嫁出去,可是现在一看白二夫人的态度,心底不由冷笑。 这些世家子弟真是恶心。一面放不下自己给出的条件,一面又由着别人踩踏自己的脸面!若权柔真是那养在深闺里的人,现在只怕悬梁自尽的心都有了!好在她接手权家商行好几年了,和各种人都有接触,江忱的话只是激了她的怒气,还不至于让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江小侯爷和白家二爷打的一手好算盘!估计就等着自己羞愤不堪自动放弃订亲呢!权柔想明白这一点,当即稳住心思,面上依旧温婉,但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小侯爷此言差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不敢高攀白家。” 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紧跟着就听到白老夫人一声惊呼。原先还沉得住气的老太太现在也有些慌了,她没想到先前还死死抓住与白家订亲机会的权柔会这么快翻脸了! “柔丫头莫听他说浑话!文若这小子一贯没大没小……”白老夫人招着手,想象之前一般把权柔唤到自己的身边去。 然而权柔一见这满屋子人的脸色,心底就恶心得很,诚然她是想结一门能保住自己和权家的亲事,可是白家眼下的态度也让人心冷,光是江忱说了两句话他们都不吱声,那以后要是权家真遇上麻烦,白家真的能出力吗? 权柔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 她没有上前去,而是柔柔的伏了身子,“老夫人挂念柔儿,才邀柔儿过来凑趣,然而当初救下老夫人实乃顺手之举,老夫人不必如此挂心。今日柔儿过来,也是为了向老夫人辞别。我来金陵也有些日子了,想来扬州家中也该有掌柜的来核账了,我若再不回去,估计都得乱套了。” 这话很清楚了,救命之恩不用你们记挂,结亲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过! 权柔恼白家小辈算计自己,更恼这几个做长辈的拿了自己好处却又这样子表现,搞的像她权柔真的非白二不嫁了一样!亲事没了可以再找,权柔觉得自己大不了嫁去给陆吾!陆家大公子在娘胎里带了隐疾,身子一直不好,哪怕归为楚王世子,也没有许下婚约来。 权家要是愿意嫁女,楚王肯定乐意。 权柔想着,翻起眼睛狠狠瞪了上首的江忱一眼。这人在梦里让她丢了性命,现实里还要来祸害她的姻缘! 江小侯爷正咧着嘴听着她们说话,顺便盘算着自己帮了白二这么大的忙还能从他那里敲下来什么好东西,猛然被人这么一瞅,倒是有几分瑟缩。 他怎么觉得这权家丫头看自己像是在看仇人?! 权柔见他这样,也懒得搭理,只想着赶紧离开金陵算了!“老夫人,我家中还有账册需要核对,不便留下,先行告退!” 这下是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留了。 白老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门亲事她其实也不大愿意,白二爷是白家小辈里最出色的,配一个权柔,所有人都觉得委屈。然而她是知恩图报的,权家丫头又送了那么多好处上门,她才勉强同意。 现下听了权柔的话,心底也说不上是可惜还是松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权柔得体的行礼告退。 直到人退出去了,她才深吸了口气,“乌嬷嬷,去送送权大姑娘。” …… 祈风和祈花原来都在后厅抱厦里吃茶,听到权柔要走,匆匆追了过来,挡住了前来送客的乌嬷嬷,在门口扶着权柔上了马车。 眼见权柔青着脸,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 权柔想着白家花厅里江忱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梦里的江忱对她那么深情,可能吗?! 她觉得自己死了那人估计还得拍手叫好! “真是倒霉,”她忍不住说出来,一只手杵着眉头,瞥见对面正襟危坐却满脸担心的两个丫头,就觉得有些愧对她们。 “放心,我没事,只是这亲事,怕是不成了。”她放轻了声音。接着把事情讲了一遍。 从她甩脸色给白家人看的时候就想好了这门亲事不成,倒是不觉得多可惜,反正提早看清楚了也好。 原以为两个丫头听了会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们当初可是百般不看好自己要订的这门亲的。谁知道这两个人一脸激愤,祈花更是眼睛都红了。 “他们白家居然这么欺负姑娘!” “这是什么人?接了姑娘给的好处,居然敢不认亲,这是把咱们姑娘当猴儿耍!” “白家未免欺人太甚!” 权柔听着她们这么愤恨,不免有些错愕,“你们不是都不看好白家?” “姑娘样样都好,它白家凭什么看不上姑娘!” 权柔不觉发笑,“你们眼中我是百般好的,可是世人眼底,白二公子是我高攀不起的。” 这也是今天白家这么做为的原因,始终他们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白悦。 祈花和祈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疼起面前如玉一样的人儿来。“姑娘……” 权柔却摆了摆手,“不成就不成吧,过会儿回去就让周瑞过来算算,我给白家通了多少好处,写张单子出来,折算成银子,零头去掉留个整数,给白家送过去。” 自从打算和白家结亲到现在两个多月,权家商行可没少给白家那北地任知州的大公子行方便! 权柔是个睚眦必报的,既然白家任由小辈踩她,她也不会这么算了! 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这件事她是放下了,两个丫头才松了口气,赶忙脆生生应了是。 这厢权柔靠着车壁在琢磨自己的亲事,却不想马车忽然一停,她差点儿没把脑袋磕在面前的小桌上! 虽然祈风眼疾手快扑过来扶了一把,让权柔不至于把脑袋磕破了,但是她还是不免在桌子上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车厢里一顿惊呼。 权柔脑子有些混沌,两个丫头与她说什么她都听的不太真切。 只听见外头车夫来报,“大姑娘,江小侯爷拦路不让我们过去!” 6.雪至 权柔坐在那儿,因为刚刚那一撞,小几上的茶水泼了她一身,那上好的云锦绣缠枝的新裙子就这么毁了。 车夫的话让权柔先前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股脑的涌上来了。似乎都集中在刚刚她撞伤的地方,一个劲的抽疼着。 她摁着眉角,挥手让两个大丫头不要说话,然后自己先深吸了口气,才对着外头说道,“江小侯爷有何贵干?”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在压制怒气了,可是声音里的颤抖还是不难听出来。 权柔真的是气狠了。这个江忱,他到底要干什么! 马车外面那神仙一样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或许是因为人漂亮,他胯下的那匹汗血宝马也格外漂亮。 那人披着一件紫貂的毛裘,勾着唇角,桃花眼里头烟波荡漾。可不就是大周出了名的浪荡子江忱? 此刻他正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把玩着那柄从白九思那里得来的前朝古扇,听到马车里传来小姑娘刻意压制过得含着怒气的声音,他一扬眉毛,笑的更欢快了。 “权大姑娘在生气?”他说的浪荡,活像此刻不是在官道上,而是在家里。 那张脸上的笑意更是肆意,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权家的车夫看呆了,不明白这个传说中神仙一样的江小侯爷拦下自家大姑娘的马车是要干嘛?怎么就骑在马上笑呢? 车夫抖了抖身子,赶紧低下头去。 马车内的权柔当然听到了他那笑声,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她平日里也算是见得人多了,性子怎么说都不会这么急躁,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梦还是什么,今儿一见到江忱开始,权柔就变得不对劲了。 这种变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日日跟着伺候的祈花和祈风又哪里看不出来呢?当下齐齐唤了一声姑娘。 权柔这才清醒许多,她撑着身子,忍着额角的痛意,对着马车外那人说道,“你我本不相识,小侯爷又何必这般针锋相对。” 难道就因为自己算计了白悦的婚事?权柔心底冷笑,他白悦既然这么能耐,当初一开始怎么不来找她说?却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白家把自己利用的差不多了,才搬出江忱这厮来闹腾。 算什么正人君子! 权柔想着,神情越发漠然,先前的怒气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且先看看这个江忱要说什么。 车外的人收了笑声,但是从话语之间还是不难觉察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劝大姑娘莫要记恨我才是。况且姻缘这种东西,总要你情我愿……” 权柔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脾气,从桌上抓了一个乳汝窑的瓷盏就从车窗边砸出去。 左右她权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她权柔更加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他江忱敢拦车,她权柔又怎么不敢让他闭嘴! 那瓷盏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外面说话声顿时安静。 权柔的呼吸声都重了很多,祈花两个人更是红了眼睛。 这江小侯爷,到底是欺人太甚了! 姑娘和白家的亲事本是私底下说着的,八字没合,大小定更谈不上了,他却拿出来在这大庭广众底下念叨,这是要把姑娘的闺誉给毁了吗? 权柔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她才把那瓷盏扔出去了,让江忱直接闭嘴。 她又不能在这大街上下车去跟江忱争论,更何况,争论什么呢?那一桩自己算计来却是一场空的婚事? 权柔最不喜被人利用,因此白家,将不会是她今后的合作伙伴了。她犯不着为了过去的事情,去和江忱争论。 权柔想着,闭了眼睛,吩咐祈花,“让车夫走。” 这就是不管江忱的意思了。 祈花应了一声,然后掀帘子去吩咐了车夫一声,竟然是直接没搭理外头骑在马背上的人。 权家的马车扬长而去,江忱在后头摸了摸鼻子,然后朝着牌坊后边嘟囔道,“白九思,你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呢!” 那牌坊后走出来个人,身量颇长,一身的白衣,腰间束了金线掐丝的腰带,头戴金冠,眉眼清隽。 他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让你与她说一句,可没叫你来得罪她。” 江忱已经翻身下马来了,后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人,把那上好的宝马给牵走了,江忱就扇着扇子走到白悦身边去,“我怎么得罪她了,我好心好意劝她,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说的振振有词,白悦就抿唇笑了笑,随即看一眼他手上的折扇,“郡主传话来让你早些回去。” 两个人已经转头往白家的方向走过去了。 江忱扇着扇子,啧了一声,“我娘找到你这里来了?” 白悦颔首,然后瞥了一眼后方,嘴角的笑意明显,“要是郡主知道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没订成婚,估计你又得好几日不能出门了。” “我娘就那样,”江忱挥了挥手,啪一声把扇子合起来,然后凑到白悦身前去,小声的说着,“但是我觉得那权家丫头真的挺好看的,你不后悔啊?” 白悦觑着他,“不是你说的婚姻大事要两情相悦?” “嗨,”江忱依旧压低了声音,“我那不是为了哄哄那丫头吗,”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白悦懒得和他纠结这么多,便直接道,“我和权姑娘并不合适,这也是为了她好。” 两个少年郎就这么走在大街上,难免引来女子瞩目,更何况江忱又生的唇红齿白,他方才一笑,就有那小媳妇看得满脸红晕,偏生江忱不自知,笑的越发欢快了。 他用扇子指着白悦,促狭道,“那秃驴给你说的?” 白悦无奈的扒开折扇,“明方大师说了,权大姑娘命格非凡,不是我能相配的。” 如果不是明方大师发话,其实白悦也不是那么反对这门亲事的。毕竟权家是给了白家很多方便,他断然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但是江忱显然是不信这个的,切了一声,“那秃驴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他去年还说小爷我是少年早夭的面相呢,结果今年年初就又说什么,多子多福,搞得我娘差点把他供起来!” 江小侯爷张牙舞爪的比划着,可是配着他那张脸,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距此不过五十里的大相国寺里,住持明空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身看着大殿之外。 殿中弥漫着的檀香味道浓郁,中央的四鼎香炉里冒着缕缕青烟,给周边矗立的神佛陇上一层面纱。 小和尚奉上了清茶,奶声奶气的喊着,“住持,喝茶。” 明空大师微微笑着,从小和尚手上接过茶水,“青至,你看着天。” 小和尚听话的抬起头看过去,大殿之外,屋檐把天空挡去大半,但是那露出的一角天空却依旧能看出雾蒙蒙的感觉。 青至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明空大师,“住持,弟子愚钝。”依旧是奶声奶气的。 明空依旧笑着,他已经很老的年岁,笑起来,五官都变得柔和,慈眉善目得紧,他伸手摸了摸青至的脑袋,“是光。” 是光?青至又看了殿外,可是除了那雾蒙蒙的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是住持从来不骗人的!青至盯着那一角的天空看,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从雾蒙蒙的天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似的,青至指着那天上,语气里透露着欣喜,“住持!下雪了!” 明空望着那一角的天空,轻声道,“明方,也该回来了。” 7.父亲 又下雪了。 权柔下了马车来,外面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门口的婆子撑起青布大伞,祈花和祈风一边一个,扶着权柔往里进。 权家在金陵的宅邸不算很大,七进的院子,却格外的精致,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巧,才进了二门处,打伞的就换成了门内伺候的丫头。 过那半月门的时候,权柔抬头看了眼,横栓上刻着的花纹繁复,中间还有那些看不懂的类似经文的字迹。和白家那边的一样。 权柔看了一眼,就收了目光,迈着步子进了垂花门。 檐下祈雪和祈月两个人早早的便候着了,见了权柔回来,便打帘子的打帘子,捧手炉的捧手炉,院子里人来人往,但是却毫不混乱。 上了白玉台阶,打伞的丫头躬身退下。剩下的人跟着权柔鱼贯而入进了里间。 合上门后,权柔摘了帽兜,她额角的红肿便格外明显,把面前递手炉的祈月给吓了一跳,“姑娘这!” 权柔抬手止了她的话,“进去说。”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把外边的风雪都隔绝开了。 权柔坐在正厅里的榻上,杵着那张矮几,任由祈雪给自己上药。 “姑娘这,怎么会伤成这样!”祈雪轻手轻脚的拿了药膏替权柔涂抹着,可是到底是伤的重了,她一擦上去,就听见权柔疼的嘶了一声。 权家富贵,权柔便是不得父亲喜爱,从小到大也都是金玉堆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人敢让她磕着碰着,却不想今日好好的去一趟花宴,回来却成了这般模样。 祈雪又急又难过,手上的力道一轻再轻,可是还是能够听出来权柔疼的变化的呼吸声。 “还不是那江小侯爷!”祈花嘴快,接了话过去,满满的都是恨意。 他们是跟着谢韵来权家的,谢韵走后,她们自然是全心全意都是为了权柔姐弟打算。今日江小侯爷那些作为,在他们看来就是羞辱了自家小姐,那他们当然是恨的了。 祈风没说话,可是眸子里依旧露出几分难受来。 “怎的就得罪了那位?作孽的,瞧瞧姑娘这伤!”祈月给权柔添了蜜水,又看着权柔红了眼眶。 她们四个这么紧张,权柔倒是想开了不少,她抬手喝了口蜜水,口中一片甘甜,那温润的感觉从喉咙之间下去,把她方才的急躁都给压下了。 “那人的诨名,姑娘又怎么会得罪他?估计是看着权家比不上白家江家,所以踩着姑娘来呢!”祈雪年纪最小,早前一进来,就听到祈风说了,姑娘和白家的亲事是不成的了。 现在又看着权柔额角一片红肿,她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权柔淡淡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识为了自己着急,可是规矩不能坏了,不议论是非,是她向来的规矩。 她心思重,规矩也重。只这么一眼,就看的祈雪垂了头,“奴婢错了。” 到底是从小护着自己的人,权柔叹了口气,看了这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权家不过商贾之家,那白家世代为高官,人家不把我放在眼底,在世人看来,那是应当的。可是你们若是嚼了舌根,世人便会抓着不放的。” 这世间欺软怕硬,从来如此。权柔握着青瓷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她才不要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奴婢谨遵姑娘教诲。”四个大丫头齐齐行礼。 权柔招手让他们起来,“我身边除了止儿便没什么亲人,是拿你们当做我亲姐姐来看的。今日的话,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我,可是转而想想,好在我是在结亲之前看清楚了白家的为人,若不然,只怕还要陷进去更深。” 越是陷进去,就越是要赔进去更多的东西。 四个丫头都红了眼眶,齐齐喊了一声姑娘。 “只是父亲那边,怕是又要闹了,”权柔头疼的很,觉得方才祈雪才给她上过药膏的地方又隐隐作痛了。 祈风上前小心的给她按着脑袋,“姑娘这次切莫与老爷逆着来了,没得让自己伤心。” 权家大老爷权系,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明明有儿女,却从来不曾关心过,先前只以为他是不喜权柔的生母,可是等他把林氏抬进门以后,大家也都觉察出来了,这人是谁都不喜欢的。 权柔这次能说动他放了手中的十二商行给她,皆是因为她下了保证,说能够与白家结亲。 提到自己这位父亲,权柔嘴角的笑意微冷,明明是生身父亲,可是却还要计算着得失利益。若不是自己在做生意上还有点东西,只怕那个家里,早就容不下她和止儿了! “十二商行这次怕不成了,”权柔半闭着眼睛,身心都有些疲惫起来。 权家的十二商行,是她一直想接手的,但是权系不放。 她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结果却被这么算计没了。她是恼的,一开始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厌恶江忱,可是冷静下来以后,她觉得这件事也怪不上江忱,顶多,她以后不再来金陵就是了! 至于那个梦,权柔觉得,那只能是个梦! 想清楚了这些关键,权柔才吐出一口浊气来。 她头疼得紧,方才在马车上又被江忱那厮气狠了,现在觉得心窝子那里也疼,便唤了祈月去请水镜先生来看一看。 “先一进来奴婢就差人去请了,”祈月躬身回了话。 权柔脑袋上的伤看着吓人,他们几个不敢耽搁,所以一进院子,祈月就差了个小丫头到东跨院去请水镜先生。 那是权家请的大夫,这几日都在照顾权柔的风寒之症。 权柔颔首,闭上眼睛小憩。脑子此刻里还是有些混乱的。她撞到小几上的时候,是看见了画面的。 是在寺里,青烟袅袅,碧空如洗。四面八方都是念佛的声音,权柔不信这个,只觉得刺耳得很。 她往后退,后边是放生池,有人从前头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他似乎在看着自己,微微的笑。 那是谁?权柔描绘着那大和尚的样子,忽而听到耳边有人禀报,“姑娘,水镜先生来了。” 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权肉看见门口有小丫头打了帘子,一只鹿皮靴踏入里间,它的主人背着一只药箱,一身的青衣飘荡,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道士。 他走到权柔跟前见了礼,却只是微微拱手,“权大姑娘。” 权柔颔首,“有劳先生了。” 那人没说什么,把药箱递给一旁的祈花。 祈月搬了软凳放在下首,水镜先生撩袍坐下,权柔已经伸出手来了,手腕处垫了祈风拿来的一方绢帕。 诊脉的这一刻整间屋子里都安静得很。 权柔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头脚步声来得很快,快到外间的小丫头甚至来不及通传一声,就有人推门而入,带入了外头的鹅毛大雪,寒风顺势席卷而来,吹得屋子里的人都觉得有些心寒。 来人一身锦衣,五官精致,长身玉立,腰上挂着一块鹅黄色的玉佩,那双眼睛与权柔像了个十成十的样子。 他缚手站在那里,身后大开的门被祈月轻手轻脚的关上。 水镜先生恍若未闻,依旧诊脉。 权柔扯起一抹笑意,眼底却似乎含了万丈的寒冰,“父亲。” 8.生机 来人笑了笑,可是那俊朗的容颜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他就是权家现任的家主,权柔的父亲,权系。 他此刻也不坐下,就这么站着,缚手看着软榻上还在诊脉的权柔,“白家不欲与你结亲。” 是个肯定的句子。甚至直接说的是与你,而不是与权家。 这就是父亲啊。 权柔嘴角笑意更深,“父亲放心,十二商行的事情,我断然不插手。”至少现在不行了。 权系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把眼神放到了背对着自己的水镜先生身上,也不说话。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四个大丫头好像早就习惯了如此,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却是半分也不看权系的。 须臾之间,水镜先生收了手,祈风自然上前来取了帕子收好,权柔收回手来,等着水镜先生的答复。 “大姑娘前些日子风寒未愈,今日风雪过大,难免有些影响,额上的伤不妨事,老夫那儿有一方膏药,过会子派人送过来。” 水镜先生说着话,腰板挺直,半分没有什么卑躬屈膝的模样。 “有劳,”权柔含笑,自然有人送了水镜先生出去。 水镜先生没有看过权系一眼,更不要说行礼,权系也没有把视线放在那大名鼎鼎的水镜先生身上,他只是看着面前静坐的权柔,看着她与自己相似的眼睛,缚在身后的手微微捏紧。 权柔端茶抿了一口,“父亲不忙?”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权系立在那儿,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权柔压下眼底的不耐,细声和他说着,“我明日便打算启程回扬州,父亲呢?” 权系的手慢慢松开了些,视线却还是放在权柔身上的,那样子,像是在透过权柔看着谁一样。 这种视线,权柔从八岁以后,就已经觉察到了。她心底微凉,母亲,为什么嫁了父亲呢? “明日,你到靖安侯府去一趟,我还有事,侯府那边是海外的生意,你好好与侯爷商谈。”权系说完这句话,一甩袖子离开了,那扇门还是没有合上。 权柔瞪大着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风雪吹进来,冷的权柔打了个寒战。 门口候着的祈花赶紧合了门,祈雪端了姜茶上来,给权柔倒了一碗。 权柔抑制住心底的惊愕,挥了挥手,“他这是要把算盘打在靖安侯府,” “大老爷怎么能这么对大姑娘!”祈雪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身边的祈月拽了拽她,示意权柔现在的脸色不好,祈月也只能闷闷收了声。 祈风看得透彻,担忧的看着权柔,“如今楚王势大,但是这从龙之功又岂是那么好得的?大老爷……” 祈花满眼泪水看着权柔。 权柔苦涩的笑了笑,“与白家的婚事,是我最大的赌,结果我输了……他到底,是没拿我做亲女儿看的。” 要攀上靖安侯府吗?权柔捂着胸口,脑子里想起那个梦来。 她和江小侯爷,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吗?赵行,川蜀大总督赵德的胞弟…… 权柔摁着脑袋,“让孙掌柜,立刻动身来见我。” 孙掌柜是谢韵的陪嫁,这些年一直在蜀中地区打理谢韵的陪嫁铺子。 祈花知道事情的严重,忙应了声,然后退出去吩咐人赶往蜀中送信。 权柔现在还是觉得脑子有点乱,她摸不清楚,自己这个父亲到底要干嘛,她也摸不清楚,梦中的东西,到底是警示,还是别的什么……还有那个大和尚…… 屋外风雪交加,权柔一夜没睡。 靖安侯府 正院里的婆子丫头鱼贯而出,靖安侯夫人,汇安郡主端坐上首,正张望着外头。 “文若怎么还不回来!”她揪着帕子,明明已经是近四十的妇人了,可是因为保养得当,那张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此刻泫然欲泣,看着就叫人心疼。 玉嬷嬷赶忙劝了一句,“白二夫人打发人来说了,今日来,那就必定会回来的。郡主宽心。” 汇安郡主抓着玉嬷嬷的手,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我知道,我知道文若,从小他们就说他长不大,可是文若生的那么好,我看着,想到那些批命,我就心疼的要死!” “所以我宠着他。侯爷也宠着他,那些命数都说,文若活不过二十,眼看着他就十九了,我这心里,刀割一般!我的文若,那么好,从小就像个玉团子一样的文若,他要是没了,” “郡主慎言!”玉嬷嬷赶紧的打住了她的话。 汇安郡主连声抽泣,“我知道,我晓得,我就是心疼文若,他就是我的命根子……这次明方大师说,是一线生机,嬷嬷,我这心里就在想,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要为我的文若去挣一挣!” 她明明这么娇弱,可是最后这番话,却透露着刚强的意味。 玉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郡主大安,明方大师批命,从未有过差错,他既开口说小侯爷有一线生机,那就必定是有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汇安郡主喃喃着,一张脸上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外头传来一声通禀,“小侯爷来了!” 汇安郡主眼神一亮,也不等玉嬷嬷扶起她来了,自顾自冲到了门口,见到那风雪里走来的好看的神仙一样的人儿,汇安郡主心底都是暖意,“文若快来让娘亲看看!” 语气还像是哄着小孩子一样。 江忱任由玉嬷嬷给自己下了披风,扶着汇安郡主往里头进去,“我都说了要回来,那就肯定会回来啊,娘亲你怎么现在还不歇息,阿爹呢?” 汇安郡主拽着他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我都一个月没见你了,想等等你,你阿爹今天还未归,在外头谈生意。” 江忱笑嘻嘻的,一张脸上灿若桃花,“娘亲,我从九思那里得了好东西!” 他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折扇,把汇安郡主都给逗笑了,身后的玉嬷嬷也跟着笑。 “你又骗九思的好东西!”汇安郡主嗔了他一句。 江忱把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随意放在一遍,“那可不是我骗他的,我帮了他一个大忙呢!” 帮他躲过了老秃驴口中的血光之灾,这可不就是个大忙了!江忱心底嘀咕着。 汇安郡主已经有一月多没见到儿子了,现下别说他只是帮了个小忙,哪怕是江小侯爷说他觉得这靖安侯府不好看要掀了,汇安郡主也会在后面给他递锤子。 所以对于儿子的话,她是百般叫好的。 “行行行,我们文若长大了,也会帮帮九思了!” 汇安郡主高兴啊。 江小侯爷有点无奈,他十九了,不是九岁,可是他娘还是一直哄着他,难怪江小侯爷一直觉得自己的纨绔是被惯出来的。 “娘~你让人叫我回来干嘛?我那边正和师傅学戏法呢~”江忱拉长了声音,他长的好看,一个表情都让人觉得心疼。 他最近刚刚在北天桥那边一家世代戏法家族那里得了许可,能进他们家学那变戏法的招数,只是不能挂名弟子而已,这江小侯爷可无所谓,只要能学那个戏法,他才不管能不能当弟子呢。 谁想到才学了不到一个月呢,就被白九思急吼吼的抓回来处理他的破事,处理完了又被他娘给提溜回家,江小侯爷觉得自己最近犯小人,得赶紧走。 汇安郡主看着儿子瘪嘴,心都要碎了,但是玉嬷嬷在后边推了推她,她还是忍住了那点心疼,硬着头皮说道,“文若,娘是说你年纪大了,不能像之前一样到处跑了……” 江小侯爷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看着汇安郡主。 玉嬷嬷的手撑在汇安郡主身后,意思是您可不能就这么退后! 汇安郡主想到前两天明方大师的批命,狠了狠心,“从今天开始,你就待在侯府里,等着定亲吧!” 9.侯府 “什么?”权柔青着眼底,在祈花伺候她更衣的时候发出一声疑问。 祈风拿了沾水的温帕子伺候她净手,前头回话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回大姑娘,昨儿夜里,靖安侯府那边有人传了消息过来,说那位小侯爷被关在了屋子里,侯爷和郡主下了死命令,不能让他给跑出来。” 这回权柔听清楚了,本来还觉得很困,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敢困了。 任由他们伺候自己换好了衣服,又被拉着坐在妆镜前面上妆。 她脑子里更混乱了。 那江小侯爷,为何有个纨绔的名称,还不都是靖安侯夫妇给惯出来的!说是打小时候开始,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 又是生在那样的锦绣堆里,这吃喝嫖赌,除了嫖,他都沾了个遍。好在虽然纨绔了些,但是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怎么说呢,整个金陵的纨绔都以他为首。 就这么被宠到了十九岁的人,突然就被关起来了?明明昨天白天的时候,那人还骑着马来自己面前落井下石呢,怎么一回家就被关起来了? 权柔并不觉得他毁了自己和白二的婚事这点小事情能让江小侯爷被下死命令关起来的。 她没有哪个资格,白二也没有。 江小侯爷是靖安侯两口子的命根子。 她还在想着缘由,祈雪已经给她上了第三道粉了,眼底的青色还是隐隐能够看出来。 权柔一动弹,都觉得脸上能掉下来一层粉!她赶紧阻止了祈雪,“可以了,再弄下去,我都快不像个人了。” 这铜镜里映出来的女孩子,眉眼唇鼻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一双眼睛似杏非杏水灵灵的,勾魂的很,可是那脸上的几层粉生生把这份美貌给盖住了。 倒是显出了几分病态来。 祈雪还想哄着她再糊一层,“姑娘,那眼底的青色还是显眼的很,奴婢再给您盖一盖。” 权柔眼睛看了看镜子里自己额角那一块突出来的红色,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是知道自己今天要去侯府,想让汇安郡主看看自己儿子做的好事吧? 她笑着推了推祈雪的手,“这样就够了,拿了那只点翠绞丝的簪来戴上,” 那东西是权柔母亲留下来的,样式已经早就不时兴了。 祈雪见她不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到箱笼里去翻她要的那只簪子了。 祈花拿了口脂给她点,祈风在身后给她理着衣裳,权柔由着她们摆弄,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黑衣女子,招了招手,“没有打听到什么吗?” 那女子跪在原地,“奴婢无用。” 这就是不知道为何了。 权柔抿了抿唇。靖安侯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牢固啊。可是这样的靖安侯府,怎么会落到自己梦中的境地呢? 她想不明白,一想就觉得脑袋疼。 “下去吧,不用查了,”既然人家不想让人查到,权柔也就不去碰这个秘密了。 她只想离靖安侯府,远一点。 待黑衣女子退下以后,权柔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睛。 祈雪翻了那只簪子出来,给权柔别在侧边,看着镜子里的人儿面色苍白,带了几分弱态,权柔才点点头,“走吧。” 父亲昨儿交代她去靖安侯府商谈海运的事情,权柔不得不去。 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都离不开权系。 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日一早很少有人出行。权家那富丽堂皇的马车在官道上驶过,往桃花里的靖安侯府驶去。 金陵这边不似扬州那般叫巷子,只把地方用里来分。 靖安侯府的位置在最好的桃花里。周边都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王侯之家所在。 权柔只带了祈月一个人过来。下车的时候,靖安侯府的侧门已经有个穿着得体的老嬷嬷在等。 见了权柔,那老嬷嬷笑眯眯的上前见礼,“老奴是郡主身边伺候的,大姑娘唤老奴一声尹嬷嬷即可。” 她长的一团和气,又这般放低了姿态说话,叫人心生好感。 权柔与她见礼,她连称不敢,然后伸手扶了权柔往里进,“本该是侯爷与权大爷商谈的,可是不巧了,我们侯爷手下的铺子出了点岔子,只能是由我们郡主出面了。” 这分明是给权家梯子下,权柔可太清楚自己父亲的德行了。说甩脸色就甩脸色,半分人情也不给。 倒是不知道他和靖安侯说了什么,竟然气的把海上生意这么重要的事情丢给自己来谈。 权柔抿唇笑了笑,“我素日都很敬佩郡主,今日过来也是存了几分学习的心思,” 尹嬷嬷满脸笑意,与祈月一左一右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权柔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侯府的布置。这侯府宅子是前朝亲王府邸,金陵本是前朝都城,这亲王府邸规制很大,给一个侯爵用,似乎有些过了,但是皇帝没说什么,也就没人去管这个。 权柔眼神扫过几扇隔墙,上头的花纹和自己家那处宅院不同,可是刻着的经文却好像是差不多的。她在扬州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莫名的,权柔有点怵它。 她不说话,尹嬷嬷就和祈月一边一个,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几个人个人才进了二门处,就有小丫头候着,见了她们进来,团团见礼。 齐声地喊着,“权大姑娘安。” 权柔心底疑惑,面上却不显,由着尹嬷嬷一路带着她进了侯府的正房昭月轩。 那一群小丫头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走路几乎听不到声响。 但是才踏进昭月轩,就听到丫头们的欢声笑语,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 几个丫头在半月门那儿见了权柔过来,纷纷的行礼问安,又是齐声的一句,“权大姑娘安!” 权柔心底的不安更加浓烈了。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过来靖安侯府的。 可是都已经到这儿了,她还能扭头走吗?海上生意可不容易,权家好不容易才搭上靖安侯这条线的。 权柔心底不安,却还是由着尹嬷嬷带她进去。 在那台阶下站定,就有个银盘脸的娇俏丫鬟掀了珠帘出来,视线看到权柔,似乎带了些打量。 权柔抬眼望过去,却只看见那娇俏丫头笑眯眯的模样,“请大姑娘安,我们郡主早早儿就念着了,大姑娘里边请!” 她替权柔掀了帘子。 靖安候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府里头不缺银子,不然也经不起江小侯爷那般挥霍了。 权柔踏进来,身上的寒意被这满屋子的暖意冲散,面前是二十四折的牡丹屏风,权柔见过这东西,一扇要价就高达万两,那还是十二折的,面前摆着的这个,比权柔当初所见要大了整整一倍。 饶是权家,也没有这么阔气的。权柔顿时对这个只问金银不问朝堂的侯府起了好奇。 丫鬟婆子具都是笑盈盈的,迎着权柔进去,祈月被带下去后边吃茶。 绕过屏风,面前的炕几上坐了个美妇人,看起来顶多二十几岁,穿一身鹅黄色纱衫,在这屋子里正好合适。 “郡主,权大姑娘来了。”那打帘子的俏丫鬟上前说着。 权柔见到那位美妇人朝自己看过来,只一眼,她就觉得,江忱生成那种模样,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10.不情 汇安郡主美的很,是那种举手投足都很美的人。 权柔看着她,她便笑了笑,顿时让权柔觉得这间屋子都明亮了不少。 “快快请进来,”美人的声音也宛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 权柔低下头去,身边一直半扶着她的那位嬷嬷已经替她解了外边的披风,那娇俏丫鬟掀开珠帘,“权大姑娘里边请。” 很是热情。 权柔没有迟疑,缓步走进去,照常行礼问安。 郡主虽不如公主那般需要建府设司,但是郡主下嫁以后也是称呼郡主的,不会用某某夫人来称呼。 所以权柔说的是请郡主安。 汇安郡主没有起来,不论身份还是年纪,她都当得起权柔这一礼,她只是拿那双好看的眼睛往权柔身上看了几遍。 权柔低着头,乖乖的模样。 不乖也没有办法,她这身份确实比不上楚王的亲姐姐。 “权姑娘生的好,”她是同身后的老嬷嬷说的。 权柔先前进来,就看见了那位嬷嬷,气度与寻常的下人不同,想来应该是宫里头出来的。 果然,在汇安郡主这么说了以后,那嬷嬷便笑着接话,“奴婢看着,便是王府上几位姑娘,也少有能及的。” 她口中的王府,只能是京中的楚王府了。 权柔搞不懂这位郡主到底要干嘛,但是这种话,却让她心底一紧,她抬起头来柔柔一笑,用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语气与汇安郡主说着,“民女薄柳之姿,不敢与王府千金相提并论。” 那嬷嬷可以夸自己,但是权柔要是应下来了那句夸赞,就是目无尊卑了。 汇安郡主笑出声来,没有任何别的意味,她就是很开心。打量着权柔的目光收回来,像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她拍了拍身侧的软垫,“是叫权柔是吧?好孩子,过来坐。” 这位郡主说话,总有一种哄小孩子的感觉。权柔却半点不敢学小孩子拿乔,低声应是,然后又走上前去,只坐了一小部分位置。 权柔低着头,她想到父亲说她从来都是个能装模作样的。 虽然没什么父女情分,但是权系这句话还是说的很对的。权柔很擅长装模作样,尤其在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例如白家,再例如,面前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郡主。 权柔低着脑袋,但是能感觉出来这位郡主似乎对于自己很满意。这种满意让权柔很莫名。 “我其实不大懂海外的生意的,”隔了一会儿,汇安郡主才轻声说着。 权柔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位郡主。不懂海上生意?那今天把自己叫来,是为了什么? 汇安郡主指了桌上的茶点,又像是哄小孩子那般对权柔说,“你这丫头脸色不好,应该也没用过早膳,是我的不是,只想快些见你倒是忘记了你一来金陵就风寒的事情。” 她笑着说。 权柔看向她的眼神却跟先前不大一样了。她得风寒,并没有外传,汇安郡主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权家的人,权柔是很清楚的,断然不敢在外面乱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靖安侯府的人打听过自己的消息。而且这些人,应该是侯府精锐,否则不可能从权家那小宅院里打听到什么的。 这点不是权柔自负,她要是没有那点御下的功夫,又怎么能够在商届站得住脚呢? 可是权柔想不出来,自己一届商女,哪里有资格让这位汇安郡主派出精锐打听的。 像是觉察到了权柔的疑问,汇安郡主把面前的点心往权柔跟前推了推,“好孩子,先用点东西,海外的生意我不甚清楚,但是也不是一无所知,侯爷今日有事要忙,我们就商议个大概。” 轻轻松松把话题给转了。 权柔应了是字,也不再推辞,从面前的瓷盘里捻了一块精致的点心吃着。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清楚汇按郡主在搞什么,但是却很清楚他们没什么恶意。 权柔最大的特点,就是心大,只要不是对自己心怀恶意,她不介意与这位郡主聊聊天。 “你与你娘很像,”在权柔低头吃点心的时候,汇安郡主忽然出声。 权柔已经吃完了那块点心,汇安郡主给她递了帕子,权柔接过来净了手,“许多人都说我与我父亲很像,郡主是第一个说我与娘很像的。” 权柔注视着面前的汇安郡主,说话依旧是轻声细语的。 她的一双眼睛与父亲权系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如此,权柔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抱来的孩子了。 可是长得像又如何,权系这个父亲,依旧没把她和止儿看做是儿女。 汇安郡主望着权柔,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权系……” 似乎是有很多难以启齿的话。 权柔已经习惯了,好多人提起她父亲,总是这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一样,可是权柔从未听他们往下说过。 汇安郡主也是这样,她念叨着这两个字,然伸手握住权柔搭在炕几上的手,“好孩子,谢韵的灵气你没浪费了。” 到底是不想继续说了。 权柔了然地点点头,“郡主与我娘亲,熟悉吗?” 百年世家,底蕴流长,谢韵又是那样精彩艳艳的人物,权柔觉得不认识谢韵的人应该很少,关键是,他们相熟吗? 自从谢韵死后,权柔就很少再听到谢家或者谢韵的事情了。 她对于娘亲的记忆,只是病榻上苍白的脸,和仿佛永远流不尽的泪水。 汇安郡主握着权柔的手,“你娘,是个真性情的。” 若不是真性情的,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寻死觅活了。权柔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与我说?” 已经耽误的够久了,海上的生意半点没说,权柔不觉得汇安郡主找自己来当真是聊天的。 果然,汇安郡主握着权柔的手慢慢松开了些,“我确实有事求你,” 汇安郡主坐的端正,看着权柔的目光里总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权柔抬起头望着她,“愿闻其详。” “我知道这可能有些荒诞,但是,权姑娘你,可否在金陵多留一些日子,不用太多,一个月,就可以了。”汇安郡主望着权柔。 11.答应 这个请求在权柔看来有些荒唐。她掌握了权家的许多生意,此番来金陵,就已经耽搁了好几日了,况且自己和靖安侯府非亲非故,汇安郡主这突然的提议,怎么看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是这么想的,脸上也是这么表现的。跟汇安郡主这种人精打交道,还是不要太过于使小心思好一些。 汇安郡主果然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权柔的发髻,“我知道此时贸然要求你留下来,你定是心中疑惑,但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句话权柔听过很多次,但是由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口中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郡主何出此言?” 少女那双似杏非杏的眸子里闪着水光,一张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白色,额角的那点红色虽然被发丝掩盖了一些,但是还是不难看出来。 汇安郡主打量着女孩子,“我不是那种惹事生非的性子,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我要你留下,确实是有私心,可也是为你好。” 权柔抿了抿唇,虽然江小侯爷纨绔了些,但是汇安郡主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性子,她提出这个要求,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 可是什么事情能够与自己有关呢?莫名的,权柔想到了今早传来的消息,说那位小侯爷被锁起来了。 两件事本无关联,可是权柔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就不自觉把这两件事给放在一起去想了。 可是即便这样,也还是没有想出来,究竟有什么相关的。 “郡主能否给我一个理由。”权柔收起了原先那副软软弱弱的模样,既然汇安郡主能把自己在权家的那点事情弄清楚,那么想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她也很清楚了。 汇安郡主见权柔这般,倒是越发满意了,“你与你娘亲不像。” 性子上可以说天差地别了。 权柔没有接这句话,而是接着方才的问题问,“郡主说要我留下是为了我好,可是侯府也是做生意的,郡主应该知道,我这一耽搁,要损失多少的钱财。” 权柔手上握着的这些生意,这么一个月不搭理,耽误下来的价钱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她是个生意人,不想做这种亏本生意。 汇安郡主却一副笑盈盈早就料到了的模样,大手一挥,几匣子金叶子就放在了权柔跟前,她把金叶子尽数往权柔面前推过去,“我知晓,我知晓,这点只当我给你的零花钱,拿去买点花儿戴。” 这话让权柔忍不住抽着嘴角,暗道这汇安郡主看着挺正常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有种江小侯爷的影子了? 她拒绝的十分义正言辞,“郡主,生意上的事情……” 这几匣子金叶子,赔那一个月的损失自然是够了的,可是权柔的生意又不是只做那一个月的,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等消息从扬州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几匣子金叶子的价值可不值得权柔这么做。 汇安郡主笑的明艳欢快,权柔一晃神,几乎都以为看见了那位浪荡不羁的小侯爷。 还没能反应过来,双手就被汇安郡主给拉在了手中,权柔一脸怔愣的望过去,就见汇安郡主从她头上拔了一根金钗下来,放到她的手中,“这是侯府的金印,执此印等同见我,可调度侯府名下所有商铺。” 她一说完,权柔顿时觉得手中这支金钗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恨不能现在就扔掉。“郡主!” 她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些。 可是面前的汇安郡主把她的手握的牢牢的,让她无法挣开。 “这一个月内,我会让侯爷替你照顾扬州的铺子,这金印你拿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拿金印去调度侯府名下的铺子,就当是,补偿?” 这话听起来,权柔当真是稳赚不亏的。她在金陵好吃好喝的住一个月,生意有人帮着照顾,要是亏本了,她还能拿到补偿。 侯府做出了承诺,那就是说这亏也落不到权柔头上去。 这真是大好的事情啊。可是就是太好了,权柔不敢轻易答应。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让老天眷顾的命,这种好事不可能白白落到自己头上的。 但是她也想不出来,自己哪里能值得汇安郡主,不,应该说靖安侯府谋划的。 “郡主,要买我的命?”权柔试探着出声,她只能想到这个了。 权家大小姐的命,还是能值得这点价钱的。 “你这孩子!”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就笑,她身后的老嬷嬷也跟着笑。 直接就把权柔给笑红了脸,从接手权家的生意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孩子情态了。 “好端端的,我要你的命来做什么?”汇安郡主的话在耳畔响起,权柔闻声望过去,美人果真是好的,反正她看着汇安郡主的时候,是没办法生气活着恶言恶语的。 于是也就好脾气的说了,“民女想来想去,只有这条命能值郡主这么大价钱了。” “我留你下来,确实是有些大事,可是现下却还不能与你言明,”汇安郡主拍了拍权柔的手,柔声安慰着,“你不用怕,我与你娘,不是很熟,但是我与谢家,还是很熟的。” 汇安郡主看着面前的权柔,虽然那双眼睛与权系那厮像了个十成十,可是汇安郡主还是觉得,这孩子与谢韵很像。当年若是没有那一遭,谢韵现在应该不会比自己差吧? 汇安郡主的思绪飘远了些,直到身后的嬷嬷轻轻推着她的背,她才恍然抬头,听着面前的权柔道,“既然郡主如此盛情,权柔再拒,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汇安郡主眼前一亮,“你答应了?!” 语气中的激动让权柔心底一颤,看来留自己在金陵这件事,关系很大啊。 她点了点头,汇安郡主立刻念了几句佛号,听得权柔一脸懵,而后那位美貌的郡主又拉起了权柔的手,“好孩子,好孩子……你放心,我在一日,就断然不让你……” 后面的话说的不太清楚,权柔本能的不愿问。她顺着汇安郡主的话点了点头。 12.人影 汇安郡主是真的很高兴权柔能够留下,那种高兴是溢于言表的。不需要任何的查探就能感受到的。 权柔越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那么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她向来不怕事。 这般想着,对于汇安郡主说的在侯府里走走,她便毫不客气的应下来了。左右现在回去,也是面对权系的冷脸,她懒得应付。 而且,权柔还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汇安郡主很高兴权柔能够应下来,拉着权柔的手就要往园子里走,好在身后伺候的玉嬷嬷赶紧拦了下来,这屋子里虽然暖和,但是外头却是冷的。侯府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在园子里头装个地龙的。 “把姑娘的外披拿进来。”汇安郡主由着玉嬷嬷拿了自己的外披给她系着,又看权柔端端正正的站在边上,便想到权柔的丫头刚刚已经被人给带下去了,又赶紧招呼了一声。 玉嬷嬷笑道,“是,奴婢这就去让他们进来。”她手很快,一会儿就给汇安郡主系住了那外披,随机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汇安郡主就招手唤权柔道自己身边来,“我那儿有处花棚,里头好些花儿,你该是没见过的,正好今日来了就去看看,可有喜欢的,要是有,我让文若给你送一些到扬州去。” 她拍着权柔的手,那模样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 但是这话权柔却不敢答应了,汇安郡主说的是让文若给她送去!文若是谁?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权柔恨不能离他远远地! “多谢郡主抬爱,只是这花娇贵,民女家中的奴婢手粗,怕是养不活的。”权柔话中有话的说着。 “与我不必客气,你唤我一声郡主,我便拿你当自家小辈看,以后,我叫你一声阿柔可好?”汇安郡主那双漂亮的眼眸都仿佛泛着水光。 这话却听得权柔忍不住内心吐槽,唤一声郡主就能被当做小辈看待的话,那这能当汇安郡主小辈的人,都能从金陵排到扬州去了! 可是长辈赐不敢辞,她是不能在明面上推拒的,更何况,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所以权柔应得很快,“郡主高兴就好。” 汇安郡主越发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了。 外头很快有丫头婆子鱼贯而入,打头的拿了权柔的外披低眉顺眼的,正是刚刚一进来就被汇安郡主吩咐带下去吃茶的祈月。 她小步走过来,给汇安郡主行了大礼,等郡主点头了,才到权柔身边去伺候她穿外披。 那些跟进来的丫头婆子们也没闲着,捧了装进锦袋里的汤婆子送过去,又有五个一般高的小丫头,捧着上好的楠木红盘,上面各自放了一方帕子,汇安郡主就拉着权柔过来,指了那些帕子给她看,“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我那弟弟得了一些,我瞧着好看,就让府中的绣娘绣了帕子,这几方花样都太年轻了些,我是不得用了,恰好你来,便给你拿去。” 权柔的目光放到汇安郡主口中不值钱的小玩意上。 北齐王庭上贡的浮锦,一缎都要耗费王庭所有纺织娘一整年的功夫。这般金贵的东西,也就只有楚王府能随意拿来绣帕子了吧? 她没敢碰,只是屈膝行了一礼,“权柔多谢郡主赏赐。” 汇安郡主挥挥手,“把这些,连同方才的金叶子一起,装起来,过会子给权姑娘送回去。” 自然有人下去办这件事。 汇安郡主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牵着权柔就要去逛园子。 这回倒是没什么人阻拦了。 她们穿的暖和,手上又捧着汤婆子,所以说起来感受不到什么寒意。 权柔就听着汇安郡主与自己说话,都是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这话权柔还真的只能听着,半点都不能插话。 侯府的后花园大的很,权柔走的脚酸了都还没见到汇安郡主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原打算说一声要上净房的,谁知道这时候从前头匆匆忙忙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给他们行了礼,就对汇安郡主耳语了几句,汇安郡主脸色微变。 “好孩子,你且在那边坐坐,我去处理一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似乎真的很急的模样,汇安郡主的脸上也不见刚才的温和。 权柔连忙点头,“郡主自去忙便是。” 汇安郡主留了玉嬷嬷下来,便带着人脚步匆匆的走了。 玉嬷嬷半扶着权柔,说要去不远处的小亭里坐坐,权柔自然是允了的,由着她带自己过去。 玉嬷嬷话也挺多的,一路引着权柔过去,还不忘记给她介绍着侯府的布置,“大姑娘看,那边的披星殿是我们小侯爷的院子,里头的布置都是侯府最好的!咱们郡主和侯爷都说了,往后小侯爷娶了亲,那是要把媳妇当女儿来疼的,所以披星殿里的正室还没布置,郡主说了,以后就留给小侯爷的妻子来布置!” 玉嬷嬷指了那亭台后头露出一角的院子给她说着,那满面的笑意让权柔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你们家怎么处置这披星殿,关自己什么事情?权柔心底奇怪,面上却还是笑着附和,“小侯爷将来的妻子定是有福之人。” 有没有福和自己有个屁的关系?权柔现在很不想听到和江小侯爷有关的事情。 偏偏现在就在人家家里,当着人家的嬷嬷,她脸上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温柔恭顺的表情。 玉嬷嬷对权柔的态度和汇安郡主如出一辙,满脸都是笑意,笑的权柔心底发慌。 她刚刚带着权柔进了亭台,却突然哎呀一声,“大姑娘且在这里等等,老奴得赶紧去把汤药给小侯爷送去!” 权柔愣住一瞬间,嘴上已经先比脑子反应过来了,“嬷嬷快去吧……” 玉嬷嬷等了她这句话,便转头跑的没影儿了。 权柔和自己的丫头祈月面面相觑。 “姑娘,这侯府上下都奇怪的很。”祈月扶着权柔再亭子里的石凳坐下,天气寒凉,石凳上也铺了棉垫,坐下去倒是不碍事。 权柔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先前奴婢被带下去喝茶,侯府的姐姐们都对奴婢很好,好的,有点,让奴婢害怕。”祈月小声的说着。 权柔苦笑,“你家姑娘也是。” 祈月满眼都是惊讶,“这侯府到底想做什么?” “慎言。”权柔抓住了祈月的袖子。 祈月忙住口了。 这到底不是在权家,祸从口出这句话,自古以来就是没错的。 主仆两个都没再开口,祈月乖乖巧巧的站在权柔身边,眼前的古树枝丫繁茂,这种常青树不稀奇,稀奇的是在金陵能活下来的常青树。 她多看了两眼,权柔就注意到了,也跟着看过去,那树枝繁茂,把亭台对面的院子遮去许多,大概只能看见那白色的矮墙。 冬天能见到绿色总是让人心底舒服一些的,权柔也笑了笑,“这树应该是刚刚植进去不久的。” 祈月一脸惊愕,“姑娘怎知道?” 权柔伸手指了指树的根部,“还没有完全长进去,土壤都还松着。想来这金陵冬天想要存活常青树也是不容易,侯府再多金,也违逆不了这老天,应该是先前的树死了,便赶紧换了新的植进去。” 仅只是这样,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了。 今日入侯府以来,祈月正眼看着,这侯府之内的布局装饰,真真可以说是金钱堆砌,偏生又不缺风雅。 所以说这世代簪缨之家,到底是底蕴深厚。 祈月赞叹的目光又打量着面前的树木,眼观光一闪,似乎看见了一抹人影。 “姑娘,”她下意识的扶着权柔的手,“姑娘看,那树影之间,似乎有人影!” 13.血光 因着到底是在侯府,祈月哪怕心慌也不敢大声,只是扶着权柔的手紧了紧,而后身子已经往前去了一些,把权柔挡在自己身后。 那树影之间,隐隐绰绰的能看出是有影子在动作的。 可是树太过于繁茂,他们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出一点影子而已。 汇安郡主把人带走了,那位留下来的玉嬷嬷也寻了借口走了,现下这偌大一个花园里,只有权柔主仆两个人而已。 是以权柔只是微微一犹豫,就下了决定,“过去看看。”她扶着祈月的手站起身来。 她就不相信,这侯府,还能放任贼人进来不可吗?刚刚汇安郡主急匆匆离开,权柔就有所怀疑了,再加上后面玉嬷嬷那番言行,简直是不想怀疑都不行的。 她决定要去看看,这树后边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顺便,也是像看看这汇安郡主究竟要做什么。 好端端的把自己丢在他们家后花园里干嘛? 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权柔才决定去看看有什么猫腻。 祈月知道拦不住她,便只好尽量往前一些,想着若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也能挡一挡。 主仆两个人下了亭台,绕着那巨大的常青树走过来,到了披星殿外墙这边,一起抬头望去。 那不高的矮墙上趴着个人。 衣料是上好的云缎,那人蹬着腿儿从底下爬上来,本来就咬牙憋着一口气,人还没在墙头落稳,忽然就听到一声,“我竟不知,小侯爷有兴趣做那梁上君子。” 那女儿声轻轻柔柔的,此刻却好像夹杂了些许笑意。 江忱蓦然低头望去,墙根下站着的小姑娘裹着一身白狐裘,娇俏的小脸上微微泛着红色,她身边那个丫头一脸惊愕。 江忱只觉得身子一软,差点儿没能扒拉住,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墙,“你怎么在这儿?!” 他压低了声音,好看的桃花眼四下看了一圈,“你来找我娘告状了?” 从小到大这又不是第一次有人上门告状了,江小侯爷丝毫不放在心上。 “小爷我还有事儿,我娘在昭月轩,你自己去就是了!”说着已经手脚并用的开始爬墙。 权柔站在原处,看他这么狼狈,只觉得心里舒服许多,脸上笑意越发真诚,“小侯爷说笑了,我已见过郡主,眼下正是郡主让我在这花园里逛逛,倒是不曾想到,小侯爷放着好好儿的正门不走,偏要爬墙?” 祈月看着墙上的江小侯爷,听着自家姑娘半是嘲讽的话,心底想的却是,这小侯爷,长的还真是好看啊。 哪怕是翻墙这么狼狈的时候,江小侯爷也透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潇洒味道。 这份潇洒落在权柔眼底,却是龇牙咧嘴。她忍不住扯开一抹笑意,十分恶趣味的道,“先前玉嬷嬷还记挂着要给小侯爷送药去,我想现在寻不到小侯爷,他们该是着急了。” 江忱眼睛一瞪,“你要干嘛!” 权柔扶着祈月往后退了两步,老神在在的撇着墙头上的江忱,“祈月,你速速去与玉嬷嬷说一声,就说江小侯爷在墙头挂着呢。” 她声音比起方才来大了不少,祈月下意识答应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姑娘?!” 这事儿,一看就是侯府的家事…… 权柔挥了挥手,“还不快去,仔细小侯爷待会摔下来拿你我试问。” 祈月看了看还趴在墙头怒目而视的江小侯爷,乖乖的听权柔的话转身去找人去了。 “哎!你这丫头!”江忱急了,“我要不是被封了功夫,又怎么至于连个墙都翻不过去!”这墙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江小侯爷昨儿才挨了一顿揍,腿脚不太灵便,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翻出去了。 可权柔才不管这个,她抱着汤婆子站的远了一些,“小侯爷还是乖乖等着嬷嬷带人来吧,一会子摔了碰了,我可担待不起。” 江忱急的不行,那好看的脸都要皱起来了,“我的姑奶奶,我哪里得罪你了?求你,赶紧帮我下去,我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他好容易才把身边伺候的都支开了,借着上净房的借口从后边摸出来,谁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个权大姑娘! 权柔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着,“小侯爷乖乖等着,想来侯府是不会容许小侯爷有什么闪失的。” 言外之意是你就在墙头挂着吧。 江忱被灌了药,本来身上就软绵绵的,一身功夫又被暗卫给点了,现在就是个软脚虾,扒拉着墙头已经很费力了,又被权柔这么一刺激,他瞬间觉得血气上涌,“你这人!我好心好意帮你避开血光之灾,你现在却恩将仇报!”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翻上了墙头坐着,迎着那些吹过来的冷风,他越发觉得底下站着的小姑娘没有良心。 权柔心底冷笑,面上还是一副温柔相“我何时有血光之灾了?莫不是小侯爷现在已经不学戏法,改去学算命了?” 江小侯爷学戏法的事情,只要有心,也不是查不到。 江忱好看的面皮一紧,两只手拉近了衣襟,那风灌进去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冷的。虽然身子很冷,可是面子还是要的!“那婚事本来就要不得,你自己不想活了就算了,可别带害了白九思!” 这话让权柔气急反笑,看着墙头上那个十分好看的人,权柔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江忱却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眼见权柔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话其作用了,便开始絮絮叨叨,“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什么血光之灾的,我最见不得别人承受了,你说我都知道了怎么能放任不管,还有……”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动静,暗卫好像没追来?那还是有机会能逃走的。 权柔闭着眼睛听着那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心底的火气蓦然蹦的老高。在江小侯爷抬着声儿命令权柔扶他一把的时候,权柔忽然睁开了眼睛,快步走过去,然后在江小侯爷期盼的目光里,把手中的汤婆子,狠狠地砸了过去,“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必定有血光之灾!” 14.害我 屋子里暖融融的,丫鬟手上端着的药碗里头飘荡着热气,雾蒙蒙的把权柔眼前的视线挡住。 她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地端着一盏茶。 里间的屋子里,江小侯爷鬼哭狼嚎的声音传来,“外边那个女人要害我!快去,把她给小爷抓起来!她谋害皇亲国戚!” 随即又是一声重重的抽气声,“轻点儿!你要小爷的命啊?” 祈月站在权柔边上,眼底尽是担忧,她不过走开了一转,谁能想到自家姑娘就把江小侯爷给砸了? 那声音响的她们在前院里头都听得一清二楚。祈月还记得玉嬷嬷匆匆带了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江小侯爷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哭天喊地的喊着自己要毁容了,不远处孤零零的躺着一个汤婆子,质量好得很,一点儿都没漏出来。 而她们家姑娘彼时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见来了人,翩翩然的过来行礼。 玉嬷嬷当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哭还是笑,反正挺奇怪的,接着就是汇安郡主又带了一去你丫鬟婆子过来,急匆匆的,却是看也没看地上还在哭天喊低的江小侯爷一眼,只是拉起了她们家姑娘的手左看右看,见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似的。 然后郡主让人把江小侯爷抬了进来,一路上这位小侯爷都在骂骂咧咧的。 祈月一颗心都悬着,这毕竟是侯府的小侯爷,她们姑娘就这么把人给砸了…… 显然权柔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看着祈月在自己跟前晃荡,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站着,晃的我头晕。” “可是姑娘……”祈月依言站到了权柔身边去,见她一点儿都不慌,又忍不住替权柔着急起来,“姑娘,咱们要不要让水镜先生来一趟,这小侯爷脸上要是留疤什么的……” 毕竟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权柔抿了一口茶水,“无碍,你听他还能那么大声的骂我,能有什么事儿?” 权柔砸下去的时候压根没想这么多,主要是江忱那张嘴气得她都没时间想那么多了,现在砸都砸完了,她也懒得想那么多了,更何况,汇安郡主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权柔知道这一点以后,心底越发安稳,这才能坐在这里美名其曰的给江小侯爷请罪。 玉嬷嬷带着大夫在里头看诊,汇安郡主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匆匆来了一趟,看江忱没伤到什么,就交代了权柔两句不用担心之类的,然后直接走了。 权柔坐在这儿听着里头骂人,一开始还有点火气,现在直接是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了。 骂就骂吧,她都把人砸了,听听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也不会怎么样。 权柔的态度让祈月有点无奈,干脆就乖乖的站在旁边了,想着待会侯府要是扣着人不让走,她就拼命把姑娘给送出去。 她越想越飘,后面偶读没注意到权柔往哪隔断屏风看过去。 屏风之内,江小侯爷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小爷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救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玉嬷嬷忙拦了他的话,“小侯爷!”她到底是跟着汇安郡主的老人了,这个面子江忱还是要给她的。 因此只能臭着一张脸低吼了一声,“爷知道了……” 那老大夫给他昨儿受伤的腿换了药,“小侯爷这几日可不能再这般了,不然估计要在床上躺几日才行了。” 老大夫也是奇怪的很,这位昨天才请了大夫,今儿又请,而且这腿伤怎么看着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江忱一听这话,瞬间转过身去爬在那只大迎枕上哼哼唧唧。 他脸上被砸的地方是额角处,还挺巧的,他那天把权柔的额角给弄肿了,今儿他的额角就也肿了,看着红彤彤一片,但是老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江忱心底不平衡,“那丫头就是来报复我!”他趴在大迎枕上,听着玉嬷嬷送了老大夫出去以后,又转回来和权柔说话。 “真是对不住,让权大姑娘受惊了。”玉嬷嬷应该是带了几分歉意的。 江忱趴在那儿揪着一条发带,小厮四六在给他的腿上绷带,“爷,咱下次走正门吧,不翻墙了……” 四六觉得自己要哭了,小侯爷翻墙一次,自己就得被罚一次。 江忱没说话,就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他听到那死丫头装模作样的声音,“嬷嬷说的哪里话,是权柔冲动了,把小侯爷当做了贼人,才把手中的汤婆子砸过去了……” 还怪委屈的模样! 江忱呼啦一下挺起身子来,“你这人好不要脸!” 说完这句话便觉得后头火辣辣的疼,又普通一声砸下去了,四六吓得一跳,“我的爷,求您好好趴着吧!” 再这么折腾下去,四六觉得自己的小命先要保不住了! 然后江忱现在没工夫听他的劝告,只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权柔你这个恶毒女人,得亏白九思没娶你,谁要是娶了你,谁下半辈子保证过不顺遂!” 屏风外面权柔还没说话,倒是玉嬷嬷唬了一跳,“小侯爷您浑说什么呢!” 那声音莫名其妙带了几分尖锐,权柔有些莫名的看着她。 玉嬷嬷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给权柔赔不是,“我们小侯爷就是这么个性子,大姑娘不要与他见怪,过会儿老奴就回禀了郡主和侯爷,收拾一顿,小侯爷也就好了、” 祈月眨巴着眼睛,带着几分惊讶听着玉嬷嬷这句话,她还以为侯府不会放过自己家姑娘了,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除了小侯爷,其他人都是在担心自己姑娘的? 权柔其实也不比祈月明白多少,她有点晕晕乎乎的,“嬷嬷严重了,” 里边江小侯爷气的要跳起来,“嬷嬷!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恶毒女儿刚刚要谋杀我!小爷这条命都差点交代了!” 玉嬷嬷却像听不见一般,招呼着权柔要往外头去,“郡主交代了让大姑娘去前厅坐着玩儿一会儿,郡主那边忙完了就过来呢。” 权柔笑着应了玉嬷嬷一声,眼神瞟了一眼这间屋子,然后心情很好的走了。 15.意外 江忱趴在大迎枕上,手上拽着一条帕子,狠狠的揪着,那张天仙一般的脸上此刻都是愤愤,“小爷我要是出去了,第一个饶不过她!” 要不是权柔,江小侯爷觉得自己已经逃出去了!偏生那死丫头就在那看着,拖着,硬生生的拖到了他娘带着人过来! 越想江忱越觉得脑袋疼,哼哼唧唧的让人拿冰块来给他敷额角。 “爷,咱么下次能不爬墙了吗?”四六瘪着嘴,拿了沾冰的帕子去给江忱敷额角。 江忱哼哼唧唧的,听到这句话就掀开眼皮瞪了四六一眼,“你好意思说?爷对你多好,你居然帮着我娘锁我!” 江忱越想越来气,身边的人平时忠心耿耿,可是到他娘要关他的时候,一个个儿的都不帮他! 他把手上那帕子朝着四六扔过去,“背主儿的黑心贼!” 四六可委屈了,“爷不能这么说小的,郡主都说了这是为了爷好,而且小的都没把爷帮白二爷的事情给说出去……” 江小侯爷给白家二爷出了主意让婚事没成,这种事情要是给郡主和侯爷知道了,江小侯爷又免不了一顿被关了。 四六觉得自己非常讲义气了,可是小侯爷还是丢下他要自己跑! 想到这里,四六都快哭了,他觉得自家爷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那位权大姑娘有没有事他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伺候的肯定是讨不了好果子吃的! 他顿时哭丧着脸,“爷,郡主说不让爷出披星殿,还说爷要是偷跑一次,我们几个都拖出去打板子!” 江忱不耐烦听他哭哭唧唧的,干脆拿了被子把耳朵蒙住,心里头却在想那丫头怎么会在自家? 腿上的伤还在火辣辣地疼着,额角上被汤婆子砸出来的红印也火辣辣的疼着,江忱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份罪。 他觉得这都是那个姓权的丫头的问题! 想到这里,江忱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四六就道,“你去郡主那儿听听,她留下来干嘛!” 四六正诉苦呢,听这话就愣住了,忙问,“爷说的是哪个她?” 他不认识权柔。 “就是那个,姓权的丫头!拿眼角斜着看人的丫头!”江忱磨着牙说话,把四六给吓了一跳。 “爷!” 他怕江忱把人给吃咯。 江忱抓着被子瞥了他一眼,“叫什么?还不赶紧去!我又不能吃了她!” “那,那爷可不能跑了!”四六指着那封的死死的窗户,“郡主交代了,这窗户都封了,但凡封条有一点破损,咱披星殿里头的谁都别想好过!” 江忱看他怕成这样,心下气恼,“这披星点统共不也就我和你和三七三个人!” 四六还想再说什么,江忱已经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爷现在这样想跑也跑不掉,你快些去!” 他还想知道那丫头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呢! 四六答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江忱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头,呼吸声逐渐加重许多。 他活了十九年,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想到那丫头云淡风轻装模作样,江忱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出手帮白二!让她去感受一下血光之灾好了! ………… 权柔跟着玉嬷嬷到了昭月轩,心安理得的坐在那儿喝茶吃点心。 本来她还想着汇安郡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刚刚砸了江忱以后,她也不想了,左右人家不说,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而且砸了那嘴不饶人的家伙,权柔心底很是舒服。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在马车里的时候那茶杯没能往江忱脸上砸真是太可惜了。 权柔在这里懊悔着没能往江忱脸上砸一个茶杯,祈月却以为她是担心着江忱的伤势,忙在玉嬷嬷没注意的时候凑在权柔耳边轻声道,“姑娘不用担心,奴婢方才特意问过那大夫,说是没大碍的。” 权柔没说话,握着茶盏的手更紧了一些。 还是下手轻了啊。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茶盏里的水微微出神。 外头很快有人进来,如先前一般的,都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走在前头。 后面有人报了一声,“郡主来了。” 接着就是掀帘子和细碎的脚步声。 权柔站起来抬眼望过去,与汇安郡主的视线撞上。 “好孩子,方才可吓到你了?”汇安郡主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看见权柔站起来,她便加快了步子走过去,拉了权柔的手落座。 权柔刚刚砸了人家儿子,虽然不怎么心虚,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开口,便抿唇笑了笑,“郡主哪里话,是权柔眼拙,没能认出来小侯爷。” 所以把人当贼给砸了。 这本来是权柔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不过是要大家面子上好看一点罢了。 但是汇安郡主,却好像压根就没想着问权柔这些,听到权柔说起来,她还劝道,“是文若自己的过错,好好儿的正门不去走,偏要往墙头去,你害怕也是正常的。” 权柔有些愕然,不是都说靖安侯府两口子对于江小侯爷都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吗?怎么自己把人砸了不仅没事儿,看起来汇安郡主还很高兴的样子? 她有点儿摸不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好在汇安郡主也没打算让权柔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权柔的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权柔也只能装作不在意了。 和汇安郡主坐着说了会儿话,现在倒是谈到正事上头。 汇安郡主给她拿来一本册子,约莫也有三指厚,“这是前些年楚王府走海上的一些生意,既然咱们要办,就得往好了去办,这上面有些以往和王府合作过的船商,都能靠得住,柔丫头你看看,若是可以,我就使人去王府说一声,到时候也能方便一些。” 这实在是权柔意料之外的惊喜。要知道海上生意,是最危险的。那海上,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是如果有楚王府帮忙,他们这次的海上生意,该是稳赚了! 她是商人,听到稳赚的生意,当然是高兴地不得了。可是短暂的高兴过后,权柔也有点迟疑起来,“郡主,让王府让道,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王府要是给他们介绍了人,那就是说这条航线以后要分给靖安候府和权家了。 分给静安侯府没什么,毕竟楚王是汇安郡主的亲弟弟,可是他们权家又和王府没什么关系! 16.答应 海上生意难做,难就难在线路这个问题上。要是冒然动身,只怕到时候会人财两空。所以哪怕是有着高额的利润,寻常人家也是不敢动手的。 这几年朝廷羸弱,都是诸王把控经济,楚王府得天独厚的占了海上生意这一条路。 天下不太平,甚至于权柔觉得要大乱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起兵造反需要银子,楚王府,估计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所以汇安郡主的提议,让权柔有点不敢应了,她担心开罪了楚王府。 毕竟以现在的形式来看,楚王府要是想造反登位,也是非常有希望的。 谁都不想得罪一个有可能改朝换代的角色。 所以她有些犹豫不决。 这要是权柔自己的话,她是不会想到让楚王府让路这种事情的。可是这事是汇安郡主提出来的。 因此权柔也不敢轻易拒绝,要是得罪了汇安郡主,想来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她心底不由苦笑,有钱又如何?权家真的只是富商而已,得罪了这些势力强大的诸王,到时候有钱也守不住啊。 权柔捏着那本厚册子,眸子里闪出几分犹豫。 汇安郡主简直就是人精,又哪里看不出来权柔的犹豫?她拉了权柔的手,脸上笑吟吟地,“这事儿是我们侯爷提起来的,说来不怕柔儿你笑话,一开始邀权家入股,也就是看中了权家财多这点的,侯府外头看着锦绣,实际上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这做海上生意,银子就像流水似的往外去,侯府拿出来这笔银子,其他地方肯定就会有缩减。你放心,既然是我开的口,那后面就一定会把事情都安排好的。” 她又拍了拍权柔的手,温柔而又和蔼。 权柔看着美貌而温柔的汇安郡主,心底微微软了一些。汇安郡主其实压根不必给自己解释这么多的,像他们这种有权有势的,一句话就能让权家拿出全部家当来,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是好好儿的给权柔解释,一点点的把自己的难处和想法都告诉权柔。 这让权柔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爹权系都没有这么对待过她。权柔刚刚初出茅庐接手权家的时候,因为没有大人庇护,很是吃了些闷亏。后来才慢慢好了。 她没有母亲,父亲不管,所以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思考事情。 可是汇安郡主这么对自己,则让权柔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好像是长辈对于晚辈的照顾。 这个感觉在权柔心底升起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自嘲,她怎么有资格给汇安郡主做晚辈呢? 到底是太缺爱了一些。 权柔收敛了心思,认认真真的答应了一声,“既如此,权柔就多谢郡主厚爱了。” “哪里来这么客气?快坐下,我与你说说话儿,”汇安郡主眉开眼笑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权柔不忍拂了她的面子,所以压下来原本想要告辞的话,又坐回了汇安郡主旁边与她说话。 暖间里头其乐融融的,倒像是一家人一样。 玉嬷嬷立在汇安郡主身后,悄悄打量着权柔。但见面前这个小姑娘眉眼含笑,虽无母亲教养,但是身上一举一动都能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权家的生意现在有一半儿落在了她的身上,小小年纪掌握了那么多钱财,却半点没有什么轻狂张扬的模样。玉嬷嬷想到了那些人的话,他们总说权家大姑娘是个心思深沉的,可是玉嬷嬷反而觉得,在这乱世即将来临的时候,要是不留点心思,那估计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玉嬷嬷很欣赏这样子的小姑娘,进退有度,长的也漂亮。 权柔一早就觉察到了有人在打量着自己,她微微笑着听汇安郡主说话,然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立在汇安‘郡主身后的玉嬷嬷一眼。 没想到玉嬷嬷却迎着权柔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权柔愣了一愣,然后便听到汇安郡主地声音,“这一个月里,柔儿多来侯府走动也好,侯爷这几天都忙,文若又受了伤,我一个人呆着还怪无聊的,柔丫头可不要推辞我!” 明明是一种命令的语气,可是从汇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倒是不会让人觉得心生厌烦。 汇安郡主说话总是娇娇的,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撒娇一样,应该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动作语气,可是从汇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合该如此。 权柔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先答应了,“能来陪着郡主,权柔当然求之不得。” 这话一出口,权柔顿时有些后悔,她是想要离江忱远一些的。 但是如果到靖安侯府来,那怎么也会碰到的。从那个梦开始,权柔就觉得自己应该离江忱远远的,又加上那人那张犯贱的嘴,她是越发不想和江忱有接触了。 可是自己总是被汇安郡主的美色迷惑了。竟然想也不想就先答应了。 权柔现在想反口也不行了。只能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出半点。 这边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暖间外头,四六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那门外站着的小丫头垂首不动。 四六上前几步,趴在门那儿往里头看着。 可是那二十四开的牡丹屏风将四六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看不见啊……”四六嘟囔了一句。 那门帘底下立着的小丫头也不抬头,就任由着四六鬼鬼祟祟的在哪儿看着。 很快四六就弹开几步,还没来得及跑,里间就出来了一个穿杏色褙子的丫头,“四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那丫头声音清脆,却好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一般,上前几步拽住了四六的衣领子,然后小声的说着。 四六顿时苦着脸转过头去,“鸳鸯姐姐,我就是过来看看!” 名叫鸳鸯的是汇安郡主底下的大丫头,此刻见四六这么说,心底也有数,转头看了一眼里间,然后拽着四六往边上去。 “好姐姐,我一点歪心思都没有!我真的就是来看看而已的!”四六求饶着。 鸳鸯把他拉到一边,柳眉倒竖,“我可告诉你,郡主这几日下了死命令,小侯爷要是出了侯府一步,你和三七一个都别想逃!” 17.定亲 四六和三七都是打小就跟着江忱的。因此更怕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这些人。他们小侯爷虽然得郡主宠爱,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可是侯爷却管的很严,小时候因为江小侯爷犯浑的事儿,四六和三七没少挨罚。 通常侯爷那边罚完了,内院这边汇安郡主的几个大丫头就会来给他们看看哪里不好了,毕竟是贴身伺候江小侯爷的人,要是有不好的也得赶紧的请大夫。 四六一看见鸳鸯几个大丫鬟,就想到自己被打到开花的屁股。容不得他不怕啊! “好姐姐,好姐姐,我都知道!我这不是,小侯爷那边也放不下,就让我来看看嘛!”四六个子不矮,气势上却生生地矮了鸳鸯一截,他看着面前的俏丽丫头,总觉得屁股很痛。 鸳鸯也算看着江小侯爷长大的,一听四六这话,瞬间就抓住了重点,揪着四六的衣领子问,“小侯爷可是让你来打听权大姑娘的?” 四六小身板儿一个哆嗦,“小侯爷就是想知道权大姑娘怎么会在府里的……” 他越说声儿越小,别人不知道江小侯爷,他四六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权大姑娘今儿把江小侯爷的脑袋给砸了,那他是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虽然现在趴着起不来呢,但是不是有句话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鸳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四六的脑袋,“让你看着小侯爷,你可倒好,不知道劝劝,还跑来给小侯爷打探消息,仔细玉嬷嬷知道了剥了你们的皮!” 跟在江小侯爷身边服侍的一个是三七一个是四六,四六最是活泼,平日里近身伺候的活儿都是他来,小侯爷几次犯浑也都是四六在帮忙打掩护,三七呢,主要是照顾江小侯爷的安危的,手底下管着属于江小侯爷的那支暗卫,为人比较沉默寡言。 现在看着,鸳鸯觉得是时候跟郡主提一提,要不要把三七也调到近身伺候去,四六衷心是好事儿,但是一味的顺着江小侯爷,可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有时候身边没个能够劝解的人,犯错就会变得越发容易了。 四六太助长江小侯爷的威风了。 鸳鸯这边想着,就拿手揪了四六的耳朵,“权大姑娘是郡主和侯爷特意请来的,这次可是要和侯府合作做海上生意的,你回去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既然是和侯府一起合作的,那么权大姑娘肯定就不能出事儿了。 四六连连点头,“姐姐放心,姐姐放心。四六明白该怎么说!” 看着这个清秀小厮讨好的模样,鸳鸯放缓了声音,提示道“郡主很喜欢权大姑娘来着,虽然那位失手砸了小侯爷,可我瞧着,郡主是半点也不怪罪的,反而担心权大姑娘被吓到了,拉着安慰了好一会儿呢。” 她是凑近四六说的。 四六心头一个踉跄,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几分,汇安郡主,可是从不和旁人那么亲近的。 鸳鸯叹了口气,“约莫就是合了眼缘吧。我看那位权大姑娘,是要得郡主庇护的。” 四六忙点头发誓,“姐姐放心,奴才一会儿回去就好好给小侯爷说!” 鸳鸯看他弓着腰给自己赔不是,颇有些烦恼的样子,“快起来回去吧,小侯爷要做什么,你可要适当劝着一些。” 江小侯爷是个什么性子,鸳鸯几个在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是很清楚的,大祸小祸都没少闯的以为,要是不让人拦着,还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跑去报复权大姑娘呢。 主要是,她依稀看着,汇安郡主对于那位权大姑娘,可不是一般的疼爱。 虽然汇安郡主并没说自己的目的,但是鸳鸯心底隐隐有个不着调的猜测。只是这话就不能说给四六听了。 她便松开了手,催着四六,“快些回去!”江忱不怎么喜欢旁人伺候。 四六忙叠声应了,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去。 鸳鸯在那儿瞅着,一直到四六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叹了口气,提步往上厢房迈进去。 才到了门口处,那门帘微动,便看见打了双络子的小丫头从里头出来。 鸳鸯忙换了笑脸,“祈月姑娘怎的出来了?这外头倒是怪冷的。”说着,一边快步上了台阶去挽着祈月的手。 祈月抿唇笑了笑,梨涡在脸上若隐若现,然而身子却不为所动,不让鸳鸯拉着她往里头进去。 “我们姑娘不放心江小侯爷,说是让奴婢去披星殿看看小侯爷如今如何了。”她笑吟吟地搭着话,“鸳鸯姐姐不必管我,玉嬷嬷说让奴婢寻个人带着过去就行了。” 说着,不着痕迹地把手从鸳鸯手中抽出来,服了服身子。 鸳鸯眼神微动,“好妹妹瞧你,与我还客气了?去披星殿我带你去就是了,左右我现在也是无事,你且等着,我进去取两个汤婆子就来。” 外头还冷的很,再加上权柔也说了,要是能和鸳鸯接触一下,多问问关于汇安郡主的事情也是好的,所以祈月倒是没有拒绝,“那就劳烦鸳鸯姐姐。” 鸳鸯连声道应该的,然后叫了门帘下一个低眉垂首的小丫头过去,“你先带着这位姐姐到后头避避风,我去去就来。” 小丫头应了是,鸳鸯才和祈月互相笑着服了身子,这次才转身进去。 祈月跟着小丫头往后边走,昭月轩后方有件小屋子,里头也有地龙,专给来做客的客人家的丫头婆子使的。 祈月稍微迈大了一些步子,靠近那小丫头一些,“我瞧着你与我差不多大,几岁了,唤什么名儿?” 祈月年岁大一些,但是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就很讨喜,加上她性子也好,倒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 此刻笑着和那小丫头说话,那小丫头略微有些吃惊,而后便腼腆地笑了笑,“回姐姐的话,叫赤虹,今年一十三了。” 果真是年纪还小,没怎么学些规矩,祈月进了后方的暖间以后,拉着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倒是问出了点眉目来。 她捧着茶碗坐着,听赤虹眉开眼笑的说,“先前明方大师来了一趟,郡主送人走的时候高兴地不得了,我们几个都得了打赏,我听茉莉姐姐说,郡主是要给小侯爷定亲了!” 18.中意 祈月心下震惊,可是面上却一副好奇的样子,“这可是好事情啊!只是不知道郡主中意哪家姑娘呢?” 赤虹年纪小,又腼腆,见祈月待人温和,便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姐姐们都猜了一遍了,有说是汇卿郡主的,也有说是谢家三小姐的,还有说是傅家的千金的!” 叽叽喳喳的像是小鸟儿一样快活。 祈月看着赤虹亮晶晶的眼神,心底忍不住有点可怜她,被自己卖了还替自己数钱呢。但是为了权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套话,“郡主的意思也是这样吗?” 这几位可都是天下闻名的好女儿,依着江小侯爷的诨名,这些人家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毕竟这几位都是家中花了大力气培养的人儿。 赤虹给祈月添了茶水,立在她旁边说话,“郡主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说来我看郡主好像很喜欢权大小姐……” 后半句话完全是在自言自语,可是祈月心底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没心思再套话了,敷衍了赤虹几句,等鸳鸯抱了汤婆子进来邀她一起去披星殿的时候,她试着套了几句话。 可是鸳鸯到底不是赤虹那样的小丫头,四两拨千斤的回了她的话,让祈月一点儿消息都打听不到。 眼见着就到了披星殿门前,祈月只好收了话,随着鸳鸯一起进去给江小侯爷问安。 她心底却想着,看来姑娘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这侯府,当真是有什么企图的!可是她想不通,怎么会把企图放在自家姑娘身上呢?不是说姑娘不好,而是,汇安郡主,为何突然间就想要让江小侯爷与自家姑娘定亲了呢? 这个猜测让祈月觉得这侯府里冷的很,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 权柔彼时正坐在暖炕上和汇安郡主说着扬州那边的事情,“之前有人说从最春风买了瘦马,想要通过我们家的商号送进京里去,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前商号也做过这种事情……可是我身边的人却觉察出了不对,报给了我,我知道了就让人拦下,让人去看了一眼,那哪里是什么瘦马,分明就是良民女子。” 最春风是扬州最大的青楼,扬州瘦马出名,最春风培养的就更是名扬天下了。 当今那些世家子弟,多少都有些爱瘦马的作风,甚至因为世道渐乱,有些还染上了吸食五石散的习惯。 这可是乱世征兆。 权柔说的是扬州那边的小官为了投京中贵人的喜好,特地搞的这么一出。 那良民女子家里有几亩薄田,老父亲瘸了腿,都是母亲在照顾田地和家中的事情。她是被人强行掳去的,一把迷魂香下去,人就已经被当成瘦马塞上了商号的车。 权柔见了她一面,那女子生的不像江南的人,倒有几分北地女子的模样。听她娘身边一个老嬷嬷说,那女子和汇卿郡主有几分相似…… 汇卿郡主是北定候的千金,今年不过十六而已。听说莲安驸马陈适很喜欢她。 莲安公主是皇上的姐姐,驸马是南平陈家的第三子,荒淫无度。家里头妻妾成群,半点没有驸马的样子。 可是南平陈家的长子陈礼掌握着福建水师,如今南边倭寇横行,朝廷已经不敢得罪这些手握重权的贵族了。 北定候是外戚,说起来也算是莲安公主的舅舅家。所以莲安驸马想要得到汇卿郡主事不可能的。 但是世间相似的人何其多,有人想要攀上陈家的,难免就会动这样的心思。 乱世已经初显,谁为自己打算都不算什么,可是这样子把别人不当人的做法,权柔却是不耻的。 她拦下了那女子,让人送着到蜀中去避难了。谢韵留给权柔的人基本都在蜀中地区。 权柔现在说给汇安郡主听这个,就是想要从汇安郡主口中探听一点消息,毕竟她是楚王的姐姐。“郡主您说,陈礼拥兵自重,朝廷为了招安,会不会封一个异姓王?” 这个朝廷封的异姓王不多,楚王陆今是唯一的一位。 当初朝廷也是为了招安才封的。 汇安郡主听得直皱眉,“陈适这是要做什么?”她带着几分嫌恶的口音,能够听出来莲安驸马的事情她也是听过一些的。 到底是写肮脏的事情,权柔没有多提。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汇安郡主眉头紧紧皱着,“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快。” 那就是说,朝廷是有这个意思的了!但是估计楚王不同意吧? 陈适敢接受小官送的长相酷似汇卿郡主的女子,那就是说,他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也就是代表,陈家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权柔觉得自己手心都捏了一把汗,她是在来金陵之前处理的这件事情,匆匆把那女子送往蜀中以后,她又让人把女子家中的父母都弄走了,一并送到蜀中去,陈家的势力还不敢到蜀中作乱,毕竟赵德在那儿坐着呢。 如今的朝廷,可以说已经被这几家手握兵权的给瓜分了。 权柔有些后怕,要是陈礼封了异姓王,那陈适就会更加猖狂了。到时候少了顾忌,一转头来查这边的事情,难免会露出马脚来。 她当时处理的太过仓促了,想着快刀斩乱麻,给那女子安了个风寒暴毙的名头就送走了。 那送人的小官来狠狠闹了一场,权家商号赔了银子了事。 现在陈礼要和朝廷谈判,估计不会放任陈适乱来,但要是这谈判谈完了,权柔不敢保证京里那位二世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权家,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侯府合作,那权柔也坦诚相待,直接告诉汇安郡主自己可能面临的麻烦,陈礼手握福建水师,要是到时候想在海上做点什么事情,权柔怕自己承担不起这份损失。 还是提前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的好。 汇安郡主却是除了嫌恶并没有什么情绪,她安慰着权柔,“放心吧,你只管出钱来着,其他的东西,都由我们来负责!” 这就是直接给了保证了。 权柔松了口气,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给汇安郡主道谢,“郡主不嫌弃我的出身,这般抬举,权柔感激不尽,自当倾囊相助。” 汇安郡主眉眼间的不虞顿时消散,笑眯眯的拉着权柔的手,“我可不要你倾囊相助,你多来陪陪我就是好的!” 19.受惊 权柔和汇安郡主接触下来,也发现了这位传闻中楚王的姐姐好像与自己听到的不太一样,而且她是能够感受到汇安郡主对于自己的照顾和喜爱的,甚至她能够感觉到汇安郡主对于自己的一种偏爱的情绪。 这个词汇用在自己和汇安郡主身上,那分明是不合适的。她又不是汇安郡主的谁,又怎么会被偏爱呢?这种感觉让权柔忍不住有些恐惧。 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对谁好的。这个道理她很小就清楚了,哪怕是生身父亲,也没有必要对你好的。她因而更加恐惧这种莫名而来的偏爱之感。 但可能是因为汇安郡主太过于貌美,权柔不能从她身上看到一点不好的东西。对于汇安郡主的好意,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只要郡主不嫌弃就好了。” 汇安郡主就拉着权柔,又问了很多权柔的事情。 权柔压下心底那点怀疑,笑着给汇安郡主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但是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 玉嬷嬷就立在汇安郡主身边,眼神带笑,时不时的看一眼对面的权柔,那眉眼间满意的神色更是让权柔的心突突直跳! 她们是在图求什么吗?权柔联想到今天的所见所闻,心底逐渐升起一种猜测。她越发不安起来。 再怎么心机深沉,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而已。权柔从未想过要参与到这权利的中心去。当初选择白家,不就是看中了白家置身事外的态度吗?可是若是自己被强行拖进了他们的争斗之中,权柔有些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她要是不作为,就会像梦中一样吗?梦中的权柔死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而替她挡住了那些箭雨的江忱,也是一身狼狈。 他们会落到那一个地步吗?权柔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眼前暖间里那些奢靡的摆设尽数散去,入眼尽是一片凌乱。 白绸布和黑绸布交替裹着那两口棺木,两旁的花圈被封吹的簌簌地响。有人脚步匆匆的走来,“爷!赵行来了!” 那颓废地靠在棺木旁边的人抬起头,五官精致,不似凡人。他似乎许久没有动作了,这么呆愣楞的看着来人,眼睛宛如三月寒潭,幽深而又凄凉。“夫人呢?” 他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 来人地声音里就带了哭腔,“赵行是带了夫人一起来的……他说,爷要是不出去给他跪下,他就……” 棺木旁边的人意抬手,止住了来人继续往下说,他似乎累极了,却还是抓着身边的一柄长剑站起来,慢慢的,拖着那疲累的身躯走过去,走到来人的身边,长剑还在滴血,一点点落到地上,“四六,我不想让你受折磨了,我是个没用的主子。” 他把长剑立起来,指着来人。 来人噗通一声跪下去,“爷!” “小的知道,爷对小的最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天仙般的脸上尽是痛楚。 那来人已经自己撞上了剑去,长剑融入肉体,发出声音撕裂着他的心肺。 这间正堂里更冷了几分,那两旁的花圈被风吹着发出像是哭泣一般的声音。 他把剑抽出来,手还在抖着,他蹲下去,给来人合上了眼睛,“四六,下辈子,不要再跟着我这样一个没用的主子了,为了不让你被赵行折磨,我只能,亲手送你去死……” 他起身,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这偌大的宅院空无一人,小径两边的尸体堆积着,已经发出了腐臭。他捏着长剑的手紧了紧,“金陵的春天,竟也这么冷吗?” 冷的人心寒。 那长剑的血迹还在滴落,一点点的,弥漫了整条小径。 权柔只觉得眼前一黑一红,然后便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她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脸,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姑娘可醒了?” 权柔嗓子火辣辣地疼,她只能点了点头。 那丫头模样的人忙高声道,“快去回禀郡主,权大姑娘醒来了!” “姑娘!”接着编有人扑过来,已经是带了哭腔,“姑娘怎么好端端的晕倒了?奴婢,奴婢该死,奴婢没照顾好姑娘!” 是祈月,这丫头脸色寡白,应该是被吓得狠了,唇上一点血色也无,两只眼睛只顾着往下流淌泪水。 先前那个丫头忙来扶她,“祈月妹妹快些起来,姑娘好容易才醒过来,可不兴这么说话了!” 祈月先前也是着急坏了,现在被人意说,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边朝着那丫头点头,一边对权柔问着,“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权柔看着她,眼睛眨了眨,还是说不出话来。 那边已经有人掀了帘子进来,丫头拉着祈月到了一边,汇安郡主满脸焦急地坐到权柔身边去,用手贴了贴权柔的额头,“好孩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都是我的错,明知道你前段日子才得了风寒,怎么就拉了你去逛园子!” 说着,已经是满脸的懊悔。 身后的玉嬷嬷忙宽慰着她,“郡主快别这样,权大姑娘才醒过来,快别这样了!” 权柔这才发现汇安郡主好看的凤眸有些微红,看样子刚刚是哭过的。江小侯爷被自己砸了她都没哭,怎么会为自己晕倒掉眼泪呢?权柔越发不懂了。 她躺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看在汇安郡主眼底却是烧糊涂了,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权柔听得懵懵懂懂,她现在脑子还很晕,眼前的汇安郡主和一樽黑沉的棺木交叠重合,让人心底发寒…… 有人迎了大夫进来,给权柔把脉,汇安郡主的眼神一直落在权柔身上,温柔而又慈爱,莫名的,让权柔想到了娘亲。 娘亲,要是还活着,也会这样吗?权柔闭了闭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去,慢慢地流进了耳侧的发丝之中。 “大姑娘这是风寒未愈,又受了惊吓,我这儿开个养身的方子,照着抓药就是了,只是这几日里都不能再着凉受惊了!” 20.愧疚 那大夫的话权柔听得不太真切,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梦中的画面和眼前的富贵景象交错出现着,惹得权柔头晕脑胀,被服侍着吃了药,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权柔半夜又烧了一次,这次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在她的床边说话。 “命格贵重,都有这么一番的,郡主不必担忧了。”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清冽得很,年纪不大能够判断,但是光凭着声音就叫人觉得心底清醒。不是个普通人吧? 紧接着又是女子娇柔地抽泣声,“是我们害了这孩子……若不是我强行要她留下……” 权柔脑袋里轰地一声响,这女子的声音,是汇安郡主。 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吗?在说自己命格贵重? 脑子越来越疼,那些画面像是流水一般的涌过来,冲击得权柔胸口发闷。她不自觉闷哼了一声,这还是她晕倒以后第一次发出声音来。 那谈话声很快停下。 权柔感觉到有人拉着她的手,“您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汇安郡主似乎很着急。权柔眼前一片漆黑,却能够感觉得那掉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水。 接着有人给她把脉,手是很冰凉的,不一会儿,权柔感觉到那份冰凉的触感从自己手上移开,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无碍了,等烧退了就行。” “阿弥陀佛!”汇安郡主念了一句佛号,“您看要不要快些把事情定下来,我总觉得这么拖着,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权柔听到这里,就感觉心跳加快了几分,汇安郡主明明半点东西也没提及,可是权柔直觉就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和江小侯爷。定下来?男女之间,男未婚女未嫁,你说,能够定下来的是什么呢? 权柔心底沉沉的,她想睁开眼睛,问一问汇安郡主和这个在说话的男子,他们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可是眼皮上却好像被千斤给压住,她一点儿都没办法控制,只能躺在那里,焦急地等着他们说话。 不能定,不能定!权柔在心底呐喊着,她很喜欢汇安郡主,也很心疼汇安郡主为什么会哭泣,可是这不代表权柔愿意拿自己去换什么东西,更何况,她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她本能的不希望汇安郡主和那个陌生的男子匆匆决定了自己的人生,这对她不公平! 权柔想到自己汲汲盈盈,甚至可以说抛下了做姑娘的脸面也要算计着嫁到白家去的事情,她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吗?可是汇安郡主的话,却好像是要把自己推进一条死路去的! 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可是权柔一想到那个画面,滴血的长剑,破败的华服,还有最后落在江忱背上的箭,她就觉得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她不想死。 权柔奋力地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大声地说一声不行!她不愿意就这么被别人匆匆决定了命运,更害怕验印了梦中那个鲜血淋漓的场景。 说到底,她是害怕自己和江忱扯到一起。 拔步床上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眉眼紧紧地皱着,双手放在身侧,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模样。 汇安郡主看着她,就觉得心疼,又觉得对不起她,拉着权柔的手,看向面前一身青衫的人,“柔丫头真的没事吗?都一天一夜了,我派人去了权家报信,权系那厮却好像压根不想管一般……倒是从前服侍谢韵的几个丫头吓坏了,他还不如一个丫头呢!” 汇安郡主想到权系,口中的恼怒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明明是做人父亲的,可是在听到女儿晕倒昏迷不醒以后,不说过来看看,就连让人带句话都不曾!至于把人接回去,那就是压根没有可能的了! 还是权柔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商量了一番,让一个叫祈风的收拾了东西赶到侯府来照顾权柔。 现在是因为汇安郡主让人都出去了,那丫头才能去喝杯茶,不然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那个叫祈风的就是衣不解带的照看着权柔了,汇安郡主看着就觉得心疼这丫头,权系那种人怎么配当一个父亲呢? 她心疼权柔,也觉得心虚。 是自己强行留下了权柔的。 想着,汇安郡主脸上的表情越发难受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着,“这孩子是个好的,原先我只怕文若欺负了她,后来一看,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那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安慰道,“我早已经说过,权大姑娘的命格贵重,郡主不必如此担忧!”倒是很放心的语气。 汇安郡主看了躺在床上抿着唇,不省人事的权柔一眼,到底是忍不住眼泪,“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害怕说慢了自己就会反悔一般。 那男子躬身行礼,“既然已经无碍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自己往门外出去了,汇安郡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上,拉着权柔的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 那些眼泪一点点的落下来,滴在权柔的手上,还有底下垫着的素色褥子上,晕开一片痕迹。 权柔还陷在那片黑暗之中,她很难受,可是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她能感觉到汇安郡主的歉意,可是她和那个男子,明显是话中有话的?难道自己和江忱联系在一起,是因为那个男子吗?他是什么人? 权柔很是强烈地想着,她得起来,她得醒起来! 门外,鸳鸯满脸疲惫地进来,门口的茉莉见了,忙迎接上来,“姐姐。” 鸳鸯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茉莉摇了摇头,指了指里间,“郡主还守着呢。” 语气中都是担忧和不解。 汇安郡主,已经守了大半夜了。 按规矩来说,已经不合适了。 鸳鸯当然也清楚这个,心下微动,同时却稳稳抓住了茉莉的手,“郡主喜欢权大姑娘罢了,这又是在侯府出事的,挂心一些是难免的。” 说着,笑了笑,“这边我看着就是了,你下去替我看看小厨房那边,郡主交代让权家的那位祈风姐姐先吃点东西再睡的。” 祈风伺候了一整天,眼睛都红了,还是汇安郡主让人带她下去休息的。 21.醒来 沙漏倒了一遍又一遍,汇安郡主就坐在床边的小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小姑娘。 鸳鸯把最后一盏油灯挑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脚步轻轻地到汇安郡主身边去,低声道,“郡主,已经五更天了……” 这都已经守了许久了,汇安郡主一点点东西都没吃,偏偏侯爷这几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江小侯爷被关起来了,就连玉嬷嬷都劝不动汇安郡主!鸳鸯看着着急,可是也只能着急了,汇安郡主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果然,汇安郡主摆了摆手,“小点声,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 鸳鸯看着汇安郡主泛红的眼睛,心里头心疼得紧,担心她熬坏了身子,但是却又无奈自己劝不动她…… 听得汇安郡主的话,鸳鸯也只能说一句奴婢不累,然后立在汇安郡主身后,跟着她一起守着。 玉嬷嬷被派出去了,除了郡主,没人知道玉嬷嬷去做什么。 汇安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去年就已经配出去了三个,如今也只剩下一个鸳鸯,所以但玉嬷嬷不在郡主身边伺候的时候,鸳鸯是怎么都要跟着的。 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都不用活了! 汇安郡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床榻上的小姑娘,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攒住身上的锦被,攒得指节发白。 “她长的很像谢韵。”汇安郡主忽然喃喃出声。 鸳鸯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声。 谢韵……这个名字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是一个禁忌。 汇安郡主却好像也没有要让谁来搭话,她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像权系,闭上眼睛,就好像是谢韵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一样!你看她,这鼻子嘴巴,都跟谢韵生的一模一样。灵气也比谢韵更好!” 鸳鸯越发不敢接了,只低着头,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他们谢家,人人都是极有灵气的。谢韵如此,谢玄如此,这丫头也如此。到底是百年大族,”汇安郡主的声音轻轻的,让人不知道她这是在和谁说话,还是在干嘛。 外头的梆子声响起,侯府一些洒扫婆子们该起床了。 鸳鸯忍住内心的慌乱,给汇安郡主服了服身子,“郡主,奴婢代您守一会儿,您回去歇歇吧?” 汇安郡主摇了摇头,“我对不起她……” 她是谁?谢家大小姐谢韵?还是眼前的权大姑娘?鸳鸯埋下头,不敢多想。 “鸳鸯,”汇安郡主坐在那儿叫她,“你以后要对这丫头好一些,”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鸳鸯,红色的血丝底下满是清澈。 鸳鸯点点头,“奴婢知道。” “你们都要好好对她,是我们,我欠她的……”汇安郡主却不管鸳鸯的脸色如何变了,只拉着权柔的手,小声地说着。 看着面前美貌的汇安郡主,鸳鸯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小侯爷小时候,他们都说小侯爷活不了了,可是那么好看的小侯爷啊,跟个天仙一样的人啊,却被人说活不了了……那时候郡主也是这样,看着就叫人心疼。鸳鸯眼睛忽然一热,水渍顺着眼眶流出来,她抬手抹去,甚至顾不上用帕子,“郡主,大姑娘的手动了!” 权柔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动,汇安郡主惊喜无比,“快,让伺候的人都进来!去请大夫,还有她的丫头!都带过来!” “是!”鸳鸯飞快的应了,而后出去吩咐人。 权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一张眼,看到的就是眼睛红红的汇安郡主。 “醒了!”接着就是一群丫头婆子涌进来,祈风扑到她身边去,一声又一声的问着“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声音都是带了哭腔的。 权柔没有开口,她的视线从这间屋子里的人身上一一转过去。 眼睛通红的汇安郡主,满脸担忧的几个丫头婆子,还有疲惫不堪的祈风……权柔觉得嗓子很疼,疼得她技术说不出话来。“水……” 她朝着祈风伸手,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床上的小姑娘寡白着脸,满头青丝散落,额角红肿着一块,这时候越发衬托得她可怜了。她一开口,祈风还没有反应,跟在汇安郡主身后的鸳鸯却很快的就倒了水递过来。 汇安郡主亲手喂了权柔喝水。 祈风被一个小丫头扶着往后退开,给汇安郡主让道。 一口水下肚,那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润泽,权柔觉得自己才算是脱离了那个梦了。她深吸了口气,“多谢郡主……” 汇安郡主把茶盏递给身边伺候的人,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权柔,“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吃点什么?” 满屋子的人视线都随着汇安郡主的话而凝聚在拔步床上的小姑娘身上。这个小姑娘,第一次到侯府来,却得了汇安郡主如此看重,这一天一夜里,汇安郡主几乎是片刻不离地守在权大姑娘身边的。 这个态度让人心惊,同时也让侯府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知道,这位权大姑娘,轻易不能得罪了,因为这几日伺候茶水点心,都是格外小心翼翼的。现在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她们便更加小心了,都说风寒体弱,这要是再晕过去,她们家郡主可能叶要跟着晕了。 那些视线让权柔有些不舒服,她朝着人群之外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祈风……” 她嗓子还是哑的。 声音很小,可是却不能让人忽视。 “姑娘!”祈风挣开身边的小丫头,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了,她只知道自家姑娘在喊她!祈风扑过去,把鸳鸯给吓了一跳。 汇安郡主却没说什么,反而是退开了一些,给祈风腾了个地方,“快,这丫头从你昏过去就赶来了,照顾你几乎都没闭过眼睛,快和她说说话,也好让她放心去休息一下。”汇安郡主看着权柔说道。 这番话对于权柔主仆来说没有什么,可是对于侯府几个伺候的人来说,却恍如晴天霹雳。郡主居然对一个丫头也这么和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吗?鸳鸯忍不住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儿。 小姑娘长得好,病容显现,噎死让人觉得有些西子之态,她靠在迎枕之上,对着自己的丫头慢慢的说话,声音很小,可是却半点都让人忽视不得。 鸳鸯看了一会儿,忽然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22.区分 一屋子人闹了许久,到辰时的时候,权柔已经能下地走一走了。祈风在权柔的强烈要去下,被带到隔壁东暖阁去歇息了。 汇安郡主亲自扶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着权柔逐渐恢复了血色的脸,忍不住心底的欢喜道,“可算是好了!” 这是真心的替自己高兴。 权柔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郡主为何对我这么好?”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汇安郡主对她真的是太好了。然而一个人是从来不会对谁无缘无故的好的,这种发自内心的关爱,像长辈一样的关爱,不同于祈风几个人的关爱,她已经许久都不曾体会到了。 这对于权柔来说是一种奢侈的感觉。她甚至内心隐隐有个声音,在喊着,都答应她吧。汇安郡主肯定是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她是有所求的,权柔内心觉得自己应该答应她。 别的都不提,就为了这种,她失去了娘亲的时候就已经同样跟着失去了的来自长辈的关爱的情感。 可是那个梦,那个缠绕着权柔这么多天的梦,在她昏过去的这几天,让她难受不已的梦,她确是没办法忽略的。 还有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的那些对话,都还让人心惊胆战着。 她看着汇安郡主,想要从她口中等到一个答复。 小姑娘的眼睛不像其他的孩子那般清澈,她是幽深不见底的,仿佛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只要往下看去,身子就会跟着掉进去一般。汇安郡主想到世人对于面前的小姑娘的评价,忽而就笑了出来。 权柔注视着这张笑的极为好看明媚的脸,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江小侯爷。她有些生气,“郡主笑什么?” 话一出口,权柔就有些后悔了。这是汇安郡主,是在自己晕倒的时候守着自己的一位人,她怎么能这么和汇安郡主说话呢?可是只要一想到江小侯爷,权柔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修炼的很好了,在陌生人面前是不会露出什么情绪来的。七情六欲这种东西,表现在脸上的话,就很容易被人利用了。可是江小侯爷让权柔破功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梦,也许是因为背的什么,总之她想到江小侯爷,心底就有股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起来! 甚至还迁怒到了汇安郡主身上! 意识到这点以后,权柔带着几分懊恼的解释道,“我不是质问郡主……” 然而汇安郡主却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让这里头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而后才自己扶着权柔坐到了炕桌两侧,道,“你放心,我不怪你的。” 她这样说,却让权柔越发觉得自己不对了,喃喃地道,“郡主这么照顾我……我有些,无以为报。” 说话都语无伦次了起来。 可是汇安郡主依旧笑眯眯的,从权柔醒过来以后,汇安郡主就是满脸笑意,但是眼底深藏的那抹愧疚却没能逃脱权柔的眼睛,权柔想到汇安郡主说的话,她说,“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要留下她……” 为什么这样说呢?权柔看着面前的汇安郡主,要是直接问的话,肯定会被用什么借口给躲开吧?权柔不想浪费时间。 她抿着唇,半天都不开口。 汇安郡主也没有生气,自己往下说着话,“你醒来了就在侯府住着吧,这一个月,你都在我这里住着,我好照顾你一些。” “为什么?”权柔脱口而出。 她本能的不想在侯府呆着。 汇安郡主笑意收敛了一些,她抓着权柔的手,一下又一下安抚似地拍着,“好孩子你父亲,他知道我很喜欢你,所以……” 这话没说完,权柔却懂了,她任由汇安郡主拉着自己的手安抚,可是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父亲肯定是觉得,我要是能攀上靖安侯府,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就自己提出来了,让她住在靖安侯府吗?对外就说是养病,反正也没人能在靖安候府打探到什么消息。 她父亲,真是个商人啊。无利不起早呢。 “权系这个人,向来如此,柔丫头,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愿意让你留在侯府,”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好像是怕权柔会直接跑了一样,“你放心我都跟你父亲说了,你手里的生意,我会让侯爷派人看顾,不会被收回去,我说了是我喜爱你,要留你在身边伺候到浴佛节结束。” 浴佛节是三月初,开春万物复苏的时候。 算下来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汇安郡主什么都替自己考虑好了。 权柔点点头,“我知道郡主这么说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她早已经不会为了被父亲丢下这种害死请而难过了,不要说她了,就连才十岁的止哥儿都不会了。 汇安郡主仔细看了权柔的表情,见小姑娘没露出什么黯然伤神的模样来,才仿佛松了口气一样,“你那几个丫头,说是叫风和雪的留下来照顾你,剩下两个人我会派侯府的人跟着,一起到扬州去给你看着生意。” 不管侯府的人再怎么好,权柔手底下的掌柜肯定是更愿意相信权柔身边的人的。 汇安郡主这个做法很好,权柔感激地道,“多谢郡主操劳。” 让祈花和祈月回去看顾生意,肯定不是自己父亲说出来的。 能够在父亲面前直接定下来的人,也只可能是汇安郡主这种位高权重的了。 权柔的感谢更多了几分真心。汇安郡主听得高兴,“还有你的胞弟,我也让人照顾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是把自己的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了,看着汇安郡主那张和江忱七分相像的脸,权柔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让人心烦了,可见是江忱太过讨人厌的问题!“郡主不回去歇一歇吗?您守了我很久吧?”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不论汇安郡主是出于什么缘故让自己留下来,可是她都做出了为自己好的决定,还给出了海上生意的路线,权柔决定自己要对汇安郡主好一些。毕竟江忱是江忱,汇安郡主又不是讨人厌的人。 23.秘密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能以一样的眼光去看待两个人。权柔放下了心底那点成见,再和汇安郡主说话的时候便少了很多顾忌。 她含笑的样子落尽汇安郡主眼底,姑娘家明晃晃的笑意让汇安郡主一怔。真像啊,笑起来的时候,和谢韵一模一样。 汇安郡主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权柔的一侧脸颊,清澈的眼眸里夹杂着几分怀念,“我不累。” 这三个字,是对着权柔说的,可是权柔看着汇安郡主清澈的眼神,总觉得那句话是透过自己对另一个人说的。汇安郡主的手很温暖,她不做什么粗活,所以掌心也很柔嫩,抚在权柔的一侧脸上,让权柔感觉到了一阵暖意。 汇安郡主,好像在通过自己,怀念什么人啊。这个想法在心底浮现,权柔便偏了脑袋,看着汇安郡主道,“郡主既然不累,那要不要和我下一盘双陆?我不怎么会下围棋。” 当今世族玩耍,最喜欢的就是围棋。可是权柔学不会,干脆只玩双陆了。她这是含蓄的告诉汇安郡主自己的短处! 这份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汇安郡主笑出声来,她收回手,头上那根金簪垂下的流苏随着她一起发颤,“好,那就玩双陆!” 说着,已经高声吩咐外间,“鸳鸯,去小侯爷那里把东瀛过来的那盘琉璃双陆拿来!”声音清脆又欢快,听得出来此刻心情很好。 外间的鸳鸯笑吟吟地应了,“奴婢这就过去!” 权柔抿唇笑着,她现在的体力还不怎么好,能少说话她救护少说话的。 汇安郡主提了一边的茶壶给二人各自倒了一盏茶,推了一杯到权柔跟前,“那琉璃双陆是侯爷寻来的,看着漂亮,被文若拿去了。来,尝尝这茶水,去年的陈雪烫茶。” 权柔端了茶盏看着,茶汤清澈,微微泛着一些黄,闻起来就叫人心生愉悦,“是好茶。”她还没尝呢,就先看着汇安郡主笑道。 “我们文若最喜欢喝这个,你猜猜看是什么?”汇安郡主自己抿了一口,然后舒服的哼了一声,越发不像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了。 权柔觉得汇安郡主倒是比自己更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她扬唇笑了笑,“郡主果然疼爱小侯爷,”所以干什么都离不开江文若吗?喝的茶是江文若最喜欢的,就连下双陆,都要选一盘江文若喜欢的。 汇安郡主,仿佛是为了江小侯爷而活着的。 “我当然是疼爱我们文若的。”汇安郡主捧着茶盏,说的认真。 权柔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唇齿生香,不像是自己喝过的任何一种茶。权柔手底下也有茶行,她自觉也该是尝遍了世间茶了,可是这一碗茶,她却尝不出来是什么。 边上的汇安郡主看着权柔,注意到她神色间的那点狐疑,便忍不住哈哈笑出来,“猜不到了对不对?”然后十分孩子气的扬起脸来,“没有人能猜到的,这根本就不是茶!” “不是茶?”权柔看着茶盏,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面前伸过来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带着娇养的富态,熟练地从权柔手中拿过茶盏,等权柔望过去,那茶盏已经被汇安郡主捏在了自己手里。 汇安郡主这时候正笑着,漂亮的脸上都是笑意。 可是权柔却看得皱眉,“郡主有什么事要说嘛?” 她觉得汇安郡主笑的不像是先前那般开心了。 “哈,”汇安郡主发出一声来,“你很好,孩子,”她坐直了身子,把权柔茶盏里的东西倒出来,倒在自己面前的矮桌上,那清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我的文若,从小就被人说是早夭的命。”她指着那些类似茶汤的水渍,“他三岁之前,都没吃过饭,也没吃过菜,就喝这个。” 权柔看着被汇安郡主倒在桌上的那些和茶汤很像的东西,心底隐隐有些难受。 “这不是茶,这是荷符水。你知道大相国寺吗?”汇安郡主问道。 权柔点了点头,大相国寺她知道。大相国寺就在金陵,说是前朝的国寺,现在香火也很好。但是她还没去过,一是权柔没时间,二是她不信这些。既然自己没有诚心的话,那也就不必去打扰了。 汇安郡主就接着往下说,“大相国寺的住持,都是很厉害的人,荷符水是大相国寺的明方师傅给的,在文若刚出生的时候,他来找侯爷,我们就开始给文若喂荷符水,一喂就是三年,这三年里,除了荷符水,文若什么都不吃。” 喝水?喝什么荷符水,然后就这么一直长到了三岁?权柔觉得这件事怎么听怎么都匪夷所思!江忱是一个人啊,他是人啊,怎么能靠喝水喝到三岁呢?权柔想到江忱的样子,那么张扬,那么放荡,嘴又贱得很……那么一个人,居然是靠喝水长大的?他怎么没饿死呢? 不对,他怎么能活下来呢?!权柔眼底翻出惊愕。 落在汇安郡主眼底,便换来一声轻笑,“你吓到了?” 权柔坐直了身子,“郡主,没有人能只喝水活着的。”这就是说,江文若要是只喝水活到三岁,那根本就不是人了。 汇安郡主却点了点头,“对,你说的没错,没有人能只喝水活着的。” 那江文若呢?他不是人嘛?权柔看着汇安郡主,等她接下来的话。 汇安郡主也没有拖拉,很干脆地道,“文若三岁之前,都是躺在床上的,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什么都不会。就这么看着你,”她说着,睁大了自己那双桃花眼,上调着看向权柔。 眼神清澈得让权柔发颤。 权柔觉得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郡主,你是说……”活死人。 江文若三岁之前,都是躺在床上的活死人?! 她没想过,这世间估计谁也想不到,那么骄傲放纵的江小侯爷,幼时居然是个活死人…… “除了侯府的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弟弟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 权柔现在是真的害怕了。这个事情,从来没有传出去过,谁都不知道,可是汇安郡主却告诉了自己! 24.警示 自古以来,知道秘密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何况还是这么重大的秘密。 “郡主……”权柔除了这两个字,竟然再说不出别的。 她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汇安郡主,那张脸,又让她想起来江忱,那个梦里的江忱。 “你听我说,”汇安郡主端着自己的那盅茶盏,“文若一出生就被人说活不下来了。可是还是活下来了。因为那荷符水。原以为这就过去了……可是之后又有人断定,我的文若活不过二十,那时候文若才十岁啊,又聪明又可爱,我看着他,觉得心都碎了。这次有人告诉我,文若活下去的生机,来了。” 汇安郡主把那碗茶,交到权柔手上,感觉到小姑娘往后退缩着,汇安郡主的手抓得更稳了一些,那茶盏被文文地递到权柔手里,汇安郡主的手紧紧捏在外面,不让权柔放开。 那双清澈的眸子现在透露出一股坚毅,像是有刀山火海都不会松开。“你就是他的生机。” 你就是他的生机。我是生机?是江忱的生机!权柔一个激灵,那个梦!那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不,郡主,不是……”权柔摇着头,那个梦预示了一切,她不是江忱的生机,他们两个一起,不止救不了江忱,还会害了所有人! 权柔想到那两口棺木,黑色和白色的绸缎缠着的棺木……它现在正渐渐和面前汇安郡主的模样重合起来。这个认识让权柔差点尖叫出声。“我不是!”她想松开那茶盏,可是外面那双娇弱的手却紧紧抓住她。 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的汇安郡主,现在却这么有力。 为母则刚,为母则强。 权柔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这就是母亲吗? 现在汇安郡主看着权柔,眼神是哀求的,“好孩子……你就是,只有你是他的生机,”她说的很小声,像是喃喃。 “我问过明方大师了,你救文若,也是救你自己,你的命和文若是相辅相成的。”汇安郡主说的那么真诚,眼神清澈见底。 要是换一个人,权柔肯定就毫不犹豫的甩开她的手,说不定还要嘲讽一句,你当我是傻子吗?可是这是汇安郡主,权柔直觉得认为,她没有骗人。 这么可笑的话,从汇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却是这么真实。 权柔嘴角露出一抹苦涩,“郡主,权柔不知道为何明方大师会这样断言,但是我是个不信佛的人,什么命定,我都不信。”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权柔内心这么给自己说着。 笑话,你要是觉得事在人为,又怎么会怕与江文若接触呢?心底这个声音响起,权柔忽而不敢去看汇安郡主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她怕死。世人都说她心思深沉,可是那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的一种手段而已。她还没有离开过江南,还没有去过颍川,还没有看过北地的雪,她还不想死啊。 权柔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她本能的想要避开那些危险的东西。 汇安郡主的眼神就是其中之一。那么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去。自己那些不堪的想法,会不会也被看透了呢? 权柔咬着下唇,好像这样就不会害怕了一样。 她的小动作被汇安郡主看在眼底,汇安郡主忽然转开头去,慢慢松开了握着权柔的手,权柔没想到会如此,她的手压根没使劲,那茶盏就这么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碎成一地,荷符水流淌出来,在波斯地毯上映出痕迹。 “一个月,这一个月,你留下,倘若时间到了你还是不愿意,那么我送你走,还有权家的十二商行,我都给你。”汇安郡主没有去看权柔,她柔美的侧脸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着,发出盈盈的光。 十二商行!权柔也顾不得去看地上那碎了的茶盏,“郡主,十二商行是我父亲手中的!”她忍不住强调了一遍。 权系,她的父亲,把十二商行紧紧握在手里。权家的命脉都是十二商行提供的,他父亲怎么可能把十二商行真正交给自己呢?就连之前她用搭上白家为条件,换来的也只是十二商行的一部分经营权而已。 “我知道,”汇安郡主还是没有看权柔一眼,她的侧脸温柔而美丽,又带了一抹并不常见的坚毅,“我说到做到。” 至于吗?权柔想问她。就因为那虚无缥缈的一句,自己是江文若的生机,所以汇安郡主这种天之娇女,就能放下身份地位来求她。 原来世上的父母,也不只是权系那样的啊,也有汇安郡主那样的啊。 权柔感觉到自己眼眶热热的,似乎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流淌出来了。 她知道了侯府的秘密,知道了江小侯爷的秘密,只要汇安郡主一句话,她就得横着从金陵出去。可是汇安郡主没有如此,哪怕是自己被称作是江文若的生机,可是她还是愿意好好的给自己说这件事,不像有些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要她奉上身家性命。 有时候权柔都觉得,这世道乱的人心都变了。都变得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可是再怎么变,也还是有如汇安郡主这般清澈的人。权柔用帕子按住眼角,“我既然已经答应过郡主一次,就不会反悔,郡主放心吧,这一个月,我都会呆在金陵,都会呆在靖安侯府。” 她已经得到了海上生意的保证,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了,不然,跟那些让人心生厌恶的贪得无厌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权柔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种样子。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软软的,没什么力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汇安郡主觉得眼前一亮,好像真的看到了光。 “好孩子,不管最后如何,都是我对不住你……”她拉过权柔的手,低低地哭泣。 汇安郡主这是把自己晕倒的事情都归结在她自己身上了啊。她善良的让权柔有些不忍。权柔已经想好了,哪怕是留下来,她也不想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 上天,你既然给了我警示,是不是要祝我改变梦中的命运呢? 25.不要 权柔醒了,这在靖安侯府可是一件大事。 谁不知道这位权大姑娘得了汇安郡主的青眼,就连小侯爷也没能得汇安郡主这么守着呢,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免心底又想到还躺在披星殿的江小侯爷,江小侯爷被侯爷揍了一顿,至今还没能下床呢! 也不知道汇安郡主是如何想的,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看,却跑去照顾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权大姑娘,这怎么能不叫人奇怪呢?侯府下人们心底都有些小九九,可到底是不敢乱说。 披星殿内,那位被可怜的江小侯爷现在正把腿儿搭在榻上,指挥着四六给自己上药,“右边,右边,哎呦!你要爷的命啊!” 江忱脸皱在一处,一只手撩着衣袍,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卷饼大口吃着。 那卷饼是侯爷为了哄郡主开心,特地从山东请来的厨子做的。味道好得不得了,江小侯爷吃的开心,四六咽了咽口水,给小侯爷涂药,眼睛却时不时的看一下离二人不远处的圆桌上放着的卷饼。 四六一边给江忱擦药,一边委屈,眼神儿从卷饼上转到江忱脸上,又转到面前这只伸直了的腿上,心底委屈的不行。自他从昭月轩回来以后劝着小侯爷,小侯爷就百般地折腾他了!小侯爷可一点都不爱吃卷饼呢!这是吃给自己看的!四六打小就爱吃这些东西。 小侯爷这是记恨自己不帮忙反倒被鸳鸯给说服了来劝他呢! 四六苦着一张脸,把药膏轻轻的抹在江小侯爷指着的地方,可是还是引得江小侯爷嘶了一声,“你是要疼死我!” 江小侯爷咬着卷饼,吃的满嘴是油,可偏偏他生的好,那点油也好像添了光一样的,瞪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四六跟着他这么多年了,对于江小侯爷的想法不说一清二楚,可是该琢磨的也还是能琢磨一二,见自己都这么轻了小侯爷还是一惊一乍的,也就知道这压根就不是使不使劲儿的问题了,干脆地噗通一声跪下去,闷着声儿对江小侯爷道,“爷,四六愚笨,爷要是哪里不高兴,就骂四六一顿好了,可别憋坏了身子!” 说着,砰砰砰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切,这小子还算有点眼色。江忱瞥了他一眼,心下觉得四六真是个耙耳朵。被鸳鸯几句话就打发回来了,而且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到!江小侯爷心里气啊,他觉得自己和权柔那丫头压根就不对盘,只要碰到她自己就得倒霉! 先是无缘无故的被关起来揍了一顿,然后又无缘无故的被砸了脑袋,江忱越想越觉得,这权柔真是一个灾星!他现在是无比赞同那秃驴的话了,别说白九思娶了那丫头会有血光之灾,任谁娶了都会不得安生! 想着,江忱狠狠咬了一口卷饼,仿佛是在咬权柔的肉一样的,直到把最后那点吃下肚去,他才把手往前一伸,朝着泪眼汪汪的四六道,“水!” 四六忙不迭起来给他端水。 江忱在四六殷切的服侍下喝了水,净了手,这才觉得心底好受了一些。“那丫头还没醒过来?” 他听说那丫头在他们家昏睡了一天一夜呢,还是他娘在那儿守着的。 四六知道小侯爷这是不打算折腾自己了,当下不敢马虎地回答,“一早醒了,郡主正陪着说话呢!” 鸳鸯姐姐不让多打听别的,可是四六觉得自己只是关心了一下权大姑娘的身体而已,所以说起话来压根就没什么顾忌,跟个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通,“爷,小的去问了内院守门儿的赤离,那丫头说了,郡主头一天就让人去十安里权家报信儿了,可是那边最后只来了一个伺候的大丫头,说是权大姑娘身边的人。那位权大老爷连一句话都没有,郡主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说那位权大老爷枉为人父!” 那丫头看着张牙舞爪的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还以为在家里多受宠呢,怎么还是一个父亲不待见的人啊?江忱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想着这难道就是老天看着丫头太坏了所以给她的磨难? 四六见江忱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便更加卖力地说起来,“那位权大老爷也是个人物,权家算是白手起家,都是权大老爷一手置办下来的,到如今是扬州首富,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多少银子!但是小的听我爹说,扬州权家比晋南薛家和苏州吴家加起来都还要有钱!” 四六的爹是外院大管事,跟着靖安侯爷跑生意的,他说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但是江小侯爷还是赏了四六一个白眼,“他们家有钱又怎么了?我侯府难道缺那点钱?”江小侯爷指着自己脑袋上的红包愤愤不平,“你看看,仗着她爹有钱就能揍我!?” 这话可严重了!四六把头都摇成了个拨浪鼓,连声地否认,“不不不,爷,权大姑娘不是仗着她爹打您的!” 这话说的江忱眼角一抽,“那是仗着什么?” 四六想了想。老老实实把知道的都说了,“那位权大老爷不喜欢权大姑娘,好像说她们姐弟两个在权大老爷面前都不怎么得劲。说是小时候这二位过得也苦,是从权大姑娘十三开始接手权家的一部分生意,又慢慢接管了谢氏留下的嫁妆,这才好起来了。” 江忱心里闷闷的,想着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又不受宠又没有自己有权还没有自己有钱,那你说她怎么有胆子砸自己的? 四六看着江小侯爷没打断,也不敢停下,接着又说了一些权家的事情,江小侯爷都听得不真切,他歪着脑袋靠在迎枕上,闭上眼睛就好像能看到权柔俏生生地立在自己跟前,她说,“江小侯爷,你要不要我嫁给你!” 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意,让江忱好像漏了两拍心跳,原本要大骂出口的话也好像哽在了喉咙…… “小侯爷,郡主让奴婢来拿那东瀛的琉璃双陆!”有人脆生生地在耳边说了这句话,把江忱吓了一大跳,“草,不要不要,赶紧给爷滚!!” 鸳鸯被骂得莫名其妙,看着炕上垫着一只脚瞪着眼睛的江小侯爷发愣。 26.中邪 江小侯爷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对他们这几个郡主身边伺候的,也还是会给几分面子,这么指着骂,十九年来还是头一遭。所以鸳鸯当场就愣住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这位祖宗了。 四六也跟着愣住了,憋了半天憋的脸色通红,就喊出一个,“爷”字来。 江忱此刻站在先前靠着的软榻上,一只脚垫起来,满脸的惊恐状态。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场面尴尬的很。 “小侯爷,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鸳鸯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了。一来她是郡主身边伺候的,开这个口倒是合适,二来,鸳鸯也想不明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爷了,干脆就直接问了。 四六慌了,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家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不敢插话,平日里江忱都放着他们,但是在鸳鸯几个跟前,他也不敢放肆的,只怕被去郡主那里告一顿嘴,还免不了一顿板子的,所以现在也只能看着江小侯爷干着急。 江忱当然看到了四六使眼色,他也看到了鸳鸯的不解,刚想开口解释呢,才上前了两步就看着面前的鸳鸯那模样慢慢的变化,变得精致可人,个子越发小了,已经不是鸳鸯了。 江小侯爷倒吸一口凉气,蹭蹭蹭往后退,他这矮榻是连着床的,倒也不担心摔了。只是他退后站定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看过去,却是权柔的脸,正朝着他笑眯眯的! 老天,草,这倒霉丫头怎么来了?江忱指着鸳鸯,你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鸳鸯和四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小侯爷可是还没好?要不去禀了郡主,请水镜先生来瞧一瞧好了?”鸳鸯脆生生的声音把江忱给拉回来。 他再抬眼看去,鸳鸯还是鸳鸯,哪里有什么权柔!这才对嘛!江忱拍着胸口坐下来,“爷没事,刚才吃卷饼噎着了而已!” 噎住了就直接指着人骂吗?鸳鸯总觉得小侯爷今儿不太对劲,可是还要赶回去伺候郡主,看江忱面色尚可,便也只是笑着行礼,把来意又说了一遍,“既如此郡主也可安心些了,说来郡主遣奴婢过来是想问问小侯爷那东瀛过来的琉璃双陆可在这儿?” 江忱现在没什么心思应付鸳鸯,闻言就招了招手,“在在在,四六,你去找出来给鸳鸯带过去。” 四六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就往披星殿的侧殿里去翻找---那侧殿都是江小侯爷堆宝贝的地方。 鸳鸯笑眯眯的说了谢,然后便站在江忱面前低头不动。 江忱对自己娘亲身边伺候的人一直都有种敬畏感,他也不习惯指示丫头做事,就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然后抿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一截。 怎么会想到了权柔呢?江小侯爷回忆着刚才的事情,一只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他垂着眼睛,小扇一样的长睫盖住了那双潋滟的眸子。 江小侯爷打小没受过委屈,这两日就好像要把前面十九年没有受的委屈都给他补上一样。他想了想,觉得这还是权柔的错。自己好心地帮她破了血光之灾,可是她还恩将仇报!现在越发是不像话了,居然住在侯府里头,霸占了他的娘亲! 她就那么喜欢白九思?喜欢到把自己当仇人看?! 他越想越气,抬起眼睛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鸳鸯,“鸳鸯,你觉得白九思怎么样?” 这话问的太突然了。 鸳鸯今年十九了。江忱的话带着些不明的情绪,鸳鸯压根就不敢猜那是什么情绪,只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了,自己也就死了!她脸上难得有了慌乱,一下跪下去,碰一声扣头,“小侯爷,奴婢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 那可是白家啊,是白家嫡系的公子啊,就算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想的! 鸳鸯把脑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凉了。小侯爷虽然爱玩闹了一些,可是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是不清楚的,郡主又管的严,小侯爷肯定不知道这些个东西,那么究竟是谁在小侯爷耳边嚼舌根了? 看着面前的丫头跪地叩首,江忱眨了眨眼睛,然后也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叫了鸳鸯起来,“你快起来,我这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就是问问,啧,我是想知道,那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白九思那样的人!” 鸳鸯可是他娘身边伺候的,他就算要找人送去给白九思,也不可能往他娘身边找啊!江忱咳嗽一声,“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到底叶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瞧着鸳鸯被吓得够呛,江忱也有点不大好意思。 鸳鸯没敢起身,虽然江忱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这另一个意思,也很让人心惊啊!她依旧跪着,心底心事重重,面上不敢露出一点,只是试探着问,“小侯爷是想问,白二公子的事情?” 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白,白家二公子自小就和江小侯爷熟悉,也是侯府常客了,鸳鸯见得多了,江小侯爷要是想来问问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可是她不明白,小侯爷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情来兴趣了? 江忱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两句话把鸳鸯给吓了个半死,只是觉得心烦得很,听得鸳鸯的话就胡乱的点头,“对,就是白九思那种,你说那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白九思那种的?” 这话鸳鸯可不敢接,谁知道小侯爷口中的小姑娘指的是谁!没得就成了败坏别人家姑娘的名声了,这可是缺德事情,鸳鸯不接这个话,但是也不能不回答江小侯爷,想了想,恭敬地道,“白二爷家世人品长相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世家要是挑选联姻对象,白二爷是顶尖的那一拨。” 她不能从姑娘那边开口,就只好从白二爷这边说了。 反正这也是实情,从白二爷高中开始,白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江忱却不爱听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然后瞪着眼睛问鸳鸯,“那你家小爷我算哪一拨?” 他生的这么好看,家里有钱又有权,怎么也要比白九思高一拨吧? 鸳鸯这回真的被吓到了,顾不得什么规矩,抬眼就去看江小侯爷。 但见江小侯爷指着自己,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完了,小侯爷莫不是中邪了? 27.心乱 鸳鸯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披星殿出来的,外面的阳光透过云彩依稀洒在鸳鸯的身上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出来了。手上的琉璃双陆似乎有千斤重,压得鸳鸯不得不放慢了回去的步子。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在想着江小侯爷的话。 这位爷从前也不在乎这些,怎么今儿个说话做事竟变化如此之大了呢?鸳鸯当时是顺着江小侯爷的话说的,直把江忱哄开心了,她才从四六手上接过东西出来的。 现在还觉得后背上都是汗。 那点寒风吹过,把鸳鸯冻得直打寒颤。 小侯爷表现得也太不正常了,若不是有人在耳边说了什么话,那就是,中邪了!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鸳鸯却是知道的,小侯爷小时候的那些邪门事儿她还历历在目,现在若是再出现点什么问题,郡主可能当真要哭死了。 这事情没个定论,都是鸳鸯自己的猜测,她不敢拿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到汇安郡主跟前去说。可是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不然到时候若真的有点什么,她就是死了也没办法谢罪的。 不行,得找玉嬷嬷说一声才是。 鸳鸯低下头走得飞快。 园子里的小丫头们见了她都屈膝问安,鸳鸯没如往日一般笑吟吟地给大家说话,这次却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脸上的笑意都不如往日欢快了。 她脚步飞快,裙摆纷飞间,已经入了昭月轩的外院。 待进了里间,茉莉迎出来,帘子一打开就听见里头汇安郡主开怀的笑声。 “玉嬷嬷可回来了?”鸳鸯放缓了步子,轻声问着茉莉。 茉莉见鸳鸯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一边跟着鸳鸯往里进,一边掀起外头的垂花帘子,听得鸳鸯的话就摇了摇头,“嬷嬷还未回来。” 从那日汇安郡主派出去以后,就一直都没有回来。 鸳鸯深吸了口气,把面上的情绪都压下去,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才提步进去。 汇安郡主把伺候的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二等的茉莉在门外守着。 现下鸳鸯一进来,就看到权大姑娘坐在妆镜前头,而汇安郡主正拿了金镶玉的插梳往权大姑娘乌黑的发丝上卡。 “瞧瞧,我说什么,这插梳才配你,先前的珠花都太素净了些,没得把人衬托老了几岁!”汇安郡主笑着朝鸳鸯招手,“你来瞧瞧,是不是现在好多了!” 声音欢快的像只百灵鸟一样,哪里看得出来前几日的悲戚?鸳鸯压下心惊,把手中的琉璃双陆小心翼翼地搁在三角檀木桌上,这才笑吟吟地过去,也不上前,就着那半人高的西洋镜看了一眼。 西洋镜里的女孩子梳着半发,因为还未正式及笄,所以她还不能梳很多发型,权柔不喜欢梳双丫髻,祈雪便帮她梳半发,像男孩子一样留下一半披肩,她往常出门才会在头上戴两朵素净些的珠花。现下珠花被取下来,换上了金镶玉的插梳,并两朵纯金点玛瑙的花釵,眉间点了花钿,一眼看过去,就叫人觉得漂亮。 她的眼睛似杏非杏,黑黝黝的,让人看不到底,肤白如三月的树梢雪,将近十五的女孩子已经抽条长开,红唇微抿,自带风华。 这和江小侯爷的貌美是半点不同的。但是也让鸳鸯呆了一瞬间。 权柔从西洋镜里能看到那个名叫鸳鸯的俏丽丫鬟,她记得鸳鸯。第一天来侯府的时候,就是这丫头站在门前打量自己。鸳鸯的呆滞她看在眼中,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边上的汇安郡主更是笑出声来,“你瞧瞧,把我的丫鬟都给看呆了去!” 权柔便笑着不语,鸳鸯很快的从惊讶之中走出来,承着汇安郡主的话恭维,“权大姑娘模样风姿都是好的,戴了郡主的插梳以后,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奴婢一时间竟看花了眼去。” 鸳鸯嘴巴厉害,一向都能说到汇安郡主的心坎儿上去,这次也不例外,本来权柔现在就是汇安郡主亲手打扮的模样,在汇安郡主眼底那自然是样样都好的,这下鸳鸯顺着话一夸,更让汇安郡主高兴了,拉着权柔的手不肯放开,“瞧瞧我说的什么?只一打扮,便把这天下的姑娘家都给比下去了,再没人比我们柔丫头更标致。” 权柔眨了眨眼睛,“那也是因为郡主你这金镶玉的插梳好看~” 自她保证不会离开之后,汇安郡主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先前那点哀愁再也看不见,欢快的跟权柔第一次见她时候一样,就像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 权柔能感受到汇安郡主的善意,在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她也想和汇安郡主好好相处,所以先前汇安郡主提出来要给她梳妆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一来汇安郡主话已经出口,权柔拒接便有些下了她的面子,二来现在是在侯府,也没有人会拿规矩这种事情去糟汇安郡主的心。 所以鸳鸯一进来便看见这两个人笑坐妆镜前的模样。 一个有心,另一个有意,这气氛倒是其乐融融的。 汇安郡主听得权柔的话,便伸手点了点权柔的眉间,“凭你促狭,还不是看上了我的这插梳?” 两个人已经起身往小几那边去,准备下双陆了。 权柔现下有了些力气,但是汇安郡主还是不放心,亲自伸手挽着权柔,权柔便也随着她去了,闻言便干脆地点头,“倒是喜欢得紧!” 这丫头,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汇安郡主笑的开心,她就喜欢有事说事的人,倒是那些憋着半天不发话的性子不讨她的喜欢。听见权柔这么大方地承认了,汇安郡主也把手一挥,“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喜欢,便让人收起来,到时候一并给你带回去就是了。” 说着已经回头去吩咐鸳鸯,“让茉莉去把我屋子里那件金玉满堂的十八插梳收好了,送到权姑娘这边来。” 权柔住在昭月轩的西厢房,唤的是清霜殿。 鸳鸯哪里敢说一个不字?满面笑意地应了,便出去吩咐茉莉。 随后缓步帮着两个人摆那双陆棋盘。 权柔视线落在双陆上,琉璃制作的双陆看起来晶莹剔透,倒是比寻常的更多了几分观赏之感,这玩意看着就贵重。 28.傅年 汇安郡主喝着新上的明前龙井,先前的荷符水已经叫人换下去,这上来的明前是今年的新茶,也是云南那边来的。虽然不若西湖那边的味道好些,但是这种寒冬腊月的日子,要想喝到明前,也确实只有云南府那春暖花开的地方才有了。 只是这新的明前自然不是一般的贵。靖安侯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啊。权柔也端起来抿了一口,她是个粗人,品不出茶来。 汇安郡主正指使着鸳鸯把双陆掉转一个面儿,“朝着我,对对对!” 权柔看得好笑,刚想问个缘由,便看见有人急匆匆的进来,身上还带了寒意。 却是那日引着权柔进府的尹嬷嬷。 她在汇安郡主身前站定,行了礼,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的模样。 汇安郡主面色不变,边上的鸳鸯已经行礼退出去,这次却把门也一起合上了。 权柔起身想退出去,却不想汇安郡主拦下了,“无碍,你就在这儿听着吧。” 这话出了口,倒是让权柔不好走了,她便在汇安郡主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尹嬷嬷看了权柔一眼,而后才近前几步,躬身道,“郡主,南疆那边送来了侯爷生辰的贺礼,说是今年也要来吃酒!” 权柔听着这话,只觉得身上发寒。 梦中的话一瞬间又出现了,南疆,南疆十三州,反了。 这几个字像是活了一样跳在权柔的脑子里,一瞬间让她头疼欲裂。她抓紧了手上的汝窑茶盏,竖着耳朵听汇安郡主的话。 只听得一声冷哼,“他倒是也有脸来,” 汇安郡主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一瞬间沉下去。 原本融洽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都冷凝下来,权柔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是谁?南疆来的消息,是谁送来的消息呢?怎么会惹得汇安郡主这么生气呢? 会那个梦里的名字吗? 傅年,镇南大将军傅明盛之子,镇南大将军府挟制于南疆十三州。傅年此时,尚且只有一个傅家二公子的名号而已。 权柔对于这个名字的了解仅限于此。这也还是因为权家每年都与镇南大将军府有一笔生意,她不得不留心才知道的这些。 每每说起这个,权柔都忍不住为这个朝廷悲哀。京中掌权者以楚王陆今为首,四大世家分刮中央权力。福建陈礼掌握水军,南疆有镇南大将军辖制,那么皇帝,也就是一个傀儡了啊。 这个世道,迟早都是要乱的,早晚而已。她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着急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乱世当前,她除了钱什么都拿不出来,没有一个可靠的后台,这么多钱财也就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而已。 更何况,若是权家真的出事了,权柔也完全相信,权系这个人真的能够抛下自己和止儿全身而退。没有牵挂的人就是如此,没心没肺。但是权柔不同,她要为止哥儿考虑,也要为谢韵留给她的那些陪嫁掌柜考虑。 她就不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得立起来,攀上一个助力才行。 短短的时间里头权柔脑海里已经划过了千万种想法。 尹嬷嬷的话轻声响起,才将权柔给拉了回来,“说是,今年让傅二公子来。” 傅二公子,傅年!权柔双手握着茶盏,看着茶汤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依旧是不显情绪,可是权柔心底很清楚,她在害怕,梦里那些东西,好像一点点都要揭开了。 汇安郡主冷笑,眉眼勾起一抹嘲讽,话到了嘴边也不怎么客气,“他倒是打的好主意,想拿长安的儿子来和我楚王府的姑娘联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这么多年了,躲在南疆不出来为了个什么,只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好处他得了,坏果子却想着拉我们下水,” 汇安郡主待权柔一直都是温和可爱的,这么说话,权柔还是头一遭听到。此刻不是她能说话的时候,权柔只能竖着耳朵听着。 尹嬷嬷却是看了一眼权柔,眼底有些防备警惕之意,低声唤了一声,“郡主。” 汇安郡主摆摆手,“不用怕,左右柔丫头也不是外人。” 这话一出来,莫说是尹嬷嬷,就连权柔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可是汇安郡主显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话题上,她直接问了尹嬷嬷,“侯爷那边去信说了?” “是,节礼才一到,就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往侯爷那边递过去了。” “再让人往王府送一份,”汇安郡主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只觉得方才还算爽口的明前现在喝起来当真是苦涩不堪,她皱了眉,“真是坏了人的好心情!” 尹嬷嬷只好劝慰道,“届时郡主只当没看见就是了,那位是小辈,想来也不敢到郡主面前放肆的。” “哼,她长安的儿子,能是个好的?傅明盛倒是心大,我可容不下沙子!”这话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权柔听得晕晕乎乎,压根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 想来汇安郡主能安心放自己在这儿听着,也是因为自己大多都听不懂吧?这些世家关系委实太过复杂了一些,她知道长傅年是长安公主的儿子,长安公主又是镇南大将军傅明盛的妻子,可是别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着汇安郡主的话,镇南大将军想让傅年来和楚王府联姻吗?这难道不是好事?对于想要登位挣王的人来说,兵力自然必不可少。楚王府管制京中羽林卫以及江南地区的州府,但是在行军打仗上,总是比不得南疆十三州那些抵御外敌的将士们的。 这无异于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可是怎么听起来,汇安郡主不止不满意,还有几分怒气。听着话音,是与长安公主有关? 权柔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汇安郡主倒是没去管她,只和尹嬷嬷说着话。 “人什么时候到?” “说是轻装骑马来的,五日后便能到了。” 汇安郡主懒懒地摆了摆手,“到时候让文若和九思去城外迎一迎吧,” “是,”尹嬷嬷低头应了,“郡主看要把哪里收拾出来较好?” “既是来贺寿的,也住不了多少日子,碧波阁收拾出来,且好好让人看着就行了。”汇安郡主吩咐完了,又道,“府里的明前怎的这么涩口?我记得侯爷那儿还有些大红袍,这几日没有新茶,便拿了出来吧。” 29.官道 汇安郡主从来就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哪怕这茶就是她说想喝才花了大价钱大精力千里迢迢从云南府运过来的,可是现在一句不爱喝了,就得换了。 权柔听得尹嬷嬷恭敬应是,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那晃动的帘子。 汇安郡主已经招呼着权柔来下双陆,“那点事情耽误了一会儿,柔丫头别放在心上,快来,我看看你双陆下的如何!” 说话间言语晏晏,倒是不像方才说起镇南大将军府那些事儿的语气了。权柔含笑答应了,把手中的茶盏随手搁置在三角檀木桌上,又坐到了汇安郡主的对面去,“今儿便请郡主赐教了。” “我也就是浑玩一些,你别拘着啊,只管下就是了!”汇安郡主已经拿了自己的棋子,开始等着权柔落子。 权柔知道这是让自己先行,也没推辞,先落了一子,“郡主,说来我那丫头……”她正儿八经醒过来以后,还没好好的和祈风说过话,那丫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该是要急坏了的。 按道理来说,权柔是不应该问这种话的,但是她现在和汇安郡主也算是合作之中,问一问不打紧。况且权柔也是真的担心祈风。 本来是早就该问一问的,只是她才醒过来时候脑子都不怎么清楚,就被汇安郡主拉着说话了,之后又是一顿折腾,到现在才得了空能问一问。 好在郡主不是那种计较规矩的人,权柔想着,抬眸看向对面的汇安郡主。 她正皱着眉看权柔的落子,一双手保养得当,捻着那琉璃棋子的时候显得皮肤清透润亮,任谁都看不出年纪。听得权柔的话,汇安郡主唇边的那抹笑意放大了一些,“没事儿,你那丫头这几日看着你也累惨了,我让她回去睡,她是非得听到你完全好了才肯休息,睡下去没多会儿呢。” 也就是还没醒过来。“多谢郡主照顾了,”权柔声音脆脆地道了谢。 汇安郡主浑不在意的样子,一心都扑在了双陆上。 好在是在靖安候府,若是换了别家,只怕早已经想着她不懂规矩了吧?。这个念头一出来,权柔便忍不住摇头,心道真是美人惹得祸,因为汇安郡主,以至于她心底的那点害怕和担忧都被压下去了,甚至对于在侯府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排斥了啊。 罢了,就算为了海上生意,她也该好好报答汇安郡主的。就一个月而已,一个月后,尘归尘,土归土,她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将来。 权柔打定了主意,落子的时候就更多了些坚定。 ………… 烈日当空,黄沙漫漫。 南边的官道上五匹骏马先后疾驰而过,打前的一匹上有那红边的旗帜随风飞扬,扬起的尘土把身后茶摊上歇息的行人糊了一脸。 “呸,格老子的,什么人这么放肆!”有人抹了脸,见得满手的灰,便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边上的人赶紧拉住他的手,“可不兴乱说,你没瞧见方才那马上插的红边军旗?那可是镇南将军府的人!” 这里是江南府的最后一道关卡,红觞渠。 过了这里,便入了江南府境内。 他们大多是押镖的师傅,帮人看送货物。这些人与官府乃至三六九教都说的上话,这样子走镖才会方便一些。 镇南大将军的军旗,大家自然是认得的。 那人这么一说,这原本在喝茶歇息的几个镖师都活跃起来。 “嚯,我说难怪那马儿那么俊,跑的那叫一个快!原来是战马啊!”有人眼中漏出几分羡慕,战马可贵,不是他们这种营生的人能够接触到的。 “镇南大将军府的人怎么会到江南来?难不成是要打仗了?” “去,什么时候不打仗了?大大小小的都打着呢,合着没让你上战场,你小子就当没打呢?”有汉子唬了一句。 先前说话的那人脸色一红,争辩的话没说出口,便被镖头给拦住了,“废话那么多呢你们,跟个婆娘似的,大板桥头的王寡妇都没你们舌头长!还管人家镇南大将军的事儿,那是你们能管的?还不快点收拾收拾上路!” 那些镖师们不管心里如何抱怨,都只能起身收拾,准备上路。 靠里边棚子的桌边,一位青衫少年摇着折扇看着官道。 边上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笑了笑,“看来傅家也坐不住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他长的不算好看,但是通身自有一番气质,如幽兰空谷一般,看起来就叫人觉得心悦无比,摇着折扇的时候更是平添几分风华。“也不知道,是傅明盛的意思,还是那位的意思。” 文士看了少年人一眼,“栩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少年人摇着脑袋,头上的玉冠隐隐发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哪怕是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也是有着他的风华。 “往年来贺寿的都是傅家那位大公子吧?怎么今年来的就是傅年了呢?我看,这不像是傅明盛的意思。”少年人压低了声音,这种事情,不是能随意乱说的。 文士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忙恭敬地拱手道,“多谢栩公子指点!” 少年人的折扇伸过来,轻轻抬了抬,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诶,柳师父过奖了,祖父让你随我来,本就是教导我行事为人的,柳师父不必如此拘束。” 文士摇头一笑,“世间之人为人行事,哪有能及得上栩公子的?柳离随公子来,也不过是为了看着公子一些。” 眼前的少年气质清华,笑起来眉间如玉,说话做事样样在自己之上,哪里是他能指导的呢?柳离畅快一笑,把桌上的浊茶一饮而尽,“公子,请!” 他们该赶路了。 少年人抿唇一笑,折扇刷的合起来,他把碎银子放在那张桌上,他原先的位置上茶水分毫未动。 上来收拾的小二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嘟嘟囔囔,“真是个怪人,点了又不喝,这一路上难道就这么渴着?”这京片子小公子真是讲究啊。 然而人早已走远,自然是听不到他的抱怨。小二把茶水泼向黄沙之上,收拾干净桌子,等着下一位落脚的客人到来。 30.安全 权柔收到川蜀那边传来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外头云销雨霁,汇安郡主看着高兴,让人把暖阁里头的那套水玉茶具搬出来,还让厨房做了二十四时令的点心,就搁在昭月轩外头的一座亭台之中,因为天气还是寒冷,所以并没有选择水榭。 祈风过来递消息的时候,权柔正在那儿听着汇安郡主说话。 “明儿就请了师父上来,把这些地方都重新刷一遍,”汇安郡主指着亭台的柱子和那一方琉璃角的亭顶说着,“侯爷今年不是整寿,本来想着不大办的,偏生这次不请自来的人太多了,逼得我们不得不办。” 权柔算是发现了,汇安郡主这个人,就是对喜欢的人恨不能掏心掏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可是对于不喜欢的人,也是打心底厌恶,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恶心到了自己一样。权柔还挺喜欢汇安郡主这种性子的,她想,江小侯爷我行我素的性格,可能就是遗传了汇安郡主吧? 汇安郡主口中不请自来的人,想也不用想,肯定包括镇南大将军府上那位傅二公子傅年了。 只是听着汇安郡主话里头的意思,除了那一位,应该还有一些人呢。 今年的靖安候府有什么了不得的动作吗?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请自来?权柔吃了一口梅花糕,软糯的点心夹杂着梅花的扑鼻清香,叫人的心情也跟着这阴郁了好几日的天空一样晴朗开来。 “该是侯府的二十四时令点心太好吃了,他们慕名而来,也不知道是哪位师傅做的,权柔倒是想请了回家去,也给我的胞弟尝一尝新鲜。”权柔又捻了一块荷花糕,笑着对汇安郡主说道。 那些人真实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权柔知道自己不能多话。 她这话出来,明显就是打趣的,但是汇安郡主就吃这一套,噗嗤一声笑了,指着权柔对旁边的鸳鸯和尹嬷嬷道,“听听这丫头说的,我看啊,你是图着我那做点心的厨子呢!” 鸳鸯和尹嬷嬷具都笑了,鸳鸯就在汇安郡主身边,闻言也凑趣道,“权大姑娘既是喜欢,依着奴婢看,不如您求了郡主,这就让人给您做两套,让祈风姐姐收着一套,再让人快马送去扬州贵府一套,这不就齐全了?” 鸳鸯这两天看下来,也明白了权柔得了汇安郡主的喜爱,虽然心底奇怪着,但是却也还是尽心尽力的服侍了,所以这几天相处下来,倒是和权柔关系不错。 权柔听了她的话,便顺水推舟,对汇安郡主道,“郡主可听见了,这是鸳鸯说的呢!” 一副我就要这么办的样子,眼睛微微的眯着,两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这样倒是比平时更像一个还未及笄的孩子。 汇安郡主稀罕得不得了,朝着尹嬷嬷和鸳鸯直说,“瞧瞧,这小姑娘家的果然是要娇养的,在我这儿养着,倒是越来越可人了,笑都是在我的心坎儿上的!” 汇安郡主没有明说出来,但是话语里的意思权柔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她是想说自己的父亲权系不会养女儿吧?可是到底那是她的父亲,汇安郡主要是当着下人的面这么说了,就是在拉低权柔,她是真的喜欢权柔,所以并不会做这种事。 只是权柔心底有点苦涩,权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汇安郡主对于他的厌恶,已经不仅仅是一点点了。她忽然发现,对于自己的父亲,她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汇安郡主高兴了,便要拿东西赏人,正和尹嬷嬷说着要开了库房去拿她那尊玉佛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茉莉迎了一个穿缎面比甲的丫头过来。 “请郡主安,请权大姑娘安,”茉莉在前头问了安,后面的人便跟着行礼,“权大姑娘府上的祈风姐姐说有事禀报。” 接着跟在她后边的祈风便上前半步,给二人问了安。 祈风这几日都被权柔派在外头处理事情,她身边也不缺人伺候着,重要的是铺面里的事情。 现在看见她匆匆赶回来,权柔直觉是有事。 汇安郡主看了祈风一眼,笑着道,“你且去后头的抱厦里帮我取一壶玉泉水来,”是对权柔说的。 权柔明白这是给他们主仆说话的空间,她也不与汇安郡主客气,起身行了礼,便带着祈风一道往后头抱厦那边去。 祈风是落后半步跟着的,汇安郡主没有派人给他们带路,这也是为了让他们好说话。 权柔快步进了里间,直朝抱厦而去。 祈风后脚跟进去,合了门扇,这才到权柔面前回禀着,“姑娘,孙掌柜到了。” 孙掌柜是永丰号的大掌柜,谢韵留下的陪嫁掌柜之一。永丰号是川蜀之地的大商号,做的是米粮生意。 她那日派人传信过去,孙掌柜今日便到了,算算时间,是一接到信便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了。权柔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她只有在娘亲留下的这些人里,才能感受到一丝被疼爱的感觉。 “可安排住下了?”权柔压下心中的情绪,她现在要办正事。 “已经安排进了权府,府中现在只有水镜先生一人,孙掌柜这次来,还带了他家的小子,排三的,唤做孙磬。”祈风飞快的把消息说完,然后便看了权柔一眼,“姑娘信中交代的东西,孙掌柜都查了,只是我们的人到底只是外围,真正中心的人物却是接触不到的,这次来的都是些小消息,姑娘您看,还要见见吗?” 孙掌柜是谢韵的陪嫁,这件事不是秘密。只是她若是在这里见了孙掌柜,难免不会有人多想。 川蜀最大的米粮掌柜出现在了金陵,这本来就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这次孙掌柜也是化名前来的,但是权柔如果出面的话,就很容易让别人发觉不对了。 权柔也清楚这点,但是她必须亲自见一见孙掌柜。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交代孙掌柜去做。她握紧了帕子,“我去寻郡主,说是我铺子里的掌柜要来给我对账,请她允许孙掌柜进来说话。” 没错,在金陵,权柔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人盯着,可是在靖安侯府就不一样了。这里很安全。 31.长相 “对账?”汇安郡主掐着一朵花苞坐在那儿,鸳鸯正把权柔方才取来的玉泉水倒进烧水用的紫砂壶里头,亭子中央用铜炉生了火,就在这儿烹茶吃。 “是,本该前一日就对了,但是恰逢我那几日身子不好,也忘了这件事。那掌柜现下在权府歇息,我想着若是郡主这边方便,就直接唤他进侯府来与我对个账就行了。”权柔用茶匙舀了一勺大红袍装进壶里,“给。” 鸳鸯笑着说了谢。 权柔笑了笑,视线转向身边的汇安郡主。 “你那掌柜的从扬州来?”汇安郡主一只手杵在桌上,眼梢微挑,另一只手拢了拢围在肩上的一圈兔毛领子。 “孙掌柜不是扬州商号的人,”权柔将手边铺开的茶叶盒子收起来,递给尹嬷嬷,她没说是哪里来的。 汇安郡主闷笑了一声,“行,叫进来吧!” 权柔这才觉得心下松了口气,起身恭恭敬敬给汇安郡主道了谢,“那我就使唤祈风去让他进来,” 汇安郡主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是我让你住进来的,理应如此,就传去清霜殿吧,你这一个月不着家,是该好好吩咐下面的人。” “谢郡主体谅,”权柔应了一声。 “谢倒不必说,只是我这儿有件事情,需要柔丫头你帮一帮,”汇安郡主把那花苞放下,看向权柔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狡黠。 “郡主请说,”权柔默默叹气,她觉得,汇安郡主哪怕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能把所有事情都拿捏于掌心之中。 …………… “姑娘是说,要我们的人去找一位公子?”祈风吓了一跳,她这几日都不在侯府,祈花三个已经回了扬州打点那边的事情,她留下是为了帮权柔处理金陵这边的事物。 这次权柔和权系来金陵,虽是同行,但是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而且双方似乎都不愿让对方多管自己的事情。所以权柔不了解权系的动向,权系也不怎么了解权柔的动向。 权柔此番过来,一是为了当初救下白家老夫人的恩情,想讨一桩婚事,二是为了在金陵开启永丰号的分号。 永丰号是谢韵的陪嫁,虽做的大,但是却只在川蜀地区盘踞。权柔想把米粮生意的路子扩大到金陵来,扬州那边,有权家的铺子在,她也不便把永丰号弄过去,毕竟就现在来说,她还是权家的大姑娘,总不能让自己娘亲的陪嫁铺子跟自家的产业挣生意吧? 一来二去的,就选了金陵。离扬州也近些,这边是前朝国都,本朝的皇亲国戚也多居住于此,在金陵做米粮生意是最合适不过的。 权柔想的是虽然和白家的婚事是不成了,但是好歹也要把铺子给开起来,不然岂不是白来了一趟金陵?所以这几日都是祈风在外边帮忙弄这些。 祈风跟着权柔跑生意是最多的,大多数生意人都知道这是权大姑娘身边的,因此她去做也合适。现下因为孙掌柜的事情,祈风不得不丢开了选铺子的事儿,来侯府听权柔交代。 没想到自家姑娘去了一趟汇安郡主那里,回来就说要找人,还是找一个公子! 祈风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权柔。 “对,没错,找一个公子,”权柔放下手中的帕子,脸上都是无奈,“郡主说了,侯府的人去找的话,目标太大了,容易被人盯上,所以让我们的人帮忙。” 权家在金陵也有生意,但是真正能算得上是权柔的也不多。 “郡主怎么会让姑娘帮忙找……”这非亲非故的,姑娘与汇安郡主也才相识不久,而且自家姑娘还把汇安郡主儿子的脑袋给砸了,那位听说现在还在屋子里下不了床呢!祈风想到祈月回去以后哭着和自己说的事情,只觉得心里一个咯噔,“该不会……” 权柔可不知道祈月那丫头回去说了什么,因此祈风心底在担忧的事情她是半点儿不知道,只当是祈风害怕自己搅入党争之中所以才这么担忧。 “无碍,”权柔抬手就止了祈风的话,“郡主既然敢让我去做,就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出了什么事儿,不还有个高的顶着吗? 权柔不担心别人来寻自己的麻烦。 毕竟,她动用的人,明面上可都是权系的人啊。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那位父亲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我们躲后边瞧就是了。” 祈风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姑娘!” “没事的,”权柔笑了笑,指着面前堆起来的大大小小的锦盒,“你瞧瞧郡主赏了我这么多东西,不过是帮她找个人而已,左右也无碍我的事情,顺手交代下去就是了。” 至于能不能找到人,权柔并不关心。 汇安郡主只是交代了让她帮忙找找那人在不在金陵城内,其他的问题嘛,就不是权柔能够操心的了。 祈风看权柔这么不在乎的样子,心下着急,但是碍着到底是侯府,不敢多言,只是跺了跺脚,“是,奴婢这就回去吩咐!” 权柔嗯了一声,“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是猜的不错,她从踏进金陵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入局了。 只是不知道,这局是谁亲手布下?又是谁,在推着自己往前? “你去吩咐招娣,让她去查,金陵城这三日内有没有出现一位年轻公子,年纪不过十七,长相,平凡……”权柔交代着汇安郡主的话。 祈风一一记下,听到长相平凡这个形容时候,忍不住多问一句,“不知这长相平凡,要怎么算?” 满大街的人不都是长相平凡吗? 权柔摇了摇头,“按郡主的心思来说,这长相平凡,你就往中等偏上的公子找。” 中等偏上是汇安郡主口中的长相平凡吗?祈风有点儿想不明白了。 看着她难得露出不解,权柔嘴边的笑意越发明显,她指了指隔壁,“在郡主眼底,江小侯爷那种也就是一般好看,所以你说,这能得她一句长相平凡,是不是该往常人的中等偏上去找?” 江小侯爷在汇安郡主眼底也才算一般好看吗?祈风想想那位在外头被传得跟天仙一般好看的小侯爷,默默低下了头去。 那她们这种,在汇安郡主眼底,连长相平凡都算不上了。 32.报应 “穿着云缎青衫,手上总拿着折扇,身边跟着个文士,约莫三十上下,那小公子是京片子,文士嘛,说的是扬州官话。”权柔又把汇安郡主与自己说的都一一吩咐了下去。 她说的细致,祈风要记下来的也多,因此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自己在汇安郡主眼底是不是长相平凡都算不上了。 权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就这些了。” 祈风就接了话,把权柔刚才说的点都重复了一遍。 权柔听完了就点点头,“是这些。” “那奴婢这让人就去传话招娣。” “诶,”权柔招了招手,“先等等,你先去让孙掌柜到侯府来见我,招娣那边,你让小鸢去一趟,隐秘一些,别叫人发现了。” 祈风应了是字。 “一会儿你从侯府后门出去吧,让鸳鸯带你出去。”权柔揉着自己的额角,那红肿早已经消下去了,只是疼还是会疼的。“该是我砸了江小侯爷,来的报应吧……” 祈风就站在旁边,听见这话便低声唤了一声姑娘,“怎的好生生的说什么报应?” “原是不想参与这些,才急哄哄的赶来了金陵,没想到这一来,倒是钻进了别人的套子。”权柔闭了眼睛,祈风见她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便没再开口。 屋子里安静下来,听得西洋钟走动的声音。 “王栩,”权柔叹息一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丫头。 “若是我猜的不错,郡主要我帮她找的人,是王栩。” 京都权臣以楚王府为尊,世家则以四大世家为首。 贾史王薛,四家历经百年而不倒,,府中子弟皆有出仕为官者,且这四家也都有亲戚关系,论起来,盘根节错,是一体而不能分的。 这种大家族,一般都是从子弟之中挑选才智过人且谋略出众者倾力培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世家血脉有所传承。 王栩是王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当初权柔在找适合的姻缘的时候,也听过王栩的一些事情。 与常人脑海里浮现的世家子弟模样不同,这位王家的十三公子,生的没有魏晋风骨,也没有仙气飘然,只是清秀端正而已。可是世人都不会因此而怀疑他世家子弟的身份,因为这位王家的十三公子,气质如兰。 权柔听过一些传闻,说是王栩站在那儿,通身的气质便能让人忽略了他平凡的长相。 况且,能得一整个家族倾力培养的人,也断不是只有气质出众这一点。王栩的心机谋略,只会深而不会浅。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权柔感到无力的。 她真正担忧的是,王栩擅长测命观星之术。 这么一个人,突然到了金陵,这让权柔不能不多想。 她的那个梦,好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啊。 有些东西只要冒出一个头来,就能让人感觉到头疼不已。 王栩的出现,便是带给了权柔这种感觉。 江小侯爷打破了自己与白家结亲的打算,汇安郡主把自己留在金陵,还有那个人说的命格贵重,傅年的到来,王栩的出现……这一切都是没有关联的,可是权柔总觉得,冥冥之中就有那么一股线,把这些事情都穿起来了。 唯一遗漏在线外的,便是她的那个梦。 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权柔想不明白。 一边站着的祈风也想不明白,“王家的十三公子,为何要到金陵来?” 她的声音打破了权柔脑海里的那些碎片,让权柔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谁知道呢?”权柔轻声说着,是啊,谁知道呢? 连汇安郡主都只让人私下调查,说明王栩是隐瞒了身份来的,而靖安侯府,也不想让王栩知道他们在查这件事。 这已经涉及到太多的东西了,权柔不敢轻易试探。 “你记住了我与你说的就行,”她朝着祈风挥挥手,“去吧。” 祈风担忧地看了权柔一眼,“要不奴婢还是进来服侍姑娘吧?” 权柔已经给自己倒了水,她没要茶,只是温水,“不,你在外边走动好一些,我这边有郡主在,不会出事。” 祈风还要照顾铺子的事情,还是不要进府来的好。 “金陵最近热闹得很,你在外头,才好帮我收集消息,”权柔用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桌面,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刮过香樟木的桌子。 祈风知道劝不下来,也只能低头答应。 权柔看了看摆在一边的西洋钟,“回去吧,” 她今天还得再见见孙掌柜。 “是,奴婢告退,”祈风行了礼,没有再耽搁,小步退了出去。 ……… 权家在金陵的府邸距离侯府稍微有些距离。 孙掌柜由儿子孙磬扶着下了马车,看着面前卷翘的檐牙微微出神。 “爹?”孙磬轻轻喊了一声。 这就是靖安侯府啊。他的眼睛打量着白色高墙内露出的雕梁画栋的楼阁,在阳光底下发出细碎的光泽。孙磬晓得这楼阁染色用的是宝石磨成的颜料,他经常跟着舅舅走南闯北,见过有人高价买这种宝石颜料,可是人家是去作画的,那是要传世珍藏的。 但是靖安侯府,却用来画角门楼阁的装饰。 真有钱啊。 孙磬又看向面前的角门,八尺高的门板,上面镶着的金麒麟是纯金的。门色通红,一看就是用上好的朱砂漆过。都说财不外露,可是靖安侯府,这财,也未免太露了。 他们上了楼梯,大理石做的,这么一块,就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 三登楼梯,把他和他爹今天穿着的缎面长衫都给比了下去。 这衣裳还是娘知道他们要来见大姑娘以后特意请人裁的。 孙磬抿了抿唇,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姑娘要住在靖安侯府。 “磬儿,”孙掌柜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的角门,眼神有些发直,“我与你说的,你可都记下来?” 孙磬老实地点了点头,“儿子记得。” “去吧,去扣门。”孙掌柜挥了挥手,孙磬便上去扣门。 三声响后,有人拉开了角门,“找谁?” “我们是权大姑娘府上的,还望小哥禀一声。”孙磬给那开门的小子递过去一个锦绣袋子,沉甸甸的。 33.欺客 祈风走了以后,权柔换了身衣裳,又打算去汇安郡主那边。 刚叫了小丫头进来重新梳头,外头就传来一声轻灵的声音,“你们姑娘可在里头?” 权柔微微侧眼从那糊了月白纸的窗户往外看,隐约能看见檐下的身影,个子稍矮些,看起来有些圆润。 该是汇安郡主身边那个二等丫鬟海棠。 身后梳头的小丫头手上没停,麻利地给权柔挽着发。 绵紫色的厚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有丫鬟进来,直走到权柔身边,“权大姑娘,郡主那边的海棠姐姐来了。” 她身边的人除了祈风都回了扬州去,因而清霜殿这边伺候的都是汇安郡主拨来的。有一个二等的叫芍药,一个三等的叫槐枝,方才都被权柔支开了,现下在这边的都是些权柔记不住名字的。 她从西洋镜里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请了进来吧。”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她退出去,不多时引了一个满面带笑的圆脸丫头进来。 “请大姑娘安,”那丫头笑吟吟地服了身子,手上还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金玉搭扣,边角都镶了金片。 权柔不好动弹,便只对着镜子笑了笑,“海棠先坐,” 那引着人进来的丫头早就把一把独凳搬过来放在了海棠身后,权柔只当没看见。 海棠穿了一身暖杏色的袄子,袖口和领口都镶了灰色的狐狸毛,头发梳的是双丫髻,戴了两朵缠花,衬得这丫头看起来越发喜庆。她没敢坐下,“姑娘不急,郡主交代了,让奴婢过来送东西给姑娘,姑娘一会儿瞧瞧可合心,若是不合,奴婢就回去与郡主报了再给姑娘换一样拿来。” 说着,视线看了边上满脸带笑的丫头一眼,一向可亲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满,但是又看了眼还在梳妆的权柔,终究是忍住了嘴边的话,只是脸上的笑意便不那么自在了。 这就是说汇安郡主让自己不用再过去了,是放自己能和孙掌柜对账呢。 权柔从镜子里把海棠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顺带的还有站在海棠边上那个穿沁色袄裙的小丫头她也看进了眼底。 清霜殿伺候的人里,有那么一两个,心思不正。对待权柔的时候也不那么恭敬。 其实这也都是正常的。权柔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却在把侯府那位小侯爷给砸了以后,“安安心心”地在侯府住下了,这些下人们总少不了别的心思。 汇安郡主身边的几个,倒是不会这样子眼皮子浅薄,那几个能混到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谁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七八个心眼的?别说权柔这种得了汇安郡主青眼的,就是放了别的客人身上,他们也不会这么给别人留话柄的。 但凡是个聪明的,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权柔落面子。 可惜那沁色袄裙的那丫头就不是个聪明的。 先前进来禀报的时候,明明知道了权柔还在梳妆,却连一声问都没有,直接便闯了进来。现在更是站在这里没有离开。 主子和人说话,她一个小丫头,不说赶紧避开,却舔着脸在这儿站着,还是站在海棠一个丫鬟身边。这是什么脑子? 难道她认为,海棠一个二等的丫鬟也比权柔有脸面吗? 海棠方才面有怒气,也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没轻没重。那丫头这么做,下的是权柔的面子,可是丢得却是侯府的脸!是郡主的脸! 但是海棠能做到二等丫头,也明白在主子面前不能插嘴的道理,所以她方才也只能咽下了嘴边的话去。 权柔是汇安郡主的客人,清霜殿的人被拨过来伺候权柔,这些人要是聪明的话,也该明白,这时候把权柔当成了主子好好伺候,汇安郡主那边是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偏生就遇上这个不知道轻重的。 海棠的担忧权柔都心知肚明,她又不是脑子不清楚,断然不会因为一个丫头而对汇安郡主有什么看法的。 只是,这丫头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权柔这边她可以完全不用考虑呢?谁给这丫头说了什么话?看来,不止是金陵城里热闹,这靖安侯府,也是一样的热闹非凡。 她不怕麻烦,可是身边藏着这么多黑手,也得解决一下,不然,被人家背后捅一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权柔又看了那丫头一眼,见她对着海棠笑的格外谄媚,心下微动,“祈风给我带了一段绿绡纱,是扬州那边新来的料,过几日开春了做春衫最是好看。劳烦你过会儿帮我给郡主带过去,我记得是放在东暖阁里的,你去抱来。” 她朝着那沁色袄裙的丫头抬了抬下颚。 “奴婢……”那丫头显然是没想到权柔居然会让她去。 寻常权柔都只让芍药和槐枝两个人做事的。 “芍药和槐枝还没回来,”权柔说着,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这笑把海棠弄得脸色通红,这下子也忍不住话了,对着身边的丫鬟就道,“主子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若是不想在屋里伺候,只等我回去禀了郡主,把你调去外院马厩就是。” 那张圆圆的脸上的不耐让小丫头唬了一跳,她显然没料到汇安郡主身边这个平日里最是好说话的海棠姐姐会突然变了脸色,当下便慌了,得罪了权柔她不害怕,左右这也不是侯府正经主子,可是得罪了海棠,他们这种小丫头,算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吓地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不知规矩……” 瞧瞧这脑袋,得有多浆糊,现在还不知道该向谁求饶呢。 海棠臊得脸色通红,当初这边的人还是她去挑的,没想到挑了这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来!她也顾不上提点这丫头了,反正都废了,内院肯定是待不了的了!她只赶紧朝着权柔行了礼,“大姑娘莫要怪罪,这丫头不知礼数,奴婢回去就回禀了郡主,” 那丫头已经吓得不敢出声,身子还在不停颤抖着。 权柔从镜子里望过去,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小丫头,素日里都爱与人说笑,我见她常与一个管事婆子说话,想来是个爱热闹的孩子……” 34.凤冠 侯府不比寻常人家,各等丫鬟婆子都有自己穿着的定例,像汇安郡主身边的鸳鸯,就能得了上好的蜀绣穿,二等的茉莉海棠,穿的是云绣,三等的槐枝穿的是锦缎…… 只要有心,这些衣裳服侍的区别都不难记住。 权柔见了那婆子一次,就发现她穿着的不像是内院里行走的。 海棠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视线狠狠瞪了地上的丫头一眼,自己噗通一声跪下去,“清霜殿的事情是郡主交给奴婢负责,放任这等刁奴欺客,是奴婢的不是,请大姑娘放心,奴婢会如实禀了郡主。” 这事情已经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够越俎代庖的了。 内院与外院分开,乃是侯府的规矩,外院的人不会轻易到内院来,就算是来,也是去郡主的昭月轩,怎么会来一个客人居住的清霜殿呢?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朝着权大姑娘这边伸手了! 权柔笑着点了点头,“我这边还得一会儿,人,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她对海棠这么说着,也是在表明态度,这事情不论后面有什么人参与其中,都是侯府的事情,权柔不会过问了。 后面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说,这不是权家,她一个客居的人,再说的多了,便是插手他人家务了,不怎么合适。 海棠也明白权柔的意思,当下叩首说了谢,便拉着那还跪着的丫头出了门。 接下来,肯定是要彻查的,外院的人不经允许接触内院的丫头,还挑唆的这丫头不尊主子,虽然也是这丫头自己蠢笨,上了别人的当,但是那背后之人这么别有用心,是为了个什么? 汇安郡主肯定不会放任这些不管的,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时候,一个家族的覆灭,都是从根基开始动摇的。 但那就不是权柔该操心的了。 “不用太复杂了,”她对身后的丫头说着,方才那一番发作人下来,身后这个丫头手都在抖着,但是权柔没让停下,她倒也没有自作主张停手,这是比那个跪着的聪明多了。 权柔喜欢聪明人,只要不是聪明过头开始自作聪明的,她都愿意提点一下她们。 “是,”身后的小丫头声音都带着颤抖,听得出来方才真是怕极了。 但即便如此,手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因为看了刚才那一出画面,现下伺候权柔就更加用了十二分心思,手都不敢多用力一分,只怕把面前这捧青丝拽下来两根。 聪明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审时度势。 权柔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你叫什么?” 那丫头正帮权柔把底下的碎发轻轻的用刮梳往上提起,听得权柔问起来,只觉得心底有股飘然的感觉。 这位权大姑娘,平日里从不让他们伺候的,都是芍药和槐枝两位姐姐在近身伺候。她年纪还小,当初被拨过来,也是因为这一手梳头功夫。 可是郡主那边轮不上她去伺候,进了内院,她也只是做些洒扫的活儿。 原以为自己是被放弃了的,谁想到,她伺候的这位姑娘,在郡主面前竟然这么有面子!不是正经主子又怎么样?能在郡主面前说得上话的,都是要用心伺候的! 那丫头满面激动,手上却依旧半点不敢放松,颤着声儿答了话,“奴婢黄蕖。” “芙蕖的蕖吗?”权柔听了她说的名字,便多问了一句。 “回姑娘的话,名是郡主赐的,奴婢们这一批排的是黄字,奴婢的后一个字正是芙蕖的蕖。” 倒是个伶俐的,权柔不过问了一句,她便把前前后后的都给说清楚了。 权柔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扶正了自己耳侧的垂发,“黄蕖啊~你梳头还挺好看的,我在侯府这几日,你便来帮我梳头吧。” 这句话就是要了她进屋伺候了!黄渠激动不已,跪下来就要谢恩,还是权柔拦住了,“这头还没梳完,不必如此。” 黄渠自然是千恩万谢,进屋伺候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若是再能得了权大姑娘几句话,郡主那边肯定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权柔解决了一个小麻烦,心情也不错,哼着小曲指着自己的发型,告诉黄渠哪里还需要调整一番。 黄渠自然是更加用心的伺候了。 因此等海棠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权大姑娘安”她换了一副讨喜的笑面孔,问了安。 权柔唤她近前去。 “你瞧我这身衣裳可还好看?”权柔身上穿着一身遍地洒金裙,外头是缂丝罩衫,黄渠给她梳了一个半垂的发型,还没上头饰妆面,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好看得紧了。 她见权柔这么说,便赶紧地接了话,然后圆脸上泛着笑意,“姑娘穿上这衣裳真好看。” 权柔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在靖安侯府住下,这些衣裳头饰都是汇安郡主差人置办的,海棠是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人,这些事情大概还是她们经手的。此刻这么眼巴巴的夸衣裳好看, 还真是有点王婆卖瓜了。 权柔忍不住笑出来,她从妆匣里拿了一朵半开荷花的缠花举起来,问着她,“那你看看我这缠花怎么样?” 海棠偏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大姑娘这花儿不配这衣裳了。 这倒是权柔没想到的,她还以为这丫头会赶紧夸两句呢。“那你说说,这要配什么好看?” 海棠方才还怕权柔因为那不懂事的丫头而有什么芥蒂,现下看着权柔这么说话,也松了口气,笑吟吟地从桌上拿起了那个紫檀木的匣子,近前去,半蹲着身子在权柔面前打开。 金镶玉的搭扣只需要轻轻一拨就卡了,里头是一顶点翠绞丝的小凤冠。 做工精巧,凤翼栩栩如生,上面垂下来米粒大小的红宝石流苏,两侧的镶嵌处各自按了一朵雕工精致的梅花。 凤冠被托在红绒布上,衬得越发珍贵少见。 “这是郡主让奴婢给姑娘送来的,郡主交代说,过两日便是侯爷的寿辰,郡主想带姑娘在身边做个陪,这凤冠有一整套,若姑娘不喜欢这个,奴婢回去禀了郡主,再给姑娘换一顶拿来就是。”海棠笑吟吟的说着。 35.面子 凤冠并不少见,权柔名下也有间首饰铺子,里头有位专门做凤冠的师父,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凤冠精致好看,老师傅打样儿的时候,权柔那儿每次都能得了一顶。 所以凤冠并不稀奇。 真正让权柔惊讶的是,这顶小凤冠明显就不是现在时兴的模样。绞丝的凤冠,也得是二十年前才流行的样式了。 这东西让权柔觉得眼熟得很。 但是这一时半会儿权柔还有点想不起来,这凤冠在哪儿见过。 瞧着海棠笑吟吟的样子,她倒是也不能一直不说话,权柔便伸手把那凤冠拿起来,像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我瞧着这挺好看的,也不用拿去换了,劳烦你替我向郡主说声谢。” 海棠本来就对这位得了汇安郡主喜爱的权大姑娘有些捉摸不透,方才又出现了那个不懂事的那丫头那么一闹,海棠对于权柔那是越发不敢拿架子了。 听得权柔这话,海棠赶紧地说着客气,“姑娘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这本都是奴婢该做的事儿呢。姑娘若是这般客气,倒是让奴婢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那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看起来却又不见丝毫的谄媚,只让人觉得这小丫头笑起来当真是讨喜。 说的话也讨喜。 “你这一张嘴倒是利索,我才说了一句,你倒是要回复我十句。” “奴婢这不是看着大姑娘脾气好才敢这般吗?”海棠依旧笑吟吟的,保持着十分恭敬的态度。 权柔知道,海棠这还是因为那个丫头的事情而有些担心着。虽然自己说了不会因为这事儿而怎么样。但是身为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很多事情她都要考虑到。 她担心的不仅仅是权柔这边会如何,还有那丫头的事情会不会给汇安郡主带来什么影响。 这倒也不是说不相信权柔,只是她更愿意替自己的主子多考虑一些罢了。 权柔对于海棠的做法不可置否,换做是她身边的祈风几个,估计也会是这样子做的。 因为能够理解,所以权柔对于海棠的态度就越发可亲了一些,她把那凤冠递给身后的黄渠,让她拿着在自己头上比了比。 “这凤冠大气,我瞧着要搭一件金丝缕的蝶衣开衫才行,” “姑娘可不是与郡主想到一块儿去了?才来的时候,崇裳坊那边的绣娘今日过府来裁衣裳,郡主瞧见一段新上的春锦料子,是百蝴穿花的原色,瞧着鲜亮又活泼,郡主便说让留下了,等姑娘明儿去了昭月轩,就唤了绣娘来,给姑娘量一量尺寸,裁一件新衣裳呢。”海棠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听起来也叫人舒心。 权柔光是听她说的,都能想象到了汇安将军柱让人留下那匹料子的时候该是如何的模样了。 这还是从她娘去世后,第一个张罗着要给自己做衣裳的人啊……权柔忽而觉得心底像是流过了一泓清泉那般,心思都跟着变软。 “既如此,那我便要厚着脸皮去郡主那儿蹭了。”她嘴边的笑意飞扬,让人看着都觉得欢喜。 “那可是好的,郡主该高兴了,” 海棠从那面半人高的西洋镜里清清楚楚地瞧见了权柔的笑颜,她便愣了愣。好看的人海棠不是没见过,这侯府里三位主子都是好看的主儿,更何况还有个神仙似的江小侯爷在呢,以至于海棠已经很久都不会觉得旁人还有谁能靠上好看这个词了。 这次却在权大姑娘身上看到了。 镜子里的女孩子青丝半挽,眉眼含笑,哪怕未曾施粉黛,一张俏脸也是可人的。 这么好看的人,难怪能得了汇安郡主的青眼,不过见了一面,就留在府中陪着她,现下更是要带着这位权大姑娘出席侯爷的生辰宴了。 要知道,靖安侯的生辰宴上,来的人可都是大周有头有脸的,就是这江南总司,也不能在这寿宴之中排了头席。 光是这样子的排场,权大姑娘的身份就算是能来,也只有做末席上陪着的份儿。 可是汇安郡主要把人带在身边,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论是谁,经了那一场寿宴以后,对待这位权大姑娘,都不能像之前那般态度了。总该要考虑考虑她身后站着的郡主啊。 汇安郡主这是要给权大姑娘做面子呢。 这个念头在昭月轩几个大丫头心底已经是很清楚的了。海棠一直弄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前几日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但又觉得那理由未免荒唐了一些,因此也就抛开了。 现下一看权柔的模样,海棠只觉得之前被抛开的那点理由现在就在她心里头疯长起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权柔是没注意到海棠的变化的,那丫头脸上笑意半分未变,她又与那丫头不是熟悉的,当然没能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不多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便是衣料摩挲的声音,有人快步进来。 “请大姑娘安!”那两道女声齐齐响起,像是黄鹂鸟一般清脆。 听的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权柔挥手叫停了黄渠,接着自己起身往外头走过去。 海棠便紧紧跟着。 绕过雕花屏风,便瞧见两个模样清秀的丫鬟,一高一矮些站在那儿,都是一副笑模样地给权柔问安着。 “才想着你们怎么去了这半日,你们便回来了,正好与海棠见一见,”权柔笑着,自己坐上了软榻去,依着身后的枕头说话。 来的正是芍药和槐枝两个。 两人听得权柔这么说,具都笑着和海棠互相见了礼。 “海棠姐姐可又是来送什么好东西给姑娘了?”槐枝年纪小些,说话起来没那么多规矩。 权柔这边对他们管的不严,她便没那么多顾虑。 海棠倒是看了权柔一眼,见权柔没露出什么不满来,才笑着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复又道,“你就是个机灵的,每次都能猜到我来干嘛了。” 槐枝笑嘻嘻地道,“郡主派了海棠姐姐来,一定是送好东西的!” 36.旧人 芍药倒是恭敬些,眼神扫着权柔,见她带笑看着她们,心下微微松了口气,拉了一把槐枝,“尽胡说了,郡主还派鸳鸯姐姐来呢,那又是干嘛。” 从权柔住进了清霜殿,海棠和鸳鸯就交替着来这边了。 芍药和槐枝本来就是昭月轩的丫头,和他们都不算陌生。 “那还是不一样的,鸳鸯姐姐来的时候,是传话,海棠姐姐来的时候,是给大姑娘带好东西,我在姑娘身边都瞧得清楚呢,”槐枝眨了眨眼睛。 厅里几个人都捂着嘴笑起来。 权柔也跟着笑了笑,“海棠你可瞧见了,你挑来的丫头,个顶个的机灵!”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外头忽然来了人禀,“姑娘,外院的门房来传,说是姑娘府上的掌柜来了。” 来了啊,权柔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去请到偏厅里吧。” “是,”那出传话的嬷嬷躬身退出去。 海棠见了,便也赶紧行了礼,“那奴婢也先回去与郡主那边说了,” 权柔也没拦着,只交代槐枝,“去东厢房把那段绿绡纱抱出来,给郡主送过去。” 槐枝应了是字,笑着和海棠一起退下去。 权柔朝着一直垂头跟在自己身后的黄渠招了招手,“这丫头还不错,我想留她在屋子里梳头用,你下去安排吧。” 话是对芍药说的。 芍药是二等丫头,这些事情在昭月轩的时候也归她管。 她倒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跟在权柔身边的小丫头。 “下去吧。我这边不用人服侍了。”权柔见事情都安排好了,便吩咐了一句。 “是,”芍药带着黄渠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权柔一个人。 她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又走到屋子里,拿了一张洒金笺,提笔写了些东西。 不多时,就有人在门口博古架那处恭敬地报着“权大姑娘,人已经带到了。” 因为权柔这边平日里是只让芍药和槐枝两个人近前的,她把槐枝和芍药遣开了,旁的人方才又得了海棠一通教训,现在自然是不敢随意就进来了。 权柔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的。 至少是暂时止住了别人的心思。 麻烦不上门,谁都会开心些的。 她应了一声,“我一会儿过去,你们都不用再里头伺候,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吧。” 门外答话的哪里敢多问一句,只恭敬地应下来,便退出去交代清霜殿众人去了。 待权柔搁了笔,过到偏厅中的时候,便只看见一个老者并一个年轻者正站在那儿。 老者的背有些微驼,比起权柔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更加苍老了许多。 “孙掌柜,”权柔提步进去,唤了一声。 那两人应声齐齐转过来,见了在身后的权柔,孙掌柜嘴唇嗫嚅两下,一声“大姑娘”从嘴巴里溜出来,接着便要跪下去。 他旁边的年轻人飞快地觑了权柔一眼,接着也跟着老者要往下跪。 权柔忙扶住了孙掌柜,“可使不得,您快坐下,我这边有些话,要向您问清楚才是。” 孙掌柜被权柔和那年轻人搀扶着,坐到了左边下首的椅子上,他还有些怔愣地望着权柔。 权柔已经松了手,自己在边上坐下,眼神看了站在孙掌柜边上低眉顺眼的年轻人一下,倒是没有发话让他坐下。 “这时候让您过来,是权柔考虑不周,”权柔看着孙掌柜帽檐底下依稀露出的白发,心下微微有些难过。她站起来,朝着孙掌柜服了服身子。 孙掌柜忙要起身,口中说着使不得,却被权柔止住,“权柔今天这一礼,敬的是孙掌柜这些年替我和弟弟打理蜀中永丰号,若是没有您,我也不走到今天,您当得起,若是娘亲在,也会让权柔给您行这个礼,孙掌柜不必推拒。” 说着,已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接着就已经回到了原位坐下,孙掌柜看着她,双眼红彤彤的,“大姑娘这五年,越发长大了,和姑娘当年也是越发的相像了。” 他放在双腿上的手还在不断地颤抖着,看向权柔的眼神又激动又欣喜,就像是看见了自己远行在外的小辈一般。 权柔含笑点点头,“本也该长大了的,”她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儿,从小就明白自己不得父亲宠爱,所以也不会使性子。 这话听得孙掌柜直掉眼泪,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坐在那儿,望着小主子不断地流着泪。 就连权柔都不好劝,她知道孙掌柜这是想起来自己娘亲了。 孙掌柜的媳妇儿当年是她娘亲奶娘的妹妹,也是她娘亲身边的嬷嬷。 这样的一家子陪房,本该是最亲近的。但是当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权柔的娘亲把身边亲近的这些人都远远打发了,只留下那几个当时年纪小的祈风几个。 孙掌柜一家就是在那时候正式接手了永丰号,帮着权柔的娘亲打理蜀中的铺子事物。现在又是帮着权柔打理。 权柔默然,有些东西,劝了是没用的。老人家心里最大的结就是她的娘亲早早去了吧。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孙掌柜的时候,他看着自己,又哭又笑,说着大姑娘好好长大,他们也就知足了。 那一次她父亲权系见了孙掌柜,不知道说了什么,从那以后,权柔再也没见过谢韵身边遣散出去的陪嫁。但是陪嫁铺子和庄子上的收入依旧是按时送过来的。 权柔不敢去问当年的事,她隐隐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接触那些事情。否则孙掌柜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啊。 既然不敢问,也就不敢劝,因为没有立场。 权柔只是望着孙掌柜,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见打转的泪水的时候,权柔也觉得自己有些难受。 她抿了抿唇,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那年轻人忍不住开口,“爹,您快别这样了,瞧把大姑娘弄得,”那年轻人说话突然,但是却不是那种没礼的,但见他走到权柔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的名唤孙磬,请大姑娘安,我爹许久没见大姑娘了,有些失礼之处,望大姑娘切莫怪罪!” 原来这就是祈风说的那个孙磬啊。 权柔在孙掌柜呵斥儿子的声音中笑着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长的眉清目秀,倒是有几分书生气质,与这个名字不相似,也与权柔想象中的模样不相似。 又见他吐字清晰,说话大胆不失礼数,权柔心下高兴,“我自然不会怪罪孙掌柜,本也是旧人相见,不该讲究这么多规矩,你也坐了说话便是。” 37.养兵 孙磬只说了谢,便依着权柔的话坐在孙掌柜后边的位置上。 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很像个读书人。 若不是祈风说了这小子从小就跟着他舅舅跑生意的话,权柔几乎要以为孙掌柜家要出一位秀才来了。 权柔又看了孙磬一眼,这人倒是沉稳得很,低声安慰着还有些怔愣的孙掌柜,见权柔看过来,便轻轻拍了拍孙掌柜的手,示意他该说正事了。 这也提醒了权柔,现下不是伤感的时候,权柔便转了话头,开始和孙掌柜说正事,“其实这次让您过来,是想问问您,关于川蜀大总督赵德的事情。永丰号现在和赵大人那边有什么联系吗?” “川蜀大总督赵德?”孙掌柜说起正题来,也就先把之前的种种伤感给丢开了。他想了一会儿,告诉权柔,“永丰号每年都与总督府上有米粮生意往来,可是总督府上要量也不大。” “约莫多少?”权柔拽着手中的帕子。 “回大姑娘,号里每年提供给总督府的米粮,也只够总督府上主子奴仆的嚼用而已。”一旁的孙磬接了话去。 权柔垂着眼睛,一时间没有接话。 孙磬和孙掌柜对视了一眼,“大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没有问题啊。总督府每年从永丰号采购的米粮都仅只是足够家中嚼用而已,那么就绝不可能拿去练兵。 要是他们是从别处购买呢?这个猜测被权柔一下否定。 况永丰号乃蜀中最大的米粮供应,已经垄断了川蜀及云南府二地的米粮生意,养兵用粮,绝非一星半点可以解决的。那么一大批粮食出入,总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可是孙掌柜和孙磬都没说,那就是证明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了啊。 没有问题,看起来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这恰恰也是最大的问题。 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得权柔不得不相信它。赵德如果要反,肯定要养兵才行。但他只是一个总督,没有陈礼或者镇南大将军那样的统兵权利,如若要出兵,那只能是养的私兵了。 私兵,从哪儿招募?又怎么供养?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东西,不该什么痕迹都没有,除非赵德没有做这些事! “总督府衙是设立在哪儿?”权柔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大周分府衙制度,每个州府设立总督,提司。总督在政治上管辖整个州府,提司监察总督。按正常来说,家眷生活的总督府是设立在州府最繁华的城中,但是总督就任办公的总督府衙却是设立在另一个地方。 就川蜀来说,总督府肯定是设立在蜀中的。那么府衙呢? 总督府的地理位置那么紧要,赵德如果真的要养兵,肯定也会避开这里,更何况川蜀提司也设立在蜀中。 “总督府衙设于大鹿溪,近云南府。”孙掌柜虽不知道大姑娘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恭敬地答了。 “有舆图吗?”权柔问着坐在孙掌柜身后的孙磬。 她不大清楚这些地方府衙的位置,还得看舆图才能确定。至于为什么问孙磬?权柔是觉得这小子从小跟着人走南闯北,身上大多该会备一副舆图才是。 果然,听权柔这么说,孙磬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方彩娟,起身双手奉上到权柔跟前,“大姑娘请看。” 绢帕做舆图,是为了携带方便。上面用墨画的图,还标注了地区名称,只是制作的有些粗糙,其他都还好。 权柔把帕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指在大鹿溪的位置上点了点,“这边上有断崖,” 绢帕上绘制的大鹿溪靠云南府的那一边崎岖陡峭,地势险要。 “是,有断崖,而且崖下有河谷,”孙磬飞快地抬眼觑了权柔一眼,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大姑娘,居然会问他们这种问题。 在孙磬的映像里,这个大姑娘应该问一些铺子里的生意才是啊。 他来不及多想,权柔那边已经继续问了,“河谷能下人嘛?” 孙磬赶紧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回答起权柔的问题来,“大鹿溪的河谷有旱期,从十二月开始到次年二月,算起来就是最近这段时候,就是旱期。” 从十二月一直到次年的二月末期?算起来,也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赵德若是当真要练兵的话,河谷之中就是最好的选择。 旱期练兵,涨水的日子就遣散吗?权柔微微捏紧了帕子,她发现很多事情,她都弄不明白。 她的沉默让孙掌柜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和大姑娘,说起来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虽然孙掌柜这几年来一直很关注权柔,但是始终隔得远,又不好联系,对于权柔此刻在想什么,孙掌柜竟有些一无所知的感觉。 他只知道,大姑娘真的长大了。 孙磬倒是没像他爹那般沉默,他的眨了眨眼睛,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个想法,“大姑娘,过了大鹿溪,是云南府。” 他出声,把权柔的视线给拉了过来。 “怎么说?”权柔指着大鹿溪的位置,手指轻点,这副舆图只是川蜀地区的舆图。 孙磬见权柔来了精神,越发肯定了自己那个猜测,只觉得心脏噗噗直跳,他看向权柔的眼睛都在放光。“云南府那片无人居住,是一片树林子,且其中莽禽极多,几乎无人前去……”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略微放轻了声音,但是那话就像一片羽毛似的,挠得人心底发颤。‘ 权柔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林子里要是藏个万人的军队,不碍事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这!”孙掌柜只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句话才冒了头,就被自己的儿子截断。 但见孙磬恭恭敬敬地回着权柔,“姑娘,那林子极大,且异常险要。小的舅舅曾在一位友人带领下,进去里边找草药,去了整整七日才从里边出来……云南府本就地广人稀,这儿又是靠近川蜀总督衙门的地界,自然没有人敢前去打扰……” 38.共识 权柔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踏进一片从未了解过的地方一样。她的视线和孙磬对上,在青年略微显露出激动的眼神里,微微颔首,两个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 她很快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情绪,手伸到旁边,想要喝口茶的时候,却捞了一空。 权柔这才发现,她都没叫人往这里上一壶茶。 现下喉咙里干的要冒烟一样,但是也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她就着这个话题和孙磬聊了很多。 这才惊觉,这个长得有几分书生气质的青年人,竟然也十分了解山川湖泊等地理要势。基本上权柔提出来一个疑问,他读能够瞬间回答。 “这么说来,要是想要在大鹿溪瞒天过海的练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权柔把那份舆图拿起来,摊开在手心上。 孙磬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大姑娘,竟然真的是要插手那件事吗?“姑娘,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有心,瞒住别人也不是难事。” 他是个商人,但是又不甘只做商人。来的时候,他爹交代说要让他留下,跟在大姑娘身边,孙磬虽然答应,但是心底有些不甘。 权大姑娘自己也是商人,他跟着权大姑娘,这辈子也就和自己内心所想的东西失之交臂了。 这世道,凡是有志者,谁不愿意闯荡一番?可无奈大姑娘对自己家恩重如山,况且孙磬也不想让爹娘失望,所以只好压下来自己内心的那点渴望。 谁想到,才与这位大姑娘一见面,她便问出来那些问题! 这断然不是一个商人家的千金应该考虑的事情啊。 再想想大姑娘现在是住在靖安侯府,莫不是已经依附了谁?这靖安侯府的女主人,可是出自京都楚王府的啊。孙磬的心像是揣了一窝兔子,跳得他说话都有些颤抖起来。 “大姑娘,可是,有什么交代?” 权柔抬眼看了下脸色通红的孙磬,一下便摸到了这人的内心。看来,也是个志愿宏大的啊。她笑了笑,“我本想让孙掌柜帮我查一查总督府有没有运输大批粮食物资去哪儿的,现在看来,这事情,便可以交给你去做了。” 这话是对孙磬说的。 既然他有这个心,权柔也想乘着这个机会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光是清楚山川湖泊的分布可没用啊,你得把这些运用到实际上,那才行啊。 孙磬一听权柔的话就知道她这是要用自己了,顿时更加兴奋起来,“小的一定好好办事,绝对不辜负大姑娘所托!” 孙掌柜看着小主子和自己儿子这么叽里咕噜的一通话,人已经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又不敢随意断定。 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问问权柔,这厢就已经听到了自己儿子满口答应的话。孙掌柜立马站起来拉了一把儿子,“大姑娘,老奴知道您心底有成算,可是这些事情,姑娘就不应该插手的,这太危险了……” 权柔要查的是川蜀大总督啊!都说民不与官斗,这士农工商,商排在末位,权柔又得不到父亲庇佑,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而已,要想插手其中,又谈何容易? 这些年永丰号与官家的生意往来也不少,孙掌柜见的多了那些官老爷如何的目下无尘,便越是清楚要是得罪了这些人,会是怎么一个下场。 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其实只希望权柔姐弟能够好好活着。 世道渐乱,那些割据一方的,总有那么点想法。但是权柔要是想插手,那可真是把脑袋和身家都别在裤腰带上了! 孙掌柜自然不能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大姑娘落入那种危险的境地去。 老人家方才已经被儿子和主子一番话惊得不行,现在说话都带着大喘气。 权柔和孙磬都被吓了一跳。 “孙掌柜快坐下说话,” “爹您没事儿吧?!”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叠着响起。 屋外隔了好几尺垂手站着的两个小丫头都听到了,登时便互相看了一眼。 一个管事的嬷嬷瞥了眼偏厅的位置,冷着声音唬了一句,“都给我机灵点儿,先前拖出去那个可是已经被罚去马厩了,你们要是不想落得那个下场,就都给我拿出十二分心思伺候着。” 她拉长的声音和斜着的眼神让两个小丫头皮子一紧,先前他们都是被叫出去亲眼看着那个得罪了权大姑娘的丫头是怎么被惩罚的。 海棠带着怒气的声音她们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听着管事嬷嬷这么一说,两个小丫头当下连声道着是字,生怕慢了一拍也会被拖出去一般。 “里头那位,你们都给我当正经主子敬着,若是再被我逮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听话生了别的心思,那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管事嬷嬷压低了声音,因为那个不懂事的丫头。连带着她这个三等的嬷嬷都被海棠那丫头蹬鼻子上脸的说了一通! 这事儿她心里如何能不气? 可是再怎么生气,都只能憋着,还得给海棠陪着笑脸,转头还得把里头那位给伺候好了,不然,再被抓到一次这种事情,她这个管事嬷嬷可也算当到头了。 两个小丫头能感觉到嬷嬷的怒气,她们也只能垂着头,表现出乖顺的模样。 管事嬷嬷一看她们这样,满肚子的怨气也不好发了,又瞥了眼那紧闭着屋门的偏厅,“行了,让你们在外头伺候着,那就乖乖的,主子没发话,谁都不能乱动,站着吧。” 说着,已经一甩手走开了。 留下两个丫头站在那儿,这次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了。两个人只想着一定要听主子的话,不论里边发生了什么,只要主子不发话,他们都不能随意动弹。 权柔还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作为,让清霜殿里的人都得了个不小的下马威,她现在正和孙掌柜说话,满心的想要让这位老人家放心。 “其实也不是插手什么,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况且,永丰号虽要来金陵开分号,但是根基始终是在蜀中的,若是蜀中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对永丰号也不好。”权柔一脸真诚地看着孙掌柜。 孙磬则是把他爹按在椅子上,苦口婆心地劝着,“是啊爹,大姑娘只说是要查一查,这事情本来也很奇怪,咱们只是查一查,没什么影响的。” 旁人或许不清楚他爹的脾气,但是孙磬却心知肚明,只要说了,对大姑娘没什么不好的影响,这事情大概率也就解决了。 39.出击 果然,孙掌柜听了儿子的话,先前激动的情绪一时间倒是缓和下来了。 只是他老人家依旧有些狐疑,“这事儿,当真只是查查,姑娘没想插手吧?” 权柔非常肯定地点头,“那是自然的,我只是偶尔得知了这件事,担心蜀中一旦起事,会对永丰号有影响,所以才想查一查的。但是这事情,我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想到您头上了。” 孙掌柜对自己儿子的话是半信半疑,但是对于权柔的话却是异常相信的。听得她这么说,又看着权柔一张俏脸上满是真诚,孙掌柜的心顿时又咽回了肚子里。 “那就好,只要大姑娘不是想插手其中,这查一查,也不碍事……”号里在蜀中经营了那么多年,先前没有发觉,只是孙掌柜没有刻意安排人手而已,现下权柔说要查的话,他只要回去吩咐一声,相信很快就能得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况且,孙掌柜也知道权柔说的在理。赵德是川蜀大总督,川蜀地区的政务基本上已经是他垄断了,商家想要得到些便利,自然会和总督府有牵扯,就连永丰号都不敢说完全和总督府上没有关系。 这种盘根错节的情况下,赵德要是起事,能想不到来利用这些大商家吗?不管是自愿投靠还是威逼利诱,这些在蜀中的商号,肯定都不能躲过去。 尤其永丰号还是川蜀最大的米粮商号。 这行军打仗,重要的是什么?是兵!这些兵吃什么?米粮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了。换句话来说,掌握了米粮、财富的这些大商贾们,是很重要的。 若不然怎么每每那些起事登位的,事成之后都要封赏几个皇商或者低等男爵呢?而那些愿意依附于谁的商贾,则也是为着这个名头去的。 一朝功成名就,可就不是什么低贱的商户了。 可是这事儿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准是个什么结果,能不能成功还是一回事。别到时候爵位没到手,被弄上一个叛军的名头满门抄斩,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依附的那位登位了,可是事后狡兔死走狗烹的也不在少数。 孙掌柜还是觉得,这种事情,能离得远就离得远吧! 权柔和孙磬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其实,从权柔说要查的时候开始,就证明这事情她肯定是要插手的了。 只是孙掌柜太信任权柔了,由得她说什么是什么。 这事儿权柔心底还有些觉得对不起孙掌柜,终究是她骗了老人家。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事情还真不能告诉孙掌柜。 孙掌柜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权柔和权止姐弟两能够好好活着。老人家的想法是。他们只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够了。 权柔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从那个梦以后,她便觉得,这好像也是个奢望了。 她身在金陵,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一脚迈进了谁的陷阱之中。 这种无力挣脱的感觉也让权柔感到无奈,但是更多的,她都在想要怎么摆脱这个陷阱。 老天该是待她不薄的,所以才会警示一般地让她做了那个梦吗?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经历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权柔自认是一个怕死的人,她已经眼睁睁看着自己死过一次,自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第二次! 所以,她要主动出击。 在一切尚未成定数之前,努力往上爬。 这些话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不然只怕别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子。 权柔收敛了心绪,和孙掌柜又说了几句话,便道,“这始终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今日我便不多留你们了。这是我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这就交给你了。”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洒金笺,正是放在她在屋子里写的那张。此刻洒金笺被交到孙磬手上,青年人面色依旧浮现着激动的情绪,但是比起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他对权柔倒是越发恭敬起来,“小的一定尽心为姑娘办事!只请姑娘放心便是!” 孙掌柜得了权柔的话,心下已经安定,又想着这到底是在侯府,只怕他们呆多了对大姑娘不好,便起身带着儿子告辞,权柔没有多留他们,让人带他们出去以后,自己回了屋子里,又唤了芍药进来。 “这账本你找个人替我送去给祈风,就说明儿午时我在悦楼,让她把铺子的地契带过来。”权柔递了一本蓝皮子的账册过去。 芍药接过来,“奴婢现在就去,” 一句话也不多问。 权柔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现在几时了?” “回姑娘,已经酉时了。” 酉时了啊,权柔想着汇安郡主那边也该来人了。 往日里汇安郡主都会传她一起用膳的。 “你让槐枝和黄渠过来伺候我重新梳个头吧。”她的头发其实压根就不乱,但是权柔忽然想到了那顶凤冠。 还不知道汇安郡主为何要送一顶已经不时兴了的凤冠过来,她脑子里转了个弯,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当面问一问比较好。 她戴上,过会子去到汇安郡主那边,想来郡主怎么也会提一两句的。 芍药应了是字,出去唤人进来不提。 汇安郡主那边,她刚写完了帖子搁下笔,就听得人来报。 “小侯爷来了。” 这几日汇安郡主都很少见到儿子,主要是她也是第一次狠下心要关江忱的禁闭,只怕自己见了会被儿子给弄得心软,再把人给放出来了。 所以这些日子都和权柔谈天说地,有些刻意避开江忱的意思。 没想到倒是被找上门来了。 汇安郡主立刻坐直了身子,板着一张脸,“让他进来。” 茉莉忙出去打帘子。 江忱一进来,一句娘还没喊出口,就看见汇安郡主板着脸坐在软榻上,面前堆着一榻半人高的帖子,“不是让你不准出披星殿半步?怎么?我还管不住你了?” 汇安郡主板着脸说话的时候,郡主的威严还是很能压人的。 40.问罪 江小侯爷是来兴师问罪的。 汇安郡主派人去披星殿传了话,说是明儿让他出门去接个人。江小侯爷那时候正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这几日他都被看成了犯人,门都出不去一步。 本来能够出门江小侯爷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当他听到茉莉的话,他顿时就高兴不起来了。 “郡主说会让人往白二爷那儿传去话,明儿让白二爷跟着小侯爷一道去。那位傅公子就住在平安街咱们府上的悦楼里,小侯爷和白二爷只管过去便是。”茉莉口齿清晰地把这番话讲完,江忱便再也不能装病了。 他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从床上跳起来,也不管边上四六惊得大呼小叫,只指着茉莉问,“你再说一遍?” 茉莉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小侯爷的话还是要听的,于是恭恭敬敬地又打算重复一遍。 江忱等不及了,直接挥了挥手,“你直接说,我娘让我去接谁?” “镇南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名年的那一位。” 江忱这下差点没能站稳,好在四六一直盯着,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免去了大名鼎鼎的江小侯爷从床上滚下来的悲剧。 “爷您怎么了?!”四六见江忱一脸菜色地坐着,慌忙用手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 茉莉也慌起来,“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江小侯爷要是出了事儿,他们把命交代了都抵不上啊! “爷没事!”江忱已经自己坐直了身子,桃花眼微微上挑着,满脸透出一股悲哀。 四六趴在江忱面前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爷,您可千万别憋着,您要是出事儿,小的这条命可就没了啊!”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好像是怕自己连累了他一样的?江忱嫌弃地把四六推开了一些,然后抬眸看向满脸担忧站着地茉莉,“你没听错,接傅年?” 江忱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怎么会让他去接傅年呢? 汇安郡主和长安公主从年少时就不和,这事儿人尽皆知了吧?况且这么多年下来,他娘都毫不掩饰对于镇南大将军那边的厌弃,那是真正的从头厌弃到脚啊。 就算不提这茬,江忱都不愿去接傅年啊! 那小子就是个混不吝色的! 小时候傅年就敢对他动手动脚,长大了那还得了?!江小侯爷这辈子最恨别人把他当女孩子。 想起来这点,江忱就气得直磨后槽牙。 但是茉莉和四六都不知道这位爷又是哪根筋不对了,两个人只好都盯着江忱看。 “更衣!我要去我娘那儿!”江忱坐着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他应该要和他娘说清楚。 要让他去给傅年做面子,那可不行! 他腾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屏风后边去。 四六自然是飞快跟过去。 留下一个茉莉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喊着,“小侯爷,小侯爷,郡主交代了说明儿开始您才能出披星殿呢!” “小侯爷,您现在不能出去啊!郡主该生气了!” 然而这都拦不住江小侯爷要去见汇安郡主的决心。 茉莉眼见着拦不住,暗暗给了四六一个瞪视,转身便赶回去报信儿了。 却说江小侯爷这边,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便风风火火地往昭月轩赶,门口守着的早已经从暗卫换成了一般的家丁,加上江小侯爷的伤早也好了,家丁们是不敢拦也拦不住,只能放任江小侯爷带着小尾巴四六风一样的走出去了。 到了汇安郡主这边,江小侯爷一看汇安郡主的脸色,心下未免有几分心虚。 不过又想到这事儿他万万不能低头,便挺起了胸膛快步走到汇安郡主面前,“文若请娘亲安。” 边上的小丫头们早已经鱼贯而出,现下就一个茉莉一个鸳鸯站在汇安郡主身边。两个人皆对着江忱服了服身子。 汇安郡主板着脸,哈了一声,“请我的安?我以为你要气死我呢。” 江忱摸摸鼻子,这会子倒没有方才那么嚣张了。 他蹭到汇安郡主边上刚想坐下去说两句软话,就被汇安郡主给唬了一句,“起来,谁让你坐下了?” 江忱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桃花眼里都是委屈,“娘,你都把我在家里关了那么久了……” 江小侯爷最近真是无比乖巧,不让出门就真的不出门,每天窝在房间里养伤听曲儿,偶尔骂骂那个在他们家住下来的权大姑娘,其他的那是什么都没干。 这样不排除他当时是被打伤了腿的缘故。要说这次汇安郡主和靖安侯两个人可真是下了狠手的,真是把这位小侯爷给打的好几天不能下床。 江忱越想越委屈,“您让我呆家里我都听了,让我别找那丫头麻烦我也听了,但是我不能去接傅年!您怎么能让我去接傅年呢?” 他站在那儿,眉头轻轻皱起来,满眼都是委屈。 汇安郡主看着儿子,心底逐渐开始动摇,到底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她缓和了面色,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江忱窜过去坐下来。 “娘这都是为了你好。”汇安郡主把江忱耳边的一抹碎发别在他耳后,声音比起刚才要轻柔了很多。 江忱最不爱听这个话,“我又不是小时候了,我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他说着,看汇安郡主面露几分难色,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地转了话题,“娘~我是真不想去接傅年,我从小就和他不对付,您也不是不知道……” 其实哪里是不对付,江忱是怕自己真见了傅年,大概会忍不住跳起来掐死他。 但是这话肯定不能对汇安郡主说的,江忱只是眨着自己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看着汇安郡主,“您让九思去不就行了吗?反正他只是来送寿礼的,也不进府……” “进啊,”汇安郡主打断了江忱的话,指着面前这堆起半人高的帖子给他看,“你爹今年的寿宴要大办,娘没告诉你吗?” 江忱几句话就这么堵在了心口,转头看看那堆帖子,又看看自己的娘亲,“真办啊?” 汇安郡主点头,“办,而且是大办,你舅舅来不了,但是你几个表哥表弟都会来,明天你去接了傅年进府,过两日你表哥也就到了,你是主人家,当然应该尽地主之谊了。” 她拍了拍江忱的手,刻意忽略了那双眼睛里头的哀求,“这事儿吧,只有你出面才合适啊,还有九思陪着你呢,别担心啊……” 41.回廊 寿宴既然要大办,那么江忱就必须出面了。 也就是说,傅年他还真的非见不可。 江忱咬着牙,“娘,我要是把人打了,” “不许乱来,这是你爹的寿宴!”汇安郡主抽出一本帖子来拍了江忱的脑袋,“这几日玉嬷嬷不在府里,我这边缺个帮手,我想着就让权柔帮帮我。待会儿柔丫头也要过来用膳,你是在这儿吃还是回去?” 江忱本来心情也不好,一听权柔的名字就更加心情不好了。但是又不能对他娘发脾气,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儿和他娘说话,“我回去吧,我们又不是年纪小,男女大防总该重视一下了。” 况且他觉得自己遇上姓权的保准被好事儿。 汇安郡主却像来了兴致,拉着江忱开始说权柔,直把权柔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把江小侯爷给听得满肚子委屈。 他娘,莫不是中蛊了吧? ………………………… 权柔带着芍药刚走到昭月轩的前院里,便看见海棠迎了出来。 “大姑娘随奴婢先到暖阁坐一坐吧,小侯爷正与郡主说着话,”海棠明显是得了汇安郡主的吩咐出来等她的。 人家母子说话,权柔进去也不合适,更何况她和江小侯爷也到了应该避嫌的年纪,而且,权柔也不想见那位小侯爷,所以很快跟着海棠进了暖阁。 芍药接过权柔的披风抖开,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海棠扶着权柔拐进了最里边的软榻前坐下,一个小丫头进来上了茶点,另一个捧了汤婆子递过来。 汤婆子先被海棠接过去,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权柔。 那上茶点的小丫头飞快觑了权柔一眼,大大的眼睛里有些疑惑。 权柔还没看见,倒是一边的海棠看见了。“下去吧,姑娘这儿我和芍药伺候就成了。” 她实在是怕了那几个不听话的,这还是在昭月轩,要是再闹出点什么来,郡主那边可就不是那么好交代了。 那两个小丫头齐齐应了是,给权柔行了礼这才退下去。 权柔好奇地看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可是有什么问题?” 海棠圆脸上都是笑,“还不是怕赤虹两个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姑娘,” 权柔笑笑没再追问。 海棠给她添了茶水,便开始说清霜殿那个丫头的事情。 “郡主递了牌子让人去外院查了,找那个丫头说话的是外院一个管事家的,平日里帮着侯爷管管外院的几株万年青,他家那个也在花圃里伺候。那婆子前些日子得了家中什么人的口信,说的一些胡话,偏的她信了,便想法子找了姑娘院中那个丫头。那丫头是他们家一个亲戚的女儿,当初也是托了他们一家才送进来的。”海棠避重就轻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权柔也明白这应该是涉及到侯府内部的事情了,她也不好多问,就点了点头,“查清楚了就好,” 海棠笑着道,“是,都查清楚了,那一家子连带那个丫头,都打发出去了。” 人都打发走了?这该是出了很大问题吧?权柔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这事儿她倒是真的不能多说了。 恰好这时候芍药进来了,海棠便跟他们说起了汇安郡主这边的安排。 “侯爷的寿宴定在十日之后,因是匆忙决定大办的,所以消息都是先让人送过去,帖子后补上。这几天逐渐都会有客人来了。因着是大办,所以也会有家眷同行,郡主说了,到时候请姑娘帮着招呼一下各家的姑娘们。” 侯府确实没有一个合适出面招呼各家年轻姑娘的人,所以前几年都没怎么办过大宴。 虽然让权柔来招呼那些官家千金,听起来有些不大合适,但是汇安郡主都已经开口了,也轮到别人说话。权柔点点头,“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只是到时候怕是还得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些。” 海棠连忙道不敢,“郡主交代了,正宴那天会让鸳鸯姐姐跟着姑娘,姑娘只管放心便是。” 芍药也在一边接话道,“郡主这都为姑娘考虑好了,姑娘也不必担忧。” 权柔笑着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发凤冠问海棠,“你瞧瞧,可还好看?” 海棠先前一直都没敢打量权柔的装扮,现下权柔提起来,她便看了一眼。权柔重新梳了头,大半的发丝盘在顶端,戴了汇安郡主送去的那顶凤冠,边上还插了一根与这凤冠做工颜色都极其相似的簪子。 簪子垂下来的流苏在女孩子耳边轻摇,衬得女孩子笑颜如花。 海棠忙收了心底的惊讶,笑吟吟地夸道,“姑娘戴了这凤冠,当真是漂亮极了!” 看她这样,这顶凤冠的来历她应该也不清楚了,权柔抿唇笑了笑,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招了芍药过来,与她们二人说着闲话。 好一会儿,外边有人来传,“姑娘,郡主那边招您过去呢。” 权柔便站起来,芍药又捧了她的斗篷伺候她穿上,收拾妥当以后,才出了暖阁。 才上了回廊,就见一道绛紫色的身影飞快从前头跑过来。 海棠和芍药忙挡在权柔跟前。 权柔眼前一闪,就见江忱那张脸放大在了她面前。 伴随着小厮和丫头们的惊呼,江忱一把抓住了权柔的肩膀。 “你干什么?”权柔皱眉,她对江小侯爷的映像实在是不好。 “小侯爷,小侯爷快放开大姑娘!”海棠和芍药忙上前来挡着,不让他们两个人再靠近了。 江忱也被跟上来的四六一把抱住,只能拿眼睛去瞪权柔。“你是不是给我娘下了什么蛊?” “你有病。”权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芍药和海棠暗道不好,匆匆给江忱见了礼,便护着权柔从另一边走了。 江忱倒是没拦他们,四六正忙着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呢。 权柔回头望过去,只看见江忱那一爽漂亮的桃花眼正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来梦里的江忱。 真是见鬼了,权柔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芍药和海棠正一人一边扶着权柔,两个人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身后那个小霸王追过来。 好在这一路上到底没什么别的事情了,权柔顺顺利利进了汇安郡主的正厅。 权柔给汇安郡主见了礼,汇安郡主坐在榻上,面色有些不大好,但是看见权柔来了,还是露出一抹笑意,“账没什么问题吧?” 权柔在丫头搬过来的软凳上坐下,笑了笑,“没什么问题,都很准。” “那就好,”汇安郡主打量着权柔,目光逐渐在她头顶凝聚。 权柔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说来也巧,郡主送来的这顶凤冠,我娘的旧物里正有这么一只簪子与它相配,今儿便想着戴来给郡主看看。” 42.写贴 凤冠和簪子看起来就像是本身的一套。 汇安郡主的视线落在权柔的头上,眸光似乎闪了闪,但是很快又转开了去,一手拿起一份帖子递过去给权柔,“这不是巧了?我瞧着竟也像是一套的。正好了,我这儿还有两支釵,也跟这个相似,侯爷寿辰那日你便可以戴着。” 看起来像是真的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会如此相似的样子。 只是方才那一眼,权柔就已经知道了汇安郡主给这顶凤冠肯定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而且还特地交代了要让她在寿宴那天戴起来,这又是为何? 因为好看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般来说,姑娘家参加什么宴请,首饰衣裳都要全新打一套的。汇安郡主像是会忘记了这种事情的人嘛? 那是不是说明这凤冠还有谢韵留下来的簪子,都代表了什么?权柔心底一团乱麻。面上却还是笑着接过了帖子来。 “这帖子本该直接送去你家,但是我又着实不喜欢权系,便直接给你就是了。”汇安郡主端了鸳鸯新奉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把右手搁在包了丝绸的棉花团上,由着茉莉给自己按着手。 权柔看了眼帖子,上头果然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这倒是汇安郡主会做的事情。 她把帖子递给了身后的芍药,又看了看堆在汇安郡主面前那半人高的帖子,忽而想到了方才怒气冲冲走掉的江小侯爷。“适才进来的时候,听说小侯爷正陪着郡主。小侯爷帮着郡主在写帖子吗?” 写个帖子至于把自己写到发飙?权柔有些狐疑起来。 汇安郡主眉梢轻挑,看了后边站着的海棠一眼,海棠便赶紧站出来,“方才姑娘在回廊里与小侯爷遇上了……两个人,说了会子话……” 海棠都觉得自己脸臊得慌。 只好把头低下去不敢去看汇安郡主。 实在是他们家小侯爷太激动了,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这好在是在侯府里头,没有嘴碎的人,要是在外边,今儿这一出,权大姑娘的名声可都坏了! 虽然海棠没明说,但是汇安郡主是什么人?自己儿子是什么人她心知肚明,一看芍药和海棠这不对劲的脸色,再看看权柔的模样,心底也大概清楚了那小子估计又寻了权柔的事儿。 真是出息了,跟个小姑娘过不去。汇安郡主在心底暗暗想着等侯爷回来了还是得好好管教一番儿子的,不然,这越长大倒是越随心所欲了。 不过面上还是不能下了儿子的面子的,汇安郡主把手收回了来,自己按着虎口处轻轻地揉着,一面笑着对权柔道,“他那两笔字,倒是写不成帖子。不过是我明儿交代他去接个人,便把他的牛脾气弄出来了,柔丫头莫与他见怪就是。” “权柔不敢,”权柔起身朝汇安郡主服了服身子。虽然她莫名其妙得了汇安郡主庇佑,但是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不管江小侯爷做了什么,在汇安郡主心底,当然是要维护儿子的。权柔也没想着要跟人家亲儿子挣个高低出来,她又不傻。 汇安郡主最喜欢的便是权柔这份识进退,当下便笑着让人搬了榻过来,唤权柔坐过来,“我之前也听说你写的一手好字,恰巧我手也写的酸了,你来写两张试试?” 权柔的字是请了江南府有名的女先生教的,她又不是普通闺阁女子,往日里也要算账写册,外界倒是都说她的字好。 但是代替汇安郡主写帖子,她还真有些吓到。侯府宴请上来的都不是一般人,换做别家,都是要家中的长辈下帖子,以示尊敬才是。但是靖安侯府统共也就这么三位主子,侯爷不在家,小侯爷不着调,那就只能汇安郡主来写了。 权柔要是替汇安郡主写了,那不是被当成侯府的人了吗?她刚刚好像都能听到身后芍药和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过看着汇安郡主笑吟吟看过来,权柔也就没推拒了。 反正也推不掉,还不如就顺着汇安郡主的意思,让她高兴高兴呢。 于是便上前去坐下来,又接过了狼毫,扫着名册开始替汇安郡主写帖子。 汇安郡主凑近看了看权柔的字,更加欢喜起来,“这字真好看,且与我的也相像!” “权柔十岁上跟着师傅练字,这几年也只不过学了皮毛,不敢与郡主相提并论。”她一边写着字,一边端端正正地坐着和汇安郡主说话。 汇安郡主来了兴致,一只手杵着下巴,另一只手替权柔摁着名册的一角,跟权柔说着闲话。 “是吗?你那位先生是谁?” “先生姓闵,说是宫中旧人,不过一年前先生就已经离开江南,无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闵?教我写字的那位姓文,是谢家的忠仆,我原可能是一家人呢。” ……………… 鸳鸯见此,带着茉莉几个都退出来,轻轻的把门合上。 “鸳鸯姐姐……”海棠挽住鸳鸯的手,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茉莉和芍药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皆从对方眼底看出来一些不可思议。 鸳鸯无奈,拍了拍海棠的手,又带着他们走到厅门边上,这才小声的问,“小侯爷与权大姑娘可是有什么冲突?” “小侯爷他!”海棠咬着下唇,“他冲上来就搂着大姑娘的肩……” 这话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说出来,当真是臊得很。 平日里总泛着几丝喜色的面上这次却是带了羞意。 芍药也跟着低下头去。 茉莉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惊呼出来,惊动了汇安郡主。 鸳鸯比他们要沉稳多了,当下摁住海棠的手,“别怕,这事儿。咱们别乱揣测,郡主和侯爷的意思,不是你我能够猜测的。小侯爷那边,你们多护着权大姑娘一些吧……剩下的,等玉嬷嬷回来再说。” 虽然鸳鸯是大丫头,但是汇安郡主的很多事,都只会交代给玉嬷嬷而已。 茉莉几个齐齐点头,“鸳鸯姐姐,玉嬷嬷到底去了哪里啊?” 怎么会那么多天不见人呢?对此,鸳鸯也只能笑了笑,“帮郡主办事去了。” 丫头们如有所悟,倒是没再多问。 不多时,里头就传来传饭的声音,她们几个忙收了心思,进去服侍不提。 43.花楼 权柔今日要出一趟门,昨天去汇安郡主那儿,她就说了这件事,不过是告诉汇安郡主永丰号在金陵开分号,她出去是为了看看铺子。 汇安郡主非常爽快的应下来,还交代了让芍药和槐枝陪着出去,晚间又让鸳鸯送过来一套新衣裳,说是上街了就好好玩玩儿,金陵城里有趣的地方很多。 大周对女子的规矩并不严苛,姑娘们上街也是常事。 第二日她早早起来,坐在软榻上练了一会儿字。 接着自己在清霜殿用了午膳,又唤了黄渠和槐枝伺候她换了衣裳梳了头。 汇安郡主给权柔送来的是一套流光缎紫的衣裳,看着针脚细腻,裙摆上绣了大片的金色花朵儿,走起来便荡漾着满满的富贵感。头发依旧是半挽着,黄渠给她挑了一对月兔缠花戴上,看起来活泼得很。脚上换了小鹿皮的靴子,今儿外头没下雪,但是还是有些冷意。 收拾好了以后芍药便捧了狐裘的披风过来给权柔披上,槐枝把汤婆子拿过来,权柔接过来以后便带着她们一前一后出了门。 马车早早在二门处等着,因为有了汇安郡主的吩咐,权柔出门很是顺利。 一路不停地到了悦楼,槐枝先掀开车帘子下去,搬了脚蹬和后下来的芍药一起伺候着权柔下了车。 面前这拔地而起的楼阁,便是金陵城最大的酒家客栈。 权柔之所以选在这儿,也是因为它是靖安侯府名下的,在这里说话要安全一些。 她今儿也没戴幕篱面纱之类的,反正是要进包厢里说话,也用不着。 “姑娘,”祈风早已经等在一边,见了权柔,便赶过来行礼。 “进去说话吧,”权柔吩咐了一句,便领着三个丫头进去了。 包厢是祈风昨儿来订的,进了里头一报名字,便有小二引着她们上了二楼。 “大姑娘实在抱歉,本该是把天字号留给您的,只是……”那小二显然也知道权柔是谁,引着他们到了一间挂牌【清风阁】的包厢外头,这才略微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与权柔说的。 祈风有些奇怪,“昨儿不是说了,今天没人用吗?”包厢是她来订的。 “权大姑娘,这位姐姐,实在对不住,昨儿是确实没人……”那小二一脸快哭了的模样。 想也知道,这是突然来了个得罪不起的人,权柔摆摆手,“罢了,说个话的功夫而已,不在乎这个。” “多谢大姑娘体谅!掌柜的交代了,大姑娘今儿的茶点费咱们都不收了,多谢大姑娘!”那小二这才如释重负地给权柔见礼着。 权柔领着人进了清风阁,里头早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那小二知趣的没跟进去。 “姑娘,这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明明是咱们先定的。”祈风既然来了,那么芍药和槐枝也都自觉地往后退开,由得祈风近前伺候权柔。 这厢在圆桌边坐下,权柔打量着这间包厢,视线在布置精巧的屋子里划过,“这里是侯府的产业。” 只这一句话,就让祈风闭嘴了。 那人能在靖安侯府的产业这般放肆,就说明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姑娘确实不能强出头。 祈风也就不再纠结这个点,给权柔上了茶水,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册递过去,“上次姑娘交代的账,奴婢都找人对了,没什么问题。” 权柔接过账册,看似随意地翻了翻,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没问题就好。” 芍药和槐枝听到这里,也马上就低头退出去了。 门被紧紧合上,主仆两个这才开始说正事。 “姑娘交代查的人已经查到了,说是……那位公子现下正住在花楼里头。”祈风说到花楼两个字,几乎是囫囵吞过去的。 权柔更是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了。 “你确定没错?”她拿了帕子胡乱擦着嘴角,一边看着祈风问。 祈风重重地点头,“是小鸢亲自查的,不会出错。京片子的小公子和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文士……”她停顿了一会儿,“小鸢说,那位文士姓柳!” “柳?”权柔拍着自己方才惊吓过度的身子,脑子里飞快的把自己知道的姓柳的人都过了一遍。 小鸢是探子,天下第一庄明月山庄的探子。幼时得过谢韵的救助,这才会帮着权柔做事。 这些年来小鸢替她明里暗里打探了不少消息,没有一个是出错过的。 而且好端端的怎么会说那位姓柳呢?权柔想了一会儿,忽然在脑海里抓住了一个名字,“柳佩元?” “姑娘?”祈风没听过这个名字,当下还有些糊涂。 权柔却已经把那账册翻开,从里边抽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张来,细细看了一遍,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了,花楼……让王栩住花楼躲避追踪,这还得多亏了有小鸢,不然谁能想到四大世家里王家的嫡公子会住去花楼!” 她看着手上那几张纸,笑着道,“小鸢没和你说柳佩元是谁嘛?” 祈风满脸迷茫地摇头,“这消息都是她搁在暗处的,她那日过来就给奴婢说了消息放在老地方,随后又说了一句那文士姓柳……” 这个小鸢还真的是笃定了权柔会知道那是谁啊。权柔拿手敲了敲桌面,“柳佩元,扬州的大才子啊……只可惜了当年柳家被人一遭灭门,这位大才子的行踪也不明了。” 祈风是听过柳家的,据说当年也是扬州的大家族了,谁想到一遭被人灭了满门呢?但是姑娘口中那位柳公子,她却没什么映像。 权柔见祈风这么迷茫,也不卖关子了,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张纸,“柳佩元当年可是花楼的常客,他最初出名便是因着给花楼的姑娘们写诗,那些诗都是极好的,凡是见过的,就没有不夸的。可是到底是花楼里流出来的,有些读书人自然不喜。后来柳家被灭门了,他的事情也就逐渐没人提起来了。”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权柔扫过那纸张上写的东西,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位年纪大了也依旧有些不着调,居然让王家那位十三公子住花楼! 44.离去 不过好在是找到了人。 权柔把那几张详细地写着这位王家十三公子这几日都做了什么的纸张给重新放进账本之中收好,这东西还得带回去给汇安郡主。 “姑娘,咱们还要继续盯着吗?”祈风看着权柔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继续盯着吧,这几日他应该也待不住了。”侯爷的生辰宴在即,王家要是想做点什么,这时候也该出手了。 更何况,权柔觉得那位十三公子现在应该过得够憋屈了吧? 与此同时,被惦念着的王栩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柳佩元正和一名妓对诗,笑语晏晏,一副快活模样。 王栩依旧含着笑意,“唰”一声抖开他的折扇,“先生好诗兴。” “小公子~既是已经在我们这儿呆了这几日,怎生都不让我们姐们近前伺候?瞧着公子这身姿,当真叫我们姐妹爱极了。”一倒酒的歌姬见这位许久都没开口说话的人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便忍不住插嘴调笑。 这是金陵城内最出名的花楼,现下这间屋子里的据说都是有名的妓子,那坐在柳佩元身边的一个,还说是他的旧人。 王栩面色不变,微微侧过身,把扇子举起来,避开了那歌姬抛过来的媚眼儿。 那歌姬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公子,虽然长得不是顶好,但是那通身的气派,瞧着就不是一般人家的,更何况,这年纪小小的,前途无量啊……这几日楼里的小丫头们可都是盼红了眼睛呢。 只可惜这是位木头一般的人,管你端茶倒水、扔头花落帕子,这人依旧挂着三分笑意,就是不让她们近身! 看着王栩那清贵的模样,歌姬心里痒痒得很。 才搁下酒壶,正准备起身蹭过去,便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 “明月姑娘,不可放肆。”柳佩元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眼神莫名让人感觉一股寒意。 明月觉得自己的手腕一疼,小脸唰的就白了。 坐在柳佩元身边的姑娘眉眼一挑,挥了挥手,“明月几个都下去吧。” 先前那几个还杏眼桃腮往王栩那边使眼色的都被方才明月的模样给唬了一跳,听得女子这般说,也不敢再耽搁,两个人上去拉了明月,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门被合上,王栩才把扇子从面上移开。 “公子可是今日就走?”柳佩元就着身边女子的手喝了一口酒,上好的梨花白下肚,便有些甘冽回甜的味道。 “先生不与我一道?”王栩挑了挑眉,视线在柳佩元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脸上转了一圈。 那女子觉察了,便颔首一笑,“十三公子不必如此,阿姒与佩元私交甚好,既肯留你二人在我这地方藏身,便不可能说出去的。” 王栩朝着她拱了拱手,“多谢姑娘相帮。” 阿姒笑了笑,又望着身边的人,“佩元可要和十三公子一起去?” 柳佩元又给自己斟了酒,对王栩道,“此番受王司徒之拖,护送十三公子到金陵,如今,佩元的任务已了,便不随公子走了。” 他说完,把酒举起来,一饮而尽。 这边是别过之意了。 王栩收了扇子,也没多说什么,端起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多谢。” 那女子和柳佩元脸上都带着笑意。 “公子出了我这江南岸,阿姒便不敢保证您的行踪了。望公子一切小心。”阿姒柔柔的笑着,站起来对着王栩服了服身子。 王栩颔首,这次没有再耽误了,直接起身,“那栩便就此与先生别过,先生请小心行事。” 最后投过去的眼神微微有些担忧之意。 柳佩元笑着应了,阿姒便站起来,从后门送了他离开。 “多谢姑娘,”王栩执着他的折扇,在江南岸的后门处对送他出来的阿姒道。 “十三公子客气,从这儿往前直走,有一辆马车在候着,您上了车,它会带您到金陵城的主街,若公子将来在金陵有需要,只管来江南岸寻阿姒便是。”阿姒说话依旧柔柔的,整个人就仿佛一团水一般,她朝着王栩笑了笑,翩然转身回了院内。 王栩没再多留,收敛了心思按着阿姒交代的往前走去。 没隔多远的地方,果然停了一辆青布顶的马车。 车夫见了王栩,也没问,只把车上的脚蹬抬下来,等王栩上了车,便挥动鞭子驾车而去。 直到车轱辘扬起的尘埃都落下,江南岸的后院门才微微打开一道缝隙,看着先前王栩离开的方向,“这么快就走了?” …………………… 江忱和白九思是坐马车来的。 从桃花里出来,要经过长青里,最后再拐个弯儿,才能到悦楼。 江忱在车上气得直磨牙,手上的粉彩茶盏几乎被他捏碎。 白九思觑着他的模样,“怎么把你气成这样?” “我怎么能不气?”江忱飞快地反问一句。 白九思耸了耸肩膀,一贯清隽的脸上满是好奇,“往常来说,你不把别人气个半死就不错了,今儿还能被别人给气个半死?这还真是天下第一奇事!” 说着,从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碟点心摆上来,“喏,我娘亲感谢你的。” 点心是白二夫人亲手做的,江忱往日最喜欢吃糯糕,只是汇安郡主不让他多吃。 这次江忱帮着白九思把那婚事给搅和了,白二夫人嘴上教训他们不懂事,但是实际上却一点惩罚都没有。白老夫人倒是对着被权家退回来的一堆礼品唉声叹气了许久,最后也只能说一句是他们没那个缘分,然后丢开了这件事。 说来多亏了权柔的这桩事情,白九思最近得了好大的清闲,家里头谁也不敢再贸然帮他安排亲事了。 因着这个,汇安郡主那日派人去传话的时候,白九思丝毫没考虑就答应下来了。 不就是陪着江忱去接个人?这有什么。 可是一直等今天在侯府见了被关了十几日的江忱的时候,白九思才发觉这事儿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于是从上了马车到现在,白九思已经听着江小侯爷用各种不同的词汇“问候”傅二公子了。 从出门到现在怎么也得有小半柱香时辰了吧,这词还真没重复过! 45.王栩 对此白九思很是感慨,江小侯爷若是在学堂里能拿出这种精神学习,那何愁不考个状元回来? 当然,这事儿也只能想想,江小侯爷依旧骂的欢快,都已经骂上了人家祖宗十八代了。 江忱骂累了,喝了一口茶水,又抓过来一块白二夫人做的点心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你拿我跟傅年比?小爷我好歹做的都是人事,他傅年,做的压根就不是人事!” 白九思有些嫌弃的往后坐了坐,“你把它咽下去再与我说话,也不怕喷出来。” 江小侯爷就瞪着自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他,“说真的,你待会一定要控制住我,我要是掐死那小子,长安公主估计也不会放过我。” 他娘千交代万交代千万不能闯祸,江忱也不傻,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只是他真的害怕自己脾气上来了,直接掐死傅年,那可就不得了了。 对于江忱的担心,白九思丝毫不介意地道,“我感觉你掐不死他。傅二公子据说已经上过多次战场了,功夫了得,”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扫过江忱漂亮的像个仙人一般的面容。 江忱顿时跳起来,“白九思!你什么意思!” 坐在车外头的四六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的动静,一下窜起来就要进去,“爷!” 白九思身边的小厮青竹一把拦住他,对那车夫道,“快点儿!” 他们家公子交代了,要是里头小侯爷闹起来,只管快点到地方就是了! 这马车是白家的,车夫当然听白二爷身边的小厮的话,当下便扬起马鞭抽下去,这马车顿时飞奔起来。 好在这几条路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不会有什么人在外走动。 车子唰的加快了,里头两个人各自倒开,这车内做的精致,刚刚那么一下也没让他们撞到头。 白九思拍了拍自己的领口,瞥了江忱一眼,“郡主就知道你是这么个脾气,所以才让我跟出来。” 活活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江忱瘫在那儿没好气地道,“那是你没见过傅年那厮,你要是见了你就觉得我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算什么浪荡,他才是真正的小人!” 江忱说到后面,几乎都是从牙根子处往外一个一个地蹦字儿。 白九思摸摸鼻子,他还真没见过傅年,所以打算暂时不说话了。 江忱对傅年的那点子怨念从何而起他也不甚清楚,他和江忱都是七八岁往上才在一处玩耍的,而且因着白家要避嫌的缘故,明面上还不能装熟悉。 这两个人的恩怨,白九思是半点儿都不知情。 他在琢磨着待会三个人要是见了面要怎么打招呼,江忱在琢磨着要是见了面要不要先揍他一顿…… 两个人各怀心思,马车里一时间倒是安静下来。 直到马车忽然被撞了一下,江忱和白九思这才从各自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江忱稳住了身子,率先问了一句。 外头四六和青竹忙进来,“禀小侯爷,公子,外头一马车不识道儿,和咱们撞了。” 说话的是青竹,四六早已经着急忙慌地道江忱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江忱有没有伤到了。 白九思和江忱对视一眼,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青竹,你去看看。” 青竹得了吩咐出去,江忱也嫌弃四六在自己跟前念叨,吩咐他去外头跟着青竹,四六抽抽搭搭地跟出去了。 “这怎么会被撞?”江忱有些想不通,这路不窄,而且这片住的都是熟人,大家看了马车标识,难道不会避开一些吗? 白九思也有这个疑惑。 白家在金陵是大族,白家的马车出行,旁人肯定是要避让的。 但是方才青竹说那马车不识路,“难不成不是金陵人?” 江忱点点头,“不是金陵人倒有可能。” 两个人猜测了一番,外头青竹已经进来回话,“小侯爷、公子,那车夫说他们公子这是第一次来金陵,不识路,冲撞了小侯爷和公子,想要亲自给您二位赔罪。” 江忱和白九思对视一眼,还真不是金陵人? “怎么说?”白九思问江忱。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大的道路你偏偏来撞我的马车!江忱可不信这么巧的事儿。他微微一扬唇,“那咱们就下去看看呗。” 白九思看了眼沙漏,“距离说好的时间可只有一炷香了。” 傅年还在等他们。 江忱已经站起来笑的满面桃花,“那感情好,我最是乐于助人,既然有人在金陵迷路了,我这个小侯爷当然要好好帮帮他!” 正好让傅年吃个难堪。 江小侯爷一掀帘子自己先跳下去了。 车内的白九思摇了摇头,只好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两辆马车就这么堵在这儿也不好看,白九思吩咐两个车夫把车子都挪开,然后和江忱站在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柳树底下。 那青布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外头罩着灰鼠缂丝的披风,里面隐隐能看见他的青衫涌动。 他朝着这边走过来,头顶的玉冠熠熠生辉,手上折扇轻摇。 “栩见过二位公子,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公子见谅。”来人正是王栩。 白九思和江忱回了一礼。 江忱上下把王栩打量了一遍,“我看你好生眼熟。” 白九思也这么想。 王栩摇着他的折扇,清秀的五官上挂着温和的笑,“栩全名王栩,京都王家人。只是我从小身子不好,不多见外客,只我与家中堂兄弟长的有几分类似,二位公子该是见过他们,便觉着栩眼熟罢了。” 他自报家门,倒是让江忱和白九思都有些想不到。 “王栩,”江忱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我见过你家行十的那位,” “想来公子说的是翊十哥,”王栩腼腆的笑着。 “那你知道我们是谁咯?”江忱紧接着问。 白九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二人。 这王栩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呢? 王栩眉眼轻动,视线扫过白九思和江忱的面容,“栩只敢大胆猜测,您便是江小侯爷……这位,倒是不甚清楚。” 白二爷和江小侯爷的关系,确实没漏在明面上。今儿出门都是借着白家前些日子与靖安侯府合资的那笔生意的由头出来的。 46.目的 王栩能认出来江忱并不奇怪。 毕竟江小侯爷的容貌跟他那不着调的性子一样是出了名的。 先头王栩不过远远一瞥,便被这金冠紫衣的人给惊艳到了。 但是白九思嘛……… 不管王栩到底知道不知道白九思的身份,这么说话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江忱挑着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副颇有兴趣的模样。 王栩倒像是被人看惯了一般,嘴角含笑,完全就是一个温柔样子。 只白九思看着王栩的眼神却变了。 王家当做下一任家住来培养的十三公子,自然不能以常人而喻。他在京都的时候没少听闻这位十三公子的传言,每每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却从没有什么坏话传出来过。 一个人总有喜怒哀乐,也总不能做到人尽欢喜,可是偏偏这位王家十三公子就做到了。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一说起王家十三公子,谁不是笑着夸赞? 这人不简单。 不过到金陵来干嘛?王家护他可是护得紧啊。白九思含笑与王栩对上视线,明明是两双同样温润的眸子,可是王栩的看起来就是那么人畜无害。 江小侯爷也好奇这个点,眼珠子转了两圈,伸手把白九思给拽到身前来,“喏,这位就是这届的状元郎,白家行二的。九思,你当初在京都住下,不认得王十三吗?” 前一句是对王栩说的,后面一句就已经把话头扔给了白九思。 这个狐狸!自己想拖时间给傅年难堪,又不想应付这扑上来的麻烦,倒是把这种事情丢给他了! 白九思在心底默默把江小侯爷问候了一遍,面上却还是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说道,“我当初都忙着备考去了,倒也没时间与人往来,所以是不曾见过十三公子的,只是听说过王家十三公子的美名而已。” 说罢,又站定看了王栩一眼,“今日一见,十三公子当真是与传言无二。” “不敢不敢。原来是白二公子,当初您高中的一篇赋论,家中祖父很是喜欢,说您为栋梁之才,栩也看过,受益匪浅。”王栩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白九思听惯了别人的奉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王栩当真是会说话,一点便说中人的心头,又配着他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谁都会心生几分好感。 当下便对王栩又客气了几分。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打太极一般,愣是叫人听不出来到底要说个什么。 江忱便抱着手站一边看这两个人过招。 江小侯爷从来都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身边有人能解决麻烦,那为什么要自己上呢? 王栩这种世家公子他应付不来,白九思可最擅长应付这些了。 不过他们这种读书人说话就是有个毛病,弯弯绕绕的一大堆,江忱初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想着能拖几分时间,让傅年那厮干等着也是极好的。 后来越听越迷糊,当听到他们开始说今年的殿试了,江小侯爷就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地道,“十三公子怎么会到金陵来?” 王栩被人打断了话,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非常流利地转了话,“栩奉祖父之命,前往扬州探亲一趟,如今路过金陵,听闻金陵近日要办春日宴,便想着留下凑个热闹。” 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金陵三月三确实有春日宴。人们都说,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每每设宴之日,金陵府盛况空前,确实是一番难得的美景。 “这样啊,”江忱眼角斜了白九思一眼,意思是你怎么看? 白九思也觉得王栩这个借口找的完美无缺,当下只能后退半步,给江小侯爷让道。 江忱弯了弯自己那双桃花眼,“难得遇上十三公子,我看我们都是有缘人,恰好我爹十日后要办寿宴,既然十三公子都到了金陵,那就没理由不到我靖安侯府上坐坐的道理,我看不如十三公子这几日便跟着我一道吧!” 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儿。 白九思跟在他身后,默默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角。 常人遇上江小侯爷,那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位小爷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这位王家十三公子,不知目的为何,但他想把江忱拉下水是很明显的了。这么宽的道路,偏生他就能撞了马车?不过嘛,依着白九思对江忱的理解,他这番话说出来,也是想利用一把王栩了。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白九思在心底给了评价,便听得那边王栩笑语晏晏,“那栩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栩参加靖安侯的寿宴,本也是应该的。靖安侯府去帖子的时候,四大世家肯定都少不了一份,只是世家和楚王府的关系并不好,若是平常,也只会让人送了贺礼来。 只是如今王栩人都在金陵了,不去好像也说不过去。 不过说起来,要不是他自己撞上来,谁知道他如今就在金陵呢? 这个王栩到底要做什么! 江小侯爷和白九思怀着差不多的心思,邀请王栩和他们上了白家的那辆马车,三个人一道往悦楼去了。 今日无雪,艳阳躲在云里,洒下的光都带着些暖意。 马车驶过白石板的宽路,车内三个人各怀心思。 外头四六和青竹小声地说着话。 “那位公子是京都的?” “我听我们公子叫他十三公子,也不知道是京都哪家的。” “能得我们爷亲眼的,想来应该有些能耐……” “多嘴!” 而被他们打发走的那辆青布顶马车,慢慢驶进了柳树后的巷子里。 车夫在一扇仅人高的木门前扣了扣,“小鸢姑娘,” 木门吱呀一声响,拉开半边,车夫侧身过去。 进了院子里,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坐在水井前头浆衣裳。 “遇上了?”她揉搓着衣裳,对车夫颔首。 “按着小鸢姑娘先前的交代,让他们遇上了。”车夫低着头。 小鸢姑娘从身边的金匣子里抓了一把皂角扔进木盆里,盆中的水泛着猩红色。 她听着车夫的话点了点头,一边用力揉搓着衣裳,一边说,“这事儿先到这儿吧,后面的不用管了。派人去给权大姑娘那边送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