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大昏君》 第一章 第一章 娶个媳妇儿也添乱 天启元年冬,天刚蒙蒙亮,睡得正香的天启皇帝便被唤醒。一声霸气侧漏的怒吼“滚蛋”,吓得宫女太监俱是面如土色,跪地不起。 特么的,能不能让老子睡个好觉? 虽然,已经穿越附身成了天启帝朱由校有了那么几天的时间,可叶轩还是没适应过来。 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到半夜还没睡着。刚刚进入梦乡吧,又被人叫醒,起床气勃然爆发。 尽管融合了朱由校的记忆,叶轩觉得也只是能认识很多人,不会露出马脚而已。 骂完粗口,叶轩倒也没一声令下,统统拖出去打死,可沉着脸,瞪着眼,傻子也看得出龙颜大不悦。 早朝,早个毛的朝?天特么还没亮呢,早八晚五知道不? 勉强上过一次早朝的叶轩已经看透了,早朝没啥吊用。他发完火,吓倒了一批太监宫女后,掉头再睡。 这下没人再敢来叫他了。皇帝嘛,偶尔不上早朝又算什么大事呢? 天启他爷爷——万历皇帝,二十八年不上早朝,国家不还是照常运转,不还是打赢了三大征? 这一大觉,叶轩直睡到太阳晒屁股才悠悠醒来。 服侍着皇帝洗漱穿衣,宫女太监们还是噤若寒蝉。 但叶轩睡足了,头脑也清醒了,精神头儿也好,倒是没再发火,甚至还时常露出带着笑意的神情。 美女耶,虽然不是睁眼就有,可今天就能看到,还是好几个呢! 从五千美女中海选出来的呀,那得美成啥样儿?嘿嘿,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嘞! 叶轩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开局就是皇帝,三宫六院,六千粉黛;山珍海味,珍馐美馔;金口玉言,出口成宪……穿越者的最高境界,一下就满级嘞! 而那个在穿越前对自己百般诱惑、讨价还价的神秘声音,叶轩已经不当回事儿了。 虽然有忽悠的成分,可人家也没撒谎呀!穿越成了皇帝,这没错吧?马上就要选皇后、嫔妃了,这也没错呀! 至于天启帝的短命历史,老子既然穿越附身了,还能不改变? 坐到桌前,叶轩打量了一下早餐,不禁翻了下眼睛。 烧鹅、清蒸鸡、白煮肉、蒸鱼、猪耳脆、燌羊……这特么的是早餐? 算了,既来之则吃之。以后自己点,早餐弄得清淡点,对身体有好处。 叶轩拿起筷子,吃得香甜。虽然这个早餐不科学、不保健,可肉还是很好吃滴! 吃过早饭,叶轩漱了漱口,喝了盏茶,便在宫女太监的陪同下,前往南书房批阅奏折。 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乾清宫,在明朝时,既是皇帝的寝宫,又是办公室。不用走太远的路,叶轩对此还是满意的。 其实,根据他对历史的了解,以及实际的观察,虽然历朝历代都把早朝作为皇帝是否勤勉的一个标志,可实际上的作用并不大。 你想啊,在早朝那么短的时间内,上奏启奏,却不调查研究,哪能就把国家大事给决定下来? 所以,皇帝上朝不上朝,真的影响不大。最重要的是批阅奏折,这才是一个皇帝是否尽职尽责的特征之一。 万历二十多年不上朝,但批阅奏折却没有耽误,国家也就能保持正常的稳定和发展。 按照当时的公务处理流程,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内阁票拟。 票拟就是内阁草拟出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部校对执行。 所以,如果叶轩想偷懒,想轻松,也可以不批阅奏折,而把国家事务全部交由内阁处理,批红则由司礼监代之。 但叶轩还想左拥右抱多快活几年,还想把东北的后金给灭掉呢! 他当然知道朝堂里那些臣僚吵架喷人最在行,对于军国大事却无一计可成。 “皇爷,奴听闻奉圣夫人客姆姆近日心情不悦。”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紧随着叶轩,带着谄媚的笑容,看似随意地说道:“或是为选秀女之事吧?” 叶轩一听这话,心情更不悦了。 刚穿越附身,就选秀女这么一件令他期待,能让他兴致盎然的美事,还有人不悦? 心头火起,叶轩猛然停下了脚步,大声责斥道:“选秀充实后宫,她有什么不悦的?听你的意思,朕这一国之君,还要去哄一个奶*妈不成?” 王体乾立时张口结舌,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要知道,客巴巴客氏对于天启帝来说,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奶*妈。她所受到的隆遇,可谓是前所未有的。 天启帝刚继位,便封客氏奉圣夫人,并下诏赐客氏香火田,客氏的儿子侯国兴、兄弟客光先也都封为锦衣千户。 就连魏忠贤,得到客氏青睐而向天启美言,被叙治皇祖陵功,升为秉笔太监,并赐名魏忠贤。 正因为如此,正想巴结魏忠贤的王体乾才想着献媚。等天启帝听了己言而前去慰问客氏,不正是自己的功劳? 历史上客氏还真因为天启纳妃而不高兴,天启呢,还真的屁颠屁颠地跑去安慰了一番。 可现在,晴天霹雳呀! 王体乾被皇帝被责斥得蒙头转向,再被少年皇帝恶狠狠地瞪着,吓得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掌嘴!”叶轩冷哼了一声。 看着王体乾啪啪地抽着耳光,叶轩才算稍微感受到了一些当皇帝的乐趣。 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还不用自己动手,皇帝就应该是这样狂拽酷霸叼嘛。 叶轩爽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转身而走。身前身后则是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还有脸蛋子发红发肿的王体乾。 此时的魏忠贤刚刚升为秉笔太监,客氏也极受天启宠爱。 王体乾的掌印太监,按惯例,是在魏忠贤之上,但他看到王安的下场,便想着巴结魏忠贤和客氏。 可万万没想到,却挨了少年皇帝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第二章 魏大爷登场 蔫了,傻了,王体乾跟着皇帝来到南书房,又有点琢磨过味儿来。 看来少年皇帝是很想娶媳妇儿呀,年轻水嫩的美女,那肯定比老菜帮子客氏更讨喜不是。 想到这里,王体乾差点抽自己个嘴巴。多那个嘴干嘛,客巴巴就要失宠了,还巴结她?真是猪油蒙心,脑袋被驴踢了。 叶轩在南书房里坐下,阴沉着脸吩咐道:“先把有关辽东的折子拿来给朕看。” 王体乾赶忙照办,和南书房的值班太监把一大撂奏折搬了过来。 叶轩瞅着这厚厚一撂,不禁轻抚额头,摆手道:“念给朕听,错一个字,砍你的狗头。” 王体乾激灵一下,赶忙应承,拿起奏折念了起来。 历史上说天启帝是个文盲,与魏忠贤一样大字不识。 “诽谤,百分之百的诽谤。”叶轩对此是义愤填膺,要大声为朱木匠叫屈鸣冤。 尽管由于政治原因,天启帝他爹就不受待见,是苦命孩子。天启帝更是在万贵妃的淫威下长大,成天战战兢兢。 但天启也只是没受过太子那样的正规教育,也就是史书所记的出阁读书。 可出阁读书与学习是两码事,出阁读书具备的是政治意义。文官让朱由校出阁读书,并不是为他争取读书的机会,而是为他爸爸朱常洛争取太子的待遇。 可朱由校的倒霉老爹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便蹬腿了。朱由校即位的那一年还是泰昌元年,第二年才为天启元年。 而泰昌元年十月,内阁辅臣就制定了天启帝的学习计划,四书是从《大学》讲起,五经是从《尚书·尧典》讲起。 如果天启帝是文盲的话,肯定不会有这样高的起点。 所以,天启帝不可能是文盲,读书少一些倒是完全可能。 “辽东巡抚王化贞有奏,言‘敌弃辽阳不守,河东失陷将士日夜望官军至,即执敌将以降。而西部虎墩兔、炒花咸愿助兵。敌兵守海州不过二千……” “兵部尚书张鹤鸣有奏:微臣以为王化贞所奏机不可失,当令王化贞急速进兵,光复海州。” “御史徐卿伯有奏:当令经略熊廷弼进驻广宁,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镇山海,王化贞即可督军进攻。” “员外郎徐大化有奏:弹劾廷弼大言罩世,嫉能妒功,不去必坏辽事。” “兵部尚书张鹤鸣有奏:言化贞一去,毛文龙必不用命,辽人为兵者必溃,西部必解体,宜赐化贞尚方剑,专委以广宁,而撤廷弼他用。” …………… 叶轩听着听着,抬手止住了王体乾,微眯眼睛,陷入了沉思。 王化贞信心十足,奏折上说得天花乱坠,好象一攻即胜,光复海州、辽阳不费吹灰之力。 而叶轩却知道这根本不靠谱,王化贞在吹牛,在忽悠。 特么的,老子可是读过《窃明》的,有学问的很,你甭想骗我。 尽管现在的历史肯定是没有黄石,可王化贞最后丢了广宁,熊廷弼救援不及,这应该是没错的吧? 再结合天启以前的记忆,叶轩也知道了熊廷弼和王化贞经抚不和的事情。 因为之前的朝会中,便是争吵不断。而诋毁熊廷弼、力挺王化贞的臣僚还占多数。 兵部尚书张鹤鸣更是偏袒王化贞,有奏必允;而熊廷弼所奏皆驳,兵部发出军令竟然不让熊廷弼知晓。 而首辅叶向高还是王化贞的座师,也偏向于王化贞,对熊廷弼进行打压。 当然,熊廷弼之所以不招人待见,除了身为楚党外,其实也和他的性格有关。脾气火爆,禀性刚直,心胸不宽,还喜欢骂人,骂得还贼难听。 说白了,熊廷弼能力是有,可不善于处理和同僚之间的关系。因为一张大臭嘴,惹得人憎鬼烦。 可不管怎样,王化贞不行,还是熊廷弼能稳住辽东局势,这就够了。 嗯,嗯,老子读书多,你们可骗不了我。 叶轩抿了下嘴角,吩咐道:“把以往王化贞和熊廷弼的奏折都调出来,再把群臣或附或劾的奏折也分类整理,今晚朕便要看。” “是,奴才遵旨。”王体乾应声答道。 叶轩搜索着已被融合的天启帝的记忆,微皱着眉头问道:“前不久是镇江大捷吧?毛文龙是如何封赏的?” 王体乾一时语塞,虽然知道此事,可却忘了当时朝廷对毛文龙的封赏。 “皇爷,镇江大捷后,毛文龙升为参将,赏银百两。”随着声音,魏忠贤走了进来,跪倒磕头,“奴才叩见皇爷。” 李进忠?魏忠贤?! 叶轩盯着这个差一千岁就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家伙,一时没有说话。 说起来,这几天他不是没想过如何处置魏大爷。抛开后世对这位魏公公的捧和黑,叶轩倒觉得如何用他,更为重要。 太监嘛,只有依靠皇权才能生存。出了宫,连谋生都难。而且,再是权势滔天,皇帝一纸诏书就可以拿下。 正因为如此,明朝皇帝时常会重用太监。比如英宗于曹吉祥,宪宗于汪直,武宗于刘瑾,思宗于魏忠贤。 说白了,重用太监不过是皇帝夺回权力、清除异己的手段而已。皇帝躲在幕后,手不沾血,拿太监当刀使。 等到目的达到,要是民怨沸腾,就把太监推出去背锅顶罪,一杀还是明君。 况且,叶轩觉得魏忠贤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人物,与眼高手低的文官集团斗就非他不可。 很简单,皇帝想要咬人的狗还不容易。太监可以,文官也可以。 什么楚党、浙党、东林党,哪个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得意的,就有失意怨恨的,找出这样的人也不是很难。 半晌没有听见少年皇帝说话,魏忠贤有些纳闷,但卑微之态做得足,他连头也不敢抬。 叶轩终于缓缓开口道:“对镇江大捷,辽东经略和辽东巡抚,以及朝中群臣,是如何奏报的?” 魏忠贤虽然没读过书,不识字,但记忆力极好。要是没有点过人之处,他一个文盲能在秉笔太监位置上呆得稳稳的? 第三章 选丰满的吧 “回皇爷,朝中群臣皆谓此乃与后金作战之首胜,人情踊跃。”魏忠贤稍一回想,便开口答道:“巡东巡抚王化贞,自谓独踪奇功。” 停顿了一下,魏忠贤接着奏道:“独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称:三方兵力未集,文龙发之太早,致敌屠戮四卫军民殆尽,灰东山之心,寒朝鲜之胆,夺河西之气……” 这家伙有两把刷子呀,叶轩对魏公公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要考文科,凭这背诵能力,来个985也差不多吧? “起来吧!”叶轩语气稍显缓和,靠在椅中思索起来。 毛岛主是可用之将,即便不能与后金正面硬刚,骚扰游击也能起到很大的牵制作用。 但王化贞算是毛文龙的恩主,熊大臭嘴又贬低镇江大捷,想必毛文龙也是气恼怀恨。 要是马上将王化贞拿下,用熊廷弼顶替其职,却没有合适的理由,毛文龙会不会心生不满,熊廷弼的命令他会听从嘛? 魏公公站了起来,见皇帝在想事,便老老实实地在旁侍立。只不过,看到王体乾脸上红肿,心中有些讶异。 王化贞是一定要拿下的,赶在广宁未失之前,再给他安排个同级的官职,甚至是再升一级也没关系。 至于熊大臭嘴和毛岛主,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那就分开管理。一个在辽西,一个好象得单独开镇了。 叶轩心中有了初步的想法,但还要和人商量一下。看了看魏公公和王体乾,不由得摇头,这两个家伙明显不是那块料啊! 魏忠贤见皇帝的目光投注过来,赶忙陪着笑脸躬身道:“皇爷,刘太妃已于元辉殿选定淑女三位,分别是河南祥符县张氏、顺天府大兴县王氏、南京鹰扬卫段氏,正在宫外候着,等皇爷钦定。” 刘太妃是明朝最长寿的妃嫔,万历六年(157选美入宫,册封为昭妃,年二十一岁。 虽然刘太妃无宠无出,可在天启时受尊封太妃,尝居慈宁宫,因当时宫中无皇太后及太皇太后,便由她掌管太后印玺。 天启帝生母早亡,选秀大婚之事本应该由抚养他的李选侍主持。 但因为李选侍意图在光宗死后胁持天启帝,才爆发“移宫案”,被迫去前朝妃嫔养老的哕鸾宫仁寿殿居住。 同时,天启帝的生母王才人据说是李选侍殴打致死,有这一层仇怨,选秀大婚之事便交由谨小慎微的刘太妃主持。 叶轩听到魏忠贤禀报,不由得精神一振,美女来了耶,一下子就来三个,全都是自己的。虽然不是说好的八个,可也让人小激动呢。 压着心中躁动,叶轩干咳了一声,说道:“宣她们去正殿候着吧!” “是,皇爷。”魏忠贤答应着退出去。 叶轩起身,装作不紧不慢的样子,在宫女太监的陪同下来到正殿,居中而坐。 “宣秀女入殿!”一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叫道。 时间不大,司礼监秉笔太监刘克敬便领着最终选出的三名秀女走了进来。 “臣等见过陛下!”三名身着盛装的秀女向着叶轩跪拜施礼。 三名秀女走到这一步,即便不是皇后,也可册为皇妃,再不是民女了。 至于落选的秀女,一部分会返回原籍,也会有一部分留在皇宫听用。至于以后有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免礼,平身!”叶轩的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身段都不错,就差看脸了。 “起!”魏忠贤叫了一声。 “谢陛下隆恩!”三名秀女拜谢起身,在刘克敬的眼神示意下,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站好。 嘿,后世自己这样的穷屌丝找个媳妇儿多难啊,没车没房,人家都不拿正眼儿瞅咱,可现在都上赶着。 你瞅瞅,个个都好看得不得了,五千选出三个,称为选美皇后也实至名归吧? 经过三轮初选、三轮复选,再有第一轮面试,第二轮复试,五千秀女中选出的这三人,确确实实堪称完美。 按照明朝的审美观,这三位秀女是“面如观音,色若朝霞映雪,又如芙蓉出水;鬓如春云,眼如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皑齿细洁,丰颐广颡,倩辅宜人;颈白而长,肩圆而正,背厚而平;行步如青云之出远岫,吐音如流水之滴幽泉;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诸病。” 瞧见没,脸上身上有个小痣小痦子啥的,都得被淘汰,嗓音不好都被刷下。 这还只是外貌,文化素养还有书法、口算、诗词、音乐、歌舞等等。 叶轩抬眼打量,满意之余也有些遗憾。 虽然堪称完美,但都是按照明人的审美观点选出来的。当然,明人不是瞎子,什么如花之类的肯定连秀女都算不上。 而就是因为这样,这三位窈窕佳人看起来有些相似,缺乏了那么一点多样性。 按照叶轩的想法,美女要有些差异,各有特点,才会让人更有兴致不是。什么志玲、冰冰、圆圆…… 人哪,真是没有满足的时候。绝世美女站在眼前,还想着什么多样性。 叶轩自失地笑了一下,目光停注在中间女子的身上。 此女窈窕端丽、身材修长,比另两位秀女多了三分丰满,却又不失清爽、秀丽。 要说五千秀女海选,那在年龄上便肯定不能比天启大,也就是要控制在十六岁以下。 十五六岁的秀女,又是在古代,童什么颜巨什么乳的估计是很少很少。既便是有,可能也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下去了。 所以,中间这位秀女说是丰满,倒不如说是发育得比同龄人好。前突突,后翘翘,一下子就吸引了叶轩的目光。 其他两位秀女也不是不漂亮,但相对于叶轩的心理,年纪还是显得略小了些。 注目良久,叶轩心意已定,抬手伸向此女,刚要开口,魏忠贤却在此时躬身说话。 “皇爷——”魏忠贤压低了声音,却还带着谄媚的神情,说道:“奉圣夫人曾言:此女长大成*人后必是更加肥硕,缺少风趣。” 第四章 张嫣可为皇后 叶轩皱紧了眉头,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有关客氏的事情,可见客氏在皇宫内的权势和影响。 既然已经不是天启帝本人,叶轩对这个客氏也就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一个乳*母,被抬举起来,竟然还指手划脚,不安本分。 魏忠贤突然发现少年皇帝的眼中射出了冷冷的光,如同利箭冰锥刺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后背发凉,赶忙低头弯腰,退了几步。 叶轩哼了一声,再度抬手,指向中间女子,向刘克敬说道:“此女可为皇后,另两名可为妃。” “选对喽,选对喽!”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萌萌的声音,象是个小萝莉在拍手欢叫。 刘克敬赶忙躬身领旨,并使眼色,让秀女们跪倒谢恩。 “臣张嫣谢陛下隆恩。”张嫣跪拜谢恩,纵是个性严正、娴静贤淑,骤闻这天大喜讯,也不免因为惊喜而声音发颤。 “臣王氏、段氏叩谢陛下隆恩。”另两位封为妃子的秀女也跪倒拜谢。 叶轩嘴巴微张,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穿越后遗症,咋还有幻听了呢?可当听到新皇后跪拜报名,却是目光一闪。 张嫣?史上有艳后之名的绝世美女,真的是她?! 历史上的天启帝选择了张嫣,叶轩附身又同样钦定了张嫣,这算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偶然,还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或者说是张嫣的魅力对于所有男人都一样? 稍许的惊诧和失神过后,叶轩又平静下来。肯定是幻听,不去管它。 张嫣嘛,被自己的狗眼看中,还是皇后,证明自己的眼睛没瞎,耳朵有点小毛病不算事儿。 而历史上的客氏不喜张嫣,却不是嫉妒她的美貌,很可能是因为张嫣的个性,让客氏觉得是个威胁。 叶轩抬手轻挥,示意三位跃上枝头变凤凰的秀女退下。他眼角微瞟,观察了一下魏忠贤的神情。 魏忠贤虽未受到斥责,但从天启帝的眼神中却觉察出了危险的味道。 这很突然,也很反常,他虽然猜测不出原因所在,却不敢再胡乱开口,赶忙摆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客氏不喜张嫣,确实是担心依张嫣的禀性,得到皇后的地位后,可能会对她在宫内的地位构成威胁。 但客氏与魏忠贤一样,是依靠着天启帝的宠幸和照顾,才能在宫内横行。如果天启帝翻脸,或是没有了天启帝,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老魏很乖,很识时务,装孙子最是拿手,更不敢再提什么有关“奉圣夫人”的半个字。 叶轩没有马上处置魏忠贤,因为对用不用魏大爷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是用现成的魏老狗咬人,还是再物色一条恶犬,这不是马上就能做出的判断。 当然,历史上的皇帝赤膊上阵,与臣子争锋、排除异己的不是没有,但却很少。两汉用酷吏,武则天篡唐后先后任用来俊臣、周兴等效仿之。 到了明朝,朱八八设立锦衣卫,朱棣建东厂,宪宗设西厂,以监视和威慑官员,宦官的权势由此大幅提升。 因为宦官算是皇帝最亲近的人,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和你距离最近的人,才可能让你感到信任。 而且,因为明朝的政治制度,太监离开了皇帝,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如汪直、刘瑾之流,再权势滔天,皇帝一个诏书,甚至是一句话就能结果了他们。 正因为太监对皇帝来说既是距离最近的人,又不用担心他们威胁到自己的龙椅,想用就用,想弃就弃,哪里还有用起来这么方便的打手或是抹布? 所以,明朝的宦官专权,实际上是皇帝想夺回权力的工具,与前朝的酷吏是一样的性质。 而叶轩虽算不上对明朝历史了如指掌,但大概的发展脉络,以及重大事件,他还是知道的。 况且,他是承继了天启皇帝的记忆,对朝堂上文臣的德性也是比较了解。 天启元年,正是由于姚宗文、冯三元等人的弹颏,已使辽东稳定下来的熊廷弼去职,换上了东林党人袁应泰。 然后,就在这一年里,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畏罪自杀,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 惨败之后,朝廷里的大臣们又想起了大臭嘴熊廷弼。于是,天启帝又下达诏书从家里起用熊廷弼,并且应群臣建议,提拔王化贞为巡抚。 可形势稍微稳定,围绕着熊廷弼和王化贞的不和,大臣们又吵闹互喷起来。 谁都清楚,经略、巡抚两人不和,一定会坏了边防的大事。可大臣们的奏章天天讨论此事,却没有一个定论。 王化贞有兵部尚书张鹤鸣支持,又是首辅叶向高的弟子,东林党的重要成员,为其摇谢呐喊的势力很强大。 叶轩沉吟半晌,开口说道:“宣谕内阁群臣和六部主官,于文华殿午朝。” 明朝的时候,不仅有早朝,还有午朝、晚朝。但到了中后期,基本上流于形式。 原因很简单,皇帝干不过文官集团,要不回自己作为统治者的行政权力,就只好逐渐的退居深宫,做最高的决议人。 流于形式不等于做废,叶轩要在文华殿午朝,也不算违反规矩,只是很突然。 “老奴遵旨。”魏大爷应得痛快,腿脚也麻利。 叶轩暂时收回纷杂的思绪,也包括砍掉魏大爷脑袋的想法。 这个奴才看起来挺好用,如果那些文官还是和以前一样,喊着高尚的口号,做着不那么高尚的事情,叶轩就关门放魏大爷,这可是个大杀器。 一个文盲太监,为什么能把强大的文官集团斗垮,把东林党压得死死的,并不是因为魏大爷有多么高明的政治手腕,而是因为他是个无赖。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满腹文章、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说上三天不重样儿的文官,遇到大无赖魏忠贤,再有学识,也是白扯。 一物降一物,跟文官们辩论,掰扯道理,没吊用,你也说不过他们。 第五章 皇帝都吃啥 叶轩突然又想起一事,转头吩咐太监,“请孙师、袁师参加午朝。” 能让天启称“师”而不名的,乃是明末名臣孙承宗和袁可立。 现在,孙承宗的官职是礼部右侍郎,协助管理詹事府。同时,孙承宗以左庶子的身份,还负责给天启帝上课,又叫“讲经筵”。 袁可立则是以左通政代理通政使的身份,成为天启皇帝的侍班帝师。 天启元年(1621年),后金进攻辽东,沈阳、辽阳先后失陷,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 随后,御史方震孺奏请以孙承宗代替崔景荣为兵部尚书,朝中大臣也认为孙承宗知晓兵事,推举孙承宗为兵部添设侍郎,主持辽东防务。 但天启帝不想让孙承宗离开讲席,二次上疏都不同意。 至于袁可立,名声虽不如孙承宗大,但叶轩却知道自己这位老师,那是相当的牛逼。 现在,叶轩请孙承宗和袁可立参加朝会,已是有了让老师熟悉边事,准备委以重任了。 首先,叶轩的目标对准了现兵部尚书张鹤鸣。 王化贞失陷广宁,很大责任也在张鹤鸣身上。如果不是他极度信任王化贞这个庸才,处处掣肘熊廷弼,广宁之战未必会惨败。 叶轩把诸事安排好,轻抚额头思索半晌,才吩咐王体乾:“将辽东官将的名单全部列出,朕晚上要看。” “奴才遵旨。”王体乾见还有差事,知道皇帝还用自己,早上的怒火也就算过去了。 叶轩哼了一声,又敲打道:“记住,你是朕的奴才。” 王体乾愣了一下,赶忙跪倒磕头,“皇爷教训,奴才永记于心,再不敢……” “行了,办差去吧!”叶轩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让朕清静一会儿。” “是,是。”王体乾又磕了个头,才起身去办差事。 制衡是一定要的,哪怕要用魏忠狗咬人,也不能让他一家独大。执掌后宫的将是刚刚指定的皇后张嫣,而不是魏忠狗和客氏。 所以,后宫中的太监宫女可不能全被魏忠狗收服,能让他随便指使。至于客氏,叶轩也想好了,找个机会打发她出宫也就是了。 斜倚在椅中,叶轩的眼睛半睁半闭,思索着自己的人生。好不容易当了皇帝,自然要好好享受,可不能只活七年。 船是千万不能坐了,什么江河湖海,哪怕是小水泡,也离得远点。 只要不短命,在皇帝这岗位上干个几十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嗯,现在才三个嫔妃,这哪够啊!凭咱龙精虎猛的男子气概,起码翻牌子得一个月不重样儿,那才叫一个美滋滋呢! 在海阔天空的胡思乱想中,叶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 …………… 魏忠贤名义上是去传旨,跑出去之后却把差使交给亲信太监,他匆匆赶到咸安宫,见了老相好客氏。 客氏通常住在咸安宫,每天黎明早早来到天启帝的寝殿内,等天启帝起身,便陪在驾前,一直到天黑才回住处。她每天忙碌的内容,就是天启帝的饮食。 明朝前期,皇上都老老实实吃光禄寺做的饭,所以光禄寺可是个肥缺。 《明会典》记录道:凡岁派光禄寺牲口十万只:上半年五万只,下半年五万只。 十万多只牲口,具体说来,其中光是猪就有快两万头,鸡也有将近四万只,这么多东西,宫里当然吃不掉,那么剩下的,就都进了光禄寺官员的口袋了。 但光禄寺做给皇上吃的“御膳”,也没什么山珍海味的稀奇东西,不过是大鱼大肉,然后猛烧猛煮猛加调料罢了。 按照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玩意,很多人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就是传说中的食堂菜。 而在民间,也流传着光禄寺做饭难吃的传说。 《万历野获编》中记载了当时北京城流行的“京城四大不靠谱”: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其中“光禄寺茶汤”光荣上榜,由此可见光禄寺饭菜的难吃程度。 连民间对光禄寺饭菜的吐槽都如此热烈,皇上还能受得了光禄寺越来越糟的做菜水平? 加上自嘉靖皇帝开始,明朝的皇帝们都不太乐意上朝,天天在深宫中呆着。于是,明朝后期的皇上吃饭,一般就是由太监部门来做了。 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司礼监和东厂的公公们,竟然一专多能,还会做饭? 当然不是让东厂公公们亲自做菜,真正负责操办御膳的,是太监手下的家厨们。 明朝的太监,手握大权,又没了把家财留给子孙的念想,只好把大笔的银子用在满足口腹之欲上。 所以,明朝的太监都醉心于美食,所谓“凡攒坐饮食之际……共食求饱,咤食啮骨……罗列果品,饮茶久坐,或至求精争胜”。 而且,他们口味刁钻,可不是平常厨子能满足的。 正因为此,太监们承办的御膳,就比较符合皇上的心意。于是这些亲信太监就包办了皇上的饭菜。 在嘉靖年间,一般是司礼监的人管做菜,到万历后期,司礼监都没人了,于是万历皇帝的御膳就由乾清宫管事的太监们做。 除了做饭,宫中还有“御酒房”、“甜食房”、“酒醋面局”等机构,也都是太监承办。 这些部门作出的食物,在朝野都很有名气。比如御酒房腌制的糟瓜茄、以及甜食房造的丝窝虎眼糖,都是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 到了天启帝,宫中饮食便由王体乾、魏忠贤、李永贞几个大太监轮流承办,加上常年不变的客氏,一共是四家。 每家在宫廷外都有几百个厨役,造办膳羞,酿造酒、醋、酱等物。 在乾清宫内,每家还有几十个身穿红衣的近侍,加上汤局、荤局、素局、点心局、干碟局、手盒局、凉汤局、水膳局、馈膳局等处的内官,都受客氏调度。 客氏监督造办的膳食,名为“老太家膳”,天启帝吃得很满意。特别是客氏亲手烹饪的“龙卵”,天启帝很喜欢吃,且“赞叹不已”。 第六章 客印月 所谓的“龙卵”,就是公马的外肾,也就是腰子。听名字,应该是一道滋补的佳肴,至于是补哪的,不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史书上对天启帝和客氏的关系有诸多猜测和描述,只这个“龙卵”,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不可描述之事。 至于是不是真的,叶轩心里明白,但他不说。 客氏今天心情不悦,没有去天启帝的寢宫。原因嘛,自然是皇帝大婚的事情闹的。 新纳的嫔妃皇后自然都是又年轻又水灵又美貌,客氏当然要担心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虽然她被天启帝封为奉圣夫人,并令其暂掌后宫。但暂掌而已,说得不好听,就是个临时工。 等天启帝立了后,按规矩,自然由皇后掌管后宫,没客氏什么事儿了。 所以,客氏给天启帝撂脸子,想试探一下天启帝的意思,也想从天启帝口中得到什么地位不变的承诺。 历史上,这一招儿好使了。天启帝屁颠屁颠跑来慰问,并答应客氏继续留在后宫,这才算是安抚了客氏。 而客氏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所凭恃。要知道,她在朱由校做皇帝期间,作为一个乳*母所受到的隆遇,的确是前所未有的。 每逢生日,朱由校一定会亲自去祝贺。她每一次出行,其排场都不亚于皇帝。出宫入宫,必定是清尘除道,香烟缭绕,“老祖太太千岁”呼声震天。 天启帝刚即位时,便下诏赐客氏香火田,封客氏的儿子侯国兴、弟客光先锦衣千户。御史王心一谏,却被贬谪出京。 这些种种恩遇,使客氏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能牢牢地掌控住天启帝,继续在后宫作威作福。 所以,魏忠贤急三火四地跑进来时,客氏正揽镜梳妆,稳稳当当地等天启帝来慰问安抚呢! “夫人,奉圣夫人——”魏忠贤连声叫着,一头闯了进来。 可以说,魏忠贤的得势全靠着客氏。在他还叫李进忠时,是跟着李选侍的。就是那个泰昌帝驾崩后,在移宫案中挟持天启帝朱由校的养母。 在杨涟、刘一燝等朝臣的保护下,朱由校才离开乾清宫,脱离了李选侍的控制,到文华殿接受群臣的礼拜,并在随后举行了登基大典。 李选侍不仅意图挟持控制朱由校,还是虐杀朱由校生母的罪魁祸首。这样的女人倒了势,魏忠贤还能翻身? 可就是仗着客氏的美言,魏忠贤又转投天启帝,很快就从惜薪司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其实,魏忠贤不识字,是个大文盲,按例不能进司礼监,但因客氏的缘故,他才得以破例。 所以,私下里魏忠贤和客氏是“对食”,可在明面上,魏忠贤还保持着尊重,不能直呼什么“巴巴”、“印月”之类的。 客氏听着魏忠贤的叫唤,不紧不慢地涂着腮红,白了老相好一眼,嗔道:“忙三火四的做什么,隔着殿门就听见了。” 魏忠贤挥手屏退宫人,喘了几口粗气,凑近客氏,低声说道:“印月,事情好象不对啊!” 客氏“嗯”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示意魏忠贤继续往下说。 魏忠贤拉了个绣墩坐下,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也不好下最后的结论,只是猜测道:“皇爷今儿兴致很高,恐是杂家多言相扰,才心生不悦。” 客氏皱起了眉头,她还不知道王体乾也吃了瘪,想法和魏忠贤差不多。 男人嘛,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很正常。 更何况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更会感觉新鲜。再加上这是天启帝少有的能自己作主的大事件,魏忠贤触了霉头也难免。 当然,客氏不相信天启帝是针对自己。 昨天还好好的,完全没有征兆,没有理由啊!就是挑张嫣的毛病,也不算无中生有,本来就长得比其他秀女丰满嘛! 魏忠贤见老相好皱眉不语,又赶紧劝说道:“印月,我看你也莫要与皇爷拗着,趁着午膳去见皇爷,哄好他。” 客氏看了一眼魏忠贤,终是点了点头,说道:“也好。皇爷少年心性,易怒易喜。以前不也发过火,踢打过你。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看把你吓得。” 魏忠贤嘿然一笑,说道:“话虽如此,可皇爷快点消气,我这心里也有底不是。” 客氏斜睨了老相好一眼,嗤笑道:“真是越老越没胆儿了,和魏朝争抢时怎地不怕了?” 魏朝,明朝万历,泰昌,天启年间的“三朝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下属,魏忠贤的拜把子弟兄,同时也是魏忠贤的入宫介绍人。 客印月原与魏朝对食,后来因为魏朝无暇顾及客氏,客氏便于魏忠贤勾搭上了。 有一次,魏朝与魏忠贤在乾清宫的暖阁里争抢客氏,吵闹的声音惊动了天启皇帝。天启帝早知道客氏喜欢魏忠贤,便作主把客氏给了魏忠贤。 你说这个天启帝,正事不干,还做这保媒拉纤的破事儿。你说客氏是他的乳*母,他又给客氏找了个老公,岂不是给自己添了个干爸爸? 听到客氏提起旧事,魏忠贤呵呵一笑,一脸正色道:“为了印月,杂家便是拼掉脑袋,也绝不退缩。” 客氏咯咯一笑,飞了个媚眼,还伸手摸了下老相好皱皱巴巴的脸,起身道:“好了,甭耍嘴皮子了,等我去把皇爷哄好,让你安心就是。” 魏忠贤陪着笑脸,随着客氏出了屋子。客氏立刻使奴唤婢,准备亲手做饭菜,去讨天启帝的欢心。 ……………… 叶轩在似睡非睡中,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象是打着马赛克。 但有些东西是活动的,有些东西是静止的,叶轩还是能分得清楚。做梦吗,还真是个怪梦嘞! 一个做梦的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也真是比较奇葩了。 叶轩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那些在地上乱跑乱蹿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玩艺儿? 有的象猫,有的象狗,有的象是小老鼠……可就是欢快地跑来蹿去,却不发出声音,实在不好分辨。 马赛克也打得实在是好,他愣是没看出来。 第七章 金手指?老子牛逼,不需要! 咯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由远而近。虽然看不清楚,但从身量上看,叶轩却能感觉到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追着地上的什么东西欢快地跑了过来。 “穿越了呢!没骗你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叶轩猛然抬头,惊讶地寻找声音的源头。 “看到超超超美女了吧?”声音又传了过来,但好象四面八方都有,找不到具体所在。 “我去,是你这家伙。”叶轩听出来了,这不是那个大忽悠嘛,还成环绕立体声了呢! “嘿嘿,还真是没礼貌。”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过恼怒。 叶轩翻了翻眼睛,挺直腰板,干咳一声,沉声道:“朕乃大明皇帝,你谁呀,快报上名来。系统,神仙,上帝……” “不要管我是什么,你只要知道我能给你金手指就够了。” 声音并没有把叶轩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似乎还发出了嗤笑,“不过,你想要也不容易,得完成任务。” 金手指?! 叶轩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了起来,说道:“你可真搞笑。老子现在是皇帝耶,九五至尊知道不,金口玉言晓得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要什么金手指?” 说着,叶轩伸出一根中指,胡乱冲着一个方向比了比,揶揄道:“不用你给我,我马上就把这根指头镀上金,24k的,你说是不是金手指?呵呵。” 一个现代人穿越,还是读过《窃明》的牛人。难道不是上知五百年,下晓五百载,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摇摇羽扇,智商全程辗压? 叶轩就是这样想的,咱穿过来的起点高啊,又不是苦逼,还要什么自行车,还要做什么狗屁的任务?当皇帝会那么累,才不干呢! 声音沉默了半晌,就在叶轩以为被他怂得无话可说时,却又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先别急着装*逼,就你那点历史知识,想混得风生水起啊,还真是不太容易。” 好象知道叶轩要反唇相讥,声音紧接着说道:“当然,你穿越成了皇帝嘛,又不是苦逼,就让我小妹妹随着你,共同成长吧!” 妹妹?叶轩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刚张开,衣袖便被人拉了拉。 “大哥哥,我叫小姬!”跑跳玩耍的小萝莉不知何时来到了叶轩的身边,仰着小脸,拉住了他的衣袖。 小鸡?叶轩低头打量,虽然还是有马赛克,可也能看出是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 “你该走了。”大忽悠不等叶轩继续说话,便似有威胁的说道:“好好待我小妹,否则——哼!” 叶轩刚想开口拒绝,再怂这个家伙几句,脚边的小萝莉却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脆声道:“大哥哥,小姬把最喜欢的猫猫送给你,你要争气哦!” 话音未落,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已经飞快地跳到了他的肩上。 什嘛玩艺儿?叶轩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天旋地转,忽悠一下,瞬间眼前便是一团漆黑。 “啊——”一声破了嗓的尖叫近在耳旁,吓得叶轩激灵一下子,差点从椅中弹起。 眼睛一睁,入目是吓得又叫又跳的“奉圣夫人”。叶轩眨巴眨巴眼睛,手中毛茸茸的感觉让他又低头细瞅。 “喵呜!” 叶轩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只白色的小猫咪,毛挺长,头大眼圆,正萌萌地望着他叫唤。 令人惊奇的是小猫咪的眼睛,一只蓝色,一只黄色,清澈透明,晶莹剔透。 我去!叶轩终于明白过来,刚刚那不是做梦啊! “奉圣夫人”客氏做好了饭菜,当然少不了天启帝最爱吃的“龙卵”,便亲自送了过来。 能不经通传而直入内殿,来到正半睡半醒的天启帝跟前的,目前也只有客氏。历史上,连以后的皇后张嫣也没这个待遇。 客氏看到天启帝半倚在靠椅中睡着了,便拿了条毯子想给天启帝盖上。 可就在她凑近的时候,猛然看到天启帝手中毛茸茸的东西,两只闪光发亮的“异瞳”瞪着她。一时没看清,她不禁吓得一声尖叫之后连退带跳。 叶轩被吵醒了,宫人们也被客氏的尖叫给招来了。 客氏的尖叫引来了不少宫女太监,不明所以地围拢过来。 叶轩也清醒过来,不悦地“哼”了一声,对围上来的宫人皱眉道:“那是朕的宠物,大惊小怪的,还不退下。” “喵呜!”猫咪瞪起圆溜溜的眼睛,冲着周围叫了两声,颇有点狗仗人势的意味。 宫人们面面相觑,虽然以前没见过这只猫咪,但还是纷纷躬身退下。 “皇爷——”客氏上前几步,脸上勉强堆起笑容,说道:“原来是皇爷养的猫啊,以前可没见过,吓了臣妾一跳。” 能把这个老妖婆吓一跳,猫猫功不可没。 叶轩心中浮起一阵快意,伸手轻抚着猫咪柔软的皮毛,淡淡地说道:“这是朕刚养的,看它的眼睛,一黄一蓝,毛色纯白,朕给其取名——小白。” 客氏仔细看了看,确实如此,便笑道:“臣妾听说过,这叫临清狮猫,又叫鸳鸯眼狮猫。” 叶轩前世也喜欢猫,可上学、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养,还真是不知道这个“异瞳”猫的品种。 “皇爷,午膳已经备好,我亲自下厨做的。”客氏甩开什么狮猫、小白,笑得愈发灿烂。 叶轩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便开口说道:“那便用膳吧,朕还有午朝要上呢!” 客氏感觉到了天启帝的冷淡,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饭菜摆好,她又献尽殷勤,不停地给天启帝布菜,说着讨好的话。 叶轩的目光不时扫过妖艳殷勤的客氏,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何如此狠毒,残害后宫嫔妃,使得天启帝无后。 不过,这饭菜的确美味。特别是特别料理“龙卵”,吃起来不腥不膻,甚是可口。 天启帝幼时丧母,由西李抚育时多受苛待,乳*母客氏对其甚好,登基后适当报恩倒也并不为过。 但让客氏权倾后宫,作威作福,甚至残害妃子和皇子,以致天启帝无后,就是天启帝的糊涂之处了。 第八章 问询帝师 叶轩已存了赶客氏出宫的心思,但在表面上还虚应故事。冷淡是有,但厌恶之情却没有显露出来。 要说客氏,姿色是有,堪称妖媚。对于缺乏母爱的天启帝来说,年纪大反倒成了优势,成了他喜欢的优点。 但叶轩却不为所动,辣么多美女等着自己呢,非要啃这个老菜帮子? 别说刚刚指定的皇后和妃子了,就是身旁随处可见的宫女,也都模样周正。只要自己愿意,上了便是。 叶轩吃饱喝足,看着还腻在身旁的客氏,心里这个烦哪! 皇后已经立了,意味着后宫已经有主,肯定会有大臣上奏谏言,遣客氏出外。嗯,自己也好顺水推舟,将这个老妖精送出去,省得再来碍眼。 叶轩思议已定,又敷衍了几句,便借口要休息一会儿,打发走了客氏,并屏退了宫人。 这个小东西是来干嘛的? 室内安静下来,叶轩开始琢磨研究吃了御厨做的鱼,正懒洋洋地趴在桌案上的小白。 临清狮猫是由波斯猫与鲁西狸猫繁育而来的后代,性情温顺,毛长而柔软,雪白被毛的最为珍贵。 小白还没长大,但“异瞳”却相当地明显。黄眼金光闪闪,蓝眼则悠远深邃,象蓝天,象大海。 “喵呜!”小白轻柔地叫了一声,小爪爪洗了把脸,一只蓝色的眼睛半闭了起来,只剩下黄金眼与叶轩对视。 叶轩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又伸手摸着雪白的皮毛。除了柔软光滑,依旧没有什么激活技能的感觉。 什么金手指,只要不是点石成金的手指,对老子来说,就没啥用。 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需要外挂吗?需要吗?需要吗?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不就是熟知历史走向嘛,那不就是最大的作弊器? 尽管叶轩不是历史专业,不是熟知每个历史人物,但好歹是看过《窃明》和《明朝那些事儿》,在网络上口沫横飞的明粉呢! 嘴角抿出一个弧度,叶轩嘿然一笑,他觉得自己悟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什么金手指、外挂、系统,想要得到,肯定会有所付出。大忽悠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肯定想着从老子身上得到些什么。 叶轩恍然大明白,放松地往椅中一靠,不再为什么金手指浪费脑筋。 呵呵,别人有系统,是挂逼,老子有只猫。 正在叶轩放松之际,魏大爷躬身而进,跪倒禀告:“皇爷,诸臣已至文华殿。” “嗯!”叶轩懒懒地应了一声,喝了口茶水,吩咐道:“先请孙师、袁师来。” 为什么改了主意,因为叶轩有了新的想法。 具体来说是两方面:一是他对明朝的体制还不太熟悉,依靠前世网上得来的信息可能有问题;其二则是他想晾晾那些朝臣,先来个下马威。 魏大爷领命出去,时间不大,便前来禀告,孙承宗和袁可立在外候见。 得到叶轩的首肯,两位帝师进殿,跪倒拜见。 “两位爱卿免礼。”叶轩向上抬了抬手,又补充道:“赐坐。” “微臣谢主隆恩。”孙承宗和袁可立谢恩后,恭谨地坐在宫人拿来的绣墩上。 宫中规矩森严,皇上赐座也有定制,可不会是什么靠背椅,而是绣墩。 晚明文震亨的《长物志》上记载:“宫中有绣墩,形如小鼓,四角流垂苏者,亦精雅可用。” 就是这小绣墩,两位帝师也没有坐实,半签着屁股。 尽管有天启帝的记忆,叶轩对孙承宗的相貌也是暗暗称奇。 这脸相长得粗豪,连鬓胡子很浓很重,说是张飞,或者李逵,也有人信。 相比之下,袁可立的形象倒是文绉绉的,正是明朝文官的主流。 叶轩命宫人奉上茶水,才缓缓开口说道:“朕今日批阅奏折,为辽事而忧心;经抚不和,恐成祸事。” 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不和,已经有数月之久,朝中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此时皇帝开口询问,孙承宗和袁可立都有些讶异,但转而又很欣慰。 陛下虽年幼,已经开始关心军国大事,好事儿啊! 孙承宗稍一沉吟,拱手道:“陛下睿智英明,将相不和,战事堪忧。内阁数有议论,尚未有定。” 袁可立拱手道:“臣在京师,不悉辽事。经抚各有言论,臣不敢定其真伪。” 还是得自己先定下调子,两位帝师才能畅所欲言啊! 叶轩对两位帝师的谨慎言语并不为忤,他们不知道历史的发展,对于辽东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当然不敢确定能、王二人谁对谁错。 “王化贞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低沉的话语从少年皇帝口中缓缓流出,“熊廷弼三方布置之策,朕以为极好。” 孙承宗和袁可立互视,显露出惊奇之色。 叶轩还在继续说道:“年前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辽河以东尽沦为后金所有,群臣汹汹,上奏起用熊廷弼拯救危局。然现熊廷弼虽为辽东经略,却手中无兵、徒有其名,岂能得以施展?” 萨尔浒之战后,辽东军事形势急转直下,由攻势变成了守势,由优势转成了劣势。 如何收拾辽东残局,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此时,宅在老家多年的熊廷弼,才被人想起来。 熊廷弼临危受命,飞速赶到辽地,察看地理形势,招集流民,修整防守战具,分派兵马驻扎,使军心民心重新稳定下来。 形势稍为稳定,东林党立刻又欢实起来,姚宗文、冯三元、御史顾慥等先后弹劾,什么无谋,什么欺君,终于迫使熊廷弼辞职,换上了自己的同志袁应泰。 然后,在天启元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沈阳、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畏罪自杀,辽河以东全部失守。 此时,朝廷里大臣们又想起了廷弼。 于是,过去弹劾熊廷弼的人加以治罪,天启帝又下达诏书从家里起用熊廷弼。这一回,东林党又趁机提拔王化贞为巡抚。 第九章 下中旨会被打脸滴 形势好时,东林党人对楚党熊廷弼是口诛笔伐,“奏开,辽东得换俺们的同志”;形势恶劣时,东林党人便换了副嘴脸,“老熊快来,又该你收拾残局了。” 而熊廷弼和王化贞的不和,其中还有当时朝廷中对辽东战事的两种战略的纷争。 熊廷弼主守,以时间换空间,向朝廷求兵、求饷,加强军备; 王化贞则是不仅积极主战,还把牛吹得满天飞。什么“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什么“仲秋之月,可高枕而听捷音”。 朝中大佬一听自己的同志如此自信,那是更来劲儿。瞧瞧王化贞,不给钱也能灭了后金;再看熊廷弼,要这要那,还三方布置,这得多少年,花多少钱哪! 于是,首辅叶向高捋须颌首,兵部尚书张鹤鸣全力支持,把十四万广宁兵都给了王化贞指挥,经略熊廷弼只有五千人马。 而且,熊廷弼要兵要饷是一概不给。老熊也只能感叹“持空拳而与贼搏”,俺没那个本事啊! 叶轩说得挺有道理,袁可立颌首赞同。 孙承宗则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陛下此言甚是。但王化贞已联结蒙古诸部,又有李永芳作内应。此时撤换,恐其布置功亏一篑。依臣之见,还需查清问明才好。” 叶轩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孙承宗。好半晌,才略有所悟。 面对后金的崛起,虽然有萨尔浒、沈阳、辽阳等大败,但朝廷还是未将其视为生死大敌。 如果不是叶轩有历史的知识,如果他生为明人,恐怕也不会相信只有十来万人马的后金会得到天下。 而辽东明军虽然很是畏惧后金军,可还没到不敢出击作战,不敢与其争锋对垒的时候。 只有广宁大败之后,辽东明军才是畏敌如虎,闻后金兵至而丧胆。 所以,王化贞与广宁的十余万军队还敢主动出击,还敢大言惭惭。 而朝廷诸臣才会急于求战,急于扫平后金,包括孙承宗在内。 有这种急战获胜的心理,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战略防御才没有市场,得不到大多数臣僚的赞同。 叶轩暗自苦笑,急于出击作战,除了给后金送人头、物资,并没有卵用,反倒会使形势愈发恶劣,明军愈发丧胆。 可这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他如何能拿出来说服众人,包括帝师孙承宗呢? “陛下可在午朝令众臣商议此事,也可遣兵部堂官及给事中各一人往谕,抗违不遵者治罪。”袁可立觉得不好直接打击少年皇帝,在旁拱手委婉地说道。 叶轩垂下眼睑,想了一下,沉声说道:“朕若直接下旨,调回王化贞,由熊廷弼节制辽东军事,如何?” “请陛下三思,勿轻下中旨。”孙承宗和袁可立都有些脸上变色,齐齐地拱手劝谏。 “为何?”叶轩微皱眉头,开口问道。 孙承宗和袁可立面露苦色,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孙承宗拱手解释,“陛下,朝廷有定制……” 别以为你是皇帝,就能为所欲为,想让谁当官就当官。 明朝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功勋贵戚丧失一空,也就没有了制衡文官集团的势力。 越来越强大的文官集团,则越来越让明朝的皇帝在权力上处处受限,甚至连立储君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自由。 特别是在任用官员上,明朝有一套制度,叫做“廷推”。 所谓的“廷推”,就是对于官职出缺,由吏部、九卿、六科等一起进行会商,参加人员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他们推选出两到三名候选人,提供给皇帝选择。 皇帝审阅“廷推”出的候选人名单后,如果不满意,就批示驳回,再进行一轮“廷推”。 这样看来,皇帝就是个图章,在“廷推”的名字上盖一下,表示正式任命通过。 那皇帝直接绕开内阁下圣旨,也就是“中旨”,来任免官员行不行呢? 也不是说绝对不行,但最好是不这么办。 孙承宗讲了“廷推”的好处和重要性,袁可立见少年皇帝并没有释怀的神情,便面带苦笑,讲了万历朝时的一件事情。 在万历年间有一次吏部尚书职位空缺,“廷推”了几次名单,皇帝都不满意。 是万历皇帝认真负责,谨慎选才嘛? 呵呵,万历皇帝可是有话说:特么的,这“廷推”出来的大臣,老子一个都不认识,哪知道是好是坏,有才没才,我能有个屁意见。 于是,他就直接下了一道中旨,提拔了自己认识,还觉得不错的李幼滋为吏部尚书。 皇恩浩荡吧,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幼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皇帝的提拔。 然后,李幼滋就上书,表明“廷推”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推荐的人是大臣们认可的。皇帝今天无视大臣的推荐,直接用中旨任命微臣,实非明君所为。 万历皇帝被指责,也十分生气,把李幼滋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李幼滋呢,也直接跟皇帝硬犟,每天都向万历皇帝表明自己要辞职。万历皇帝不理他,他就直接挂冠而去。 有升官的捷径不走,李幼滋真的是那么高风亮节,真的是有那么好的政治操守? 呵呵,李幼滋也有话说:万岁呀,您不知道俺们文官集团的潜规则呀,没有同僚的认同而靠中旨上位,那是会遭到排挤和孤立滴,那日子很艰难滴! 好心好意给人升官,被拒绝还不是最差的。要是皇帝下的圣旨在内阁没通过,内阁可以不执行,把圣旨“封还”。 这就真是打脸了,打皇帝的脸呢! 比如正德皇帝,就被内阁屡次“封还”中旨,那脸打得“啪啪”的。 所以,皇帝一般不会直接下“中旨”任免官员。而且,被任免的官员也未必会领旨谢恩。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叶轩脸色变幻了几下,暗自叹了口气,可心中也发了狠。 mmp!老子任命官员不行,下旨让你们去死行不行? …………… 第十章 扯蛋的廷议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叶轩走进文华殿,众大臣便下跪拜见,山呼万岁。 叶轩高坐到龙椅上,看着下面的大臣,嘴角微抿,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众正盈朝”啊! 没错,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天启初年二年,崇祯刚继位的那几年,大明的政治气象就是这么好。 然后呢,“众正盈朝”之时也是外战屡败,内乱频生的主要时期。 经过了“移宫案”和“红丸案”的清算打击,现在的东林党已经充盈朝廷,主要的功劳嘛,得算在吏部尚书赵南星头上。 天启帝登上皇位后,为报答东林党在“移宫案”中的功劳,杨涟、左光斗、赵南星等人或起复,或升官,势力为之一振。 赵南星任吏部尚书后,更是加倍寻找举荐东林党人,把他们安排在各个部门。 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执掌法令;李腾芳、陈于廷辅助选举;魏大中、袁化中主管科道;郑三俊、李邦华、孙居相、饶伸、王之肕等人全部放在部里执政。 这还只是官位较高的,至于四司里的下属官员,象邹维琏、夏嘉遇、张光前、程国祥、刘廷谏等人,都排不上号。 盛极而衰,怪不得自天启三年后,魏大爷便是屡屡高升、权柄日重。这是天启帝准备关门放魏忠狗的前奏啊! 天启帝也不是傻子,这满朝的东林党看起来眼晕不?上下联通、声息相鼓的气势让人害怕不? 叶轩不说话,把下跪的群臣晾在那儿了。 这是故意的,叶轩看到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就来气。前世只能在网上喷“清流误国”、“文官误国”、“党争误国”,现在可真的能面对面的收拾几个啦! 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也要准备好,把刀磨快,并找到下刀的时机。 群臣跪在地上,即便看不到皇帝的脸色表情,也知道小皇帝心情不好,心中凛凛。 不是刚选完皇后嫔妃嘛,这还不高兴?难道说是刘太妃那里选的不合皇上心意,小皇帝在耍小脾气? 终于,伴着太监尖细的声音“起”,跪在地上的群臣才算是略微松了口气,谢恩后起身站立。 “自朕登基以来,辽东屡战屡败,已近全没。”叶轩也不废话,更不听群臣们上奏,沉声说道:“如今经抚不和,必致祸事。朕欲调回王化贞,由熊廷弼节制辽东军事。” 按照孙承宗和袁可立的意思,是让众臣再议一议。 可叶轩已经看透了,议来议去已经半年了,还没议出个结果,索性拿出自己的意见,看这帮家伙怎么决定。 皇帝的话很生硬,也定下了基调。不是经抚不和嘛,那就换一个,但却不是众臣多数都同意更换的熊大臭嘴,而是王大医生。 没错,王化贞在朝为官时最出名的不是政绩,而是他的医术。 这家伙不仅医术很高明,给很多达官显贵看过病,还以《本草纲目》为蓝本,将各种单方、验方按病名分为中风、破伤风、伤寒、瘟疫等150余类,著成《普门医品》48卷之多。 你说你当个医生悬壶济世多好,混迹官场也凑和,非要掺和兵事,那是你懂的吗? 刚刚站立起来的群臣听到皇帝的话,都有些怔愣,然后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就做出决定。 首辅叶向高长长的眉毛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目光微向下睨,盯着殿中的御窖金砖地,好象没听到似的。 兵部尚书张鹤鸣用余光扫了下叶向高,知道这事儿得自己先出头。毕竟自己一向力挺王化贞,总要有个说辞来劝谏少年皇帝。 “启奏陛下。”张鹤鸣出班奏道:“辽、沈继亡后,王化贞以千余孱卒,招集散亡,激厉士民,联络西部,使人心安定,方保有广宁。且抚蒙古诸部,使其皆不敢动。中外亦谓其才足倚,河西事可付之。陛下欲调换王化贞,还请三思。” 叶轩坐在龙椅上,轻轻摇头,说道:“提弱卒、守孤城,确实有功,但未与后金交战过,算不得知兵,亦对后金军过于轻视了。” 张鹤鸣躬身再奏:“毛文龙镇江大捷,王化贞有谋略之功。臣以为,王化贞还是知兵的。且王化贞已联络虎墩兔数十万大军,又有内应配合,此时调换,有功亏一篑之虑,望陛下三思。” 吏部尚书赵南星出班启奏,“王化贞起初以兵事委廷弼,而廷弼上言:‘臣奉命控扼山海,非广宁所得私,抚臣不宜卸责于臣’。陛下,廷弼既怕担责,臣以为当撤廷弼他用。” 这特么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王化贞让权是虚,熊廷弼哪里是怕担责,而是根本得不到兵权。 叶轩心中忿懑,却见又有臣子出班上奏。 与以往的廷议一样,同意撤换王化贞的寥寥无几,议撤熊廷弼的数人,余者建议分任责成。 张鹤鸣之前便上奏过,言王化贞一去,毛文龙必不用命,辽人为兵者必溃,西部必解体,宜赐化贞尚方剑,专委以广宁,而撤廷弼他用。 当时的朱木匠也不糊涂,没有同意,而是责吏、兵二部再奏。 “启奏陛下,皇后已定,大婚在即,后宫有主,请依皇室定例遣奉圣夫人出宫。” 嗯?!叶轩正微抿嘴角,看着这帮正人君子的表演,却被大学士刘一燝的上奏给弄愣了。 现在正讨论辽东经抚不和的事情呢,怎么扯到奶*妈了? 愣怔只是很短的时间,叶轩就有些明白了。这是岔开话题,同时也有将一军的意思。 按照皇家律例,皇帝大婚以后,连嫡母、生母都要迁出,后宫要交由皇后管理。客氏留在宫内,当然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当然,此时上奏比历史上要早。可叶轩要是不答应,就没那么理直气壮,撤换王化贞也就底气不足。 大学士刘一燝奏完,殿内安静下来,臣僚们都等着少年皇帝的回复。 敷衍搪塞,硬留客氏在宫中,少年皇帝自觉理亏,恐怕再难以坚持撤换王化贞。 要是生气发怒,拂袖而去,同样的效果,撤换王化贞也就罢议了。 第十一章 忘恩负义,朕敢用你吗? 叶轩脸上没有什么喜怒的表情,沉思半晌,开口说道:“既与皇室定例不合,那便准奏。” 在众臣有些惊奇讶异的目光中,叶轩转头吩咐王体乾,“你带人去,将奉圣夫人送至宫外宅院安住。” 王体乾已经挨了顿嘴巴,这回可长记性了,跪倒领旨,“奴婢遵旨!”说完,他起身退出大殿。 傻逼了吧?老子就等着这个机会,把老菜帮子赶走,保护自己将来的女人和孩子呢! 叶轩扫视着群臣,感受着他们讶异的神情,心中得意,沉声道:“两臣争言,莫知对错。廷议若无法定夺,朕便遣兵部堂官及给事中各一人往谕,抗违不遵者治罪。” 咳!首辅叶向高干咳一声,出班上奏,“陛下英明。昨日有辽东奏报,言后金兵逼西平,战事即临,调换经抚恐军心不稳。臣以为熊廷弼与王化贞可仍兼任,责以功罪一体,以消二臣不和。待辽东势稳,再开廷议。” 和稀泥呀,谁也不撤,就一个功罪一体,便能消除熊大臭嘴和王大医生的不和? 叶轩抿了下嘴角,目光扫过众臣,起身径自离去,身后传来太监尖尖的“退朝”叫声。 …………… 奉圣夫人,客巴巴,客氏,在全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王体乾带着一群太监送出了皇宫。 惊愕、迷茫、难以置信等情绪充斥,可哭哭啼啼也没用,甚至提出去见天启帝一面辞行,也被告知皇帝正在经筵听袁可立讲课。 宫外的宅院虽比不上皇宫,可这不是住在哪、屋子大小的问题,而是关系到皇帝的恩宠,关系到能否继续影响少年皇帝的大事情。 客氏流着泪向乾清宫方向叩头拜别,无可奈何、悲戚哀伤地出宫而去。 当然,她还存着侥幸,认为皇上只是迫于大臣的压力作出决定,很快就会再将她召回。 与客氏有着差不多同样情绪的,自然是魏大爷无疑。 客氏出宫,不仅使他失去了强助,更让他心中惶恐害怕,猜想着是不是很快会被皇帝贬谪罢黜。 皇宫里暗流汹涌,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妃嫔争宠,太监争锋,手段冷酷而残忍。 魏大爷忘不了他刚刚把曾经的恩人、大太监王安害死;他也知道不少太监,特别是几个大太监,明里恭顺,暗地里却嫉妒怨恨。 捧高踩低,人之常情,也是人的劣根性。在皇宫里几十年,魏大爷还能看不清楚? 看着老相好洒泪出宫,魏大爷还想去乾清宫献殷勤,顺便探听下皇帝的口风。但在殿外便被太监刘若愚所阻,传皇帝口谕,令其返回休息。 刘若愚隶属于另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因为擅长书法且博学多才,被派到内直房经管文书。 而李永贞则是依附魏忠贤,才一月五迁,由文书房升司礼监秉笔太监。 也就是说,刘若愚是魏大爷手下的手下。但现在却敢阻挡魏大爷,虽说是奉了皇命,可却让魏大爷意识到前途黯淡。 魏大爷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连饭都没吃,坐在椅中胡思乱想,直到天色渐暗,也没让小太监掌灯。 就在魏大爷心神难定,越想越觉得前景莫测时,屋外传来了尖尖的又熟悉的声音。 魏大爷赶忙起身,推门而出,对着王体乾一躬到地,口称:“忠贤见过王公公。” 王体乾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在魏忠贤的秉笔太监之上。只是因为客氏受宠,这家伙为引避,从不敢居魏忠贤之上,反倒是处处巴结。 看着昔日巴结献媚的魏公公给自己行大礼,王体乾心中掠过一丝快意,脸上却堆起笑容,上前虚扶,道:“魏公公如此大礼,岂不折杀杂家?” 魏大爷前途未卜,一反常态地执礼甚恭,也是试探。 毕竟王体乾还是皇爷身边的人,又派他遣客氏出宫,好象宠信仍在。 眼见王体乾嘴上说得客气,但从神情上却知道自己猜得不错,愈发心中惶恐。 “杂家身负皇命。”王体乾恭敬地向乾清宫方向拱了拱手,说道:“魏公公,咱们屋内说话吧!” “是,是。”魏大爷赶忙躬身,姿态放到最低,“王公公,您请。” 进到屋内,王体乾却令随从太监在外等候,让人关上了门。然后,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躬身肃立的魏大爷。 屋内静谧,却显出几分阴森,令魏大爷生出寒意,不是身上冷,而是心中寒。 王体乾欣赏了一会儿,沉声说道:“皇爷问你,王安公公是怎么死的?” 天启元年,天启帝任命王安掌管司礼监,王安根据过去的惯例加以推辞,客氏便趁机劝皇帝答应了王安的请求,接着又和魏忠贤图谋杀死他。 起初,魏忠贤犹豫不忍下手,后经客氏的劝说拿定了主意,把王安降职充当南海子净军,而后暗令南海子提督刘朝杀死王安。 刘朝上任后断绝王安送食物,王安只好刨取篱笆底下的萝卜吃。三天后刘朝见王安还没有被饿死,便直接杀死了他。 一个失宠的老太监,死就死了,谁也不会在意。 可王体乾突然发问,却如五雷轰顶,重重地击在了魏大爷的心上。 原因很简单,这是皇帝在问。你为什么要杀王安,那曾经是你的恩主,提拔你、重用你,你却恩将仇报。 王体乾见魏大爷目瞪口呆地惊怔不语,脸上浮些几丝冷笑,继续问道:“锦衣卫已经奉命抓捕南海子提督刘朝,魏公公可是要与他对质?” 扑通! 魏大爷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哀叫连声:“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请皇爷开恩……” 王体乾抿了抿嘴角,看魏大爷这熊样儿,心中更加畅快,可也有几分遗憾。 按照皇爷的吩咐,要是魏大爷狡赖不承认,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魏大爷也就人头落地了。 “魏公公——”王体乾提高声音,打断了魏大爷的哭叫,“皇爷叫杂家问你,似你这等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如何还敢用你吗?” 第十二章 锦衣卫,大明十四势? 魏大爷有些迟钝地眨巴着眼睛,脸上现出茫然和疑惑。这话里有话呀,皇爷好象还留着口儿呢! 只要把忘恩负义的罪责减轻——魏大爷明白过来。 任谁也不敢用一个恩将仇报的手下,转过头来就咬,皇爷也是一样的担心。 想通了此节,魏大爷再度叩头,悔恨道:“奴婢糊涂,听了客氏的蛊惑怂恿,才做下这狼心狗肺的事。奴婢每每思之,皆是悔恨不及。” 王体乾“哼”了一声,说道:“似客氏这般狠毒,正当遣出宫去,皇爷真是圣明。” 转头看向魏大爷,王体乾似笑非笑地说道:“魏公公,既是老实招认,又有悔恨之心,皇爷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戴罪立功。” 魏大爷心中稍宽,头磕得咣咣响,“谢皇爷开恩,谢皇爷开恩……” ……………… 乾清宫,御书房。 少年皇帝坐在椅中,条理分明地交代着。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则躬立在前,锦衣官帽、脸色肃然,听着少年皇帝的吩咐,心里却翻腾不止。 锦衣卫是明朝专有军政搜集情报机构,它还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此外它还有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 而且,锦衣卫直接向皇帝负责,它可以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任何人,当然皇帝有什么脏活儿也是这些人去干。 所以,锦衣卫指挥使看似权重,看似风光,却少有善终的。 很简单,皇帝是英明的,是不会错的,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锦衣卫指挥使去干,但惹了众怒基本都被拉出去背锅平忿。 比如炮制胡惟庸案的第一任指挥使毛骧,掀起蓝玉案的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替朱八八杀光了有威胁的功臣勋贵,也被朱八八砍掉了脑袋。 还有诬陷周新、冻死解缙的纪纲,攀附刘谨的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与张采,与正德皇帝同睡同吃的钱宁和江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对锦衣卫指挥使来说,几乎是不变的金科玉律。 新皇帝嘛,总要换上自己最信任、亲近的人来掌握天子亲军。 骆思恭被召至御书房时,已经有了被撤换的心理准备。对此,他并不觉得如此失落,反倒有些如释重负。 万历朝中后期,张居正的粉丝、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倒台后,骆思恭便升任锦衣卫指挥使。 然后,明朝就发生了大战事,即万历三大征。 在此期间,锦衣卫的主要职责转向了对外作战,刺探情报、传递信息乃至直接参与作战都有参与,出力很大。 从万历十年到天启二年,骆思恭掌卫时间长达四十年,除了为三大征出力,期间也经历“移宫案”这样的宫内大案,也为天启帝上位出了大力。 从万历、泰昌到天启,骆思恭算是三朝老臣,也算是个幸运的指挥使。皇帝没搞什么事情,他也没搞,被撤换下去,也是得了善终的指挥使。 但少年皇帝召见,却不是要换人,而是要继续重用,让他继续刷新在位时间最长的锦衣卫指挥使的纪录。 “厂卫并列,这是定例,以后还是如此……”少年皇帝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锦衣卫与东西厂并列,活动加强,常合称为“厂卫”。 但多数的时候,东厂权力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对叶轩来说,这很好嘛,既是平衡,也互相制约,一家独大可是不行。 “按照定例,东厂有缉访刺探之权,以后便恢复定例,所捕人犯还是交由北镇抚司审理……” 起初东厂只负责侦缉、抓人,并没有审讯犯人的权利,抓住的嫌疑犯要交给锦衣卫北镇抚司审理;但到了明朝后期,东厂也有了自己的监狱。 侦缉、抓捕、审讯,东厂把后世公安、检察、法院的职权全担了。这哪行,任何一个穿越者都能看出问题,权力太大了,难以控制。 骆思恭躬身应答,“臣遵旨。” 皇帝虽年轻,但见事明白,只这两条所谓的定例一恢复,锦衣卫与东厂便能并驾齐驱了。 叶轩抬起头,盯视了骆思恭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锦衣卫除了绣春刀,可有‘大明十四势’?” 大明十四势?!那是个什么东西,听起来很威风的样子。 骆思恭有点发蒙,眨巴眨巴眼睛,小心地问道:“陛下,微臣愚钝,不知这‘大明十四势’为何物?” 切,大明十四势都不知道,就是青龙用的那个武器匣子,里面有十四柄精钢宝刀。 这些刀不仅可以单独使用,还可以旋转组合,更有放飞刀的按键,轻点机关,飞刀齐发。嗖嗖嗖,老厉害了。 十四势盒内还有一支精钢钩带着一条钢丝,可激射至高处,抱着盒子就能飞檐走壁。真可谓是一盒在手…… 叶轩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忍住了给骆指挥使白话一番的冲动,嘿然一笑,说道:“那是朕道听途说,说是锦衣卫所有的一种厉害武器,你不必当真。” 骆思恭嘴巴张了张,还想详细询问少年皇帝。叶轩已经一摆手,略过了这牛逼的“大明十四势”。 虽然有点小失望,可叶轩还是得继续交代清楚,省得锦衣卫做出有违他初衷的事情来。 东厂厂督的人选基本确定,就看魏大爷识不识相,老不老实了。 因为东厂的属官掌刑千户、理刑百户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负责侦缉工作的“档头”、“番子”也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 所以,叶轩要对骆思恭耳提面命,既是制约东厂,也是对锦衣卫严格要求。 “锦衣卫与东厂乃朕之亲军、耳目,言行风评直接关系到朕的名声。” 叶轩最后对骆思恭是一番敲打提醒,“罗织罪名、诬赖良民、屈打成招、敲诈勒索之恶名,朕不想听到。若是有犯,严惩不贷;朕背骂名,你也难逃刑罚。” 骆思恭心中凛然,赶忙跪倒接旨。 见已经交代清楚,叶轩挥退了骆思恭,叫进刘若愚,听他诵念奏折,开始处理公务。 第十三章 做个梦就切鸡*鸡 骆思恭退出御书房,天上已满是星斗。摸着颌下花白的胡须,骆思恭边走边想,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虽然东厂把审讯权交出,锦衣卫的地位提高了,且皇帝看来也是很重视锦衣卫,但骆思恭并没有太多的欣慰之感。 少年皇帝这是要搞事情啊,暗查官员的家产就是前奏。 皇帝搞事情,锦衣卫就挨累,还要挨骂,自己这个指挥使在位四十年了,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啦,能得善终嘛? 尽管心中有些忐忑,可骆思恭却不敢马虎,不敢敷衍皇帝。 皇帝看似重视锦衣卫,可东厂也不是吃素的。厂公是太监,与皇帝的关系倒是更亲密,更有机会进言。 这就是平衡和制约,互相监视、牵制,骆思恭对此并不陌生,从古至今,皇家惯用手段而已。 当然,对少年皇帝的举措,骆思恭也明白他的目的。 作为皇帝,身在皇宫这一片小天地,最恨的就是有人欺骗自己,可被人欺骗的时候也是最多。 所以,皇帝需要耳聪目明,需要消息灵通,这就离不开厂卫。 尽管少年皇帝的言语还有些稚嫩,办法还有待完善,但骆思恭却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继位才两年,已经能思虑至此,完全可算得上聪慧睿智了。 不提骆思恭,再回到御书房。叶轩边批奏折,一边也是思索不断。 经过今天的廷议,叶轩要对文官势力下手了,但他需要更多的情报。 滥杀也不是不行,就象天启帝纵容魏大爷一样。 但叶轩觉得那很没有技术含量,抓住文官的罪名还不容易,在大明有几个官吏是靠着那点俸禄活着的? 就说朝廷里那些喷子,调查起来,恐怕没几个屁股是干净的。谁家没个千八百亩良田,谁不与商人勾搭…… 老子可是小心眼,很记仇的。 叶轩听着刘若愚念奏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上要清算收拾的大臣的名字。 东林党人的脑门上肯定没有标签,也肯定没有什么入党的证明之类。 他们的宗旨是支持赞成我的就是同志,反对我的就要打倒批臭。 叶轩也同样采取这个甄别办法,先拿熊大臭嘴和王化贞的经抚不和为突破口,挺王化贞的都划进要打击的名单之列。 画个圈圈诅咒你,叶轩露出冷笑,看着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郭巩这四个喷子,用笔圈了起来,重点打击,狠狠打击。 太监刘若愚偷眼看了下皇帝,以为皇帝又走神儿了,不由稍微提高了下声音。 嗯?叶轩很敏感地抬起头,瞅着刘若愚,吓得他赶忙又恢复了语调。 要说这个刘若愚,也是个奇葩,太监中的奇葩。 刘若愚原名刘时敏,生于明代万历十二年,南直定远人。其家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父亲官至辽阳协镇副总兵。 十六岁时,刘若愚做了个怪梦,然后就自施宫刑。 做个梦就切鸡*鸡,叶轩很想问问,是不是有关“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梦。 天启初年,大太监李永贞任司礼监秉笔,因为刘若愚擅长书法且博学多才,便派其在内直房经管文书。 历史上,到了崇祯继位,清算阉党时,刘若愚也受牵连而入狱。 在狱中,刘若愚悟了,效太史公著书,写成记述宫中见闻的明代杂史《酌中志》。 著书的同时,刘若愚进行说理申冤以自明,终于被开释,重见天日。 从玄幻到励志,叶轩觉得刘若愚这家伙太特么有意思了。 ……………… 太阳高高升起,慷慨地把光撒向大地。紫禁城也沐浴在这灿烂的阳光里,高大威严中显出了几分暖意。 叶轩又没上早朝,打着呵欠起床洗漱,还没等早膳端上来,小太监就禀报,魏公公已经在外跪了半个时辰。 只是点了下头,叶轩并没有着急传召,直等到早膳上桌,喝了两口热粥,才让魏大爷进来。 魏大爷是个聪明识相的,更清楚昨晚差一点就掉了脑袋。尽管危机已过,还升任东厂厂督,也知道该何去何从。 客氏已经彻底失宠,因为狠毒已被皇爷抛弃,自己也要远离,才能保得平安。 至于东厂督公,那是皇爷看自己还有用,但却绝对不是非己不可。 有了重新定位和大致的想法,魏公公早早来到皇帝寢宫,跪地等候。 叶轩对此并不意外,要是魏大爷赴任厂督前连向自己请示机宜都不懂,那这个厂督也别做了。 魏大爷进殿之后便双膝跪倒,磕头参拜。 叶轩不紧不慢地吃着饭,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奴婢谢皇爷隆恩。”魏大爷站起,躬身肃立。 叶轩放下筷子,看似很随意地问道:“黄大伴去过东厂吧,给朕说说那里是什么样子?” 在明朝,皇帝称呼太监为大伴,是表示亲近。魏大爷立时有受宠若惊之感,稍一思索,便开口讲述起来。 “回皇爷,一入东厂大堂,便是岳王的画像,堂前还有一座牌坊,上面刻着‘流芳百世’……” 哦,少年皇帝发出声音,也打断了魏大爷的讲述。 “不知这挂岳王画像是什么意思?”叶轩目光一闪,望向了魏大爷。 魏大爷恭谨地答道:“回皇爷,悬挂岳王画像,是提醒东厂诸人要有忠义之心,办案毋枉毋纵。” 叶轩点了点头,说道:“魏大伴既是知道,朕便放心了。好好办差,朕不会亏待你的。” 魏大爷扑通跪倒,边叩头边赌咒发誓道:“奴婢一定忠心耿耿,实心任事,请皇爷放心。” 叶轩缓缓说道:“朕已交代了骆思恭,让他给你挑选精兵强将。厂卫一体,你二人要精诚合作,为朕分忧。” 不等魏大爷再磕头表忠心,叶轩已经抬了抬手,说道:“行了,朕不听你的保证,只看你的行动。去见见骆思恭,好好商议一下,尽快开始公务吧!” “是,奴婢遵旨。”魏大爷又磕了两个头,才爬起来躬身退出。 磨刀霍霍向猪羊! 叶轩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就让那些喷子再痛快些时日吧!魏老狗已经放出,你们自求多福。 第十四章 中旨宣召孙得功 “喵呜!”小白叫了一声,好象在提醒侍膳的宫人注意,小爪爪轻轻点了点盘子边。 叶轩嗤笑一声,点了点头,宫人马上挟了两块暴腌鸡,放在一个空盘子里。 小白的脑袋左右转了转,又走到五丝肚丝盘前,伸爪子点了点。 你是猫啊,吃什么鸡和肚丝? 叶轩看了一眼只动了一筷子的那盘鱼,特意给小白做的,以为猫就爱吃鱼,看来是他孤陋寡闻了。 小白点完菜,来到盘前,低头吃了起来,很香很有滋味的样子。 这难道是一只披着猫咪外衣的那什么,叶轩放下了筷子,瞅着这只好看又聪明的喵星人若有所思。 ……………… 太阳照在身上,虽是冬季,即便不能让人身生暖意,也使人心情愉悦。 可首辅叶向高捧着几本奏折来到乾清宫,这一路上却有些心情沉重。 原因很简单,少年皇帝下了中旨,直到内阁,宣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中军游击孙得功进京觐见。 除了宣召孙得功,还有熊廷弼手下的军前赞画、职方主事洪敷教。 在阁臣看来,少年皇帝撤换王化贞不成,派兵部堂官和主事去辽东也被否决,只能退而求其次,分别宣召经抚的亲信来京问询。 至于中军游击孙得功,职方主事洪敷教,都是官卑职小,宣召入京算不得什么,影响不到辽东的大事。 既然如此,阁臣们觉得就给少年皇帝个面子好了。昨日午朝,少年皇帝的不悦是显而易见的,又何必因为小事再让皇帝不痛快。 首辅叶向高也表示同意,但却想得更深一些。 因为这是少年皇帝即位以来少有的中旨,以前的中旨都是赏赐之类的,只是走个过场。 而这次虽然宣召的是小官,但却涉及到辽东之事。如果少年皇帝提出这样的意见,廷议也多半会通过,但少年皇帝却没走这个程序。 是少年皇帝心急,还是故意作出的试探,抑或是发泄心中的怨忿,叶向高并不敢确定。 所以,叶向高想弄个清楚,得个心安。 同时,他也想借机劝谏一下。一个是早朝,皇帝不勤勉,是要被写进史书的;另一个则是这个下中旨,不是不行,最好改变下方式。 离着乾清宫还有段距离,猛然间便听见“轰”的一声响,吓了叶向高一大跳。 辨了下方向,叶向高变了脸色,撩起袍子加快脚步,直奔乾清宫。 此时的乾清宫外,叶轩正带着一群宫人,在观看奉召而来的神机营的数名官兵在表演火器。 因是在宫中表演,神机营的官兵只带来了鸟枪、三眼铳。亲自统率他们的,则是现在大明的最高公爵——七世英国公张维贤。 英国公张维贤掌中军都督府,执掌京营,在移宫案上出了大力,亲自抬轿将天启帝从乾清宫抬到文华殿继承皇位。 历史上,在魏忠贤权势滔天时,也不敢拿张维贤怎么样。 鸟枪射击完毕,叶轩不置可否,却是暗自摇头。 英国公张维贤站在少年皇帝身旁,又给他介绍三眼铳的特点和威力。 这个三眼铳听起来相当不错,三个铳管可轮番射击,还能够抡着当锤子砸人。 可实际上呢,身管太短,射程可想而知;能连续发射三弹是不假,可装填起来也费时费力。 再相比于鸟铳等火绳枪的杀伤力和精度,三眼铳这种火门枪就更是远远不如了。 二、三十米?叶轩觉得也就那样,书上所说的五十步、八十步,你要信了就是脑袋进水。 嗯,古人往往把有效杀伤射程和最远射程混为一谈。放个窜天猴,还能出去二三十米呢,有用吗? 叶轩起身走过去,说道:“朕来试放几下。”便要亲自去试试这口碑很好的明军制式武器。 男人嘛,对枪感兴趣是正常的,哪怕只是落后的火枪。就算是放炮听个响儿,也挺过瘾不是。 再说了,叶轩不敢打鸟铳,是觉得这玩艺儿很危险,明军的火器质量问题,后世网络上可是不少。 这三眼铳嘛,很粗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陛下万万不可!”叶轩的话音刚落,便被异口同声的惊呼所打断。 近的是张维贤,稍远的是急跑过来的叶首辅,两人都一脸惶恐急切,忙三火四地上来阻挡。 开玩笑呢? 皇帝万金之躯,你让他去试放火枪,万一出点儿事——哪怕肯定不会出事儿,这也得劝阻着呀,为臣的本分嘛! 叶轩被拦住,有些不悦,脸一沉,开口说道:“不过是放火铳,有何不可?” “陛下身系大明社稷,岂能轻易涉险?”叶向高喘着粗气劝阻。 叶轩转头看向英国公张维贤,抿了抿嘴角,问道:“英国公,难道这火铳质量低劣,施放竟有生命危险?” 这——张维贤有些无言以对。 说火铳质量低劣,那不是贬低神机营,自己也有失职之嫌;可要拍胸脯说没问题,那又如何阻止皇帝施放? “陛下,这火铳由英国公携入宫中,自是精挑细选,没有问题。”叶向高赶忙躬身道:“负责演示的兵丁也是掌握熟练,就让他们演示,陛下在旁观看也是一样。” 叶轩哼了一声,也没了兴致,转身回了宫殿。 英国公张维贤没得到皇帝的吩咐,不敢擅自离开,又不便听叶向高上奏,便拱手说道:“阁老想必有要事上奏,某便先在偏殿等候陛下宣召。” 叶向高还礼,说道:“国公请便。” “宣内阁首辅叶向高进殿。”一个太监走出殿门,尖声叫道。 张维贤再度拱手,带着自己的手下去了偏殿。 叶向高应召入殿,跪倒磕头,山呼万岁。 “平身吧!”叶轩抬了抬手,淡然说道:“叶爱卿前来,有何事禀奏?” 叶向高谢恩起身,先将两本奏折递给宫人转呈,说道:“启奏陛下,这是礼部拟定的陛下大婚的礼仪章程,以及户部的核算文书,请陛下御览批示。” 即便是平民小户,婚嫁也是大事,总要尽可能办得风光排场。 第十五章 皇帝结婚也要彩礼 皇帝大婚就更是隆重无比的典礼,且在登基前没有娶妻的皇帝,才能享受这份待遇。 在天启帝之前,好象只有英宗和神宗举行过大婚。所以,礼部是查阅典籍,比照神宗时的流程和标准,拟定的大婚典礼。 叶轩接过奏书,翻过看了看,心中大呼“讲究”的同时,也是叫苦不迭,娶个媳妇儿太特么麻烦了。 皇帝嘛,大婚是极为隆重的典礼,程序自然是繁琐而复杂。 叶轩决定不伤脑筋,便抬头看着叶向高,随口问道:“大婚典礼花费几何?” 叶向高躬身应答,“据户部核算,需白银二百七十六万两。” 少年皇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么多?他又把奏书翻开,心中疑惑,难道皇帝也要出彩礼? 在前世,叶轩知道娶个媳妇儿不容易,很多地方的彩礼高得吓人,什么万紫千红,什么三斤三两,结次婚,等于扒层皮。 可俺是皇帝耶,媳妇儿都是想选谁选谁,咋还这么贵嘞? 叶向高偷眼观瞧,心中也有些忐忑。 大婚花费二百多万两,叶轩是觉得多,很多;可比照神宗时,却还是不及的。 要知道,明神宗朱翊钧娶皇后王喜姐的大婚,仅织造费用就花掉了九万多两白银。 叶轩耐下性子,开始看奏书,想看看自己身为皇帝,这结婚的花销都在什么地方。 打赏:民间嫁娶都有发喜钱的风俗,为的就是图个喜庆,民间尚且如此,皇宫里就更不可省略了。 从纳采到亲迎,每一步都动用大量的宫女、太监及部分官员,虽说他们是当差的,算是分内之事,但这喜钱是绝对少不了的。 聘礼:民间还收彩礼呢,皇家娶媳妇更是注重颜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啥的,一箱子一箱子的招摇过世,送的少了,岂不是让人家看笑话? 宴席:皇家办酒席,那不能马虎,民间三千一桌,皇家怎么也得上万吧!光干吃干喝也不行,教坊司得来点歌舞吧,得有几个歌舞团,轮流着表演吧? 服饰:老百姓结婚还做身新衣服呢,何况是皇帝、皇后? 衮冕九章,冕九旒,旒九玉,金簪导,红组缨,两玉瑱……材料包括各种金丝银线、珠宝玉石,耗资巨大。 关键是,这样的服装不止一套。迎亲的时候穿的是冕服,第二天早晨拜见太妃又换成礼服,几次折腾,花费自是不小。 叶轩看过户部核算,把奏书合上,沉吟半晌,开口说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后金猖獗、奢安叛乱,处处需钱。朕的大婚,便一切从俭。嗯,削减一百万两,以备东西战事。” 现在可不只是辽东在打仗,还有西南的奢安之乱,那可是正面打九年,共花费十六年才彻底平定的战争。 叶向高愣怔了一下,对少年皇帝能说出这话感到十分欣慰,躬身道:“陛下心忧国事,圣明之至。” 圣明嘛?叶轩自嘲地抿了下嘴角,核算是二百多万两,实际花费呢,又有多少落进了贪官的腰包。 “陛下,调辽东中军游击孙得功、军前赞画洪敷教的旨意,内阁已经通过。”叶向高经过铺垫,终于说到了今日前来的正题。 叶轩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马上派人前往辽东宣旨,走八百里加急,命孙得功、洪敷教即刻进京,不得拖延。” 这么急?叶向高有些小意外,但还是躬身应是。 你们知道啥,洪敷教不过是个烟幕,连他是胖是瘦,老子都不知道,老子要的是孙得功。 这家伙可是黄石的岳父,叛明投金的大汉奸。没看过《窃明》吧,不知道这事儿吧,还有孙小姐,宝宝…… 嗯哼!要是没有孙得功的反叛,广宁之败或许没那么惨,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轩稍微松了口气,一个眼神,旁边的宫人便奉上茶来。 再次斟酌了下字辞,叶向高躬身再奏:“陛下,臣事皇祖八年,章奏必发臣拟。即上意所欲行,亦遣中使传谕。事有不可,臣力争,皇祖多曲听,不欲中出一旨。陛下虚怀恭己,信任辅臣,然间有宣传滋疑议。宜慎重纶音,凡事令臣等拟上。” 叶轩眨巴眨巴眼睛,好容易听懂了叶首辅话中的意思。 而面对少年皇帝,叶向高说得也并不隐晦复杂。 大致的意思是:“我服务陛下的祖父八年,当时奏章都由我草拟。即使是陛下想实行它,也要派遣中使向我宣布。如有不同意的事情,我都极力争取,您的祖父也多半能听从,不会强行拟任何旨意。” “陛下您虚怀若谷,谦逊有礼,信任辅臣,但不免会因流言生出难以决定的争论。应当慎重地对待诏书,所有的事情都要命令我等草拟上报。” 说白了,叶向高是劝谏皇帝。象这次调孙得功二人入京,应该事先告诉他一声。朝堂上他定然极力争取,不要急切地下中旨到内阁。 叶轩微抿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之意,问道:“若朕先令叶相拟奏,撤换辽东巡抚王化贞,此议能于朝堂通过?” 叶向高低头想了想,奏道:“若王化贞有失职之处,陛下撤换责罚,朝中诸臣必无异议。” “王化贞不知兵。”叶轩毫不客气地说出了理由,“袁应泰亦不知兵,以致有沈阳、辽阳之败。难道非要等战败,才责罚降罪?可那时已晚,又有何用?” 叶向高躬身道:“陛下,袁应泰死守封疆,节义较着,朝廷已追封袁应泰为兵部尚书,并隆重祭葬,并荫其子为官。” 袁应泰因与城偕亡、杀身成仁而受到赞赏追封,他犯的错误也大而化小,不再追究。 可叶轩要的不是能够死节的臣子,要的是能守住城、能打胜仗的官员。不吸取教训,不改正错误,一死遮百错,那又有什么用呢? 袁应泰为什么败亡,不正是因为不懂军事,改变了之前熊廷弼的布置,且轻易收留蒙人。 第十七章 开武举,增殿试 王化贞与袁应泰一样是文官,不懂军事的文官,还都雄心勃勃,大言不惭。 只在今年下半年,王化贞便每每轻信谍报,出兵欲战,又中途而废。这都好几回了,你们就没看出问题? 我跟你谈文官不知兵,你跟我说文官忠义死节,两个思路、两个判断好不好? 鸡同鸭讲啊,这话没法说下去了。 叶轩没有了兴致,叶向高也不能再与皇帝争论此事。既然叶向高刚才说得挺诚恳,叶轩也就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新想法。 “国多战事,良将难求。”叶轩看着叶向高,缓缓说道:“而武职世袭弊窦丛生,八股取士又难录得全才。朕拟明年开武举,并增殿试。” 构建武学学校,专门培养军事人才,肇始于唐,兴盛于宋。 唐朝在武则天时,增设武科,选取武学人才。而历史上最有名的武举人就出在唐朝,郭子仪郭令公。 宋代创立了比较完备的武学体制,并开始将武举制度与学校教育紧密结合,开始体系化、成熟化。 而宋朝武举考试的原则是:以策定去留,以弓马定高下。 在明王朝建立前一年,即吴元年(1367年),明太祖朱元璋就颁布了文、武两科取士的诏令,广求天下能人贤士。 洪武六年,朱元璋认为科举挑选出来的“后生少年”才不堪用,就罢科举不用。 一直到了洪武十七年才重新开科,但却只从文科取士,未开武科。 到了英宗朝,大明帝国已不复洪武、永乐两朝的威风霸气,也没有仁宣两代的承平晏乐,盗贼蜂起,边患频仍。 正统六年(1441年)五月,英宗正式批准御史朱鉴的奏请,下令在南京、北京各办一所武学,立武学学规。 结果,英宗因轻启亲征,在土木堡被俘,武举之事也因此停废。 英宗死后,宪宗即位,深以“土木之变”为耻辱,于该年十月批准公布了明朝第一部《武举法》。 但是,天顺八年武举虽已开科,但却无一人应试。 之后,在弘治、成化年间,武举经常中断,规模也不是很大,应者寥寥。 到了正德年间,明武宗诏令武科考试结束,自己将在中府赐宴武举人,该宴称“会武宴”。 嘉靖年间,“倭患”大炽,武举又被朝廷重视起来。抗倭英雄俞大猷便是武举出身,在在抗倭战争中脱颖而出。 此外,朱先、郭周、张景安、朱平、姚清等抗倭英雄,都是从武科场上走出来的杰出人才。 到了万历后期,辽东女真兴起,在辽东战场上,同样涌现出了许多武举出身的英雄人物。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在浑河血战中壮烈殉国的童仲揆。 尽管武举已经制度化,并有正德抬高武举地位的“会武宴”,但在当时的明朝,却并不受人重视。 原因很简单,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常见的问题——重文轻武。 金榜题名,状元夸街,御宴簪花,这可都是文举所享受的荣耀。 所以,“崇文抑武”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人们都以文举为正途,以考中进士为光宗耀祖,不屑于武学和参加武举科考。 明人吴骞辑在《东江遗事》中写东江镇帅毛文龙在万历年间参加武举时,还提到:“明俗轻武人,乡有习武者,目为兵,不齿于所亲。” 这就又提出了个问题,那就是明朝的军籍。 明朝可没有什么“一家参军,全家光荣”,更没有什么“优待军属”,军籍和民籍有别,社会地位低人一等。 所以,很多世家大族以子孙中武举为耻,认为这是自轻自贱、使祖宗蒙羞的做法。 而叶轩增加殿试,把武举抬到跟文举同样的地位,自然是为了招揽人才。同时,走出扭转“重文轻武”之风的第一步。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明年是会试,再开武举,是否显得紧促?” 叶轩反驳道:“早拟旨,早颁布天下,明年春天会试,秋季再开武举,又有何紧促?嗯,就这么定了。” 叶向高见皇帝心意已决,这又不是什么违反规制的事情,也没理由反对,便躬身领旨。奏事已毕,叶向高告退而出。 首辅也该换啦!叶轩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又开始划圈圈。 划着划着,叶轩无奈无力地叹了口气。 撤换几个官员又如何,顶替他们的还是东林党同志,对大明的政局好象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思索半晌,叶轩才想起英国公张维贤,令宫人宣召。 明朝的军队主要以卫所为最基本的构成,其中每个卫大致有五千六百名士兵。 在朱元璋初设“京营”卫戍部队的时候,其共有四十八卫,合计兵力近二十七万人。 随着大明王朝逐渐趋于稳定,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时候,明朝都城被迁往北京,卫戍压力倍增。 于是卫戍部队“京营”的兵力也进一步提升,扩充到了七十二卫,总兵力高达四十万人。 按照《明史》记载,明朝的京营被分成了三个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各司其职。 但这支装备最好的京畿卫戍部队,起到了什么作用,有哪些战绩呢,反正叶轩是想破脑袋也没找到。 在正统年间,京营已经是不堪一击,在土木堡之役中几乎全军覆没。 后来虽然经过于谦的重建,以及正德的整顿,京营止跌回稳,但也只是暂时的的。 现在,叶轩不用去调查,也知道京营是个什么熊样儿。 大明啊,好象已经是千疮百孔、积弊极深,卫所糜烂、党同伐异、赋税日减、天灾将近、战事不止…… 唉,浑浑噩噩还少些烦恼,锐意进取、兴利除弊反倒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实在是要改变的太多了。 叶轩又召见了英国公张维贤,询问了一下京营的情况,透露出整顿的意思。 张维贤心中明白,这是皇帝先打个招呼,让自己这个掌京营的主官提前准备准备,别到时候弄得太难看。 当然,他也知道京营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尽力而为,争取做到表面光鲜罢了。 第十八章 西苑试枪,冰嬉是啥? 叶成轩也知道京营积弊很重,整个大明的军队系统都需整顿,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他再心急,也得慢慢来。 张维贤告退,叶轩便带上宫人,前往西苑放枪玩儿。那地方偏僻,没人妨碍他。 明代西苑是在元代太液池的基础上加以发展而成的。元代太液池只有北海和中海两部分,明代又开凿南海,于是形成了中、南、北三海。 嘉靖十年,皇帝于南郊亲耕后,便萌生在“西苑隙地耕耨”并于“春秋二时临幸观省,然后收其所入,输之神仓”的想法。 这样做既可知小民的疾苦,又可获得上供神明的祭物,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廷臣们再次提出了“皇后出郊不便”的问题。考虑到唐宋以来亲蚕礼皆设于内苑,且有太液池水可兹利用。 于是皇帝此时下定决心“农桑并举,欲行耕籍、亲蚕之礼于西苑”。重建先蚕坛并新建土谷坛,土谷坛后改名帝社帝稷坛,而皇帝省耕省敛之所便是“无逸殿”一组建筑。 世宗去世没有多久,穆宗便将西苑的宫殿悉数毁去。但因为无逸殿是劝农观稼之所而得以保存。 以后的皇帝也会偶尔临幸,此时内臣宫女们便纷纷扮成农夫表演打稻收割的场景。 万历十二年无逸殿发生了火灾被烧,灾后经与廷臣商议,该殿是皇祖欲让后世知稼轩之艰难而特意修建的,用意深远,所以决定加以修复。 经过这次重建后,无逸殿更名为书馆,仍为内值工匠书吏所居,豳风亭更名为写法亭,但嘉靖朝时的风光已经不在。 当然,叶轩是不太在意楼台亭阁的壮丽美观。一来是来试枪,二来也是在这宽阔的园子里散散心。 天色晴好,房屋和园林都浸没在白色的恬静和明朗的寒意中。呼出浓浓的白气,叶轩感到分外的清爽。 淡蓝的天空笼罩着大地,不时吹落屋顶、树顶的微细雪尘,闪烁的光点、发亮的晶体,仿佛在空中飘舞嬉戏。 轰,轰,轰!十几米的距离,叶轩开火射击,终于有两发射中了大树。树摇枝动,更浓更多的雪块雪尘飘落弥漫。 “中了,中了,皇爷打得真准。”王体乾喜笑颜开,马屁紧跟而上。 嗯,现在好象还没有神枪手这个称呼。 叶轩转了转手腕,这三眼铳还是有些后座力的。可虽然是三连发,还能当锤子砸人,他却并没相中这款武器。 伸手招过暂留宫中的神机营军士,取过填装完弹药的鸟铳,叶轩端起顶肩,随便找了个目标瞄准。 扣动板机,火绳击在火门上,引药被点燃,稍顷,枪身向后一顿,铅丸激射而出。 “又中了,又中了。”王体乾拍手大叫,“皇爷百发百中,太厉害了。” 宫人也应声叫好,瞬间就是几十个点赞。 我靠,你知道我瞄的是哪? 叶轩已经观察了兵士如何装填鸟铳,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繁琐”。 而且,这鸟铳号称“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明显是吹牛。 那鸟儿得多大,离得要多近,才能射中啊? 叶轩猜想能打鸟的火枪应该装的是很多小铁砂,形成霰*弹的效果,小家雀啥的能蒙上几只。 而要对敌人有杀伤力,就必须装填独弹,并加大装药量。这就意味着对鸟铳质量的严格要求,否则就很容易炸膛,造成使用者的伤亡。 据此分析,英国公张维贤肯定拿来的是质量最棒的鸟铳,甚至装填弹药的兵士也减少了用量,以确保万无一失。 叶轩摆弄了一会儿鸟铳,便交给了神机营的兵士。 皇帝想用什么,想看什么,自然是最好的。但要依此作出武器质量和性能的判断,那就太天真了。 更何况,武器再先进,也要看人的因素。就凭明军现在的精神意志和战斗力,装备比鸟铳再先进的武器,也无法取得胜利。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甲午战争,难道是清军的武器不如日军?难道是清军的兵力不够多? 把鸟铳和三眼铳还给神机营的兵士,让宫人送他们出宫。放枪的新鲜劲儿一过,叶轩的情绪并不高。 “皇爷可要冰嬉玩耍?”王体乾带着谄媚的笑,躬身道:“奴婢这便让人去取拖床。” 冰嬉?是在冰上嬉戏嘛,冰刀还是滑雪板?还有这个拖床,又是什么东东? 叶轩好奇心起,说道:“那便取来拖床,朕看看如何玩耍?” 王体乾欣喜不已,看来这个建议很对皇帝心意,玩儿得高兴,自己又能多得几分宠信。 客氏被逐出宫,魏大爷虽获任厂督,却已经不能常在皇爷身旁,显是失了圣眷,他代表皇爷前去问话,对此很是清楚。 只有留在皇爷身边,才能巩固恩宠,王体乾深知这一关窍,岂能不卖力讨好献媚? 时间不大,在王体乾的指挥和督促下,宫人们便把拖床取来,摆在了冰面上。 嘿,这不就是爬犁,或者叫雪橇也行。 叶轩仔细一瞅,乐了。 拖床是以木作平板,上加交床,前面有几条绳索,几个看似强壮的太监拉着。这不就是后世北方冬季的公园里,经常招揽游人玩的雪橇嘛! 行,咱也玩儿一把明朝的雪橇! 叶轩笑得开心,在木板上的坐榻上坐好,几个太监在前拉,王体乾这个奴才在后面推,还陪着说笑。 没错,这就是明代一项经典的体育运动——冰嬉。 那位做梦割鸟儿的刘若愚在自己所著的书中记载:“阳德门外,冬至冰冻,可拉拖床,以木作平板,上加交床,一人在前引绳,可拉二、三人,行冰上如飞。” 拉绳的太监们鞋上都绑了防滑的草绳,拉起拖床来不算太快,可也不是很慢。 叶轩还大声提醒着别往池子深处拉,靠岸处已经冻实,绝无问题,可中间却不是很保险。 珍惜生命,离水远点! 叶轩可是早就有这样的觉悟,这冰嘛,也是水变成的不是,得加点小心。 “贴着岸边拉,皇爷的谕旨没听见啊,你们这几个狗奴才。”狗奴才王体乾在狐假虎威。 第十八章 会爬树的宫女(小年快乐) 拖床在冰面上滑行,叶轩裹紧貂裘,随意地张望着周围开阔的景观。 琼岛耸立于北,南台(瀛台)对峙于南,长桥卧波,状若垂虹…… 叶轩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岸边树上,有一个淡红色的身影在缓慢移动。 宫女张裕儿万历年间入宫,当时只有六岁,如今已是十七岁的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容颜娇俏。 但是,宫女何其多也,皇宫何其大也,有很多宫女太监的,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 张裕儿也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做宫女,干自己的活儿。能吃饱穿暖,就算浑浑噩噩也是身不由己,宫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而且,张裕儿性子比较直,不太会曲意奉承,自然也就捞不到什么好差使。被派到西苑干洒扫类的粗活儿,就是个保洁员。 今天皇上突然驾临西苑,可是大事情。 尽管干粗活儿的太监宫女们靠不上前,也都按照内官的命令,急急忙忙换上鲜亮的衣服,让皇爷远观也能赏心悦目。 那边叶轩在咣咣地放枪,张裕儿等宫人便在远处候着。 咦?!张裕儿正百无聊赖时,突然发现一只小猫咪不知从哪里钻来,爬在旁边的树上。 张裕儿左右瞅瞅,没人注意她,便走过几步,带着欣喜快活的笑容,伸手招呼着,“小猫咪!” 猫咪瞅着靠近的少女,并没有畏缩,两只异瞳亮光闪闪地盯着张裕儿,似乎在审视打量。 “乖呀,让我抱抱啊!”张裕儿的心被萌化了,十七岁的大姑娘象个小女孩儿似的,柔声说着,伸出双手。 小白歪了下脑袋,好象在思考,然后“喵呜”一声,没跑没跳,被张裕儿捧到手中,抱进了怀里。 “你好乖呀,好漂亮啊!”张裕儿满是惊喜,抱着猫咪,轻轻抚摸,瞬间便成了猫奴。 小白偎在少女怀里,顺着少女的抚摸,晃着毛茸茸的脑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张裕儿愈发宠爱,笑得更开心,“你的毛又白又软,象雪一样呢!哎,你的眼睛一只是蓝的,一只是黄的……” 以小白爱不释手的同时,张裕儿也猜测到这猫如此干净,肯定不是什么流浪猫,可能是宫中哪位贵人养的,心中不免失落和不舍。 “我只是个宫女,可能养不了你呢!”张裕儿把猫咪捧起,正对着两只亮亮的异瞳,叹惜着说道。 小白眨了下眼睛,咪呜了一声。 张裕儿把猫咪重新抱在怀里,摸着它的头,想多享受与猫咪亲密相处的时间。 突然,小白身子一动,从张裕儿的怀里跳了下去,三蹿两跳便爬上了一棵大树。 “猫咪——”张裕儿愣了一下,急忙去追。 就在张裕儿伸手掂脚要够到猫咪的时候,小白后退了两步,转身又爬高了一个枝丫。 “乖猫咪,快下来。”张裕儿张着手,柔声哄着,“乖啊,我这有好吃的。” 小白盯着张裕儿,喵呜一声,根本不为所动。 张裕儿又哄了几声,见猫咪不乖不听话,可也没继续往上爬,便挽了挽裙脚,手足并用,顺着树干爬上去。 这一段树干在岸边,已向一边倾倒,倒是不难爬。 可就象故意逗她似的,就在快要够到小白的时候,这猫咪便动了,利索地又爬高一节。 “哎呀,你这么顽皮。”张裕儿娇嗔着,伸手拂掉落在头上的雪团,迟疑了半晌,在小白的歪头注视下,又向上爬去。 张裕儿这回爬得很辛苦,小白在树枝上也没再逃,好象在等着她来抓。 “贱婢,敢在皇爷面前放肆,还不下来。”树下一声尖厉的斥骂响起,吓了正伸手抓猫的张裕儿一大跳。 张裕儿往树下一看,几个宫人已赶了过来,为首的宦官瞪着眼睛,正仰脸训斥。 而皇爷穿着貂裘,缓步走来,望过来的目光带着好奇和迷惑,却并没有怒意。 张裕儿吓得够呛,也没看出皇爷并没有发火震怒,顾不得猫咪,赶忙往下爬。 上去容易下去难,张裕儿又是心惊胆战,脚下失滑,惊呼一声,跌了下去。 叶轩见宫女爬树,很是好奇,来到近前,便听到娇脆的惊叫,一个身影从上摔了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叶轩快上两步伸手去接。一股大力撞进怀里,他一个趔趄,和张裕儿滚倒在雪地中。 枝摇树动,一篷篷的雪撒落下来,落得树下众人满身满头全是。 幸好张裕儿爬得不高,只有三米多。尽管也有不小的冲击力,但也只是把叶轩撞倒在地,并无大碍。 “皇爷,皇爷……”王体乾大惊失色,跑过去抢救皇帝。 叶轩被扶起来,扑打掉身上的雪,转头看向这个爬树的宫女。 张裕儿自知惹了大祸,跪倒在雪地里,连连叩首,“奴婢该死,请皇爷恕罪。奴婢该死……” “你个贱婢,冲撞皇爷,当真该死。”王体乾见皇爷没事儿,又厉声斥骂起来。 叶轩抬了抬手,制止了王体乾,表情有些怪异,刚刚抱着的感觉不错,这丫头挺有料啊! “喵呜!”小白从树上跳了下来,蹿到张裕儿面前,转头看着众人,瞪圆眼睛,又是一声“喵呜”,好象在为张裕儿辩护。 “小白——”叶轩没想到猫咪突然出现,他可并没带小白来西苑。不过,他转瞬间也想明白,这个宫女爬树的原因。 “原来是白娘娘。”王体乾立刻展颜媚笑,蹲身想抱小白。 叶轩翻了翻眼睛,王体乾这个狗奴才还真是狗奴才,给小白的这个封号很牛啊! 小白却不加理会,蹭了蹭张裕儿撑在雪地的手臂,歪着脑袋,看着张裕儿的脸,发出亲昵地叫声“喵呜”。 张裕儿不敢抬头,看着地上这可爱的猫咪,也不敢笑。 “抬起头来。”叶轩心有所动,开口说道。 张裕儿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终于看见了少年皇帝,又马上垂下眼帘,不敢直视。 嗯,长得挺好看滴! 叶轩作出了决定,忍着笑意说道:“小白愿与你亲近,朕便封你为铲屎官,以后就由你照顾小白。” 说完,叶轩转身而去。 第十九章 名人大佬哇! “启驾回宫。”王体乾赶忙命宫人侍候着,走了两步,又转头对愣怔着的张裕儿吩咐道:“别傻跪着了,你的福份来了,快把白娘娘抱好,随皇爷回宫。” 张裕儿眨了眨眼睛,虽然不太懂这个“铲屎官”有多大,可让她照顾猫咪却是明白的。 她赶忙爬起身,胡乱扑打掉身上头上的雪,把小白抱在怀里,小跑着跟上队伍,随着皇帝返回了乾清宫。 …………… 半轮冷月在云间浮动,宿雪映着月光,把殿外的阶下空地照得白皑皑一片。 殿内暖意融融,少年皇帝正在听刘若愚念奏书,外间的暖阁内,新任“铲屎官”张裕儿则陪着小白在玩耍。 明明是只小母猫,竟然不喜欢让英俊聪慧潇洒无敌九五至尊的皇帝撸,竟和一个宫女亲近,叶轩都觉得奇怪。 “陛下,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上疏辞归。”刘若愚的禀奏打断了叶轩的纠结,更让他精神一振。 谁,徐光启?!哇,名人大佬啊,竟然就在京城,可这辞归是什么意思? “徐光启因何辞归?”叶轩精神一振,随后便皱眉询问,也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融合了天启帝的记忆。 在融合的记忆中,天启元年徐光启上疏回天津养病;六月辽阳失陷,他又奉召返京,然后就没有了。 光看奏疏,就是辞归养病,但刘若愚却知道些之前的事情,尽管不是很清楚。 “奴婢听说徐大人奉召返京后,力请使用红夷大炮守城,因此与兵部尚书意见不合……” 哼!不待刘若愚说完,少年皇帝便一拍桌案,满脸的怒气,“又是兵部尚书张鹤鸣,狗屁不是的东西。” 刘若愚垂下头去,装作看奏疏,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少顷,便听见少年皇帝的声音响起,“徐光启的辞归奏辞朕不准,明日派内官宣他来乾清宫觐见。” “是,奴婢遵旨。” 少年皇帝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息,停顿了半晌,沉声说道:“把兵部所有官员的名单找来,朕倒要看看,还有没有可用之人?” “是!”刘若愚答应着,却不是很明白皇爷因何发这么大的火,连兵部所有官员都牵连上了。 别人不知道,叶轩难道不清楚徐光启是多么牛逼的人物? 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学贯中西并掀起了第一次“西学东渐”,而单只凭翻译《几何原本》,叶轩觉得就值得称其为伟大。 这样的国宝,朝廷不能重用,反倒是张鹤鸣之流窃据高位,阻碍贤路,岂能不让叶轩生气愤怒? “喵呜!”小白不知何时跑了进来,跳到书案向着叶轩叫。 张裕儿怯怯地跟进来,微垂着头躬立,手绞在一起,指甲盖都挤得发白。 叶轩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摸摸白娘娘的大脑袋。 小白只让他摸了两下,便“喵呜”一声跑开,又跳进了张裕儿的怀里。 看着小白亲昵地蹭着张裕儿胸前的饱满,叶轩直吐槽,你特么的是只小母猫好不好,同性相斥的道理怎么不好使了? 张裕儿抱着猫,躬身一礼便要退下,叶轩已经吩咐道:“就呆在那儿吧,朕看着小白,心情还能好些。” “是,奴婢遵旨。”张裕儿恭谨地应着,却没敢坐下,抱着猫站在那里,手上撸着白娘娘。 叶轩端起宫人奉上的茶水慢慢喝着,思路又转回到徐光启和红夷大炮上。 徐光启可称为全才,既能文举中榜,又精通科学知识。这也是古人的一个特点,很多文人就是这样,什么医学、占卜、数算等等,让叶轩佩服不已。 但叶轩却认为一专多能固然厉害,可要发挥全部的智力和精力,还是要专业才好。 当然,古代也没有提供那个土壤。没有科学院,没有研究所,读书人除了科举当官,哪有别的选择? 要不,徐光启还是别在官场混了,扯皮倒灶的事情太牵扯精力,还是专心搞科研最对路。 叶轩有了大致的思路,心情稍微舒缓,抬起头,便看见张裕儿笑得开心,正给小白挠痒痒。 小白咪着眼睛,舒服得发出呼噜声,还不时动一动,换个地方让猫奴挠。 喵星人倒是会享受,叶轩的视线从小白身上移到张裕儿的脸上。 这丫头笑得发自内心,再加上充满青春气息,一下子就让人也跟着轻松快活起来。 “嗯——”叶轩发出声音,引起了张裕儿的注意,不由得手上稍缓,抬头看向皇帝。 “那个,你叫张裕儿?家在哪里呀,什么时候进的宫?” “回皇爷,奴婢是顺天府涿州人氏,六岁入宫,模模糊糊记得小时候在家,父母便是这么叫的。”张裕儿恭谨地施礼回答。 叶轩点了点头,六岁入宫啊,虽然记事儿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也忘得差不多了。 六岁入宫,顺天府,张裕儿? 叶轩眉毛一挑,略有些惊疑,目光再次移注到这个青春少女身上。 历史上的天启帝有个妃子,姓张,也是六岁入宫,初为宫婢,得天启帝临幸有孕,得封裕妃,史称张裕妃。 然而,身怀龙种,由宫女到妃子,并不是张裕妃幸福生活的开始,而是凄惨结局的开端。 因为张裕妃为人直爽,对客氏、魏忠贤的恶行有不满的言论,所以被魏、客视为异己,关系不睦。 借着张裕妃怀孕十三个月,依然没有分娩,客氏和魏忠贤便以欺君之罪,将她废掉,幽于别宫。 所谓“别宫”,据考证还不是单指冷宫,而是比冷宫环境更恶劣的宫殿夹道,也就是宫墙间的过道。日晒雨淋,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 不仅如此,客氏还下令断绝张裕妃的饮食,也不派人前去接生。 数日后,天降暴雨,张裕妃饥渴难忍,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匍匐着爬到屋檐下喝雨水止渴,想保住性命。 可身体虚弱,又喝下脏水,张裕妃更难支撑。 十四天后,张裕妃终于饥渴加疾病,香消玉殒,年十八岁,以宫女身份下葬。 第二十章 可怜的,多吃点吧! 张裕儿在少年皇帝的注视下显得更加局促,垂下头去,不知皇爷为何如此盯着她看。 可能真是这个苦命的女子啊,叶轩心中暗自叹惜,也为自己赶走客氏而觉得庆幸,甚至是有些骄傲。 不是嘛,他逐走狠毒的客氏,挽救了这个花季少女。 张裕儿不敢抬头,可却能感觉到少年皇帝的咄咄目光。十七岁的年纪,已经知道些男女之事,红晕慢慢升起,从脸庞向脖颈蔓延。 就在她心中忐忑不安时,少年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怜的,这盘点心赏给你吃。以后呢,也要多吃饭。” 是说我嘛? 张裕儿抬眼看了一下,正对上少年皇帝和熙温暖,似乎还带有几分疼惜的目光,以及轻推过来的点心盘子。 这家伙怀的是哪咤嘛,十三个月还不生? 叶轩看着张裕儿施礼谢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 晚睡晚起,不用去赶公交上班打卡,也不用累得够呛还挨领导训斥,他是大明皇帝,想怎样就怎样。 早膳有了新规矩,六个菜,三荤三素,必须有道鱼,自然主要是为了白娘娘准备的,不管它爱不爱吃。 这相对于之前的十几道菜肴的规格,已经算是节俭了。尽管叶轩还是吃不了,也没再削减。 皇帝嘛,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其实都不是什么问题。 国家治理得和平安定,老百姓能吃饱穿暖,你就是再奢侈,也是明君。 反之,你就是吃糠咽菜,衣服上补丁撂补丁,老百姓也照样造你的反。 崇祯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例子,节俭不,勤政不,可照样起义蜂拥。 中国老百姓可是最能忍耐的,但凡能活下去,也不会揭竿而起。 张裕儿已经是很称职的“铲屎官”,嗯,她现在手里拿的不是铲子,而是筷子,又快又好地把白娘娘点的菜挟到盘里,鱼肉也细心地剔掉刺。 白娘娘吃得欢快,大脑袋轻晃着,两只异瞳微眯,一副吃货很满足的神情。 这家伙的脑袋似乎是又大了,或者说是脸也行,这大脸蛋子—— 叶轩细嚼慢咽着,不时瞅一眼这个唯一能与九五至尊同桌吃饭的喵星人。 “皇爷,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在外候见。”小太监进殿禀报。 王体乾瞪了小太监一眼,躬身谄笑道:“皇爷,先让徐大人去暖阁候着,您用完早膳再召见他?” 叶轩想了想,开口说道:“也好。”停顿了一下,他又吩咐道:“给徐大人端碗梗米粥,还有这小菜和八宝馒头也送过去。” “皇爷体恤臣子,英明宽仁之至。”王体乾拍着马屁,让太监把少年皇帝的赏赐送出去。 皇帝赐食,那可是无比的荣耀,说明皇帝心中有你。看来,徐光启将得重用,王体乾马上就有了这个猜测。 叶轩加快了进餐的速度,吃饱后漱口擦嘴,便欲起身去正殿召见徐光启。 走了两步,叶轩又停了下来,伸手点了点桌上的玉丝肚肺,笑着对张裕儿说道:“味道不错,赏你了。其它的菜肴、饭食,你不嫌的话,想吃就吃。” 张裕儿脸上泛起红晕,刚才确实多看了几眼,觉得很好吃的样子,没想到被皇爷看出来了。 剩饭剩菜?不存在的。皇帝吃剩的,那也是御膳。明清时期,民间贩卖皇帝剩饭剩菜相当盛行。 平民百姓认为,既然是皇帝吃过的东西必定沾着皇气,皇帝的口水那还叫“龙涎”呢。 吃了这些,读书能考中状元,平头百姓能做官,做买卖也能发财。因此,在百姓眼中,这些膳食可是很珍贵滴! 看着施礼谢恩的张裕儿,王体乾抿起嘴角,觉得这丫头也象是很得皇爷喜欢,很有前途的样子。 叶轩来到大殿,升座之后,宫人很快便将徐光启传召而来。 “臣徐光启拜见陛下,谢陛下赐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光启进殿后跪倒叩首。 “徐爱卿免礼,赐座。”叶轩抬了抬手,命宫人搬来绣墩。 徐光启谢恩之后,在绣墩上斜签着坐下。 “徐爱卿力请用红夷大炮帮助守城,朕深以为然。”叶轩沉吟着问道:“朕还知徐爱卿博究天人,皆主于实用。除红夷大炮外,还有何富国强兵化民之策,徐爱卿尽管说来。” 徐光启被皇帝宣召,很是有些迷惑不解。 天启继位后,徐光启并未得到重用,他也以志不得展,两次藉病辞归。 徐光启怀着猜测和忐忑的心情入宫,却是先得了皇帝的赐食,已是极大的荣耀和体恤。 现在,听到皇帝赞同他用红夷炮的建议,并给予“博究天人”的高度评价,并请教富国强兵化民之策,徐光启一时心情激荡,不知怎么说才好。 叶轩让宫人给徐光启奉上茶水,他则面带微笑,似是鼓励,也似是期盼地望着徐光启。 徐光启强自平复心情,思索了一会儿,拱手奏道:“微臣以为,生民率育之源,乃国家富强之本……” 农业为富国之本,正兵为强国之基,这就是徐光启禀持的治国理念。 新鲜嘛,一点都不新鲜。农耕国家嘛,随便找个官员来问,几乎都能说出这个答案。 但答案是相同或一致,可实现的方法呢,又有几个人能将实用来阐述这虚的理论? 而相对于数学、天文、历法,乃至军事,徐光启都有研究,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他最想编撰的,却是一本农书。 这本农书在历史上很有名,叫做《农政全书》。 现在,书稿还只是存在于徐光启的头脑之中,官场不顺,他请辞而去,也是想集中精力,完成这本富国安民的农书。 徐光启开始讲得有些粗略,可看到少年皇帝没有厌烦之色,反倒是听得认真,不时微笑颌首时,他受到了极大的鼓励,说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 “水利为农之本,无水则无田。西北有广阔荒地弃而不耕;大量粮食由漕运转输,耗费惊人……” 在北方实行屯垦,以期扭转南粮北调的问题,借以巩固国防,安定人民生活。出发点是好,但小冰河期将临,恐怕难以实现。 第二十一章 地瓜地瓜,额是土豆 感谢书友“大号被封用小号”的打赏。 ************************************************************************************ 叶轩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但对徐光启的思路却还表示赞赏,颌首称善。 “臣曾作《甘薯疏》……甘薯所在,居人便是半年之粮……” 干叔叔?还亲大爷呢? 叶轩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眸光一闪,抬手打断了徐光启,稍显急切地问道:“徐爱卿作《甘薯疏》,朕怎没看到?另外,这个甘薯,由何而来,长的什么样子?” 徐光启拱手答道:“《甘薯疏》乃臣于万历四十一年在天津闲住时所作,同时还著有《芜菁疏》《宜垦令》《农书草稿》等。至于甘薯,乃是从海外流入,先于闽越种植……” 地瓜,肯定是地瓜无疑。 叶轩这个激动啊,烤地瓜,炸薯条……嗯,这都是小事儿,能救国救民才是最重要的,实际意义甚至要超过火枪大炮。 或许有些夸张,但明朝要是早推广种植了地瓜、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因为小冰河期造成的灾害,以及历史的走向却绝对会发生改变。 徐光启看少年皇帝兴奋不已,搓着手在御座前来回急走,不禁微抿嘴角,有些好笑。 叶轩停下脚步,目光坚定,“明年春天,嗯,先在甘陕、河南、山西,还有直隶,推广种植甘薯。朕这便下旨,令各地官员督促进行,不得敷衍懈怠。若达不到标准,严惩不贷。” “陛下——”徐光启赶忙起身奏道:“直接下旨似为不妥,还是交廷议为好。” 叶轩皱了皱眉,也不想和徐光启争论这个,转而问道:“徐爱卿,可知道土豆这个作物?也是长在土里,与甘薯较为相似,吃起来面面的。” 徐光启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臣记得万历年间进士蒋一葵撰著的《长安客话》中,似乎提到地土豆,不知和陛下所说的是不是一物?” 地土豆?土豆? 叶轩也不确定,眼角的余光看到刘若愚表情有异,似有话说,便伸手一指,“有话就说,朕不怪罪。” 刘若愚赶忙躬身奏道:“奴婢好象听说过土豆,在上林苑似有种植,皇爷可命人取来辨看品尝。” 马铃薯又叫土豆,在明末传入中土,由于其品种上的特殊与罕见,仅有达官显贵方能享用,老百姓绝对吃不到。 而明代上林苑有专司蔬菜种植的“菜户”,在筛选、培育马铃薯上有一定技术优势。 但它毕竟是服务于宫廷的机构,既不会大面积栽种马铃薯,更不可能将薯种和种植技艺传入民间。 直到明末清初,战乱导致上林苑荒废,那些“菜户”流落民间,土豆的种植技术才逐渐传播开来。 呵呵,原来土豆就在咱自家园子里种着呢,还瞎找啥,这可太省事了。 叶轩目光转向徐光启,笑着说道:“上林苑改为新作物试验场,由徐爱卿指导管理。另外,徐爱卿也不必去天津,且在京安心休养,并将有关富国强兵安民的策略写好奏上,还有你看好的众多人才,也一并推荐。” 徐光启看少年皇帝的脸色,知道事情已有转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已是大有实现的可能,心中欣慰,施礼告退。 看着徐光启退下,叶轩还是兴奋激动,坐在御座上面带笑容,憧憬暇想。 明末的民乱四起,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食”。 说得再通俗一点,谁吃饱了撑的,冒掉脑袋的危险去造反? 要是丰衣足食的话,别人劝你造反,你肯定大嘴巴子抽过去。有病啊,吃饱了撑的,你丫的想害老子! 哪怕再退一步,不是丰衣足食,而是有一口地瓜粥喝,估计也没多少人拎着耙子、扛着锄头去跟官兵玩命儿。 地瓜和土豆呢,非常耐旱,产量还高得吓人。和当时北方主要种的麦子比,高出几倍不止。 而象玉米、地瓜、土豆等外来作物,都是在明末传入中国的,你说是不是天眷大明? 可惜的是,没人重视,没人督促着推广种植,反倒是让糠稀得了便宜,搞出了个吃地瓜啃土豆喝糊糊粥的盛世。 地瓜地瓜,额是土豆。 叶轩鼻中似乎闻到了烤地瓜那诱人的香气,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皇,皇爷——”刘若愚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整理好的吏部官员名单,看皇爷的状态,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打断皇爷的白日做梦。 啊,啊!叶轩缓醒过来,下意识地抹了下嘴,耶,没流哈拉子呀! “皇爷,吏部官员的名单整理好了,您看——” 兵部的看过了,没啥意思;吏部的嘛,既然拿来了,那就随便听听吧! 得到皇帝的首肯,刘若愚开始把吏部官员的名单按从大到小的顺序念出来。 赵南星,啥也不是;这个谁,不认识;那个侍郎,没印象…… 叶轩听得很是无聊,也相当地失望,张嘴打了个呵欠。 刘若愚看少年皇帝这个状态,念起来也没劲儿,声音变低了一些。 “……稽勋郎中孙传庭,验封主事张畴……” “等等等等。”一脸无聊困倦的少年皇帝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瞪起来了,伸手指了指刘若愚,“刚才念的再重复一遍,朕没听清。” “是。”刘若愚答应着,重复道:“验封主事张畴微。” “不是这个,前一个,姓孙的。”少年皇帝皱了皱眉。 刘若愚仔细看了看,重新念道:“稽勋郎中孙传庭……” “孙传庭,果然是孙传庭,朕还以为听差了,怎么跑吏部去了?”少年皇帝抬手停住了刘若愚,嘴里嘀咕着。 刘若愚不明所以,便看见皇爷掏出小本本,提笔在上前写划着什么,脸上笑眯眯地。 “朕要看孙传庭的履历,尽快送来。”叶轩写完,抬头吩咐。 这招儿好使啊! 叶轩肯定要笑,都笑到心里去了。 即便是穿越者,知道很多牛人猛人,但要一下子想起来,并且派人去找,还是很有问题的。 谁也不是电脑,能记得那些牛人猛人的年龄和履历,甚至是记得历史事件发生的具体年月日。 第二十二章 谁是朕的能臣 何况,都说时势造英雄,牛人猛人是历史造就的,还是无论何时都能正常发挥,叶轩也不能确定。 比如孙传庭,明末猛将,可创出功绩的时间却不是现在。 现在的孙传庭是否已经具有了那种牛掰的能力,还未可知。 所以,叶轩把孙传庭的名字记下,也要考察后才能决定是否重用。 或者说,他准备提前给孙传庭施展的空间,以便他尽快地成长。 找到了孙传庭,叶轩感觉收获巨大,心中欢喜。 虽然名单中可能还有人才,但他不认识啊,只能委屈他们,慢慢地熬,自己寻找闪光的机会了。 满朝文武,谁可用,谁不可用,谁将是自己能够重用并依靠的既忠且能的臣子?对于叶轩来说,正是目前要解决的大问题。 以皇帝的身份力压群臣,不服就罢黜,甚至是象崇祯那样滥杀滥换,倒是痛快了,可结果却未必乐观。 据统计,崇祯执政十七年,一共杀掉七个总督,十一个巡抚,还象走马灯似的换了十七个兵部尚书和五十个内阁大学士。 在叶轩看来,对那些不顾大局,只顾党争和争权夺利的王八蛋,大开杀戒是没错的。但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却会危及到政权的基础。 崇祯杀了那么多人,有“扶危定倾”的人物顶上来吗? 事实证明,不仅没有,反倒是形势每况愈下,并和官员们走上了彻底的对立面。以致自缢煤山时,身边只有一个太监跟随。 哪怕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宪,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也难凭一己之力挽大明于危难。 实心任事的官员在哪,是谁?忠肝义胆、力挽狂澜的名帅、猛将在哪,是谁? 想杀的,要换的,叶轩已经在小本本上记了好些名字。可谁能顶上来,并更新气象,却着实令他头痛不已。 朕的心腹,朕能放心托付重任的股肱之臣,朕能寄予胜利期许的能战将帅,朕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咋就辣么的少呢? “启禀万岁,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魏忠贤,在外候见。”小太监的通传,打断了叶轩的思绪。 魏忠狗来汇报工作了呀,这可关系到朕酝酿的反*腐风暴是否能刮起,风力能达几级的大事情啊! 叶轩吩咐一声,令魏忠狗来御书房奏事。 ………………… 护国寺始建于元代,原来叫崇国寺。最早是元丞相托克托故宅。 明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更名为大隆善寺,明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赐名大隆善寺护国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庙和庙会便联系起来,除了进香敬神、借佛游春外,集市交易也应运而生。 护国寺庙会上的摊子名目繁多,如绸缎、布疋、衣饰、瓷器、古玩字画、扇子、炊具、医药、食品、花木、测字算卦、卖艺、杂耍等等。 商摊多,货全人自然多。“自山门内,夹道支棚为摊,百货杂陈,游人辐凑至不能驻步”。 别看象个杂货市场,可消费额却不少。 有诗为证:“东西两庙货真全,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 而在逛庙会的人群中,不时能参加会试的举子。院试、乡试已经完毕,会试将在开春后由礼部举行,又称春闱、礼闱。 会试的日期基本上是固定的,时间为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 而会试的录取时间为二月二十七日,发榜则在二月二十八日。榜上有名者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了,日期定在三月十五日。殿试之后,三甲及黄榜产生,也就是状元、探花、榜眼,以及其他进士的名次。 限于古代的交通工具和道路情况,一般江南甚至更远的闽粤学子往往乡试刚考完便踏上旅程。 而江北的学子由于路途较近,往往是在年后才会上路,于正月中下旬抵达京城。 当然,会试的举子多数都会提前十天半个月来到京城,安顿好后或是温习功课,或是走亲访友,或是递帖拜访名士,或来个聚会吟诗作对酸上一酸。 朝中有人好作官,千古不变的定律。 即便会试落榜,举人也有做官的资格。若是结交到朝中权贵,或是名门望族的子弟,放个实缺也是美滋滋。 当然,外地举子来到京城,见识下天子脚下大都市的繁华,以及风土人情,也是应有之意。 逛逛庙会,尝尝风味小吃,几个相熟的举子说笑着走在前往庙会的路上。 “这京城风貌确让人大开眼界,我等处处新鲜,只有文兄处之泰然。”王姓举子一边欣赏着街旁酒楼茶肆,一边对着文震孟说道。 文震孟苦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鬓边的白发,自嘲道:“在下已是十次会试失利,于这京城甚熟,自然不觉新奇。” 另一个举子姓陈,赶忙安慰道:“文兄博通经史,尤长于《春秋》,加之又有会试经验,此番定能高中。” “正是,正是。”刚才说文震孟处之泰然的王举子自知失言,触到了文震孟的痛处,也赶忙点头赞同。 文震孟已经四十有六,心理成熟,自然也不会纠结此事。 时间不大,众人又说笑自如,谈天说地。 “听说此番会试以策问为重,圣上亲出试题呢!”王姓举子不太确定地说道。 陈姓举子微微颌首,说道:“圣上登基后的第一次会试,重视倒也不以为奇。只是这策问的试题,倒是不好猜测?” 文震孟想了想,说道:“两位贤弟可看过昨日的朝廷邸报,圣上下旨重开武举,且动用内帑给予入京参加武举者盘费银,并允许宿住驿馆。” “咦,武举给盘费银,这可是我等亦未有的待遇啊!”王举子发出惊咦之声。 参加科举考试,路途漫漫,行旅艰难。近的还好说,远的有几千里的路程,便要行走数月,吃住行的费用不菲。 第二十三章 古人很生猛 官宦之家或者富家子弟,家境殷实,花费自不在乎,可以当作一次旅游。 而穷苦人家,则要多方筹措,甚至是边打工边读书,以积攒赶考的路费。 因此,在历朝历代,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都有一些对应试举子的资助政策。 官方的优待政策通常是用驿站的车马接送,或是准许举子宿住驿站等等。 但朝廷直接给举子发银子,却很少见。好象在清朝同治年间,才开始发放“公车费”。 更关键的是皇帝用的内帑,也就是私房钱。相对于能捞钱却对用于国事很抠搜的万历、嘉靖等,少年皇帝的行为令人惊讶。 当然,这也从另一方面显示出皇帝对于开武举的重视程度,竟有超过文举之处。 陈举子想了想,说道:“国多战事,故思良将。以往武举应者寥寥,这也是无奈之举吧!” “嗯,应是如此。”发出惊咦的王举子又充满了自豪感,武举没人稀罕,进士才是光宗耀祖的不二道路。 文震孟笑了笑,说道:“二位贤弟,你们说,这会试的策问是否和兵事有关?” “哈,文兄高见。”王举子拍手称是,笑道:“依某看来,策问当与强兵有关。” 陈举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在下的一个亲戚在工部为官,与某言说,圣上下旨,擢升徐光启为工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主管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等,并赏赐徐光启宅邸。” 有意停顿了一下,陈举子继续说道:“另外,有传闻说此次会试的主考官将由徐侍郎担任。” “徐大人得蒙圣眷?”文震孟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问道:“陈贤弟可知为何呀?” 陈姓举子思索着说道:“徐大人连上五疏,《甘薯疏》、《芜菁疏》、《吉贝疏》、《种棉花法》、《粪壅规则》,圣上皆准,颁发地方,令各地方官遵照无误,尽快实行。” “全是农耕的?”文震孟有些诧异,可还不是十分确定,“可徐大人却兼工部右侍郎,主管军器制造?” 陈姓举子摇头苦笑,“圣意难测,某也不解。” 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王姓举子匆忙喊道:“文兄、陈兄,快些避让马匹。” 一群骑手纵马急驰而来,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有丝毫减速,离得近了,便看清是几个锦帽貂裘的少年,非富即贵的二世祖。 惊呼尖叫声中,人们纷纷闪避,有躲闪不及的,还被绊个跟斗,摔倒在地。 几个纨绔见人们的惊慌躲闪,还哈哈大笑着,好似看见了什么好玩儿可乐的场面。 一个老汉赶着驴车慢慢地向前行着,兴许是耳背,身后的尖叫惊呼声没有听到,也没有提前向路边靠,等到骑手近前,已是来不及了。 一个骑手稍转马头,从驴车旁驰过,嫌老头儿赶着车碍事,挥起马鞭猛地抽打在毛驴头上,嘴里还骂道:“瞎驴,滚远点。” 毛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打毛了,嘶叫一声便向旁蹿。赶车的老汉猝不及防,被闪得向后仰,差点摔下车来。 驴车撞翻了路边的一个木板车搭的简单摊子,摊主是个穿着普通,甚至是些破旧的中年人,身旁还跟着一个冻得瑟缩的小女孩。 中年人被摊子刮得一个趔趄,冰雪地又滑,摔倒在地,木板车倾倒,眼看就要砸到吓呆了的小女孩身上。 一个瘦削的人影闪现而出,身子一探,手一伸,抓住了木板车的边缘,“嘿”的一声,竟将倾倒的板车停住。 站稳了脚跟,瘦削之人双手用力,很轻松地将木板车搬起扶正。这时,人们才看清,竟是个举子打扮的男子。 皮肤白净,身材瘦削,从外表看,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要知道,他刚才可是仓促之间便单手停住了倾倒的板车。这和站得稳稳准备好再发力,可是大不相同。 摊主这时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得清楚,要不是这位先生出手,板车肯定会砸到女儿身上。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多谢。”中年汉子打躬作揖,又拉过小女孩,让她跪下磕头拜谢。 瘦削举子伸手拉起小女孩,对中年摊主说道:“不必如此多礼,在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快收拾摊子吧……” 嘴上说着,瘦削举子抬起头,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个汉子。 毛驴受惊,撞翻了摊子却还没停,继续向前冲,从街道这边跑到街道那边。 驴车颠簸,赶车的老汉摇晃不止,别说拉缰停驴了,就是能不从车上掉下来,已是尽了全力。 眼看着又要伤人,迎面奔来一个矫健的身影,侧身让过驴头,一手抓住了毛驴的挽具,一手按在驴车的车辕上。 这人身材匀称,十分强健,从里到外就透着一股子彪悍。只是被毛驴拖了两步,他身体前倾,脚下就已经稳住。 低吼一声,额前青筋迸现,这人生生止住了毛驴的奔跑。更让人咂舌的是,毛驴的两个前蹄都离地了,竟是被他的大力给顶起。 赶车的老汉被颠得晕头转向,好半晌才缓醒过来,下了车赶上前连声称谢。 只是这力拦惊驴的好汉面无表情,眸光一闪,竟有几分冰寒之意,吓得赶车老汉腿脚发颤。 然后,好汉松开手,转身而去。 好大的力气,比自己还要强上几分。 卢象升,也就是扶车救人的瘦削举子,心中赞叹,可也没有追上去强行结交的意思,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止住惊驴的好汉跟上了前面的几个人,并不十分靠近,只是若即若离地在后随行。 朱由校回身看着,轻轻拍着跳到自己肩头的白娘娘,猜测着嘀咕道:“是让朕看那个大力气的举子,还是拦惊驴的锦衣卫?嗯,嗯,朕都看见了。” 白娘娘“喵呜”一声,好象听懂了,也好象朱由校按它的指示做对了,小爪爪用力一蹬,扑到了张裕儿的怀里。 朱由校收回目光,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古人还真是生猛,锦衣卫派出高手随行保护,能止住惊驴还不算什么。那个瘦削的举子竟也有一膀子力气,啧啧! 第二十四章 逛庙会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嗯,这么说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 对于朱由校,这个时候北京城的面貌,还有风土人情啊,还真的没见过呢! 所以,他实际上就是逛庙会、看热闹来着。 糖葫芦啊,晶莹剔透的糖稀,红彤彤的小果子,几个小孩子围着小贩,欢快地叫着,你一串呀我一串,指点着在买草把上的糖葫芦。 来两串,一串自己吃,一串给张裕儿,这丫头可怜的,竟是在皇宫里饿死的。 “奴婢谢……”张裕儿要施礼拜谢,见少年皇帝瞪眼,赶忙又收住了。 出宫前朱由校便有交代,在外面不要乱称呼乱谢恩,谁要是暴露了身份,重罚。 酸酸香香,朱由校微微点头,小时候的滋味啊,竟然在大明朝又品尝到了。 “你也要吃?”张裕儿奇怪地瞅着包在毛皮里只露出大脑袋的白娘娘,这家伙正伸出一只小爪爪挠她。 朱由校瞅了一眼,咬下一颗果子,捏在手里递到小白嘴边。 异瞳的眼睛眨巴眨巴,大脑袋一歪,小白竟象是嫌弃似的不理,冲着张裕儿“喵呜”一声。 不吃拉倒,朱由校翻了下眼睛,把果子扔到嘴里,咔嚓咯嘣,大嚼起来。 白娘娘也吃了颗,就象是尝鲜似的,味道似乎不合口味,又缩进了毛皮里,被张裕儿单手抱着,象个小婴儿。 张裕儿很想吃,可皇帝在旁边,又不敢太放肆,看皇爷转头往前走,犹豫了一下,把糖葫芦缓缓放在舌边舔了一下,甜呢。 看着皇爷的背影,张裕儿轻轻地咬了一口,酸中带甜,香香脆脆,味道真好。 庙会倒是热闹,可朱由校却觉得很乱。没有统一规划,自发的集市,那摊子自然是左一个右一个,哪有空儿往哪摆,能不乱嘛! 而且,庙会上的商品倒是不少,玉器、古董、京装绢扇、首饰等等,还有家常用的百货,可朱由校不缺这些呀! 于是,边逛边吃,便成了朱由校等人逛庙会的主题。什么饽饽、卤煮、麻糖、丸子、年糕……每样吃的都不多,朱由校也就是尝个味道。 张裕儿可是过了嘴瘾,越吃越大胆,越吃越放得开。 朱由校还在摊子上买了个做工好看的布包,斜挎在丫头的肩上,鼓鼓囊囊装满了吃食。 除了吃,还有杂耍比较有吸引力,主要是张裕儿没见过。 翻跟斗打把式、走绳索变戏法儿等等,张裕儿秀目睁圆,看得起劲儿。看惯了后世更精彩表演的朱由校,为了照顾她,只好不留痕迹地驻足观看。 差不多过了下午一点,也就是未时,朱由校等人才逛完庙会,顺着街道出来。 “皇爷,前面是状元居,奴婢听说有几道招牌菜,味道很是不错。”王体乾凑近过来,开口说道。 朱由校想了想,吩咐道:“那就去尝一尝吧!” 王体乾赶忙招呼几个侍卫,卫护着皇帝向状元居走来。 状元居门脸不小,外面的柱子便是雕梁画栋,一看就知道档次不低。 进到店内,四下环顾,发现摆设更雅致。墙上挂着字画,地上摆着盆景,桌椅是红木的,地板是实木的,没有甲酫和污染。 一个大厅弄成这个样子,没有平常酒店的杂乱和喧嚣,也是用心了。 “几位客官,您这边请。”店小二也是有眼色的,看出这几个人不简单,殷勤地把朱由校和张裕儿让到二楼雅间。 点了几个招牌菜,等店小二离开,朱由校伸手点了点,说道:“外面的护卫辛苦了,王体乾给他们点上一桌,你们俩也坐下吧,站在那里太显眼了。” 桌子挺大,王体乾出去安排完毕,回到雅间,和张裕儿靠边坐下。 “这状元楼倒是用心了,看这菜名,正对举子的心思。”朱由校随便地看着菜谱,笑着说道:“就是不知是何种菜肴改了个名字,来讨口彩?” 王体乾赔着笑,答道:“别的奴婢不知,这个独占鳌头却知道是红烧狮子头。” 吃个肉丸子就能独占鳌头了? 朱由校呵呵一笑,心中不以为然,但也没当回事儿,只要菜好吃就行。 此时,酒店内又进来不少客人,都是逛完庙会来吃饭的。其中,还有几位应考的举子。 中了举人,不光可以被称为老爷,见县官不跪,具备了担任低层公务员(官员)的资格,还有着很多的经济实惠。 明朝的举人一般免税赋四百亩,家里没这么多田地不要紧,会有很多农民将田产托在举人名下,以减轻赋役。 换句话说,本来应该是国家的赋税,就这样被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和缙绅给拿走了。 另外,举人、进士在外行走,还会经常有“坐舱钱”这个收入。 因为明朝优待读书人,有官身、功名的人可以免税。于是,许多商船会请进士或举人在船上做“护身符”,遇到官府收税的钞关时,就让其出面应对,则一切商税均免。 就这样,进士、举人们什么都不用做,仅仅露个脸、报个名号,就能白吃白喝白旅游,还能赚银子,也就是“坐舱钱”。 无商不奸,商人们支付的坐舱钱,与正常缴纳的税金相比,自然相差甚远。进士、举人们得了小实惠,商家得了大利润,只有官府做了冤大头。 所以,在明朝有举人功名,在经济上便可发家致富。除非你是刚中的,还没来得及享受实惠。 状元楼属于高档酒楼,平头百姓不敢涉足,可对于大多数举子来说,却还是消费得起。 “小二,这连中三元是何菜呀?”与朱由校一样,初来乍到,光看这高大上的菜名,却不知道菜为何物的也是不少。 “回客官,这连中三元又名四喜丸子。”伙计笑着解释道。 又有一个举子提出疑问,“那这个一鸣惊人呢?” “回客官,此菜又名红葱蒸鸡。” “金榜题名?” “猪蹄烧排骨!” ………… 先不管食材和味道,就凭这寓意,也得上啊! 第二十五章 大力举子卢象升 金榜题名,一鸣惊人,独占鳌头,连中三元……听着越吉利,心里越舒服,点菜率越高。 食客一多,酒楼里便热闹起来,特别是酒菜一上,那话就更多了。 “张兄应试路上经过无锡吧,可去了东林书院观瞻?” 张姓举子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骄傲,说道:“人文荟萃之地,岂能不去?东林公所作之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周围人等投来羡慕敬佩的目光,张姓举子拱了拱手,郑重地总结道:“在下将一生铭记,并践行之。” “张兄有此悟,必为朝廷栋梁之才,此番会试定然高中无疑。” “张兄姿性绝人,金榜题名,乃致荣登三甲,亦是探囊取物。” 二楼雅间内,朱由校苦笑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从雅间往外看,大堂内的场景能约略看清,声音也能模糊听到。 听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对联时,朱由校有些惊讶。 虽然是耳熟能详,但他还真不知道这副对联是东林领袖顾宪成顾东林所作,就挂在东林书院中。 东林党误国,明亡于东林君子之手;东林党满口仁义道德,背后却男盗女娼;东林党贪婪腐败,是大明国库的耗子…… 即便是作为穿越者,大概也只知道这些,并不清楚东林党的起源,以及他们的政治主张和理论信仰。 朱由校也得承认,自己对东林党了解得并不算太多太细。 但朱由校知道东林党的划分太过宽泛,自己的老师孙承宗是不是,袁可立是不是,在吏部作小官的孙传庭呢,还有民族英雄张煌言…… 所以,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或者说,朱由校准备把东林党细划一下,一部分是坏人,还有一部分是好人。 坏人当贬当杀,好人当用则用。 大堂内又进来数位客人,瘦削而有怪力的卢象升也在其中。只是他没有同行的伙伴,便独自找了张小桌。 伙计还未上来,卢象升目光一扫,就发现那位力拦惊驴的好汉,和三个同伴坐在靠近楼梯的桌上浅酌。 对这个有大力的家伙印象颇好,恰逢那好汉也投来目光,卢象升礼貌地点头微笑。 好汉注目一瞬,好象也有印象,脸上没笑,可也点了下头,随后便转过目光。 卢象升觉得这是人家性情使然,也不以为意。这时,伙计赶来招呼,他正要点菜,却听见有人向他打着招呼。 “这位兄弟,抬车救人之举令人钦佩。可否来此桌,与我等共饮?” 招呼卢象升的乃是文震孟,目睹他抬车救人,印象不错,见卢象升独自一人,便起身相邀。 卢象升见也是举子,忙起身拱手道:“在下常州府宜兴卢象升,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南直隶长洲文震孟。”文震孟甚是惊喜,竟都是南直隶人士,一个常州府宜兴(今江苏宜兴),一个南直隶长洲(今江苏苏州),离得还不远。 卢象升睁大眼睛,问道:“原来是文起兄,久仰,久仰。” 文震孟愣了一下,便自嘲地笑道:“三十年蹉跎,十次会试皆名落孙山,余竟因此出名乎?” 卢象升正色道:“文起兄号湘南,博通经史,才名远播。令祖文公天祥,亦是某最敬佩崇拜的。” “惭愧,惭愧。”文震孟拱手道:“吾辈无能,愧对祖先。” 文震孟在明朝历史上不算太有名,但却是天启二年的状元。其祖先更牛,乃是宋末三杰之一的文天祥,其曾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 一番言语之下,既是老乡,又有慕名已久,卢象升便应邀来到文震孟这一桌,与另两位举子见礼。落座之后,吃着酒菜,几人攀谈起来。 雅间内,听到卢象升这三个字的朱由校又激动起来。走路遇到宝,又一位大明猛将来啦! 虽然看不清卢象升长得什么样子,可朱由校听到抬车救人,立时想起那个有一膀子力气的白净举子。 “锦衣卫的人在楼下吧?”朱由校不敢肯定,便吩咐王体乾,“叫那个拦惊驴的上来,我有话问他。” 王体乾领命出去,时间不大,便把拦驴好汉引进了雅间。 “卑职卢剑星见过龙公子。”王体乾已有提醒,卢剑星不敢行跪礼,更不敢称呼陛下,只以半跪礼拜见,话也说得不伦不类。 “起来吧!”朱由校听到名字,目光一闪,笑着抬了抬手,说道:“力拦惊驴,以免百姓死伤,你做得不错。下面大堂里有个你的本家,叫卢象升的,可是那个抬车救人的举子?” 卢剑星躬身答道:“回公子,正是那个白净瘦削有大力的举子。” 朱由校点了点头,心中有数,细细打量了一下卢剑星,觉得他更象面无表情的沈炼,便笑着问道:“卢剑星是吧,现官居何职?” “卑职忝为百户。”卢剑星恭谨地回答。 “好生办差,我记住你了。”朱由校微微颌首,抬手示意卢剑星退下。 卢剑星躬身退下,还是面无表情,但心中惊喜不已。能在圣上心中挂上名字,以后岂不是大有前途? 此时,大堂中的举子们喝了些酒,开始吟诗作对,或是谈论科举,朱由校没有了兴致,起身离去。 经过大堂的时候,朱由校有意地瞅了一眼卢象升,微抿嘴角,淡然一笑。 既是会试的举子,也就入吾彀中,不必着急了。 …………… 天启二年正月。 京城内既有即将举行的皇帝大婚,又有举子入京,以及开春的会试,忙忙碌碌中,辽东战事似乎并不要紧。 而在辽东,广宁之战已经进入了关键时刻。 努尔哈赤率军围攻广宁外围的西平堡,当时西平堡的明军只有三千人,后金军全力攻打的话,很快就会失陷。 但后金军攻之不急,留给广宁等地明军前来赴援的时间,其目的很明显,利用其野战优势围点打援,在野外击败明军援兵。 第二十六章 熊廷弼接密旨 而辽东巡抚王化贞确实中计了,准确地说,是他的布防战略出现了问题。以辽河为防线设置六座营寨,画地分守,也就意味着可能会被个个击破。 所以,自己酿的苦酒,捏着鼻子也得喝下去。 只不过,王大中医还没有这种觉悟,他认为后金军也不过如此,凭广宁的明军能够解西平之围,并击退后金军。 于是,王化贞派出了增援的军队,分三路向西平堡开进援救。 一支由王巡抚的心腹孙得功带兵从广宁驰援西平堡;一支是熊廷弼派出的总兵刘渠从镇武堡驰援;另一支由祁秉忠带兵从闾阳驿进兵。 就在三路明军向西平堡驰援的时候,两位钦使先后赶至了熊廷弼军中和广宁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传令总兵刘渠拔营赴援后,也亲率五千人马出山海关,赶来参战,此时已至右屯。 对于圣旨宣召自己手下的军前赞画、职方主事洪敷教,熊廷弼很是惊讶,但还是跪接圣旨,并领旨谢恩。 钦使是一名内官,还跟着十名锦衣卫。八百里加急,众人都满脸风尘,疲色尽显。 这么大的阵仗,让熊廷弼预感到或有大事发生。 果然,宣旨完毕,内官却没有接受熊廷弼请其去休息的好意,而是强打精神地对熊廷弼说道:“熊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熊廷弼不明所以,但还是请内官至自己的营帐里。几名锦衣卫默契地守在外面,手按腰间的绣春刀,谁也不准入内。 见没有了外人,内官一脸严肃,取出一卷密封的黄绫,对熊廷弼说道:“圣上密旨,熊廷弼跪接。” 熊廷弼愣怔了一下,按下心中翻腾,跪倒磕头,“臣熊廷弼接旨。” 内官将密旨交到熊廷弼手中,说道:“圣上密旨,只与熊大人一人观瞧,杂家半眼也不敢看,半字也不敢入耳。圣上还有吩咐:此密旨随看随焚,不可使一字留存于天壤之间。” 熊廷弼心中更是惊疑,验看密旨封印,确实完好无损。至于内官,为了避嫌,已经走到帐篷门口,背着手、脸向外面。 心情复杂忐忑地拆开密旨,熊廷弼看到的是并不算优美工整的毛笔字,首先映入眼帘的文字信息更让熊廷弼皱紧了眉头。 “……据密报,广宁中军游击孙得功已投敌……熊卿当急援广宁,扶伤救败,收拾残黎,犹可图桑榆之效。若仓皇风鹤,急急入关,此则私心短见,杀身而无辞公论……” 说是密旨,倒更象是密信,没有正式下旨的骈五骈六,就是在讲述,在交代,在指示。 字不好看,文词也略显通俗,但熊廷弼的脸色越来越是郑重,越来越是严峻。 “……熊卿若此时坚守广宁,捐躯殉封疆,岂非节烈奇男子?” 读到这一句,熊廷弼微抿嘴角,眸中闪出精光,脸上现出绝决之色。 前有“若仓皇风鹤,急急入关,此则私心短见,杀身而无辞公论”,后有“捐躯殉封疆,岂非节烈奇男子”,国法在前,激励于后,熊廷弼如何决定,已是明显。 没错,熊廷弼与王化贞不和,历史上广宁之败后,也确实有看王化贞笑话的心思。 但他尽弃辽西,退入山海关,却是一生最大的败笔。 或许是熊廷弼认为形势已不可挽回,民心士气崩溃,后金军挟大胜之势已不可抵挡。 可能也有人为熊廷弼辩解,认为广宁失陷后,金军并未深入辽西,那是事后诸葛亮,最多也不过是熊廷弼误判。 而史书记载的冰冷事实,却是:后金占领广宁后,接连攻陷义州、平阳桥、西兴堡、锦州、大凌河、右屯卫、团山等四十余座城堡,得粮草物资无数。 另外,努尔哈赤还下令把辽河以西的百姓,驱赶到辽河迤东尽行屠戳,惨绝人寰。 这段历史朱由校是知道的,尽管不详细,可只“惨绝人寰”就让他切齿愤恨,难以接受。 尽人事而听天命,朱由校努力了,至少能让他的愧疚少一些。 而且,他相信熊廷弼会遵照密旨行事,而不是那些自诩风骨硬挺的腐儒,拒接他的密旨。 因为从历史上来看,熊廷弼虽然不是完人,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一个被史书赞为“有胆知兵”的将领,初至辽东,为了稳定军心民心,敢“耀兵奉集”,又怎么会是懦夫? 至于广宁能不能守住,在朱由校看来,如果措置得当,应该有六七成的把握。 要知道,广宁是扼守辽西的军事重镇,是山海关的门户之地,更是大明王朝在东北的最高军事机关驻地。 数十年的经营,城池坚固,粮秣充足,城内还留有一万多守军,放弃周边诸堡,收拢败兵,得到三万多人马还是大有可能的。 凭熊廷弼的声望,再加上坚城粮足,后金此时的攻坚能力也是不足,坚守上个把月,这天寒地冻的,后金军能耗得起? 所以,朱由校固然有放弃广宁、收缩防线的计划,但现在却不是实施的时候。至少要努努力,争取把仓惶而退变成有序后撤。 熊廷弼再次细看了一遍密信,并没有多少犹豫,向京师方向跪倒叩头,“臣领旨谢恩。” 帐篷门口的内官闻声转身,目光一扫,停在了熊廷弼捧过头顶的密旨上。 熊廷弼立刻明白,起身走到烛火旁,将密旨一伸,火焰卷着密旨,照亮了熊廷弼已变得坚毅绝决的脸上。 最后一抹灰烬落在地上,余火闪了两下,完全熄灭。 内官松了口气,目光移注到熊廷弼身上,又从怀里掏出份黄绫圣旨,“熊大人请接旨吧!” 熊廷弼跪倒叩首,只听得内官的尖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经略熊廷弼,材优干济,抒诚效命……” “臣领旨谢恩。”熊廷弼叩首接旨,虽然是中旨,但加了兵部尚书衔,节制辽东各部,并赐尚方宝剑,可斩总兵以下军官,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号施令了。 第二十七章 风起广宁,你是东林党嘛 按程序,皇帝绕过内阁直接下旨是不对的;但从法理上讲,圣旨还是圣旨,具有同样的效力。 至于“风骨硬挺”的文官拒接,那是另一回事。打皇帝的脸嘛,也就那样,朱由校表示没压力、不在乎。 熊廷弼起身收好圣旨,心中庆幸,若不接密旨,加不了兵部尚书衔,也没尚方宝剑,说不定帐外的十名锦衣卫会冲进来将自己抓捕呢! 当然,熊廷弼心中还有不少疑问。比如圣上密信中为何提及增援西平堡失败后,广宁应该还会有两三天的准备时间。 他满肚子疑问却又不敢问,朱由校可是知道历史上广宁失陷有多么窝囊。 孙得功这个汉奸、叛贼,在平阳桥两军交战时,突然哗变叛逃,导致明军全线瓦解,刘渠等在沙岭战死。 接着,孙得功又率叛军返回广宁,诈开城门鼓噪作乱,城中军民惊慌失措,王化贞也被吓得仓惶逃跑,广宁遂落入孙得功之手。 而沙岭之战后,后金军并未进兵,而是继续围攻西平堡,并停留休整。 等到孙得功前来输诚报功,请努尔哈赤进城,老奴还不相信会有这么意外的惊喜。 两日后,孙得功再请努尔哈赤入城,老奴还是半信半疑,率军向广宁缓缓行进,并派出谍报前去查看。 在行进的路途中,努尔哈赤遇到了一些女真人,告知广宁城中情况。老奴还是难以置信,广宁城会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得到。 于是,努尔哈赤又派出贝勒和大臣前去查看,得到确切回报后,才率军进入广宁城。 也就是说,如果熊廷弼急赴广宁,就至少会有两三天的时间准备。有这两三天,守住广宁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按下心中疑问,熊廷弼拱手向内官客气地问道:“敢问公公,若某率兵急赴广宁,王巡抚闭门不纳,或是不听节制,又当如何?” 内官嗤笑一声,一拍怀里,说道:“杂家还有圣上旨意。” 说着,他脸色变得狠厉阴冷,“王大人若敢抗旨不遵,自有锦衣卫兄弟们出手,熊大人不必多虑。” 这圣旨下的——圣上看来是真急了。 除了那道无关痛痒的调人圣旨外,全部是夹带的中旨,都绕过了内阁,还派出锦衣卫监督。 内阁已如此让圣上失望,看来是要大换血了。 熊廷弼心中有了计较,请内官和锦衣卫先休息片刻,他立刻召集将领,布置方略。 时间不大,兵营中便喧嚣起来,骑士三三两两疾驰出营,前往周边各堡寨传令。 先不说熊廷弼接密旨后连夜拔营,并传令周边诸堡寨军民向广宁集结,再说广宁城内王化贞现在的情况。 到广宁城传旨的钦使,只比熊廷弼那边慢了两三个时辰。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孙得功已在前一天率军增援西平堡了。 “王大人,现在派人急追吧!”传旨内官脸色很不好看,冷冷地对王化贞说道。 王化贞犹豫了一下,躬身而应,命人急追,令孙得功速返广宁,由部将替换指挥。 对熊廷弼是又压又激,对王化贞嘛,朱由校是只有威压。 因为王化贞是个软蛋,是个见风使舵的滑头,不可能有抗旨的风骨和偏执。 一个传旨内官,十个锦衣卫,王化贞也意识到非比寻常,更加地小心翼翼。 内官见王化贞挺听话,脸色稍霁,向京城方向拱手道:“杂家临来前,圣上亲口交代,要王大人加强广宁城防,勿蹈沈阳辽阳之覆辙。” “圣上英明。”王化贞也赶忙拱手,转脸对参将江朝栋说道:“大战已起,城防万不可懈怠,你当严密布置,亲自巡视。” “是,末将遵命。”江朝栋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圣上还说了,中军游击孙得功的家眷要好好看顾——”内官脸上似笑非笑,伸手一指旁边的锦衣卫,说道:“这差使便让这几位兄弟去做好了。” 王化贞脸色一凝,看顾家眷会让锦衣卫去干,那不是成了监押? “王大人,您调些兵丁随这几个兄弟去孙府吧!”内官的声音还算和缓,可语气却象是在命令。 王化贞斟酌着字眼,小心地问道:“敢问公公,这孙得功可有什么不妥,竟劳动锦衣卫?” “杂家也是不知。”内官似笑非笑地答道:“杂家只遵照圣上口谕做事。” 口谕呀!王化贞心中无奈,命令亲兵队长调人随锦衣卫前去办差。 安排了钦使和锦衣卫休息,王化贞回到房中,苦思冥想,却是不得要领。 王大中医根本就不知道,他倚为心腹的孙得功,被派去策反李永芳,却已经反被后金策反,还要回广宁抓他献功呢! …………… 朗朗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朱由校坐得端正,听得认真。 “……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纵枉法……” “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焉……” 耶?!东林党的思想理念和政治主张,或者说信仰,挺好的呀,咋就变成了一群误国的混蛋了呢? “陛下,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在朝廷做官,志向并不在皇上,在边地做官,志向不在民生,居于水边林下,志向不在世道,君子是不这样做的。” 孙承宗见少年皇帝听讲认真,心中欣慰,怕他不懂,又通俗地讲解一遍。 朱由校轻轻颌首,这特么的说得太对了。可怎么是东林党老大顾宪成说的呢,不科学呀! 趁着宫人奉茶,孙承宗稍微停顿的空当,朱由校开口问道:“孙师,您是东林党吗?” 孙承宗愣了一下,把端起的茶杯又放下,笑着说道:“为臣倒是赞同东林书院的政治主张,特别是对‘求真务实、实学实用’很是赞赏。但君子群而不党,为臣亦尊循圣人之规。” “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朱由校似有所悟,笑得露出两颗白牙。 孙承宗眨着眼睛,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少年皇帝提到了东林党,又说小人党而不群,难道是…… 第二十八章 轻辽西重沿海 “孙师,今天的课便讲到这儿吧!”不等孙承宗开口,少年皇帝已经宣布下课,又叫宫人搬来沙盘,请孙承宗一同观看。 孙承宗乍见沙盘,颇为惊奇,仔细观瞧,却是辽东地形地势。山川、河流、城池等历历在目,还能看到敌我双方的态势。 “这是朕让兵部职方司所制。”朱由校走近前说道:“时间所限,尚不十分完全细致,但还能看个大概。” 孙承宗点头称赞道:“陛下睿智聪慧,此乃效东汉大将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使‘虏在目中矣’!” 朱由校笑了笑,脸色严肃起来,拿过沙盘旁的木鞭,指点着说道:“孙师请看,这是广宁,这是大凌河,这是锦州,这是宁远,这是山海关……” 抛开广宁,朱由校所指点的正是历史上有名的关宁锦防线,也就是山海关经宁远至锦州。 关宁锦防线历史上又分南北两段,南段为关宁防线,长约一百公里,自山海关到宁远;北段为宁锦防线,也长约一百公里,自宁远经连山、塔山、松山、锦州,抵大凌河。 防线防线,顾名思义,就是阻挡敌人进攻的一条横线,以保护线后的城市和人民。比如马其诺防线,比如兴登堡防线。 但关宁锦防线怎么看都是一条竖线,是一串堡垒延伸出去,从山海关到锦州,共四百多里。现在呢,还要加上正在激战的广宁。 好吧,当时明朝建立这条防线的目的不是纯粹的防守,而是用堡垒战术往前推。 宁远稳了,就推到锦州;锦州稳了,就推到广宁;广宁稳了,就去沈阳。直推到后金的家门口,然后把后金一窝端。 这个,想法有实现的可能,但后金都是死人嘛,会让你一直修下去。 所以,历史上的关宁锦防线除了吞金如土,拖垮明朝经济外,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一字长蛇阵嘛,被敌人切断怎么办,被敌人围点打援怎么办? 历史上,后金军三次占领锦州,三次又主动撤退,根本不在这里浪费兵力。 反倒是大明,为了维持关宁锦防线,加税加赋,民乱四起。 还是因为关宁锦防线,大凌河之战,明军在关外的精锐尽丧;松锦之战,九边精锐为之一空…… 投资与收益严重失衡,甚至是倒挂,脑袋进水才做这赔本买卖。 既没有与后金军野战的能力,敌人来攻只能闭城死守,任由敌人在城池周围肆虐抢掠,还谈什么进攻性堡垒? 至于什么招揽辽民屯田耕种,以补驻守关宁锦的明军粮秣,更是想当然。 敌人一来,你缩回城了,那屯田的百姓或许能躲进城,可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不都是白送给敌人? 比如宁远之战,宁远城倒是守住了,可觉华岛死了七千多将卒,七八千商民,被抢掠了无数粮草物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朱由校已经有了放弃广宁、锦州,直退到宁远的打算。 既然后金都不在乎宁锦地区,说明这地方没那么重要。说白了,所谓的收复失土,不过是接收了两军之间的无人区。 从历史上看,朱由校怀疑这是后金故意为之。留出那么一大片地方,就等着明军过来。 你不是筑城吗,修吧修吧!你不是要驻兵屯积物资嘛,好啊好啊! 等明军忙活得差不多了,后金军也出动了。或是围城打援,或是又抢又杀又毁城,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与其送人头送物资,毁了再修,修了再毁,却只占了一片没多大价值的无人区,还要耗费钱财筑城驻兵,倒不如就直接收缩到宁远。 这个计划与熊廷弼的“放弃辽东,尽撤关外”相差仿佛,只不过是多了宁远作为山海关的屏障,相当于双保险。 尽管比熊廷弼的方略进了一步,朱由校却也知道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战略收缩应该是步好棋,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成是“丧土失地,不战而退”。 所以,朱由校要顾及到舆论,顾及到军心民气,顾及到朝中众臣的反应。 速胜急战论,在大明还是很有市场的,甚至可以说是舆论的主流。 朝中众臣更是如此,或是出于爱国热情,或是根本不了解辽东的实际情况,天天叫嚣着“灭贼”,哪里能接受不战而退的“卖国”行为? 别人不说,朱由校想要委以重任的孙承宗,便是积极进攻的支持者。同时,孙承宗还是堡垒推进的倡导者和实行者,关宁锦防线的缔造者。 正因如此,朱由校便想旁敲侧击地透露一下,争取让孙承宗改变思想,成为他真正的助力。 只不过,此时广宁尚在大战,胜负难料,朱由校不好说得太深,孙承宗也不可能如同穿越者一般,具有上帝视角。 “陛下要实施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策略?”孙承宗听到少年皇帝提到轻辽西而重沿海时,有些疑惑地问道。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是:广宁用马步兵在河上设立壁垒,凭山川形势打击敌人,牵制敌人的全部兵力; 天津和登、莱建置水军船队,乘虚打入敌人南方的驻地,动摇他们的军心,这样敌人势必有内顾之忧,辽阳收复可期。 而朱由校的轻辽西重沿海,与三方布置却还有一些不同。 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要放弃广宁,以及广宁至宁远之间的几百里地区,而在宁远和山海关屯驻重兵,并完全采取防御姿态。 防御是为了争取时间,节省钱财,重练精兵,在内政上兴利除弊,以期反攻。这个时间会比较长,朱由校将其暂定为五年。 而重沿海,则与熊廷弼的比较相近,比如在天津、登莱建置水军,在广阔沿海地区骚扰袭击后金,使其疲于奔命。 还有一点朱由校没有说,那便是东江开镇,并向东江镇提供尽可能的粮饷、武器盔甲,使其更有力地牵制后金军,让毛大游击队长更添功绩。 对于朱由校的战略收缩,可能会有人表示担忧。 有关宁锦防线在,尚且挡不住后金军绕过长城,在京畿肆虐。收缩到宁远或山海关,后金军绕袭岂不是更方便? 第二十九章 与孙承宗的战略分歧 如果这样看问题,那就太简单浅薄了。 后金想要绕袭大明,首先要解决的是后顾之忧,要做好三项准备:征抚蒙古,降服朝鲜,击垮东江镇。 即便现在还没有东江镇,另外两个目标也未实现,辽西明军也没到被打得龟缩不敢进一步的程度。 而朱由校的重沿海,大力扶持东江镇,恰恰是让后金不能离巢远袭的一个因素。 令朱由校感到欣慰的是,孙承宗听了他的解说,对于重沿海给予了大力支持,认为“恢辽全着,必资于海”。 “会试之后,朕便委派袁师前往登莱,节制登镇与东江镇。”朱由校的木鞭指向登莱,说道:“朕已知会袁师,他亦愿慨然赴边,为国解危,为朕分忧。” 孙承宗点头赞同,说道:“弹压登莱,非袁公不可。” 停顿了一下,孙承宗拱手道:“臣自请督师辽东,使陛下不复以边事为虑。”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孙师大才,朕有更重要的工作由孙师承担,不必着急。” 如果熊廷弼能守住广宁,或者说他能在这场大战中活下来,朱由校还是准备把辽东交给他来处理。 就因为看好熊廷弼,朱由校才借助历史知识插手广宁大战。既是为辽西百姓,为大明将士,也是为熊廷弼。 朱由校起初是想袖手旁观,借着广宁惨败,既实现了说不出口的战略收缩,又能借着问罪王化贞,扫一波东林党。 但这样做除了要心狠,还会有一个问题难以解决。那就是熊廷弼全弃辽东,如何问罪? 朱由校当然不想杀熊廷弼,可赦免,乃至再起用“戴罪立功”,岂不是给本来就畏敌如虎、擅长溃逃的明军树了个不好的榜样? 全弃辽西都没事儿,我败一仗,丢一城,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吧? 所以,朱由校不想给某些人心存侥幸的理由。国法军纪,岂能儿戏? 除了熊廷弼,朱由校也曾有请孙承宗赴边的想法。但几经讨教试探,朱由校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办法,孙承宗的辽东战略不符合朱由校的分析判断。 所以,孙承宗与熊廷弼在战略上也定有分歧,弄到一块儿岂不是添乱,再来一场“经抚”不和的闹剧? 孙承宗作为文人,却拥有极为难得的对武将的包容与信任;算是东林党,又没有过分的党派之见。 尽管孙承宗没有熊廷弼的战略战术,也比不上卢象升的武功胆略,却无愧于明末名臣、民族英雄的赞誉。 所以,战略不同,朱由校也要重用。只不过,人尽其才,要把孙承宗用到别的地方。 “我大明岁入不过三四百万,若在辽西修筑堡垒步步推进,并屯兵驻扎,孙师以为需耗费几何?” 朱由校开始旁敲侧击,让孙承宗先知道家底,若是不能增加收入,咱玩儿不起堡垒推进战术。 孙承宗捋着胡须沉吟不语,半晌才不太确定地说道:“十余万人马是足够的,再加修城堡,造甲胄、器械、弓矢、炮石、渠答、卤楯之具,每年耗费怕是在一二百万上下。” 一二百万就烧了高香了,历史上的明朝兴许还能多支撑几年。 朱由校苦笑摇头,若是说出历史上辽西年耗费五六百万,怕是要把孙老师的眼珠子吓掉。 况且,就是一二百万,也差不多是现在朝廷岁入的一半。奢安之乱你不平了,闹天灾你不赈济啦,卫所的疲敝之兵你不练啦…… “可开民屯军屯,能省很多粮秣。”孙承宗想到了一个办法,开口说道。 是滴,你在辽西就是这么干的。 可所谓的“拓地四百里,开屯五千顷,岁入十五万”,与每年朝廷投入的五六百万相比,是不是差得太远了? 当然,朱由校不怀疑孙承宗的廉洁清正,知道他不是要靠大搞土木工程而贪污捞钱的那种人。 可实际上的情况是,维持关宁锦防线,使辽西军阀坐大,还养肥了一帮文官武将,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效率极其低下。 所以,只要辽西堡垒推进战术开始实施,朝廷就要哗哗地投钱。而从内阁六部到地方官员,不知道多少人要从这里面伸手捞钱。 尝到甜头了,这群贪官就会高喊关宁锦防线好啊,就是好啊就是好。敌人拆毁了咱再修,坚壁清野破坏了咱再来嘛! 如果有人提议放弃关宁锦防线,贪官们立马就会群而攻之,现成的“不思进取、弃土畏敌”的大帽子猛扣。 然后,国家的财政收入,沾血的民脂民膏,就会流入这个无底洞,继续塞满贪官污吏的腰包。 朱由校对孙承宗屯田的建议不置可否,伸手拿出一枚兵棋放在了旅顺,说道:“这里要修筑一座堡垒,还要建大的港口,成为永不陷落的钢铁要塞。” 孙承宗愣了一下,仔细观看沙盘,点头赞同道:“旅顺东临黄海,西临渤海,与山东之威海卫成犄角,为京津海上门户。为防倭寇,我朝曾在此建城廓,置重兵,设金州中卫所。”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再谈论军事,请孙承宗落座,又说起会试科举之事。 会试主考官为袁可立,副主考徐光启;殿试考官则由孙承宗和大学士刘一璟担任。 而殿试的策论考题由朱由校亲出,甚至会试的策论题目也被他抢了过去。 “题目嘛,朕已想好,但却不宜泄漏。”朱由校笑得有点小得意,还有点小狡滑,“重实务轻空谈,重能力轻文章,朕此次要取才的宗旨,孙师是知道的。” 孙承宗捋须微笑,似是提醒地说道:“陛下动用内帑资助武举应试,实为历朝历代所没有的仁君之举。然会试在即,陛下是不是对文举也要有所施恩?” 这个——朱由校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孙师之言甚善,待朕思之。” 又聊了一会儿,孙承宗起身告退,朱由校送到殿门,回身独坐,还在想着如何对文举施恩的事情。 第三十章 婚前练手的?皇恩浩荡 钱得省着花,尽管朱由校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后花钱的地方太多,想起来也是令人头痛。 当然,下旨户部出钱也行。可官僚主义的拖沓,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通过。况且,这比自己掏钱善待文举,在意义和感受上又有不同。 “皇爷,该用膳了。”王体乾进殿施礼禀告。 朱由校点了点头,随意地说道:“传膳吧!” 王体乾吩咐一声,宫人们穿梭而进,打开食盒,将饭菜布在桌上。 香味一飘,铲屎官张裕儿便抱着白娘娘出现。馋猫的鼻子真灵,或许还能听得懂人话。 叶轩对于这只出现得颇有些诡异的喵星人,自然有很多的猜测和疑惑,也时常暗中观察它的行动。 这可能是一只有精神分裂的喵星人,叶轩得出判断的依据,是小白有时候傻傻的很呆萌,有时候却聪明得象成了精。 现在的小白就是成精的状态,两只异瞳闪着光,小爪爪扒着张裕儿的手臂,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嗯,这是馋得出神的目光。白娘娘还有一种被朱由校称之为“贼兮溜溜”的眼神。 朱由校也不管小白在桌上挑菜,自顾自地端碗拿筷,吃喝起来。 哎,要给文举施恩,这管饭应该也可以呀,还惠而不费。不过,这事儿不能交给那些混蛋文官去做,省得把老子的银子贪污了。 这时,王体乾进来,向朱由校禀奏道:“皇爷,刘太妃选了四名宫女,在宫外候见。” “乾清宫缺宫女?”朱由校随口问道。 王体乾笑了笑,躬下身子,离朱由校更近一些,声音放低,说道:“皇爷大婚在即,刘太妃派宫女过来,是服侍皇爷……” 古代皇帝入洞房前都要进行婚前教育,后宫中的司仪、司门、司寝、司帐四种称谓的宫女,就是天子的实习老师,专供其临御。 比如傻皇帝司马衷,在大婚之前,晋武帝司马炎便指配后宫秀士谢玖去东宫教太子房帏之事。 没想到,司马衷人傻枪准,谢玖离开东宫不久便发现怀孕。傻子还不知道,后来在父母宫中看到一活蹦乱跳的孩子时,才知道竟是自己的儿子。 婚前教育是比较正确的,目的是使皇帝对于男女房事取得一些经验,以便在和皇后洞房时不致窘迫慌乱,甚至出糗。 但从心理上说,惟我独尊的皇帝对于他的第一个女人,往往感情比较浅淡,不太会眷恋。 因为,这个女人通常会令皇帝感到羞涩,会使皇帝想起初次的紧张和无措,在她面前可能会不自在。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当皇帝可真好,这种事情还能提前演练,送上门儿来练手的,还是四个。 朱由校感叹着,目光一扫,正看见张裕儿在侧耳倾听,眼珠转来转去,好象挺关心的样子。 抿嘴一笑,朱由校转头对王体乾说道:“将宫女送回去吧,就说朕谢太妃关心,抽空自会去对刘太妃说明解释。” “是,奴婢遵旨。”王体乾躬身而退,颇有深意地瞟了张裕儿一眼。 皇爷临幸张裕儿不算什么秘密,或者说皇上没秘密,吃喝睡卧都有敬事房的太监记录,叫起居注。 可王体乾没想到,皇爷竟还对这宫女上了心,看都没看,便把派来的宫女退回去了。 朱由校继续吃饭,赶到张裕儿走近给白娘娘挟菜时,他坏笑着伸手在又翘又挺的臀部上抓了一把。 张裕儿身子一僵,脸色涨红,轻咬着嘴唇,羞怯地低下头。 “今天晚上,朕再教你一个新招式哈。”朱由校压低声音,笑得很是猥琐。 嘿嘿,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给朕生出个哪咤来。 …………… “皇恩浩荡!”王举子向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转过头时,已是笑得轻松,“哈哈,这回不用准备干粮,大包小包地进贡院了。” 文震孟微笑颌首,说道:“陛下虽年幼,却是想得周到,可见对咱们应试举子,还是期望殷殷。” 会试的地点在京城明时坊的贡院,三天考一场共三场。而且,中间不得离开贡院。 也就是说,考生得呆在自己的号舍九天,吃喝拉撒全在贡院里,吃食还得自己准备。 所以,考生一般都是带上熏肉、咸菜、大饼之类能长时间储存的,以防食物馊了不能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想那些举子要带的东西,也真是够多够麻烦,考个科举竟跟个难民逃荒似的。 首先,除了最基本的考试用具之外,考生要带个油布帘子。 因为考场是一个单独的、很简陋的没门的隔间,遇到下雨或者夜晚降温,没帘子遮挡,可就倒霉了。 卷袋是必须的,用来保护卷面干净整洁,要是有一点点的污损或破坏,就算是能写出超级好的文章,也会被剥夺考试的成绩。 食物上面说了,但是又不能只吃冷食,所以还会带上一个小炉子,用来煮一些热粥热饭。 吃饭不能用手抓吧,碗筷勺子以及煮食所用的工具那得有。 分配到哪间考场也不能确定,万一是靠近厕所的臭间呢? 那时可没有口罩,举子通常会带上香囊之类的东西。 万一有个头痛感冒的呢,三年一次啊,能坚持还是得坚持,一些常用药物也得预备着不是。 再加上睡觉休息时用的被褥毯子,大包小裹,吃穿住用,咱不说难民,你说象不象长途旅行的驴客? 跟当时的科举一比,后世的高考生简直幸福死了。 正因为如此,听到皇帝再拿出内帑为举子解决吃喝问题,减轻负担和被重视的感觉,顿时让人感到轻松和骄傲。 正说着话,陈举子推门进来,叫道:“供应饭食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 文震孟和王举子用力点头,脸上笑意盎然。那意思很明显,俺们都知道嘞,想给俺们惊喜,做不到哩。 陈举子嘿嘿一笑,说道:“那你们肯定不知道负责供应饭食的是哪家饭庄,也不知道供应的是何饭食?” “耶?难道不是官府供应吗?”王举子有些惊咦。 第三十一章 叛将孙得功(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大年三十提前拜年了,祝朋友们阖家幸福,万事如意,新年快乐,财源滚滚。 ************************************************************************************* 文震孟也很诧异,问道:“连供应的饭食都能提前知道?” 陈举子很是显摆地摸了摸下巴,可惜胡子还没长出多少,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你们的问题,待某从头说来……” 招标、竞争,古时是有的,但形式和名称肯定不同。而这次供应举子饭食,朱由校便采取了类似的方式。 听说是给应试的举子供应饭食,得到皇家尚膳监通知后,京城几十家大饭庄都前来竞争名额。 不说能赚多少钱,关键是这名声啊! 看,某某举子吃了俺家的饭食,龙精虎猛,思如泉涌,一举高中状元。 嗯,不能只说中状元,什么三甲,什么进士,那都是吃俺家的饭菜考上去的。 古代也有广告,虽然没后世那么发达,可古人也知道广而告之,知道名声远播所带来的好处。 所以,哪怕是倒赔,争到这个名额也是值得的,眼光要放长远嘛! 何况,这还是与皇家结好关系的大好机会。 只要皇上能记住咱家饭店的名字,赞一句“不错”,那可不是祖坟都冒青烟了? 退一步讲,皇上记不住,可要能和几位公公说上话,混个脸儿熟,以后说不定就有大用处呢! 经过激烈的竞争,状元楼和魁星阁以价低菜美夺得名额。 毕竟,是供应几百人的一日三餐,还要考虑到南北举子的饮食习惯。规模小了,太单一了,也是不好。 接下来,便是两家饭庄把定好的菜谱拿出来,由参考的举子选择,以确定人数,好采购准备食材。 “某觉得状元楼菜肴甚美,早、中、晚三餐荤素搭配合理,已决定选择这家供餐。两位兄长若是不好决定,可去贡院门口看张贴的告示,并进行登记。” 陈举子住在京城亲戚家,亲戚又是官宦,消息比较灵通。他讲完来龙去脉,颇有些自得,又向两位好友征询。 “文兄——”王举子有些急不可待,看向文震孟,催促的意思明显。 文震孟笑了笑,起身道:“为了这肚皮,少不得去贡院走一遭了。” 陈举子笑道:“若是不登记或漏登,则视为两家饭菜皆可,便由两家均分供食。” 文震孟立时犹豫起来,说道:“某对饭食倒是不挑,南北风味皆可。” 王举子白了一眼陈举子,上前欲拉文震孟,说道:“刚刚答应了要去,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只是出去一遭,又能浪费几多时间?难道还误了你考状元?” 文震孟被拉住衣袖,只好万般无奈地说道:“好,好。莫要拉扯嘛,某随你去便是。” **************************************************************************************** 风本不大,但纵马奔驰却增加了寒意,吹在脸上,眼睛都要稍微眯着,才会感觉舒服一些。 中军游击孙得功放慢了马速,举目瞭望。 远处广宁城的轮廓已经显现,夕阳在城廓后半隐半现,将广宁城染上一片殷红。 离城越近,孙得功信心越足。 因为广宁看起来和他率军出援时并无变化,也就是说沙岭兵败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这也在预料之中,因为孙得功与后金有勾结,旗帜上暗作标记,并且率先逃跑。而总兵刘渠、副将祁秉忠所部正与后金军激战,难以快速脱离战场。 按照孙得功的推断,王化贞若是知道沙岭兵败,一是会加强戒备,并急召四方援兵;二则是弃城而逃,那样会是一派混乱景象。 现在这般平静,显然二者都不是,却是正合他的心意。 没有临阵投降后金,说明孙得功是个想得很周到的家伙。 战场上混乱,败逃还能做到,可倒戈易帜,后金军未必相信,友军却有可能猛烈攻杀。 何况,孙得功的家眷还在广宁,他不抢先回来,等败兵传来消息,王化贞岂能放过他的妻儿老小? 当然,如果能诈取广宁城,那便是大功一件,高官厚禄不在话下。要是顺手捉住王化贞,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广宁城内虽然还有一万五六千的兵丁,却是战力低下的后备军。精锐已经全部被王化贞派出去增援西平堡,这也是孙得功献的计策。 有心算无心,只要在城中掀起混乱,以自己所率领的这支精锐人马,再加上城中孙府的家丁仆役,一千二三百人诈取广宁城,还是有把握的。 孙得功再次盘算了一下,抬起头时已是面容坚定,左右看了看心腹千总周国志、守备陆进勇。 计划早已经定好,眼神中便能互相领会,孙得功转过头,眼中射出冷意,带着千把人直奔城门而去。 “开门,快开城门。”周国志率先来到城下,仰头大声呼喝。 城上出现了几张面孔,扒着城墙向下观瞧,身上穿着的都是广宁军军服。 “看什么看,不认识中军游击孙将军啊!”周国志瞪起了眼睛,呵斥着。 孙得功轻轻一拉马头,越众而出,很是显眼在站在队前,让城上兵丁看个清楚。 “真是孙将军啊!”城上传来兵丁的说话声,紧接着声音大了起来,是对城外喊的,“孙将军请稍等,卑职马上去开城门。” 孙得功与心腹交换了下眼神,做好了进城夺门、鼓噪作乱的准备,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心下轻松了一些。 可这个“马上”却不象孙得功等人想的那样短,等得孙得功连皱眉头,城门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打开。 此时,大半个夕阳已经没入西面的城墙,天光也昏暗下来。 城门一开,周国志和陆进勇便率队急进,一个夺取城门,一个便入城鼓躁作乱,分工很是明确。 陆进勇急于表现,一马当先冲入城中,嘶声喊叫着:“西平惨败,全军覆没,后金军打进城啦……” 跟随他的叛军也高声喊叫起来,“后金军打进城啦,快投降吧……” 孙得功带着后队进城,眼见计划实施顺利,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觉得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三十二章 孙大傻子受缚(新年快乐) 在他想象中,城中很快就会大乱,虚弱的守备军和惊慌失措的居民会没命地往城外逃。兵荒马乱中,还会有溃兵趁火打劫,将混乱更加扩大。 但是—— 前方蓦然出现了一片明亮的灯火,映射着刀枪的反光。 他离得远些,还看不清楚,但自己手下的鼓噪喊叫却骤然停了下来,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惊呼。而两侧的城墙处,更是发出武器交击声和惨叫声。 战鼓声隆隆敲响,就在孙得功身后的城墙之上,更多更亮的灯火在高处燃起,将叛军丑陋的身影映在冰冷的地面。 “叛将孙得功,还不下马受绑!”沉声的呼喝象惊雷般在孙得功的耳边回荡。 这,这—— 孙得功的神情由得意变为惊愕,现在又变成土色。他勒马回首,仰脸望去,城门楼上灯火通明,辽东经略的大旗树立而起,迎风飘扬。 城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士兵,冰冷的箭矢指向叛军。 圣上的耳目果然厉害,竟能侦悉到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获取孙得功已被策反的绝密情报。 也多亏了自己临机决断,连夜急赴广宁,终于有了多半天的准备时间,粉碎了叛将孙得功的阴谋。 熊廷弼用余光扫了一下不远处的几个锦衣卫,心中暗凛,但很快就把视线集注到城下的叛军身上。 盔甲鲜明的军队正从街巷中开出,把叛军牢牢包围,显是准备已久,计划周密。 孙得功的心坠入冰渊深谷,洼凉洼凉的。他要是还看不出这是精心埋伏,可就白混了这么多年军伍。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孙得功向着城门楼的熊廷弼拱手禀报,“经略大人,西平桥我军惨败,卑职带人拼命杀出重围,赶回广宁城报信儿……” “既是赶回报信儿,那便下马,上来与本经略细说。”熊廷弼微抿嘴角,冷笑中带有几分讥讽。 到了此时,孙得功还想狡辩,真是愚不可及。他嘴硬有什么用,手下那么多人,有几个能守口如瓶? 大傻子,孙大傻子!熊廷弼做出了判断。 孙得功用力咽了口唾沫,发出了令他都觉得巨大的声音。当然,这是心理上的原因。 “尔等全部下马弃兵,否则杀无赦。”熊廷弼扬臂一指,几个亲兵高声重复,震慑着叛军。 短暂的死寂过后,在四周如林的刀枪威逼下,“当啷”一声,一柄马刀从叛军手中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当啷”一声,仿佛是个信号,相近相似的声音随之接连响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跳下马跪伏于地的叛军越来越多,在绝境中想拼死一战的并不是没有,但很快就被周围放弃抵抗者所感染,黯然无奈地加入了投降的队列。 眼眸中,城上的弓箭似乎都转移了方向,指向了自己,孙得功张了张嘴,知道再无一线生机。 颓然地叹了口气,孙得功跳下战马,跪伏于地,深深地低下了罪恶的头颅。 ……………… 夕阳全部沉入地平线,只留下行将消失的一道光边。 马蹄声急骤,打破了辽东静寂的原野,一行人马仓惶而奔,向西逃窜。 历史上有名的飞毛腿长跑将军祖大寿,便在这支西逃的败兵之中,并且是队伍的首领。 祖家自宣德五年迁居辽东宁远城,世袭宁远卫军职,世代繁衍,逐渐成为宁远望族。 祖大寿的父亲祖承训随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东征西伐,因抵御蒙古骑兵作战有功,得到提拔,曾任辽东副总兵。 泰昌元年,祖大寿被授职靖东营游击,在熊廷弼第一次任职辽东时被上奏表彰。天启元年为辽东巡抚王化贞部属,任职中军游击。 没错,祖大寿和叛将孙得功的职衔相同,也是中军游击,并一同赴援西平堡。只不过,这一路援军的主将却是深得王化贞信赖的孙得功。 平阳桥之战打响,敌我两军激烈厮杀,孙得功临阵叛乱,率先逃跑,导致数万明军崩溃惨败。 祖大寿能得长跑将军之称,战场上的嗅觉自然灵敏,逃跑起来也不比孙得功慢多少。 而且,这家伙眼睛很毒,看出孙得功有问题,不敢随在其后回广宁,而是另寻逃路,直接向宁远狂奔。 宁远是他的家族所在地,又有海上的觉华岛可躲避。 在祖大寿想来,广宁十有八九会失陷。但后金军就算是横扫辽西,他跑到宁远,坐船上了觉华岛,也能保证无虞。 历史上,祖大将军确实一气跑到了宁远,躲到了觉华岛,成为大战惨败后为数不多幸存的广宁军之一。 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功绩,却应该是祖大寿不堪重用的第一个理由。 “大人,前面是闾阳驿,是否暂且驻马休息?”亲兵队长放慢马速,向祖大寿请示道。 祖大寿脸色阴沉,并没有因为自己令人惊叹的临机撤退而感到骄傲。他在计算着后金军能够追赶而来的速度,以及安全脱脸的概率。 亲兵队长见主将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下,又提醒道:“大人,有的战马累得快吐白沫了。” 祖大寿眼珠一轮,稍微思索,也知道不眠不休地跑下去肯定不行。稍微休息一下,让人和马都缓缓,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祖大寿点了点头,沉声道:“只休息三个时辰,然后连夜出发。” 亲兵队长答应一声,加快马速,前去闾阳堡叫门。 作为增援西平堡的一路援军,副总兵祁秉忠带走了闾阳的大部人马。祖大寿认为没有再高于自己的军官在闾阳,兵也不多,不会对自己的西逃构成阻碍。 事实上也是如此,闾阳的军官衔职不高,兵也不算多。但祖大寿率队进入闾阳堡,却震惊地接到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将令。 不是单给祖大寿的,是给所有经过闾阳的溃兵的。 “圣上赐辽东经略熊大人尚方宝剑,节制辽东所有兵马,总兵以下将官可先斩后奏……” “经略大人有将令在此,溃兵过闾阳一步者,杀无赦!” “经略大人有令:溃兵败兵之主将重新整顿人马,不力者,斩!若无主将,或职衔低过某,兵马由某统率节制。抗令不尊者,斩!” …………… 第三十三章 圣旨,还是圣旨 令祖大寿吃惊恐惧的不是这些将令,而是宣布这些将令的竟是锦衣卫。 “好叫各位得知,某乃锦衣卫百户杜振宇。” 杜振宇的脸色严峻,一道浅红伤疤如蚯蚓般斜在额头,身后的黑披风轻轻拂动,腰间佩的不是绣春刀,而是军中利器雁翎刀,仿佛固定在腰间般,纹丝不动。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东厂番子,手按绣春刀,眼神冰冷,盯着这千余溃兵。 百户是正六品,中军游击位次参将,武官正五品。也就是说,祖大寿的职衔要高于杜振宇。 但祖大寿心中凛然,却不敢有丝毫托大,上前拱手道:“某乃王巡抚属下,中军游击祖大寿。今率败兵至此,愿听杜百户调遣。” 杜振宇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可不敢当,祖将军品级在某之上,这些兵马便该由将军统辖。圣上要某听从熊经略的将令,某又岂敢违抗?” 祖大寿再次推让,杜振宇依然不受,祖大寿也只好继续率领这些败兵。 锦衣卫、东厂番子,别说祖大寿一个中军游击害怕,就是总兵、巡抚、经略,乃至朝中大员,也没有不心中凛然,惧之三分的。 历史上的己巳之变后,袁崇焕下狱问罪,祖大寿率关宁军径直离开京师回师辽东。 后来,祖大寿虽接受了朝廷安抚,但从此不敢轻易离开军营,生怕被东厂番子暗中抓捕。 而那时候,辽西军阀的势力已成,朝廷并没有太多的制约之力。 当时的祖大寿也已经升为辽东前锋总兵,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手下家丁亲兵众多,却还如此惧怕锦衣卫和东厂,何况此时不过是个中军游击。 恐惧害怕之下,祖大寿也息了逃跑之心,整顿军伍,听命行事。 这个时候,祖家是辽东望族不假,但离拥兵自重的军阀还差得远。朝廷要灭你满门,还真就能灭。 溃兵还在不断逃来,皆被闾阳堡及各交通要道所设的哨卡拦住。还有闻令而动,放弃小堡,向闾阳堡靠拢的其他守军。 圣旨、锦衣卫、东厂番子、尚方宝剑、将令……综合起来的震慑力还是很大的。 皇帝动真格的了,谁不害怕?你逃得过后金兵的刀,逃得过皇帝震怒和国法军纪的严惩吗? 既然畏缩逃避难免一死,甚至会连累家人,那就拼一把,说不定就能活下来,还能立个功啥的呢! 想开了,也就能做出决定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就看你想怎么挨,怎么权衡利弊了。 相同的场景在镇武堡、义州、西兴堡、十三山驿等地不断上演。 各部军官督促士兵遵令而行,或坚壁清野,或向指定要地集结,或由官府衙役差丁维持保护着百姓自取粮草物资向西转进。 整个广宁地区都动了起来,逐渐形成了两大明军集团,分守广宁城和右屯卫。 广宁城的重要性不必多说,右屯卫呢,却是广宁地区的大粮仓,屯粮五十余万石,绝不能落入后金军之手。 既有朱由校的提醒,已经决定坚守广宁的熊廷弼,自然也是明白右屯卫的重要。 哪怕右屯卫守不住,所屯粮食也要一把火烧光,不给后金留一颗粮。这是他的严令,并由他派出的亲信将领,以及百户杜振宇率锦衣卫弹压监督。 右屯卫的百姓全部离城,大车小辆,还有明军腾出来的马匹,驮带着粮食,逶迤向西而去。 “大人,除留下二百匹战马以供哨探骑用外,所有马骡已全部借于百姓驮带粮食。”亲兵队长走上城头,向名义上的最高指挥祖大寿躬身汇报。 祖大寿点了点头,说道:“既是死守此城,马匹留之无用。嗯,差使办得不错,你先下去吧!” 这话说得有点口是心非,但锦衣卫百户杜振宇就在旁边,胸前抱臂,好整似暇地望着城外。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杜振宇头也不转,缓缓说道:“如今右屯卫城内已集结两万余兵,后金可有二十万来攻?” 祖大寿暗自咧了咧嘴,却故作慨然地笑道:“呵呵,就算把后金能拿得动武器的男女都算上,也凑不齐二十万。” 杜振宇淡淡一笑,说道:“某看周边人马也集结得差不多了,请祖将军召集全军,宣读圣上旨意吧!” “圣上还有旨意?”祖大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不妥,赶忙拱手道:“本将这便传令,全军集合,恭聆圣旨。” 马都没了,用两条腿儿跑,就更难逃脱后金军的追击了。祖大寿即使逃跑上瘾,也知道现在万万跑不得。 …………… 广宁城内,校场上,三万六千多明军肃立,恭聆圣旨。 “……战殒兵丁,军饷加倍,照常发予妻儿,持续发放十年;另赐功田三十亩,永不收赋……” 内官尖厉的声音在高台上响着,随后便是锦衣卫骑马绕场一圈,大声重复,以使每个人都听到。 “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军官的带领下,所有官兵单膝下跪,叩谢天恩。 “……战死军官千总以下,追封三级,俸禄发放十年,另赐功田五十亩,永不收赋,荫其一子为把总……” “……战死将官千总以上,追封总兵,俸禄发放十年,另赐功田百亩,永不收赋,荫其子为千总……” “……所有为国死战捐躯者,勒石立碑,赐祭葬,建祠并祀……” “……守住广宁,军官升两级,士兵赏银五十两;杀一敌,赏银六十两;身前被一创,赏银五两;重伤,赏银二十两……” 尖厉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锦衣卫的最后一次绕场通告也完成。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军官的带领下,全军将士单腿跪地,山呼万岁,呼声震天,久久不息。 是的,前所未有的赏赐和抚恤,从士兵到军官,战死后妻儿家眷可保不受饥寒之苦,子孙更能因此而得荫为官。 勒石立碑,赐祭葬,建祠并祀,这是高级别的将领才能享受的待遇,能名留后世的,圣上却一并连士兵也包括在内。 可能这时候,士兵们才知道书记官记录他们的名字,以及家眷姓名住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重赏严罚,激励将士 不光杀敌有赏,受伤也有。但得是身体正面,后背挨刀,好象是逃跑吧? 明朝的军功赏赐中:杀死敌军一人(获得首级),将官升一级,或得到五十两白银。 说白了,对于想当官的士兵来说,这就是一个打怪升级的过程:士兵-五户-四十户-百户-千户-列将-游击-参将-镇将-副总兵-总兵-总督-都督(左右)。 当然,由于是二选一,也就有人只要钱,不要官儿。 在明朝,最出名的要钱不要官儿的家伙,可能就是满桂了。 这家伙是蒙古人,骑射功夫很是厉害,入伍后每次参战,都斩首、截耳不少。 可也不知道是他家庭困难,还是别的原因,首级都换了银子。干到壮年了,才混了个小小的总旗。 如果不是运气好,被蓟辽总督王象乾看中,这家伙还在宣府砍脑袋挣钱花呢!估计干到退休,这家伙不死的话,能靠砍人成为宣府首富。 当然,五十两银子在那个时候,也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换算成后世的货币,一两银子大概六百六七十两。五十两,嗯,将近四万元钱。 关键是那时的物价不高,在京城不好的地段买套小院落,五十两也差不多够了。 所以,斩首军功还是非常有诱惑力的。砍一个四万,一年工资出来了;砍两个八万,砍十个…… 只不过砍脑袋挣军功的难度很大,且有不少的弊端,这个以后再说。 “熊经略,该您了。”内官收起圣旨,退后一步,伸手相让。 熊廷弼拱了拱手,大步上前,台下数名亲兵上马,做好了环场通报的准备。 “后金军残暴如野兽,破城必屠,沈阳、辽阳已有血鉴。现城已封闭,敌将来攻,已是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到底,为妻儿家眷搏个衣食无忧……” 熊廷弼的声音比内官可响亮多了,加上亲兵的重复呼喝,校场内的官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犯者,严惩不贷……” “畏死不前者,杀!” “临阵脱逃者,杀!” “抗令不遵者,杀!” “惊呼骚乱者,杀!” “惑乱军心者,杀!” …………… 台上的一个个狠厉冰冷的“杀”,在身前身后重复的“杀”,如寒风刺面,令人心中凛然。 熊廷弼震慑完毕,退下两步,请知府高邦佐上前讲话。 王化贞因孙得功叛乱,已被暂时停职,由锦衣卫禁于宅中。此时的广宁城中,最高级别的文官便是高邦佐了。 虽然通过审讯,孙得功的手下已经招认,并坐实了孙得功叛乱的大罪。但高邦佐对皇帝下中旨一事,还是有些心中纠结。 所以,他上前来也没多说,只是把从库房取来的蟒缎、绸缎、银两展示给官兵,作为犒赏进行发放。 当然,杀敌的赏格是一定要讲的。除了朝廷规定的杀一建奴赏五十两以外,还有广宁官府加赏的绸缎五匹。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也是朱由校密旨中授予熊廷弼的权力,杀人立威。 杀谁那还用说,自然是把脑袋主动送来的孙得功等叛将了。 一颗颗滴血的人头挂上了高杆,立在校场,极大地震慑了守城的明军官兵。 恐惧,有时会让人束手待宰,有时也会让人生出巨大的勇气。当然,还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恩威兼施,熊廷弼这一套玩得还是挺溜。 而这三万六千守军中,还有六千是从城中招募的精壮男子。紧急训练一天,能用枪捅人,用刀砍人,便分到各部,边战边练了。 同时,城中百姓也动员起来,民勇负责搬抬物资,救护伤员,老人和妇女则负责在战时为守军提供饭食热水。 城门已经被堵死了三个,想跑也跑不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无疑使广宁城军民又多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气势。 加固城防,训练士卒,分派军官守城区域,设置巷战工事,熊廷弼经过两天多的准备,击退后金军的信心大增。 趁着还能交通外界,熊廷弼又派了一千人马,押运部分武器军资前往右屯卫,作为弹压监督、稳定守军的中坚力量。 而此时,后金军攻破西平堡,休整完毕,开始向广宁城开来。 让我们记住这几个名字,以及连名也没留下的,在西平堡之战中英勇捐躯的汉家英雄,全部战亡的三千明军。 罗一贯,平辽军副总兵,性情刚烈耿直,累有战功。 广宁会战开始,因辽东巡抚王化贞听从孙得功之言,罗一贯只得以三千人马独自出守西平堡。 后金军先是进攻西平堡,诱明军来援,然后在沙岭一战中,通过汉奸孙得功的破坏,使明军惨败。 随后,后金军开始全力攻打西平堡。罗一贯亲自上阵,率军坚守,用火炮轰击后金军,使后金军损失很大。 后金派叛将李永芳劝降,罗一贯凛然拒绝,“岂不知一贯是义士!” 敌我两军激战终日,罗一贯的眼睛被流矢射中,虽不能战,但依然不下城头,继续指挥。 最后,守军火药矢石用尽,城被后金军攻破。 罗一贯在城上向北而拜,说出了他的遗言:“臣力竭矣!”然后自刎而死。 城破后,在巷战中的激烈厮杀又持续了很长时间。参将黑云鹤,都司陈尚仁、王崇信,以及三千守军壮烈殉国。 …………… “臣力竭矣!” 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内,朱由校在沙盘前久久驻足,盯着西平堡久久没有转开视线。 想到历史上那个面向京城跪拜,然后从容自刎的身影,耳边似乎回响着那简短的最后遗言,不禁眼眶潮湿,鼻子发酸。 强忍着不掉下眼泪,朱由校暗自下定决心:朕绝不能让这些把一腔热血洒在辽东大地的英雄们,流血又流泪。 西平堡是孤城死守,野战不敌后金,援军没有希望,连他也改变不了。而广宁城和右屯卫,朕绝不会让你们重蹈覆辙。 目光转动,朱由校盯着沙盘上的登莱,以及靠近朝鲜的皮岛,眼睛微眯起来。 作为穿越者,朱由校当然不会只有熊廷弼这一招棋。 四方发动,骚扰后金,使其无法集中全力攻打广宁,朱由校已经作了布置。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 第三十五章 中旨到登镇,接不接? 登莱,明军登镇大营。 身着二品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坐在主位上,慢慢喝了一口茶,眼睛一挑,用余光瞟着登镇总兵沈有容。 本来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但领了圣上密旨出京时,朱由校给他擢升一级,以与登莱巡抚品级同列。 在明朝,总兵官是镇守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改变了练兵将领不指挥作战,指挥作战的将领不管练兵的问题,有利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形成事权专一的局面。 但皇帝担心总兵称霸一方、拥兵自重,便又往下派员,称为巡抚,参与军队管理,削弱总兵官的权力。 由于有重文抑武的朝廷宗旨在,总兵也在巡抚之下,受其节制。 换句话说,登镇总兵沈有容要受登莱巡抚陶朗先指挥。没有内阁副署的圣旨,没有兵部勘核,沈有容脸色变幻,尽管已是遵旨而行,但还很有些忐忑。 说到沈有容,已经是六十三岁高龄,与骆思恭倒是差不多。 别看沈有容在历史上并不算出名,但他从二十二岁武试中举后,便投身军伍,有着四十余年的征战生涯。 沈有容参加过应援朝鲜之战,在辽东宁成伯李成梁手下讨伐过叶赫部叛乱,在蓟镇戚少保手下打过朵颜,在东沙擒杀过倭寇,在澎湖吓退过荷兰佬…… 泰昌元年(1620),辽东后金国进犯加剧,于是明廷设置了山东副总兵,驻登州,统领水师,以为陆上策应。 沈有容因为以往功勋,“为当世名公所知”,被任命为登镇总兵、都督佥事,“登莱遂为重镇”。 天启元年(1621),沈阳、辽阳相继陷落,后金占领了辽东半岛及部分沿海岛屿,对明朝造成了严重威胁。 辽东经略熊廷弼从全局出发,提出了“三方布置之策”,第二条就是“以登莱渡海为奇兵”,并推荐陶朗先为登莱巡抚,驻登州。 要说登莱巡抚陶朗先,也是个有本事儿的官员。 万历四十一年调任登州府知府,他奏请开海禁,运辽东粮食接济。建书院、置军田,招募开垦岛田7000亩,积谷30万石。考绩列第一,升山东按察副使。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攻占沈阳,明朝军队当年从海道运粮救援。他负责海运粮食,两年间输辽180万石,比陆运节省经费500万金。 天启元年(1621年),辽东被努尔哈赤全部占领。他又从海运道上追回20万石饷粮。 当时,从海道逃难到登州的人不计其数,陶朗先按口授田,将强悍者编入军队,使社会秩序稳定如常。 朝廷议定三方布置之策后,从通(原北京通县)、津(即天津)、登莱(指登州、莱州)、朝鲜三个方向进取辽东,命他坐镇登莱作准备。 陶朗先积极配合实施,将追回的粮食用于造船,置备兵器。现在的登镇已有兵员三万、良马近万匹、艨舰两千艘、甲仗无数。 朱由校看过陶朗先的履历资料,觉得比王化贞强得太多。如果他能接旨行事,那是最好。 如果陶朗先拒接,那就只能先拿下,以后再择机重用。 而沈有容接任登镇总兵后,与陶朗先相处得不错,置兵经武都得到陶朗先的大力支持。从心里讲,他希望陶朗先能接旨,他也好做。 皇上绕过内阁下中旨,程序固然不对,可派出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分量的官员,可见皇上的决绝,拒接圣旨的后果可想而知。 当然,不管陶朗先态度如何,沈有容已经按照圣旨指示,传下了将令,整个登镇兵马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跨海行动。 这就是当时文官和武将的区别,文官重风骨,也是死脑筋,不仅动不动就来个“臣不敢奉诏”,还以怂皇帝为乐。 怂得皇帝越生气越好,骂得越凶越棒,最好挨一顿廷杖,马上就士林赞誉、全国闻名,这廷杖挨得,美! 呵呵,挨上一顿屁股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把这当成扬名立万、流传千古的好机会。这样的心态,也是没谁了。 最有意思的是嘉靖帝时,因为大礼仪之争,皇帝一次廷杖了一百多人。 嘿,你猜怎么着,事后出一名单,人数比实际上挨打的多不少啊,怎么个情况? 原来,很多人借此把亲朋好友的名字都添进去了。被皇帝打屁股,光宗耀祖啊。 正因为如此,明朝好几个皇帝对这般臭不要脸的文官也是无可奈何。 有时候,被骂得很惨也只能自我安慰:这丫的是故意的,想骗廷杖出大名,老子偏不打你,不让你如愿以偿。 没错,想挨打也不是那么容易滴。 所以,皇帝恨得牙根痒,还得忍气吞声。揍你一顿出气吧,反倒是有被戏耍的郁闷。 于是,明朝中后期的奇葩皇帝就比较多了。 正德皇帝彻底放飞了自我,嘉靖帝走上了漫漫的凡人修仙路,万历是惹不起还躲不起,俺当个死肥宅还不行? 要照朱由校的想法,这些皇帝都特么是被文官集团给逼的、给气的,在狂喷之下没得精神病已经算是没脸没皮了。 “陶大人到!”外面传来的通传,使营帐内的二人都停了原来的动作。 骆思恭放下茶碗,微抿嘴角,似笑非笑地起身,还好整似暇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小褶皱。 沈有容脸色较复杂,起身迎出,礼数周到地将巡抚陶朗先请进来。 “陶大人,骆某有失远迎,多多见谅。”骆思恭拱了拱手,脸上现出微笑。 “不敢,不敢,劳骆大人久候,恕罪,恕罪。”陶朗先不敢托大,连忙还礼。 骆思恭笑道:“陶大人忙于公务,将这登莱治理得极好。圣上都有夸赞,说陶巡抚有阁辅之才呢!” 陶朗先赶忙辨了下方向,向西拱手,说道:“圣上谬赞,陶某万不敢当。” 呵呵,骆思恭笑了笑,随即敛起笑容,伸手相请,“陈公公,向陶大人宣旨吧!” 陈公公干咳一声,这才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挺身而立,拿出了圣旨。 陶朗先微皱眉头,迟疑了一会儿,跪倒叩头,“臣陶朗先接旨。” 第三十六章 登镇发动 感谢书友大号被封用小户、心想事成发大财、shajia、凶猛的大狗等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 “奉天承远皇帝诏曰:广宁大战攸关辽西命运,事关百万辽民生死,各官各将皆不可坐视,当全力支援,以助战事。登镇首当其冲,着立即渡海参战……” 陶朗先心中翻腾,猜测这多半是中旨。没有内阁副署,没有兵部行文,调动登镇的话—— “陶大人——”陈公公宣旨完毕,见陶朗先低头发愣,有些不悦地提高了声音。 “微臣——”陶朗先跪在地上,已经伸出双手过头,却又慢慢放下,抬起头对陈公公开口问道:“敢问陈公公,此圣旨乃是圣下所下的中旨?” 陈公公也不隐瞒,反正陶朗先一看圣旨上没有副署也就明白了,便直言说道:“兵情如火,事关千里疆土、数十万辽民,容不得拖沓延宕,圣上下中旨也是不得已。” 骆思恭在旁说道:“锦衣卫辽东密探急报,广宁军中有暗通后金者,且职别不低,广宁已是危在累卵。陶大人,圣上忧虑,战局紧急,还望你以国事为重。” 沈有容暗自咬了咬牙,婉言相劝道:“圣上英明,知登镇初建,战力不强,只令登镇沿海扰袭。便是无功,亦无大损。” 这话中的意思有些不敬,就是说皇帝虽然有坐在京师乱指挥的嫌疑,但也算了解点情况,没让登镇去与后金死磕。 只是骚扰袭击而已,得不到战绩,也没啥损失。就这么点事儿,又何必跟圣上对着干呢? 陶朗先知这三人相劝是好意,锦衣卫指挥使都亲自而来,圣上的急切和重视可见一斑。 除此以外,他也可明白圣上的决心。领旨照办还好说,若是拒接,锦衣卫便可先行将自己拿下。 虽然拒接中旨不至于被杀头,但忤了圣意,自己的前程也就算是完了。 骆思恭先前迎自己的时候,还说了圣上夸赞,顺了圣意,以后入阁拜相便是奖赏。 陶朗先思之再三,脸色阴晴不定。在众人咄咄目光注视下,陶巡抚终是伏首抬手,说道:“微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也不知谁吐出一口长气,室内的气氛如冰消雪融般,瞬时松缓下来。 “杂家办成了这差使,皇爷定有赏赐。”陈公公笑得脸如菊花,说道:“下面几位大人该商谈军国大事,杂家便先走一步啦!” “公公请便。”三人拱手相送。 陈公公一走,骆思恭便从怀中取出地图,上面勾勾划划,标记着广宁的作战形势。 骆思恭铺好地图,先提前打好招呼,才开始指点,“圣上虽有布置,但却许我等临机而变。” “老奴率数万人马大举来攻,广宁军又有后金内应,野战恐难以抵挡。”骆思恭伸手重重点了点广宁,说道:“战局最可能有两个结果,一是我军坚守广宁;二是广宁失陷,辽西糜烂。” 骆思恭停了下来,看看沈有容,又看看陶朗先,似是在征询意见。 陶朗先沉吟了一下,说道:“骆大人所言极是。若广宁兵败,凭熊经略手中的人马,恐怕难以抵挡后金军。” 作为熊廷弼“三方布置”战略的支持者,陶朗先在登莱练兵造船,大力配合实施。 历史上,熊廷弼被“传首九边”后,陶朗先也被当作熊党遭到打击报复。被魏忠贤诬陷入狱,遭到拷打。最终,陶朗先在狱中绝食身亡。 陶朗先的手指在广宁、大凌河、锦州、松山和杏山划过,定在了宁远和觉华岛,说道:“圣上的布置英明,水师占据觉华,并于辽东近海巡弋,就算形势大坏,后金军也不敢直叩关门。” 沈有容犹豫了一下,说道:“袭扰金州很好,但某觉得先进军广鹿岛以为基,再展开行动为最稳妥。” “此小改也,沈大人可相机而动。”骆思恭笑道:“圣上三条布置,已落实两条,就剩下偏师前往皮岛,助毛参将一臂之力了。” 陶朗先和沈有容交换了下目光,微微颌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从登镇分出几百条幪舰、两千水师,以及部分盔甲、兵器、粮草物资,暂归毛文龙指挥和使用,袭扰镇江一带,对牵制后金也是有力的。 计议已定,三人不由互视诧异,都认为圣上的安排已是周到,竟没有多少可改动的地方。 圣上虽幼,身边却有能人辅佐啊! 不是帝师孙承宗,便是袁可立,只有这二人知兵。 三人各有猜想,嘴上却是不说,纷纷前去加紧安排渡海作战。 ……………… 一阵旋风刮过,雪尘和枯叶打着旋飞到半空,又象受惊般散落下来。 马蹄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打破了久违的寂静。 旌旗招展,刀枪闪亮,后金军如丑陋的长蛇,逶迤于通往广宁的大路上。 沙岭一战,数万明军惨败,且多是广宁精锐;攻取西平堡,罗一贯及三千守军全部阵亡。 经此两胜,后金军士气正盛。正如史书所言:贼势方张,未可胜也。 努尔哈赤盔甲整齐,眼睛似眯非眯,注视着前方逐渐显露出来的广宁城。 后金军野战虽强,但当时却没有什么大炮,攻坚能力可以说是很差。 那抚顺、沈阳、辽阳等城,不乏墙高壕深的坚固城池,又是如何陷落的呢? 抚顺,明朝游击将军李永芳投降,成为投降后金的第一位明朝边将; 沈阳,总兵贺世贤先中诱敌之计,出城作战,被困;主将尤世功出城营救,又被围住。后金军趁机攻城,事先混入城中的内应打开城门,沈阳陷落; 辽阳,袁应泰还是中了老奴之计,担心后金军绕道袭攻山海关,派军出城堵截。野战不胜,内奸打开西门,辽阳失守。 诱敌野战,围点打援,里应外合,后金军攻城拔寨的三板斧,看似简单,却少有失败。 攻打广宁,老奴也是这样的计划。有孙得功作内应嘛,应该是很有把握的。 第三十七章 兵临城下 历史上,孙得功凭着千多叛军就吓跑王化贞,夺下广宁城,应该是着实令老奴感到意外,并难以置信。 “启禀汗王,前锋已抵广宁城下,城上全无动静。”通信兵策马而来,跳下来单膝跪地,恭谨报告。 老奴对此好象并不意外,说道:“先摆开阵式,查探清楚再说。对了,告诉莽古尔泰,不要急于攻城。” “是。”通信兵应了一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老奴举目看了一下,伸手招呼道:“永芳,你且过来。” 李永芳叛明投金后,很受重用。老奴还把自己的孙女,第七子阿巴泰的女儿嫁给他,也让李永芳成了满清历史上第一个汉人“额驸”。 因为李永芳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又是原明朝的将领,对明朝方面的情况十分熟悉,又有很多的人脉关系。 所以,老奴人尽其才,让李永芳成了后金的“特务头子”,从事情报与策反工作。 李永芳也是干得相当出色,派出的谍探遍布整个辽东,有作内应的、有开门投降的、有制造混乱的、有帮助策反的,连京城的动静,也能探听得到。 后金军攻下沈阳城时,内应出力极大,“辽人巨族通李永芳者百余家”,这些“巨族”都是当地有影响的家族,可见李永芳的行间能力。 明朝也深知李永芳潜在的威胁,不遗余力地拉拢李永芳,给予各种承诺,但都没能动摇李永芳。 比如王化贞,就派孙得功策反李永芳。不但没成功,孙得功反倒被李永芳给收买策反了。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了。 大汉奸李永芳来到近前,恭谨施礼,“汗王,招卑职来,有何事吩咐?” 老奴笑了笑,抬手示意李永芳和他并马而行。 李永芳哪敢,落后半个马头,微微欠身,等着爷爷的吩咐。 “孙得功逃回广宁,能再得王化贞信任吗?”老奴用马鞭轻轻抽打着皮靴,头也不回地问道。 李永芳谨慎地答道:“王化贞将孙得功倚为心腹,言听计从。虽有沙岭之败,但总兵、参将已死,孙得功官衔最高,就算有人指认,王化贞也未必会听信。” 停顿了一下,李永芳接着说道:“再者,卑职已派了内应潜于广宁。孙得功成不了事,内应也能制造混乱。” 老奴微微颌首,露出笑容,说道:“广宁军精锐已在沙岭败亡,所留守军战力虚弱。见我大军临城,必是人心惶惶,再有内应制造混乱,破城易如反掌。” “汗王英明。”李永芳拱手恭维道:“可笑王化贞,大言不惭,还来书信劝汗王降明,愚蠢之至。” 哈哈哈哈,老奴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畅快地乐了起来。少顷,老奴带着笑音说道:“若是能活捉王化贞,必让他把那书信再念一遍。如此乐事,世上少有啊!” “汗王说得极是。”李永芳也凑趣道:“卑职想到身为阶下囚的王大巡抚念着招降汗王的书信,便忍不住地想笑。” 老奴又脑补了一下李永芳描述的场面,再次失声大笑,催马奔向广宁城。 …………… 广宁城上偃旗息鼓,显得平静,只有巡抚大旗在风中飘动。但城内却已经是严阵以待,基本上做好了布置。 鉴于沈阳、辽阳的失陷,熊廷弼进城后便关闭城门,许进不许出,封锁了消息,以防后金军得知,急来攻城。 砍了孙得功等叛将的脑袋,悬头示众,这还只是一种震慑手段。清查内奸,扫除隐患,也在封城后开始展开。 粮仓、府库、武备库、火药库等要害地方,都加强戒备,派精兵保护。 城内居民按保甲挑选民壮义勇,由官府衙役率领,维护治安,监督巡视。有可疑者,都尽行拘押。 外来滞留城中的人员,更是查察甄别的重点,并由锦衣卫审讯。就算是清白无嫌疑的,也都集中居住,派兵看押。 别说,经过这一连套的措施,还真查出了十几名后金奸细。有汉人,也有蒙古人,全被当众砍头,悬挂于城中各处。 漏网之鱼肯定还有,但想在戒备森严的城内搞事情,却已经不大可能。 熊廷弼还将城门全部用砖石封闭,明白地告诉城中军民,出城逃命是不可能了,要想活命,就只有守住城池这一条路。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非如此不能激起城中军民死战的决心和意志。 广宁城中的粮草军资是充足的,光火炮就有二百多门。一部分是正德年间改进的仿欧洲造的佛朗机,另一部分是国产的虎蹲炮。 当然,这些火炮在威力上不如红夷大炮,可在守城中,也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除火炮外,明军的最爱三眼铳,以及不太敢用的鸟铳,城中也是不少。 这两三天来,熊廷弼连日操劳,一天不过睡两个多时辰,终于觉得广宁城有了能坚守下去的把握。 在城楼里,看着汹涌而来的后金军,熊廷弼脸色平静,显得镇静自若。 之所以没打出他的大旗,当然是想阴后金军一把,让后金军轻敌,在攻城中多死些人。 而作为老军伍,熊廷弼看得清楚,后金军看起来气势汹汹,却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或者,攻城器械在后队,还没运上来呢! 这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哪怕后金军都是猴子,也难爬上这高耸的城墙。 眸光一闪,熊廷弼看到姓马的锦衣卫百户走上城墙,身后跟着两个背箭壶的锦衣卫手下。 令熊廷弼感兴趣的是,马百户提着一张强弓,是明军的制式弓弩,应该是从武库里挑来的。 八石弓啊,熊廷弼暗自赞赏,至少这个马百户的力气不小。要知道,明朝军队中的弓,最大的好象也就八石。 锦衣卫百户马乘飞并不知道熊廷弼对他感兴趣,走到城墙垛口前,自顾自地举目望远。 后金军还在源源而来,前锋已在城门外摆开了阵势,应该是防备明军突然开城门杀出来,进行袭击的。 第三十八章 射杀信使,大婚繁琐 粗略地估计了下距离,马乘飞轻轻摇头。离得太远了,哪怕他自认为射术精湛,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正在此时,后金阵列中突然冲出一个骑兵,扛着杆白旗,直奔城下而来。 这可不是来投降的,有战阵经验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来送信的。 后金的信使奔到城下,把白旗的旗杆往地上一插,大声叫道:“汗王有书信送与王巡抚。” 说着,他摘弓搭箭,便向城上射来。这叫箭书,也是常用的手段。 射完箭书,这个信使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白旗,便要拔马回队。 就在信使刚转过马头扭过身的时候,嗖!城上突然射来一箭,正中战马的脖颈。 战马一声嘶嚎,前腿一跪,倒了下去。 后金信使猝不及防,从马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蒙头转向之下,捡起白旗,便向本方队伍中跑。 嗖!又是一箭疾速射来,钉在了后金信使的背上。 向前一个踉跄,后金信使受伤颇重,脚步蹒跚向前挪步,鲜血淋漓,在地上洒出一道浓重的红痕。 城上明军惊愕转头,便看见锦衣卫百户马乘飞咬牙切齿,再次拉弓搭箭。 后金队伍中一片哗然,怒骂吼叫,对这破坏规矩的卑鄙行为表示着愤怒。有两骑冲出来,显是要来搭救同伴。 弓弦响处,箭如流星。这一回射得真准,从后面射穿了后金信使的脖颈,鲜血喷涌中,尸体扑通倒地,砸起了一片雪尘。 “好箭法。” “马大人神箭呀!” 两个锦衣卫大声喝彩,一半发自内心,一半却是恭维。 马乘飞有点脸红,本来是想着一箭就干掉敌人。可这弓不是很顺手,连射了三箭,才算掌握。 冲出来搭救同伴儿的后金骑兵勒住了战马,指着城上大声斥骂,却没敢继续上前来带走尸体。 熊廷弼摇了摇头,对这破坏规矩的行为也是无语。他伸手接过亲兵递上的箭书,展开看了起来。 ……………… 在一夫多妻的古代,即便是普通人家,但凡有经济条件的,娶正妻也是要明媒正娶,隆重操办。 至于妾,连“娶”这个字都不能用,得叫“纳”。估计是接纳的意思,听着就很随便。 皇帝大婚哪,娶的是皇后,小的说是后宫之主,大的说贵为国母,那仪式那排场,自然不是隆重一词能描述的。 相当隆重,隆重得让朱由校都觉得麻烦。 纳采、问名、纳吉、应征、请期、亲迎,六礼是一个不能少,皇帝也不能例外。 尽管不用皇帝亲自去,但也得穿得人五人六地做个样子,然后就是礼部官忙个脚打后脑勺。 比如说纳采、问名,按“常仪”,要陈设仪仗于亁清门外,设女乐于亁清宫丹陛上。 亁清宫正殿内,临时设置两张桌子,铺上杏黄色缎子桌布,一桌上面放“节”,另一桌上面放“问名”诏书。准备送往皇后家的彩礼,也都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嘿,哈,这可是新鲜事儿,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赶上啊! 大婚的场面,连皇室成员、朝廷命官也难得一见。礼部官员看着咋咋呼呼的,也是按典籍记载和规定,根本没实践过。 观礼的官员们听着指挥,还东张西望,就是来看热闹的。皇帝娶媳妇儿呀,咱能观礼,这事儿能吹一辈子。 可惜没手机啥的,要不就咔咔咔瞎拍照,猛发朋友圈了。 等得差不多了,钦天监官员神气活现地报告,吉时已到! 朱由校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在内大臣、侍卫、太监簇拥下,隆重登场,在乐曲声中步入乾清宫正殿,升座。 王公大臣伏地叩拜,山呼万岁。 宣制官奉诏书,站在东侧丹陛上,高声宣诏,任命正、副二天使,去皇后家纳采,问名。乐曲声中,两位天使奉节、奉诏。礼成,朱由校退朝。 嗯,朱由校也就象个木偶似的出个场,露个脸儿,连话都不用说一句,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然后就是正使持节、副使捧问名诏书,仪仗队、鼓乐队在前开路,送礼官员跟在二使屁股后头,自乾清宫出发,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奔向国丈府。 未来的国丈在大门口跪接天使,奉旨,接受礼品,谢恩。然后把写着女儿姓名、简历、生辰八字儿等项内容的“表”,呈交天使。 礼毕,摆宴招待天使。酒足饭饱,天使率队回紫禁城。进午门,在太和门外打住,将“节”和“表”,交给司礼监太监,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司礼监太监再持节、表,到乾清宫复“皇命”。朱由校再向王公大臣“诏告”纳采、问名情况。 就这么折腾着,六礼中的最后一项“亲迎”,终于要来了。 明天就是“亲迎”,民间就是新朗官儿披红挂花,屁颠屁颠地去接新娘子。接到家嘛,吃喝热闹,然后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皇帝自然不用屈尊去,但把皇后接到坤宁宫,也有一套很繁琐的礼仪程序,需要他切身体验、亲自操作的。 俗话说:人爽喜事精神爽。可明天便是“亲迎”,便能“洞房花烛”,皇帝本人却并不如何高兴,反倒是有些焦躁和忧虑。 难道是皇爷着急了,连这一天都等不得? 张裕儿给白娘娘梳完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少年皇帝。发现皇帝微皱着眉头,又围着沙盘转起圈来。 别看被朱由校临幸了,张裕儿却并没有什么地位上的提高。 宫女还是宫女,只有怀了龙种,才可能被封名号,这在皇宫里,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如果熊廷弼能按照自己的密旨行事,守住广宁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朱由校摸着并没有胡子的下巴,再次分析判断,也是给自己打气,安慰自己。 从历史上的战事看来,如果明军全力守城,又没有内奸捣乱的话,后金军想要攻下坚城要塞,还是很困难的。 宁远是一例,城坚壕沟,又有红夷大炮助阵;锦州呢,可没有宁远坚固,后金军依然攻之不下,围困一年方才迫使祖大寿投降。 第三十九章 童谣无忌 也不说宁远和锦州,便是那大凌河,后金军也是三个月方才攻下。 嗯,嗯,凭熊廷弼的本事儿,凭广宁城的储备,只要坚持一两个月,后金军必然撤退。 朱由校用力地握了下拳头,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外面似有喧闹声,他神情一震,颇有些期待地望向殿门。 喧闹声停息,殿门也没有开,朱由校有些失望。按时间算,辽东的回报也该到了呀!辽东的没有,登莱的呢?天津的呢? 朱由校强压下心中的急切和忧虑,在椅中坐下,手拄下巴,看着张裕儿和白娘娘在玩拍手游戏。 嗯,不应该叫拍手,拍爪也不对,是一手一爪在轻拍。 但见张裕儿笑眯眯地伸出手,盯着白娘娘;白娘娘眼睛微眯,突然极快地伸出小爪爪,拍向张裕儿的手。 张裕儿盯着白娘娘,见它抬爪便缩手。有时候缩得慢了,便拍中便是输了。 然后,一人一猫互换角色,变成白娘娘伸爪,张裕儿来拍。 很幼稚,可一人一猫玩儿起来,看着却很有意思。 你拍我,我就躲;躲不开嘛,那是反应慢了,或是没好好观察。看手不行,得看肩,手欲动肩先耸…… 朱由校看了一会儿,从无聊到有趣,再到有所感悟,自己也觉得神奇。 而此次插手广宁大战,难道不是自己料敌于先,已占了几分先手之利? 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后金军或攻下广宁,或围困城池,等消息传到京师,再经过廷议的瞎扯蛋,就算最后决定派援兵,也不知耽误了多长时间。 而现在,这中间的过程都省略了。 几乎就在后金军围攻西平堡,围点打援的时候,他就派出了密使,甚至是骆思恭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提前四方发动,开始了对后金的骚扰和牵制。 后金军肯定不会想到,也没法料到,明军的反应如此迅速。 可谓是刚解腰带,别人就知道他要拉几个屎蛋儿。一脚踹过去,再加一声大吼,非吓得后金拉裤兜子不可。 朱由校不由得傻笑出声,要是这样儿都干不过老奴,那岂不是笑话儿? 张裕儿听得皇爷突然发笑,不由得转过头来,好奇又疑惑。 朱由校冲着这丫头一咧嘴,身子往椅中一靠,翘起二郎腿,眼神轻佻,言语中带着挑逗,“来,给爷唱个小曲儿。” 张裕儿眨巴眨巴眼睛,脸色涨红,嗫嚅道:“皇爷,奴婢不会。” 朱由校轻轻摆了下手,随意地说道:“不管什么,随便来一个。” 张裕儿垂下头想了一会儿,讷讷地说道:“皇爷,奴婢说个小时候的童谣可好。” 停顿了一下,她又半是解释半是分辨地说道:“奴婢进宫时年幼,没读过书。到了宫中也没人教……” “童谣也好。”朱由校大度地颌首,鼓励道:“不管好坏,朕都有赏。” 张裕儿抿了抿嘴角,眼看旁边的白娘娘好象能听懂似的,乖巧地趴了下来,异瞳半睁半闭,似乎也在等她说童谣。 定了定心神,张裕儿脆声背诵道:“老王卖瓜,腊腊巴巴;不怕担子重,只要脊梁硬。” 腊腊巴巴?不是自卖自夸嘛,朱由校觉得蛮好玩儿的,便笑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你说错了。这个不算,再说一个。” 张裕儿下意识地把手指伸到嘴边,轻咬了一下,微皱眉头,心想:难道是时间太长了,自己记差了? 在朱由校温暖和熙,又带着鼓励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张裕儿又开口诵道:“筛罗打罗,要吃细面。一斗麦儿,只收斤半。苦甜觉处只六指,草叶木皮也救死。” 张裕儿所背的童谣,或者说是儿歌,来自于《演小儿语》,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儿歌集,由明代吕坤编辑而成。 《演小儿语》收有包括河南、山西、山东、陕西等地流传的46首儿歌。文字浅近,内容生动,便于口耳相传。 只不过,在朱由校听来,只张裕儿背的这首,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些难的。 朱由校细细品味,笑容敛起,代之的是几分凝重,看向张裕儿的目光又出现了她熟悉的怜惜。 “你说过是顺天府人,小时候在家里,经常挨饿吧?”幽幽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张裕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谁家不怜儿女,六岁便送入宫中,肯定是养不起,给儿女寻条活路罢了。 顺天府啊,就是京畿所在,统辖五个州,二十二个县。就连这么大的地方都治理不好,百姓竟也是饥饱难定,何况其它地区? 朱由校微微眯起了眼睛,皇宫堂皇,京师繁华,可在这表象背后,却是令人吃惊、难以置信的贫困。 可惜,自己就算再怎么微服私访,也不能尽知民间疾苦。靠那些官员汇报嘛…… 喵呜!白娘娘突然直起身子,冲着朱由校叫了一声,异瞳闪烁,表达着朱由校不懂的意思。 “皇爷——”人随声到,王体乾小跑着进入殿内,双膝跪地,手捧急报,急声禀报道:“辽东急报到了。” 朱由校腾地从椅中站起,哪里有帝王的半分矜持,上前几步,几乎是抢过急报,随手几下拆开便看。 熊廷弼率军进入广宁,便有锦衣卫携他的奏书快马赶回京城。跑了几天,累死累瘫了好几匹马,终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朱由校面前。 “好——”朱由校只看了几行,便脱口而出,只要熊廷弼先入广宁并顺利接手防务,广宁大战便走上了与历史不同的轨迹。 也只有这样,朱由校所作出的四方发动、牵制扰袭才有实际的意义。 终于啊,终于还是凭借自己之力,扭转了历史的走向。就算广宁失守,损失也不会比历史上更大。 那么历史上广宁之败的损失有多大呢,如果细细列出,绝对是令人触目惊心。 广宁及义州、锦州等四十余座堡镇全部陷落,无数辽民被掳被杀,土地及人员的损失超过萨尔浒之战。 至于物资的损失,只广宁城的库贮蟒缎、绸缎就有八千多疋;而右屯卫的米、小米、黑豆、高粱等,则达到了五十万三千多石。 第四十章 辽东急报,毛文龙领旨 而这些粮草物资的数量,还不算是全部的损失。要知道,它们可不是辽西辽东本地所产,都是历尽千辛万苦,动用无数人力物力,才从内地运输过去。 按照古代的道路情况和运输能力,途中的损耗和花费,都是很高的。如果路途太远,或者全是陆路,损耗竟然能达到七八成。 所以,兵书有云: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夫运粮千里,无一年之食,二千里,无二年之食,三千里,无三年之食,是谓国虚。 也就是说,如果在古代要打一场需要长途运粮的战争,足以把一个国家的财政拖垮。 尽管向广宁运输粮草物资可以先走海路,在觉华或右屯等地中转,上岸再运往各个卫所,但消耗和花费达到两三成,也不算多。 这样一算的话,只是广宁大战的惊人损失,就足以把熊廷弼治罪砍头。 冤嘛,说冤也冤,说不冤也有它的根据,而不是凭空捏造。 看过奏书,朱由校心中为之一畅,看王体乾这个奴才更加顺眼。 这种禀报的活儿本不是他干,可他却亲自来送,献媚是没错的,可这奴才知道自己最急着想要什么。 “起来吧,别跪那儿碍眼。”朱由校却不说好话,回到椅中坐下,又把奏书细看了一遍。 王体乾从地上爬起,堆着满脸的笑容躬身而立。看皇爷的神情和说话的口气,便知道自己讨了个彩儿。 不是要讨什么赏赐,一个阉人做到司礼监掌印,已经算是顶天儿了,还能封王封侯不成? 只要皇爷高兴,自己能在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上稳稳的,那就是最大的赏赐。 捧高踩低,太监的争权夺势并不比官场上差多少。王体乾知道自己若失了势,只他得罪的魏忠贤,就得憋着劲儿弄死他。 所以,总而言之,归根结底,讨皇爷欢心,才是最最保险的存身之道。 “辽东的消息到了,想必天津、登莱的也快了。”朱由校轻轻拍着椅子扶手,估算着时间猜测着。 王体乾躬身笑道:“皇爷说得极是。海路行船比陆路行马要快,虽然接到圣旨可能要晚两天,可算时间,也该有回奏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问道:“朕让你取的东西呢,不是忘了吧?” “皇爷的吩咐,奴婢万万不敢忘记。”王体乾赶忙从怀中取出个小盒,媚笑着双手呈上。 朱由校伸手接过,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嗯,办差倒还用心。好了,你先退下吧!若有天津或登莱的奏报,不管何时,就是半夜,也要马上送来禀报。” “是,奴婢遵旨。”王体乾躬身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张裕儿,意味复杂。 朱由校打开小锦盒看了看,乃是一只赤金镶玉的手镯。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乃是选后选妃时的用的标记。 也就是在选美的终审中,太后或是太妃坐在帘后,秀女们三人一组,依次进入。若是太后或太妃相中,便赐一只赤金瓖玉的手镯,由宫女当场给她带上。落选的则由宫女塞几枚银币在秀女的袖中。 张嫣便有一只,乃是刘太妃所赐。虽然最后要经皇帝选择,但张嫣至少也会成为妃子。 “裕儿,你过来。”朱由校伸手相招。 张裕儿不明所以,来到近前,躬身听命。 “童谣背得好,这是朕赏你的。”朱由校笑着拉起张裕儿的手,把镯子给她戴上。 张裕儿心中惊喜,拜倒谢恩,“奴婢谢皇爷赏赐。” 刚才王体乾拿盒子,皇爷接过,张裕儿都看在眼里。她便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背童谣得的赏赐,而是皇爷早有此心,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皇爷心里有自己呢,张裕儿偷眼看看手腕上的镯子,心里美滋滋,甜丝丝。 朱由校也在看着张裕儿玉腕上的镯子,微抿嘴角,嗯,这镯子象手铐,这下“铐”住了,看你往哪儿跑? 要不再弄一只,中间连上链子,晚上和这丫头玩儿点刺激的游戏?朱由校咧开嘴,露出恶趣味的笑意。 ……………… 皮岛位于鸭绿江口,处辽东、朝鲜、登莱中间地带。 《明史》载,皮岛又名东江,临登莱大海,长八十里,不生草木,北岸与后金界隔八十里海面,东北海就是朝鲜。 此时的皮岛,已经沉寂已久,却迎来了最为热闹的一天。 天启元年,都司毛文龙奉巡抚王化贞之命,率千总张盘等四人、兵两百人、海舟四艘,携五百石军粮到辽东募兵。 随后,趁着镇江后金军守卫空虚,毛文龙以城中反正明军和辽民为内应,一举奇袭成功,占领镇江,史称“镇江大捷”。 接着,后金军反扑镇江城,毛文龙不敌,退出镇江,一度退入朝鲜。 在千总李景先的建议下,毛文龙率领残军及数万逃难辽民,登上皮岛、宽甸岛,暂时休整喘息。 就这么两个岛,几万难民,成军不久的数千疲敝之兵,毛文龙却是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钦使前来,随行的竟然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微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毛文龙叩首抬手,激动不已地接过了圣旨。 没有给毛文龙加官晋爵,但却拔内帑十万两犒军,并暂时将登镇的两千水师划归其统领。 另外,粮草物资也给了一批,可以使两个岛上的辽东难民暂时渡过难关,并武装起四五千人的部队。 同时,朱由校命令毛文龙相机而动,从沿海对后金进行骚扰袭击,以策应广宁战事。 毛文龙收拢难民数万,从中挑选精壮,拉起四五千人并不算难,难的是武器装备。 有了登镇支援的甲仗器械、刀盾长枪,毛文龙底气大增。骚扰袭击嘛,咱在行儿啊! 只不过,毛文龙接旨起立,又暗自偷看了一眼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就这么一道圣旨,怎么会劳动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头子、二品大员? 骆思恭并没有盯着毛文龙打量个没完,但却一直在观察他的行动举止,以及言语表现。 第四十一章制从东江开始 东江镇是肯定要建立的,也就在今年,最晚也不过两三个月后。 但圣上显然对东江镇由谁统率还有疑虑,毛文龙是现成的人选,骆思恭便是来考察的。可不只是东江,还有登莱,都在他考察之列。 几十年的锦衣卫生涯,骆思恭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更擅长对别人脾气禀性的分析和判断。 历史记载不是那么可靠,历史人物不是那么简单,这是朱由校逐渐清晰的认识。 毛文龙毁誉参半,赞之者称其为海上长城,抗清英雄,后金的心腹大患。毁之者骂他违法乱纪、通虏谋叛、罪在当诛。 朱由校相信人是复杂的,也不是恒久如一的。根据外部条件的变化,人的改变也不足为奇。 毛文龙在东江镇初建后,如同大多数新上任的官儿,自然是比较迫切地要表现自己,干出成绩。 但在缺乏制约,以及明末混乱的朝局中,毛文龙逐渐变得跋扈骄恣,也相当正常。 与其等到出现问题再改,何如提前预防,将不确定因素消灭于萌芽状态? 为什么要让毛文龙没有制约,为什么东江镇的情况各人说的不一,为什么非要等他羽翼丰满后再安插人员,徒招他的不满和抵触? 毛文龙领旨完毕,命令副手陈继盛及将领们下去加紧准备,他热情款待骆思恭一行。 骆思恭表情谈笑自若,却慢慢将圣上的交代布置下去。 “这几人原是某的属下。”骆思恭叫来几名锦衣卫,给毛文龙介绍着,“为首者杨杰、方定邦,皆擅长谍报侦察,日后便在毛将军帐下听令。” 骆思恭一挥手,几个锦衣卫向毛文龙躬身施礼,口称:“卑职参见将军。” 毛文龙有点发蒙,赶忙抬手虚扶,嘴上说着:“诸位免礼。”脸上神情却复杂,不知道这几个锦衣卫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什么意思,监视?协助? 骆思恭淡淡一笑,向着几个锦衣卫问道:“与毛将军说说,你们的职责为何?” 几个锦衣卫中唯有杨杰的形象比较特殊,中年微胖,脸上似乎总带着几分笑容。如果换身衣服,你绝对会把他当成客栈饭庄的殷勤老板。 杨杰一拱手,脸上笑意更显,说道:“卑职等对外负责刺探军情,对内负责肃清奸细,所需人员还请毛将军派遣,对毛将军的军事指挥,卑职等既为属下,又岂敢干涉?” 骆思恭点了点头,对毛文龙笑道:“他们是毛将军的属下,毛将军该如何差遣,便如何差遣。” 话是这么说,可毛文龙也知道不能派这些人去上阵打仗。人家搞谍报的,已经说得清楚了。 “末将明白。”毛文龙向着骆思恭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这几位兄弟精明强悍,末将能得此臂助,求之不得。” 骆思恭微微颌首,又接着说道:“本官还送来几位京城俊杰,圣上见他们骑术精湛,便让他们来毛将军这里驰骋杀敌……”说完,他露出几分坏笑。 毛文龙听完也是神情怪异,没想到皇上竟这么整治京城纨绔。可知道这几个纨绔的家世背景,不由得咧嘴苦笑。 寿宁侯张家的张宗宝,武靖侯赵家的赵辉祖,寿宁侯张家的张军能…… 骆思恭看出毛文龙的为难,笑道:“圣上小惩大诫,让他们吃些苦头也就是了。这些混账小子,吃上几顿粗食陋菜,见识下战场惨烈,还能不改脾性?毛将军不必为难,本官已派了人,会好生看顾他们的。” “骆大人想得周到。”毛文龙松了口气。 骆思恭的人对这几个二世祖是好是坏,毛文龙管不着,也不想管。可要让他来,轻不得重不得,还真够头痛的。 直到现在,毛文龙还是搞不明白骆思恭的来意,难道只是派几个谍报官,抑或是送这几个二世祖来吃苦头? 这些肯定都不是,毛文龙不用想也知道。 而能指派骆思恭这尊大神驾临小小的皮岛,关心下东江的叫化子士兵和辽东难民,除了皇城的那位,恐怕再没有别人了。 圣上对东江有意思啊! 毛文龙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已经肯定,只要这次的差事办得好,东江的情况或许将有惊人的改变。 这边在谈话商量,皮岛上的气氛已是热烈起来。无论是难民,还是兵将,都面露喜色,奔走相告。 大锅煮着饭,米香四溢;宰杀的猪羊剁成带骨肉块,和白菜、萝卜胡乱炖在一起,肉香诱人。 饭菜虽然不丰,也没有精工细做。但对在寒风冰雪中仓惶奔走,在荒岛上仓促而居的东江军民来说,却是最为难得的美味。 在以能吃饱为幸福标准的东江,能吃上肉,喝上肉汤,那绝对是最幸福的事情。 一队队的东江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排队上前领取武器装备。 盔甲不多,只能分配给军官等少部分人使用;士兵呢,或是刀盾,或是长枪,但至少每人能再得一件鸳鸯战袄和一顶毡帽(范阳笠)。 鸳鸯战袄为红色,衣长到膝盖,袖口窄,里面是棉花,又称“红胖袄”。骑士多穿对襟,以便乘马。 即便是最低的配置标准,也让由难民组成的东江兵感到兴奋和激动。穿衣戴帽,再擎枪握刀,至少不再是乱七八糟的叫化子军队了。 更何况—— “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紧紧握着手里的三两银子,冯大铁随着前后左右的同伴跪拜谢恩。 三两银子多嘛,其实按正常来算,只是明军士兵一个多月的军饷。 但作为辽东军的老兵,混了两年多的冯大铁却从来没拿到过这么多的银子。 在他的记忆中,每年能给足四个月折色、八个月本色的标准,就已经很令人感恩戴德了。 所谓的折色,就是发银子,本色就是直接发粮食。但发的粮食是什么呢,好一点的“掺和沙土糠秕”,差的则“浥料如粪”。 而折色的银钱不但少,且大多被军官克扣,平均下来,明军普通士兵只有军饷四钱左右,少的只有二钱五分。 第四十二章 发赏赐书 现在,每个东江的士兵都拿到了三两银子,还不是军饷,叫“安家费”。 同时,东江士兵的家庭会免掉赋税和徭役。尽管他们现在连田地都没有,也谈不上缴纳赋税,但到底是优惠,将来能够享受到也不错。 每月军饷五钱银,月粮一石米,二斤盐,一年发布三匹,另有年赏二两银。 万历年间,一两银能买优质稻米两石;天启年初期,物价稍有上涨,但还算温和。一两银买一石多稻米还是绰绰有余,换成小米之类的,应该更多。 所以,东江兵的军饷核算起来,每年应该在十五六两上下。这样不仅自己够吃,还能养活一家三四口。锦衣玉食谈不上,温饱却是能保证。 这已经是朱由校精心计算的标准,不算少了。要知道,就连戚家军的军饷标准,也只在每年十八两白银左右呢! 至于什么历史上辽东军的军饷是二十两,甚至达到二十四两,朱由校只能是嗤之以鼻。 他相信随便揪个辽东军的小兵出来,问他一年拿到多少饷银,得到的数字绝对会让人惊掉下巴。 一半,三分之一?估计最多也就是这个数。其余的哪去了,水过地皮湿,经手的文官武将谁不克扣,谁不往兜里揣? “听见没,这是圣上节省出来的大婚费用。”冯大铁听到旁边的士兵在窃窃私语。 “大婚是啥?娶媳妇儿吗?” “是娶皇后,了不得的大事啊!” 冯大铁愈发握紧了手中的银子,脸上露出略带憨傻的笑。心里盘算着干上几年,或是砍几颗建奴的脑袋,娶媳妇儿的钱也就够了。 “嘘——听,圣旨上还有好事儿呢!” 冯大铁赶忙收起胡思乱想,倾耳细听。 “……战殒兵丁,军饷加倍,照常发予妻儿家眷,持续发放十年;另赐功田三十亩,永不收赋……” 哄,官兵们不可抑制地发出了惊诧之声,面面相觑,然后便是溢出喜色。 传旨的内官似乎觉得官兵们发出异声有些不敬,翻着白眼扫视了一番,尖厉的声音再度响起。 “……战死军官千总以下,追封三级,俸禄发放十年,另赐功田五十亩,永不收赋,荫其一子为把总……” “……战死将官千总以上,追封总兵,俸禄发放十年,另赐功田百亩,永不收赋,荫其子为千总……” “……所有为国死战捐躯者,勒石立碑,赐祭葬,建祠并祀……” 与广宁城中宣读的圣旨基本一样,奖励丰厚,解除了官兵身后之忧。 谁没有妻儿,谁没有父母。要军人为国尽忠、捐躯沙场,却还让他们担心亲眷的生活,担心父母妻儿有冻馁之苦,那是朝廷的失职,皇帝的苛薄无情。 千总张盘单膝跪地,微垂着头,眼眶有些湿润。 他是辽阳人,本是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后金军攻陷辽阳时,全家除他一人外全部蒙难。张盘从军先为毛文龙亲兵,随毛文龙收复镇江,后升为千总。 全家被屠,此等血海深仇时时啮着张盘的心。 当听到圣旨上言及施恩官兵家眷时,不禁触景生情,想到了已死去的家人。 圣旨宣完,张盘强忍着眼泪,深深拜伏,感恩和仇恨交织着,化成呐喊冲出胸膛,“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远处,骆思恭由毛文龙等将陪着,驻足观看。 “圣上欲改军制,便从毛将军这里开始。”骆思恭伸手指了指,说道:“此二人乃是督饷官,亦是毛将军属下,只管核实兵员,向朝廷行文要饷粮,并足额发放给官兵。” 毛文龙并未被人拿走财政大权而有所恼怒,反倒觉得省事儿,躬身说道:“圣上此举英明,官兵得沐皇恩,更少了领兵将官的麻烦。” 现在的毛文龙还不知道要设立东江镇的消息,可也明白圣上对东江有所看重。但他更知道自己朝中无人,向兵部和户部的大老爷们要饷要粮有多少难。 这下好了,有督饷官和那些大老爷打交道,他也省得头痛。 何况,督饷官说不好乃是钦派,能上达天听。圣上知晓东江的难处,给予大力支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也是朱由校看准东江镇草创,新规矩新章程能够比较顺利地实行。换成积弊甚深的其他明军部队,就要多出很多麻烦和阻碍。 “毛将军。”骆思恭沉吟了一下,开口告诫道:“家丁、私兵为旧军积弊,圣上深以为恶。至于我大明将领,圣上独崇戚大帅,并赐《纪效新书》于毛将军,毛将军当知圣上之殷殷期盼。” 毛文龙赶忙向京城方向拱手,说道:“圣上所期,末将敢不尽心竭力。戚帅用兵如神,所练强军百战百胜,末将定当学之效之。” 骆思恭点了点头,在毛文龙及陈继盛的相请下,前去饮酒赴宴。 “一人才发三两安家银,瞧把这些鄙夫乐得。”混在军伍中的张宗宝装模作样地低下头,嘴里嘟囔着。 张军能想附和两句,可晕船的感觉还未褪,张嘴就想吐,只好用力憋住。 赵辉祖哼了一声,抱怨道:“瞧他们做的啥饭哪,一大锅煮的乱七八糟,猪食嘛?” “那你别吃,早达标,还能早回去。”张宗宝发出一声坏笑,偷眼瞅了下赵胖子。 赵辉祖翻了下眼睛,说道:“不吃就不吃,小爷挺得住。” 刚说完,“咕噜”一声,赵辉祖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抗议。 张军能忍不住笑了一声,嘴还没合上,屁股上便挨了一脚,脑袋差点插地上。 暗自咬了咬牙,张军能用手撑着地,身为小侯爷却连屁也没敢放,只能是心里发狠,却实在是被那几个冷脸的锦衣卫给收拾怕了。 “畏死不前者,杀!” “临阵脱逃者,杀!” “抗令不遵者,杀!” “惊呼骚乱者,杀!” “惑乱军心者,杀!” ……… 台上已换成了满脸凶相的军法官,一个个狠厉冰冷的“杀”从他嘴中迸出,令人身生寒意,心生凛惧。 第四十三章 无题 要清楚毛文龙的功过,至少要知道东江的人口、军队、粮饷,以及对后金展开的军事行动,甚至是战果和损失情况。 朱由校只知道后世网络上的评价,却也有真有假,不能确信。 别说毛文龙,是人就会有变化。朱由校要做的便是掌握变化,以及促成变化的因素,并加以引导或解决。 历史上的教训很深刻,登莱巡抚袁可立便是在很大的压力下,核查毛文龙“满浦、昌城之捷”的战报,使二人产生矛盾,并被人利用发酵,最终导致袁可立下台。 袁可立的离任,对毛文龙、袁可立和大明三方都是一个悲剧。甚至可以说,这是对辽战局由盛转衰的一个转折点。 如果在东江镇有锦衣卫,有内官,有文官,朝廷的消息灵通准确,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倒不是什么监军,对毛文龙颐指气使、指手划脚,就是个耳目,如实奏报,让朱由校能了解到实际情况。 所以,与其在东江镇成立后安插,不如现在就开始。这也是朱由校在为自己的老师袁可立赴任,打下个好基础。 要说东江镇的总兵,是不是非得毛文龙不可?朱由校觉得,至少在目前,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能领兵打仗的将领是不少,可象毛文龙那样比较熟练地运用游击战术,败多胜少还能始终与后金周旋的“小强”似人物,朱由校还真找不到。 “游击”战术古来有之,孙子在攻打楚国时,便用到了这种战术。当然,那时没有这个称谓,也没有后世“十六字”方针那么精僻。 当然,毛文龙的游击战术也是逼不得已,硬刚又刚不过,只好四处出击,有便宜就捞一把,要吃亏咱就跑。 反正后金厉害的是骑射,马又不能跑到海上去。东江军屯驻于海岛,可以说根本不伤,就能不断恢复再战。 其实,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首先你得有准确的情报,哪里敌人空虚,咱就去欺负他一下;哪里敌人头铁,咱就躲着点。 其次是掌握好深入敌区的距离,算好敌人援军赶来的时间。过于深入,容易被堵在岸上,撤之不及。 同样的道理,敌人援军赶来的速度要是超出预料,也容易被围攻,遭到重大损失。 毛文龙在这方面的嗅觉,或者说是直觉,还是很厉害的。 据说,努尔哈赤在李成梁手下当家奴时,毛文龙也在李成梁手下,当个小军官。两人应该是认识,甚至是可能比较了解。 不管怎么说,毛文龙搞偷袭、派奸细,杀人放火抢东西,煽动辽民造反逃跑,动作不大,却令后金烦不胜烦,总得提防毛大岛主突然搞他们一下。 历史上的东江镇,起到的也就是这样的牵制作用。 因为明廷的大部分资源,还是源源不断地投入到辽西这个无底洞,堡垒推进几百里,没干掉多少敌人,却把自己干得破产了。 朕的筹划成功,东江镇必将成为耀眼的存在。毛文龙嘛,想必也不会重蹈覆辙。 ……………… “臣等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大婚,吾皇万岁万万岁!” “臣妇等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大婚,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山呼万岁的恭贺声中,朱由校回过神来,移目于殿中。 昨天他终于接到了天津和登莱的急奏,既已全部出动,胜负便由天而定吧! 急迫焦躁的情绪舒缓下来,朱由校的心情也挺好,面对着文武百官、勋卿诰命的恭祝,含笑颌首,手轻轻抬起,叫起前来观礼祝贺的嘉宾。 娶媳妇儿喽,一下子就三个哈,想想还是挺激动的呢! 礼部尚书孙慎行走到大殿正中,手捧明黄诏书,大声宣读皇帝册命皇后、贵妃的册文、宝文,旁边的案上摆放着金宝、金册、金印。 金宝是皇后和贵妃的宝印;金册,即为册立皇后之文书;金印,亦可称为凤印,为皇后独有,乃是皇后作为后宫之主的权力证明。 礼毕,礼部安排迎亲的鸿胪官接了节、册、宝、印,直趋午门,去安排皇后和贵妃三人的车驾。 迎亲仪仗就摆在午门之外,其中有一顶皇后礼舆,两顶皇妃礼舆,皇后的礼舆外罩杏黄缎子帷幔,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以示与皇妃的不同。 王体乾满脸喜气,看着比朱由校都高兴。他在朱由校旁边躬身施礼,提醒道:“请陛下接见文武百官、勋贵诰命,然后启驾乾清宫,等候皇后殿下晋见”。 朱由校点了点头,吩咐道:“唱名吧,让各文武百官、勋卿诰命,按制恭贺晋见。” “是!”王体乾施礼领命,而后转身,按照制度,点名上前向皇帝进献礼物,恭贺皇帝大婚。 先是几名京中宗室长辈,然后是勋贵重臣,按顺序先是老朱家的人,然后是皇后家的,最后才是外人。 唱名道贺的时间都不长,但嘉宾们还是力争好好表现。礼物既要珍贵,又要新奇,才能讨皇帝欢心,给皇帝留下深深的印象。 皇后家的人不多,娘家人在皇帝面前也绝对不敢太牛,只不过是不用献礼物的。相反,皇帝倒是还要赏赐。 与自己的老丈人张国纪毫无营养地说了几句话,都是官方性应对,很快就结束了。 张国纪等人依礼谢恩,退出大殿。他们要赶回府中,等着时辰到了,迎亲的凤辇便会到府。 按例,朱由校选定皇后和皇妃后,便在京中赐了宅院,皇后和两位皇妃的家人都有,这样才好迎亲。 唱名晋见结束,朱由校启驾回到乾清宫,在这里等着接来皇后晋见。嗯,现在还不算是皇后,还要举行封后大礼这最后一个程序。 茶水、糕点,朱由校也没闲着干等,随便地吃了点东西,还让刘若愚念了几份奏疏。 今天的礼仪流程,朱由校看过礼部的安排,只能用两个字评价,穷特么折腾。 等迎亲仪仗队接来张嫣,新郎官朱由校要拉着新娘子的手,去坤宁宫进行封后大礼,这才算是真正的婚礼大典。 第四十三章 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休想 封后大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又是宣读制谕,通告天下,行奉迎大礼;又是宣读加封诏命。 册封礼仪结束后,皇帝要换上衮冕,皇后要换上礼服,到奉先殿拜谒。意思是告诉祖先:额结婚了,有老婆了,带媳妇儿来给你们这些牌牌儿看看。 拜完祖宗,皇帝和皇后回宫,还要合卺(喝交杯酒)。 当然,这个过程也比较繁琐。简单来说就是换衣服,按东西方向坐好,喝女官献上的酒,吃馔案上的菜,再吃主食,再喝酒,再吃菜,礼仪才算结束。 这个合卺(喝交杯酒),朱由校也是被礼部官员教过才知道,与后世那种勾着手臂喝的方式不同。 在宫廷中正确的方法是皇帝自己倒杯酒,喝一小口递给皇后,皇后喝掉后,也倒上一杯酒,喝一口再给皇帝。 这个嘛,好象比后世的那种更显亲密,借着杯儿亲嘴儿的意思有木有? 大婚礼成,按规矩,朱由校还要去皇极殿,赐宴款待勋臣百官。 吃好喝好啊,喝好吃好!都随了份子的,一顿酒菜是少不了的。 皇帝嘛,肯定不用象普通新郎官儿那样挨桌敬酒,也没人敢灌他。 但还有一个“推恩封赠”的圣旨要宣读,主要是赏赐皇后和皇妃的亲属。 按照皇家惯例,皇后的老爹,也就是国丈张国纪,至少要封个伯爵。 可朱由校却在之前有过犹豫,因为据东厂厂督魏大爷报告,张国纪跟几个东林党文官走得很近。 东林党还真是无孔不入,处处投资,处处安插啊! 朱由校相信,如果不是选了张嫣为后,那几个东林党文官哪能看上只是监生的张国纪? 就象在“移宫案”中押宝在天启帝身上一样,东林党可谓是一举翻身,在朝堂上逐渐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政治投机,安插耳目,东林党玩儿得也挺溜。 只不过,他们的能耐也仅此而已。连历史上的朱木匠后来都看出不对了,放出了魏大爷这条老狗,并对张国纪百般收拾。 影响我身边的人,从而打探或左右我的心思和决定。朱由校得出了这样的判断,并不觉得如何奇怪。 别以为文官集团很软弱,只会嘴炮喷人。他们想害人的话,就算是柯南,也抓不到他们的黑手,找不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历史上,泰昌帝死得就挺可疑;朱木匠呢,被暗害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虽然没实在的证据,但从朱木匠之死的后果来看,阉党倒台,“正人君子”们又占据朝堂拥有了话语权,文官集团无疑有很大的嫌疑。 总有刁民想害朕! 朱由校并不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对个人安全的防护也相当用心。什么神露,什么仙丹,俺有文化,你们骗不了俺。 正因为对文官集团有着警惕和戒惧之心,朱由校就更不希望后宫,以及她们的亲戚,跟文官集团亲近。 接到魏大爷的报告后,朱由校本想不赐爵,以这种方式敲打一下老丈人。可思来想去,他觉得更直接一些,可能更好。 也不弄什么让别人猜的手段,朱由校直接派了内官去张府,告诉张国纪,身为外戚,交结朝廷官员,朕甚不悦,好自为之吧! 估计这番告诫把张国纪吓得够呛,虽然女儿已被定为皇后,皇帝女婿想退货也退不成了。可皇帝女婿不高兴了,女儿进了皇宫能有好日子过吗? 从张国纪的本心来说,他倒是没有交结官员,壮大张家势力的想法。他也很想跟皇帝女婿解释,不是俺交结他们,是他们上赶着巴结俺。 张嫣知道此事,也是心中忐忑不安。 还没拜堂成亲呢,就闹得皇帝夫君不高兴,进了皇宫,怕也是不招待见。 历史上顶着个皇后之名,却不受恩宠,饱受冷落,甚至被废的也不少啊! 被女婿告诫,被女儿埋怨,张国纪懊悔害怕,赶忙写了份请罪奏疏,然后便对文官们敬而远之。 邀宴饮酒,身体不适;拜望送礼,不见不收。 张国纪老老实实,只想平息女婿的不满,在大婚时不致让女儿难看,入主后宫能顺顺利利。 历史上,张国纪恐怕就是因为与东林党官员走得近,终天启一朝,身为国丈,却不得封爵,也算是创了大明朝的纪录。 要说张嫣在宫中不受宠,可权势滔天的魏大爷和客氏,好几番也搬不倒她的皇后之位。 所以,张国纪想不明白,为何女婿这么不待见他。 现在好了,话说得清楚,你要是不改,不仅封爵没有,以后还找你茬呢! “臣等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国纪听到推恩旨中封了自己太康伯,暗自松了口气,叩头谢恩,也知道自己“有过改之”暂时得到了皇帝女婿的原谅。 抬起头,张国纪看到朱由校那耐人寻味的目光,似笑非笑。封爵没问题,可朕能封你也能再剥夺。 张国纪似乎明白了女婿的意思,起身带着几个亲眷老老实实去酒宴了。 “张国丈,请这边坐。”礼部尚书孙慎行起身,热情地招呼着。 这一桌有首辅叶向高,吏部赵南星,还有高攀龙、杨涟等人,都是东林骨干,或者说是东林大贤。 若是以前,这般礼遇会让张国纪喜不自胜。 一个监生而已,因女而贵,竟能与朝廷大佬、东林大贤同桌,多大的面子啊! 可现在,张国纪只觉得背后有道冷嗖嗖的目光在盯着他。 他赶忙向孙慎行拱手道谢,说道:“多谢孙大人相邀,只是张家的几个亲眷没见过世面,在下要看顾着,莫要惹出乱子。” 说完,张国纪再拱手,领着几个亲眷走到稍远处的一桌。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张国纪觉得背后那道目光消失了,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张国丈还真是谨小慎微。”孙慎行愣怔着看张国纪走开,回头对桌上的几位苦笑了一下。 高攀龙淡淡一笑,说道:“今日乃张国丈嫁女的大喜日子,他怕自家亲眷君前失仪,也在情理之中。” 第四十五章 红夷大炮,葡人火枪 杨涟抿了下嘴角,稍有些埋怨之气地说道:“不过是以皇后而尊荣,某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巴结?” 赵南星轻轻摇头,说道:“文孺,此话重矣!不过是有交好之意,何谈巴结?再者,张国丈亦崇慕东林学说,颇有志同道合之意。” 杨涟嘿然不语,心中不屑,但在这种场合,也不好纠缠争辩。 这帮人的心思他岂能不懂,通过张国纪影响皇后,再通过皇后影响皇帝。就算影响不了,皇帝的喜怒和想法,能透露出来,也是非常有用。 叶向高轻轻放下酒杯,缓缓说道:“若是张国丈有所顾忌,也不必勉强。” 高攀龙轻轻点头,说道:“阁老所言极是。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咱们屈尊纡贵,他冷脸相对,也没什么意思。” 孙慎行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脸现不悦。这话你们现在说得轻松,当初还不是大家商量的主意,借着皇上大婚礼仪繁杂,与张国纪多相交结。 可没人安慰他,因为大家的目光正集中在与皇帝召对的一个大臣身上。 徐光启,突然被少年皇帝擢升,且每奏必准,圣眷正隆。 “臣恭贺陛下大婚之喜。”徐光启施礼祝贺完毕,接着禀奏道:“张焘、孙学诗已在澳门购买二十二门大炮,葡人所给价格甚是优惠,且应朝廷要求,提供二十余名葡籍炮手和一名翻译,不日即将由张焘护送进京。” 明金爆发战争后,虽然明军有众多火器,却败多胜少,辽东战局日益恶化。 当时的徐光启便上奏朝廷,主张引进西洋先进火器和练兵方法来重新武装明军,以扭转辽东战场颓势。 泰昌元年,朝廷允准,徐光启遂委托李之藻等人,派张焘、孙学诗到澳门向葡萄牙商人购买火器。 张焘等人几经选择,购买了四门红夷大炮。经试射后,威力果然惊人。 徐光启在听了张焘等人的汇报后,立即向朝廷上书:“今时务独有火器为第一义……可以克敌制胜者,独有神威大炮一器而已。” 尽管明廷的官僚们办事效率相当低下,且并不重视西夷人的火枪火炮,但讨论再三,还是又派出张焘、孙学诗为钦差,往澳门购买火炮并聘请西洋炮师,这还是发生在叶轩穿越附身前的事情。 不管是泰昌,还是真天启作出的决定。叶轩,也就是现在的天启帝听到这个消息时,依然兴奋激动地难以言表。 这正是他要做的事情,既然已经提前做了,那他就接手过来,继续发扬光大好了。 “葡人的火枪呢,是否也会派一队火枪手前来?”朱由校急着问道:“还有葡人制造铳炮的技师,聘请到了吗?” 徐光启躬身奏道:“陛下旨意下得稍晚,葡人还要作些准备。钦差孙学诗将留在澳门,继续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徐光启问道:“军器监所造鸟铳的质量问题,可找到了根结?是铁质,还是冶炼,或是打造方法有问题?” 徐光启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奏道:“据微臣考察分析,军器监所造火器质量不佳,最主要的还是匠户制的弊端。” 停顿了一下,徐光启继续说道:“万历年间,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曾有精僻分析,臣已总结写成奏疏,明日呈上御览。” “明日?”朱由校皱了皱眉,问道:“奏疏可曾带在身上,现在便给朕观瞧。” “今日乃陛下大喜之日——”徐光启迟疑了一下,说道:“是以臣未带奏疏。”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徐卿可大概说一下,朕对这匠户制度的弊端,也有所了解。” 徐光启见少年皇帝如此急切,可见对国家大事的关心,心中甚是欣慰,斟酌了下字辞,尽量用通俗的话进行了简短说明。 赵士桢是明代杰出的火器研制专家,在一生中研制改进了多种火器,且善书能诗,还著有《神器谱》、《神器杂说》、《神器谱或问》、《防虏车铳议》等关于火器研制开发、使用训练等方面的论著。 而在中国古代科技史上,赵士桢能与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徐光启相并列,是相当牛逼的人物。 在《神器谱》中,赵士桢将鲁密铳、鸟铳、西洋铳、日本铁炮进行了比较,发现鲁密性能最优,西洋铳排第二,日本铁炮排三,鸟铳垫底。 在研究火器的过程中,赵士桢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即明朝军用正版鸟铳的性能反不如民间盗版鸟铳,后者出口到东南亚,受到当地人的欢迎。 经过分析,赵士桢找到了其中的原因,认为中国并不是造不出优良的火器,而是由于愚蠢落后的制度。 我中国不肯精工耳,非不能精工也。这句话道出了明朝军械生产缺乏监管,粗制滥造的事实。 “……我中国尽属公家,有司不知造,将吏不知用,士卒不知打放、收拾。公家之事,匠作定然不肯尽心;监造之官,自爱者专求节省,不省者克落,一经节省、克落,便难行法。既无利结于前,不畏法绳于后。大小糊涂,上下苟简了事足矣,安望精工?” 徐光启作了最后的总结,复述的基本上都是赵士桢做出的结论。 朱由校思索片刻,苦笑一声,说道:“徐爱卿要如何改变,尽管将章程奏上,朕全力支持。” 停顿了一下,少年皇帝接着说道:“朕也有些想法建议,会并一并交与徐卿,合则用,不合则废。” 徐光启躬身施礼,恭谨应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期望,尽快改革积弊,制出精工火器。” 匠户和卫所兵一样,社会地位低下,形如农奴,又哪来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 公私不分,奖惩不明,再加上官僚制度的腐败,官吏的偷工减料,生产出来的玩艺儿有多少合格,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对于后世工厂企业生产的规章流程、奖惩制度,朱由校肯定知道一些。什么责任制,什么流水线,能不能用上,交给徐光启看着办吧! 第四十六章 皇庄,兄弟朱由检 “徐卿且去饮宴,朕的喜酒,还是要多喝几杯的。”朱由校笑着说道:“明日呈上奏疏,朕即有恩旨,拜徐卿为东阁大学士。” 徐光启赶忙躬身辞谢,“臣未有尺寸之功,陛下擢升太速,恐……” 朱由校一摆手,打断了徐光启,说道:“朕意已决,卿不必辞,且退下吧!” 徐光启张了张嘴,也不想在这个日子惹皇帝不痛快,施礼拜谢,退了下去。 朱由校伸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把徐光启说到的几个名字记了下来。 李之藻,学识渊博,娴于天文历算、数学,“晓畅兵法,精于泰西之学”,与徐光启交情莫逆,现任光禄寺少卿,兼管工部都水清吏司部郎中事。 孙元化,徐光启的学生,明万历四十年中举,从徐光启学习火器和数学,只因热心西学,未能考中进士,遂放弃科举功名,潜心研究西学。 徐光启还举荐了“熟谙西器”的郭士奇和张涛,“请为赞画,分理经营,成效必速。” 朱由校对这些都一一照准,并拔内帑三十万,于北京城外建立“兵器火药局”,全力支持徐光启等人的军工事业。 同时,朱由校还把皇庄交给徐光启等人管理,想试种什么就种什么。当然,今年主要还是已在北方试验过的地瓜,以及土豆的试种推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五至尊的皇帝,为什么还要设皇庄作为自己的私产呢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皇庄之始是在成化年间,刚即位的皇帝朱见深没收太监曹吉祥的田地,改为宫中庄田,也就是皇庄。 皇庄的设立,其实是开了明代土地兼并的先河。朱见深的皇庄,很快就遍布顺义、宝坻、丰润、新城、雄县等处。 到他的儿子孝宗弘治时候,在京畿内的皇庄有五处,面积达12800顷。 他的孙子武宗朱厚燳即位一个月内,就在大兴县设皇庄七所,并陆续发展到昌平、真定、保定等地,十年内使皇庄的面积达到37595顷零46亩。 土地兼并无疑激化了社会矛盾,在京城附近大增的皇庄,就直接导致了正德年间河北霸县的刘六、刘七起义。 而且,皇庄的管理非常混乱,“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等行为时有发生,引发了不小的社会问题。 所以,嘉靖初年曾在表面废止皇庄,改称官地,但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朱由校也是在徐光启的奏疏中,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个大地主。既然徐光启想推广种植,他也慷慨地把皇庄交给徐光启等人管理。 当然,对于设置皇庄,朱由校也明白这是与民争利,是在毁坏王朝统治的经济基础。 要知道,皇庄虽然多达几万顷,但相对于全天下却是不起眼的。可上行下效,皇帝占了,宗室国戚文官武将还能落下?还有官田、学田…… 所以,朱由校在想着如何先砍自己一刀,把皇庄归之于民,然后再向其他侵地的王八蛋们下手。 要说这皇庄的收入,可都是朱由校的私房钱,砍一刀也是甭心疼的。可这个榜样还得做,否则难以服众。 只是朱由校还没想得完善,在没有好办法之前,他也只能先这么维持。 党争误国的文官集团,当猪养废的宗室藩王,激化社会矛盾的土地兼并,腐败堕落的官僚,积弊难振的卫所兵制,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期,更有肆虐辽东的后金大敌…… 朱由校放下了筷子,连口中咀嚼的菜肴也似乎没有了味道。 “把这四个菜送去乾清宫,让……”朱由校用手在桌上随便划了一下,吩咐王体乾,“让白娘娘尝尝。” 王体乾躬身应着,叫过宫人,把菜肴装入食盒,送去乾清宫。 少年皇帝刚才吩咐时的停顿,王体乾很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猜这几个菜主要是皇爷赏给张裕儿吃的,却又不好意思,才改成了白娘娘。 皇爷是个念旧的,是个有情有义的。王体乾觉得又对少年皇帝多了些了解,正好看到一个少年笑着来敬酒,忙出声提醒皇爷。 朱由校看着走上来的十来岁的少年,调侃着笑道:“由检哪,小孩子可不好喝酒,当心醉了让人笑话!” 没错,这便是朱由校的异母兄弟朱由检,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他比朱由校小六岁,今年才十一。 朱由检捧杯躬身,笑着恭贺道:“由检祝皇兄大婚之喜,祝皇兄与皇嫂举案齐眉,早添贵子。” 呵呵呵呵,朱由校笑着点头,伸手示意王体乾搬个绣墩来,“这些话儿是谁教你的,虽是民间俚语,朕听得倒是高兴。” 朱由检见讨了皇兄欢喜,小孩子也挺乐呵,在绣墩上坐下,对皇兄说道:“由检是听宫人讲民间婚俗,自己记下来的。” 朱由校笑着端杯示意,喝了一小口,说道:“该为吾弟建府封王了。只是辽东、西南战事未停,建府的花费怕是不多,倒是委屈由检了。” 朱由检虽未成年,可到底是男人。后宫有了皇后和嫔妃,他自是不太方便再居宫中。 “皇兄这般说,倒让臣弟惭愧了。”朱由检对此好象并不太在意,拱手道:“国事艰难,皇兄大婚的花费亦是减了又减。臣弟的府宅但能住得,也便很好了,皇兄不必为此介怀。” 朱由校看着这个小少年,心中的情绪很复杂。 大明之亡,其中固然有天灾人祸、党争不断、积重难返等种种原因,但崇祯也绝对是难辞其咎,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以说,崇祯既无治国之谋,又无任人之术,且严苛、猜忌、多疑。 虽然“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宫中从无宴乐之事”,可他越勤政,形势就越是糟糕。 但此时苛责朱由检却是毫无意义,一个小屁孩,后世还在上小学的年纪,还能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对他训斥,或者说是埋怨。 朱由校收起了复杂的思绪,微笑着问道:“吾弟最近在读什么书,说给朕听听。” 第四十七章 夹板中的首辅 朱由检拱手答道:“师傅讲的《尚书》,臣弟觉得很好。”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吾弟当读《传习录》,乃收录本朝从祀于孔庙的王文成公的语录和信件。致良知,而以知行合一,朕读之颇有感悟。” “皇兄说是好书,臣弟定当读之。”朱由检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深意,只当是兄长督学,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朱由校又与兄弟闲聊了几句,直到朱由检告退而去。 封王建府,朱由校把这件事情记在心上,省得忙忘了。 “保禄徐圣眷正隆啊!”礼部尚书孙慎行抿着小酒,颇有些不屑地瞟了不远处酒桌上的徐光启。 徐光启是天主教徒,教名保禄,或者叫保罗。孙慎行以教名称之,轻视之意明显,可也有几分酸溜溜的醋意。 叶向高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后金猖獗,徐子先(字)于西夷火器颇为熟悉,圣上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赵南星也是鄙视的口气,说道:“圣上另立‘兵器火药局’,于制不合,我等当谏之。” 杨涟颌首,说道:“堂堂天朝,精通火器、能习先臣戚继光之传者,亦自有人……” 叶向高皱眉,是实在不想再与少年皇帝起冲突,便婉言劝道:“若所招西夷铳炮师名不副实,圣上既明了清楚,又何须我等上谏?若西夷火器当真犀利堪用,助辽东战事又有何妨?” 在万历年间担任首辅,且是老哥一个,号称“独相”;再到天启帝即位被招回,叶向高的心态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 按照东林党的强硬派所说,就是叶向高忆失去了斗志和锐气,暮气深重,和稀泥乱调和,哪里还是那个铁腕处置皇帝所派税监的耿耿直臣。 叶向高确实谨小慎微了,如履薄冰般地担任着内阁首辅。 而且,他也觉察出少年皇帝对自己的不满,以及文官们的怨言。 夹板气呀,叶向高每每都在心中叹息,感到无奈。 而在万历时,就是这样,有人竟把他和正德年间依附刘瑾的大臣焦芳相提并论。 和司礼监既合作又斗争,这差不多是每个大明首辅都会选择的方式。张居正厉害不,那都要笼络冯保呢! 叶向高觉得很屈,他只是想平衡朝中势力,维持朝政的正常运行,怎么就会被视为“软弱”、“妥协”,大肆攻击呢? “盖此诸公,虽立身持论皆有可观于出处进退、存亡得失、大关键全不虑及。余倦倦言之而不听,亢而取悔、卒杀其身、以败天下深可痛也!” 在委屈抱怨的同时,叶向高也对这些自诩“正义化身”的东林党官员越来越是失望,在心里发出了无奈的感叹。 皇帝不满意,臣僚还在拆台,首辅叶向高真的觉得筋疲力尽,已经生出了告老还乡之心。 见叶向高不支持,诸位东林党新锐也不再说。但却不是同意叶向高,而是以眼神交流,准备甩开这个软骨头,私下里商议决定。 此时的朱由校已经吃饱喝足,起身离去,准备一亲芳泽,“洞房花烛”了。 当初选择张嫣为皇后时,朱由校看好的是肤白如玉、明眸善睐,以及颇为有料的玉体身材。 可今天在凤冠霞帔下,却是一张失了生气的瓷娃娃脸。更好笑的是,脸蛋上那两块明显的腮红,着实让朱由校有些目瞪口呆。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艳*后张嫣,我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 当看到另两位皇妃也是同款的妆容时,朱由校才算松了口气。 原来明朝的新娘妆,或者说是宫廷的化妆师,就是这个水平啊,吓死宝宝了。 真可谓是,素颜比化妆好,淡妆比浓妆棒啊! ………………… 夕阳如血,将广宁城映照得一片殷红,象被血染过一般。 激烈却并无危急的攻城战终于结束了,后金军退了下去,守军忙着整理器械,救治伤员,准备着再一次的战斗。 几个辅兵义勇背抬着伤兵,下了城墙,送进城下征来的空房。 空房已经被设为医院,全城的大夫都被征召而来,再加上军中的,勉强能够忙得过来。 义勇赵猛子裹好了手臂上的箭伤,和几个等着他的乡邻会合,准备回家休息。 “喂,那个受伤的大个子,你过来。”一个顶盔贯甲甚是威武的军官大声招呼着。 “官爷叫你呢!”同伴提醒,赵猛子才缓醒过来,有些迟疑逡巡地走了过去,施礼道:“官爷,您叫小的?” 军官瞅了一眼赵猛子的手臂,问道:“可是在城上受的伤?” 赵猛子赶忙回话道:“回官爷,小的在城上拿盾牌替兵爷挡箭,不小心中了一箭。” 说着,他又赶忙补充道:“官爷放心,小的只是皮肉伤,明天还能来当差。” 军官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下这个长得壮实又有些憨憨的义勇,脸色稍霁,说道:“经略大人新定的规矩,民勇协助守城而受伤者,有恤有赏。看你受的伤不算重,好象只能得一匹布。” 说着,军官交代旁边的亲兵,“你带他去领赏,再让知府衙门的文书给他个免征证明,让他养几天伤。” “是,大人。”亲兵施礼领命,冲赵猛子招了招手,“大个子,跟某去领赏。” 赵猛子怔怔地跟着亲兵,来到知府衙门设在城下的义勇民壮管理所。 听了介绍,衙门的文书记录在案,照数赏赐。 等赵猛子抱着布,揣着给保甲长看的免征证明出了管理所,还傻傻的没反应过,似乎在做梦。 “嘿,看哪,猛子真得了官府赏赐。”几个乡邻青年听了个大概,都没离开,非要看个究竟,知道是真是假。 一个青年上前摸着赵猛子怀里的布,羡慕道:“这是细棉布呢,不知是不是松江织造的。” 一个中年人上前细看,又看似很内行地用手指捻了捻,点着头笃定地说道:“是松江织造的三梭棉布,每匹少说也值银子六七分呢!” 第四十八章 守广宁 松江棉布质地优良,世人誉之为松江美布。其三梭棉布幅宽三尺余,紧细如䌷,比普通白棉布价格高出一倍以上,成为一方特产。 万历四十八年规定,白棉布一匹折银三钱,三梭布一匹折银六钱一分。还有一种名为“斜纹布”的高级棉布,精者每匹折银一两,“望之如绒”,匀细坚洁。 听到这是高级货,少说也值六七分银子,众人的目光充满了艳羡,七嘴八舌地说着。 “猛子运气好啊,只是皮肉伤,就换了六七分银子。” “这个三,三梭棉布拿回家,婶子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赵猛子咧着嘴,憨憨地笑着,任由伙伴们在他肩头后背拍打祝贺。 咣,咣,咣!不远处响起了铜锣声,两个衙役边敲边走,嘴里喊叫着:“上城的民壮义勇伤者有恤有赏,累计五天赏普通棉布一匹,十天赏松江三梭棉布一匹喽……” “哈,咱们也能得赏呢!”有人惊喜地叫道。 “是啊,是啊,也不用受伤见血,当五天差就得一匹布啦!” “嘿嘿,俺娘的衣服都好几个补丁,等得了赏,说啥也得给她做件新衣服。” …………… 众人的情绪被这新的奖赏鼓舞起来,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去。 明天俺还来,皮肉伤用不着在家吃闲饭。上城当差能得棉布,还管饭呢!赵猛子憨憨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小狡滑。 夕阳继续向西沉去,半边已落入了地平线。 城下,随处可见残破的塔梯、望台、盾车,有的上面还冒着火焰在燃烧。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上面插着箭矢;有的被滚木擂石砸得血肉模糊;有的被火炮轰杀,缺胳膊少腿儿;有的被火罐烧死,还散发出焦糊的烤肉味。 熊廷弼在亲兵的保护下,沿城巡视。他的面色淡然,刚刚结束的激烈的攻防战,对他来说,似乎微不足道。 如果是小型的堡寨,后金军打造的塔梯、望台等器械,着实会形成很大的威胁。 但在高大坚固的广宁城前,这样的器械就显得简陋,显得威力不足了。 这一点,想必后金军也是清楚。之所以还要发动猛攻,不过是希望牵制守军,为城中的内奸创造机会罢了。 可惜,老奴寄予厚望的,大汉奸李永芳颇有把握的,里应外合的破城计划,根本就没有发生。 这也是熊廷弼故意隐藏自己旗号,还让城头打着王化贞的巡抚大旗的原因所在。 让敌人轻视,给敌人希望,才会多来送死,用头来撞坚城。只有死伤让老奴感到心痛,才会停止攻城。 而广宁城头的火炮、弓弩、万人敌,乃至滚木、擂石、火罐、沸水滚油,给了建奴一个难忘的血的教训。 “见过经略大人。”锦衣卫百户马乘风躬身施礼。 熊廷弼拱了拱手,赞道:“马百户的神射令人赞叹,振我军威,使敌胆寒。” 马乘风咧嘴笑了一下,伸手指着城下,说道:“大人,不派人去收割首级吗?若是挂在城头,岂不更壮士气,更令建奴丧胆。” 对于这种缺乏战阵经验的建议,熊廷弼并未深责,而是耐心解释道:“若派人缒绳下城,敌以快骑精射来袭,恐回城不及,徒招死伤。” 马乘风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但好象还不死心,眼珠子骨碌骨碌,不知在想着什么主意。 熊廷弼打了个招呼,带着亲兵继续巡城而去。 耶?有办法了。 熊廷弼刚离开,马乘飞突然一拍大腿,带着两个锦衣卫,跑向不远处的一架守城弩机。 等到熊廷弼巡视完毕,又回到这段城墙时,离得还远,便听到大呼小叫的声音。 “中了,中了!慢慢往回拉,别象刚才又掉下去。” 熊廷弼听得好象是马乘飞的声音,城墙上还竖起了一根高杆,挂着一具后金兵的尸体,却不只是一颗首级。 走近一些,熊廷弼等人看得更清楚了。 果然是马乘飞,带着两个锦衣卫,指挥着十来个明军士兵,正用力地往城上拉着绳子。 “慢点,慢点,快上来了,用挠钩,用挠钩抓牢。”马乘飞咋咋乎乎地指挥着。 几个明军士兵扒着城墙,顺下挠钩,再一起用力。嘿的一声,一具后金军官的尸体从城墙上翻了过来,摔在地上。 “经略大人。”几个看热闹的士兵终于发现了熊廷弼,赶忙敬礼。 熊廷弼摆了摆手,走过去细看。 马乘飞象献宝似的给熊廷弼介绍着他的办法,“经略大人,末将用这守城弩机射出连绳子的带倒钩的弩箭,把城下的敌尸拖上来,再挂在高杆上……” “马百户巧思,本官佩服,佩服。”熊廷弼笑着点头,夸赞着,又让士兵也学习效仿,还有几架守城弩机,也都利用起来。 悬挂尸体,比只挂个脑袋要显眼醒目,也更能激怒敌人。熊廷弼觉得若能引诱后金军再来攻城,这通忙活儿是很值的。 不说后金军打造的攻城器械威力不足,就是在城下列队压制城头的后金弓箭手,在城上火炮居高临下的轰击下,也是损失惨重。 今天的攻防战虽然激烈,但实际上守军却占着很大的优势。后金军攻城乏术的缺陷,也暴露无遗。 没有火炮,更不要说能对城墙构成威胁的重型火炮,后金军光靠云梯蚁附爬城,或是以楯车作掩护抵近凿城,都将遭到守军的痛击。 熊廷弼作为老军伍,以善守著称,对于攻城的众多手段都有周全的准备和对策。 再加上今天挫败后金军所带来的士气和信心的提升,广宁坚城不说固若金汤,也绝不是后金军能轻易攻破的。 如果后金军还心存侥幸,寄希望于城中内奸,便会消停几天,打造出大量的器械,进行四面攻城,以尽可能多地牵制城中守军,给内奸创造机会。 熊廷弼立于城头,捋着胡须,瞭望着远方灯火点点的后金军大营,微微眯起了眼睛。 …………… 第四十九章 皇太极献计 后金军大营,老奴大帐。 阵亡三百多,伤者五六百,近千的战损数字,令帐中的气氛甚是凝重。 当然,死伤最多的是汉军和蒙古人,真正的后金军只有一二百。 而在座将领中,李永芳是最为忐忑的。 孙得功是他策反的,内奸是他派的,却毫无动静,白白死伤了这么多人马,不能不说他有着很大的责任。 “攻城遇挫,倒也在本王预料之内。” 老奴沉着脸思索半晌,抬头说道:“我军长于野战,拙于攻城,西平堡已见端倪。广宁城坚炮多,此弊方才全显,却也不是一件坏事。” 后金军虽攻取了抚顺、沈阳、辽阳等城堡,但抚顺是投降,沈阳和辽阳则主要是内奸作乱,并未有过太激烈的攻城作战。 攻打西平堡虽然给后金军带来的不小的伤亡,但守城的兵力和武器,又哪里能和广宁城相比。 老奴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不解地说道:“只不过,王化贞竟晓兵事,防守很有章法,倒是令本王意外。” 一边说着,老奴把目光投向了李永芳,询问的意思明显。 李永芳赶忙站起,躬身禀报道:“禀汗王,据卑职的情报,广宁城中有后备军一万多人。文官除了巡抚王化贞,还有知府高邦佐;武将官职最高的乃是参将江朝栋……” 大贝勒代善看着侄女婿李永芳,问道:“情报挺详细,可城中谁人知兵善守?王化贞,高邦佐,还是江朝栋?” 李永芳并没有明确回答,恭谨说道:“王化贞不习军事,大言轻敌;高邦佐曾任天津兵备副使、蓟州兵备等职;江朝栋身为参将,曾与蒙古炒花部作战。” 三贝勒莽古尔泰本就粗疏鲁莽,闻听此言不禁哼了一声,说道:“大贝勒问你城中谁人知兵善守,你给个准话儿也就是了。说这么一大堆,让我等猜谜吗?” 老奴瞅了莽古尔泰一眼,这个粗汉赶忙低头闭嘴,但心里对李永芳的鄙夷却是丝毫未减。 四贝勒皇太极一直在凝神思考,此时抬起头,向父汗建议道:“父汗,孩儿觉得可仿辽阳之战,置广宁不攻,挥军攻击广宁以西的堡寨。明军的屯粮之地在右屯卫,若能攻取,广宁不下亦无妨。” 努尔哈赤微一沉吟,颌首道:“此计甚好。明日便依此而行,代善、阿敏率部西进,大张旗帜;本王率部在城下虚围,莽古尔泰、皇太极率部于新立隐蔽,若明军出城,则尾追夹击之。” “是,孩儿(卑职)遵命!”众人起身接令,分头前去指挥行动。 在辽阳之战时,经略袁应泰本打算严守城池,凭坚城挫败后金军。 但努尔哈赤极为狡滑,分兵两部,一部后金军置辽阳于不顾,绕过城池向山海关方向疾奔佯动。另一部则隐兵在后,伺机而动。 袁应泰恐山海关有失,立刻乱了阵脚,匆忙调兵尾追后金军,又命令总兵李秉诚等人在辽阳城西五里结阵三大营进行拦截。 努尔哈赤见明军中计出城,便挥师反身攻击,先击溃明军追兵,又与后军夹击明军城外三大营。 明军三大营虽奋力作战,却无坚城壁垒可恃,终被个个击破,士卒四处溃散。 之后,后金军才大举攻城,袁应泰督军死守,但军心已乱,守城兵力亦是不足,终被后金攻破城池,辽阳遂陷。 皇太极的建议就是故伎重施,诱广宁明军出城,在野战中击败明军,削弱广宁守军,并使守军军心动摇,人心惶惶。 如果广宁明军不为所动,那就攻打右屯卫,夺取广宁的屯粮重地。只要抢掠得手,扫平周边,广宁一座孤城,就算打不下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条计策可谓是周全细致,广宁守军不管是按兵不动,还是中计出城,后金军都能达到目的,只不过是战果大小而已。 对于努尔哈赤和后金军来说,广宁城不算重点,击败明军,抢掠粮食物资才是主要目标。 当时没有“经济危机”这个词,但后金偏于一隅,能够产出的物资很有限。又要拉拢蒙古各部,就只能抢掠明朝来渡过难关。 即便如此,历史上的后金也几次陷入灾荒。只是靠辽东明将的愚蠢,才终于熬了过去。 夜不平静,城外后金军紧张忙碌地布置,城内守军也严阵以待,既防备敌人夜袭,又继续设置增建巷战工事,以备万一城破后的拼死血战。 ……………… 还未到破晓的时分,只是天边有些发白。 紫禁城内的宫人已经开始洒扫劳作,但却没人敢在坤宁宫外大声喧哗。 只不过,习惯于晚睡晚起的朱由校,还是被枕边人给轻轻唤醒了。 “陛下,陛下,今日不上早朝吗?”张嫣不了解新夫君的习惯,还想着“君王不早朝”好象是昏庸怠政的标志,也有自己的责任。 朱由校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看清是皇后,才把起床气压了压。自他发过脾气后,已经没人敢这么早叫他起床了。 “不上早朝,再睡一会儿。”朱由校伸手搂过张嫣温软的身体,嘟囔着:“以后不要叫朕早起了。” 张嫣张了张樱口,终于是没再坚持,在少年皇帝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但眼皮在轻微颤动,显是没有睡着。 昨夜的颠鸾倒凤,对于张嫣是初次,朱由校已是驾轻就熟。少女那欲就还羞、忍痛承欢的神情,让朱由校欲罢不能,充满了征服的成就感。 作息习惯已定,再加上屡次征伐,朱由校也真是很疲累。本来就不愿意上早朝,皇帝大婚呢,还能没几天婚假? 嗯,抱着张嫣感觉真的舒服,又香又软…… 少年皇帝很快就又睡着了,鼻息均匀,神情祥和,似乎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张嫣偷偷睁开眼睛,在透过窗户的越来越亮的晨光中,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夫君。 因为父亲的触怒,让她觉得惶恐,觉得不安,生恐被少年皇帝嫌弃。 幸好,夫君似乎原谅了父亲的过错,昨晚对自己相当的热情。 第五十章 区分是个技术活儿 热情如火啊,想起昨晚的床帷欢娱,张嫣的脸烫了起来。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应该是红得象醉了酒。 看着小夫君恬淡安祥的脸庞,素性娴静的小皇后竟生出了伸手摸摸的冲动。可手刚轻抬,又落了下去,这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呢! 胡思乱想着,张嫣的眼皮沉重起来,思绪也恍惚了。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进入了梦乡。 朱由校的生物钟基本固定,即便是美女在怀也没差太多间。 虽然平日也有张裕儿帮着他穿衣束带,可今天张嫣的殷勤伺奉,还是让他有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是名份使然,也或许是心理因素,看着窈窕端丽、绝世无双的女人在身旁细心照顾,朱由校很自然地认同了“妻子”的身份。 “陛下,臣妾着淡妆去拜谒长辈,是不是不够庄重啊?”张嫣知道夫君不喜欢昨天的新婚“妆容”,但这是去谒见刘太妃和李康妃,会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随便。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朕会解释的,刘太妃和李康妃也是恬淡的性子,不会乱挑毛病的。” 那副“妆容”太诡异,象个假人木偶,一点生气也没有,朱由校实在是接受不了。 张嫣依着夫君,轻施脂粉,淡抹朱唇,还是得凤冠霞帔,才和少年皇帝一起,前往后宫谒见。 神宗、光宗留下的妃嫔不少,朱由校只指定了刘太妃和李康妃作代表。拜谒完毕,张嫣回坤宁宫,他则回乾清宫处理朝政。 兵部还没有辽东的急报,按照正常程序,晚上两三天也属正常。 朱由校对于其他奏报暂时没有理会,命刘若愚找出徐光启的先念。 听完之后,依旧是照准。接着他口述,让刘若愚把他的想法和建议写出来,准备派内官一并交还给徐光启。 然后,朱由校又拟诏书,拜徐光启为东阁大学士,直接走中旨,不再劳烦内阁副署。 因为,他知道徐光启会领旨,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徐保罗不会在意别人的议论。 内阁一次次地让朱由校失望,他也就一次次地藐视内阁。互相伤害嘛,来吧,朕是皇帝,还怕你们? 而且,从中旨下达的效果来看,还是相当不错的。尽管,这可能是借助于锦衣卫的督压,但朱由校的目的达到了。 “陛下,登莱巡抚陶朗先有奏,事关戚少保后人的。”刘若愚已经粗略整理了奏书,知道皇帝比较关心的是什么。 朱由校点了点头,吩咐道:“念吧!” 戚继光的长子戚柞国,以及四个兄弟,此时正住在登州,共同编辑《戚少保年谱耆编》。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去登莱的时候,便把圣上要召见戚氏后人的事情告诉了陶朗先,并交给他去办。 陶朗先在奏书中提到《戚少保年谱耆编》已经编辑完成,但戚柞国等无力刊行。他已经予以资助,此本记录戚少保一生的年谱很快便将面世。 同时,陶朗先也向皇帝交差,说戚柞国、戚安国兄弟二人已经从登州启程,不日即能入京觐见。 “甚好。”朱由校并没有太过激动,只是笑着说道:“陶朗先倒是个懂事儿的,资助戚家后人出书,这是在向朕卖好呢!” 刘若愚笑着附和道:“万岁召见戚氏后人,足见重视。陶大人资助刊行,这雪中送炭之情,戚氏后人岂不感恩?万岁也必高兴。” 朱由校深以为然,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揣测不到,陶朗先怎么能升到巡抚?浸淫官场这么多年,早就成精了。 “万岁,会试今天开始,我大明又多一批青年才俊,为国效力了。”刘若愚委婉地提醒着朱由校。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三场所试项目分别为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一样。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记得提醒朕,到日子把第三场的策问题目送到贡院。”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徐光启为副主考,贡院又锁院,他肯定是出不来,恩旨便等会试结束再派人去宣吧!” 刘若愚犹豫了一下,建议道:“既是要耽搁时日,不如将旨意交与内阁副署。” 朱由校皱起了眉头,思索半晌,嘴角上抿,露出一丝坏笑,颌首道:“也好,便先交与内阁廷议吧!” 满朝官员,朱由校并不能准确判定某人的思想倾向,以及所属阵营。 但他也有比较简单的方法,就是通过廷议中的赞成和反对来区分。 比如熊廷弼和王化贞的经抚不和,挺王踩熊派,已经被朱由校划入了贬斥罢黜的名单。 这次把擢升徐光启的旨意,以及他提出的引进西洋火器的奏疏交与内阁,朱由校又能看出哪些官员是思想保守派,哪些是胡搅蛮缠派,都不会再得重用。 甚至,朱由校会择机清理一批,为徐光启扫平障碍,为自己的改革打好基础。 如果只是把某某官员简单地贴上东林党,或是楚、浙、齐党的标签,然后加以驱逐罢黜,不仅粗暴,而且不科学。 比如袁可立,思想倾向东林,但却能公心持正。在党争愈演愈烈时,更能以国事为重,保持中立。 还有孙承宗,尽管在战略上有分歧,但朱由校是从后世的经验教训上看问题,这没有可比性。 在思想上认同,并以此为信仰,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谁让东林的学说和宗旨那么高尚,那么正确呢! 顾宪成、邹元标等东林学说的创始人,恐怕也不会料到,会有那么一帮王八蛋,拿他们的信仰作幌子,却搞着结党营私、男盗女娼的无耻勾当。 当然,理论和学说高大上,行为却偏差,甚至是龌蹉无耻,也就给了朱由校区别打击的标准和手段。 党同伐异者,滚;肆意攻讦者,滚;贪污受贿者,滚;草包,滚;混蛋,滚;喷子,滚……都特么的滚。 整肃朝堂的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锦衣卫和东厂的情报搜集、情况调查给了朱由校越来越大的信心,以及越来越急迫的心理。 等广宁战事停息,便是朱由校挥刀动手的时候。现在嘛,舆论的准备,也已经从会试开始。 ……………… 第五十一章 实体达用,圣上的手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贡院里那一排一排的简易小屋,就是会试举子的考场,也是按照千字文开篇的几个字来排序。 卢象升拿着考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地字六十七”。稍微打量了一下,便走进去收拾东西,准备迎接这人生最重要的考试。 号舍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很狭仄的空间。最里面是个象火炕似的能坐能躺的东东,答卷时当椅子,休息时当床。 卢象升把一块长木板横放在靠近门的位置,就变成了一张书桌。摆好笔墨纸砚,便正襟危坐,静等发卷作答了。 按照惯例,会试第一场考试的试题总共七道,其中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这是八股取士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但等到发下考卷,卢象升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今年与往年大有不同。 “汝有何实体达用之学,能经世致用否?欲为何官,如何为国效力,为朕分忧?” 卢象升看过这第一张试卷,便是眼睛瞪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只从“为朕分忧”这四个字看,便知道这是圣上亲拟试题。 历朝历代,也只有在殿试上或由皇帝出题,而现在只是会试第一场呀?圣上到底是何用意? 卢象升好半晌才收起震惊,仔细审视全题,微微皱起了眉头。 肇始于宋代的实学,是一种以“实体达用”为宗旨、以“经世致用”为主要内容的思想潮流和学说。 但“实学”这一概念,在中国不同的历史时期,其涵义是不一样的。即使在同一个历史时期,因学派相异,也往往对其有不同的解释。 宋元明清时期的学者,对“实学”所赋予的内涵,大体上是从“实体达用之学”的意义上来使用的。 简单来说,宋明实学家认为必须由“实体”转向“达用”,将“内圣”之实体转化为“外王”之实用,才能成为真正的圣人。 所谓“达用”,又有两层涵义: 一曰“经世之学”,即用于经国济民的“经世实学”; 二曰“实测之学”(亦叫“质测之学”或“格物游艺之学”),即用于探索自然奥秘的自然科学。 当然,这是那个时代对于“实学”的理解,并不全部符合朱由校的思想。 而对朱由校来说,这道题很简单,就是后世求职时常用的个人简历嘛! 你毕业于哪个学校,学的啥专业,有啥特长,要竞聘哪个岗位?竞聘成功后,你打算怎么干? 限于时代不同,试卷上表达得不是很完全,但大致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会农耕、精术算、知兵、习水利,还是会盖房、懂格物……只要不是诗词歌赋、八股文章,那就算是实体达用之学,能经世致用。 在朱由校看来,中国实学发展史实际上就是“兴利除弊”的改革史。 每当国家出现“内忧外患”之时,也就是实学思潮大兴的时候。而每一次实学思潮的历史使命总是“兴利除弊”,以达到挽救社会政治危机的目的。 所以,一下子废除八股取士肯定是不行,那就逐渐改变,以录取实用人才为主。 只不过,朱由校已经尽量使自己出的题目符合古人的标准,可还是有很多举子脑洞大开,瞎特么联想发挥。 “实学”呀,不是东林学派提倡的嘛,主张“知辅行主”,强调从实际出发,注重讲实学、办实事、有实用、求实益。 圣上亲出此题,乃是在褒扬东林啊,东林诸贤将要得到大用也! 如果皇宫中的朱由校知道有人胡思乱想,外延到了他这个出题人都远没有考虑的范围,他也只能苦笑无奈,“朕不是那个意思,你们想多啦!” 好在“想多了”的举子还不算多,写偏题的更是少。基本上都是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实体达用之学”,以及想在什么岗位上怎么干写出来。 卢象升思索良久,终于是提笔落字。他自幼喜爱骑射,读过几本兵书,又兼有殊力,兵事和武艺上应是所长。 但崇文抑武的风气很盛,卢象升这般写,却是有风险的。何况,这是文举会试,都是谦谦君子,你却说你很能打…… *************************************************************** 旗幡招展,兵甲闪亮,后金军浩浩荡荡,绕城而过,向西南方向行进。 “经略大人,敌人是要去攻打右卫屯?”知府高邦佐跑到城上,望着离城而去的敌人,心中情绪复杂,“我们当作何反应?” 广宁城的压力减轻,这是好事;可右屯卫呢,怕是凶多吉少。 熊廷弼淡淡一笑,说道:“后金军攻辽阳时,老奴曾用此计,诱守军出城拦截追击。可笑,故伎重施,还以为熊某能上当?” 高邦佐连连点头,赞同道:“大人高见,后金军野战厉害,我军确实难敌。可这右屯卫,便任由其被敌围攻?” 熊廷弼眯了下眼睛,说道:“右屯卫已有布置,是否能坚守退敌,却已不是广宁城能管的了。” 高邦佐想了一下,无奈地苦笑点头。 自身都处于危险之中,只能倚靠坚城死守,哪还能管到别人? 熊廷弼看了高邦佐一眼,出言宽慰道:“右屯卫虽不如广宁城墙高池阔,但也不是建奴能轻易攻下的。在守城战中,城小亦有城小的好处,不用审时判断,把人马调来调去。”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的神情有些怪异,说道:“何况,还有圣上的手艺——嗯,是圣上的设计,坚守右卫屯应该,可能,还是有些把握的。” “圣上设计的——守城武器?”高邦佐有种不祥的感觉,他想到了正德皇帝朱厚照。 正德皇帝虽然嬉游玩乐,贪杯无赖,可也有一颗尚武立功的心。他仰慕太祖和成祖的武功,盼望着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立下赫赫军功。 于是,武宗长驻宣府,并在蒙古王子伯颜叩关来袭时,以“大将军朱寿”的名义统兵出战,终于是打退了鞑靼军。 后来,江西宁王朱宸濠率众起兵作乱。武宗兴奋莫名,再次御驾亲征。 第五十二章 千炮守城 正德皇帝率大军刚走到涿州,却传来了再坏不过的消息。 南赣巡抚王阳明丝毫不懂得体察圣意,居然不等朝廷降旨就率军征讨,三下五除二就把不争气的宁王活捉。 武宗闻报是顿足捶胸、呜哇乱叫,你说你个王阳明,着的什么急呀。这平叛之功是朕的,你特么也敢抢?叛贼都抓住了,让朕还亲个屁的征呀? 满心不悦的武宗,隐匿战报,继续率军出发,在扬州吃喝玩乐,还去妓*院检阅了下娘子军,好顿潇洒放纵。 闹腾了八个多月,可把王阳明老先生急得够呛。他把宁王押到南京半年了,苦求皇上受俘,可武宗一概不准。 最后,王阳明老先生终于开窍了,重新报捷说所有功劳全是大将军朱寿的,靠他老人家的威德和方略,才能迅速平乱。 至于王老先生亲冒矢石、大战鄱阳、擒获宁王的英勇事迹,自然一字不敢写。果然,这一本递进去,武宗立即准奏。 受俘之后,朱厚照总算勉强同意北返。 可走了几天,武宗又觉得意犹未尽,跟臣下说:要不这次不算了,咱把宁王放回去,让他再造次反,由朕亲手打败并抓住他,这多过瘾,多牛逼! 群臣懵逼,还带这样儿玩儿的……… 现在,少年皇帝看起来也象是对打仗跃跃欲试,不仅遥控指挥,还设计出什么东东来守城。 手艺呀,高邦佐听着这两个字就觉得不太靠谱。 看熊廷弼的神情,以及这几天的布置,就知道熊廷弼也是没敢用皇帝的“手艺”。张了张嘴,高邦佐把细打听的话咽回了肚子。 手艺就手艺吧,总归是个心意,只要少年皇帝不嗷嗷叫着“御驾亲征”就谢天谢地啦! …………… 洪武二十四年大明置广宁中、左屯卫,锦县是其辖境。 明洪武二十六年置广宁右屯卫,初设于十三山堡。翌年迁治早闾阳县之临海乡(今右卫镇),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 而右屯卫城的具体位置是后世凌海市东南四十里处的右卫满族镇,在大凌河流域左岸,距离南面的辽东湾大海只有三四十里。 比之广宁城的规模,右屯卫城自是不如,南北三百米左右,东西宽二百三十米,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 正如熊廷弼所说,城小也有城小的好处,需要的兵少,防守的长度也大大缩短。 况且,右屯卫城的守军还真不少,集结了周边堡寨墩台的人马,以及沙岭之败的溃军,再加上熊廷弼派来的一千兵,现在已经有了两万千余人。 各堡寨墩台前来会合的人马,还携来了四五十门各式大小火炮,数量不少的火药弹丸等。 尽管只是小型的,但放在城头防守,依然令城内守军增加了信心。 何况——除了这些小型火炮,还有皇上的手艺助阵呢! 城头上,祖大寿、杜振宇,还有熊廷弼派来的参议邢慎言等人正在巡视。 瞅着一根根粗圆木架在结了厚冰的城堞上,四面加起来足有二三百根,祖大寿和几个军中将领的脸色稍显怪异。 锦衣卫百户杜振宇还是那副扑克脸,偶尔抿抿嘴角,象笑又不象。 他的身边是另一个锦衣卫百户名叫苟真怀,脸上笑嘻嘻,象话痨似的一路说个不停。 “这可是圣上的手艺——”苟真怀拍了拍带着铁箍的粗糙圆木头,还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只不过是一棵树,锯巴锯巴,就成了一门炮……” 松树炮、榆树炮简单易造,就是把木头中间掏一个洞,或者从中间锯开掏空,再用铁箍紧固。 然后在里面装入黑火药,前面填点碎石碎铁之类的东西,用草塞住炮口,点火发射,如同一个大号的霰*弹枪。 这玩艺儿简单易造,上万军兵在城外的树林砍伐,半天就弄进城堡两千多棵。再经过简单加工,一天时间便在城头架起了数百门“大喷子”。 现在城内还在加工这玩艺儿,总数量还在不断增长。上千门“炮”啊,听起来老吓人了。 经过实验,这东西也就能打个寥寥几次,甚至是一炮就在木头上震出裂痕。射程嘛,也就三四十米的样子。 要是在以前,祖大寿等军中将领肯定把这玩艺儿当垃圾,白给他都不带要的。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后金军一旦前来攻打,能砸人的砖头都是有用滴。 何况这木头炮还是圣上所设计,也不过是费点工夫和火药,哪怕喷一下子就报废,也值呀! 锦衣卫百户苟真怀还在兴致勃发地介绍着,夸赞着,“诸位大人看见城下那道用烂树枝堆的界线没,只要敌人越过,就用这木头炮轰他娘*的。不是吹,一炮撂倒他三四五六七八个,还是不难的。” 祖大寿用力点头,赞道:“圣上睿智聪慧,方能设计出此守城利器;苟百户也是心思细腻,想得周到。这炮的好处就是简单易造,一炮轰伤数个敌人,就是扔弃也是大赚特赚。” 简单易造,性比价高,这就是松树炮、榆树喷的最大优点。而且口径还大,一喷一大片,比三眼铳更厉害。 “着哇!”苟真怀好象遇到了知已,看向祖大寿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笑着一竖大拇指,“祖将军一语中的,这木头炮轰完一下,就扔下城当滚木,还能砸几个敌人呢!” 参议邢慎言笑了笑,转移话题,拍着城垛上的厚冰说道:“这凝冰固城之法,古之名将曾用。现用于右屯卫城,正当其时,极是高明。” 苟真怀嘿嘿笑着,拱手道:“邢参议过奖了。某是听评书中讲过此法,姑且一试,侥幸得用而已。” 杜振宇扒着城墙向下看了看,说道:“城墙及城下亦是冰冻,滑不留足。后金军若想凿墙爬城,怕是要吃个大亏。苟兄,真是用心了。” 苟真怀用脚踢了一下城墙边上的麻袋,笑道:“若是不够滑,某还准备了黄豆黑豆,往城下抛撒……” 冰面再加上圆溜溜滚动的小豆子?!祖大寿的嘴角抽了一下,心说:这丫的可真够坏的。 第五十三章 兵临城下 “圣上有言。”苟真怀正色拱了拱手,说道:“乱拳打死老师傅,能拔毒的就是好膏药。管他什么招数,能守城杀敌,便是好招儿。” 皇帝是这样说滴?怎么听着象打把式卖大力丸的那套磕儿呢? 可也没人敢较这个真儿,总不能跑去问皇帝,你可是九五至尊嘞,这么市井粗俗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邢慎言捋须点头,附和道:“贼势正张,奇计妙策、打破常规,或是克敌制法之法。” 众人颌首赞同,堂堂正战肯定打不过后金军,憋在城里,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几天的整训下来,城中的官兵多少算是稳定了。 反正害怕也没用,城门已封三个,最后一个也将于战时堵死,跑都没地儿跑。 熊廷弼派来的一千人马,成立了督战队,还有锦衣卫的绣春刀镇压,城中兵将除了硬着头皮拼杀,哪还有别的选择? 远方,突然奔来了十几个骑士,疾速奔驰着直到城下,通过狭窄的城门缝进入城中。 “报,敌人大队开来,前锋已距城十五里。”斥候翻身下马,奔上城头,单膝跪地禀报军情。 祖大寿脸色一凝,没有马上下令,而是瞅了瞅周围的众人。 “哈哈,终于是来了呀!圣上的手艺,能派上用场啦!”苟真怀咧嘴大笑,全无惧意,倒是很兴奋期待。 邢慎言捋着胡子,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镇静自若,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杜振宇抽动了下嘴角,浑不在意地说道:“既已布置妥当,祖将军只管下令,守城退敌就是。” 真是无知者无畏呀,你们哪知道后金军的厉害? 祖大寿心中嘀咕,却也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传下将令,招回斥候,封堵城门,全军戒备。 …………… 旗帜在寒风中飘扬,马蹄声杂沓轰鸣。 两万多后金军沿着大路,逶迤向前,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蟒蛇,向着右屯卫城扑奔而来。 大贝勒代善虽然失去了太子之位,可还是四大贝勒之首,掌管正红、镶红二旗。儿子岳讬、硕讬、萨哈廉,以及侄子杜度,也是彪悍异常,诸贝勒中实力最强。 二贝勒阿敏,努尔哈赤弟舒尔哈齐的次子,也就是老奴的侄儿,战功卓著,镶蓝旗主,有弟弟斋桑古和济尔哈朗相助,势力也是不小。 但很显然,阿敏一个侄子的身份,老奴之后的继承人肯定没他的份儿。而他看好实力最强的大贝勒代善,与代善关系甚睦。 嘴里喷出浓重的白雾,阿敏看着远方逐渐显现的右屯卫城,笑着对代善说道:“皇太极所献计策听着是那么回事儿,可却忽略了王化贞这个胆小鬼的懦弱。” 代善嘿然一笑,说道:“广宁城按兵不动,早在某预料之中。就是给王化贞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派兵出城,只会做缩头乌龟。” “大贝勒所料不差。”阿敏点了点头,说道:“饶我们缓慢行军,诱敌不成,倒给了周边堡寨的明军损毁物资,仓惶而逃的机会。” 后金军所过之处,堡寨已被尽数弃守,粮草物资或被搬走,或被烧毁,让阿敏十分不爽,将情绪发泄到献计的皇太极身上。 “据情报,右屯卫城有粮豆数十万石,明军搬之不及。只要不毁弃……”代善捋着胡子,话突然停住,目视远方,口中发出了惊咦之声。 阿敏赶忙注目观瞧,却见远处的右屯卫城如同披着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光亮。离得越近,越是有炫目的感觉。 “冰,城墙上是冰。”代善眯着眼睛,终于是得出了判断。 阿敏笑了起来,说道:“大贝勒不必担心了,右屯卫城未被毁弃,屯粮应是还在城中。” 代善哈哈笑着颌首,扬鞭一指,“凝冰固城,自作聪明之小伎耳,焉能阻我八旗猛士?” 驾!代善马鞭一甩,加快速度向前驰去,似乎挺急切地想抵近看看这座亮晶晶的冰城。 ……………… 马蹄声杂沓,由远而近,在京师的街道上掀起了一股扑面的寒风,打碎了深夜的宁静。 十几个精壮的东厂番子,护卫着厂督魏忠贤,策马奔驰,在贡院门前勒马驻足。 在会试期间,实行锁院制,也就是封闭贡院,谁也不得进出。不仅是举子,包括考官在内,也不得回家。 东厂番子出示了一道手谕,贡院门前的守卫才让开,将大门开了仅容一个走过的缝子。 “守在门口,没有杂家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魏忠贤身材高大,穿着官服,已不再是宫中点头哈腰的奴才相儿,挺胸昂头,出口下令,倒是显出了几分气势。 几个东厂番子立时遵令,分出数人手按刀把守在贡院门口,忠尽职守。 公堂内的袁可立、徐光启等考官,已经得到了通报,起身迎到堂下。 魏大爷虽然身为东厂厂督,但却并没有被袁可立等人太过看重。他们迎的不是魏大爷,而是魏大爷送来的圣上的策问试题。 “袁大人,徐大人,还有各位大人,为国选才,实是劳苦功高,圣上命杂家前来办差,顺便也慰问诸位大人了” 说着,魏大爷一摆手,几个东厂番子上前把手中食盒放下。 魏大爷亲自上手,把一个稍微特别的食盒拎起,满脸都是羡慕的神情,笑着说道:“这是圣上特意赐给袁大人和徐大人的羹汤,还嘱咐两位大人趁热喝才养身呢!” “臣等谢陛下隆恩!”袁可立和徐光启施礼谢恩,接过放到一边。 魏大爷一点也没摆架子,笑容和熙,言语谦和,和几位考官客套了几句,才干咳一声,取出了密封黄绫,朗声道:“万岁亲出策问试题在此,口谕主考副主考不必跪接。” 袁可立和徐光启赶忙躬身施礼,口称“皇恩浩荡”,接过密封黄绫。 “万岁对袁大人、徐大人的圣眷,真是没说的。”魏大爷羡慕地直啧嘴,笑得也满真诚,“杂家这便回去复命,就不打扰诸位大人了。” “魏公公辛苦。”众人拱手,目送魏大爷转身离去。 第五十四章 朕要吃十个 魏大爷一路赶回皇宫,通禀之后被引到乾清宫。 “哟,这不是厂督魏公公嘛?”王体乾脸上透着那么亲热,迎上来施礼,“可是好久不见了,魏公公是愈发威武不凡啦!” “王公公过奖。”魏大爷的礼数更周到,在外面昂首挺胸,可一进宫便凭空矮了半截似的,笑得那么讨喜,“以后还望王公公在圣上面前,多为某美言哪!” 说着,魏公公不留痕迹地塞给王体乾一个小金铤。 王体乾只用手一摸,便知是何物,脸上神色不变,笑道:“都在宫中当差,魏公公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魏公公向着殿内瞅了一眼,“圣上可方便?” “杂家去瞅瞅。”王体乾很有些优越感,想见圣上就得通过他,甭管你多大的官儿。 “有劳王公公了。”魏大爷躬身拱手,感激万分的模样。 殿内灯火明亮,朱由校已经看完奏折,正听刘若愚在念诵《纪效新书》,顺便也等魏忠狗来汇报情况。 戚家军,因为戚继光而得名。严明的军纪,职业化的训练水平,东亚最先进的装备,百战百胜的战绩和高达十余万级的斩级记录,被誉为“16至17世纪东亚最强军”。 朱由校心中崇敬钦佩,自穿越以来,便有重建戚家军,横扫宇内,扬大明天威的想法。 为此,他找了很多有关戚家军的资料,又把《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仔细阅读,细细揣摩。 只不过,朱由校读的越多,了解得越细,便越是发觉自己的想法有问题,恐怕很难实现复制戚家军的计划。 虽然朱由校还不是想得很清楚,琢磨得很透彻,但还是认为照着戚爷爷的军事著作,是绝不可能练成一支百战百胜的“戚家军”的。 比如戚继光发明的很有名的鸳鸯阵,最适合的还是江南沿海地区,以及地势崎岖的区域。 到了北方抵御蒙古各部时,戚继光便又搞出了车营和火铳骑兵,打得蒙古各部满地找牙。 也就是说,戚爷爷是个能够灵活用兵,不断根据敌人的特点和战法,来创造和调整战术打法的军事天才。 历史上熟读兵书,甚至是倒背如流的人很多,可有多少真的成为了世之名将? 同样的道理,学了戚爷爷的兵书,却没戚爷爷的天分,学不了戚爷爷带兵作战的本事儿。 如果在浑河血战中,三千浙兵是由戚爷爷指挥,不说能翻盘取胜,也不会是死战血拼、一败无军的悲壮结局。 没有了戚爷爷,“戚家军”也没有了灵魂。英勇还在,却再也难创百战百胜、伤亡很低的辉煌。 当然,朱由校也从兵书中获益匪浅。 军队强大的战斗力,不仅来自严格的训练和严明的纪律,还必须有充足可靠的后勤保障。 戚家军的士气为何那么高,精良的武器,包括先进的火器,以及足额的军饷和高额的杀敌奖赏,这些都是保障的因素。 最好呢,还要有一个军魂式的人物坐镇指挥。 可我大明,只出了一个戚继光,一个戚爷爷啊! 朱由校看到王体乾进殿,轻轻抬手,让刘若愚停下念书,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听到王体乾的通禀,朱由校便让刘若愚退下,把魏大爷宣召入内。 “皇爷,奴婢办完差使,特来复命。” 魏大爷进殿便跪倒在地,禀完公事,微微抬头,充满感情地说道:“皇爷,多保重龙体啊!奴婢打扰皇爷休息,真是罪该万死。”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你能有这份心,朕甚是欣慰。国事繁杂,朕要想清闲,还是靠你们用心办事啊!” 魏大爷站起身,在绣墩上半签个身子坐下,听皇帝这么说,赶忙又躬立施礼,说道:“皇爷吩咐,奴婢敢不用心去做。只要能为皇爷分忧,奴婢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行了,别一口一个奴婢地自称。你现在是东厂督公,便自称厂臣好了。” “不,不,在皇爷面前称奴婢,奴婢心里舒服,叫得顺口。”魏大爷有些发急,好象皇帝抬举他,倒象是要杀了他一般。 其实这个称呼并不算太重要,起码朱由校不太在意。 但对于内官,自称奴婢并不是轻贱和侮辱,反倒是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更亲密,立于朝堂的臣子也是不如。 “坐下回话。”朱由校向下按了按手,待魏大爷又坐回绣墩,缓缓开口道:“从兵部开始整肃,朕的计划没有变,东厂那边更要加紧。” “奴婢明白。”魏大爷躬身拱手,说道:“证据已经拿到,深挖下去,从部堂到地方,就是一大串贪官污吏。” “那就狠狠地挖。”朱由校眯了下眼睛,闪过冷厉的光,语气也变得森冷,“贪多少,朕不仅要他们加倍吐出来,还要看看他们的脖子是不是比刀硬。” 魏大爷用力点头,咬牙切齿的样子比皇上还要痛恨,“不查不知道,原来这帮表面象个正人君子的家伙如此贪婪,真是丧心病狂。” 停顿了一下,魏大爷又变成痛心的模样,声音甚至有些发哽,“银子都被这帮王八蛋贪去了,害得皇爷节衣缩食,每顿饭只有六个菜,大婚亦要从简举行,还要裁撤宫人。这帮王八蛋,都该千刀万剐,抄家灭门……” 面对魏大爷的表情变幻,王体乾心里佩服极了,这语气,这神色,配合得真好,杂家又学了一手啊! 朱由校挠了挠头,心说:六个菜是太简朴了,跟慈禧妖婆简直没法比呀!要不,从明天开始加俩儿? “皇爷放心,奴婢这回定把银子给全部追回来,让皇爷不必如此吃苦。”魏大爷痛心疾首之后,决心表得坚定而又自信。 加油,魏大爷,朕看好你哦! 朱由校微微颌首,赞赏道:“好生去做,朕不会亏待你的。等你追回银子,朕每顿饭要吃八个菜。” “包在奴婢身上,奴婢一定让皇爷每顿吃上十个菜。”魏大爷眼中似有晶亮闪动,用力点着头保证。 第五十五章 大明之弊 这感觉——有点怪哈! 好象不是六个、十个菜的问题,倒象是朕成天吃不饱,混得跟叫花子似的。 朱由校按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勉励了几句,把魏大爷打发走。 朕是九五至尊,跟你们这帮屁股不干净的文官斗,还用得着费脑筋,玩什么勾心斗角? 朱由校嘿然冷笑,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臂,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 “皇爷,今晚在哪里安歇?”王体乾殷勤地躬身询问,“奴婢好派人通知贵人,让她们准备迎驾。” 朱由校这才想起,自己有三个媳妇儿哩!除了皇后张嫣,还有一起接进宫的王良妃、段纯妃呢! 摸着下巴想了想,朱由校觉得段妃好象更美一些,便吩咐王体乾派人去通知,今晚在永和宫段妃处就寢。 虽然俺能打十个,可也得细水长流,一个一个来吧! 朱由校打着呵欠,启驾而行。又是一个“洞房花烛”夜,美滴很啊! ………………… 二月份的京师,已经微微露出春意。 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给人舒爽振奋的感觉。特别是贡院的举子们,迎来了最后一场的考试。 按照往常的惯例,这第三场“策问”比前两场要简单得多。因为考官看重的多是第一场的八股文,策问好坏占的比重不大,文意通畅,不跑题就行。 但今年却是大有不同,圣上不仅在前面出了道“汝有何能,欲做何官”的题目,这“策问”也是圣上亲出,意义非比寻常。 既是皇上亲出题目,那考官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甚至会有优秀的考卷呈上御览。 写得令圣上高兴,得到赏识重用还不是轻而易举;若是圣上不满意,八股文做得再好,恐怕也有名落孙山的危险。 所以,举子们都养足精神,既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等着发下“策问”考卷。 公堂内,正主考袁可立、副主考徐光启面面相觑,神情复杂,桌上则是一卷黄绫。 好半晌,袁可立苦笑一声,说道:“圣上心意已决,本官看,还是把题发下去吧!” 徐光启也是这样的判断,昨晚来送题,今天开题考试,便有不妥,也是来不及更改。 何况,贡院已锁,他们进出不得,连上奏谏劝都做不到。 而展开的黄绫上赫然写着一段文字,正是“策问”所给的资料。按后世的说法,就是给你一段材料,自拟题目,做一篇议论文。 “今之大明,积弊丛生。一为党争误国,政令不通,效率低下;二为军队废弛,不修武备;三为财政日减,国库入不敷出;四为权贵官吏寡廉鲜耻,侵吞贪渎盛行……” 一把将大明的遮羞布扯下来,可谓毫不留情。而这么做的人,却正是大明的最高统治者——皇帝。 尽管包括东林党在内的官员,以及在野人士,也常常讽议朝政、评论官吏,要求廉正奉公、振兴吏治,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纵枉法…… 但象少年皇帝这么不客气地揭疮疤,揭到鲜血淋漓的,还真是很少见。 况且,以皇帝的身份,亲笔把大明积弊的第一个定为“党争误国”,等于释放了令人极为不安的信号。 党争从万历朝开始,东林、浙、齐、楚、宣、昆等党派林立,你争我夺,这是谁都清楚的事实。 但将其与误国联系起来,并列在大明之弊的第一位,这帽子扣得可是不小。 而从党争中皇帝的态度来看,一般都是冷眼旁观,把握平衡,并不会直接介入其中。 袁可立不知道少年皇帝要如何插手,是扶一派压一派,还是手握皇权,掀起惊涛骇浪。 他犹豫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会试之后,本官当晋见圣上。朝堂动荡,非国家之福。” 徐光启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圣上年少,或是有些操切,但也是急于求治,欲振作国势。” 相对于袁可立的担忧,徐光启要差上许多。 作为大明官场的“异教徒”,这帮结党营私、攻讦异己的“正人君子”可没少给他苦头吃。 圣上要振作朝政,要消弭党争,这很好啊!急是急了点,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袁可立看了一眼“徐保罗”,苦笑摇头,不和这个信了什么天主的家伙争辩,命差人发出试题。 徐光启不以为意,正襟危坐,开始批阅试卷。他主要就是看那份古代版的“求职简历”,八股文章啥的,让别人去批好了。 圣上这招儿甚是高明啊,看似没有大改科举,但取才标准已经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看这举子,竟通水利,哪怕八股、经论狗屁不是,圣上亦会录取大用吧? 嗯,嗯,这个举子更是人才,读过《神器谱》,喜好器械制造,还吐槽了三眼铳。 这个家伙就扯蛋了,特长嘛,你说你嫉恶如仇、持身极正,要做一清流言官,匡正时弊、弹颏贪官污吏。 合着你的专业就是喷子,除了一张嘴,啥也不会。 徐光启撇嘴,把这卷子扔到一旁。 考场内,试题公布,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举子们的惊诧和骚动。好在都是小单间,什么表情,什么震惊,也是自己的事情,没人瞅你。 党争误国?! 这个结论其实并不新鲜,殷鉴不远,宋朝灭亡就可以作为教训了。 所以,明朝在初期,对于朋党问题是高度警惕,且重惩不贷的。 朱八八在《大明律》中就明确规定:“在朝官员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皆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凡诸衙门官吏,若与内宫及近侍人员互相交结,漏泄事情,夤缘作弊而符同奏启者,皆斩,妻、子流三千里。” 为避免朋党,朝廷对官员的管理也很严格,除科道监察外,还强化了宦官干政,使官僚体系与内官体系相互制约。 此外,不设宰相,以避免专权;台谏可风闻言事,强化监督;监察官品秩低,却赋予重权,挑拨官员之间互斗…… 但规定的再好,封建体制下也会渐渐废弛。没办法,制度缺陷,皇帝缺陷,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明末党争失序的局面。 第五十六章 跑偏的廷议 尽管如此,当少年皇帝把党争误国明确地提出来之后,也足以令人震惊。 因为从法律上讲,结党官员,杀头抄家,亲眷流放,处罚极为严厉。 也就是说,少年皇帝要想重惩严罚结党营私,是有法律依据的,可不是胡来。 至于东林的诸位正人君子,到底有没有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自己心里还没有点逼数吗? “党争误国,军队废弛,财政不敷,权贵侵贪……”文震孟凝神思索,又再次审题,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圣上所列的弊病并不为过,却失之粗疏。但这并不是圣上不了解,不清楚,而是故意为之,要考考举子们的见识。 比如说你要从军队废弛着手,并写出你的整顿建议,你得知道军队中有何弊端吧,象什么军官吃空饷、克扣饷粮、侵吞卫所土地等等。 再比如财政不敷,你得了解朝廷赋税都有哪些吧,农、商、工、矿等税源,该从哪里改革,才能增加财政收入。 总之,不能言之无物,得有理有据。 这就需要举子们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和生活阅历,并能从中洞察积弊,才能找到切实可行的兴利除弊之法。否则,便是空谈。 思之再三,文震孟落笔打草稿,准备从权贵官吏侵吞贪渎入手,陈述自己的见解,写出自己的建议。 “汰老弱,惩贪将,抑豪强,严训练,足饷粮……”在另一间号舍内,大力举子卢象升也下笔成文,在草稿纸上写下了自己所要论述的重点。 ……………… 党争是个敏感的话题,而朝堂上的走马灯,也多隐藏着黑幕,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和阴谋。 比如明宫三大案,背后却是党派的利益争夺。 东林党通过“移宫案”,得到了天启帝的好感和重用,风头整体压过浙、齐、楚、宣、昆五党。 然后是制造并深究“红丸案”,迫使首辅方从哲辞职,方内阁瓦解,东林党遂得以独揽乾坤。 这些蝇蝇苟苟的阴谋和黑幕,不是会试的那些举子们能知晓的。 而东林党的清除异己,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华丽的词藻和“清流”的外衣,更迷惑了很多世人,对其多有追捧和誉美之词。 显然,东林党对于国家的危害,很多人是认识不足,甚至是没认识到。 这样的政治风气,让朱由校感到很郁闷,很孤独,也很愤怒。 午朝上,少年皇帝阴沉着脸,听着下面的臣子在讨论辽东战事。讨论得很热烈,但没什么卵用。 要是等你们廷议出结果,再调动军队展开行动,广宁早就凉凉了。 嗯,用不了太久了,朕就送一首凉凉给诸君。 朱由校在御座上调整了下姿势,单手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这帮家伙,好象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 辽东的急报今天早上终于到了,着实引起了轰动和震惊。 西平堡沦陷,三千守军战死;数万援军沙岭惨败;熊廷弼收拢周边堡寨守军,死守广宁;王化贞的亲信孙得功叛变,意图夺城时被擒拿;王化贞被囚禁看押,等待朝廷定罪。 朱由校接到急报,立刻召集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大臣,于乾清宫午朝。 “王化贞纵有失察,熊廷弼何来权力囚禁封疆大臣?” “即便有罪,也应让王化贞戴罪立功。熊廷弼夺兵据城,是为谮越,当切责之。” “广宁城已被贼围困,内外声息不同,如何切责?” “经抚功罪一体,王化贞失察,熊廷弼也难辞其咎。” “熊廷弼虽为经略,却无兵无将,奉命屯驻山海;广宁战事,责任全在王化贞,应重重惩处。” “兵部对王化贞有求必应,对熊廷弼连连打压,广宁兵败,疆事大坏,难道没有责任?” …………… 这帮家伙在讨论什么,跑偏了不知道嘛?朱由校愈发失望,却不发一言。 反正这也是一场表演,辽西和天津、登莱、东江都安排妥当,蓟辽总督王象乾亦已移镇山海,就看这帮家伙跳上蹿下,更能分清好坏人了。 王化贞若获罪,挺他的东林诸臣也会牵连,为其辩解,也在情理之中。 倒王派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东林党排挤得喘不过气来的五党残余,借机发难,出一口恶气而已。 难道就没人关心战事,没人关心广宁安危,以及所余明军和几十万辽民的生死? “万岁,臣弹劾熊廷弼越权行事……” “臣弹劾熊廷弼罪在负君,身为辽东经略,籍口节制……” “臣弹劾王化贞轻视大敌,谩语欺君。” “臣弹劾王化贞騃而愎,素不习兵,独信叛将孙得功,致有沙岭之败,应下狱论罪。” …………… 面对着一个个正气凛然的文官,朱由校稍微坐正了身子,摆手道:“王化贞暂停职待勘,熊廷弼暂让他坚守广宁。卿等有弹劾便上奏疏,今日是廷议军事,拿出应对之策,以救广宁,救辽西。” 皇帝定下调子,众臣才纷纷闭嘴,可对如何行动,却又争论起来。 “沙岭一败,广宁军损失惨重,辽西空虚,或危及山海。当务之急是确保关门,勿使建奴惊扰京师。” “广宁城高池阔,建奴攻之不易。可调登镇官兵跨海出征,袭扰其后,迫敌退兵。” “登镇初建,战力不足,只是袭扰,未必会使建奴退兵。应派登镇浮海前往觉华,加强宁远城防,以阻建奴叩关。” “臣请调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镇山海,确保关门无虞。” …………… 没人提到毛文龙,都以为镇江之败、铁山之败后,毛文龙就算有点残兵败将,也不堪用。 朱由校把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张鹤鸣,等着这位曾全力为王化贞站台的家伙出班奏事。 王化贞把牛吹上天时,你是怎么支持的?现在王化贞坏事了,看你如何说,如何布置? 张鹤鸣也是心中懊悔不迭,暗骂王化贞害己。但见皇帝的目光盯视,也只好出班启奏。 “臣惶恐,错信化贞大言。”张鹤鸣先告罪,又接着说道:“臣自请行边,以稳辽西残局,固山海关门。” 第五十七章 臭不要脸张鹤鸣 恋栈权位,连脸都不要了,朱由校真是愈发瞧不起张鹤鸣。 你个臭不要脸的,错信王化贞,只是一个惶恐便轻轻带过?还自请行边,收拾残局,你有那个本事儿吗? 沉吟了一下,朱由校淡淡地说道:“张尚书有此心,朕岂能不准。战事紧急,张尚书即刻出京,赶赴山海关吧!” 张鹤鸣躬身等了一会儿,见皇帝再无言语,只好口称“微臣遵旨。” 按照惯例,象兵部尚书这种级别的官员行边,朝廷是要加赏的。比如什么加太保,赐蟒玉,赐尚方宝剑啥的,以示是代表朝廷钦派。 但皇帝不发话,张鹤鸣也不好索要。但他也没太多想,以为是皇帝不懂这个,便瞅了首辅叶向高一眼,希望他能上前建言。 但叶向高微皱眉头,不言不语,好象根本没看到,或是心思翻飞,根本不在这朝堂之上。 “众卿所言,颇有道理。”朱由校受够了一群鸭子在耳边嘎嘎嘎地乱叫,抬手止住了噪音,沉声说道:“下旨调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镇山海,调登镇渡海袭扰,调天津水师进驻觉华,沿海策应广宁战事。” “臣遵旨。”朱由校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叶向高便躬身领旨。 朱由校稍感意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叶向高。 有叶向高带头,圣旨也没大毛病,众臣也都躬身施礼,“臣等遵旨。” 朱由校收回目光,起身离座,向殿外走去,身后传来内官尖尖的嗓音,“退朝!” ………………… 在亁清宫上朝很好嘛,朱由校很快就回到了书房,几步路而已,这更坚定了他更改上朝仪制的决心。 早晨八点上早朝,大家都不用起得比鸡还早,有充裕的时间吃早餐,神清气爽地来打卡上班,多好。 而且,在奉先殿前的奉天门临朝听政,朱由校得从后宫走很远的路。这多浪费时间,多耽误事儿。 当然,不用他走路,有宫人抬着呢!可刮风下雨天冷啥的,也挺麻烦的。 不过换个上班时间,换个办公地点,俺可是大明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这点主还做不了? 说改就改,朱由校还是个急性子,让人拟了旨意,直接送去内阁。 作息和生活习惯已经基本养成,朱由校照例听奏疏,特别是关于军事、经济的,最为上心。 “好,朱燮元干得很好,下旨褒赏。”朱由校听到四川战报,不禁心喜,“着内阁商议,该如何封赏以酬其功。” 天启元年,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反叛,连破四十一州县,水陆并进,包围成都。 时任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急调石柱宣慰司、龙安府等地官军入援,后朝廷升朱燮元为四川巡抚,调派杨愈茂为四川总兵官,入川平叛。 从十月至十二月,大小百余战,明军消灭叛军万余,先后收复遵义、绥阳、湄潭、桐梓、乌江等地。 天启年二月,朱燮元以叛军将领罗乾象为内应,又遣部将设伏诈降。奢崇明上当,亲至城下,被明军包围。罗乾象投降,奢崇明突围逃走,退往永宁。 “成都之围解了,该是收复重庆了。”朱由校摸着下巴,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调白杆兵北上,又要耽误了。” 白杆兵,乃是石柱宣慰使秦良玉所率领的军队,以凶悍敢战闻名。平定奢安之乱,白杆兵乃主力之一,功绩卓著,朱由校知道不能轻易调动。 “下旨,奖赏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着内阁酌定。”朱由校看了一会儿地图,再口述谕旨。 呲牙咧嘴想了想,朱由校又说道:“着户部拔银十万,以助秦良玉扩编白杆兵。” 特么的,户部那帮王八蛋要是不拔,还得花朕的私房钱啊!想到越花越少的内帑,朱由校就觉得肉痛。 唉,俺爷爷咋就没再多搂点,弄个几千万,让俺不用为钱发愁呢? 朱由校一想到内帑,就特别怀念已经over的万历老爷爷。没那么贪财能搂钱的爷爷,谁能给他留下六七百万的银子? 就是死老爹短命又不靠谱,就当一个月的皇帝吧,还被文官忽悠得把矿监税监全撤了,这不把来钱道儿给堵死啦! 开矿不收税,煤老板哭穷,天理何在?每每想到此,朱由校都被气得肝疼。 是,这个收税的系统和章程都有问题。但咱可以改呀,你一下子给撤了,不是让俺作恶人? “启禀皇爷,首辅叶向高在殿外候见。”王体乾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 叶向高,他来干什么? 朱由校想起廷议时叶向高的异常痛快,有些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尽管不得要领,但首辅觐见,还是不能拒之门外的。 叶向高进到殿内,跪倒磕头,“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卿免礼。”朱由校抬了抬手,又让宫人搬来绣墩。 叶向高恭谨地谢恩过后,只在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六十三岁的老人,这个姿势也真难为他了。 朱由校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淡淡地看着叶首辅,等着叶首辅开口。 因为东林党的划分过于宽泛,加上朱由校对东林党的深入了解,在头脑中,已经有了新的认识。 叶向高是不是东林党,按照当时的划分标准,那是肯定的,没有什么疑问的。 思想倾向东林,行动与东林一致,比如国本之争,比如福王就藩,比如支持废除矿税,你能说他不是? 但叶向高却是心里苦,很想告诉别人,俺不是东林党,真的不是。 有个成语叫“百口莫辩”,还有个成语叫“你闭嘴,你特么就是”。 当时的政治生态便是这样,东林党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反对派则把与东林书院及与之有关系,或支持同情倾向东林学说的,都称为“东林党”。 这就有点尴尬了,比如东林党所策划组织的移宫案,参与者不少,英国公张惟贤,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或者还有凑热闹的,难道都是东林党? 第五十八章 究极大招——诬以朋党 感谢大号被封用小号,zzt秦霸天下,书友20181228094738686,shajia,运气好的没话说,凶猛的大狗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哎,你不用解释,你闭嘴,你特么就是,管你是不是凑热闹。 这也有道理呀,看起来象鸭子,叫起来象鸭子,还混在鸭子群里,还敢说你不是鸭子? 而历史上等到多疑的崇祯帝上位,开始清算“阉党”时,这样的捕风捉影更让人无语。 首辅施凤来,在天启年间为魏忠贤立生祠事投过赞成票。阉党,滚粗! 继任首辅李国普,“时人称为长厚”。但没干两个月,有人弹劾,李国普是北直隶肃宁人,与魏忠贤是老乡。 老乡见老乡,肯定是同党啊! 崇祯拍脑袋一想,这完全有可能哈。在皇帝怀疑的目光中,李国普:……我特么卷铺盖回家还不成? 李国普走了,来宗道捡了首辅。来宗道既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党,全靠圆滑混官场。 但东林党岂容你个中间派掌权,翻拣故纸,终于发现了来滑头的污点。来宗道当礼部尚书时,曾为阉党崔呈秀的父亲办理过“恤典”。 哈,阉党隐藏再深,也逃不过俺们的眼睛。于是,来滑头只干了一个多月,滚蛋回家。 看着很可笑,可这就是那时的朝堂和官场。死盯着政敌的痛脚,还得防着自家的把柄被人抓住,哪还有心思干正事儿? 更有那趋炎附势抱粗腿的投机分子,看“东林党”占据朝堂,便说几句相同的言论,参加几次活动,希望得到“东林党”大佬的青睐,升个官,捞个肥缺啥的。 等到“阉党”得势,投机分子便又转身投靠,对“东林党”口诛笔伐,俨然忘了自己曾经伪装“东林党”的事情。 所以,在朱由校看来,不能乱扣帽子,扩大范围。 而反对派绝对是脑袋进水了,胡指乱说,你是,他是,他也是,等于是平白给对手扩充了势力。 朱由校已经有了新定义,阻碍他兴利除弊的,狗皮倒灶不干正事的,贪赃枉法的,捕风捉影乱喷的,才是真的“东林党”,要予以清除扫光。 叶向高当然不知道少年皇帝已经有了如此明彻的理解和领悟,只是凭他的政治嗅觉,凭他浸淫官场多年的经验,他觉察到皇帝对党争的愈发不满,并准备进行清理整顿了。 皇权之下,“东林党”岂是对手?这一点,叶向高比谁都清楚明白。 一旦皇帝决心清除,什么“东林党”,什么五党联盟,都没法抗衡。 无论是兴大狱,还是大加贬谪,朝堂上的动荡都难以避免,这是叶向高所不愿意看到的。 况且,文官集团的崩溃瓦解,意味着厂卫专权。这样的政治生态,更是叶向高所担忧恐惧的。 “陛下,微臣敢问您是否给熊廷弼下了中旨?”叶向高斟酌再三,从另外的话题入手,拱手问道。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肯定瞒不住,说出来也没什么,便点了点头,说道:“朕接到镇抚司的密报,王化贞手下孙得功似被建奴策反。军情紧急,又需保密,朕便下旨给熊廷弼。命他急赴广宁,便宜行事。” 叶向高拱手道:“圣上英明。若将此秘报付之廷议,可能会有延误,亦可能为建奴密谍知晓。直走中旨,方使广宁城未失,全是圣上运筹之功。” 朱由校眉毛一挑,不知道叶向高今天怎么转性了。没有劝谏,倒是大加赞赏。 见少年皇帝没说话,只是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叶向高心中无奈。不让皇帝舒服了,下面的话题就不好展开了。 “辽东经抚不和,廷议纷纷,莫衷一是,以致有今日败局。”叶向高拱手谢罪,“王化贞素不习兵,轻视大敌,臣不能明辨,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朱由校还是没搞清叶向高的来意,便摆手敷衍着说道:“待广宁战事终了,再论是非功罪不迟。叶卿且安心做事,不必顾虑太多。” 见皇帝暂不责罚,叶向高愈发肯定少年皇帝必有后图。等到皇帝出手,恐怕就不是降罪自己一人的事情了。 叶向高再度拱手说道:“神宗时,臣侥幸入阁,即上疏以奏:无营身肥家,徇私罔上;无以成心违众,胜心拜群;无以党心植交,以患得患失固位……” 党争形成于万历后期,你入阁的时候,好象还不明显,说“无以党心植交”,未必能取信于人。 至于“以患得患失固位”,倒可能是真的。上面是皇帝,下面是嘴炮攻讦的文官,处在这中间,确实不好做。 “众人所拟,不当则以为私;当则以为伪。众人所贤,未用则以为有意疏远;用则以为姑事虚糜。” “事至不得不辩,辩之则以为争胜,而必欲摧之;不辩则以为气馁,而愈益攻之。” “人至于非理相犯,不容则以为狭隘,而群然非之;容则以为畏缩,而肆然侮之。” 听着叶向高有些象诉苦般的述说,朱由校还真有些同情。 你说这朝堂上,弄了一群什么玩艺儿?左右都不对了,看把这老人家折磨的,不知道尊老爱贤嘛? 不过,这老人家也不简单。走钢丝可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人玩儿得还不赖嘛! “盖此诸公,立身持论皆有可观,或有偏激,亦是为国求治……” 朱由校终于听明白了,这是在劝谏自己呢! 文官虽有缺点,但本心和出发点还是好滴,朝政还是要依靠文官。若有过错,也要以事论罪,大肆牵连要不得。 没错,叶向高害怕了。因为他知道,文官集团干不过皇权。甚至不用皇权直接出手,只要背后站台,利用某一势力即可。 而要打击文官集团,不用太过复杂,有一件究极武器,那就是“诬以朋党”,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远的不说,万历年间“妖书案”,首辅沈一贯及同党钱梦皋就放出过这个大招,把很多异己官员整得家破人亡。史载:“数日间,锒铛旁午,都城人人自危!” 第五十九章 登陆,京城来的怂货 “叶卿过虑了。”朱由校装模作样地出语慰抚,说道:“天启圣聪,叶卿岂不知此语?朕不是昏君,怎能不善待朝中能臣……” 叶向高心中稍宽,与少年皇帝又谈了一会儿,对上朝时间地点的更改表示同意,还答应力促户部尽快给秦良玉拔钱招兵,对朱由校拜徐光启为东阁大学士也赞同支持。 待到叶向高告退而去,朱由校嘴角上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叶首辅年纪大了,性情软了,光是居中调和,已难振作朝纲,更新气象。 嘿嘿,天启圣聪,听着象在自夸,我天启帝既圣明又聪慧。 但这句话出在万历朝时,又是个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故事,叶首辅显是不记得了。 朱由校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天启圣聪,拔乱反正”八个字。然后,他抬头招呼道:“裕儿,过来,朕教你和小白认字。” ……………… 大海上一片昏黑,令人望而生畏。 只有在海边,目光极好,兴许才能看到远处海面上有着一点一点极小的红光。 波浪拍打着船舷,舰船发出有节奏的摆动,张盘手把船帮,脚象钉在甲板上似的,纹丝不动。 微眯着眼睛,张盘紧盯着海岸方向,似乎透过昏黑,能将岸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蓦地,张盘的眼睛动了一下。 海岸方向出现了一点亮光,先是如豆,接着如碗、如盆,火堆由小变大,由少变多,终于在岸边燃烧起来。 “登船,抢滩。”张盘伸出手臂,奋力向前一指,压抑许久的噪动从胸膛中冲出。 上百条小舟从大船上放下,载着一千多东江兵冲向岸边。水手们拼命划着桨,汗水从涨红的脸上滚下。 张盘一船当先,船头刚撞进浅滩,他便跳了下来,踩着没膝的海水向岸上走去。 这里是归服堡西面十余里的滩涂,属金州卫,现辽宁普兰店市。东临庄河市和黄海,东南与长海岛隔海相望。 据史料记载,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为防御倭寇侵扰,在此修筑了一座土城并派兵戍守,定名为“归服堡”(取倭寇归顺降服之意)。 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因城堡荒废而重新修复,调一百三十名官兵驻守。 接到圣旨,又有登镇支援的水师和物资,毛文龙拉出四千人马,稍加整训便登船出海。 因为镇江等地后金军防卫较严,毛文龙又知道登镇在金州将有行动,便率军先至大长山岛,委张盘为守岛千总,日后在此驻扎。 然后,毛文龙派出谍探上岸侦察,并定于夜间举火为号,率大军登陆袭扰。 张盘大步而行,直至火堆旁,喝道:“陈四可在?” “大人,卑职在此。”陈四作为谍探头子,长得其貌不扬,一身百姓打扮,快步迎了上来。 张盘点了点头,问道:“周边情况如何?” 陈四躬身答道:“归服堡荒弃,并无建奴驻守,但我军可暂且歇马;红咀堡已毁,亦无建奴;只有黄骨岛堡,有建奴二百余防守。” 黄骨岛堡,建于明朝嘉靖年间,位于现在大连下属县级市庄河市以北一处偏远海岸。 堡的右侧是英那河入海口,西接归服堡,东连镇夷堡,耸海而立,地处险要。此堡与归服堡、镇夷堡一样,为明朝防倭寇入侵而建。 因为此堡修筑坚实,堡身皆包砖,辽东未失陷前,一直有近三百名明军驻守,在明朝万历东征之际,更曾驻军多达千人。 张盘想了想,觉得与之前的分析判断差不多。归服堡就算有建奴守卫,也不会太多,大军可围而攻取。现在嘛,倒是省事了。 “某率前锋先据归服堡,等待将令。”张盘拍了拍陈四的肩膀,说道:“你去向将军禀报详情。” “大人,多加小心。”陈四躬身施礼,目送着张盘离去。 张盘身为世家子弟,气度自不比那些粗鄙军汉,作战虽勇猛,但对士兵却甚是亲善,很得部属的爱戴。 若是没有建奴作乱,张大人该是考秀才、举人,甚至上京城考状元啊! 陈四心中感叹着,收回目光,登上海滩的一条小船,向着远处的大海船划去。 张军能死死把着船帮,脸色煞白,却已是很有进步,不是翻江倒海地哇哇吐了。 “赵胖子,你别老晃,船都快翻了。”张宗宝埋怨着,却没敢大声。 赵辉祖翻了翻眼睛,胖手拍了拍船舷,嘟囔道:“这么大的船,哪是俺晃动的,是海浪推的好不好。” 张宗宝张了张嘴,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影晃动,怕是收拾他们上瘾的锦衣卫,又赶忙把嘴闭上。 过了半晌,赵辉祖见没人答理他,觉得怪没意思,轻抚着肚子嘀咕道:“饿了呢,真想醉春楼的水晶肘子啊!” “就特么地知道吃。”张军能还能骂人了,可转眼就看见他干呕了两声,又紧紧闭上了嘴。 嘿嘿,张宗宝又来劲儿,坏笑道:“烤鸭多香啊,片得薄薄的,油汪汪金黄色,再把甜面酱、小葱、黄瓜用面饼那么一包,吃在嘴里直流油啊!” 赵胖子连连点头,嘴角现出一点晶亮,可随后又苦起了脸,说道:“唉,现在就是给俺那大锅里煮的杂烩,也行啊!” “你不说那是猪食嘛?”一个尖嘴猴腮的纨绔突然插了嘴,斜着眼睛瞟了赵胖子一眼,嘲讽道:“真是头猪,就知道吃。” “你——”赵胖子瞪起了眼睛,却被冷厉的声音打断。 “拿好武器,换乘小船登陆!”军官下着命令,铁网靴在甲板上踩得轰轰作响。 张军能直起身子,扒着船舷向外看了看,黑乎乎的海面,好象有条小船在下面晃悠,吓得他又赶忙缩了回来。 士兵们纷纷翻过船帮,抓着绳梯下到小船,更有动作敏捷的船上好手,只是一根绳子,便轻松地滑到小船上。 “肥猪。”尖嘴猴腮的纨绔边踩着绳梯向下移动,还不忘嘲讽赵胖子,又转头对着张军能和张宗宝撇嘴道:“怂货!” 第六十章 皇帝上早朝啦 嘿,这家伙谁呀,怎么瞅咱兄弟眼眶子发青? 张宗宝不甘示弱,壮着胆子爬绳梯,哆哆嗦嗦地向下踩。突然,他又在船帮后探出头,对赵胖子说道:“辉祖,你别上这条小船,俺怕给压沉喽!” 我……赵辉祖想反唇相讥,张宗宝的脑袋一沉,已经看不见了。 张军能蹲在船舷后,说啥也不敢动弹;赵胖子哆哆嗦嗦刚翻上船帮,船一晃,他又滚了下来,再不敢往上爬。 “来人,用绳子把这两个怂货吊下去。”军官冷着脸下了命令,几个水手嘿嘿笑着凑了过来。 “救命啊,我不下去……” “轻点呀,勒死小爷了……” 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在昏黑空旷的海面上回荡。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的声音在乾清宫内响起。 朱由校面容和熙,抬手示意,“众卿免礼。” 皇上上早朝了,还保证了五朝两休,这可是大事,喜事,大喜事。 尽管地点改在了乾清宫,时间改在了巳时(上午九点),但这不算什么,比几十年不早朝的万历强多了。 皇帝勤政,这都是俺们的功劳。众正盈朝,君明臣贤,这政治气象,好几个皇帝都没有过的啊! 官员们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振作。上朝就好,就别跟皇帝争辩什么祖制,什么大明会典的规定了。 再说了,皇帝已经定了,你们抵制不去,让皇帝在那傻等着,那是臣子该干的事情嘛? 况且,巳时上朝对官员们也是一种解脱不是。 要是按照老规矩,上朝的官员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三点,就要到达午门外等候。 到凌晨五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才能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 其它的繁琐严苛的礼仪就不多说了,反正上早朝,官员们比皇帝还要辛苦一百倍。 现在皇帝体恤群臣,正是仁君之举,你给脸不要脸,非得跟皇帝掰扯,那不是自己没事找抽嘛? 看吧,俺们的少年皇帝多精神,还很高兴的样子呢!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嘛! “关于广宁战事的应对,昨日已有廷议,若无新策,便不再议了。” “至于对熊廷弼、王化贞的处置,众卿上奏疏,各抒己见,也不必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朱由校上来便将两件大事暂时搁置,实在是不想再让朝堂变成吵架的菜市场。 官员们大多都愣怔,还准备撸胳膊挽袖子大干一场呢,想了一宿的词儿,没用啦? “万岁,微臣有本上奏。”英国公张惟贤出班启奏。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张卿奏来。” 张惟贤奏道:“万岁命微臣整顿京营,经初查,京营中占役、虚冒、卖闲、包操等弊甚多,十余万人马,老弱竟占一半……” “微臣殚精竭虑,亦忧心有负万岁,敢请万岁选派能员,协助军政。”张惟贤深深低下头去,显得十分羞愧。 朱由校的表情沉重起来,说道:“勋戚、宦官、豪强,还有京营诸将,竟敢如此?张卿能查其弊,却无清除的铁胆刚毅,推诿责任,有罪!” “臣有罪,请万岁责罚。”张惟贤也不辩解,态度老实。 朱由校哼了一声,说道:“且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臣谢主隆恩。”张惟贤跪倒磕头,神情沮丧。 朱由校目光扫视群臣,最后停在了兵科都给事中杨涟身上,颜色稍霁,说道:“杨卿刚正,不殉私情,清查整顿京营积弊,非卿不可。” 杨涟略微想了一下,出班跪倒,“微臣愿协助军政,为陛下分忧。” “好。”朱由校赞了一声,朗声道:“杨涟公忠体国,着加兵部侍郎衔,赐尚方宝剑,即日起整顿京营,协理军政。” “臣谢主隆恩。”杨涟叩头领旨。 朱由校含笑颌首,抬手示意杨涟平身,和熙的目光扫视过殿内群臣,朗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诸卿皆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乃国家栋梁之才。朕虽不全识,但也了解一些众卿所长。人尽其才,朕所希望,众卿也要体会朕心,实心任事,为朕分忧。” 说着,朱由校把目光投注到左佥都御史左光斗身上,“左卿领直隶屯田事时,所上《三因十四议》奏疏井井有条,后水利大兴,北人始知艺稻。此造福万民之举,劳苦功高。” 左光斗躬身拜谢,“微臣不敢居功,此乃陛下英明,诏悉允行,万民之幸。”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获罪内官刘朝曾伪托令旨,向左卿索戚畹废庄。卿不启封还拒之,可见左卿之清正严明。” 抬了抬手,止住左光斗的谦谢,朱由校继续说道:“陕西乃边防重地,九边独占其四。然天灾频仍,干旱尤为严重。万历十年、十四年,几乎遍及全省。此乃不知水利,难抗天灾之故。左卿以为然否?” 左光斗躬身答道:“陛下所言甚是。不知水利则一年而地荒,二年而民徙,三年而地与民尽矣。今欲使旱不为灾,涝不为害,惟有兴水利一法。” “善。”朱由校点头称赞,说道:“左卿可愿任职陕西巡抚,牧民一方,为朕分忧,为民造福?” 左光斗一时没想好,脸现犹豫之色。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说道:“陕西有六位藩王,因庄田侵占,违法乱纪,颇有些民怨沸腾。左卿可是畏难,不敢触犯天潢宗藩?” 左光斗迟疑的不是这个,但皇帝这么一说,他再不接受任命,便等于坐实了这个嫌疑。 “臣愿巡抚陕西,为万岁分忧,纲正法纪,解民困苦。”左光斗躬身领命。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杨涟刚正不阿,那就去整顿京营,收拾那些勋戚、权贵、宦官、豪强,还有京营诸将,反正他不怕得罪人。 左光斗除了认死理儿,还是水利专家,对屯田事宜很在行,那就去治理陕西。再去和那些侵田乱法的宗藩斗上一斗,争取将农民起义的源头消除于无形。 第六十一章 平反张居正 这两个不怕死的犟种,朕外放你们,是为你们好。 朱由校见两件人事安排都顺利,暗自松了口气。 谁敢蹦出来乱叫,拖出去打屁股,赶回家吃老米。朱由校已经作了准备,他不殚作个暴君、昏君。 皇帝任命,官员接受,也算正常的人事任命和调动。内阁也没太多的理由阻拦。大不了下中旨,也不怕官员不接。 接下来,朱由校又擢升光禄少卿李邦华为巡按御使,分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 在明代,巡按御使号称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 一番操作猛如虎,东林党的三员干将都被少年皇帝调离了朝堂。但从别人来看,都是加官晋爵、委以重任,是皇帝信重的表现。 “邹卿——”朱由校取过内宫递上的奏疏,有些疑惑地对吏部左侍郎邹元标问道:“这道奏疏,是你请为张居正恢复谥号的?” 已经七十多岁的邹元标躬身奏道:“万岁,江陵功在社稷,过在身家,国家之议,死而后已,谓之社稷之臣,奚愧焉?” 张居正生于江陵县(荆州),又被称为“张江陵”。 而邹元标的意思是:张居正于国有功,“夺情”事件是个人犯错,一码归一码,为张居正恢复名誉,应当应分。 令朱由校感到诧异和疑惑的不是为张居正平反,而是为之奔走呼吁的怎么会是邹元标呢? 万历五年,首辅张居正的父亲病逝。 按照当时的“丁忧”制度,承重祖父母及嫡亲父母丧事,以闻丧月日为始,不计闰月的二十七个月,需在家里丁忧。服丧期满后,再出来视事。 但张居正不想走,也不能走。改革大业已进行了一半,他正准备在经济上大刀阔斧地兴利除弊。耽搁二十七个月,他一生的理想恐怕就要葬送。 所以,张居正策划了“夺情”事件。所谓“夺情”,就是皇帝不让你走,国家需要你,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在岗位上干吧! 皇帝下诏起复,大臣上疏挽留,朝廷上下都被带起了节奏。张先生不能走哇,不能走,他一走,大明的天就要塌了。 可就在张居正的策划成功,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四个愣头青蹦出来了,上疏反对,骂张居正违背“万古纲常”,张居正夺情是“贪位忘亲”。 然后,这四个愣头青就被拖出去打廷杖,有六十的,有八十的,都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这下子好了吧,张居正也出了气,也没人再瞎哔哔了。 哎,刚打完这四个愣头青,邹元标这个比愣头青还愣的家伙蹦出来了。 他上疏臭骂张居正虽然以“非常之人”自居,但“若以奔丧为常事而不屑为者……则以为禽彘”。这就太狠了,竟然说张居正是禽兽猪狗。 毫无意外,邹元标挨了八十板子,人被打得半死,一条腿也断了。这还没完,他又拖着断腿,被流放到了贵州一个深山老林的卫所。 后来,张居正还指使巡抚御史去陷害邹元标。也是邹元标命不该绝,巡抚御史路过镇远住宿,晚上突然死了,让邹元标逃过一劫。 有这样的过节,不说仇深似海吧,刻骨铭心、咬牙痛恨也是人之常情,肯定没人会说你狭隘记仇。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看着阶下须发皆白的七十老翁,思绪翻腾,触动极大。 他对臣子的情况有过调查,至少是看过不少履历,邹元标的这段经历他是了解的。 而且,在他划定的范围内,邹元标可是板上钉钉的“东林党”。 不仅是,邹元标还是“东林党”的重量级人物,与顾宪成、赵南星并称为“东林党三君”。 “微臣还有《和衷谏疏》奏上。”邹元标再次躬身,将袖中的奏疏高举过白发苍苍的头顶。 朱由校接过宫人转呈的谏疏,打开看了看,合起来收好,说道:“既是谏疏,退朝后朕再细看。” “众卿——”朱由校抬起头,目光扫视,征询道:“为张居正恢复谥号一事,你们可有意见?” 耶?皇上没问“卿等以为如何”,而是问“可有意见”,再从问话的语气轻重判断,皇上基本上是肯定了邹元标的奏疏。 “臣附议。”御史方震孺躬身奏道:“皇祖之初政,事事严明,江陵之相业,事事综核。既于国有大功,当予其应有之荣誉。” 御史周宗建上前奏道:“张居正留心边事,然后有隆、万五十余年之款贡。邹大人所奏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首辅叶向高躬身奏道:“张江陵为相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其功不可没。” 本来是想廷议,或是内阁拟议请圣上批红,没想到皇帝如此性急,当场便要拍板。 但大势如此,为张居正鸣冤叫屈的从万历后期便有,只是不太敢明言。这件事情能否通过,最关键的还是圣上的态度。 这就等于承认自己的老爹或爷爷做错了,承认老朱家对不起张居正,这话只有皇帝认了,张居正恢复名誉才是水到渠成。 “内阁拟旨,张居正有功于社稷,着即恢复官爵谥号。”少年皇帝沉声说道:“寻访张居正的后人,有官者复原职,无官者重加抚恤。” “臣等遵旨。” ……………… 人啊,实在是太复杂的动物;人性,也只有在水落下去后,才如同水中石头般真正显露出来。 张居正在位时,大权独揽,连皇帝都惧他三分,更何况朝廷中的官员。 可在他死后,皇帝一翻脸,那些清算揭发、落井下石的,却多是张居正提拔重用的大臣。 而之前跟张居正不和,或是不对付、有冲突的大臣,却敢于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为张居正辩解,使其免于被开棺鞭尸。 几十年后,却是这么一个被你打断腿,还差点弄死的家伙,为给你平反而奔走奔号。 张居正啊,若是地下有灵,不知你该作何想? 邹元标啊,你要是早有这样的感悟,当年又何苦屁股开花、腿打折,差点丢了性命? 第六十二章 和衷共济?朕也想呀! 感谢大号被封用小号,zzt秦霸天下,zr赵瑞,杀光黑鬼2,shajia,书友20181228094738686,运气好的没话说,凶猛的大狗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朱由校心中感慨,听着刘若愚念那《和衷疏》,也渐渐明白了邹元标的心路历程。 邹元标仕途坎坷,先得罪张居正,谪戍六年;张居正死后被召回,任吏科给事中;慈宁宫失火,他上疏改革,触犯了神宗,再次遭到贬谪。 居家讲学三十年,邹元标于明光宗即位后,被征召为大理寺卿,后又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 几十年远离朝堂,再回来时,邹元标看到的却是朝内党派纷争,大臣各怀偏见,勾心斗角,争执不休。 他不由怀念起万历新政时朝堂上的勃勃生机,认为张居正虽有缺点,却是治国能臣,于国家有大功。 也是出于对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厌恶,邹元标才上的这道《和衷谏疏》。 “今日国事,皆二十年诸臣酝酿所成。往者不以进贤让能为事,日锢贤逐能,而言事者又不降心平气,专务分门立户。臣谓今日急务,惟朝臣和衷而已。” “朝臣和,天地之和自应。向之论人论事者,各怀偏见,偏生迷,迷生执,执而为我,不复知有人,祸且移于国。” “今与诸臣约,论一人当惟公惟平,毋轻摇笔端,论一事当惩前虑后,毋轻试耳食,以天下万世之心,衡天下万世之人与事,则议论公,而国家自享安静和平之福……” 如果你能年轻十岁,并有这样的感悟,朕当重用于你啊! 朱由校为之惋惜嗟叹,恐怕连邹元标自己也没有想到,与他有直接关系的东林党会变成这个德性吧? 和衷共济,惟公惟平,如果真能那样,朕也不必费心劳神,整肃朝堂了。 不管怎样,今天的早朝不错,不争不吵,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三个不要命的大犟种的离开,也为下一步的清除打下了基础。 杨涟、左光斗,朱由校在后世读书时,曾学过有关他们的课文。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当时真是敬佩之极。现在直面真人,感情依然复杂。 与那些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东林党人相比,这是两个异类,是为了信念粉身碎骨都不惧怕的磊落君子。 当然,偏激执拗也是他们的缺点,为之不惜牺牲的信念也未必全部正确。 但朱由校不杀他们,忠贞孤介的大犟种,很稀有,还是活在世上时不时地给朕添点堵吧! 万马齐喑究可哀!朕整肃朝整,是为国为民,可不想朝中上下变成那副暮气沉沉的死样。 御书房很宽敞,角落里有一张小桌,张裕儿在埋头写字,拿着毛笔,好象比握着扫帚还费力。手上脸上还染着几点墨迹,看起来特好笑。 朱由校喜欢看这丫头练字写字,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时而苦着脸、时而拧着眉,让他情不自禁地抿嘴而笑。 好半晌,张裕儿捧着纸,起身来到朱由校身旁,嗫嚅着说道:“皇爷,奴婢写完了。” 朱由校随手接过来一看,蟑螂爬、鸡爪挠,惨不忍睹。看着很丑也就算了,可字写错了呀! “好好看看‘聪’字是怎么写的,重写一百遍。”朱由校提笔写了个正确的,没好气地塞到张裕儿手里。 啊!张裕儿立刻垮了脸,嘟着嘴嘀咕道:“一百遍嘛,皇爷,奴婢晚上不睡觉也写不完呢!” “写不完就别睡觉。”朱由校一巴掌拍在丫头的翘臀上,“朕今晚在乾清宫就寢,看着你个笨丫头,甭想偷懒。” 张裕儿咧了咧嘴,不敢再提抗议,乖乖地回到小桌旁坐下。 皇爷今晚在乾清宫睡,不会又要做那羞羞的事情吧?张裕儿偷眼去瞅皇爷,却正与朱由校对上目光。 朱由校一挑眉毛,笑得坏坏的。 张裕儿赶忙转头,直觉得脸上刷地一下烫了起来,胸中象藏了个不听话的小兔叽,扑腾扑腾,紧跳了一阵子才慢慢消停。 ………………… “杀!” “杀!” “杀!” 黄骨岛堡外,刀盾兵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钢刀有节奏地敲击在左手盾牌上,口中迸出一个个简短的“杀”字。 刀盾兵后,则是如林的长枪方阵,一杆杆长枪用力地顿着地面,一声声喊“杀”冲向天空。 黄骨岛堡的建奴守军不过二百多人,突然面对这数千人马,一时为之气夺。 “杀!”“杀!”“杀!”赵胖子顿着长枪,身上穿着精良的盔甲,在小兵队伍中分外显眼。 还算给他们这些二世祖留了点面子,各人从家中带来的盔甲没有没收。 朱由校也没奢望让他们上阵杀敌,只是在这艰苦环境中磨炼一下,再顺便罚几家勋贵点银子,让他们捐几匹马而已。 望着黄骨岛堡的寨墙,以及上面隐约晃动的人影。赵胖子等人才意识到,这是真的建奴,这里是真的战场。 但人多胆壮,而周围伙伴所带来的感染力更是巨大。哪怕你是个新兵,在追击逃敌的时候,也会被身旁的勇敢战友所激励,冲动得停不下脚步。 伴着一声声喊“杀”,赵胖子的眼睛越瞪越圆,腰越挺越直,手中的长枪也越来越是有力地顿在冰冻的地面上。 “轰!”“轰!”“轰!”“轰!” 从船上卸下来的几门火炮发出了怒吼,尽管都是佛朗机炮,不是攻城大炮,但威势依然很惊人。 从嘉靖二年开始,明朝开始了对佛朗机火炮的仿制。 在仿制的过程中,中国工匠充分发挥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完善改进了佛郎机的制造,生产了大佛郎机和铅锡铳的小佛郎机等。 第二年制成大样佛郎机三十二副,发各边试用;嘉靖七年造四千门中样佛郎机,嘉靖二十二年改制小佛郎机,二十三年造马上佛郎机一千支,四十三年又造出铁质佛郎机,至此佛郎机已成为明军主要装备之一。 除了野战步兵和城池防守外,明军的水师也装备了很多佛朗机炮。 第六十三章 血战黄骨岛堡 按照标准,明军的水营下辖两哨,备船十二艘,其中福船装大样佛郎机六门,海苍船大样佛郎机四门,苍山船大样佛郎机两门,火力还是比较强的。 大样佛朗机炮长八九尺,重五六百斤,弹一斤,药一斤,主要用于舰炮和要塞防御。 五六百斤的重量,对于多为步兵的东江军来说,还不算太过沉重。但为了保证行进速度,毛文龙也只卸了四门随军攻城。 当然,借给他的几百艘舰船大小不一,装备也并不算标准。一共加起来,也不过有二十来门佛朗机炮。 为了尽快攻破城池,毛文龙率军早上包围黄骨岛堡,只用半天工夫打造粗糙的攻城器械。 中午饱餐战饭后,毛文龙便下命令,把四门大样佛朗机推到西门前,由船上的炮手操作,在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内猛轰城门。 一斤重的炮弹对于包砖城墙,作用不大,但轰击木制城门,却象手捅窗户纸一般,一下一个窟窿。 而且,佛朗机最大的优点便是射速快。每门炮带六个子铳,十几秒钟便能再发一炮,这还不是最快的速度。 在隆隆炮声中,城门先是破烂,然后轰然倒塌,已经能看到城内慌乱跑动的人影。 黄骨岛堡的建奴根本没料到会有明军来攻,堡内只有不到三百人,披甲的连五十都没有。 就这点人马,面对突然冒出的拥有火炮的数千明军,基本上已经凉凉。 鼓声一变,在军官的指挥下,刀盾兵开始逼近堡门,建奴也在城上开弓放箭。 佛朗机炮停止了轰击,开始调整角度,向城上的敌人瞄准。 为数不多的东江军弓箭手,只有两百来人,在巨盾的掩护下,贴近堡墙,向上放箭,压制建奴。 鼓声猛然激昂起来,军官们振臂挥刀,指挥士兵开始了猛攻。 “冲啊!” “杀啊!” 在如雷的呐喊声中,刀盾兵向城门冲去;几十架简陋的云梯也冲出队列,踏过冰冻的护城河,向着城墙靠近。 城上的箭矢更加密集,冲锋的队伍中不断有惨叫声响起,中箭的士兵应声倒地。 滚木擂石从城上砸了下来,冲到城下竖云梯准备爬城的东江士兵被砸得头破血流。但几架云梯还是顽强地搭起,士兵持盾咬刀,开始爬城。 城门处,一群后金兵哇哇叫着冲上来,与夺门的东江官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刀枪的交击声,怒吼的喊杀声,受伤的惨叫声,响彻在狭窄的城门。 “杀,杀,杀!”赵胖子还在机械地用枪顿地,眼睛已经直了,哪里见过这血肉横飞的战。 第一个勇敢的士兵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垛,刚露头,一把刀便砍了过来。他忙用盾牌遮挡,右手举刀,向上猛地一跳,蹦到了城墙上。 一杆长枪阴险地从城墙下刺出,深深地刺入他的小腹。他惨叫一声,身子后仰,从城上摔了下去。 “嘿呀——”张宗宝发出惋惜又痛恨的声音,重重地跺脚。 一根粗重的滚木从城上抛下,把一架云梯上的数个东江兵砸得翻滚摔落。 张军能恨恨地一咬牙,手中紧握着长枪,指甲扎进了手掌,都不觉得疼。 又是一个东江兵翻上城垛,还没站稳脚步,一支箭矢便激射而至,正中他的面门。他身体摇晃着,摔了下去。 “嘿呀——”张宗宝又是猛跺脚,眉头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轰!轰!轰!连续的炮声响起,城门上方的敌楼被击中,烟雾雪尘弥漫,几个后金兵也被打倒。 惨烈的厮杀在持续,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血肉横飞中,生命象草芥般,在寒风中消逝。 在这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个人的武技或许能让你多活一时,但作用绝对降到了最低。 几把刀劈头盖脸地砍过来,几杆长枪乱糟糟地捅过来,身旁又是战友,哪里给你闪转腾挪、翻腾跳跃的空间? 城门处狭窄,厮杀却是最为惨烈。人挨着人,就是砍,就是刺。尸体已经铺满了地面,鲜血汩汩流淌,由热到冷,散着丝丝雾气。 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喊叫指挥下,拥挤在城门处的东江兵终于退了下来。 在城门处堵口子的建奴也没有往外冲,一个个气喘吁吁、浑身浴血地严阵以待。 只不过,堵门的建奴很快就目光恐惧,似有怕死后退的迹象。 就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不知何时推过来的一门火炮发出了震耳的轰鸣。 几百颗弹丸在炮口的火光中,带着死神的拥抱,全部射进了狭窄的城门。惨叫声轰然响起,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明军炮手飞快地换下子铳,大声喊叫着:“往前推,往前推,给狗*日的再来一炮。” 吱呀呀,吱呀呀,木轮和车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火炮又推前了几十米。 城头一支冷箭射来,拿着火把的炮手猛地一晃,脖子上颤动着箭矢的尾羽。 另一个炮手上前抢过他的火把,一下子捅到了火绳上。一串火星欢快地跳动着,钻入了火炮之内。 “轰!”这一炮差不多是正对着城门发射,弹丸象雨点般射进去,堵城的建奴死伤惨重。 “杀啊,杀呀!”一个顶盔贯甲的军官猛然出现,纵马疾奔,轻巧地绕过城门前的炮车,挥舞着长矛,瞬间便冲入了城门。 在城门处枕籍的尸体中,突然站起来一个建奴。 这个建奴披甲没盔,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弹丸,向外流着血。一张脸上也是血肉模糊,左眼珠耷拉在眶外,看起来十分可怖。 骑马的军官停都没停,手中长矛一挺,借着冲击的惯性,长矛的锋刃扫过这个建奴的脖子。 人头歪倒,和脖子只连了一丝皮肉,污血从腔子中喷出,尸身立了一瞬,象根木头般栽了下去。 “杀呀,冲啊!” 在兴奋如狂的呐喊声中,东江军如奔腾的河流,涌进了堡内。虽然还不时有滚木擂石砸下来,但已无关胜局。 城上的建奴军心已乱,虽然还在顽抗,却也抵挡不住东江军前仆后继的猛攻。 第六十四章 大明论坛报 越来越多的明军翻过城垛,加入战团。越来越多的明军毫无阻碍地从云梯爬上城去,扩大着占领的空间。 “他娘*的!”张宗宝骂了一句粗口,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终于特么的打胜了。” 赵胖子直着眼睛望着城堡,手中的长枪也停止了顿地。 好半晌,他的眼珠一轮,肥嘴唇上下翕动,喃喃地说道:“那好象是俺的马,俺的宝马,俺的雪蹄乌骓。” 天启二年二月十七,东江军攻陷黄骨岛堡,全歼守敌二百七十六名。 ……………… 春光明媚的天气,虽是乍暖还寒,可依然令人身心愉悦,精神振作。 会试的最后一天,多数考生已经作答完毕,今天便可以交卷离场。当然,你要是写得慢,今天还能继续答,在傍晚交卷,最后一批离开。 清脆的云板声响起,书吏在号舍外大声的喊道:“头批放牌的时间到了,有做完的考生,可以举手示意交卷,发签后领令牌出场。” 卢象升已经检查过两遍,听到喊声便举手示意交卷。 一位受卷官走过来,将试卷检查一番,便开始弥封。然后收起来再由监考官盖上红印,以及与朱卷相同的红字编号。 程序走完,卢象升领了放行牌,收拾好东西,便随着引导大兵,向场外走去。 阳光真好,空气真清新,在考场内呆了九天七夜的卢象升,脸上露出了欢畅的笑容。 九天七夜啊,可是糟了罪了。后世的高考生和古代相比,简直幸福死了。 与卢象升一样好心情的,自然是第一批交卷的举子。 即便有了吃饭的照顾,可这么长的时间煎熬,也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战般,疲惫不堪,都想着回去好好休息放松一番。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卢象升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飞翔的几只燕子,还听到了不知名的鸟叫,不由得想起了这两句诗。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虽没有万物萌发、欣欣向荣,却也给人带来一种蓬勃向上的振奋。 走出贡院大门,卢象升看到的是全是人。如同后世的高考,家长们在外眺首等待一样,很多举子的家人和朋友,也在此迎候。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嘘寒问暖,询问着考得如何,听举子讲考场内的事情,或是商议着到哪大吃一顿庆祝。 卢象升也想找几个好友去痛饮一番,可东张西望,却没有相熟的面孔。 算了,回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自己去独酌,也不错。 卢象升尽管有点小失落,但也没太在意。他穿过人丛,觉得嘈杂的声音小了,眼前也是豁然开朗。 哎呀,为何如此早交,这中午饭没了着落。 卢象升摸了摸肚子,觉得在考场里再混顿饭,在午后第二批交卷,岂不更好一些?算了,他加快脚步,向客栈走去,回那里吃也是一样。 “卢兄——”正走着,路旁传来了招呼声。 卢象升转头一看,原来是陈举子,坐在一个街头食摊前,正向他招手叫唤。 “陈兄,出来得早啊!”卢象升走过去,笑着拱手道:“定是下笔如神,一蹴而就。” 陈举子哈哈笑着,显然觉得考得不错,心情挺好,招呼着卢象升坐下,说道:“这九天哪,饭菜虽是不错,可也吃腻了。索性换换口味儿,卢兄不会挑剔吧?” “某挑剔什么?”卢象升爽快地把东西一放,叫道:“伙计,先来碗凉皮,再来两个卷饼。” 陈举子伸手指了指,说道:“这儿的褡裢火烧很出名,驴肉的,我吃着挺香。” “肉先不吃。”卢象升苦笑摇头,说道:“在里面就想着喝粥,再来点小咸菜,清淡点的好。” 陈举子笑着点点头,伸手把一张纸递了过去,说道:“卢兄看看这个,皇家刊印,大明论坛呢!” 卢象升也没在意,以为就是朝廷邸报类的东西,便随手拿过,看了起来。 “真的是皇家刊印呢!”陈举子看卢象升的表情,开口再次强调,并提示道:“圣上给张居正复官复谥,还要恤赏其后人。还有一首诗,亦是圣上亲做,极有深意,可要细细揣摩。” 卢象升这才认真起来,看那头版,果然写着圣上所做的诗,名为《壬戌杂诗一首》: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好诗!”卢象升脱口称赞,又细细揣摩,方品评道:“独辟奇境,别开生面。寓意深刻,气势不凡。圣上欲振作革新,诗中自有昂然之气。” 陈举子点了点头,说道:“卢兄所言极是。再结合为张江陵复谥,圣上之心甚是明矣!” 停顿了一下,陈举子又接着说道:“只是这‘万马齐喑究可哀’,还有‘不拘一格降人才’,卢兄不觉得另有深意嘛?” 卢象升皱起了眉头,拿起伙计送上的凉皮和卷饼,慢慢吃着,没有直接回答陈举子的疑问。 若说是“万马齐喑究可哀”,可现在却又不是朝野噤声、死气沉沉的局面。 就说言官清流吧,讽议朝政、评论官吏,那可是一个比一个能喷,一个赛一个的嗓门大。 再说“不拘一格降人才”,难道“众正盈朝”还缺人才?那么多正人君子,那么多东林大贤,还不能让圣上满意? 陈举子有自己的想法,但也不会掏心窝子。见卢象升不说话,他也不就此发表言论,笑了一声,继续向着爽口小吃进攻。 卢象升倒不是藏着掖着,只是觉得没琢磨明白,也不好乱说。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大明论坛》,好半晌才开口说道:“既是皇家刊印,某看可胜过朝廷邸报。为官为民,凡是关心国家大事者,皆该订上一份。” 陈举子笑着说道:“卢兄可看到下面的通知?此报初定为七天一期,月订三十文。” 卢象升点了点头,说道:“某看到了。也就是说,要买就是一个月,在京城的十几家大酒楼茶肆皆可交钱登记。” “然也。”陈举子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客栈,说道:“某便是从那里买的,头两期优惠,只要三文钱。” 第六十五章 激战右屯卫 卢象升恍然,便要起身去买。伙计是个有眼色的,上来帮忙跑腿儿。几步路而已,却得了卢象升的两文赏钱。 二人填完肚子,便起身各回客栈,又约好了晚上在某酒店畅饮,才拱手告别。 “朝堂之上,要起风了。”卢象升一边走,一边想,综合皇帝在会试上出的题目,他作出了自己的猜想。 革新振作,固然是好事。但每一次改革,都意味着一场官场上的变动。赞成改革的和守旧反对的,交锋在所难免,总会有一方败下阵来。 大明之积弊,很多人都心里明白。或是不说,或是不做,或是说了也难做,或是想做也做不成。 “不知道圣上要倚重的‘张居正’是何人?能否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者!” 卢象升将论坛报收入袖中,抬起头。晴朗清新的天空,有几朵浮云飘荡。 ……………… “轰!”炮口红光一闪,烟雾升腾,实心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向缓缓靠近的望台。 几支燃着火焰的巨箭从城头飞出,向望台射去。 一架、两架、三架建奴打造的望台在城上火力的凶猛打击下,纷纷起火燃烧,或是被炮弹击垮倒塌。 但还是有几架望台靠近过来,依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上面的建奴弓箭手给城头的守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开炮,放箭!”军官们在亲兵盾牌的保护下,大吼大叫着。 守城巨弩拉满弦,射出一枝枝火箭;大小佛朗机调整炮口,向着望台轰击。 望台终于被接连摧毁,上面的建奴弓箭手仓促间下不来的,便被摔死摔伤。 笨重的攻城塔梯推了过来,还有更多的盾车,掩护着建奴逼近了城墙。后面,则是扛着简陋云梯的士兵。 尸体、伤兵被抬下,城上的守军又得到了加强,城下是更多的士兵,握着兵器等待上城的号令。 “盾车呀,推到城下凿城嘛?”苟真怀躲在盾牌后,快速地探头向城下望了一眼,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多准备火罐,烧掉建奴的塔梯。”军官大声叫着。 苟真怀缩了回来,也大声喊叫着,“火把都准备好,敌人过了线就点炮猛轰,猛轰啊!” 塔梯靠近过来,守军照例是远程用火炮、守城弩进行攻击。等到再靠近一些,弓箭手也加入进来,射出密密麻麻的火箭。 盾车掩护的建奴进入到了射程,弓箭手在盾车后张弓搭箭,向着城头进行压制射击。 惨叫声不绝于耳,尽管辅兵高举着盾牌,尽力为弓箭手提供掩护,但在建奴密集的箭雨中,守军的伤亡依然在不断增加。 “轰!”火炮在城上发出怒吼,炮弹飞出,在坚硬的地上弹跳了一下撞入敌阵,将一架盾车击毁,捎带着干掉了盾车后的两个建奴。 在盾牌的掩护下,守城明军借着助跑,将火罐用力扔向塔梯。在付出了一定伤亡后,终于将建奴的塔梯全部烧着摧毁。 战鼓声突然急骤,咚咚咚咚,仿佛敲打在人们的耳边。 随着一声呐喊,扛着云梯的建奴兵猛然前冲,向着城下奔来。掩护他们行动的,则是盾车后向城上射出的更密集的箭雨。 塔梯被毁,城头上越来越多的火炮开始掉转炮口,瞄准建奴的盾车开火。 坚硬冻实的地面,使炮弹的威力得到加强。炮弹起落弹跳,一下就能把盾车撞成碎片,纷飞的木屑使推盾车的建奴和后面的弓箭手也非死即伤。 “困兽犹斗?!”代善眯了下眼睛,感觉右屯卫城的守军还真是挺顽强,而且兵力也不算少。 难道是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可已经摆了围三阙一的阵式,给他们留出逃生之路了呀? 要是改成围二阙二,逃命的几率更大,守军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拼命了? 代善这样想着,可现在也来不及了更改布置了,只能继续把计划中的这一波猛攻干完再说。 扛着云梯的建奴向前猛冲,后面跟着大批的披甲战兵。望台、塔梯的被毁,使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进攻。 盾车也在向前推进,弓箭手继续压制城头,提供掩护。 一颗颗炮弹落在建奴的阵列中,弹跳着摧毁挡在它面前的任何障碍,盾车也好,血肉之躯也罢。 但在汹涌而来的攻城队列中,炮弹所造成的血线,就象投入急流的石子,很快就消逝无踪。 几门虎蹲炮也在城头发出怒吼,射出无数弹片,给敌人带来伤亡。 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点火,点火,开炮,开炮!”苟真怀在城墙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敌人踏过了那条界线后,立刻破着嗓子喊叫起来。 接着,他一手擎着盾牌,一手操起火把,顺着城墙快步小跑,大呼小叫地指挥士兵点火开炮。 轰,轰,轰,轰…… 城头上突然响起了略有些沉闷的炮声,一道道火光喷射而出,伴着大量的烟雾升腾。 炮声如此密集,着实让后金军吃惊不小。连阵后指挥的代善,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成千上万的碎石铁片象下雨般射向城下的后金军,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冲击的势头为之一阻。 这木头炮的射程和威力都很有限,但打死不容易,打伤却不难。即便是披甲兵,脸部、手臂、腿部也是防护的弱点,挡不住激射的密集弹片。 通,通,通……几百枝三眼铳从城上再度施射,密集程度不弱木头火炮。 这玩艺儿射程近,准确度低,比不了弓弩;威力小,三十步以内才能破甲;再次装填速度太慢,野战中没啥大作用。 但在守城中,在这个距离,却给后金军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啊,啊——被打得满脸花的倒霉蛋儿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在地上翻滚,痛得惨叫不止。 被击中胳膊、腿儿的建奴也不好受,起码行动会受到影响,基本上不能参加攻城了。再加上寒冷的环境,伤口被冻很容易发炎,当时的医疗水平,很难医治。 第六十六章 熊蛮子在此? 付出了不小的伤亡,经历了很大的震惊,后金军还是冲到了城下,呐喊着竖起云梯,准备爬梯攻城。 然而,扑通、吭哧、哎哟……在纷乱的嘈杂声中,城下的后金军人仰马翻,一阵混乱。 没等后金军调整,弓箭、三眼、火罐、万人敌便从城上打了下来,跟不要钱似的往建奴头上猛砸乱射。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在烟火升腾中,喊杀声震天,攻守双方每一刻都在死亡,生命在此时变得廉价而卑微。 守城一方由于地利的关系,总要占些优势。加上城内兵力充足,内线调动速度又快,只要敢战不退,就能守住。 呼!一罐火油在城下腾起火焰,把周围后金军烧得呜哇乱叫,一架云梯也被点着。 云梯上的后金兵跳下来两个,已经爬得接近城垛的建奴咬牙拼命,举刀跳上了城垛口。 几杆长枪刺了过来,这个建奴左右格挡,一时手忙脚乱。 “去死吧!”伴着骂声,又是一杆大枪当胸捅了过来。 建奴举盾招架,没想到这一枪力大招沉,盾牌挡是挡住了,却把他顶得往后一退,脚下一空,倒栽葱摔了下去。 摔下城去的建奴正掉进了下面的火中,一时昏厥。 等建奴再醒过来已是浑身火焰,他跌撞滚爬,发出非人的惨叫,吓得同伴都纷纷躲避,扑腾了半天,这家伙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还冒着烟火。 “冲,冲,给老子往上冲。后退者,斩!”又一队城下的明军在军官的吼叫声中,冲上城去,加入了战团。 一个后金军官跳下了城垛,左手持盾护住身体,右手舞刀,连着砍倒了两个守城士兵,掩护着后边的几个同伴也杀上来。 呼,一杆大枪带着风声猛砸了过来。后金军官举盾招架,竟被砸得倒退两步。 面前是一位顶盔贯甲的明军军官,怒目圆瞪,大喝一声,挥枪再刺,气势如虹,竟把后金军官登城的气势压了下去。 “上,上,给我冲。”苟真怀带着几个明兵增援过来,聚在明将周围,枪刀并举,抵挡住了敌人,使登城之敌无法扩大占据的范围。 很快,这几个登城的建奴便发现,守城的明军是真多呀,城下还一队一队地往上冲。要不是城上空间有限,估计能排得满满的。 成排的长枪和利刃很快就把他们控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几支三眼铳猛然出现,向着这群建奴劈头盖脸的喷出弹丸。 真卑鄙!后金军官中了两弹,身体摇晃着,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便见一个人影跳起,闪着寒光的大刀劈了过来。 城墙上转危为安,得到不断增援的守军,愈发猛烈地向攻城的后金军反击。 木头炮被当作滚木,一根根地掀下城头,不时砸倒几个敌人,完成了它的最后使命。 一架架云梯被掀翻,被点着,在烟雾中冒着火焰。 一门门大小火炮,重新装填调整,向着建奴的弓箭手轰击。 新登城的明军,把三眼铳一挟,点着火门,向着城下喷射弹丸。 随着攻城器械的消耗,后金军的攻势从高峰向下滑落,守军却还在增多,抵挡得越来越有惊无险,越来越游刃有余。 “鸣金!”代善挥手下达了命令。 没法再攻了,两天时间打造的攻城器械几乎全部被毁,再攻下去,就是白白送死。 在急骤的锣声中,城下的后金军仓惶退了下去。城上的炮火、弓箭追着打,又让敌人留下了不少尸体。 吼,吼,吼!威武,万胜!万胜,威武! 城上明军发出了胜利的呐喊,在这兴奋激动的喊声中,经略大旗高高立起,在城头飘扬。 “经略大旗,熊蛮子在城里?!”代善在马上立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仔细分辨之后,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沉吟半晌,代善挥手叫过几个亲兵,吩咐道:“你们速去广宁城,报与汗王,熊廷弼率军驻守右屯卫城,我军攻城受挫。下面如何行动,请汗王定夺。” 如果后金军刚至城下便打出经略大旗,代善等固然会提高警惕,但也不会被吓得不敢攻城。 但攻城受挫之后,就难免让代善生出上当中计的感觉。 他会以为这是熊廷弼故意为之,引诱自己的军队进行并不擅长的攻城,好给予大量的杀伤。 而且,坐镇山海的熊廷弼在右屯卫城,说明城内的兵力并不在少,很可能有大量山海关的明军在协防。 再结合沿途堡寨尽皆弃守,代善已经猜出了大概。 广宁的所有明军,应该是集中到了广宁城和右屯卫城这两个要地,准备凭借城池与后金军耗下去了。 而右屯卫城虽然不比广宁城那么高大坚固,但守军兵力不少,又有熊蛮子坐镇。他和阿敏这三旗人马想要攻下,难度极大,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 后金军狼狈地退了下去,右屯卫城一片欢腾。守军挥舞着刀枪,用呐喊宣示着胜利。 呼!守备何可纲用大枪拄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浓重的白气。 “兄弟!”一只大手用力地拍在了何可纲的后背,苟真怀那张笑脸出现,下巴抬了抬,赞道:“这大枪耍的,真不赖呀。” 何可纲咧嘴笑了两声,谦虚道:“大人手刃强敌,刀法凌厉无匹,令人赞佩。” 哈哈,苟真怀大笑着伸手点了点何可纲,说道:“有眼力,是个练家子。俺这刀法一般人看不出来,那可是大有名堂的。五虎断门刀,听说过没?” “在下孤陋寡闻。”何可纲很实在,不知为不知。 苟真怀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说道:“实在人,我喜欢。实话跟你讲,这五虎断门刀出自少林,失传已久。某也是机缘巧合,从一个老和尚那学了几招。想当初啊……” 祖大寿带着亲兵沿城巡视过来,举目望着城下的狼籍。 这个历史上被困大凌河数月,把城中百姓吃掉大半的食人魔,捋须点头,心道:经此一胜,这城基本上算是守住了。 第六十七章 这城啊,稳了 军心士气是个看不见的东西,但却往往决定战争的胜负成败。面对着仓惶逃敌,弱鸡也敢跟着同伴追击;周围全是溃兵,勇将也会丧气失意。 右屯卫城中的兵力还是比较充足,但拼凑而来,又多心畏后金军,想要守住城池,也并不容易。 所以,这攻防的第一仗至关重要。败则城失人亡,胜则士气大振,可依城池,以少敌多。 也是前来攻城的后金军并不算多,三旗人马与城中守军相差不大。攻城器械也不算多,还打着围三阙一的主意,代善和阿敏没有四面围攻。 这就给了祖大寿等人集中武器和精锐,重点抵挡一面的机会。 再加上有督战队和锦衣卫虎视眈眈,守军愣是凭着内线调动和兵力优势,挫败了后金军的猛攻。 这下子军心算是基本稳定,士气也高涨起来,再打就不是今天这个有点乱的样子啦! 看着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被摧毁的攻城器械,谁不会生出“建奴不过如此”、“建奴骑射厉害,攻城白给”的念头。 嗯,天黑了派些敢死队员缒下城,割些首级挂在城上,那更能鼓舞士气、振奋军心。 祖大寿心中盘算着,便见守备何可纲和锦衣卫百户苟真怀走了过来。 何可纲脸上带着象是挤出来的笑意,不时点头应承。苟真怀嘴上说着,手上还比划着,讲得带劲。 “这五虎断门刀啊,有撩、砍、抹、跺、劈、崩、勾、挂,还有扎、切、绞、架、横扫刀,再结合腕花、背花、缠头、裹脑,那叫一个刚猛有力……” “厉害,真是厉害。”何可纲点头称赞,心里叫苦,直觉得词语贫乏,不知道再怎么夸赞了。 正好看见祖大寿,何可纲赶忙上前施礼,“将军,末将有礼。” 苟真怀也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说道:“见过祖将军。” 祖大寿笑着还礼,说道:“击退强敌,守城有功,二位辛苦了。” 何可纲谦虚了两句,便借故离开。没了苟真怀的五虎断门刀,他感觉比打退建奴还轻松,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挫败建奴,我军士气大振。再来攻城,也能从容抵挡了。”祖大寿伸手一指,不远处几个高竿竖起,被杀死在城上的建奴首级挂在竿头。 苟真怀嘿然一笑,说道:“据某所见,建奴经此一挫,再见这经略大旗,怕是不会再来攻城了。” 祖大寿愣了一下,问道:“苟百户为何如此说?” 苟真怀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说道:“若城中没有粮草物资,建奴攻下此城有何用?既知熊经略在城中坐镇,建奴必知破城亦少有收获。既是如此,建奴还会徒增死伤,只为夺取此城,或是砍下熊经略的脑袋泄忿吗?” 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尊敬,但也是对熊廷弼而言,可祖大寿听了却有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熊蛮子,这个外号不是白叫的。后金军岂能不知这蛮劲上来,不光攻城会遭到拼死抵抗,破城后恐怕也是烟雾升腾、冲天大火。 别人不知道,祖大寿还不清楚城中的布置? 熊廷弼派来的人马,就有三百守卫仓库。还有锦衣卫百户杜振宇坐镇,引火之物齐备,就是准备万一城破,把仓库物资付之一炬。 这个家伙不简单哪! 祖大寿不禁对这个笑眯眯的家伙刮目相看,仔细想也是,草包饭桶能被圣上派来吗? 就算圣上不了解,镇抚司也要派出精兵强将,免得办砸了差事不是。 “苟百户见微知著,所言精僻。”祖大寿拱了拱手,说道:“祖某受益匪浅啊!” 苟真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祖将军客气了。这都是临行前,圣上耳提面命,亲授方略。” “圣上亲授方略,真是令人羡慕。”祖大寿感到惊异,再想到皇上的“手艺”,又有些释然。 苟真怀向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说道:“圣上说啊,这建奴就是一伙强盗土匪,穷疯了才如此凶狠。可他们不抢掠,就没法儿活,可怜见的。” 啧了啧嘴,苟真怀还真有点悲天悯人的表情,但这也只是一闪而逝。 他的脸上再现笑容,却有些阴,有些狠,“只要咱们不给他抢到东西,没吃的,没穿的,也不用打他们,几年也就垮了。这叫经济危机,圣上说的,咱还不是很明白。” “圣上英明睿智,目光如炬,一下就看破了建奴的软肋。”祖大寿拱手道:“一群野人,不耕不织,困也困死他们了。” 苟真怀呵呵一笑,说道:“话是这么说,可这城防啊,还得加强守卫。谁知道那帮野人会不会抽疯,不要命地前来攻打呢?” 祖大寿点头赞同,说道:“有备无患,此诚万全之策也。” 苟真怀摸了摸腰间的刀,东张西望地找了一下,开口问道:“何守备哪里去了?” 不等祖大寿回答,苟真怀摇头道:“某还未与他讲刀法的精髓,身形步眼、神情兼备,这可缺一不可。何守备这气势还行,只是听个皮毛,可不能自己瞎练。” “祖将军——”苟真怀向着祖大寿一拱手。 祖大寿赶忙笑着说道:“苟百户请便。何守备真是幸运啊,能得苟百户这,这个什么刀法的真传。” “哈哈哈哈,祖将军记好,在下所练的乃是五虎断门刀。”苟真怀笑着拱手作别,下了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找何可纲去了。 祖大寿目送苟真怀离去,微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不让建奴抢掠到物资,困死他们。 看来圣上是赞同熊廷弼的三方布置之策,也就是说,熊廷弼将得大用,圣上好象也不准备在辽东与建奴纠缠不休了。 否则,这放弃无数的堡寨,迁走所有的辽人,就说不过去了。绝决、果断,圣上虽是年轻,这般大魄力却令人刮目相看啊! 是退到山海关,还是锦州、大凌河、宁远,若有所思的祖大寿拍了拍冰冻的城墙,好象临行的告别。 …………… 第六十八章 小爷丢不起那个人 晴朗的天空下,又一个村镇冒起了黑烟。 老百姓拖家携口,推车挑担,在东江大兵的保护下,向着海边行去。 不时有百姓回首,眺望越来越远的故土,冒着黑烟的家园。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回,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再看一眼了。 自洪武四年,元朝辽阳行省平章刘益悉举其地兵马、钱粮、舆地之数以降。 到洪武二十年,明朝派出征虏大将军冯胜率二十万兵马讨伐纳哈出,将整个辽东纳入了明朝的管辖之中。 几百年来,明朝在辽东都司共设25卫2州,其中25卫是汉族聚居区,2州是蛮族聚居区。 随之而来的是上百万汉人,从内地迁徙到了辽东大地。他们垦荒、修路、建房、耕种,难以想象当时的艰苦生活和繁重劳动。 搭马架、睡地铺,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冬季严寒漫长,爬冰卧雪;夏季风吹雨打,蚊子、小咬、瞎虻成群。 肥沃的田地,纵横的沟渠,四通八达的道路,繁华的城镇集市,有多少汉人为此流过汗,甚至是付出了生命。 但噩梦在万历年间突然降临,刀兵战火、屠杀抢掠,毫无理由,死亡便笼罩在辽东汉人身上。 建奴,就是他们,使辽东汉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建奴,就是穷凶极恶的强盗,杀人如麻的凶手。 离开故土是悲痛难过的,但能脱离苦海,不做奴隶,甚至是保全性命,他们又是庆幸的。 朝廷拔钱分地,让辽人迁徙居住;等到辽东光复,灭了建奴,还可以重返家园。家有入伍当兵者,饷银发到家人手中;光复辽东后,赐永久免税田百亩…… 即便是没有这些优惠性的照顾政策,即便是前途未卜,多数辽人也愿意脱离建奴的统治,摆脱那时时可能丧命的噩运。 东江军基本上都是辽人,这更使离开故土的辽人感到安心。 赵胖子也是保护辽人的兵丁之一,在拄枪而立,看着一个个百姓从面前经过,他神情木然。 没办法,黄骨堡之战后,赵胖子等纨绔便被分派了个好活儿,拎着刀去砍首级。 在冷面冷心的锦衣卫监督下,这几个侯爷、少爷边干边吐,屁股上还挨了不少脚踹。 晚上睡觉,这几个大宝贝闭眼就是人头在晃,或死不瞑目,或满是血污,或缺耳少鼻……一宿几乎就没合过眼。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身上还一股子馊味,少爷们哪遭过这罪呀,感觉比乞丐还惨。 赵胖子现在感觉身上的甲胄沉得要命,这是他娘临行前哭着给他穿上的。据说是祖传的宝甲,他爷爷的爷爷穿着征战沙场的。 看着别的士兵那略显寒酸的“胖袄”,走路却轻快得很,赵胖子真是羡慕。 这又饿上了呢?赵胖子捂捂肚子,眼前一亮,从怀里掏出块硬梆梆的大饼。 这是东江军出发前赶制的军粮,就是在各种铁家伙上烤的面饼。 有点盐,却没油,锅也不够用,锹铲、刀片都用上了。手艺更不用说,焦糊少点的都能称为大厨精制。 发的时候不屑一顾,哼,京城的乞丐都不吃。 可现在拿到手里,赵胖子闻到点面香味,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一口咬下去,硬得要命。他只好先含在嘴里,等软乎了点,才慢慢咀嚼,慢慢咽下。 此时的赵胖子无比怀念出发前那一锅锅的“猪食”,里面有肉有菜,还是热乎的。一碗吃下去,肚子里暖暖的得多舒服。 不知道啥时才能吃上那样的“美味”,赵胖子用力咽下嘴里的饼,鼻子发酸,直想哭。 “兵爷——”一个走过去的姑娘突然停下了脚步,掏出个馒头递给胖子,“您吃这个吧,软乎的,还不凉。” 赵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盯着白白的馒头,眼珠一轮,伸手便抓了过来。 看着盔歪甲斜的胖子兵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姑娘的脸上闪出怜悯和钦佩,又掏出一个递了过去。 原来是揣在怀里的,怪不得还温和呢! 赵胖子接过来就揣起来,有点噎得慌,等找口水顺顺再吃。 “走啦,英子。”在老父的招呼下,姑娘快走几步,跟上了前进的百姓队伍。 呜,呜,哎!赵胖子发出含糊的声音,追了上去。 姑娘回头疑惑地看着胖子兵,老父和兄长也停下脚步,露出警惕的神色。 赵胖子掏出块碎银子,来到近前递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喘着气说道:“这是馒头钱,收好。” 姑娘还有些犹豫,赵胖子已经把银子塞了过去,说话也清晰了许多,“小爷不能白要你的馒头,那不成要饭的了?小爷在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丢不起那个人。” 听不太懂这位自称“小爷”的胖大兵的话,但给钱,不白要,却是明白的。姑娘笑了笑,还想婉拒。 “还不谢谢兵爷。”老父已经伸手接过碎银,点头哈腰地鞠着躬。 姑娘这才屈身施礼,“谢谢兵爷的赏。” 赵胖子仿佛找回点在京城受人尊敬、被人恭维的感觉,挺着胸摆了摆手,“甭谢了,快点走吧。” 一家人又踏上了路途,低低的议论声传进了自我感觉良好的赵胖子耳中。 “只是两个馒头嘛?可这碎银足有二两呢!” “这大兵莫不是傻的,可盔甲却很光亮呢!” “他不是看上咱家英子了吧,可得小心点。” “兵爷是个好人,就是饿急了。嗯,别说,还真是有点傻傻的。” 我……赵胖子挺直的身子晃了两下。 哼,乡巴佬,没眼光。小爷我在京城的时候,人都说俺比猴还精呢! 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馒头,赵胖子的气又渐渐地消了。馒头挺软乎的,还有点香味,那个香味好象不是面香吧? 马蹄声由远而近,又吸引了赵胖子的目光。 那是俺的马,俺的宝马,俺的雪蹄乌骓!竟然被这厮骑着,还在俺面前耀武扬威地晃啊晃。 赵胖子满腔悲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马上的骑士。 ……………… 第六十九章 戚氏兄弟 唉,前几天还夸你是个能搂钱的好爷爷。可现在,朕要骂你是个混账王八蛋。 朱由校看着面前显出苍老之态的戚柞国、戚昌国兄弟二人,心中叹息,更是臭骂万历这个坏爷爷。 张居正死后不久,即遭到了清算,连带着他赏识和提拔的戚继光也被牵连。 先是由蓟镇总兵调任广东总兵,也就是被万历赶出了京城。接着,万历帝又以戚继光是张居正的党羽为名,革其职位,夺其俸禄。 就这样,军功赫赫的战神戚继光,黯然返回蓬莱老家。 一代名将的晚年更是凄凉而孤独的,甚至连抓药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在贫病交加中与世长辞。 对于国有大功的将军名将,坏爷爷万历竟如此狠心。还有对尸骨未寒的老师下手,弄得张居正家破人亡,还差点被破棺戮尸,真是猪狗不如。 混账王八蛋,丧良心的猪狗,朱由校把万历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这又有什么卵用? 至于戚祚国等兄弟,只是当了一个小官,或者是世袭祖业,却没有继承戚爷爷的文韬武略,和戚家军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连浑河血战中,戚爷爷的侄子戚金所率领的部队。从严格意义上讲,也不算是真正的戚家军了。 戚爷爷已经走了三十来年,戚家军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拿着戚爷爷的兵书战策,照着戚爷爷的练兵法,能够再复制出一支百战百胜的“戚家军”吗? 朱由校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也认为就算戚爷爷再生,也不会同意这样的想法,反倒会臭骂他一顿。 作为能够灵活运用、不断改进战法的名将,用一个现代词语形容,那就是“与时俱进”。 三十多年了,武器装备有变化,战法有变化,甚至是敌人都变了,哪能还照搬照用? 要是戚爷爷在,肯定会调整、改变,继打倭寇的“戚家军”,打蒙古的“戚家军”,再打造出一支能对付建奴的“戚家军”。 “《戚少保年谱耆编》既已刊印,便多印一些,朕出内帑一万两助之。”朱由校脸上和熙,心中却是暗自叹惜,戚爷爷的后人,不如其祖远矣。 “臣谢主隆恩。”戚祚国和戚昌国跪倒叩首。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朕欲建新军,你们的子侄有强健知书,且愿从军报国者,可说与朕知。” 戚昌国想也没想,叩首道:“臣有三子,盘宗、显宗、振宗,皆愿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臣有两子,也皆可为国效力。”戚祚国也没太犹豫。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两位爱卿各送一子入军吧,刀剑无眼,朕不欲使忠臣无后。” “臣已有孙儿,不虞无后。”戚祚国再度叩首,说道:“敢请圣上收下微臣两犬子,马革裹尸,亦是他们的荣耀。” “臣有一子足矣。”戚昌国再度表忠。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两位爱卿忠心可鉴,朕已知之。朕已决定,各送一子,便不必多言了。” 说着,朱由校朗声说道:“戚祚国、戚昌国,名将之后,忠心为国。着戚祚国荫登州卫指挥佥事,赠骠骑将军;戚昌国,荫锦衣卫指挥,赠昭勇将军。再同赠蟒玉,戚昌国佩绣春刀。” “臣谢主隆恩。”戚氏兄弟磕头谢恩。 登州卫指挥佥事,是戚家世袭的职位,戚爷爷的军人生涯便是从此干起。 而锦衣卫指挥听起来风光,但只是一个虚职,是为了奖励大臣后代所设,没有什么权力。 透过敞开的殿门,望着戚氏兄弟离去的背影,朱由校抿起了嘴角。 希望你们的子侄之中能有可堪造就的人才,能重振戚家门楣,重振戚爷爷的威名。 收拾心情,朱由校批阅了一会儿奏本,宫人禀报,袁可立前来晋见。 会试结束,试卷批阅得也很快,朱由校看过袁可立和徐光启的呈奏,也亲选了一些有专长的举子。 虽然会试非常重要,但后面的殿试才是最后一关,状元、榜眼、探花亦将在殿试后产生。 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和副主考,袁可立和徐光启算是解放了,可以各去忙自己的公务。 袁可立已经被定为登莱巡抚,为避免临阵换将,朱由校原准备等广宁战事终了,再让老师赴边接手陶朗先的工作。 但袁可立却执意要先去登莱,暂以赞理军务的名义,熟悉登莱的地方备兵,以及登镇的情况。 要说现在让朱由校最信任、最尊敬的,非两位老师莫属,孙承宗和袁可立,徐光启还要差了一层。 而令朱由校感到心痛和惋惜的,却是两位老师的年纪。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肩负重任,出外赴边。 每想到此,朱由校就更恨那些不干正事,乱喷胡骂的王八蛋。历史上,两位老师在外辛苦劳累,还有言官大肆攻讦。 所以,朱由校在决定派出老师赴边的同时,也暗下狠劲儿,谁敢乱喷老师,就让谁滚粗。 特么的,实心干事的全被耍嘴皮子的给祸害了。这样的政治生态,这样的朝廷,还能有好? “袁师请坐。”朱由校对须发皆白的袁老师不仅是内心的尊敬,实际行动上也不含糊,令宫人搬来椅子。 “陛下,这是——”袁可立有些疑惑,也有些惶恐,这似乎不是人臣之礼呀。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袁师不必惶惑,这是朕对袁师的褒奖和尊重。能有此待遇者,唯袁师与孙师。嗯,徐保罗亦可坐上一坐。”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这是朕命人打造,非是朕亲手制作。” 这椅子可不是绣墩,有靠背有扶手,还铺垫着软毯,坐着那叫一个舒服。当然,没有龙椅那么宽大,以示君臣的区别。 “老臣谢陛下恩遇。”袁可立顿感欣慰,皇帝又没不务正业去打木匠,这份尊师之心得领受,便谢恩后坐了下来。 朱由校命宫人奉茶,才缓缓说道:“袁师年事已高,还要为国赴边,朕实不忍心。但弹压登莱,非袁师不可。” 第七十章 袁可立赴边 袁可立笑着拱手,说道:“老臣虽已六十有几,然身康体健,尚能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也笑了,说道:“袁师老当益壮,朕心甚慰。此去登莱,袁师尽可便宜行事,不必受他人掣肘。” “朝中若有攻讦袁师者,朕为袁师挡之。”朱由校的脸色变得严肃,冷笑道:“朝堂风气日坏,也到了整顿的时候了。” 袁可立心中一惊,赶忙说道:“言官议论或弹劾,乃是本职,陛下不可过激。” “言官论人当存大体,党同伐异、恶意攻讦,岂是本职?” 朱由校摇了摇头,但也没就此深论,岔开话题说道:“朕决意东江开镇,此与袁师同。毛文龙看来是可用之将,但袁师要注意,即便赏识,也须节制,至少也要比较准确地掌握东江镇的人员和作战情况,如虚报瞒报这样的劣迹,不能在东江镇发生。” 袁可立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其他军镇积习难改,要戒除费时耗力。东江镇新开,便做得周全一些,将此恶习提前灭杀。” 朱由校说道:“朕已往东江镇派了锦衣卫,负责情报侦悉和督饷核员。以后,他们就向袁师汇报,方便袁师了解情况。” “陛下未雨绸缪,为老臣铺路奠基。”袁可立甚是感动,躬身拱手道:“老臣在此谢过陛下。”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有些事情由朕做,还是要方便些。待袁师上任后,节制两镇,凡一应兵马钱粮、征收调遣、防剿功罪尽归经理。朕只管筹银拔粮,不使袁师有窘迫之难。” “圣眷深厚,老臣唯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袁可立起身跪倒,拜谢圣恩。 朱由校亲上前扶起老师,说道:“袁师多保重身体,朕欲以十年为限,剿灭建奴,重振大明。袁师可拭目以待,见朕之功业。介时,咱们举杯畅饮,师生同庆。” 袁可立连连点头,又激动又感动,一时竟凝噎难语,“老臣,老臣定当存老迈之身,见陛下创太平盛世,功盖汉唐。” 朱由校慰勉再三,请袁老师推荐几个当用人才,又请袁老师至沙盘前,探讨了一番打怪攻略,嗯,是剿奴方略。 袁可立告退之际,朱由校又拿出个木匣,告诉袁可立这是联络密码,以后有机密奏疏,可由镇抚司锦衣卫直呈御览。 对于密码,袁可立不甚了解,但少年皇帝说了里面有说明,操作也简单,便告退回去细加研究。 袁可立刚走,朱由校便令宫人送酒菜至袁府。 若是留袁老师用饭,袁老师是个守礼君子,吃得肯定不自在,倒不如在家里随兴畅快。 …………… 骆思恭斜签着身子坐在绣墩上,汇报着自己在天津、登莱、皮岛的经历,对天津巡抚毕自严、登莱巡抚陶朗先、参将毛文龙,以及东江军几位将领作出了自己的评价。 少年皇帝笑呵呵地抱着又长胖了一圈的白猫,手里捏着猫咪的两个前爪,作敲鼓状,一会儿缓,一会儿急。 也只有白娘娘变得傻傻的时候,才会让朱由校这么摆弄。准确地说,是小白更象一只猫咪,而不是猫咪成精的时候。 虽然少年皇帝看似随意,甚至可以说是心不在焉,但骆思恭几十年的锦衣卫生涯,却告诉他,圣上听得很仔细认真,可不敢糊弄。 果然,当听到东江军千总张盘的时候,少年皇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笑道:“张盘不错,应是可用大将。但是——” 骆思恭竖起耳朵,等着圣上转折之后的评价,但半晌无声。 “且在张盘建功之后再说吧!”朱由校沉吟了一下,摆手道:“骆卿,继续往下说。” “是!”骆思恭应了一声,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千户,为何会得到皇帝的称赞,连说到毛文龙时,皇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啊! 终于,骆思恭汇报完毕,静等着皇帝的垂询。 “骆卿认为毛文龙有胆有智,熟悉辽东山川地理,可为镇将。”朱由校轻轻颌首,说道:“卿又担心皮岛僻处海外,声息不畅,不易节制。很有道理,甚好。” 骆思恭拱手答道:“万岁未雨绸缪,于东江开镇前安插锦衣卫,英明之至。”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卿所选之人必能让朕耳目灵通,使东江镇掌于朝廷之手。” 骆思恭犹豫了一下,说道:“臣选的都是精明强干之人,但人之善变,微臣却不敢为他们打保票。” “朕知道。将来若出了差子,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朱由校摆了下手,猫咪趁机挣脱,敏捷地蹿了出去,跳到桌案上还回头瞪了朱由校一眼。 朱由校吸足了猫瘾,开始更加认真地询问骆思恭,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 朱由校终于停止了问询,慰勉道:“路途奔波,海上颠簸,骆卿辛苦了。回家歇息几日,再回镇抚司公干吧!” “微臣不敢言苦。”骆思恭躬身施礼,说道:“现下广宁战事危急,镇抚司应全力以赴,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骆卿忠心,朕知之。镇抚司的刘侨不错,还有骆卿的儿子,亦是可造之才。嗯,且退下吧,稍后便有恩旨。” “微臣告退。”骆思恭不及细想,弯着腰,退了下去。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骆思恭更以以东宫侍卫,提缉内外防护,尽职保护朱由校的人身安全,可谓劳苦功高。 而且,骆思恭在任时,锦衣卫的主要职责是为“三大征”服务,工作重心是对外作战,象刺探情报、传递信息乃至直接参与作战,出力很大。 现在,朱由校依然让锦衣卫的工作重心对外,对内也有,却不比东厂。 军事,朱由校最为关注上心,也最恨将领们的隐瞒欺骗。 而且,以文官监督,好象效果不好,容易引起武将的抵触和不满,还与他要提升武人地位的计划相冲突。 锦衣卫呢,能看能听,督饷核员,却不干涉军事指挥。虽然也会有个别贪渎的,但朱由校倚为耳目,也是无奈之举。 第七十一章 钱去哪儿啦 朱由校拿出小本本,把袁老师推荐的能员记了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没有手机电脑,朱由校只能用这个笨办法。 虽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可朱由校也深感到历史知识的浅薄。要说孙承宗、徐光启、孙传庭等名人大佬,他是知道的,可毕竟就那么几个。 比如这个叫鹿善继的,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出身,现任兵部职方司主事,以才干突出闻名。 按说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也算是资历不浅了,可还是个小官,原因还是出在这家伙死倔死倔的,被万历帝接连贬谪降职。 尽管袁可立对鹿善继的人格与学养魅力称赞不已,朱由校却对这个犟头的“以死争”并不在意,他看重的是鹿善继的另一个特长。 鹿善继初入仕途后,先观使兵部,后授户部山东司主事,职盐法,以国家边饷取足于此故,而究心盐法,向专家学习,作《粤闽盐法议》。 朱由校现在急求什么样的人才,一是能打的将领,二是会赚钱的能员。 鹿善继研究过盐法,还能写出什么法议,去干盐政岂不合适?就算不去管盐政,去户部当官,也算是专业对口不是。 其实,朱由校也发现光靠自己那点历史知识,寻找能员干吏是绝对不够用的。除非有度娘帮忙,要不谁能知道哪个家伙干过啥,有啥特长。 尽管如此,朱由校也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那就是在地方上干过,政绩比较突出的,多数都是有才干的。 象登莱巡抚陶朗先,天津巡抚毕自严,四川巡抚朱燮元,还有一些更加名不见经传的知州、知府,也都甚有才干,将地方经营得挺好。 由此,朱由校得出一个可能并不太正确的结论。在地方上做官,更考验实际工作能力,更知道底层百姓疾苦,倒可以作为标准来考察官吏。 治大国如烹小鲜。连一县、一州、一府都治理不好,跑到朝堂上夸夸其谈治国方略,那不是扯蛋吗? 而明朝的内阁成员多出自翰林,翰林院又被称为政府储材之地。英宗后更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虽然不是绝对,但地方督抚入阁,却还是很少的。 朱由校已经在着手改组内阁,兵部尚书张鹤鸣是罢黜的第一个,接下来是吏部尚书赵南星。 户部主管财政税收,乃国家的经济命脉,现任尚书李宗延,虽说有些支持和同情东林党人,但还是比较温和的实干人才。 只不过,李宗延年事已高,缺乏锐意进取的精神。朱由校要改革,自然要换掉他,致仕荣归,也就是了。 军权、人事、财政,这三权握在手中,朱由校才能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现在的问题就是,拿下容易,谁能顶上去,并按他的意旨行事,让他颇费心思。 现在呢,陶朗先、毕自严,还有泰昌元年起用的,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兼理粮饷的李起元,已经被朱由校选中,很快便将入阁。 李起元被朱由校注意到,是他以兵马征调空虚,火落赤吉能银歹三酋窥隙谋犯,而上疏的十二款。 条理清晰,措施得当,朱由校全部照准,并开始细查李起元的履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李起元已经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朝,先后任职知县、户部主事、参议、副使、参政、布政、布政使、巡抚、总督,可谓是从基层干起,纯靠实干和政绩步步升迁的。 刚任河南原武县知县时正遇饥荒,李起元开仓岀谷,创设粥场,救活饥民数万人。而自己却忍饥挨饿,四处奔走视察,弄得人瘦衣宽。 任户部主事时,李起元以精通部务而闻。 任山东参议岀使临清时,适逢临清民变,李起元在平息民变中起到重要作用,为朝廷节银四万八千两,储库备荒、深受万历皇帝器重。 在任河南左布政使时,李起元被奏为“天下清廉第ー”。 这资历,这政绩,一步一个脚印,在哪里都发光,可敬的老同志,可敬的老革命啊! 而且,朱由校认为李起元目光敏锐,比他更能发现大明的积弊,且无党无派,清廉敬业,可为户部尚书。 天津巡抚毕自严也不错,在理财上有些才干。但朱由校感觉他精打细算可以,拓展财源的脑洞似乎不够宽广。 节流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开源。 抄贪官的家,从宗藩身上割肉,还有工商矿税的收取,都是办法。但最重要的财源在哪,出口创汇赚银子呗! 但开海禁容易,赚到钱也不难,可要使国库充盈,那就很不简单了。 隆庆开关之后,到明朝灭亡的七十多年里,世界白银的三分之一流入了中国,可大明王朝积累了多少财富? 说得不好听,国家照样穷得叮当响,崇祯就是被穷死的。 国家没赚到钱还不说,涌入的大量白银反倒造成了通货膨胀,使平民百姓的生活更加艰难。 听懂了吧,海贸是赚钱,大大的赚钱,可赚到钱的不是国家,是那些海商和参与其中的官员。 也别说隆庆开关只有一个月港是贸易口岸,按照现在的制度,以及官僚体系,就是再开十个八个口岸,财富的大头照样进不到国库,肥的依然是江南豪族、士商官吏。 就象商税,钞关那么多,可依然挡不住官商的特权,挡不住豪商巨贾通过各种手段来逃税漏税。 没有门路的中小商人则是叫苦不迭,他们倒成了纳税的大头,逢关必收,经营窘迫。 《金陵琐事》上有一个故事就很令人深思,也令朱由校出离的愤怒。 说是万历年间,有一个百姓想做点小买卖糊口,东拼西凑了七八两银子后,从家乡收购了一批灯草,雇船运去贩卖。 三十税一嘛,才二三钱的税,负担不重,小百姓盘算着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赚个二三两银子。 可一百多里的水路,好家伙,竟有十多个钞关,愣是收了近四两银子的税。 第七十二章 家人团聚 这货还没运到地方呢,已经是把本钱都赔进去了。小百姓又气又恨,把灯草搬到岸上,一把火全烧了。 让你收税,让你收税,货都烧没了,还收你娘*个头的税。 看到了吧,这就是当时的大明朝。 收商税,最吃亏受损的是小商小贩,豪商巨贾、士绅官商影响不大;开海禁,肥的是个人,国家也捞不到太多好处。 而政策不管是善是恶,到了下面执行,总会变成对利益集团最有利,损失伤害则转嫁给了升斗小民。 面对这样的官僚体系,这样的痼疾制度,即便是穿越者,也会生出无力之感。接下来恐怕便是郁愤如狂,恨不得把官员、地主、士绅都切巴切巴剁了。 “万岁——”王体乾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皇帝的思索,他眼睛一瞪,恨意全都转到了王公公身上。 王体乾吓得一激灵,赶忙跪倒,深深地叩下头去,颤声禀告道:“皇爷,是,是裕儿姑娘的事情。” 朱由校愣了一下,吐出一口闷气,这个奴才还算机灵,没说漏了嘴。 旁边的张裕儿正给猫咪挠痒痒,闻声转过头,一脸的迷惑。 “起来吧,胆小如鼠。”朱由校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说道:“可是要领裕儿去看看?” “是,皇爷。”王体乾战战兢兢地爬起来。 朱由校脸色稍霁,摆手道:“裕儿,把桌上的点心拿上,随王公公去办点事。” 张裕儿不明所以,还是站起身,施礼应道:“奴婢遵命。” 白娘娘懒懒地趴在那里,没有跟着去的意思,还抬了抬小爪爪,似乎在挥手告别。 张裕儿被逗笑了,宠溺地握握小爪爪,端起点心盘,转身随着王体乾退出了殿门。 “小白,过来呀!”朱由校伸手相招,白娘娘瞅了瞅他,没答理,更没挪窝。 朱由校自失地笑了一下,借撸猫缓解心情也落空了,颇有些意兴阑珊,叹惜着说道:“连你也不听朕的话啦,更别说下面那些混账王八蛋了。” 白娘娘闭上了黄金眼,另一只眼睛湛蓝湛蓝的,看着那九五至尊的少年皇帝。 朱由校盯着瞅了一会儿,那如晴朗天空般纯净的猫眼似乎有安定心神的作用,他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 转头望向殿外,朱由校喃喃地说道:“朕想知道广宁的情况,想知道下面臣子们谁忠心任事,谁贪污渎职,还想看看大明的沿海,从那里才能走向世界……” “喵呜!”近在咫尺的猫叫让朱由校收回了目光,小白无声无息地跳到了他面前的书案上,两只异瞳闪亮,望着他晃着大脑袋。 朱由校脸上露出微笑,伸手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大头。 小白脑袋一晃,轻轻一跳便躲开了,转头瞪圆眼睛,冲着朱由校又发出“喵呜”一声。 “等你变傻的,一定要吸个够。”朱由校翻了翻眼睛,心中发狠。 张裕儿随着王体乾出了殿,疑惑地问道:“王公公,皇爷交代的什么差使呀?” 王体乾嘿嘿一笑,说道:“裕儿姑娘先别急,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对裕儿称姑娘,这是王体乾的重新认识,改过来有好些日子了。一开始张裕儿还有点别扭,后来也就习惯了。 当然,张裕儿也不傻。除了王体乾,乾清宫的宫人对她也都是很恭敬,她还不明白什么原因? 随着王体乾出了乾清门,远处便是万历帝时被火烧毁而荒弃至今的三大殿。堂堂大帝国,有这片废墟,让人顿生暮气夕落的感觉。 而出了乾清门,已经是外廷,门前守卫自是森严。王体乾身为掌印太监,侍卫自是不敢阻拦,客气地将他和张裕儿引到东侧的一间值班房内。 值班房内有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十一二岁的臭小子,以及一个六七岁大的小丫头。 虽然这四人都穿着新衣,但看脸面手上的粗糙,以及局促不安的神情,便知道是穷苦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 几个人已经等了半天,最小的那个女孩儿实在忍不住,偷偷地伸手去拿桌上摆的点心。 “啪!”中年妇女老实不客气地打了一巴掌,轻斥道:“别乱动,在家不是跟你说过嘛!” 小丫头扁了嘴,低下头揉着被打痛的手背,强忍着眼泪不往下掉。 王体乾和张裕儿一进来,几个人便马上站了起来,夫妇拉着儿女,忙着跪下行礼,口里叫着:“见过官爷,见过小姐。” “快起来,快起来。”王体乾笑得亲切,上前伸手挨个拉起。 张裕儿也吃了一惊,可刚从外面进来,光线还未适应,她也没看清这几个的相貌。心中以为自己就是来送点心的差使,便把端着的点心盘随手放到桌上。 王体乾转头看了张裕儿一眼,笑道:“裕儿姑娘,你们一家团聚,杂家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说着,王体乾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一家团聚?张裕儿微蹙秀眉,门关上了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打量面前的这几个人,目光最后聚在中年夫妇的脸上…… 王体乾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沉寂半晌,传出了哭叫声,不禁抿起嘴角,心道:皇爷对这个张裕儿是真没说的,竟派人把她的亲人找到,还接来见面,这得是多大的恩宠啊! 杂家现在对张裕儿和她的亲人客气点,也算结个善缘。日后会不会发生变故,这又是谁能料到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王体乾叫过两个小黄门,让他们在这里等着,一会儿送张裕儿回乾清宫,自己先回去向皇爷复命了。 狂喜、惊诧、激动、如在梦中……因为张裕儿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的心情也是乱七八糟的混杂在一起。 但毕竟是血浓于水,十来年的时间,虽然模样了样子,却割舍不了亲情。 母亲哭泣着、呼唤着,儿时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水流,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张裕儿感觉象有无数话要说,却又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竟说不出口。只有眼泪在流,只有拥着母亲寻找那曾经有过的感觉。 第七十三章 家事细语,皇太极的猜测 好半晌,一家人才稍微平静,坐下来述说,问着彼此的情况。 而那半大小子和小丫头,却不知所措,躲在一旁,用奇怪迷惑的眼神看着。 “家里还好,风调雨顺的话,都能吃饱。” 段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女儿,象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印下,抹了把眼泪,强笑着指了指半大小子,“这是你弟伯生,那时他才三岁,还不过来叫姐姐。” 流鼻涕的小屁孩已经是个少年了,张裕儿脑海中的形象又渐渐清晰起来,脸上露出笑容。 “姐。”张伯生手脚都没地方放,慢慢地挪过来,憨憨地叫了一声。 张裕儿笑着连连点头,说道:“长大了呢,姐记得那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可哪乱跑。” 张伯生咧嘴露出也不知是羞赧,还是难堪的笑容。 “那是你二弟仲生。”段氏伸手招呼着做着介绍,“还有你的小妹婉儿。” 仲生半低着头,躲在父亲身后,不太敢出来,只是偷眼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姐姐。 张裕儿和熙一笑,目光转到小丫头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伸手招呼着,“婉儿呀,过来让姐好好看看。” 婉儿紧牵着母亲的衣角,不躲也不叫,大眼睛忽扇忽扇地瞅着。一会儿又抬起一只小手,把食指放在嘴里轻轻含着。 “这有点心哦!”张裕儿这才明白皇爷的心细,让她带着点心过来。 这盘点心可不比这里随便摆的,色香味形俱全,看着就诱人。 婉儿用力咽了口唾沫,被母亲牵了过去,小脸上也露出了羞涩的笑。 当婉儿吃起了点心,伯生、仲生也拿到了,屋中的气氛更显亲近,久别造成的隔阂又浅薄了一层。 “裕儿,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吧?”张世登觉得对不起女儿,说话也带着小心,心里更有着愧疚。 张裕儿抿了下嘴角,说道:“我在宫里挺好的,你们不用惦记。” 段氏看着女儿腕上的金手镯,连连点头,说道:“看裕儿的穿戴,还有手上的金镯子,就知道过得不差。这个,不是每个宫女都有的吧?” 张裕儿笑了笑,说道:“这个是皇爷赏的,我也不知道谁还有。” “万岁爷赏的!”段氏还想着伸手摸摸,听到这话赶忙缩回了手,双手合什连拜了几下。 张裕儿也挺骄傲,刚才已经听了家人到来的经过,知道是皇爷开恩,心中更加感激万分。 “官府给我们在顺天府落了籍,在城郊又给了块地,还赏了个小院子。”张世登絮絮地说着:“离得近了,说不定能常来看你。” 张裕儿赶忙摇头,说道:“这可不行,宫里有规矩的。这次是皇爷开恩,可不敢得寸进尺。” 停顿了一下,张裕儿摸了摸身上,除了紫金镯,却是没钱。再一想,就算回宫,也是没钱。 “有地有房,官府还给了安家银,啥也不缺。”段氏赶忙说道:“刚才和你来的那位官爷,还赏了二十两银子呢!” 王体乾嘛,这个人情可不好要。 张裕儿不喜欢王体乾,或者说不喜好那些颐指气使,对普通宫人很苛刻,转身对皇爷又溜须谄媚的内官。 “银子给我,我去还他。”张裕儿说完又解释道:“既然家里不缺,可不能白要别人的钱物,让我在宫里难做。” 段氏有些犹豫,二十两银子呢,可不是小数目。 张世登却挺痛快,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了女儿。 张裕儿笑了笑,把银子揣好,说道:“待女儿攒下钱,求皇爷开恩,再让人捎给家里。” “裕儿,你能经常见到万岁爷?”段氏很肉痛,可也没说什么,有些好奇地问道。 张裕儿点了点头,伸手又拿了块点心,笑着递给婉儿,嘴上说道:“天天能见呢!皇爷最喜欢的白娘娘,就是由我来伺候的。白娘娘可好看了,还特别聪明,两只眼睛……” 哦,原来女儿是侍候娘娘的,万岁爷对娘娘还很好,天天都要见。就是这娘娘千岁的眼睛,咋还一个黄一个蓝,太奇怪了呀! ………………… 广宁城下,后金军大营。 老奴的大帐内,气氛有些压抑。 “熊蛮子在右屯卫城?”老奴伸手轻抚着额头,还是不太相信,用征询的口气问道:“老五,老八,你们怎么看?” 莽古尔泰嘿然一笑,开口说道:“父汗,这不正好嘛,咱们先攻广宁城,砍了王化贞,再去打右屯卫,把熊廷弼那个蛮子一并杀掉。一个巡抚,一个经略,足够吓破明朝皇帝和官员的狗胆了。” 老奴无力地翻了下眼睛,就知道这个五儿子一脑子浆糊,问也白问。 皇太极沉吟着,半晌才说道:“据大贝勒和二贝勒派人送来的急报,孩儿以为熊廷弼多半就在右屯卫城。” “我军围西平堡,并准备野战击败明军援兵时,熊廷弼可能出了山海关,向广宁城赶来。在路上,他得知明军沙岭惨败,便传令四方,集兵于右屯卫城,保护屯积的粮草物资。”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接着说道:“同时,熊廷弼也给王化贞报了信儿。王化贞知道熊廷弼不会率军来广宁,深恐有失城之罪,索性死中求活,凭广宁城的高墙深壕,拼死坚守。” 老奴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 对于八儿子的分析判断,老奴是比较赞同的。也只有如此,广宁战局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广宁城和右屯卫城,啃哪个比较容易得手。 王化贞不懂军事,胆小怕死,但广宁城的坚固,却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缺陷。 而且,从广宁城的防守来看,似乎有熟悉作战的将领指挥。 这倒也不算意外,守城嘛,打法基本固定,技术含量比较低,不必是名将坐镇,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 右屯卫城则是相反,城池小,无论是高大和坚固,都比不上广宁城。 但有熊蛮子坐镇,守军看来不少,还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大量火炮,想攻破城池也不是那么简单。 第七十四章 老奴困惑,辽人可用否 感谢杀光黑鬼2,依然是我qd,路我怕独舞,书友20181228094738686,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幸福快乐,事事顺意。 &&&&&&&&&&&&&&&&&&&&&&&&&&&&&&&&&&&&&&&&&& 关键是凭熊蛮子的那股蛮劲,就算付出伤亡攻下右屯卫城,又能得到什么呢?只是砍了熊蛮子的脑袋,又有多少实际意义呢? 老奴深知后金的最大弱点,那便是人丁稀少。此次出动六万人马,已是接近极限。 如果伤亡甚大,却又收获很小,这赔本的买卖干上几回,后金自己就要垮了。 一些蒙古部落来投,那是真心实意嘛?老奴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粮食、财物、奴隶来拉拢,谁会听你的话,跟着你干? 所以,后金所采取的策略就是抢明国的,再用抢来的东西拉拢蒙古诸部落。策略很简单,但历史上还是很见成效的。 可要想持续这个战略,就要保证两个条件:一是要具备足够的军事实力;二是要战必有获。 用现代话来解释得清楚一些,那就是每次出战的投入产出比不能倒挂。 凭后金的家底,一次大败就可能伤筋动骨,两三次大败就差不多是一蹶不振了。 到那时候,不用明国动手,跑的比兔子还快的成吉思汗的重重重重孙子林丹汗,还有其他蒙古诸部落就会象狼似的扑上来,把后金碾成历史的尘埃。 所以,当明军摆出现在的架势,很明白地告诉老奴,不崩掉你几颗牙,休想破城,休想抢掠。 甚至于,牙被崩掉满口,也未必就能攻下坚城;就算攻克城池,也未必能抢到多少东西。 根据情报,广宁城中储备颇丰,盔甲器械、绸缎布匹……右屯卫城则是粮仓,有几十万石米豆。 按照之前的计划,打下哪个都已经是收回成本,且能大赚一笔。但现在,要打哪个,却令老奴感到头痛,难以抉择。 莽古尔泰忍不住帐中的沉默,把头转向李永芳,责难似的斥问道:“抚顺额驸,出征前,你口口声声保证的孙得功和内应呢,不是早早就安排好了吗?” 李永芳垂下头,既无奈又委屈,低声辩解道:“沙岭大胜,孙得功出力甚大。至于回城之后没有动静,以及城中内应断绝消息,我亦不明究竟。” “哼,汉人就是不可靠。”莽古尔泰翻着牛眼,面带鄙夷。 老奴抬头瞪了这个莽汉一眼,说道:“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又岂能事事如计划的那么顺利?城防严密,里面什么情况,又岂能轻易获悉?” 搞谍报策反,还得是李永芳。这一点,老奴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才为李永芳说话,以安其心。 皇太极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王化贞胆小,甘心做缩头乌龟,想诱他出城是不太可能。熊蛮子呢,弃周边堡寨,死守右卫屯,想是认为我军粮草不丰,不能长屯城下。” 老奴注目看过去,深以为然。可明军这呆笨的龟缩打法,却不好破解。 皇太极沉吟着说道:“攻城非我军所长,莫如暂置广宁和右屯卫城不顾,直扑其后。大小凌河、锦州、松山、杏山” 老奴轻轻摇头道:“若只有王化贞,此计倒也可行,但熊蛮子未必会如此老实。若趁我军深入辽西,他领兵出城援助广宁,合军一处,甚为可虑。” 停顿了一下,老奴又说道:“若是留军看住两处敌人,或许可行……” 刚说到这里,外面亲兵进来禀报,大贝勒代善又派人送来军情急报。 老奴让来人进帐,接过军报展开观瞧,脸色立时变得不好,皱着眉头把军报让帐内众人传看。 皇太极看完急报也是脸上变色,轻抚额头,半晌无语。 李永芳看过急报,紧皱眉头,说道:“汗王,右屯卫南面的海上出现大量的明军水师,并有溯三岔河而上的迹象,显是要增援右屯卫城的。” “只不过——”李永芳停顿了一下,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应该呀!” 老奴捋着胡须,也是甚为困惑,说道:“从时间上来看,确实有蹊跷。” 皇太极猜测道:“会不会是觉华岛的明军水师?他们离得最近,也会听命于熊蛮子。” 如果是觉华岛的水师,因为数量不多,对右屯卫的增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要是天津或登镇的,就要重新评估,更改布置了。 李永芳想了想,起身施礼,“汗王,末将想去实地看一看。” 老奴沉吟了一下,说道:“永芳速去速回,只侦悉情报,万不可冒险。” “末将省得。”李永芳再施一礼,转身出帐。 老奴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且回去,等情报确实之后,再作计较。”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起身施礼,告退而去。 ……………… 夜色深沉,广宁城巍然屹立,在朦胧的月光下,如同蒙着轻纱薄雾。 熊廷弼刚刚巡视完城防,回到城下的办公室兼住所,就是一处被征用的小院落。 挑亮灯芯,熊大经略铺纸提笔,开始写奏疏。 朱由校传密旨的同时,也让内官带来了联络密码,以及他有些迷惑的几个问题。 “盖古者戍其地,则用其地之民,未有纯调客兵者。惟纯调客兵,则必不可以持久故。熊卿因何以为辽人不可信,辽人不可用……” 没错,这就是朱由校的疑惑。 若是辽人不可用,为何东江镇能长期牵制后金?难道辽人对建奴不是充满仇恨,战力加成吗? 而光调客兵征战辽东,一是山川地理不熟悉,气候不适应;其次则是耗费太大,难以长期施行。 当然,朱由校也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在密信中他写得清楚,如果把辽兵辽将的家眷安置于关内,是否能解决问题。 说得不好听,就是人质。你违犯军纪,你胆怯逃跑,你投降建奴,难道不怕牵连家人? 就象祖大寿,在历史上降而又逃,再降再逃。 在朱由校看来,不是什么诈降,不是什么心怀大明,也不是什么留有用之身再思报国,完全就是形势所迫,为在辽地的家族和亲眷着想所做的决定。 第七十五章 密奏权 要是家眷在辽,投降起来好象没什么负担。反正家人财产都在,只不过换个发型,换个效忠的主子罢了。 客兵呢,不就因为家眷在远方,投降会牵连家人,才敢战能战,或者说是不得不拼命作战吗? 看着密信上万岁用征询的口气提出疑问,并写出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熊廷弼欣慰之极。 万历四十七年,著名的萨尔浒之战发生,辽东经略杨镐指挥的四十七万大军惨败。 朝廷经廷议,遂擢升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取代杨镐为辽东经略,从而使大明王朝辽东战局为之一振,“由是人心复固。” 召置流移,安抚沈阳,雪夜入抚顺,熊廷弼以拒敌守城的战术令建奴无隙可寻。 当时的朝堂上,对熊廷弼的攻讦也有。但万历帝信任熊廷弼,赐他尚方宝剑,并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筹饷输粮。 但这一切在万历帝死后都变了。泰昌元年,明光宗即位,给事中姚宗文、兵部主事刘国缙开始腾舌诽谤,因私怨倾轧熊廷弼。 随后,姚、刘二人又鼓动一伙人起来攻击,非使熊廷弼去职不可。于是,御史顾慥、冯三元、张修德,给事中魏应嘉,借蒲河失守大肆攻讦。 熊廷弼无奈又伤心,缴回尚方宝剑,上疏请辞,天启帝允准。 接着,在天启元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畏罪自杀,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此时,朝廷里大臣们又想起了熊廷弼。 熊廷弼再度被启用,但东林党又推了王化贞作巡抚。经抚不和,意见相左,以至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在被排挤、攻讦、分权的时期,熊廷弼很是怀念万历皇帝,怀念被皇帝无保留地支持信任的时光。 史载,万历皇帝曾对言官的弹劾,给熊廷弼批复过一段很有意味的旨意。 “辽事败坏,皆地方官玩曷所致,熊廷弼一意振刷,恢复封疆,朕深切依赖。今夷情甚急,岂经略释肩之时,自弃前功!着益殚忠任事,与诸臣协心共济,毋为人言所阻。” 看这段话,可谓是语重心长,极为信任。 “毋为人言所阻”更是推心置腹,表明了万历的决心,让别人说去吧,朕相信你,照你的思路干下去,朕看好你哦。 从这一点来看,万历倒还明智,有些识人之才,且用人不疑,以熊廷弼稳住了辽东战局,并逐渐开始了反击。 可惜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中国历朝历代的特色之一。万历死,熊廷弼的好日子也到头儿了。 自泰昌元年始,攻击熊廷弼的言论骤然增加,“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攻讦的内容,很多都是老调重弹,但关键是皇帝换了。 于是,起起浮浮,废而再立,辽东局面大坏,熊廷弼又得接手这个烂摊子。 多年与建奴的周旋争斗,熊廷弼深知建奴之虚实强弱。 而此时已不是万历年间,随着沈阳、辽阳失陷,他曾经主张的“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存辽大计,已不合时宜。 所以,熊廷弼又提出三方布置策略:以广宁牵制敌人的大部兵力;天津、登、莱各港口建置水军船队,乘虚蹈海攻袭敌人后方,使建奴顾此失彼,陷入被动。 尽管朝廷允准了熊廷弼的策略,但三方布置耗时费力,非短期能建功,这就又引起了朝中官员的攻讦反对。 王化贞便是一例,绝口不提防御,把牛吹得满天飞,却得到了朝中大佬的赏识和支持,把熊廷弼冷落一旁。 失意、丧气,再加上天生的臭脾气,熊廷弼与王化贞、张鹤鸣的嫌隙更深,此次率兵出关,也是无奈之举。 等到在右屯卫接到圣上密旨,又威胁又激励,赐尚方宝剑,派锦衣卫相随,夺王化贞之权,由熊廷弼全权节制广宁。 虽是明军沙岭惨败,熊廷弼也有振作之意,不再是徒手经略,而得事权统一。 熟悉朝廷运作流程的熊廷弼,对圣上下密旨也颇为理解,更对圣上的果决感到钦佩。 待到进入广宁,擒杀叛将孙得功,囚禁巡抚王化贞,又是一连串的赏罚、激励的圣旨颁下,连熊廷弼也对皇帝的周细运筹感到震惊,更是再次刷新了熊廷弼的认知。 皇帝虽幼,却英明果断,雷厉风行,更对战局和建奴的虚实强弱有着准确的认识。 而囚禁王化贞,将指挥大权全部交与熊廷弼,也明确表明了在“经抚不和”中,皇帝的倾向。 所以,坐困广宁城的熊廷弼非但没有绝望颓丧,却因为尘埃落地、获得重用而感到激动和振奋。 正如圣旨上所说:此时坚守广宁,即便捐躯殉封疆,难道不是节烈奇男子? 何况,少年皇帝还给了他尽可能的支持和帮助,守住广宁的把握甚大,可不是让他送死的。 现在,在灯下再次展读圣上的密信,熊廷弼仿佛又回到了万历皇帝对他语重心长,信重庇护的时光。 圣上命自己死守广宁,却又以密信相询,那就是相信自己能完成任务,能活下来向圣上陈述见解。 联络密码则更说明了这一点,上面说得明白,日后但有辽东辽西的机密奏疏,则以密码编写,交锦衣卫直达圣听。 什么意思,广宁战事一了,熊廷弼便是真正的经略,实权在握,可密奏御览。 而在明朝,密奏制度还根本没有。熊廷弼起初觉得惊异,但仔细思之,却凛然心惊,深为少年皇帝的手段而折服。 要知道,密奏一旦形成制度,等于大大削弱了政务中枢的职权,加强了皇权。 这还只是其一,在熊廷弼看来,密奏直达皇帝,周转环节减少,能得到迅速处理,效率很高。 另外一点,熊廷弼也想到了,但却不敢置评。 那就是密奏制度会使官员彼此监视,不敢擅权行事,肆意妄为,有利于控制官员,整肃吏治。 道理很简单,熊廷弼有密奏权,可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可能身边的官吏也会有这个权利,那他干的事情,能瞒得过皇上? 思虑良久,熊廷弼提笔在纸上写道:“密奏,臣熊廷弼谨奏……” 不写官衔,所有公式套语完全不用,大事小情皆可奏报,并要完全保密,不可漏泄,这也是朱由校对臣子密奏的严格要求。 ……………… 第七十六章 带你装逼带你飞 夜色深沉,朦胧的月光同样洒在威严壮丽的紫禁城。 少年皇帝朱由校已经睡去,神态安然,鼻息均匀;身旁是吐气如兰、睡得香甜的张裕儿。 这已经成了朱由校的习惯,身边没人就睡得不舒服。有时和枕边人来点睡前运动,有时就是低声细语一阵,然后相拥而眠。 帷帐轻轻一动,一颗大脑袋从床边冒了出来,两只异瞳左瞧右看,最后定在了少年皇帝的脸上。 小白长得胖乎乎,可行动却敏捷轻巧,小爪子踩着被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朱由校的身旁。 异瞳凝视着朱由校,小白张开了嘴巴,吐着小舌头,除了没发出“略略略”的声音,好象就是在笑话他。 然后,它把一只小爪爪轻轻地放在了朱由校散在枕上的头发上。 朱由校感觉又做了个梦,没错,人都飞起来了,又不是鸟人,还不是做梦? 呵呵,这样的梦啊,以前好象做过,似乎是小时候。 朱由校看着下面的紫禁城,笑着伸出双臂,权当是翅膀,用力地呼扇了两下。 在小时候的梦境中,好象这样就能飞走了,有时候也会紧握双拳,手臂伸向前方,象超人一样。 当然,最后总会掉下来,然后忽悠一下就惊醒了。 “大哥哥,带你去玩儿呀!”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朱由校一跳,他赶忙转头寻找。 伴着一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一张小脸突然从头顶向下倒着出现在朱由校的眼前,调皮地笑道:“吓你一跳。” “你——”朱由校觉得这声音很熟悉,眨巴眨巴眼睛,猜测着说道:“你是小姬?” “猜对喽!”小姬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欢快,身子一缩,又回到了朱由校的背上,声音在朱由校的耳边响起。 虽然朱由校却感觉不到明显的重量,但触觉告诉他,小姬就是被他背着,两只小手分明按在他的肩膀上。 朱由校对这萌萌的小宝贝甚感亲近,笑道:“你送我的猫猫很可爱的,怎么送完就不见了呢,你跑哪去了?” “小姬一直在你身边呀!”小姬拍了拍朱由校的肩膀,说道:“只是小姬还没长大,没有那么多能量,也就没办法和大哥哥正常交流。” “那今晚是怎么回事?”朱由校好奇地问道。 小姬说道:“能量攒足了呀,小姬就想帮帮大哥哥。下次呢,又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儿说话了。” 朱由校越发喜欢这个小小萝莉,多懂事儿,可还不知道她有什么能力,便开口问道:“你会什么呀,能怎么帮我?” “我呀,能带你飞哦!”小姬脆生生的声音很好听,口气还很傲娇,说道:“是不是很厉害呀?” 带我飞?!朱由校品味了一下,觉得前面还应该有句话,难道不是“带你装逼,带你飞”吗? 呵呵,朱由校笑了两声,用稍微文雅点的词语说道:“那小姬就是‘带你装13,带你飞’系统喽?” 小姬不是很明白装13是啥意思,但后面“带你飞”却是听懂了,便嗯嗯嗯地点着小脑袋,额前的齐留海跟着颤呀颤的。 “等我长大了,还会别的呢!”小姬的两只小手用力拍着朱由校的双肩,说道:“大哥哥,你不是想知道广宁的情况吗,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哈。” “现在?”朱由校疑惑地问道:“飞过去嘛,是象鸟那样,还是飞机那样?” “就是飞过去啦!”小姬咯咯地笑着,一下子趴在朱由校的背上,两只肉肉软软的小手从脑后伸过,一下子蒙上了朱由校的眼睛。 朱由校呵呵笑了两声,以为这是小萝莉跟自己在玩游戏,也没别的动作。 小手挪开,眼前是一片夜空和星光。但朱由校眨眨眼睛,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儿。 “大哥哥,广宁到了,你好好看看哪!”小姬抱着朱由校的脖子,脆声说道。 广宁?到了?! 朱由校缓缓低头,向下看去,一座陌生的城池出现在脚下,甚是巍峨高大。 我去,这说到就到,比飞机——比坐火箭还快呀! 小姬抱着朱由校脖子的双手突然向前伸直,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握成小拳头,手背上显出几个小肉涡。 嗖,朱由校立刻飞了出去,惊得他嘴巴张成“o”型,两只眼睛瞪圆,眼珠呆滞不动。 “飞喽,飞喽!”小姬发出欢笑,两个小拳头从腕部向下一曲,飞行的方向立刻改变,俯冲下去。 近了,近了,朱由校的眼珠一轮,看见了城头的明军大旗。并且,两人向着大旗俯冲着撞了过去。 咯咯咯咯,小姬发出调皮的欢笑,两个小拳头向上一抬,两人擦着大旗飞过,又向上飞起。 朱由校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不仅看见了明军的大旗,还看见了城墙上巡逻走过的一队士兵,是明军的盔甲服饰没错。 “大哥哥,你可以说话,可以大声叫,他们都听不到、看不见的哦!”小姬又降低了高度,沿着城墙飞着。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他看到了城外后金军的大营,里面有灯火点点。 “这真的是广宁城嘛?”朱由校难以置信地问道:“不会是梦中的想象吧?” 小姬用力点着小脑袋,说道:“大哥哥,小姬是好孩纸,不会骗人的。这叫神游,就是,就是……”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就是神识散于体外,瞬息万里。” 停顿了一下,他又问道:“小姬,能不能去右屯卫去看一下?” “能啊,我带你飞过去!”小姬张开拳头,停止了飞行,又把小手向朱由校的眼睛蒙过来。 是你带我呀,还是我背你呢? 朱由校腹诽着,只觉眼前一黑,便只等着小手挪开,可耳边却蓦地听到小姬的一声惊呼“哎呀,坏了……” 漆黑变得昏暗,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朱由校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有星空,没有城池,入目是张裕儿的脸,几缕秀发散在颊边,正在轻声唤着他,“皇爷,皇爷,辽东的紧急军报……” ………………… </br> </br> 第七十七章 海师袭扰 天启二年二月十八,沈有容率登镇人马收复长生岛、西中岛,并在南、北信口进行试探性登陆,作出佯攻复州的姿态。 天启二年二月十九,天津水师除在右屯卫南部沿海游弋示援,又分兵一部,重新占领东海堡(属广宁右屯卫,今辽宁凌海市东南东海滩)。 虽然东海堡是明军主动放弃,并没有建奴守卫,且占领堡寨的明军只是大张旗帜,在建奴赶来前登船撤走,但却起到了牵制了右屯卫城下后金军的作用。 天启二年二月十九,沈有容率军趁夜突入普兰店湾,登岸奇袭,占领石河驿。随后的一天时间,登镇官兵将周边村镇尽皆烧毁,迁民数千,登船而去。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毛文龙率东江军再占红咀堡,又是一轮毁村迁民,并与登镇一东一西,配合默契,使金州、复州的建奴顾此失彼。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二,登镇兵马与东江军共同行动,在东西两面同时登陆,围攻南关。 南关又叫南关岭、南关岛,位于辽东半岛的最狭窄处,东西两面都是大海,相距仅十余里。 历史上,东江军将领张盘占据旅顺后,曾上奏议开河。就是在南关岛这个最狭窄的地方挖深沟掘宽壕,引海水以自固,设墩堡以防守。 南关建奴兵不过二百,见数千明军气势汹汹,不敢据城防守,仓惶逃往金州,南关遂复。 占领南关后,趁天气寒冷,数千明军砍木立栅,浇水筑冰,两天时间构筑起一道十余里的寨墙,彻底切断了金州建奴的退路。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五,天津水师接报倾力来援,三部明军已达两万六千,遂南下包围金州,围攻这座只有一千多敌人把守的城池。 至此,由袭扰到围攻,明军借海行船多之利,也趁着后金军主力在外,守卫空虚的弱点,开始了自建奴崛起、明军屡战屡败后,最大的一场围歼作战。 ……………… 乾清宫,御书房内。 张裕儿有些懵逼地看着少年皇帝在耍,不知道皇爷这两天抽的什么疯。 但见朱由校手里抓着小白,一会儿顶在自己头上,一会儿抓着两只小爪爪深情凝视,一会儿又把猫咪背到背上,捏着两只小爪爪放到自己肩膀上。 一边是各种奇怪的造型和举动,一边还不时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模样。 飞呀,飞呀,带我飞呀,带我装13哪,背你飞啊! 朱由校终于放弃了,把一脸生无可恋,不停“喵呜”抗议的喵星人放了下来。 “喵呜!”小白晃了晃大脑袋,用异瞳狠狠瞪了朱由校一眼,连跳几下,逃到了张裕儿的怀里。 “皇爷,您——歇会儿?”张裕儿有些心疼地抚着白娘娘,把它头上身上的毛捋顺。 朱由校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又失望的神情,踱到沙盘前摸着下巴胡琢磨。 对于离海近的堡寨和城池,如辽东半岛,后金军的防守大多不严,他们也知道沿海的堡寨那么多,根本没有个个驻守的兵力。 历史上张盘收复旅顺,甚至是金州,都没费太大力气,手中的人马也是不多。严格意义上说,是后金军主动放弃,不战而取的。 当然,现在还不是袁老师经营登莱数年,海上进攻大展神威,把建奴逼得只能龟缩的时候。 可从局部来看,形势对明军相当有利。两万多人围攻金州,守敌只有数百建奴和几百蒙古附庸,加起来才千把人,取胜的把握极大。 可虑的便是复州和盖州的建奴赶来援救,倾巢而出也只有两千多人马,依托十里冰墙,明军能抵挡得住吗? 朱由校转头又看了一眼小白,真希望再飞一回啊! 没有电话电报啥的,消息一来一回就是数天时间,太特么慢了。 摇了摇头,朱由校叹了口气,回到书案前,随手拿过奏疏,看了一会儿又扔下,对宫人吩咐道:“让刘若愚过来。” 不是看不懂奏疏,实在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东东,看起来实在太费神。 刘若愚还没来,有宫人禀报,吏部左侍郎邹元标晋见。 朱由校让宫人传见,招了招手,又让宫人搬来绣墩。 “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邹元标进殿便跪倒磕头。 “邹卿免礼。”朱由校在御座上抬了抬手,说道:“赐座。” 邹元标再叩首,“谢陛下隆恩。” 等邹元标在绣墩上坐下,朱由校开口问道:“邹卿再三请辞,可是因为朱童蒙、郭允厚、郭兴治等人连章弹劾?” 邹元标躬身道:“老臣年迈体衰,已不堪国用,是以上疏请求离职,望陛下恩准。”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邹元标不告状,是自以为的君子之风。但他已经调查清楚,连篇攻讦的几个人的目的。 身为吏部左侍郎的邹元标,今年的工作是主管外地官员的考核,明年更是京察之期,郭允厚等人要赶走邹元标,是担心对自己不利。 除此以外,因为他号召朝臣消除门户偏见,和衷共济,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磨尽了火气。 甚至连东林内部都有很多人笑他首鼠两端。这也是邹元标求去的一个原因。 沉吟了一下,朱由校缓缓说道:“既是邹卿求去心切,朕便准了。”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邹元标跪倒施礼,又从袖中取出奏疏,双手呈上,说道:“老臣不能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力,临去之前,特进呈《老臣请去国情深疏》。” 朱由校示意宫人转呈过来,打开看了看,点头道:“邹卿公忠体国,朕甚是心慰。”接着,他开口说道:“传旨,加赠邹元标太子太保,乘驿车归家荣养。” 邹元标叩首谢恩,起身告退。 朱由校看着消失在殿门外的邹元标,轻轻叹了口气。 邹元标身为东林三君之一,肯定没想到跟他有直接关系的东林党会变成误国的文官集团。老了才看清楚,才有和衷的感悟,却已是七十老翁,时日无多。 第七十八章 施惠宫人 割不尽的韮菜蔸,打不死的邹元标。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若是年轻十岁,凭这股子虎劲,就应该派邹元标去河南,收拾收拾福王那帮宗藩。 “拟旨——”朱由校眯了下眼睛,开口说道:“郭允厚、郭兴治私相结党,弹劾奏疏荒谬无据,着罢职削籍,即刻遣送出京。” 言官监察百官是职责所在,但因个人目的胡说八道,却已成官场劣习。所谓的风闻言事,则成了言官的护身符,捕风捉影、肆意攻讦。 朱由校杀鸡儆猴,先将这两个家伙革职除籍,滚回家吃老米去。 嗯,向万历爷爷学习,裁汰官员不补缺,政务瘫痪不了,还省了银子。 一个官员的俸禄是多少来着?朱由校扳了指头却算不清,不由得翻了翻眼睛。反正滚蛋一个官,应该够养十个兵吧? 至于兵科给事中朱童蒙,不是东林党,甚至算是无党无派,弹劾邹元标则是反对他在京师创建首善书院讲学。 且朱童蒙任职期间曾出使四次,有口皆碑;在兵部还以勤绩著称,倒也算是个可用之才。 “拟旨: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加兵部侍郎衔,巡抚宣大,整饬军务。” “拟旨:御使方震孺调任河南巡抚……” “拟旨:征河南三千毛兵赴西南,归朱燮元指挥,以期尽快剿灭奢崇明叛乱。” “拟旨:礼部右侍郎孙承宗公忠体国,能力卓著,加兵部尚书衔,暂署兵部事,再加东阁大学士……” 朱由校翻着小本本,口述不停。这些旨意用印后将送内阁,走正常程序定夺,多数都能通过。 边事无小,非要派精明强干,懂些军事的人前去工作,或者把看好的人送去锻炼考察一下。 比如孙传庭,就已经从吏部调出,任职整饬兵备道,随左光斗前往陕西,提前走上了与秦兵有关的人生道路。 至于财政问题,朱由校准备先宰个肥羊,就能很大地缓解一下。 王体乾这个掌印太监躬身而立,等着圣旨拟完,好行使自己的职责。 朱由校说完几道旨意,看了一眼王体乾,问道:“王伴,城外的宅院修得如何了?宫人们的集资可够?” 王体乾赶忙跪倒回禀:“皇爷的恩典,哪个奴婢敢不尽心?城外的两处大宅院再有数天便能完工,凑的银子还能剩下一些呢!”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朕想着,若是不够,便从内帑中拿一些给垫上呢!” 王体乾用力叩下头去,感激涕零地说道:“皇爷大恩大德,奴婢们无以为报,万死也不敢让皇爷出钱。” “起来吧!”朱由校没好气地说道:“动不动就掉眼泪,算什么男人?” 王体乾一听更是流泪不止,本来就不是男人了嘛,还不让哭了呢! “朕失言了。”朱由校无奈地摆了下手,说道:“明天朕想出宫走走,你去安排妥当。” “是,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朱由校伸手叫住了王体乾,又吩咐道:“上回那几个锦衣卫挺不错,叫卢剑星的那个,还让他们跟着吧!” 看着王体乾屁颠屁颠去办差事,朱由校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说到太监,人们可能最容易想到的是坏蛋,什么赵高、嫪毐、刘谨、魏忠贤等等。而比较出名的好太监,恐怕就只能想到下西洋的郑和。 其实,太监是很悲催的一类人,干的也是并不轻松的工种。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多数太监的生活比较苦闷,命运也比较悲惨。 特别是当太监老了,干不动了,被安排出宫后,就更难过了。 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子女赡养,没有退休金,在社会上被人瞧不起,甚至被亲戚鄙视排斥,多数太监的晚年都比较凄惨。 有不少人甚至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冻饿而死。 所以,太监比较贪财,也有一定的原因,为老了作准备。比如收养子,还得指望养子有点良心;或者是往寺庙捐钱,出宫好去寺庙养老。 至于能买得起房子,雇得起下人侍候的,毕竟是很少数,不能以偏概全不是。 宫女也是一样,尤其是明朝的宫女,更是相当凄惨。 以至于连皇帝老儿也不得不承认,“宫人皆良家子,幽阴深宫,诚有可悯”。 朱由校作为现代人,当然是看不惯。 清朝宫中还有规定呢,宫女过二十八则可遣出宫,发一笔遣散费,俺大明朝怎地连鞑子都不如? 宫女都是终身制,这不科学,不人道啊! 也别二十八,二十五啦,咱就按年头算得了。 在宫中干满十年的,便送出宫,咱不但发银子,还给你们盖所大宅院,就是集体宿舍。 那些没有亲人来领,或是找不到亲人的,就在这住着。再给宫女揽点纺织手工类的活计儿,自食其力也可以嘛。 至于太监,老了也是有地方住,有饭吃,就是现在京郊外修盖的“养老所”。旁边还有一座皇庄,也交给他们打理,种点菜养个家禽啥的,也是个老年活动。 当然,这不是白去的。就象你不交社保,退休也没钱可领一个道理。可也不多,你每年交二两银子,交满十年便能享受这个待遇。 总而言之,朱由校是推出了这些施恩政策,并规定皇宫内五年不收宫人。 别说五年,就现在宫人的数量,十年不收也够用啊! 历史上清朝的糠稀曾说明朝有十万太监,还有九千宫女,天天都有饿死的,皇帝也不管。 这是胡扯,抹黑,信口雌黄!朱由校可以拍着胸脯做证,绝对没那么多。 但是,也不少啊!每年宫中光脂粉钱就要二三十万,内用薪炭,靡费更甚,就很说不过去了。 好吧,朱由校多少知道一些其中的猫腻,并已经开始秘密派人调查,准备搞掉一批宫中的硕鼠。 现在,裁减宫人暂时能把费用降下来些吧?再降不下来,就在皇宫里搞一波肃贪反腐,还不信了。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己家都管不好,还治理什么国家? ……………… 第七十九章 猛攻金州 炮声轰隆,如打雷般震耳欲聋;很密集,几乎是一声接一声。 金州城墙上硝烟弥漫,夯土被砸出一个个弹坑,破裂粉碎,尘灰飞扬。 四十多门大号佛朗机向着城池不断地喷吐着火焰弹丸,如同山崩地裂,把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浓重地笼罩在守城的敌人头上。 尽管炮不是攻城重炮,但数量多,射速快,对金州这样的城防,还是有一定的破坏力的。 沈有容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登镇和天津水师,甚至东江军,都是新组建不久,战斗经验不多,战力更不敢说有多强大。 南关足足留下了八千人马防守,其余兵力则全用于围攻金州。水师船上的大号佛朗机也卸下很多,就是要尽快地攻破城池,减少变数。 主攻方向毫不掩饰,就在西门。大炮的集火轰击,披甲战兵的严阵以待,明白地告诉敌人,就是要用绝对的实力碾碎你们。 城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有大量的障碍物堵塞,守军已经封死了城门,准备作困兽之斗。 一门炮五六个子铳,两百多炮打完,城墙破损严重,城垛口也象豁牙的坏嘴,丑陋不堪。 而城上的敌人根本站不住脚,只留下远处的几个嘹望哨,其余的只能在城下躲炮待命。 作为最高军职的总兵沈有容,毫无疑问地充当了攻城的总指挥。他没有下令步兵攻城,而是命令炮兵装填子铳,并与毛文龙和津镇的赵参将交代了几句。 毛文龙和赵参将拱手领命,召过几个本军将领,仔细地嘱咐一番,才让他们各自领命而去安排。 过了半晌,炮管已凉,沈有容再次下令开始炮轰。 轰,轰,轰…… 一颗颗炮弹飞上城头,砖石横飞,烟尘升腾,蔽人目光。 毛文龙和赵参将各自指挥,将旗晃动,攻城部队在军官的指挥下,扛着云梯,呐喊着向前冲去。 沈有容的旗号一动,炮兵停止了轰击,似乎是不想误伤己军。 城上传来尖厉的哨音和低沉的号角,大量守军各持刀枪弓箭,在军官的吼叫声中迅速登城,准备抵挡敌人的进攻。 沈有容的脸上露出冷笑,等着城上的敌人数量差不多,突然下令鸣金。 铜锣声响起,向前冲锋的刀盾兵扔下云梯,在军官的呼喝指挥下,转身回撤。 几乎与此同时,炮声隆隆,几十门火炮喷吐着火焰,向城上发射出一颗颗炮弹。 炮手们以最快的速度更换子铳,不停歇地向城上轰击。 “下城,下城躲炮。”建奴军官知道上当了,气极败坏地喊叫着,带着士兵仓惶下城。 一颗炮弹砸下来,速度看似虽慢,却是碰着死、擦着伤,几个建奴在血肉横飞中惨叫着倒下。 炮弹接二连三地飞上城头,或在城墙、城垛上留下痕迹,砸得灰土飞扬、碎屑激射,或飞过城墙落空,或带起一道血光,激起惨叫哀嚎。 炮声停歇,看到旗号变化的攻城部队再次返身冲击,又扛起地上的云梯,比上一次更加接近城墙,呐喊声更加响亮。 随着号角和哨声,刚跑到城下的建奴守军再向城上跑。这回是真要攻城了,听这呐喊声,更响更近了。 待看到城上人影晃动,越来越多,沈有容又鸣锣收兵。攻城部队在距离城墙五六十米的距离停下,转身撤回。 炮声再次轰鸣,炮弹一波一波划过天空,飞上城头,将上城应战的建奴砸得屁滚尿流,死伤累累。 又被耍了呀!建奴军官恨得咬牙切齿,气喘吁吁地逃下去,倚着城墙喷出一口口粗气。 “毛将军、赵将军,下一轮便要登城血战,争取攻进去。”沈有容捋着颌下的花白胡须,郑重地对毛文龙说道。 毛文龙拱手说道:“大人放心,末将手下的兵都与建奴有深仇血恨,必当拼力破城。” 赵参将亦拱手道:“津镇亦有八百毛兵,行步如飞、尤擅攀爬,且悍勇能战,敢为先登。” 沈有容点了点头,说道:“那便下去细加布置,务必不出纰漏。” “是,末将遵命。”毛文龙和赵参将施礼而去。 沈有容转过目光,注视着炮兵阵地。经过这几轮轰击,炮手掌握得更好,准确度更高,破城也更有把握。 子铳装填完毕,炮身也冷却完毕,将旗所指,攻城部队向前逼进,弓箭手随后,摆出了真要攻城的架势。 城头的瞭望哨犹豫着没敢再吹哨子、号角,几次引诱式的炮轰,给己军造成了很多伤亡,这让他们的心理压力陡增,倒好象是他们的责任似的。 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五十米……攻城部队的前锋离城墙越来越近,不是冲击,就是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弓箭手部队已经找好距离,一排排站好,箭搭弦上,就等着张弓施射。 尖厉的哨声和低沉的号角声终于在城头响起,沈有容眯了眯眼睛,心中暗数着,猛地挥动令旗,给炮兵下达了开火的命令。几乎同时,锣声也响了起来。 躲在城下的守军在军官的督促下,正在往城上冲,第一批已经上了城头,刚刚立足便听见轰隆隆的炮声。 “又他娘*的上当了。”建奴军官还差几个几台阶就上到城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差点哭出来,转身就往下跑,嘴里还大叫着“下城,下城躲炮!” 炮弹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毫无意外地又给建奴带来了一片死伤,惨叫哀嚎声中还夹杂着怒骂,汉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硝烟、尘土再一次遮盖了城头,而城下攻城部队并没有撤回,在几十米外举盾遮护。 炮声停了,接之而起的是隆隆的战鼓。发一声喊,攻城部队扛着云梯,举着盾牌向前猛冲而去。 随着更加急促的哨声和号角声,躲在城下的守军再次登城。挨了几次炮,守军显得有些犹豫迟疑,连军官也不是那么坚定,深怕又是一轮炮轰。 这一次,炮声没有响起,但迎接登城建奴的是一丛丛箭矢,如雨点般射落下来。 几十米的距离,转眼便到,云梯一架架支起,士兵顺梯攀登。 第八十章 光复金州 “杀呀!” “杀啊!” 金铁交鸣,杀声四起,血肉横飞,攻守双方在城头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啊——”惨呼声在头顶响起,一个黑影就在身旁落下,沉重地摔在地上。 冯大铁无能为力,甚至没有向旁边看一眼,手握钢刀,继续向上攀登。 头顶一空,上面的战友登上了城头,冯大铁又赶紧爬上两阶,眼睛透过残破的垛口,能见几双脚在乱动乱晃。 冯大铁知道先登上城的战友姓张,叫柱子。力气很大,且十分悍勇,一家老小被建奴杀得只剩下他和老母、幼弟。每说到这惨事,便咬牙切齿、涕泪横流。 又登上两阶,冯大铁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城墙,看到战友疯吼着,正在挥刀劈砍,与建奴在厮杀。 一杆长枪擦身而过,张柱子顺手一抓枪杆,往怀里用力一拉,顺势一刀斜砍在建奴的脖颈上。 鲜血喷涌,溅了张柱子半张脸,他却不躲不擦,咧开大嘴发出怪异恐怖的笑声,如同恶鬼一般转身又疯魔般地挥刀猛剁。 钢刀交击,闪出几点火星,一个建奴与张柱子正面对上,身侧又有一杆长枪刺来。 张柱子勉强躲闪,枪尖的锋刃贴着胸腹斜着刺过,划破了他的红胖袄,飞起几丝棉絮。 正面的建奴挥刀猛砍,将张柱子逼得连退两步。持枪的建奴也不收枪,猛地发力横扫,张柱子身子一歪,摔下了城墙。 掉下去的瞬间,张柱子伸手抓住了枪杆。枪杆在城墙上一磕两折,差点将持枪建奴也带下城去。 冯大铁眼睛都红了,吼叫一声扑上去,趁着这个建奴踉跄不稳,一刀下去,把建奴的胳膊齐肩砍断。 建奴长声惨叫,跌撞后退,肩头喷出汹涌的鲜血。 持刀建奴怪叫着扑上来,高举大刀,便要劈向冯大铁。 一点寒光如电而至,锋利的枪尖斜着扎进了建奴的右肋。一个明军军官单手扶着残破垛口,纵身一跳,登上了城头。 冯大铁一刀下去,手刃了重伤的建奴。 明军军官也来不及与冯大铁打招呼,抽枪在手,怒吼着迈步上前,大枪舞动如飞,扫开了城墙上的一小片区域。 一个明军随后登城而上,与冯大铁并肩作战,让他心中陡定,没有什么再比战友在身旁更令人深受鼓舞了。 通,通,通!又一个明军攀登上城,二话不说,挟着三眼铳,抽出嘴里叨着的火绳就点着施放,打得几个建奴非死即伤。 然后,他目光一扫,一个“小李飞锤”把三眼铳扔向敌人,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染血的大刀,加入了战团。 一个又一个明军登上城头,或刀盾或长枪或三眼,有东江军、登镇兵、津镇兵,已经乱了建制,哪个梯子能爬人就爬那个。 由小变大,城上被拱出的安全区越来越宽,给越来越多的明军登城创造了条件。 远望着越来越多的将兵登上城头,而被打下来的越来越少,沈有容微微长出了一口气,命令鼓手继续敲击,鼓舞英勇作战的明军将士。 登镇兵中辽人所占比例不小,津镇兵中最善战的则是从辽东撤回来的八百毛兵。为了先登之功,三部军官都严加督战,不敢让己军被他人小看。 在天启元年的一份奏文中,熊廷弼对各地征调到辽东的军队作为评价,其中战斗力最强的是川兵、土兵和毛兵。 川军不用说了,浑河血战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勇悍;土兵便是土司的私兵,秦良玉的白杆兵,还有广西的狼兵,都属于土兵。 毛兵又叫毛葫芦兵,则有些特殊。因为它是没有军籍的地方武装,被明政府雇佣,用以维护统治。 说白了,毛兵就是雇佣军,这与土兵倒有些相似之处。 因为毛兵多分布在川陕鄂三省的山区,以猎户山民为主,还有很多矿徒和普通农民,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形成了彪悍的性格,成军作战也极为勇猛。 《明史》记载:“河南嵩县曰毛葫芦,习短兵,长于走山”。“山东长枪手,河南毛葫芦,本非民间常徭,为其长于长枪,善于走山”。 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毛兵擅长在丛林山地作战。使用长矛、弓箭、短兵等武器,着轻甲或不穿甲胄,以追求在山地作战中的灵活性。 嘉靖年间,毛兵被调往江浙对付倭寇。但因他们不适应江浙一带的泥泞田网、江湖众多的地形,更不习水战,战绩不佳。 明末辽东战事起,毛兵也被征调往辽东作战。在辽阳城下曾与川兵一起迎战八旗,几乎全军尽没。 仅有监军道胡嘉栋率领的八百毛兵未参与战斗,从此撤出辽东,驻扎天津。 因为毛兵轻甲或无甲,无力抵御建奴的弓矢,其自身的特点在平原战阵中也难以发挥。 熊廷弼就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并指出毛兵仅能“穿山透林,非平原冲战之用”。 而毛兵真正能一显身手的战场在西南,在平定播州之役和奢安之乱中,川、贵的地形给了毛兵用武之地,“毛葫芦行步如飞跳涧上下,坚悍真可摧坚。” 所以,朱由校征调三千毛兵前去助朱燮元平叛,也算是慧眼识兵,用得其所。 至于现在攻打金州,虽然并不算是毛兵所长,可也不是平原冲战之短。 他们以七人为一伍的小型编队,自相团结,互相配合,使用弩箭长枪,在近战厮杀中,倒也不落下风。 当然,金州墙矮城小,守军又少。明军则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更有火炮助阵,破城没有什么悬念,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登上城头,占领的范围越来越大,建奴虽然拼死顽抗,却已是力不从心,难以挽救城破被歼的命运。 一支明军冲入城门洞,又刨又挖,清除了障碍,打开了进城的通路。 如同不可遏制的水流,一队队明军呐喊着杀入城中,宣告着获得了围攻金州之役的胜利。 第八十一章 广宁城下的骗招儿 “打赢了,胜利了!”队后的赵胖子用力握紧了拳头,心中发出由衷的欢呼。 小爷也顶盔贯甲上过战场,还砍过建奴的人头。虽然是死人头,可别人不知道啊。 等回到京城,小爷可有得吹啦!那帮傻吊,还不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伸出大拇指,赞一声“赵哥,真爷们儿。” 嗯,不白吃苦受累挨揍,征战辽东、砍过建奴,足够小爷吹一辈子啦! 想到得意处,赵胖子咧开大嘴,嘿嘿傻笑起来。 ……………… 东北的初春,只能看出一丁点的痕迹,离冰雪消融却还至少要等上一个多月,辽东就更要晚很长时间。 有帐篷,有篝火,可在野外宿营,可依然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又没羽绒服,又没睡袋啥的,冬天对于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舒坦的季节。 后金军围困广宁城,看似主动,但屯兵于坚城之下,肯定也很难受。 关键是广宁城的守军可不光是龟缩,用建奴的话来说,就是很不老实。 先是在夜里缑城而下,不是偷袭,是砍死人头,拖尸体。 建奴反应过来,派精骑来射杀,被城头预置的炮火弓箭打死打伤不少。 而那些割人头、拖尸体的敢死队都身着双层甲,还拿着盾牌,往城墙根下一缩一猫,有城上的保护,死伤极少。 等建奴大队前来,敢死队员又通过特别加固、能挡箭矢的大吊篮逃回城里。 建奴想收尸,城上箭矢火炮齐发,反倒让建奴又多扔下十几具。 第二天晚上,城里又搞这一套。早有准备的建奴疾马骑射,却发现是披着甲的假人,城上火炮一轰,建奴又丢了几条狗命。 天天折腾,或缒假人,或出敢死队,城上挂的人头越来越多,每次出来阻止,建奴还要再添上几个。 后来,老奴也想开了。 只是为了阻止明军割人头,便出动大队与明军在城下厮杀,徒增伤亡,顶多也就干掉几个为了赏银不要命的家伙,完全是赔本买卖。 建奴放弃了,城中却又出了新花招儿。 先是在夜里射出一封书信,假孙得功之名,说是经过隔离考察,他又得到了王化贞的信任,现在负责防守东门。 虽然他想开城纳降,但城门已经被封死,擅自挪动恐引起王化贞的警觉。所以,他决定和亲信死党控制一段城墙,让后金军趁夜爬城而入。 说得象那么回事,老奴却将信将疑。但平白放过这个机会,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先派了两个信使,按照孙得功所说,在晚上某个时辰潜近某段城墙。 你别说,这两个信使倒很顺利地通过吊篮爬入城中。可第二天,城上便新挂起了两具尸体,正是那两个信使的。 就在老奴怒不可遏,觉得上当受骗的时候,晚上又射来了一封箭书,还是孙得功。 在密信中,孙得功抱怨老奴派的人不靠谱。本来已经混进来了,却恰逢王化贞带人巡视,这两个家伙竟操刀行刺,害得他都差点暴露。 这么冲动嘛?平常挺稳重机警的呀!老奴很怀疑,但也不敢十分确定。 孙得功还说了,要不这次多派点人,让他们在城中四处举火制造混乱。 这事儿,他的人不太适合干,容易暴露,影响他活捉王化贞的大计划。 老奴思之再三,一咬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这广宁城下耗着,也是够了。 于是,按照约定的时辰和地点,三十多个内应潜近城墙,顺利爬了上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第二天,旭日东升,便看到很多颗首级在城上又挂了起来。 幸亏本王小心,派出的这三十多人多数是归附的汉人,只有三个女真人作首领。 老奴心痛之余也暗自庆幸,确定孙得功已经完蛋了,密信全是假的,全是别人伪造的。 可到了晚上,城内又射来箭书,还是那个该死的“孙得功”。 这回孙得功很生气,说老奴根本不相信他,派来这么多汉人奸细,刚入城就有人叛变。亏了他见机得快,赶在王化贞之前砍杀了这批奸细,否则—— 我傻吗,我很傻吗,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还想骗本王送人头啊! 被欺骗不要紧,可恨就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还骗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老奴把信撕得粉碎,气得觉都没睡好,并传下严令,谁特么再把城中射来的箭书呈上,就砍谁的狗头。 王化贞啊,以前不知道他这么损,这么坏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呀! 老奴觉得自己没白活,长见识了。都说认清一个人,一辈子都可能不够,原来是真的哈。 城里不玩射箭书骗人头了,又改玩儿“早睡失眠,快起来嗨”。而且,胆子还大了呢,竟是从城门出来的。 二三十个骑士一人双马,半夜突然从西门冲出,向建奴大营靠近,象是要冲营而出。 等到马队接近建奴警戒哨后,射出一丛箭矢后,似乎觉得难以冲过,便改向绕城疾奔,边跑还被吓得呼喝惊叫。 围困广宁的建奴营寨被惊动,纷纷派出精骑加入追击的队伍。 追兵越来越多,气势越来越盛,马蹄声、呐喊呼喝声、铜锣声,还有城头守军的喝彩助威,响彻四野。 明军这二三十骑时快时慢,象在逗引一般,绕城一周,又从西门钻了进去。也不知是不是慌乱无措,城门敞开,一时没有关上。 建奴追得正带劲儿,前锋已经追近几十米,眼看城门没关,兴奋得喊叫连声,催马就往城里杀去。 夺城,夺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建奴骑兵不受阻碍地冲过城门,一百、二百、三百……完全停不下来呀! 就在建奴以为破城就在眼前的时候,鼓声如雷,城内城上呐喊声惊天动地。 城上人头攒动,突然冒出了无数人影,滚木、擂石、万人敌、火罐等雨点般地打下来,瞬间便把城门外变成了一片烟火之海。 轰,轰,轰……城头的佛朗机炮露出了狰狞的炮口,重甲明兵把无数三眼铳指敌人,向城下的建奴喷吐出死亡的弹雨。 第八十二章 关门打狗 人喊、马嘶,惨叫、哀嚎,呼喝、斥骂,城外的建奴追兵在这猛烈异常的打击下,伤亡惨重,更与冲入城内的骑兵彻底失去了联系。 冲入城内的二三百建奴骑兵,此时也被笼罩在弹雨和火海之中。 广宁城乃是山海关外第一座所城,乃是山海外围屏障,宣德三年指挥叶兴所建。 该城东西南三面辟门,置瓮城。北墙正中为高大城台,四隅有角台,且突出于墙体。 城内东门南侧、西门北侧、南门两侧及四隅均设有马道。城墙外皮均以条石为基础,砌七层,上上垒砌青砖,墙芯为夯土。 东门称定远、南门称广定、西门称永望,北墙无门且城墙完全封闭。 西门的瓮城与城同高,瓮圈长四十余米,城门用青砖作六丁六横拱券法砌筑,白灰填缝。 瓮城上部,分为内外两道女儿墙,外高约15米,设有垛口和射击孔;内侧约08米,主要防止人员通行安全,中间通道二至三米不等,十分宽敞,方便人员往来和物资运输。 此时,建奴骑兵便被封堵在这瓮城之内。周围是无数的明军,居高临下,弓箭、三眼齐发,密如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轰,轰,轰!前方的三门佛朗机喷射出无数弹丸,烟火弥漫、血肉横飞,彻底粉碎了建奴追着明军骑兵冲出瓮城的企图。 三门佛朗机炮后面,长枪兵阵让过己方骑兵,迅速合拢,如树林般密集的枪尖指向前方,锋刃在灯火照射下闪着寒光,令人心胆俱裂。 佛朗机炮手以最快的速度更换子铳,根本不看前方敌情,就是点火发射,一直到打完所有五个子铳。 白烟弥漫遮目,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只能听见战马的嘶叫和非人的惨叫。 搬着火炮向两边撤去,长枪阵前移,一道道瞪大的目光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停!”熊廷弼出现在城门楼,脸色严峻,抬手发出了命令。 声音渐渐停息,城外的建奴也被击退,留下上百具尸体。城门处更多,人尸马尸枕籍,使地面平空高出一尺有余。 寒风卷着硝烟,刺激着明军的鼻孔,有人赶忙捂住,将喷嚏憋了回去。 烟雾渐散,先是模糊,后是清晰。呈现在明军眼前的,是血肉满地的凄惨场景,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瓮城内,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人有马,叠压枕籍。有侥幸未死的,发出惨呼悲嘶,令人头皮发紧、汗毛直竖。 嗖嗖嗖……一丛箭矢射出,把一个从马身下爬起,刚抬头要发表什么豪言壮语的建奴射成了刺猥。 一匹战马踉跄着立起两条前腿,悲嘶一声,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惜了这些好马。”熊廷弼摇了摇头,发出悲悯的叹息,马上又发出命令,“封闭城门,加强城防。” 说完,转身带着亲兵走向前方,观察城外的敌人情况。 一队队明军刀斧手进入瓮城,毫不留情地砍下一颗颗脑袋,拎着一根根小辫子,扔进大筐里。 “哎哟——”一个刀斧手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再爬起来时已是满身狼籍,惹起了一阵哄笑。 带队军官也忍不住抿起了嘴角,斥骂道:“瞧你那点出息,被死人吓得打跌?” “哪能啊,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刀斧手甩了甩手上的血渍,恨恨地一脚踢在死人头上,“他娘*的,死了还不老实,滑你爷爷一跤。” 又是一阵哄笑,血淋淋的工作竟变得轻松起来。 这就是从身体到意志上的转变,凶狠残暴的建奴也特么是肉长的,一样能被打死,甚至是窝窝囊囊的完蛋。 经此一战,广宁城内的兵丁亦成敢战之军了。不过,建奴也该全力攻打,以求一逞啦! 熊廷弼立在城门楼上,捋着胡须,眯着眼睛望着城下的杀人场,琢磨着是否也该凝冰固城,或是继续赶制圣上的手艺。 封城之前,熊廷弼也命士兵和精壮百姓去城外大肆砍伐树木。圣上的手艺先不说,被围城之后的烧柴也得屯集得充足一些不是。 远处的建奴骑兵还不甘退去,但在高大的城墙面前,却是屁招儿没有。 城内瓮城外,锦衣卫百户马乘飞带着二三十个骑手正在喜笑颜开,排队领赏。 二百两银子啊,足够在京城偏僻所在买个小院落,还能娶个媳妇儿,还能剩点钱做个小买卖啥的。 虽然说这次出城诱敌是提着脑袋玩命儿,可值了,干一次差不多能把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 都是亡命徒,也都骑术精湛,甚至弓箭也玩儿得很好,这二百两银子却也不是谁想赚就能赚的。 可即便是身着双层甲胄,一人双马,还是有人受伤流血。 马五一瘸一拐地跟着同伴领赏,宁肯排在最后,因为屁股蛋子上斜插着一支颤悠悠的箭矢。 “哟,哟,哟!”马乘飞对这个同姓的战友甚是青睐,掂着手里的银子走过来,笑咪咪地左瞅右看,口中啧啧有声。 马五翻了翻眼睛,也不因马乘飞是百户而有尊敬的表示,没好气地骂道:“他娘*的,这箭蒙得太巧,从甲片缝里钻进来,咬了老子一口。” 马乘飞装出一脸好奇,还伸出手指好象要拔愣一下箭杆,吓得马五赶忙侧身,疼得又是一咧嘴。 “财迷。”马乘飞鄙视道:“银子还能少了你的,先把箭伤处理好不行啊?” 马五嘿嘿一笑,说道:“拿在手里踏实。这点皮肉伤,对俺来说,没事儿。” 正说着,有军官带着几个兵拎着几大块血淋淋的马肉过来,笑道:“经略大人赏各位勇士几坛酒,还有这百十斤马肉。” 马乘飞笑得畅快,胡乱拱手道:“谢经略大人赏酒赏肉。” 说着,他招呼着同伴,“兄弟们,走啊,拿上酒拎上肉,咱们快活去。要是酒不够,哥哥花银子再买。” “哥哥大方。”“哥哥爽利。”“走啊,走啊!这肚里的酒虫早就耐不住了。” …………… 第八十二章 广宁——猛攻的目标 马五刚把银子领到手,见同伴拿着酒肉说笑着离去,赶忙瘸了瘸了的追,口中急着叫道:“哥几个,等俺一会儿呀!” 马乘飞回头看了一眼,取笑道:“屁股上插鸡毛,你坐都不能坐,还吃个屁的酒肉,找地方老实趴着去。” “别呀!”马五扭头看了一眼箭矢,陪着笑叫道:“哥几个,去哪说一声啊,俺拔了这鸡毛就去找你们。” “哈,想来吃现成的,想得美。”又有人故意逗马五。 “趴窝,老母鸡下蛋吗,哈哈哈哈。” 一群亡命徒大声说笑着走远,弄得马五又急又气,索性停步不走,张口欲骂。 这时,马乘飞的声音远远飘来,“在张家酒馆,肉先煮上等你哈,不到不开坛。” 嘿嘿嘿嘿,马五转气为喜,咧开大嘴,笑得开怀,转身向军医站行去。 ……………… 城外的建奴大营中,老奴气极败坏地放下了鞭子,面前跪着的几个军官被抽得够呛,可还不敢叫出声。 你们是傻子吗?不长脑子的追。你们是属耗子的,见洞就钻…… 这些话已经在鞭打的时候骂过了好几遍,老奴也没有新词,只剩下恶狠狠的瞪视。 “父汗息怒。”皇太极上前扶着老奴坐到椅中,说道:“事起仓促,追击之势难止,又想着城门洞开有夺城的机会,头脑一热,便中了诡计。”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继续劝道:“谁也不曾料想到,那王化贞竟如此阴险狡诈。且留他们戴罪立功,暂饶他们一回吧!” 老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象赶一群苍蝇,把这几个笨蛋蠢货赶走。省得见着就气,看着就烦。 皇太极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父汗,我军屯于坚城之下,非长远之计。” 努尔哈赤抬起头,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八儿子,等着他说出心中的计较。 皇太极说道:“广宁、右屯卫这两个硬钉子,我军要择一而攻。分兵则势弱,难以攻取。”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继续分析道:“据侦骑哨探回报,明军已经全部放弃周边堡寨,连义州卫、锦州、大小凌河,好象也弃守了。这样的话,我军想越过广宁城和右屯卫攻掠,难度也变得很大。”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沿途无粮,我军确实难以袭远。” 历史上的广宁之战,努尔哈赤进入广宁城时,王化贞已经跑了两天。 老奴也派人马去追,因为熊廷弼迁百姓毁物资,导致建奴在路上得不到补给,追了二百来里后,只能返回。 其实,这也是建奴的弱点,粮食物资有限,抢掠不到的话,就难以进行持久作战。 可历史上的关宁锦防线,不仅没挡住建奴绕过长城肆虐京畿,还经常充当运输队,让建奴以战养战。 宁远大捷,建奴没攻下宁远城,却屠了觉华岛,得到物资无数;以辽土养辽人,又让建奴能不时抢走人口和粮食。 所以,现在明军尽弃堡寨,尽迁百姓,只留下广宁和右屯卫这两个钉子,反倒使建奴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李永芳也派人回报,海上水师打着的是津镇旗号。”皇太极皱起了眉头,说道:“从时间上来看,这不应该呀!” 嗯,老奴点了点头,说道:“本王也觉得蹊跷。熊廷弼和王化贞的动作也太快了些,尽弃堡寨,尽迁居民,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就不怕明廷降罪?” 皇太极也在疑惑这件事情,若不是做得这么绝决,他们尽可以边围困城池,边从周边堡寨抢掠物资,也能支撑下去。 “依你之见,我军当全力猛攻哪座城池?”老奴看着皇太极,说道:“据本王估计,无论是哪个,都要付出相当的死伤。” 皇太极心中早有腹案,但还是又想了想,说道:“依儿子看来,当猛攻广宁城。右屯卫虽然粮食更多,但我军攻取后,能得到多少难以预料。更何况,如何越过广宁城,把粮运走,也是颇为麻烦。” 没抢到免费干活儿的奴隶,运输工具又少,陆运的效率令人担忧;再从广宁城近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也不会轻易放建奴大车小辆地安然撤回。 努尔哈赤听得明白,微微颌首。 广宁城里有居民,就算城破时明军烧毁仓库物资,可从百姓家里还是能抢掠到不少。还有城中的汉人百姓,男人是两条腿的牛马,妇女就卖给蒙古人。 “那就调代善回来,只留阿敏监视右屯卫,我军全力攻……”老奴做了决定,可话还没说完,帐外亲兵进来禀报,复州派来信使,送来急报。 老奴让亲兵把信使带进帐来,先打开急报观瞧。看过之后,老奴只是挑了挑眉毛,把急报递给了皇太极。 “明军水师占领长生岛,这也不算什么。”努尔哈赤对信使说道:“本王看其登陆也是佯攻,乃是骚扰,想借机牵制我在外大军。” 敌人想要你做的,就不要去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常识,老奴岂不明白? 信使躬身禀报道:“汗王,明军水师的数量不少,复州兵力不足,若真被袭攻,恐怕难以抵挡。” “明军水师船只虽多,可能战于陆地的兵丁又有多少?”努尔哈赤依旧不太在意,说道:“虚张声势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皇太极看过急报,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在猛攻城池之前,削弱攻打广宁的兵力。 为了稳妥起见,皇太极向努尔哈赤建议道:“父汗,儿子觉得可做些预防。盖州、海州的守军应该可以调出一些,前往复州增援。” 努尔哈赤想了想,点头应允,派出信使,持他的命令分赴盖、海二州。 同时,老奴又传令大贝勒代善,命他率本部人马从右屯卫返回,只留阿敏的一旗人马监视守军。 虽然一旗人马比较少,但都是骑兵,右屯卫城守军倾巢而出,也不能怎样。况且,两地相隔不远,朝发夕至,老奴也没太多的担心。 ……………… 第八十四章 全力备战,皇后张嫣 天边逐渐亮了起来,淡青,粉红,然后象是听到了一声号令,朱红色的太阳从天边懒懒地爬了上来。 阳光撒在广宁城上,象是镶上了金边。 城池醒了,街道醒了,房屋醒了,人们醒了,炊烟袅袅升起,迎接又一个明媚的日子。 赵猛子兴冲冲地推开院门,母亲正在灶房添火,听到声音便欣喜地叫道:“是猛子回来了?” “娘,是我回来嘞!”赵猛子响亮地应着,用声音告诉母亲,自己啥事儿没有,好得很。 草帘子一挑,赵猛子进了灶房,满脸笑容,手里还拎着一块加皮带骨的马肉。 “娘,俺又得了赏。”赵猛子把手里的肉举了举,说道:“马肉,还真没吃过。” 母亲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子,见除了脏一些,全须全尾的胡欢实,才把目光转到马肉上,笑着伸手接过,放到灶台的木盆里,笑道:“咋没吃过,你那时还小,怕是记不得了。” 赵猛子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打了盆水,自去外面洗漱。 “哥,哥。”一个十来岁的熊孩子跑出屋子,兴奋又急迫地问道:“昨晚又打炮又喊叫的,是建奴来攻城嘛?” 赵猛子哈哈一笑,伸手对着弟弟来了个摸头杀,说道:“哪是建奴来攻城,是经略大人用计策把几百建奴骗进城,堵在瓮城里全给打杀了。” “计策呀?”熊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三国演义里面有的,诸葛亮就爱用计。” 赵猛子笑着点头,说道:“老哥赶的好时候,打扫战场,给分了块马肉,让你尝尝鲜。” “马肉,好吃吧?”熊孩子差点流下口水,什么计策,什么诸葛亮,都抛在脑后,转身向灶房跑去,嘴里还叫着,“娘,娘,我要吃马肉。” 赵猛子把脏水倒掉,看着立在院墙上的长枪,心里不禁盘算:可惜自己只是个义勇,要是个兵就好了,爬下城砍脑袋,一个就能得二十两银子。 虽然危险些,可也没见那些大胆的兵爷死几个,倒是看到他们笑得嘴都合不上地领银子。 要不,还是学骑马射箭。就在城外跑一圈,好家伙,二百两银子啊! 赵猛子想到这里,不禁干咽了口唾沫,当兵的念头更强烈了些。 饭很快做好了,赵猛子一家围坐,吃着马肉炖白菜,其乐融融。 咣,咣,咣!外面突然响起了铜锣声,侧耳倾听,是甲长在叫喊:“官府有令,木匠、铁匠、石匠,全部义勇,带上工具武器,即刻去校场集合喽!” 赵猛子放下了碗,母亲在旁安慰道:“儿啊,再吃一碗,来得及,别着忙。” 哦,赵猛子匆忙喝了碗热汤,起身穿戴好,拿起长枪,在母亲、兄弟关切的目光中,昂首走上了街道。 城头上,知府高邦佐找到了熊廷弼,拱手道:“大人,召集木匠、铁匠,还有全城义勇,可是建奴要大举攻城?” 熊廷弼轻轻颌首,说道:“某看到建奴一大早便入林伐木,料想其要全力攻城。所以,才要动员城中义勇工匠,打造器械,做好万全准备。” 高邦佐赶忙问道:“大人,不知还有多长时间准备,可来得及?” 熊廷弼淡淡一笑,说道:“建奴要打造器械,要调回攻打右屯卫的人马,至少也要两三日才能准备齐全。” 高邦佐暗自松了口气,却听熊廷弼又吩咐道:“还请高知府派人收集瓷坛瓦罐,还有大量的草绳破布。” “这些东西也是守城之用?”高邦佐疑惑地问道。 熊廷弼笑着点头,说道:“正是。此乃圣上设计,应是很厉害的守城利器。” 又是皇上的手艺嘛?高邦佐也没细问,领命转身而去。 ……………… 晨光明媚,照着京城,照着皇宫。 朱由校洗漱完毕,舒爽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吐出一口长气,来到饭桌前坐下。 “陛下,这道菜是臣妾亲手做的。”皇后张嫣亲布碗筷,笑意殷殷地给少年皇帝介绍着。 朱由校点了点头,伸筷就挟,放进嘴里嚼着品着,笑着赞道:“早就知道宝珠从小持家,做饭洗衣样样都会,今日才尝到你的手艺。嗯,味道清新,甚是可口。” 张嫣比朱由校还小一岁,总还未脱少女心性,听得夸赞,心中喜悦,脸上也笑得更欢欣。 “坐下一起用膳。”朱由校轻揽皇后的腰肢,在软肉上还捏了捏。 张嫣脸色晕红,轻移莲步,坐到了朱由校身旁,持筷布菜,侍奉得细心周到。 朱由校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也不推让强求,吃着饭菜,却隐隐显出心神不宁。 “陛下。”张嫣也看出皇帝有心事,便岔开话题款款开口道:“放归宫人的事情,臣妾已经办得差不多了,现下第一批总共有两千六百四十三人。”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后宫的事情,宝珠说了算。若是有什么困难,再跟朕说。” 张嫣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道:“这个,臣妾觉得还缺些银子。” 朱由校嗯了一声,说道:“朕算着也是不够,还差多少,你下懿旨让内府出便是。” 张嫣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用力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放心,臣妾定然办好此事,以彰陛下宽仁节俭之意。” 朱由校对张嫣还是很放心的,传统的女性,是明朝传统,就是按照《女诫》教育出来的严格遵守“三从四德”的女性。 虽然少了些张扬自由的个性,但作为皇后,个性严正倒是很有风范。 况且,张嫣并不以为自己被封建礼教毒害,乐在其中,朱由校又何必没事找抽,告诉她要妇女解放呢! 笑着拍拍张嫣的小手,朱由校说道:“城外的养老所和皇恩院还要扩建,该花多少银子别吝啬。既然是善事,就办得善始善终,别留首尾。” “臣妾明白。”张嫣很认真,这毕竟是她成为后宫之主后的第一件大事,怎么能办砸了,让皇帝失望。 朱由校吃饱喝足,放下碗筷,说道:“朕吃好了,先回乾清宫,等会儿上早朝。” 第八十六章 武进士——国难思良将 感谢大号被封用小号,shajia,路我怕独舞,残念难忘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幸福快乐,万事顺意。 *************************************************** 鄙视、置疑、不屑、胡乱猜测……在赴京赶考的举子中,这几日便都在议论此事。 “崇文抑武,竟是如此根深蒂固啊!”少年皇帝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听着茶楼内几个举子的议论,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读吧,读吧,再读三年四书五经,你们就会发现想凭此当官入仕,就是做梦。 朱由校透过窗户,看着兵部衙门前空荡荡的报名处,眯眼发狠。 “老板,来份大明论坛报。”一个书生走进茶楼,便直奔柜台,掏出几文钱。 “哎哟,不好意思,报纸卖光了。”店老板陪着笑脸,说道:“要不您去别处看看?” 书生失望地摇头,说道:“走了好几个地方了,都买不到。”说着,转身欲走。 “吴兄,吴兄。”呼唤声叫停了书生,他转头去看,却见一张茶桌旁站起个人,正伸手相招。 吴姓书生赶忙走过去,拱手笑道:“原来是黄兄,真是巧啊!” 黄举子哈哈一笑,伸手给吴书生介绍了桌上另两人,邀他同坐饮茶。 吴书生本不想坐,可目光一瞟,桌上竟有一份大明论坛报,不由得眼前一亮,谦让了一下便坐了下来。 对于已经通过会试的贡生来说,要想殿试获得好名次,皇家刊印的《大明论坛报》乃是不二之选。 这就象是高考前发的时事资料,十有八九会从这里面出题。 从会试的考卷来看,圣上对此次科举相当重视,亲出策论,这在历次科举考试中都是没有过的事情。 所以,了解圣上的喜好,知道圣上所思所想,提前做些准备,在殿试上没准就能用上。 “吴兄边喝边看。”黄举子不待吴书生开口,便把报纸递了过来,笑道:“洛阳纸贵呀,在下也是来得早,才得了这一份。” “多谢黄兄。”吴书生拱手致谢,接过来急忙观瞧。 黄举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对另两位同伴说道:“咱们接着说这科学院的事情,刚才讲到哪了?” 一个白净脸举子说道:“从科学院刚说到实体达用,这是在下的猜测,觉得科学院乃圣上所重,日后超过国子监,也不足为奇。” 吴举子目光一闪,依旧在看报纸,但耳朵却竖起来,认真倾听。 胡子甚浓的举子点头赞同,说道:“在下听说徐大人极得圣眷,所奏必准,刚拜了东阁大学士,入阁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黄举子笑了笑,说道:“不是听说,而是真的。” 停顿了一下,黄举子继续说道:“先不说徐大人的事情,这期报纸都看过了吧,广宁城、右屯卫被建奴围攻,辽东形势恶劣呀!” “国危思良将,圣上忧心,方有这文举转武进士之举。”黄举子叹了口气,说道:“可颇有些落榜举子不屑一顾,岂不令圣上失望?” “文武殊途,倒也不必过于苛责。”吴举子暂时放下报纸,加入了讨论,说道:“若只想为圣上分忧,却无那般本事,强去为之,亦是不妥。” 大胡子笑了笑,说道:“本事是学的,文举晋武进士,除了要求身体健康外,可没设什么门槛。也就是说,成为武进士后,也要学习军事,才可能授职领兵。” 白净脸连连颌首,说道:“所言极是。圣上定是看中了文举的学识,改学军事也事倍功半。想那史之儒将,风采亦不输万人敌的猛将。” 吴举子想了想,呵呵笑着,说道:“有道理,有道理。听仁兄解释,在下茅塞顿开。” 黄举子感慨着说道:“某亦想效仿王文成公,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然亦自知才具拙浅,此生无望矣。然日后若有以死报国的机会,某在所不惜。” “岂有畏死黄道周哉?”大胡子捋须称赞,对黄道周知之甚深,说道:“数次科举失利,黄兄的性情越发坚韧,越发特立独行,实在令人钦佩。” 黄道周生于福建铜山所,年少家贫,自幼聪颖好学,五岁就学于铜山崇文书院;十一岁即善文章;十四岁游学广东博罗,获誉“闽海才子”…… 但在科举仕途上,黄道周却是不顺,今年已是三十八岁,终于榜上有名,成了贡士。 黄道周啊,又是一个不怕死的。朝堂上如此,面对清军的屠刀也视死如归。 朱由校在屏风后微抿起嘴角,老师袁可立还很赞赏这个举子,跟他提过一嘴呢! 只不过,刚把杨涟和左光斗这两个大犟种打发走,这又来了一个黄道周,还是别留跟前添堵了。 袁老师言官出身,在万历朝贬了又谏,谏了又贬,也是钢骨不屈;对这个棱角不磨的黄道周表示赞赏,算是禀性相投吧! 其实,朱由校对于自己知道的历史人物,早已不拘泥于原本历史上的评价和看法。 比如孙传庭、卢象升,他期待他们成为名将,但也要观察使用;对于什么汉奸洪承畴、逃跑将军祖大寿,也没什么特别的歧视。 防微杜渐,当然是有必要的,可不能走极端。而最重要的还是改变环境,把国家治理好,从而改变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要搞提前遏杀的话,朱由校现在最应该做的应该是派锦衣卫,把还是邮递员的李自成弄死,再去寻找捕杀张献忠、高迎祥等人。 但那有用嘛,简直是污辱穿越者的智慧。 如果还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没有了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难道就不会暴发民乱了? 让老百姓吃饱饿不死,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否则,没了李自成,还会有王自成、马自成,谁说就一定会比李自成差了? 穿越者嘛,不就应该以改变历史、振兴中华为己任?搞那些小聪明,非但于事无补,反倒会陷入误区,放松应有的警惕和上进的动力。 现在呢,朱由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决意给那些敢于打破“崇文抑武”传统观念的文举更高的待遇。 第八十七章 遍身女衣客,尽是读书人 所谓千金买马骨,朕就树几个榜样,让天下人都看看。 而那个大胡子贡士的分析也很正确,朱由校确实是看中了文举的识文断字,才要把他们晋为武进士,并开武学让他们学习军事。 朱由校想得清楚,火药武器时代已经来临,战场上所占比重会越来越大。 而在枪炮轰鸣的沙场,象赵子龙、吕布那样的猛将已无太大作用。甲再厚,个人武力再强,在铅弹激射之下,也无法幸免。 当然,冲杀在前的猛将有激励士气的作用。但反过来也是一样,将领阵亡,对于军队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所以,朱由校想要的是能熟读各种操典,能把士兵训练落到实处,掌握各种火器和兵种的合理配置,能在后面指挥作战的将领。 用犀利的火器和精良的装备碾压建奴,这是朱由校要达到的目的。比如炮兵这个要重点打造的兵种,识文断字会算数的军官就必不可少。 世之名将,天赋天分,可遇不可求。 朱由校也渐渐把奢望放下,开始集中精力打造在硬件和战法上超过,或领先于建奴的新军。 好吧,观念和传统不好改变,可总有些敢吃螃蟹的家伙来试试吧!朱由校想想在京城的文举数量,觉得多少能招上来一些。 会试录取的比例一般是在六比一或十比一之间,也就是说,至少会有两三千文举参加会试。 不想那么多了,文举不够就从秀才、童生里选拔,还就不信了,大明就凑不出高素质的基层军官? “结账。”朱由校吩咐一声,王体乾赶忙出去安排随行的锦衣卫做好准备。 时间不大,朱由校带着张裕儿出了屏风隔挡,向黄道周那桌看了一眼,便来到了茶楼之外。 伸手招呼了一下,卢剑星快步赶上,恭谨地跟在少年皇帝的侧后。 “听说国子监里的贡生,风评不好?”朱由校淡淡地问道:“逛青楼、喝花酒,放浪形骸,可是有的?” 卢剑星想了想,答道:“在下对此并不清楚,回去后便调查回禀。” 朱由校抿了抿嘴角,说道:“倒也不是要紧事,只是随口一问。”说着,他抬了抬手,示意卢剑星退下。 沿着街道向前闲逛,朱由校只是换个环境,松缓下心情。 来到大明不到两个月,干的事情却不少,更是劳心费神。说好的山珍海味,说好的天天享乐呢? 可知道得越多,朱由校却是越不得放松。这繁华京师,这物华天宝,这锦绣如画的江山,怎能任其在战火和屠戮中沦落毁灭? 经过一家脂粉店,张裕儿抽了抽鼻子,张望过去的眼神变得热切。 女人哪,成天往脸上抹这抹那,有意思嘛? “进去看看。”朱由校迈步往里走,随随便便地说道:“瞧瞧都什么价,有那么贵嘛?” 根本用不着朱由校亲自去调查物价,想知道给镇抚司或东厂一个条子,很快就会有结果。 朱由校这么说,只是想满足张裕儿的好奇心。有了十几两银子,这丫头很想知道花钱买东西的滋味吧! 片刻后,朱由校和张裕儿已经出了脂粉店。 朱由校似笑非笑,张裕儿则拿着一盒胭脂不时看看,秀眉微蹙,嘴里还低声嘀咕道:“好贵呀,最好的要五两银子呢!” 不是朱由校抠搜,只给丫头买了一盒。而是他不喜欢明朝的化妆术,也不太清楚那玩艺儿啥成分。要是掺着铅粉水银之类的,那不是毁容嘛! 这个胭脂他问过伙计,据说是用红蓝花粉染胡粉制成的,价钱不贵,只要一两银子。东西不在贵贱,朱由校在意的是纯天然无污染。 “脂粉少往脸上乱抹,挺白净的,也不是长了麻子。”朱由校提醒着张裕儿,“那个最贵的是用什么紫矿染棉所制,听着就对身体有害。” 哦!张裕儿看了看皇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朱由校往前走了不远,想上马车回宫的时候,突然目光一凝,转脸注视着街道对面几个说笑走过的,这个“非主流”。 为什么叫“非主流”,实在是太辣眼睛。竟是几个浓妆艳抹、身着另类服饰的男人,那脂粉香味,似乎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 我勒个嚓!明朝还有这种妖怪,还敢招摇过市? “皇爷。”王体乾见皇帝目不转睛,满脸惊愕,在旁低声说道:“在京城,这样的读书人并不少见,以怪诞奢靡为荣。” 明末,不仅国家积弊重重,一些风气也变得败坏起来,整个社会沉浸在安危不自知的虚幻享受中。 明朝官员李乐在见识过这些另类的“非主流”后,悲愤交加,写下了“昨日入城敦,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客,尽是读书人。” 读书人?这也叫读书人?! 王朝末日,这也是其中一景吧?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脸色阴沉下来,一言不发,走向路边停靠的马车。 ………………… 夕阳西下,染红了大地,染红了广宁城。 莽古尔泰走进大帐,粗声粗气地禀报道:“父汗,明军在加固城防,虽然不太清楚那些东西有啥用,但肯定是有用。” 老奴看了一眼这个缺心眼的儿子,也没训斥,把手中的急报扔到了桌案上。 昨晚复州急报有明军水师的异动,刚刚又送来急报,昨天晚上明军登岸奇袭,占领石河驿。 小小的石河驿,只有几个后金兵带着十几个归附汉军,就算被占领,损失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样的迹象却令老奴感到警觉,他不清楚明军水师到底有多少人马,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能捣闹出多大的动静。 虽然老奴很想尽快猛攻广宁城,但攻城器械必须打造,而且要打造很多。只有器械充足,才能进行持续而猛烈的进攻,才有攻破城池的可能。 否则,象抽疯似的猛攻一阵,器械被毁只能退下来,不仅给了城中守军喘息的机会,更会让敌人增长经验,增涨士气。 所以,还要等两天时间。两天的话,后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吧? 第八十八章 大战将临 “汗王,复州急报。”帐外的亲兵再次进来,躬身禀报。 老奴皱眉,实在不想再听什么坏消息,令人厌烦。 皇太极挥手示意了一下,说道:“把急报拿进来,让信使在外等着。” 不一会儿工夫,亲兵将急报拿了进来,看了一眼努尔哈赤,有些犹豫。 老奴冲着皇太极作了个手势,简短地吩咐道:“你来念。” “是,父汗。”皇太极拿过急报,验看封印无误才拆开观瞧。 看完急报,他眉头微皱了一下,并没有全部照念,而是择其重点,“毛文龙率部登陆奇袭,攻占黄骨岛堡,并烧毁周边村庄,尽迁辽人而去。” “毛文龙?”老奴坐直了身子,有些吃惊,也很是疑惑。 毛文龙经镇江、铁山连败,带着难民逃入朝鲜,听说躲到鸟不拉屎的皮岛去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卷土重来? 皇太极看了一眼父汗,又补充道:“据复州急报上所说,黄骨岛堡有兵二百多,披甲三十七,无一幸免。” 这样的话,毛文龙所率的人马应该不少于一千,或者是更多。 老奴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昨晚传出的命令有些不妥。凭盖、海、复三州的留守兵力,要对付两支明军,有些吃力。 而且,明军下一步的行动会指向哪里呢?沿海漫长,有些防不胜防啊! “明军袭扰,不过是牵制我在外大军,不足为虑。”老奴思虑再三,觉得不能被敌人的行动困扰,还是集中精力对付广宁这块硬骨头,“给复州、盖州等地传信,命他们坚守堡寨,不可轻举妄动。” 皇太极点头赞同,从时间上看,明军水师出动之快出乎意料。但也是因为速度太快,必然很仓促,动员的力量不会太大,对占领地的伤害也有限。 所以,不能让敌人牵着鼻子走。急着回军,才是敌人希望的,正中敌之诡计。 ……………… 夜幕降临,广宁城中却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 士兵、义勇、城中百姓,数万人一齐动手,号子声、工具敲打声响成了一片。 一棵棵树干和木料被简单加工,从城墙垛口的射击孔斜着塞出,相邻的两根在远端尽量接近,或是交接成三角,或是形成没有顶端尖角的形状。 然后是一块块板子或木料铺上去,形成了一个突出城墙数米的平台。平台周围钉上几根木柱,挂上麻袋或草帘,掏出几个洞,再浇上水…… 知府高邦佐开始是迷惑不解的,不知道费这力气要干什么。等到冰冻的平台不断形成,再仔细观察,他才琢磨出点门道来。 几十根细如矛杆的树枝一头削尖,又被横竖捆绑成松散的方形,用绳子吊到城下,再泼水冻住,类似梅花桩,形成了一道保护城墙的屏障。 一棵棵带着铁箍的树木从城下抬上来,调整好角度,在城垛口架好,直指向城外。 这玩艺儿——高邦佐慢慢地在城墙上走着,不时伸手摸摸冰冷的树木,神情有些怪异。 城下点着松明火把,成百上千的工匠挥舞着工具,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从上午开始,已经干了近一天,可工匠们只是累得受不了才去休息一会儿。 高邦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工钱给得高,更是为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在辛苦劳累。 花吧,赏吧,城要破了,仓库里的东西留着还有啥用,不是付之一炬,便是便宜了建奴。 这般紧张的忙碌和布置,谁都知道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挺过去就是海阔天空,撑不过去便是满城的血火屠戮。 迎面走来了熊廷弼和几个亲兵,高邦佐赶忙上前见礼。 “高知府辛苦了。”熊廷弼还礼,开口说道:“木料有些短缺,还得麻烦高知府带上衙役,招一批百姓,将校场的木栅全部砍下运来。” 高邦佐连忙点头答应,说道:“下官应该做的,何来辛苦二字。” 看着高邦佐离去,熊廷弼继续沿城巡视,在一段平台搭得很多的城墙处遇到了马乘飞等人。 “见过经略大人。”马乘飞拱手一礼,便指着平台和城墙说道:“某觉得可在城墙也立杆张幕,抵挡建奴弓箭射击。还有这上下移动,也不甚方便。” 熊廷弼点头赞同,说道:“马百户言之有理,本经略这便派人再行加固。” 马乘飞笑了笑,说道:“大人在辽东呆的时间长,看这天气,不知几时能化冻?” 熊廷弼胸有成竹,说道:“至少还要月余,足够拖到建奴撤退。” “那就好,那就好。”马乘飞轻出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望着城外的后金营寨,“建奴亦在连夜打造器械,再度来攻时恐怕要从早至晚,厮杀经日了。” 熊廷弼捋着胡须,颌首道:“恶战在所难免,只要本城兵民一心,众志成城,本经略对守住城池,还是有信心的。” 马乘飞转头看了看城中各处的灯火,嘿然一笑,拱手道:“某也极有信心。那某就不耽误经略大人巡察了,告辞。” “马百户请便。”熊廷弼微笑点头。 看马乘飞走远,还听到低声的抱怨,“烧刀子是喝不成了,别的酒,没劲哪!” 熊廷弼转过头,脸色严峻起来,对参议邢慎言沉声说道:“从城中百姓中征召精壮,扩充义勇。库中的绸缎布匹,尽可作为赏资,务必要再增三万义勇,以助守城。” “卑职遵命。”邢慎言躬身领命,带着数人下城布置。 熊廷弼又对佥事韩初命吩咐道:“从先前义勇中挑选强悍者,补充军队,越多越好。” “卑职明白。”佥事韩初命拱手接令,转身而去。 熊廷弼吐出一口长气,白雾腾起,又在脸前迅速消散。 胜负在此一举,只要挫败后金军的猛攻,其黯然撤退便是可以肯定的。 就凭建奴的家底,长期围困做不到,攻打城池又伤亡惨重,何去何从,相信老奴会做出明智而又无奈的选择。 他伸手拍了拍城垛上的佛朗机炮,厚重冰冷的感觉仿佛给他又增添了气力,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 第八十九章 朝堂惯例,罢官良招儿 俺是皇帝耶,一周双休,不过分吧? 朱由校从王良妃那里回到乾清宫,看着书案上的几撂奏疏,不禁轻抚额头,还是停不下来呀! “念吧!”无力地挥了下手,朱由校斜倚在椅中,心情不是很好。 刘若愚已经把奏疏分类,指着其中几份请示道:“陛下,这是弹劾兵部尚书张鹤鸣的。” 朱由校抿起嘴角,感到了几分快意,说道:“都有谁呀,把名字报一下,内容就不用念了。” 明制,朝官一经言官弹劾,不论虚实,即须先上疏辞官,弹劾不当,再由皇帝慰留。 因此,言官得以任意弹劾,以遂其私,朝官也结纳言官,以攻击对手。 兵部尚书张鹤鸣倒是恋栈权位,但有人弹劾,还不是一个两个,他也得走这个程序,正好遂了朱由校的心思。 刘若愚翻看着禀报道:“给事中刘弘化、惠世扬、周朝瑞,御史江秉谦、何荐可、谢文锦,还有辞官归乡的原吏部尚书周嘉谟。” “都是什么罪名啊!”朱由校的手指轻快地叩击着椅子扶手,声音愈发清朗起来。 刘若愚正拿着周嘉谟的驰疏,便展开说道:“周嘉谟弹劾张鹤鸣主战误国罪。”停顿了一下,他又挨个奏疏进行禀报。 朱由校抬手制止了刘若愚的禀报,说道:“邸报明发,交内阁廷议。” 刘若愚应了一声,全部照办,心中明白,圣上如此处置,根本不给张鹤鸣脸面。张鹤鸣若知机求去,或许还能脱罪致仕。否则…… 有王化贞这个吹牛大王,拿下张鹤鸣不在话下,就等着有人弹劾呢!要是没人,朕就自己找。 而首辅叶向高,是王化贞的座师,在“经抚不和”中也倾向王化贞,也有失察之过。 按照当时的朝堂惯例,叶向高也是要上疏请罪并请求解职的,朱由校顺水推舟,就又能打发走一个。 挺好,这样挺好。不兴大狱,不罗织罪名,咱就实打实的来。跟文官集团斗,要耍阴谋诡计,那都是欺负你们。 朱由校心中盘算着,怎么把赵南星也拿下,让内阁多腾出几个位置。 “万岁,给事中傅櫆劾赵南星‘紊旧制,植私人’……” 耶,正想招儿呢,天上掉下个粘豆包。 朱由校精神一振,也不听刘若愚念完,便摆手道:“明发邸报,交内阁廷议。” 刘若愚暗自咧了下嘴,皇上这般布置,等于是又赶走了一个。 没错,这就是当时的政治传统,或者叫朝堂惯例。 官员一旦被人弹劾,通常的做法有两种:一是上疏自辩,二是乞休请辞。 如果一开始,皇帝就倾向于被劾官员,往往会留中不发,也就是把弹劾的奏疏压下;要是连篇弹劾压不住,皇帝也会在官员乞休请辞时,慰勉挽留。 而朱由校把弹劾奏疏明发邸报,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倾向,好象是付之公论,可也会让人猜测皇上没有回护赵南星之意。 接下来,估计会有更多的人跟风弹劾,谁让赵南星得罪太多的人呢! 在万历二十一年,赵南星任吏部考功司郎中,第一次参与京察时,便放出狠话:“内察之典,六年一举,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皆于此时。” 什么意思,很简单。“咱东林党有权了,六年一次啊,真不容易。抓紧了,别错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往死里整哈。” 意思是这个意思,可读书人得整得文雅点,明明是排斥异己,可还挂着君子小人的名头。 什么君子小人,什么去邪用正,说得冠冕堂皇,就是党同伐异。 不管你能力如何,不管你政绩好坏,专以阵营论正邪。 这种对人不对事的京察,也亏赵南星还腆不知耻地标榜“事有益于国家,即所当为。人有合于道义,即所当与。本无可避之嫌。” 那次京察也被视为是东林党崛起的标志,从此以后朝廷党争再无宁日。 现在,三十年过去了,又到了报怨报仇的时候了。赵南星还执掌吏部,岂不是要更变本加厉的区分君子和小人? 邹元标被劾求去,标志着围绕京察的争斗已经开始。赵南星成为众矢之的,毫不意外。 历史上,赵南星等东林党人便通过天启三年的京察,把与他们对抗的、意见相左的,甚至是东林党中的一部分温和派,都清除殆尽,大有独霸朝政之势。 然后就简单了,被排挤打击的官员站在了一条战线,投向了魏大爷,形成了被称为“阉党”的政治集团。 但朱由校没有时间等,尽管等到文官集团分裂,收拾起来更轻松,也不会让他背上骂名。 昏君怎么了,死后你刨我坟哪?俺是唯物主义者,烧成灰都不在乎,怕个球! 这个傅什么,朱由校想认识一下雪中送炭的这位官员,看了一眼奏疏就皱了眉。 魁就魁吧,你加个木字旁是几个意思?要不是刘若愚刚才念了,老子都特么不认识。差评! 朱由校放下奏疏,也没好意思问刘若愚,这个木头魁是个啥意思。 刘若愚则继续把奏疏一一念给皇帝听,当读到户部尚书李宗延的奏疏时,朱由校的脸色甚是难看。 迁徙辽人入关安置,养兵发饷……财政有缺口,李宗延请朱由校拔发内帑。 倒不是心疼钱,嗯,也是真的挺肉痛。朱由校思虑再三,决定再拔内帑救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呀,自己省了又省,又能支撑几时? “宣魏忠贤入宫觐见。”朱由校算了下时间,狠下心来,殿试之前搞个大动作,先弄点钱花花,也震慑一下朝中众臣。 刘若愚又拿起一份奏疏,朱由校歪在椅中,甚是无聊。 “天津督饷侍郎出缺,内阁廷议由户部左侍郎郑三俊出任。” 朱由校想了想,摇头道:“此议不妥,天津巡抚毕自严有经济之能,着进毕自严右都御史、户部左侍郎,并兼领督饷侍郎。”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接着口述道:“南京库藏空虚,诸省额解钱粮亦呈萧条之势,着户部左侍郎郑三俊转任南京户部尚书,前去清理整顿。” 第九十章 东厂行动 郑三俊虽是东林中坚,但从基层干起,颇有才干,政绩不俗。 他任县令时,曾设立自由集贸市场,官府不收税;在直隶真定府任职时,还有效仿南方蓄水耘耕之田,打造水车使民得利。 当然,郑三俊也有着自己的臭毛病,刚介严谨,比驴还倔。 这样的家伙尽量安排些实务去干,千万别当言官使用。反正他不怕得罪人,去南京祛弊厘剔,核虚查实,收拾收拾那帮风花雪月、懈怠贪腐的王八蛋。 这下子,毕自严还要在天津再任职一段时间,暂时无法入阁了。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李起元转任户部左侍郎,加右都御史,即刻进京就职。” 李宗延年事已高,在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已是力不从心。只要有个议论或弹劾,必然上疏求去。 致仕荣养,朱由校也准备给他应有的荣誉,再由李起元代之。 兵部、吏部、户部,差不多都要换上自己看好的大臣了。自己定的小目标,也将全部实现。 “若无急奏,朕晚上再批。”朱由校对刘若愚说道:“今日精神不济,须去松缓松缓。” 刘若愚赶忙起身道:“奴婢继续整理奏疏,现下确无紧急之事。” 朱由校点了点头,起身离座,出殿而去。 ……………… 寒风拂面,感觉虽有春意,却还是冰雪依旧。 魏大爷快马扬鞭,近百骑东厂番子前后护卫,出了京师,直奔通州而去。 皇爷着急了,这差使虽然不用自己亲去,但要表现出忠心和勤恳,却必须吃点辛苦。 魏大爷脸色稍露笑意,也没觉得这有多辛苦。相反,他倒是很喜欢这种昂然而行,左右簇拥,威风凛凛的样子。 嘿嘿,李三才,本督这第一功便从你身上获取吧! 能让大明朝堂为之入阁争论不休,陷入党争;能让东林巨孽顾宪成为之背书站台,邹元标、赵南星、刘宗周等大佬皆表赞其为名臣。 李三才,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东林书院,东林党,能将其串连起来,并使东林书院发展壮大,李三才绝对是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李三才乃是东林党的最大金主。 修葺学校不花钱嘛,师生吃住不花钱嘛,难道都是自费,或者捐助?说到底,讲学,办论坛,都是需要钱滴! “讲学所至,仆从如云,县令馆谷供亿,非二百金不办。”书上都记得清楚,开院讲学那不是一般人干得起的。 而李三才与顾宪成深交,花钱如流水,成为东林书院最大的赞助人。 再加上李三才“仗义疏财”,“结交遍天下”,成为东林党举足轻重的一员。后来,也就有了东林党积极运作,推李三才入阁的党争大戏。 从这方面看,李三才的“投资”也是有了丰厚的回报,尽管没能入阁成功。 至于李三才是否廉洁,东林党避重就轻,多是“性不能持廉”“挥霍有大略”“多取多与,收采物情,用财如流水”等等此类的记载。 也就是说,东林党也认为李三才的经济来源和巨额家产,来源甚是可疑。 但这不重要,李三才有才干哪,在民间声名很好啊,更舍得给东林党“投资”啊! 有才,真特么的有才。其实连朱由校也得承认,这个李三才的情商、智商和交际手腕,很厉害,相当滴厉害。 况且,老百姓都说好,他能不是个好官嘛?你还别说,这真不一定,那得看这个好官的标准是什么。 就说李三才最主要的任职,便是以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并巡抚凤阳各府。 在此期间,李三才屡次上疏,请求万历罢矿监税使,以力主抑止税监而深得民心。同时,他体恤民情,多次要求朝廷减免本地清粮,并发粮赈灾。 总管漕运的李三才,还多次上奏,请求减免商税,以恤商人。 而且,李三才与其他“正义”官员一样,骂皇帝怂皇帝,俨然是一个忠贞敢谏的诤臣。 没错,李三才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东林党对于忠臣能臣的标准。连顾宪成都写信极力称赞李三才廉洁、正直。 如果不是朱由校在后世看过很多资料,也会被李三才所蒙蔽,赞他是个好官。 但透过所有表象,经过实际调查,朱由校才终于看清了李三才的真面目,悍然出手,要撕下这个忠臣能臣的假面具。 魏大爷带人快马奔驰,五十余里的路程大半天便赶到。 已在通州侦察调查的东厂番子早在迎候,上前禀告情况。 魏大爷点了点头,转身看着随行而来的东厂番子,面色阴沉,声音尖厉。 “本督受皇命办差,缉捕人犯李三才,并封门抄家。尔等都听清楚了,抄家时敢私藏财物,哪怕是一文,本督也算是办砸了差使。少不得,要借你的人头一用,向万岁爷交代。” “督公放心。”掌刑千总躬身道:“这是咱东厂给万岁办的第一个差事,敢不尽心竭力。些许财物,怎能蒙了心,丢了脑袋。” 魏大爷抿了抿嘴角,见其他人都躬身肃立,冷然一笑,说道:“丑话说到前面,到时莫怪本督无情。要是差使办得好,本督重重有赏,也不会亏待你们。” “谨遵督公之命,为万岁尽忠效力。”掌刑千总带头表忠,下面众番子也齐声应喏。 魏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扬鞭道:“先去衙门,借些人手封门押人。” 马蹄声急骤响起,上百骑如一股狂风,卷进了通州城内。 ………………… 适当的体力劳动,果然有益身心啊! 朱由校放下工具,一屁股坐进椅中,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张裕儿上前,细心地给皇爷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把茶碗续满,又拿来了净手的毛巾。 “许久不干,这手艺都有些生疏了。”朱由校胡乱擦了擦手,看着工作台上的劳动成果,露出喜悦的笑容。 张裕儿不知道皇爷做的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很象是在西苑施放的玩艺儿。 在朱由校的示意下,张裕儿把木头器物取来,放到了皇爷的手中。 第九十一章 金州奏捷,箭在弦上 摸索着这杆木头枪,朱由校扳动击锤,再举枪瞄准,扣动板机,木制击锤落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皇爷的手真巧。”张裕儿笑着夸赞道:“做得这般精致。” 朱由校呵呵一笑,起身道:“大功告成,咱们回去吃饭。” “奴婢帮您拿着。”张裕儿笑着拿过木枪,象扛扫帚似的放在肩上。 大半天的工夫,算是作出了个模型。机簧嘛,铁片制成,力道肯定不够。只不过,这已经不是朱由校要操心的了。 把模型交给徐光启,原理就是这么简单,让他找工匠反复试验也就是了。 而火绳枪和燧发枪的技术差距,其实就是这么小。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思路上的局限。要突破的话,除了弹力强的簧片,其余并不是很难。 当然,朱由校不着急。把火绳枪运用熟练,已经能对建奴构成威胁,燧发枪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如果不是自觉每天的活动量太小,朱由校才不来干这木匠的活计呢! 不过,朱由校得承认前身的手艺是真的不错,他只是继承的记忆,就已经觉得完全能靠这门技术在大明混个温饱了。 带着扛枪的张裕儿从工作间回到东暖阁,也就百八十米的路。刚坐下歇息了一会儿,镇抚司便送来了辽东军报。 “金州光复,杀敌千余!”朱由校听到这好消息,身上的疲累一扫而光,兴奋地从椅中跳起,只是稍微地保持了一下帝王的矜持,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奴啊老奴,这下子该从广宁城滚蛋了吧?可怜见的,大冬天的折腾,赔本了不是。 王体乾见皇爷高兴,陪着笑脸献媚道:“皇爷,今晚要不要加两个菜,再添壶酒?” “要的,要的。”朱由校连连点头,笑得嘴都合不拢,在殿内来回走着,手里敲打着捷报。 突然,朱由校停下脚步,慢慢地沉下脸来。 不过是丢了个金州,损失了千八百人,老奴不会这么容易便被牵着鼻子走。 他肯定也知道,即便星夜赶回,也无法赶上坐海船的明军,只不过是能将后续的损失减少一些罢了。 如果是这样,换作我会怎么做? 不管是叫垂死挣扎,还是全力一搏,恐怕我都会再努力一把,争取攻下广宁或右屯卫。 而明军水师即便继续行动,损失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后的考验啊,朱由校注目凝视着沙盘,估算着时间。 广宁城外的老奴得到消息,应该会比自己晚一些,可顶多也就一天而已。也就是说,明天,一场血战就将在广宁或右屯卫展开。 明天晚上——朱由校把目光转到了正趴在张裕儿怀里,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喵星人身上。 ………………… 明天,一定要攻下广宁城! 老奴咬着牙,将复州再次送来的急报扔到了桌案上。 明军占领南关,封闭了金州,兵力出奇的多,攻打金州已成定局。而金州守军怕是抵挡不住,已有覆顶之灾。 就算现在星夜回师,恐怕也来不及救援金州。而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得差不多,老奴是万万不想功亏一篑。 损失可以承受,那就从广宁城再弥补回来。否则,岂不是两面亏损? “父汗。”皇太极走进大帐,躬身施礼,“孩儿回来了。” 老奴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问道:“如何,广宁城搞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看出究竟?” 皇太极脸色严肃起来,说道:“依孩儿看来,广宁城殊不易攻。那些平台、障碍颇为阴毒,我军恐怕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老奴皱起了眉头,问道:“且细细讲来,也能做好布置。” 皇太极伸手从怀里掏出所画的图纸,铺在桌案上,指点着讲解道:“父汗请看,这伸出城墙的平台,与城墙四角的突出炮台颇为相似,上面可派兵守卫,居高临下,从侧面攻击我城下部队……” 老奴看着图纸,听着讲解,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颌首道:“果然毒辣,不知是城内哪个将领设计,堪称奇才也。”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说道:“孩儿还想从正面用云梯搭在平台上,直接攀登攻城。但敌人既敢如此设计,焉能没有后着防备?” “用火箭烧毁……”老奴说到一半便自己摇头否定,“泼水凝冰,敌人肯定会用此招。” 皇太极咧了咧嘴,以默认表示赞同。 老奴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这寒冷天气倒帮了敌人的忙。” 从历史上的辽东作战来分析,后金军发动战争的时间是有一定规律的。 一般来说有两种:一是便于行军和攻城;二是明朝经略易人,明军战略有变。 先说第一种情况,也就是后金军为什么经常在寒冬时节出兵。因为此时河冻可渡,有护城河的城池也会失去一道屏障,便于攻打。 而正月的次数最多,就是因为此时是最寒冷的时候。若非如此,大野泥泞,是谓“辽泽”,想要逼近广宁城,可是困难不小。 至于第二种情况,也很明显。 象熊廷弼第一次去职后不久,建奴便发动战争,攻取了辽、沈;历史上孙承宗卸去经略一职后,后金军也是很快开始进攻。 时间上的选择,可称为天时;战术的运用,则为地利。 后金军知道自己的弱势之处,尽量扬长避短,选择野战获胜。面对城池时,小的强攻,大的则诱敌出击,先削弱其有生力量,再想办法破城。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这种情势,除了强攻以外,没有它法,实在不是老奴和皇太极所希望看到的。 “攻城势在必行,不因敌之毒辣而畏怯。”老奴思虑再三,依然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军上下一心,令行禁止,且作战悍勇,远胜明军。” 皇太极连连点头,说道:“父汗所言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军战力非明军可比,纵敌有坚城可恃,也必能破城取胜。” 话虽这样说,皇太极心里却感到无奈。强攻城池啊,自古以来就是万不得己的无奈之举。 </br> </br> 第九十二章 大战将临(二) 知道很多古代战例,更熟悉《三国演义》的皇太极,岂能不晓得陈仓城之战。 魏国将领郝昭只凭着千余的兵力,坚守陈仓,就能与蜀国的数万大军相持数十日,使诸葛亮的第二次北伐就此失败。 明日啊,就算能攻破城池,也不知会有多少勇士倒下去。 老奴嗯了一声,说道:“召集众将,今晚便布置妥当。休息一夜后,明日全力攻城。” ……………… 明日啊,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熊廷弼立于城头,在夜幕初降的昏暗中眺望着远方。 攻城器械的打造似乎停了下来,抵近侦察的后金将领也早已回转其营。这些迹象都表明,离敌人攻打城池已是不远。 老奴,多少年了,终于要面对面的厮杀较量啦! 熊廷弼眯了下眼睛,竟然有几分迫切的期待,这真的有些奇怪。 但情绪就是那样,熊廷弼期待看到老奴被挫败的气极败坏,期待看到建奴尸横遍城下的凄惨景象。 “杀,杀,杀!”城下传来呐喊声,熊廷弼转过头去。 那是新兵在训练,每五个新兵由一个老兵率领,全部是长枪,也只有一招,往前刺。 肩并着肩,在老兵的呼喝指挥下,伴着一声声喊杀声,几杆长枪猛刺向前,抽回,再刺。 “杀!”赵猛子用力刺出,随着胸中迸出一股气,他觉得比上一次更好,更强。 城中无论军民,都动员起来,都知道一场大战将决定命运。 非死即生,这城池就是生的希望;城破,就是死亡降临。逼到无可选择,那还有什么说的,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拼了就是。 所谓的同仇敌忾,所谓的众志成城,差不多就是因为环境所迫,把人逼到绝路的爆发。 而除了形势所迫,还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凡是上城参战者,不管有没有杀敌,只要不避艰险,全部有赏。 “停!”队前的军官发出了命令,然后瞪着眼睛扫视着新兵蛋子,盯得这帮家伙心里发毛,才沉声说道:“经略大人有令,今晚取消夜训,加紧休息,明日……” 明天要上城作战了呀! 听到命令,新兵们都心知肚明,又是加紧休息,又是早早地饱餐战饭,这是要养足精神拼杀啦! 紧张、忐忑、恐惧等情绪在所难免,但在战场上成长得也会很快。哪怕在城上只是向下面的敌人扔块砖头,再上城时也不再是菜鸟弱鸡。 赵猛子随着战友回到宿舍。全都是征用的民房,胡乱铺盖着躺倒一片,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鼾声。 真想回家看一眼哪,赵猛子睁着大眼,在黑暗中望着天棚。好半晌才压下心中的念头,也不知何时才进入了梦乡。 ……………… 又是清新晴朗的一天,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少年皇帝面无表情,心中却并不如天气那般舒爽。 想到广宁城可能爆发的血战,这让朱由校心中不得不有些忧虑。 当然,好消息也有,李三才已被缉捕,连夜押来京师,在督抚司关押囚禁。 东厂督公魏大爷,正在通州清点李三才的家产,第一批将在今晨启运,送来京师。 因为早朝延后的关系,朱由校相信有些官员或许会得到些风声。但这正是他希望的,蹦出来叫得越欢,将来打脸也越痛。 昨天的几项人事安排,内阁都副署通过。这都走的正常流程,皇帝的决定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何况,现在正是较劲的时候,犯不着给皇帝添堵,影响到京察大权的争夺。 “启奏万岁,从国子监中选拔武举,微臣以为欠妥。”御史房可壮出班启奏,“国子监以经史教习为主,令监生弃文从武,殊途难并。” 朱由校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说道:“监生并无功名,亦要参加科举以入仕。武举难道不是科举,有心为国征战者,又岂能寒其心?” “况且,是不是参加武举考试,朕不强求,全凭自愿。”朱由校看着房可壮,说道:“房卿,如此可还有不妥?” “万岁英明,微臣无异议。”房可壮躬身退下。 朱由校的目光投向代掌兵部尚书的孙承宗,脸色稍霁,开口说道:“我朝曾设过武学,却并无定制,后来被废,朕深感惋惜。孙卿,此事交由兵部,尽快办好。” “微臣遵旨。”孙承宗躬身领命。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向户部尚书李宗延,缓缓说道:“李卿的奏疏,朕看过了。户部既是窘迫,朕便拔内帑五十万。几十万辽人入关,必须妥善安置,不能生出变乱。” “微臣惶恐。”李宗延躬身道:“户部窘迫,不能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说道:“财政不敷,已非一日。开源节流,势在必行。朕看,主要还在开源,李卿要多加思量。” “是,微臣谨记圣谕。”李宗延微垂下头,显得甚是惭愧。 朱由校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好象是在保持帝王的尊严。只有他知道,懒得再说话而已。 而且,他也看见几个官员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估计是知道了李三元被下诏狱的事情,想说情又不知李三元是因何下狱。 朕就是不说,连抄没出多少家产,也不告诉你们,就等着他们这帮自以为“正义”的傻逼蹦出来。 见没有人再上奏,朱由校便要起身离去,结束这次早朝。 “微臣弹劾兵部尚书张鹤鸣八宗大罪……”御史周宗文突然出班启奏。 朱由校把刚欠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眨巴眨巴眼睛,并没有马上说话。 “微臣弹劾兵部尚书张鹤鸣。”周朝瑞出班附议,“党庇王化贞,排挤熊廷弼,以致有沙岭惨败,广宁被围。” 御史谢文锦、给事中惠世扬等也相继出班弹劾,列出张鹤鸣的若干罪名。 这就是交章极论,集火攻击吧? 朱由校又见识了一把言官的厉害,这么多张嘴,足够把心理素质不好的官员骂回家了。 看了一眼叶向高,但见他脸色沉郁,微垂着头,仿佛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第九十三章 叶向高求去,决战 朱由校决定甩开他,直接表明态度,逼张鹤鸣这个臭不要脸的滚蛋。 “既是群情汹汹,便召张鹤鸣回京。退朝。”朱由校起身,拂袖而去。 叶向高心中叹惜,与众臣一起躬送皇帝离去。 张鹤鸣还在向着山海关作乌龟爬,朱由校已经急不可耐,赶紧滚蛋得了,浪费朝廷的差旅费。 虽然知道那些言官也没几个好东西,但利用上了呀,先让他们蹦跶几天。 ……………… 叶向高回到办公地点,便铺纸提笔,开始写告老还乡奏疏。 皇上罢黜张鹤鸣的心意已决,事起于王化贞,作为王化贞的座师,在“经抚不和”中也偏袒王化贞,难道他就能置身事外? 这也差不多是自恃清高的文官的传统,若有弹劾涉及到己,多半会先上疏求去。 一来是试探皇帝的态度,如果表示慰问留用,弹劾多半会被压下去;二来则是表示自己不恋栈权位,有风骨,很高洁。 而叶向高却有预感,此奏疏呈上,皇上必然批准。能给些荣誉,坐驿站的车回乡,便可算得上皇恩浩荡了。 但叶向高却没有多少犹豫,一来年事已高,二来这夹板首辅实在是不好干,最后则是王化贞,他对此也有责任。 正写着奏疏,外面传来了稍显急促的敲门声。叶向高皱了皱眉,收起奏疏,开口请进。 进来的是吏部尚书赵南星,紧皱眉头,甚是着急的神情。没等叶向高开口,赵南星便说道:“阁老,可知李三才被东厂缉捕之事?” 叶向高愣了一下,说道:“梦白,你是从何而知,什么时候的事情,可确实吗?” 赵南星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昨日夜里由东厂押解入京,现被囚于镇抚司。” 叶向高心里一翻个,便知道此事非小。 如果只是东厂和锦衣卫办案,还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有那个职权。但要是背后有人指挥,能差动东厂和锦衣卫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沉吟了一下,叶向高问道:“可知是何罪名?” “这却不知。”赵南星摇了摇头,在椅中一坐,沉声道:“某当上疏,为其申辩。” 叶向高若有所思地看了赵南星一眼,说道:“连罪名都不知,如何申辩?梦白,还是稍安勿躁,等上一等再说吧!” “正因连罪名都没有,便缉拿下狱,某才要上疏。”赵南星很奇怪地看了叶向高一眼,说道:“叶阁老,缇骑缉捕,不走刑部,妥当否?” 叶向高说道:“东厂、镇抚司可缉访刺探,并有侦缉、捕人、审讯犯人的权利,梦白何言不妥?李三才因何入狱尚且不知,汝又如何为之申辩?且等一等,待消息更加确实,再作主张。” 赵南星眨着眼睛,并不心服,拱了拱手,说道:“阁老说得有理,某回去再思量思量。” 叶向高待赵南星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提醒道:“梦白,万不可串联,更不可交章极论。” 赵南星也不知是“嗯”还是“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迈步走了出去。 叶向高望着赵南星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他对自己不满。而且,他此来之前估计已与其他官员有过商议,不过是来看看自己的态度。 回到桌前,叶向高拿出求去奏疏,犹豫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圣上不声不响,却屡有大动作。这帮子文官,还在梦中,不知大变已临,殊为可笑,可悯,亦是可恨哪! 叶向高一时走神停顿,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他连连摇头苦笑,将奏疏揉成纸团,又重新换纸再写。 ………………… 烟尘蔽日,炮火轰鸣,喊杀声震天,厮杀血拼已经达到了白热化。 后金军从天光大亮便列队出营,稍作调整后,便开始猛攻广宁城。 熊廷弼派出将领,分段汛守,顽强抵抗。他则坐镇东城,直对努尔哈赤的大旗,亲自指挥作战。 到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就是硬刚死磕,什么阴谋诡计都失去了用场。 趁着城下布置的冰冻“梅花桩”未被建奴破坏,按照计划,新兵轮番上城拒战。此时的战斗还不激烈,正是让他们见识一下,锻炼一下的机会。 当然,新兵上城作战的时间很短,大部分的防务还是由老兵承担。 即便如此,新兵的伤亡也在所难免。 建奴的箭矢如雨,实在是太密集了。城上的悬牌已经变成了刺猥,不时有守军因为防护不密而被射中。 但建奴也不好受,城上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不断地打过来,成百上千的铅丸,以及不时砸来的铅球,也不断地给他们带来死伤。 双方都在发挥所长,建奴射术高,明军火炮强,就在各自的杀伤距离内展开互射,进行远程较量。 在弓箭的掩护下,建奴推着盾车逼近城墙,用车撞,用斧砍,清理着令人厌恶的障碍。 交锋看似激烈,但却是真正攻城前的准备工作。一旦城墙下的障碍清除,望台、塔梯,甚至是云梯便会扑奔而来,猛烈攻城。 鼓号声响起,已经是筋疲力弱的建奴弓箭手退了下去,又是一批冲上来替换,张弓施射。 嗖!城头上射来一箭,快如流星,正中一个建奴军官的面门,他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嗖,嗖,嗖!又是几箭连续射来,箭无虚发,射倒了好几个建奴。 “盾牌,举高!”建奴军官大声叫着,已经知道是明军的神射手在狙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明军的神射手居高临下,还可以躲在城垛后,通过射击孔施射。 而城下的建奴弓箭手想要把箭射过射击孔,再击中后面的明军,难度显然是太大了。 直射,那得多大的力气,多强的弓?这可是要考虑到抛物线原理滴,斜抛公式——特么的太难了呀! 嘿嘿嘿,城上的马乘飞咧嘴露出俩大门牙,冲着旁边垛口后的马五挑了挑眉毛,“行啊,兄弟,虽说照某还差了那么一点。” 马五翻了下眼睛,一声不吭地张弓搭箭,闪身移步,透过射击孔射出一箭。 第九十四章 血战广宁城 感谢shajia,路我怕独舞,残念难忘,胡大湾,明月醉春风,100111011001,络腮大汉,天下纵横有我,杀光黑鬼2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万事如意。 ****************************************** “呀,又中了。”马乘飞夸张地叫着,“小五子,运气不赖呀!” 你才凭运气,你全家都凭运气。俺也不是什么小五子! 马五和马乘飞也混熟了,知道这家伙就是嘴欠,倒也是个豪爽汉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再次抽箭寻找目标。 轰!不远处的城上响起炮声,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斜着砸中建奴,连盾牌手带弓箭手,放倒了三四个。 马乘飞嘿地发出怪声,白瞄了,再找目标吧! “威武,万胜!”“万胜,威武!”“杀,杀,杀!” 城上城下响起了一阵呐喊声,壮胆也好,激励士气也罢,喊出胸中郁结,确实能让人精神一振,气力陡增。 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老奴被众将簇拥着,远望着攻城的进展。 守卫得很有章法,布置得——也很缺德!能把天气的寒冷利用到如此程度,守城的主将是个人才啊! 老奴面无表情,看似镇静,却是心绪翻腾,甚至是心疼肉痛。 利用城墙的掩护,还有不少额外的设施,比如悬牌之类,守军占着明显的优势。双方的伤亡比,也毫无疑问地倾向于守军。 但攻城就是这样,以少胜多的那是极个别的例子。 高大的城墙拉平了双方士兵的战力差距,一个平民百姓在城上扔石头,也会让城下身经百战的勇士流血倒地,甚至是丢掉性命。 敌人的招数还远不止此啊,老奴看着远方显得怪异的城池,皱紧了眉头。 皇太极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城不好攻啊!敌人的准备很充分,防御设施很完备,超出了他昨天侦察后所作的预想。 最关键的是守军面对气势汹汹的猛攻,并不显得如何慌乱。这从城上射下的弓箭很少,就能看出端倪。 拼弓箭,即便是在城上,建州勇士也要胜过一筹。但守军没这么做,除了自知不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军心不乱,有信心。 城中到底是何情形,皇太极看不到,但伤亡比肯定是己方大,这是肯定的。 但不派弓箭手压制,任由盾车暴露在敌人的打击之下,又不太可行。 也只有清除了障碍,抵近城墙,望台、塔梯往上一推,云梯一架,才是考验双方武勇战技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建州勇士必然占据上风,必然能登上城头,必然能够攻破城池。 皇太极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鼓劲,重拾起胜利的信心。 城上,在盾牌的掩护下,一队队弓箭手悄然登城,隐在城垛后,抽箭在手,等着军官的命令。 “最大弓力,抛射五箭!”军官探头向城下张望,估算着距离,大声指挥着。 “最大弓力,抛射五箭!”命令不断被小军官重复,传达到每个弓箭手耳中。 再等一等,快了,快了。 军官望着城下在盾车和盾牌后张弓搭箭的建奴,看着他们的动作,数着他们射出的箭矢,还观察着后面几十米外等待接替的弓箭手。 弓箭手的气力有限,通常来说,连射七八箭或十余箭便胳膊酸疼,力尽体疲。 相比之下,火枪虽然装填繁琐,射速也慢,但所需的力气也小。且训练时间短,三五个月便能熟练操作,比弓箭手的训练要少了一年或数年。 所以,火枪最终淘汰弓箭是有原因的。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低,能爆兵啊! “准备,准备!”军官眼见敌人露出疲态,又到了换班的时候,不禁眼睛瞪圆,大声提醒着。 弓箭手将箭矢搭在弦上,调整着姿势,以便起身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连续施射。 金鼓响起,建奴弓箭手收弓而退,现出疲态。后队的弓箭手迅速向前,准备替换。 就在建奴的两队弓箭手行将交错的时候,城上的明军军官已经大吼一声,“起身,放箭!” 明军弓箭手立刻起身,挺直腰板的时候,弓已张满,箭矢成四十五度斜指天空,松弦放箭。 黑压压的箭矢象蝗虫般掠空而过,照耀下来的阳光也为之一暗。 “小心!”在嘶声的惊呼声中,箭矢已经劈头盖脸地射了几来。 在瘆人的噗噗噗入肉声中,惨叫、哀嚎、惊呼此起彼伏。箭矢不断,一丛丛如暴雨泼将下来。 五轮全力施射使明军弓箭手脸红气喘,而猝不及防的建奴弓箭手则在这突然而猛烈的打击下伤亡惨重,混乱不堪。 这——老奴眯起了眼睛,恨得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扎入了掌中。 皇太极抿了下嘴角,脸上的讶色又很快散去。 城中的守将到底是谁呀,这么坏!不过,能敏锐地抓住时机,确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家伙。 等城破之后,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显山不露水地躲在这广宁城中。 王化贞?不可能,绝不可能。纵然能有点阴谋诡计,但这战机的把握,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掌握的。 突,突!莽古尔泰的战马打着响鼻,如同这个莽汉一样,似乎在吐着胸中郁闷愤怒的粗气。 被冻结在地上的乱七八糟的障碍,使建奴费了很大的力气,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终于还是清理得差不多了。 号角声呜呜响起,老奴等人精神也是一振,总攻终于开始了。 望台、塔梯象一只只怪兽,笨重又凶恶,向着城墙缓缓推去。攻城部队携带云梯,在怪兽后面跟进。 城头,熊廷弼眯起了眼睛,不断下达着命令,进行着布置和调动。 披甲的,持盾的,一队队明军各守岗位;炮手装填完毕,守城弩搭好巨箭,准备对来犯之敌予以痛击。 近了,近了! 此番建奴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塔梯、望台的数量,比第一次试探性攻城时多了数倍不止。 再加上黑压压的攻城部队,无数的钩梯、云梯,真真的形成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第九十六章 大侠二人团VS怂货三人组 在大半年前,这家伙跑到了北京,就住在定国公府上。 反正都是一个老祖宗,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南京那边弄不回去,就托京城的定国公多加照顾。 南京虽然繁华,但与京师比,却少了几分强悍之气。北人粗旷豪放,京师中的勋贵还多,纨绔少爷也都好惹事。 这个徐弘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京师,这么多街头卖艺的武林好汉要结交,还有这么多流氓地痞、街霸恶少等着俺“锄”,可不正是扬名立万的好地方啊! 于是,徐弘玉就成天晃悠在京城的街巷,开始了他“锄强扶弱”的行侠生涯。 这边打把式卖艺呢,某个公子坏笑着说道:“嘿,场上这小娘子长得不赖呀!” 话音未落,“咣”一个拳头便打在面门,在鼻血喷溅、懵逼呼痛中,徐大侠冷冷的声音响起,“调戏良家妇女,打你个满面桃花开。” 这边一个地痞刚白拿了摊上水果,边走边吃,徐大侠从后边飞般赶至,一脚踹他个狗啃屎,门牙都掉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大侠岂容世间不平事?”徐大侠一顿拳脚打完,还把地痞身上的钱拿走,扔给目瞪口呆的摊主,转身潇洒离去。 地痞流氓打了也就白打,可勋贵家的二世祖也没少让徐大侠收拾,只能是定国公家的出来给擦屁股。 魏国公家也派人来京,要把徐大侠给带回南京。可不敢是软的,还是硬的,徐大侠总能半路逃脱,再回到京城行侠仗义。 你别说,徐大侠在京城还真闯出了名号,或者说是他自己起的。 “镇城西”啊,跟鲁提辖三拳打死的那个卖肉的,只是一字之差。估计徐弘玉也是想蹭热度,毕竟评书《水浒传》还是很受欢迎的。 知道了徐弘玉的来历,张宗宝咧嘴笑了起来,嘲讽道:“镇城西,跑到这里当个大头兵,还镇个屁呀!” 张军能跟着笑了两声,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别说了,那混球儿过来了。” 穿着红胖袄的徐弘玉昂首挺胸走上了甲板,身后还有个跟班,长得挺壮实的憨厚少年,屁颠屁颠的跟着。 与赵胖子这三人组相比,徐弘玉的精神状态就大不一样。根本不象来吃苦改造的,反倒顾盼神飞,如鱼得水般的欢畅。 迎面走来一个军官,徐弘玉赶忙收起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恭敬地施礼,“见过大人。” 军官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没空儿,有时间再给你说说战阵厮杀的要领。” 徐弘玉说道:“不急,不急,大人尽管去忙。” 军官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道:“其实也简单,什么招来招往、几十上百回合,那都是扯谈。面对面厮杀,就是你死我活,一招定胜败,一招决生死。” 徐弘玉眼前一亮,喃喃重复道:“一招定胜败,一招决生死。好,这词好啊!” 军官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也随之而动,显得甚是吓人。 对这个好武的愣头青,军官甚有好感。起码上了战场,人家不尿裤子,还嗷嗷地叫着想往上冲,可比那三个怂货强多了。 唉,锦衣玉食的年轻人啊,光想着厮杀的痛快,哪里知道战场的惨酷。军官深深地看了徐弘玉一眼,转身离去。 徐弘玉摸着下巴,琢磨着军官的话,有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少爷,三少爷——”跟班叫了两声,才把徐弘玉的思绪唤回。 徐弘玉用力拍了下跟班的肩膀,懊悔而又庆幸地说道:“小七啊,练岔了呀,少爷我练岔了。” 徐小七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问道:“啥练岔了呀,少爷,俺听不明白。” 徐弘玉连连摇头,说道:“功夫呗,练了这十来年,白费了。” “少爷。”徐小七还是不明白,说道:“咋能说白练了呢,您的拳脚,三五个壮汉也不是对手呀!” “不一样,那不一样。”徐弘玉眼光一扫,看见那三人组,便伸手一指,“就他们那种怂货,我能打十个,可有啥用啊!” 嘿,俺们没招你,没惹你,为啥拿俺们说事儿? 张宗宝不干了,一瞪眼睛,叫道:“说谁呢?” “说你咋的?” “你再说个试试。” “怂货,怂货,怂货!”徐弘玉瞪着眼睛,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张宗宝撸胳膊挽袖子,张军能往起爬,赵胖子也握紧双拳,嘴里发出怪声,身体还抖了抖,估计光着膀子露出肥肉更有震慑力。 徐弘玉面露不屑,好整似暇地活动活动手腕子。 “少爷您歇着。”徐小七上前一步,拦在面前,四下瞅了瞅,几步过去,操起了桅杆旁的一块破木板。 三人组看这人操家伙,赶忙按刀握枪,准备动手。 徐小七轻篾一笑,马步蹲稳,吸气运功,双手握着木板,猛地发声“嘿,哈,嗬!” 随着这一声声呼喝,徐小七把木板照自己脑袋瓜子上就是猛砸,看得三人组目瞪口呆。 自残还是碰瓷,还是这家伙脑袋有问题? 咔,咔!木板在撞击下发出了碎裂的声音,终于一下两段,被徐小七的铁头顶断。 徐小七收回马步,拂了拂额头上的污垢,冷笑着对三人组叫道:“铁头功,见过没?再不老实,把你们都顶到海里喂王八。” 张宗宝为之丧气,看看两个同伴,也是斗志全无,不由得翻了翻眼睛,嘀咕道:“有啥了不起,脑袋硬罢了,俺还见过胸口碎大石呢!” “还有咽喉顶铁枪。”赵胖子在旁补了一句,却已经把武器放下,表示自己很君子,君子不想动手。 徐弘玉撇嘴,招了下手,带着徐小七沿着船舷走向船头,低低的声音随风飘来,“小七呀,这海里呢,是没有王八滴。” “没有王八?不能吧?嗯,少爷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下回俺说顶到海里喂鱼,喂虾!” “蠢货。”张宗宝好象找到了优越感,啐了一口,说道:“连这都不知道。” 赵辉祖摸了摸胖脸,心里嘀咕:这个王八的事情,俺也不知道呢! 张军能看了张宗宝一脸,心说:海里为啥没王八?你真的知道? ……………… 第九十七章 血战广宁 熊蛮子果然在城内! 远处是血火拼杀的战场,近处是显得越来越焦躁的属下,老奴依然是沉稳镇静的神情,但心里却感觉到沉重的坠落。 形如怪兽的望台、塔楼被一座座破坏、摧毁,或冒着火焰、腾起浓烟,或残破塌倒,垂死般瘫在地上。 城上的火炮、守城弩,乃至普通弓弩射出的火箭,是如此集中猛烈,将建奴数天的劳作化为乌有。 老奴知道城上的伤亡也不小,但守军前仆后继,仿佛切不断的洪流,始终保持着凶狠猛烈的反击力度。 钩梯、云梯很快就要架上城墙,最惨烈,也是伤亡最大的蚁附攻城,马上就要呈现在老奴等人面前。 城头的火光一个接一个闪现,密集得令人目炫,有些沉闷的声音随之传来,那是火炮在轰鸣。 城下的建奴遭此打击,密集的攻城队伍如被狂风卷过的稻田,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倒伏,无数建奴倒地惨叫哀嚎。 老奴眉头一皱,心中震惊。如此多的火炮,这明显超出了事先搜集的情报。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李永芳一眼,却见李永芳的嘴张成了o型,瞪大的眼中满是震惊。 密集的火炮轰击完毕,便看见无数滚木从城上推了下来。老奴等人不知道,这是松树炮、榆树喷在完成最后的使命。 滚木推完,便是闪着火星的火罐、轰天雷、万人敌,如下雨般倾泻而下。 爆炸的火光,喷吐的烟雾,升腾的火焰,瞬间在城下形成了烟火之海,视线模糊中,无数建奴倒下、跳腾、惨叫、惊呼,不少云梯也燃烧起来。 在盾牌的掩护下,无数明军闪现身影,将挟在腋下的三眼铳对着城下施射。铅丸密集,激射而至,毫不留情地将建奴打死打伤。 没有了望台、塔梯的威胁,城上的佛朗机炮调整角度,装填霰*弹,每一炮轰出去,都能将一群建奴打得血肉横飞。 城下的建奴承受着血火的洗礼,依旧逞着悍勇,架起云梯,往上攀登。 呯,呯,呯!连着几声轰响,几颗铅丸从侧后射来,将梯上的建奴打得连连跌落。 伸出城墙的平台上,守卫着五六个明军士兵。 在队友顶着盾牌的掩护下,两个明军士兵将还在冒烟的三眼扔回城墙,再度操起脚下的备用,透过射击孔,点火施射。 大概十几米一个平台,探出城墙,如同一个个空中堡垒,或弓弩,或三眼,与城墙上的武器,形成了交叉火力,不断地把死亡带给城下的敌人。 通!一架钩梯搭在了平台的尖端,紧接着便一颤一颤,带着平台也轻微震动。不用看,有建奴正在向上爬,想攻下平台,再从这里登城。 持盾明军稍微侧身,将手里的锋刃递了出去。就在建奴在平台外刚露出眼睛的时候,猛地一捅。 惨叫声中,建奴仰面从梯上滚落,把后面的同伴还带下去两个。 杀!在齐声呐喊中,几杆长枪一起捅来,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城垛口的建奴,被推了下去,只把惊呼声留在空中。 第三个吧? 赵猛子收回长枪,额头上滚落的汗水流入了眼角,辣辣的有点疼,他歪头在胳膊上蹭了一下,又瞪大眼睛望着前方。 还是五个人一组,同刺同收,但身边的战友已经换了三个。一个被箭矢射中面部,伤得极重;另两个伤势较轻,也被替换下去。 带领他们的老兵肩上也挂了彩,拔掉箭矢胡乱包扎后继续作战。出枪的速度力道已经减弱,但时机掌握得好,更能稳住新兵蛋子的心。 赵猛子自觉也掌握了不少门道,保命的有,杀敌的也有。 比如稍微矮下身子,借助城墙和悬牌,就能避开很多的箭矢。再比如现在,敌人刚露出头盔时不要着急,等他…… 杀!老兵喊出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弥补了气势上的不足。 这个建奴中了两枪,还很顽强,摔落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枪杆,把一个新兵手中的枪一起带到城下。 赵猛子把自己的武器塞到有些失措的新兵手中,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一把利刃,往前走了两步,补上了短兵器的不足。 “小子,好样儿的!”老兵咧了咧嘴,说道:“把刀给我,你还用枪。” 没等赵猛子答话,身后上来了一队士兵,迅速替换他们,冷寒的枪尖直指向外。 呼,退到后面的赵猛子长出了一口气,直觉得汗水透衣,却不敢瑟缩放松。他们虽然暂时被替换,可却要随时补位。 而在他们后面,在刀盾手的掩护下,一排明军紧贴着女墙,正在往三眼铳中填药装弹。这玩艺儿野战不行,在守城的近战中却甚是犀利。 如果老奴和他的将领能越过城垛看到城上的情景,绝对会被浇灭大半的破城野望。 宽有十余米的城墙上,明军一队队有序地排列着,枪刀闪亮,等着上前厮杀。 城下还不时派上援军,运来守城武器,将死伤者抬下,并补缺换人,始终保持着优势兵力。 城内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领到了官府发放的粮食,做着饭菜,并送往前方,让经历激战撤下休息的士兵吃上热饭、喝上热汤。 城上的炮火已经弱了很多,守军快坚持不住,再攻一阵,再攻一阵,就能破城了。 城下已经尸体枕籍,烟火升腾。老奴也忍不住心中的焦躁,手中马鞭子轻抽着马靴,紧盯着攻城的进展。 一个平台上的明军伤亡数人,撤回了城墙。几支长枪立刻纷纷刺去,还有几支箭矢射了过去,将后面的两个建奴击倒。 明军的制式长枪有两种,一种是抵挡骑兵冲击的拒马枪(长一丈三尺围圆五寸),也就是大约四米。 另一种则是自戚大帅抗倭之后,在军中配置的长枪,名叫“线枪”,长度为九尺(大约近三米),粗仅一寸,重量只有三斤,与腰刀比拼差不多是平分秋色。 而伸出城墙的平台差不多是三四米,明军士兵手握长枪一端,只要往前再伸胳膊,便在攻击范围之内。 第九十八章 血火之胜 一边宽,一边窄,四五杆长枪严阵以待;而建奴只能从一架云梯上攀爬,也就是一次只能上来一个,立足未稳便遭猛捅猛刺,处于绝对劣势。 也有勇悍的建奴登上城头,甚至能占领一小块区域。但很快就在城上明军汹涌不断的围攻下被打下城去,或是横尸城上。 该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熊廷弼在亲兵的严密保护下,一直观察着建奴的攻势,用旗号金鼓指挥着整个守城作战。 当看到建奴的云梯钩梯已经基本都用上,没有多少后备,他知道大反击的时候到了。 抬眼望了望天边,太阳已经变了颜色,也改成了“夕阳”这个名字。就让血与火爆烈燃烧,结束这场厮杀,打碎敌人破城的美梦吧! 大旗舞动起来,战鼓隆隆,拉开了大反攻的帷幕。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城头上的炮声停了下来,似乎弹尽药绝的样子。这给了老奴等人无穷的希望,都瞪大眼睛张望着,希望这是破城的前奏。 蓦地,轰,轰,轰……此起彼伏的轰鸣响彻城头。 装填冷却完毕的佛朗机、虎蹲炮全部开火,将成千上万的弹丸猛地泼向城下的建奴。 这突然而猛烈的轰击,使建奴的弓箭手伤亡极大,射向城上的箭矢为之一停。 城上的炮手飞快地更换子铳,以最快的速度继续轰击,给建奴造成持续的伤亡,并掩护城上的明军迅速运动。 炮声一停,无数明军便现身而出,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扔向城下,这些瓶瓶罐罐有的还带着闪烁的火星。 轰,轰,呼,呼城下爆起无数火光,火罐、火药罐、烧酒瓶、轰天雷,或炸或燃,腾起的火光,迸现的闪光,将城下变成了火和光的大舞台。 没错,还有烧酒,能点着的高度酒。 蒸馏酒到了明代,技术已经成熟,消费也已普及。因其度数高,能点着,而被称为“烧酒”或“火酒”。 特别是在北方,因为气候的关系,辛辣的烧酒很受欢迎。喝起来感觉“不啻无刃之斧斤”,又被好酒之徒称为“烧刀”,制作烧酒的作坊称“烧锅”。 而烧锅论起来的话,应该算是驰名中外的二锅头的始祖。虽然达不到二锅头的六十五度,五十度往上还是有的。 这个是朱由校凭借自己后世的“酒精考验”,品尝了京师的烧锅,得出的比较精确的结论,误差上下不超过两度。 说实话,朱由校不太喜欢喝高度酒,他后世号称“啤酒王”的。但在“微服私访”时尝个新鲜,却留了心。 在古代,薪柴膏油之类,属于最初级的纵火手段,猛火油才是王道,尤以宋朝时的运用最为成熟。象猛火油柜,就很有点后世火焰喷射器的意思。 但猛火油的原料是石油,在古代的中国比较稀少。只有在陕西省延安、甘肃酒泉等少数地方,有过原始的采集。 随着火药的普及和发展,本来就来源很少的猛火油,在明清逐渐衰落。猛火油柜这个具有火焰喷射器雏形的武器,更是少有记载。 但从朱由校看来,火药用于火器没问题,纵火还是差了点。你看那燃烧瓶,一烧一片,还能烧坦克装甲车呢! 当然,没有汽油,没有增稠剂,烧酒加糖的组合,到底还是差了很多。 可不管用处多大,朱由校都将其与松树炮的设计一齐交给锦衣卫,带给了熊廷弼。 能想到的,能用上的,朱由校全扔了出去,你看着办吧,能守住就好。 而熊廷弼也想通了,管他什么东西,能用就好。 他通过试验,觉得还行,便搜购了城中的所有烧酒和白糖,用瓶瓶罐罐造出了一千多燃烧弹。 反正花的是广宁仓库的钱财物资,也是老百姓出力。要是守住了城,在战报上提这么两嘴,知道是自己的手艺建功,那皇帝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当然,熊廷弼也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些燃烧弹上,火罐也全拿出来,就准备在最后反攻时一起使用。 显然,这么混合使用的效果是出奇的棒。烧酒瓶就算落地不能马上燃烧,也很快会被其它火源点着。 火焰先是一团团在城下燃烧,然后就迅速蔓延,有火药引起的,有烧酒引起的,还有如成群火鸦般从城上射来的火箭。 在老奴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城下几乎变成了一片火海,无数士兵在其中翻腾、跳跃、跌撞、嘶嚎。 云梯、钩梯接二连三地冒烟起火,再也无法让建奴攀爬登城。 甚至不用老奴下令鸣金,城下的攻城部队已经被火势逼得后退,再也无法继续攻城。 城上的火炮轰鸣,箭矢激射,追杀着败退的敌人。 胜利的激动和兴奋,鼓舞着城上的每个士兵,他们吼叫呐喊,冲着狼狈逃窜的敌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火烧得猛,也烧得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建奴已经败了,没有了攻城器械,他们的骑射,他们的凶悍,在高大巍峨的城墙面前,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城下,云梯、钩梯,以及一些盾车还在燃烧,不时发出咔咔和嘎嘎的声音。轰,一架云梯被烧断,砸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火星,一闪而逝。 冒烟燃烧的攻城器械,被火熏黑的城垣,倾倒毁坏的望台、塔梯,弥漫而起的令人作呕的焦臭气息。 到处都是血肉模糊、死状各异的尸体,还有残破的刀枪、零乱插着的箭矢,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地狱般的凄惨。 老奴如同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地望着远方。 败退下来的建奴带着恐惧和惊惶,在不远处重新集结,却没有引来老奴的瞪视和怒骂,他仿佛没看见一样。 猛地一兜马头,老奴一句话也没说,在急骤的蹄声中远去。 “收兵回营。”大贝勒代善阴沉着脸,代替父汗下达了命令。 莽古尔泰“嘿”的一声,把在父汗面前强憋着愤忿渲泄而出,“熊蛮子,某一定将你千刀万剐,为建州勇士们报仇雪恨。” 第九十九章 大奸似忠李三才 皇太极眯着眼睛,沉默不语。好半晌,他纵马凑近代善,建议道:“大贝勒,应向城中射书,准许我军派人收拢遗体。” 大贝勒代善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确定地说道:“城中明军会允许嘛?熊蛮子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皇太极很认真地说道:“即便不成,也可告知我军,是明军不义,不准我军收拢战死勇士的遗体。” 代善想了想,眼睛一亮,颌首道:“老八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古代战场上虽然有准许对手收尸的例子,但后金军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也根本没有打算遵守。 可皇太极的想法很周全,如果能收,对活着的后金官兵是个安慰。否则,谁看着战友袍泽暴尸于野却无人管,也会心生悲哀失望。 要是城上明军不准,对后金官兵也有了交代的理由。而且,这还能激起后金官兵的仇恨和怨毒,哪怕不再攻城,对日后的作战也有好处。 这城啊,是不可能再攻了! 皇太极兜转马头,最后回首望了一眼。 夕阳西下,余晖把城上城下染得通红一片,如同淋上了一层浓重的鲜血。 ……………… 猫咪不给力,小姬也不来带朱由校飞。纵然是心牵广宁,他也只能是耐下性子等待消息。 李三才下诏狱的消息已经传开,官员们暂时没动,只不过是在等罪名确定,再为其申辩开脱。 于是,朱由校一边令镇抚司加紧审讯,一边命东厂魏老公按照口供继续打击。 同时,朱由校还让魏大爷放出风声,把李三才的罪名定为“大奸似忠”和“贪伪险横”。 李三才在万历年间将被推举入阁时,就遭到了大量官员的弹劾,“大奸似忠”和“贪伪险横”便是其中的两个主要罪名。 朱由校此时再用,等于是老调重弹,却暗中透着阴险。 憋着劲要为李三才申辩的人,看到这两个罪名,估计会松下一口气。 多大点儿事,当年那么大的弹劾潮,都没把李三才怎么地,顶多阻止了他入阁。现在也是一样,为他申辩一番,救他出来也不应该太难。 于是,先是御史董兆舒、彭端吾等人上奏为李三才申辩,然后是给事中胡忻、曹于汴等人。见皇帝不加理睬,最后连赵南星、高攀龙也上疏挽救。 “很好,很好。”朱由校看着为李三才申辩的奏疏,脸上现出寒意。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却是好的方面。东林党为了救李三才,还真是卖力气,连重量级人物都赤膊上阵了。 现在的情形很象万历三十八年,李三才被推入阁时的朝堂大争斗。那一次,可谓是党争激烈,图穷匕现,朝臣争辩数月还没有平息。 连东林大佬顾宪成都跳出来,写信给叶向高和吏部尚书孙丕扬,极力称赞李三才廉洁、正直,为李三才辩护。 现在的激烈程度自然是远远不如,因为没人弹劾已是平民的李三才,也没人与那些为其申辩的官员争执。 但是否唇枪舌剑,是否争论不休,对朱由校来说,都不重要。对这些为李三才申辩的家伙,他只有一个处理办法,那就是滚粗。 如果说以前如何区分真正的东林党,朱由校还不好判断,可现在却是昭然若揭。 “很好,很好。”朱由校重复着这两个字,既是愤怒,又有种解脱之感。 早蹦出来早好,一举扫清,岂不美哉? 朱由校提起笔,刷刷点点连写两份密旨,封入匣中,令人分送东厂和督抚司。 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倒要让天下人看看,那些自诩正义、满口圣贤的王八蛋,到底是什么货色。 ……………… 明成祖时,将锦衣卫镇抚司分为南、北两司。 其中“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纠。“北镇抚司”专理钦定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不必经过司法机构。 锦衣卫千户刘侨,甚得骆思恭信任,也极为遵法守纪。骆思恭在外公干,镇抚司便由他代管,而审讯犯人也由他负责。 刚刚审完李三才案的犯人,将人犯收监,指挥使骆思恭便前来询问,同来的还有东厂的掌刑千户徐魁。 虽是东厂掌刑千户,却也是由督抚司所派,原是锦衣卫的千户,与刘侨也是相熟。 见礼已毕,骆思恭往椅中一坐,便开口问道:“刘千户,案子审得如何?” 刘侨躬身答道:“李三才还未招供,但其府上的管家、账房,都问出了口供。再有搜到的秘账,贪渎之罪应是无疑。”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动大刑吧!七天之内必须审结,时间紧哪!” 刘侨猜测是宫里催得紧,便躬身应喏。 徐魁见骆思恭的目光投过来,笑着取出几份文书,递给刘侨,说道:“这是东厂侦缉的一些情报,还有几个通州大商人的检举。人呢,已经带来了,刘兄可以开审录口供。” 刘侨伸手接过,说道:“多谢徐兄。添上这些材料,李三才就是不招,也足够定罪了。” 骆思恭知道自己年岁大了,已将刘侨当接班人栽培。何况,圣上曾提起过一嘴,对刘侨的印象看似也不错。 送走了徐魁,骆思恭又与刘侨研究了一下案情,细心指点了一番,才起身道:“某去看看李三才,有些话要问他。说不定,不用你再审,他就招供了呢!” 刘侨赶忙跟随,却被骆思恭制止,让他先审通州大商人,不用陪他去监狱。 知道骆思恭要问的话不简单,自己是不方便听的。刘侨送走骆思恭,回来后便召集人手,提上人犯,开始审讯。 李三才总督漕运十年,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美缺。 在那时,漕运是南北的大动脉,粮食、商货几乎全部通过漕河运输。海运嘛,很少很少。 所以,凡是干漕运总督的,免不了让人眼红,被人盯着,被人咬。李三才遭到的弹劾,也多数与贪有关。 第一百章 圣上让某带个话 而李三才又是个高调的人,仗义疏财,生活奢侈,连为他申辩的东林党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评价其“性不能持廉”。 正因为李三才没有表现出清廉,一直被政敌所攻讦。但其“才大而好用机权,善笼络朝士。抚淮十三年,结交遍天下”。 说白了,李三才花钱大方,人脉广,交际能力强,朝中有很多莫逆之交。 每有风吹草动,这帮人便会跳出来为其申辩。包括顾宪成在内,“不疑其绮靡”,而赞其廉洁、正直。 不得不说,李三才是真的有才。他上怂皇帝,敢言直谏;下恤百姓,以折税监和奏免商税,而被商民称赞。 所以,李三才在朝野之声名,都是好,好,好啊!真是个风骨硬挺、为民请命、体恤百姓的好官。 李三才如果清廉自守,那什么也不用说,就是朝野赞誉的好官;但剥开表象看本质,只看他家产数百万,便能剖析出其“大奸似忠”的内在。 贪是肯定的了,别拿他善经商会理财作幌子。 可他一面贪着本该是行走漕运的商人向国家交纳的税费,一面为商人说话,要朝廷恤商减税。损国家肥个人还捞名声,咋好事儿都是他的了呢? 再说他体恤民情,在抚淮期间多次要求朝廷减免本地清粮,并发粮赈灾。 安定地方本就是他的责任,还那么有钱,可减免和赈灾他出过一分钱嘛?顶多是据实上报,朝廷的恤民之举,怎么就又成了他捞名声的资本? 总督漕运十三年,李三才不仅在朝中有无数官员站台力挺,在民间还得到了百姓称赞,更是成了通州商人们的总头目。 如此种种,连朱由校也不得不承认,李三才是真会玩儿。贪了几百万,还朝野都称赞,服了! 皮靴踩在潮湿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骆思恭面无表情地走进监狱,仿佛鼻子有问题,对青苔、脏水、烂木头等发出的恶臭没有任何的反应。 圣上的密旨上说得清楚,在殿试前把案件审结,公之于世。骆思恭并不认为很难办,但对皇帝的心思却甚是凛然。 只一个李三才吗?如果是那样,圣上就该迅速将李三才的家产数量公布,堵上那些官员的嘴。 但圣上要抄家的东厂严格保密,并派厂督魏大爷坐镇,运回的赃物也不张扬,甚至是偷偷摸摸地趁夜入京。 正是这样的处置,那些官员才不知死活地上疏,为李三才鸣冤叫屈,申辩的嗓门越来越大。 圣上不用捏造罪名,就是实打实地办案。可背后却有机心,有阴谋,这就没几个人能看出来。 复杂吗,在骆思恭看来,根本就很简单。但皇帝要处置臣子,还用得着多复杂的手段? 历史上的皇帝之所以要寻个罪名处置官员,不就是要脸,担心史书记载,名声不好嘛! 可要是碰上个不要脸的,昏君也好,暴君也罢,官员们除了骂几句,在史书上写一写,又能有什么反抗的手段? 在骆思恭看来,那些蹦出来的官员就是蠢货,看不清形势,非要往皇上的刀上撞。 正憋着劲儿收拾你们呢,还不知死活,真是活该。 “大人,到了。”狱头恭谨地提醒着骆思恭,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骆思恭点了点头,不用说话,狱头便知机地退远。 隔着粗大的木栅,李三才坐在一堆稻草上,一头白发有些蓬乱,但神色却甚是淡然地望着骆思恭。 突然从家中被缉捕,连夜押入京城镇抚司,李三才从惊愕中渐渐恢复平静,开始冥思苦想因何获罪。 李三才不是个普通官僚,他的才智也绝对胜过绝大多数人。有钱,也有交际手腕,更识人,才能编织起一张大网,为自己遮风挡雨。 而且,除了贪渎,李三才率性,敢说敢干,还有自己的价值观、政治主张和思想取向,真是个极为复杂的人物。 但不管如何,身陷囹圄的李三才却并不绝望。他现在虽然已是平民之身,但交游广,人脉多,很多都是朝中高官,还能不援手施救? 所以,李三才觉得只要撑下去,咬死不认,很快就会被捞出去。 另一个让李三才颇有信心的原因,则是在当时官场上奉行的不是规矩的规矩,那就是官罢而止,不深究其罪。 简单地说,就是你如果贪污了,有人弹劾,你觉得要凉,就赶紧主动辞职。这样的话,哪怕朝廷未批准,你挂印而去,这事儿也基本上算是了了。 听起来有些怪异,但这就是党争的恶果。弹劾你,主要目的不是惩治你,为朝廷追回损失,就是党同伐异,赶你下台。 人都滚蛋了,目的已经达到,谁管你贪了多少。 穷追猛打,会让人诟病的。再说,凡事留一线,谁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一样呢? 所以,李三才被贬为平民后,便回到通州,安安心心地做个富家翁,一点也不担忧。被缉拿进镇抚司,短暂的惊惶之后,他也不是很恐惧。 只不过,当骆思恭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在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李三才表面镇静,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如果是官员举报弹劾,李三才不害怕;但要是皇帝下旨办案,事情就不好办了。 李三才不是没想过这个,但他觉得可能性不大。 皇帝岁数还小,与自己并无交集。天启元年,辽阳失陷,御史房可壮接连上疏请求起用李三才。朝廷因此讨论商议,官员们意见相持不下,只好搁置下来。 就算没被起用,可听说皇帝颇为心动。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怎么会突然翻脸,对已是平民的自己下手呢? 现在,当骆思恭站在面前,李三才虽然还疑惑,可心却往下沉去。 七十岁的人了,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家人的死活吧? 骆思恭审视着狱中的李三才,揣摩着李三才的心态和想法,微微抿起了嘴角,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骆大人。”李三才终于拱了拱手,开口说道:“草民有礼。” 骆思恭眯了下眼睛,沉重而阴冷的声音缓缓从口中吐出,“圣上让本官给你带句话……” ………………… 第一百零一章 吾党与有罪焉 《大明论坛》被轻轻放下,旋即又被人拿起读看,几个贡士各有所思,一时无语。 李三才朝野闻名,被缉捕押入诏狱,这等大事也登载于报,并附有李三才的简历,以及众臣为其申辩的奏疏。 “性不能持廉,贪应该是确定的。”文震孟皱着眉头说道:“但以缇骑缉捕,未为妥当。”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在等待殿试的多半个月的时间里,在京城的贡士们也通过什么诗会、聚会、野游等渐渐熟识,志气机投的便更加频繁地聚在一起。 这个茶楼便是其中一个聚会场所,文震孟,福建黄道周,江西傅冠,夷陵文安之,河南刘理顺,慈溪冯元飙,卢象升等,经常在此谈诗论词,议论国家大事。 自然,《大明论坛》便成了贡士们获知消息的主要渠道,每期一出,必聚之分析谈论。 对于文震孟的看法,黄道周并不赞同,开口说道:“贪就是贪,有罪则捕,又遑论刑部和缇骑?” 刘理顺在睢州曾师事袁可立,既有袁可立的刚直,会试考中后又受到袁可立的教诲,对于党争甚是厌恶,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 “众多官员为其申辩,亦乃奇观耳!”带着几分嘲讽,刘理顺说道:“案情未明,结果未出,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 文安之眨着眼睛说道:“刘兄以为这是党庇曲护?在下也觉得奇怪。” 文震孟说道:“听说罪名乃是‘大奸似忠’和‘贪伪险横’,此乃老调重弹,所以才会有众多官员为其申辩吧!” “当年便因引李三才入阁,而引起党争。”刘理顺说道:“何况,虽是老调重弹,可当时也未查察,未加确定。” “难道缉捕李三才入狱,又是党争?”文震孟也有些不太确定了,皱起了眉头。 傅冠看着报纸,耳朵听着众人议论,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你们看到这篇文章了吗?”傅冠指点着说道:“此报非满篇皆是李三才,还有蕺山先生的《与周年友书》呢!在下给你们念上一念啊!” 蕺山先生,便是刘宗周,是明代最后一位儒学大师,也是宋明理学(心学)的大家。 他开创的蕺山学派,在中国思想史特别是儒学史上影响巨大。清初大儒黄宗羲、陈确、张履祥等都是这一学派的传人。 此时,刘宗周家居三年后,于天启继位后被起用,官职为礼部主事,以“慎独”为宗旨,学术思想已成熟,声名远扬。 虽然因为赞赏顾宪之的思想,刘宗周被视为东林党人,但他对党同伐异之风行,人心日下、士风日险,极为痛切。 “今天下事日大坏,莫论在中在外,皆急需匡救,以缓须臾之决裂……吾党与有罪焉,不可尽诿于奸党……” “吾辈出处语默之间,亦多可议。往往从身名起见,不能真心为国家……” “……只顾自家博取好名,不以国家为念,若天下一旦土崩瓦解,将死无葬身之地也。所云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不为虚也!” 傅冠朗朗读完,环视同年,笑道:“此时刊载,极有深意啊!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以门户分邪正。蕺山先生此论,亦是老调重弹乎?” “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以门户分邪正”,是刘宗周四年前所上的《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中的话,言犹在耳,却还是党争不断。 而刘宗周三年后的自省,则更加言辞激烈,“吾党与有罪焉”,“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可谓深刻以极。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黄道周抚掌笑道:“据传《大明论坛》乃圣上派人编撰,若如此,即可见圣意如何了。” 刘理顺嘿然笑道:“党争之祸,其罪昭然。党内亦有此深刻反省,不如其党人又作何想?” 文震孟沉思不语,与他一样陷入思索的,不乏其人。 …………… 此时的刘宗周府宅,蕺山先生把报纸放在桌案,苦笑摇头不止。 李三才案已经是满城风雨,为其申辩的官员连篇上疏,可他的文章一刊载,等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你个二五仔,大家正齐心协力捞人呢,你来个“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分明是搞分裂,窝里斗嘛! 可以想见,同僚官员们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他。 圣上啊,您对党争深恶痛绝,又何苦把微臣推到前面? 刘宗周只腹诽了一句,便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一个孔孟之徒,岂敢怨恨君父? 思之再三,刘宗周提笔铺纸,准备辞职回家。 说起来,刘宗周是不喜官场的,他更愿意治书讲学,几次起复也颇为勉强。 “……不佞少而读书,即耻为凡夫。既通籍,每抱耿耿,思一报君父,毕致身之义。吾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万物一体,亦会为此曹著忙……昔韩退之中废,作《进学解》以自励,遂成名儒,其吾侪今日之谓乎!” 刘宗周突然停笔,自失地一笑。想到解官后能潜心学问、摆落世事的纠纷,完成他的《人谱》,竟是心情轻松。写的这什么玩艺儿,不象求去奏疏啊! 重新换纸,刘宗周思索半晌,提笔开写,“礼部主事臣刘宗周谨奏:世道之衰也,士大夫不知礼义为何物,往往知进而不知退。及其变也……伏惟陛下恩准。” ……………… 乾清宫大殿内,朱由校正在召见徐光启等人。 铲屎官张裕儿抱着猫咪站在殿边,不时偷眼瞅那几个碧眼黄须的怪人,听他们说有些怪异的北京官话。低头看看白娘娘,倒觉得有点相象呢! 贵捞?龟劳?鬼佬?!嗯,皇爷就是笑着这么发音的,鬼老! 张裕儿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纠正着发音。等到自觉已经掌握,丫头又心中纳闷:为啥叫鬼老,不叫老鬼嘞? 少年皇帝不知道殿旁臭丫头在想什么,只是满足她的好奇,才让她留在那儿看老外的。 他的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手中摆弄着望远镜,不时颌首,正与“鬼佬”们相谈甚欢。 第一百零二章 西书七千部 这些个鬼佬在当时可算是稀有动物,特别是在北方,难怪张裕儿瞅得新奇。 其中一个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科隆的鬼佬可不简单,历经明清两朝,相当地出名。汉名叫汤若望,天主教传教士。 另一个叫金尼阁的家伙,虽然不太出名,但在朱由校看来,却更有用,更富有传奇色彩。 作为第一位来华的法籍耶稣会士,金尼阁在万历三十八年,即利马窦逝世后六个多月抵澳门真正开始了在中国的传教生涯。 万历四十一年,金尼阁返回罗马晋见教皇,向教廷请准以中文举行弥撒,行其他圣事,以及诵念“日课”。 同时,金尼阁还有两个任务,一是请求耶稣会总会增派人手,二是采购图书仪器,要在北京建立一个图书馆。 当时,教皇保罗五世向中国耶稣会赠送了五百多册图书。 其余部分,则由金尼阁和同伴邓玉函精心挑拣,从意大利、法国、德国、比利时、西班牙、葡萄牙等国收集而来。 而且,金尼阁获得教皇诏谕,允许中国教士用本国文字举行宗教仪式,准许当地人士任神职,并可用中文翻译《圣经》。 在欧洲期间,金尼阁两次进行环欧旅行大宣传。他常常身着儒服出现于公众场合,向西方人介绍中国文化。 万历四十六年,金尼阁率领二十余名新招募的传教士搭船离开里斯本,再次踏上来华旅途。次年七月抵达澳门。 在艰苦的旅途中,有七名传教士染病死亡,包括金尼阁的弟弟。同船来华的邓玉函、罗雅谷、汤若望、傅泛际等人,也都有很深的学术造诣。 金尼阁第二次来华带来了大量外文书籍,这不仅因为他个人的热爱,以及遵循利玛窦开创的学术传教之路。 还因为金尼阁在返回西欧前,接受了在华传教会让其在欧洲广泛募集图书,从而在北京等地建立教会图书馆的任务。 当听到金尼阁说他漫游意大利、法国、德国、比利时、西班牙、葡萄牙等国,搜集了七千余本图书,且全是精装,无一重复时,朱由校的眼睛都放出光来。 “这些图书价值一万金币。”徐光启在旁进行了补充。 “金尼阁还有一个庞大的翻译计划,叫‘西书七千部’,已经联络了艾儒略、杨廷筠、李之藻、王徵、李天经等人共同翻译出版。” “good,verygood!”少年皇帝突然冒出的外语让众人都大吃一惊,但见朱由校已经激动地从御椅中站起,在御阶上来回走动,“人手太少,要多招,要尽快地翻译,所需资金,朕如数拔付。” 金尼阁相当惊讶,可也非常惊喜,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尊贵睿智的陛下,您说的竟是非常纯正的伦敦音。” 到了十五世纪,由于元音的大改变,英语更进一步进化成所谓的近代英语。 而在这之前,也就是十四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乔叟完成了《坎特伯雷的传说》,以伦敦方言为代表的英语终于开始出现。 在此期间英语逐渐向高层发展,1399年继承王位的亨利四世,则是第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英国国王。 哦,偶的英语没白学呀,原来这么纯正,已经超过多数英国佬,赶上伦敦那个小地方的方言啦! 朱由校心中得意,摆了摆手,说道:“金教士过奖了,咱们还是说说这个‘西书七千部’的翻译计划吧!有目录嘛,朕觉得可以先挑些重要的书。” 金尼阁赶忙拿出一个册子,说道:“目录不全,是我在海上航行时,和邓玉函共同翻译罗列。” 朱由校接过宫人转呈过来的目录,一目十行地看着。即便不全,可也有将近两千本。 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朱由校边看边开口说道:“刘若愚记录。” 等到刘若愚回应,并提笔铺纸准备好,朱由校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远望说》、《奇器图说》、《矿冶全书》、《天体运行论》、《人体的构造》……” 历史上,随着金尼阁在崇祯元年逝世,“西书七千部”介绍给中国知识界的计划也流产。 除了李之藻和王徵等人零星翻译了其中一些著作,大部分书籍蒙上岁月的尘埃,无声地流失。 1938年,北平天主教堂整理藏书楼时发现了“七千部”中残余的数百部,其中有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和开普勒的《哥白尼天文学概要》等重要科学典籍。 深知科技发展的重要性,深知开眼看世界的必要性,朱由校自然不会让这个宏大的计划失败。 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做成这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而金尼阁此举,在史书上被称为“比之玄奘求经西竺,盖不多让”。 朱由校更是认为,这比唐僧带回来的那些阿弥陀佛经书重要一百倍,有用一千倍。 学习、借鉴,这一点都不丢人,天朝上国的面子,远没有强大起来更重要。 嗯,咱也别说大明已经落后之类的丧气话,那要被喷“崇洋媚外”的;咱说继续让大明帝国保持国际领先,这听起来就舒服多了吧? 其实,如果朱由校看过《天工开物》上关于火药爆炸原理的描述,不仅会目瞪口呆,大赞老祖宗的古老智慧,更会对翻译西书更加迫切。 “……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神物相遇于无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惊而魄齑粉。硫为纯阳,硝为纯阴,两情逼合,成声成变,此乾坤幻出神物也。” 我勒个擦!不就是燃烧产出气体在密闭空间膨胀爆发吗,老祖宗咋弄得这么博大精深,这么深奥玄幻呢! 还两情逼合,阴阳幻化,这是硝和硫在乱搞生娃儿的节奏啊!脑洞太大,还有些辣眼睛,不可描述。 在科学理论上,至少在自然常识和科技知识的普及教育上,大明真的已经落后了很多。 勿庸讳言,此时的大航海时代已经拉开序幕,大明必须要迎头赶上,再立潮头。 第一百零三章 利玛窦规矩 当中国的主流书籍是四书五经,大半读书人都在奉为经典,并将再持续数百年时。 西方已经用各种仪器在鼓捣物理化学实验,把科学原理记载于书; 当永历在云南做着偏安的美梦时,苹果已经砸了牛顿的脑袋瓜子;马德堡市长正挥着马鞭抽打马匹,跟两个半球在叫劲。 好吧,这一切都将在我们英明神武、上知五百年、下晓五百载,还想再活五百年的少年皇帝手中结束。 金尼阁、汤若望等人互相交换目光,露出惊奇讶异的神色。 少年皇帝口述的,基本上都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十分的准确。 象介绍伽利略望远镜的光学著作《远镜说》,德国矿冶学家撰写的开采、冶金技术的巨著《矿冶全书》,甚至是涉及解剖学的《人体的构造》等等。 徐光启也是非常的震惊,他只知道少年皇帝对西学很感兴趣,让他找一些老外,给予他们晋见的权利,并指名汤若望。 可他却没想到,少年皇帝对西人的东西竟如此熟悉,或者说是对科技相当的了解。 难道是打木匠得到的灵感,或是说偷偷学习西人的技艺,为了打好木匠? 徐光启摇了摇头,把这不靠谱的念头甩开。 朱由校的声音停了下来,还有些意犹未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暂时就这么多吧,尽快翻译刊印。在北京建图书馆朕也准了,现在就可赐房屋,至于——” 停顿着,沉吟着,在众人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少年皇帝终于作了决定。 “汝等可在北京长居,并暂依‘利玛窦规矩’传教。以后嘛,规矩是否增减修改,地域是否扩大,还要看具体的社会反应,以及耶稣会对吾大明的贡献和帮助。” 所谓的“利玛窦规矩”,就是经过妥协改变的,顺应中国人特点的基督教传教策略和方式。 大概包括这么几点:近儒排佛,传教士蓄须留发,身着中国士人服饰,对中国传统的习俗保持宽容的态度,中国的教徒可以继续传统的祭天、祭祖、敬孔; 用中国文字举行宗教仪式,准许当地人士任神职,并可用中文翻译《圣经》; 还有以“天主”称呼天主教的“神”,承认中国传统的“天”和“上帝、老天”本质上与天主教所说的“唯一真神”没有分别…… 没错,“上帝”是中国儒家经典《诗经》、《尚书》、《礼记》及二十四史中至上神的概念,是中国自古就有的词语。 在古代亦指主宰万物的天神,以及古代的帝王。比如“荡荡上帝,下民之辟”和“此上帝所秘,先师传之也”。 也就是说,利玛窦偷换了概念,使得天主教更容易得到中国人的认可。 众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吸取历史教训,按“利玛窦规矩”传教已经是他们的共识,并没有什么抵触。 历史上,在利玛窦去世后,一些狂热的传教士认为利玛窦过于迁就中国人,发展教徒速度太慢,遂采取了激进的传教方式。 正因为他们排斥儒家思想,严禁中国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了社会人士的反感与怀疑,被偏爱佛教的南京礼部侍郎沈灌借机利用,酿成了“南京教案”。 这次打击对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是沉重的,传教士们被驱逐、囚禁,甚至被杀害,在中国内地几乎无立足之地。 教训是深刻的,金尼阁和汤若望等人怎会重蹈覆辙? 所以,这些传教士们一踏上中国土地,第一个要做的工作便是精心研习中国语言文化,甚至以掌握北京官话为目标。 然后,他们脱下僧袍,换上儒服,潜心研究中国经史和伦理,寻找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点。 同时,他们还注重与朝野名流的交往,希望赢得中国文人士大夫的好感和信任,这也是利玛窦开创的“合儒超儒”的传教策略。 金尼阁拱手道:“尊贵的陛下,除了翻译书籍外,不知还需要提供什么样的帮助,才能令您满意。” “首先是建枪炮厂。”朱由校伸手指了指汤若望,“便由汤教士负责督造,如何?” 汤若望躬身施礼道:“能为陛下效劳,荣幸之至。” 朱由校笑着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望远镜,说道:“还有这个望远镜和诸位带来的器皿仪器,朕需要很多,可从海外购进又费时太久。这样,买和造同时进行,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 停顿了一下,少年皇帝补充道:“如果能从海外招募来各行业的工匠技师,或者是学者老师,一律待遇优厚,你们也将得到奖赏。” 不管是拿来主义,还是引进学习,抑或是直接购买,朱由校准备全部用上,以最短的时间开启大明的近代科学研究。 科技才是生产力,科技能兴邦振国,朱由校笃信于此。 金尼阁用力点头,说道:“如陛下所愿,我们愿竭尽全力,完成您的任务。” 少年皇帝说的这些,并不难办,也用不着他们专门跑回欧洲,只要托回国的商船采购招募即可。 至于在中国就地制造,枪炮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透明玻璃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克服,大不了等招募来的工匠和镜师到了再造。 “徐卿。”朱由校转向徐光启交代道:“金教士等人就交由你安置,他们亦可写奏疏题本,由你转呈。办公场所,所需资金,朕会马上安排,你们尽快开始工作就好。” “还有,徐卿与利玛窦合译的《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已经开始刊印,很快就会面市。”少年皇帝笑得露出了两颗白牙。 “从全国范围内招收适龄孤儿的工作也已经开始,先从京师扩展到顺天府。科学院的教学,也要尽快准备好啦!” 《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太重要了,且不说在制造和勘测上的大用,就是炮兵的瞄准测距也离不了。 平抛,斜抛……切,斜抛公式也太特么难了,都还给老师啦! 第一百零四章 朕崇尚的是科学 “微臣遵旨。”徐光启施礼谢恩,停顿了一下,又奏道:“陛下,王恭厂所存火药已经搬移大半,分散储存。分配给各军镇的,也将开始陆续启运。” 王恭厂是皇家的兵工厂,又称火药局,是专门做火药的地方,并供京营禁兵之用。 考虑到如果发生战事,肯定会闭门守城,火药又是重要的作战物资,就把它安排在城内,而不是布置在城外。 火药厂嘛,肯定很危险,为了皇宫的安全,才把它安排在城旮旯的地方,距皇宫大约有三公里。这大概就是当时认定的安全距离吧! 据统计,王恭厂日产火药约两吨,常贮备量约为千吨。如果没有战争,火药消耗的少,贮备量则会更多一些,甚至会达到两三千吨。 朱由校别的不记得,王恭厂大爆炸可忘不了。也甭管是不是火药碰火星,还是别的什么神秘原因,趁早搬走才安心。 一千吨,两三千吨,就在城里,吓死宝宝了。 就算是黑火药,那得是多少麻雷子呀,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听了徐光启的汇报,朱由校把一颗心放了回去,又交代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的晋见。 看着徐光启带着几个鬼佬退出殿外,朱由校坐在御座上抿起了嘴角。 不想当外教的科学家不是好传教士,你们好好地给朕打工吧! 至于什么天主教、基督教,也不必畏之如虎。至少和佛教道教比,不见得更没用,况且还有自然科学这个优势呢! 强龙不压地头蛇,朱由校相信,外来的“天主”十有八九是干不过中国的“上帝”的。 上帝是俺们滴,是黑头发黄皮肤滴。 况且,你可以看徐光启、孙元化等投入上帝怀抱的国人。不照样是忠君爱国,表现得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斥他们为“异教徒”的文官强多了。 再换一个角度,徐光启与其是在膜拜上帝,倒不如说是膜拜真理。他认为真理没有国度,大可拿来“补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 徐光启曾和朱由校谈过自己对这些外国友人的态度,认为这帮老外身上有中国先儒所没有的特点:学有专长,技术兴国。 朱由校也得承认,这些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并没有历史上殖民地的那些丑陋形象。相反,徐光启所认识的外国佬,还是颇有些人格魅力的。 至于那些担心恐惧外来文化的侵略,硬撑着说明朝的科技不落后,只是零散,完全能够自力更生,迎头赶上的观点。 朱由校不表赞同,因为他看到了,听到了,是身临其境的感受。而不是在电脑上敲敲键盘,在故纸堆中寻找明朝科技领先于世界的证据。 固步自封、闭门造车,非要自己创造出一套基础科学的理论体系,来摒弃已经存在的科学,将几个传教士看成洪水猛兽,实在是有些过于忧虑了。 还有什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批评,你一个皇帝崇尚西学,不是把社会风气带坏,给外国佬的文化侵略提供方便? 朕崇尚的不是西学,而是科学,如果这也算毛病的话,朕认了。至于文化侵略,还是无影儿的事,为这个而因噎废食? 其实,归根究底,打铁还要自身硬,还要看国家的治理。 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都亡于自身体制的腐朽,百姓生活的贫困。 只要国家强大了,百姓富足了,民族自豪感充斥,悠久而优秀的文化传统才能永远传承。 再说了,朕乃帝王,俺就是“上帝”。让你传你才能传,不让你传,就都滚犊子! 不知道倭国德川幕府的禁教吧,朕要做起来,比他们更狠更利索。 西学东渐,中西交流。现在的朱由校,脑中满是这些词语。 尽管西方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有利有弊,让他也有所顾虑。 但他更知道,华夏文明、中华文化不是闭塞封锁的,而应该是包容并蓄、海纳百川的。 而到了晚明,只看那些文人士大夫顽固地反对一切革新,动不动就拿祖制当借口,朱由校便感到失望。 甚至在军事上不断败于后金时,也坚决反对引进外来技术制造火枪火炮。他便知道,儒家传统已经失去了宽宏大量的开放精神。 朕急于求治,你却跟我说先反省治心;朕需要各种人才,你却说操守第一;朕请教退敌制胜之术,你们就来个仁义为本,还特么仁者无敌呢! 失去了经世致用的实效,以及事易时移的应变能力,就只剩下“亲贤臣”、“远小人”、“贞法守”、“崇国体”、“惩官邪”这样的陈词滥调和空洞口号。 在内忧外患之下,朕还没有推倒重来的魄力和能力,那便通过外来冲击倒逼内部改革和观念的更新吧! 什么怀柔附远,朕让你们知道“丛林法则”;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朕请出进化老魔达尔文…… “皇爷。”张裕儿悄悄地靠近,轻声提醒道:“鬼老走了呢!” 朱由校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笑着起身道:“走,咱们去看看鬼佬送的贡品。” 张裕儿立时笑得欢快,屁颠屁颠地跟在皇爷身后,出殿而去。 要说这些鬼佬,对中国的礼仪规矩也很懂,人家不是空着俩爪子来的。 望远镜、自鸣钟、八音琴、地球仪、《万国图志》、大西洋琴等等,礼单上开列的贡品共有十八件之多。 都是欧洲方物,张裕儿瞅得新奇,还想细看看摆弄摆弄,更想知道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大西洋琴哪,朕还能弹上那么一曲,为偶的所有女人(暂时四个),高唱一首《爱我你怕了吗》、《不要害怕》、《不怕》、《不怕不怕啦》、《怕什么,什么也不怕》…… 朱由校的心情愉悦是应该的,除了鬼佬们的贡献,干翻李三才,可是得了四百多万哪,今年差不多是能撑过去了。 特么的,可算见着回头钱儿了,我容易嘛! ……………… 第一百零五章 黯然撤退 天色有些阴沉,象极了老奴现在的心情。 每每看到远方那巍峨的城池,老奴的心中便感到阵阵刺痛。 试攻广宁,攻打右屯卫,猛攻广宁城,后金军已死了三千四百多,伤者七千多,加起来超过一万。 这还只是目前的统计,因为那七千多伤员,凭当时的医治水平,至少还要死去一两千。 这已经是老奴起兵以来的最大损失,不能不让他心痛不已。 尽管从整个战事来看,光沙岭惨败,明军就已伤亡数万,守城之战的损失也不会小,但战争的胜负不是这么算的。 在老奴看来,没有抢掠到金银财宝、粮草物资,就是没有达到出战的目的,也意味着战事的失败。 尽管非常非常地不甘心,老奴也明白要撤兵了。 首先,军队携带的粮草已快耗尽。本来就打着大车小辆可劲儿往家搬的心思,带的口粮自然不会太多; 其次,后方连续送来急报,金州已失,明军在复州海面虚晃一枪后,又突然航海北上,登陆连云岛,欲围攻盖州; 而盖州守军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前往复州集中,欲解金州之围。城中兵不满千,恐怕在数万明军围攻下,一日都坚持不了。 盖州若失,复州便又被孤立,明军南下围攻,复州又面临着和金州一样的结局。 辽南四卫已失其二,很快就将失其三,老奴如何还能安心地继续呆在广宁城下? 最后一点,则是在猛攻广宁城失利后,包括老奴在内,后金军都对攻城产生了恐惧感。 这几天,后金军一边休息调整,一边再次打造器械,看似还要攻城。但弥漫在后金官兵中间的颓丧和忧虑,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根据老奴和部下的分析和商议,认为城中至少还应有一万至两万守军。再加上征召的精壮百姓,凑到三五万,也大有可能。 而且,经过攻防作战,城内守军应该是士气大振,作战经验大涨,不是刚刚缩入城中面临大敌时那般惶恐害怕。 这样分析下来,后金军想要攻下城池,最少也要再伤亡个万把人,才有可能破城。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几大贝勒和将领们几乎都丧失了攻城的决心。老奴嘴上不说,心里也彻底丧失了战意。 因为,这样的伤亡数字,绝对是后金军所不能承受的,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本。 而阿敏的部队被从右屯卫召回,并星夜驰援盖州,也就意味着老奴终于要黯然撤兵了。 “父汗,伤员已经全部装车启程,我军也做好了开拔的准备。”大贝勒代善走进大帐,恭谨地禀报。 老奴摆了摆手,依旧坐在那里发呆。 代善无奈,躬身退了出去。 时间不大,皇太极走了进来,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下面。 好半晌,老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明军的行动为何如此迅速,倒象是预知我军行动,提前布置一般。”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孩儿也有此疑惑。按照开战前的计划和估算,明军的行动至少快了十天有余,出乎意料。” 老奴皱着眉头,说道:“最主要的还是明廷的反应速度,走兵部,拟奏,廷议,少说也要三四天时间才会有定论吧?” 对于明廷的办事效率,以及朝堂上扯皮推诿的党争,建奴们知道得很清楚。 别以为建奴真的是一群野人,他们谋划起来相当地周密细致,用谍也很厉害,京城里的消息都能很快获悉。 所以,此次广宁之战的结果,才让老奴才大惑不解,皇太极也认为出乎意料。 如果逆向推算的话,天津、登镇,以及毛岛主的东江残兵,至少在沙岭惨败后便开始行动,才会有目前的局面。 而从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是提前布置,并对战局的预判有着惊人的准确。 再从广宁的反应速度来分析,也很令人震惊。 就好象提前知道西平堡必陷,增援的部队必败,才能如此绝决地尽弃堡寨,尽迁百姓,集中兵力龟缩广宁城和右屯卫城。 神仙嘛?能掐会算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可以这样称呼了吧? 可既然能预判得如此准确,西平堡围点打援,沙岭野战惨败,难道不是能够预防,并提前化解的吗? 还有广宁城和右屯卫城平空多出的大量火炮,守军突然增强的战力,这些都处处透着诡异,令人百思不解。 想不通啊,想不通! 老奴再次用力摇头,直觉得脑袋发胀,依然是没有头绪。 “父汗。”皇太极站起躬身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为此介怀。想来,明人那边定然有了我们不知道的改变,详加刺探后,找到对策,再战而胜之,亦是不难。” 老奴抬头看着八儿子,好半晌才用力点头,霍然起身,朗声道:“想当年明军数十万大军来攻,本王亦不为惧。今日小挫,岂能丧某心志?” 从十三副遗甲起兵,抚顺、鞍山、萨尔浒、辽阳、沈阳…… 老奴确实未尝一败,即便是广宁城未攻下,整个广宁之战的双方伤亡比,依然是后金占优。 当然,战略目的没有达到,这肯定会心有不甘。只是形势至此,再纠结又有何用? 吸取经验教训,以力再战;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明人还总有这样的好运?老奴收拾心情,披挂佩刀,昂然出了大帐。 仗败人不颓,灰溜溜的狼狈样给谁看? 号角呜咽,金鼓齐鸣,后金军收拾营帐,分队撤退,倒也井然有序,全无败退的狼狈。 …………… 第一百零六章 午门示赃 广宁战事不知胜败,京城中却都在盯着李三才案的进展。 而李三才案子还在继续发酵,这回是反对派发动了。 御史徐兆魁率先上疏,弹劾李三才“大奸似忠、大诈似直”;接着御史刘国缙、乔应甲,给事中王绍徽、徐绍吉、周永春、姚宗文等,也上奏列罪弹劾。 本来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东林党官员,又被激起了火气,给事中胡忻、曹于汴,御史史学迁、史记事、马孟祯、王基洪等人,再上疏为李三才申说救助。 而皇帝的态度依旧不明,反倒是《大明论坛》又出了号外,实在是辩论的奏疏太多,一期已经刊载不下。 但皇帝置李三才案不闻不问,对其他政务却没有懈怠。 首辅叶向高上疏以病请辞,皇帝立刻允准,加封少师兼太子太师,赏赐白金百两,彩帛四件,表里大红坐蟒一件,派遣行人护送回乡。 礼部主事兼右通政刘宗周上疏请辞,皇帝依然效率极高,批复允准,赏银加衔,并赐亲手所书“不能作济世名臣,何妨作弘道名儒”。 这幅手书明白地表明了皇帝对刘宗周的评价和定位,你搞学术哲学牛逼,写的书内容复杂晦涩,朕虽然看不懂,可很服气。 但你做官不行,干实事更不行,回家教书普及教育去吧! 就在官员们为李三才案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给事中王志道上疏弹劾高攀龙,指摘其数月前所上《恭陈圣明务学之要疏》中指责帝王不孝的言辞为大不敬。 高攀龙上疏请罪,帝不理;高攀龙遂上疏求去,帝许,赏银加衔,准乘驿车返乡。 令人眼花缭乱的请辞、允准,闪瞎了人们的眼睛。谁也没想到少年皇帝竟是如此不客气,什么首辅,什么重臣,一请即准,丝毫不加慰留。 除了叶向高这个和稀泥的首辅外,刘宗周和高攀龙可都是东林大佬。 再加上之前致仕的邹元标,朝堂上东林党的重量级人物一下子就去了三个,不得不让人产生别样的猜想。 难道说皇帝不念当初护从之功,要对东林党下手了?抑或是皇帝在党争中有所倾向,要扶持五党联盟? 离殿试还有四天时间,在各人各官纷乱的猜想中,在几近白热化的辩论中,一切都尘埃落地了。 房门被猛然推开,贡士傅冠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对有些愕然的黄道周挥着手中报纸,叫道:“李三才案审结了,贪赃之罪坐实,家产总计四百五十三万……” “多,多少?”黄道周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张得老大,能塞进去俩包子。 傅冠喘了两口粗气,也是脸露震惊,重复道:“四百五十三万哪,刚看到时某还以为眼花。走,咱们快去看看。” 黄道周还未从震惊中醒来,又被弄得一头雾水,傻傻地问道:“去看什么?” “午门示赃啊!”傅冠再次挥了挥报纸,大声说道:“圣上震怒,将抄没的银两财帛珠宝细软摆在午门之外,除命百官必须前去观赃外,京城中有功名者亦可前去观看。” 黄道周被拉扯着出门,嘴里还紧着叫道:“傅兄莫急,莫急嘛,那报纸先让某过目观瞧后再去不迟嘛!” “回来再读,某也未及细阅呢!”傅冠把报纸叠了几下,收入怀中。 来到街上,便见已有不少读书人模样的行步匆匆,前去的方向都是午门。 所谓的有功名,并不是随身带着文凭,而是从身上的服饰上来分辨。 当时的老百姓还很自觉,朝廷有规定,自然大多遵守。有些富人倒是在充门面,可也没人细加追究,可毕竟不是多数。 “卢兄,刘兄。”走在路上,傅冠看到了相熟的贡士,便扬手招呼。 卢象升和刘理顺正结伴而行,听见招呼便停下脚步,与傅冠、黄道周拱手见礼,寒喧几句便一起去往午门。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其五凤楼形制由紫微城应天门演变而来,始建于明朝永乐十八年。 沿袭了北魏洛阳阊阖门和唐代洛阳紫微城应天门的形制基础,午门的平面呈“凹”字形,居中向阳,位当子午,故名午门。 午门的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北面门楼重檐黄瓦庑殿顶,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形如雁翅,也称雁翅楼。 从整个形制上看,午门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皇家威严尽显无遗。 在明代,皇帝通常是在午门外广场杖打犯有过失的大臣,也就是廷杖。遇有重大战争,大军凯旋,则要在午门举行向皇帝敬献战俘的“献俘礼”。 至于什么推出午门斩首,那是评书里胡编乱造的事情,除了打文官屁股,这里根本不会沾染上污血。 要在平时,午门作为紫禁城的正门,哪里会准许一般人前来。但今天,赶来的人们络绎不绝,如同赶集一般的热闹。 午门的广场上已是兵丁林立,围成了一个三面合拢的空心形状。一共是两排,相距十米左右,对面而立,形成了一个通道。 人形通道的一侧,摆放着箱笼器物,全是抄没的李三才的赃物。 一箱箱的金子、银子、珠宝、细软、绸缎等物,沿着兵丁围成的通道,排出去老长。 前来观看的人们在兵丁的指引下,从通道左侧进入,走上一圈,看完贪渎的赃物,从右侧出来,不准逗留,便可回去了。 一箱钱财已经让人目炫神迷,何况是几十、上百箱。当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效果绝对没有这么好。 当人们行走在这财富的通道内,在黄白耀眼中目不暇接时,心中生出巨大的震撼和感慨难以言表,都是低声议论,啧舌不止。 “如此巨贪,饶那些官员还为其上疏申辩,真是不知所谓。” “还要引此等贪官入阁,那些官员都瞎了不成?” “顾东林还贻书叶向高,赞其廉洁、正直,为李三才极力辩护呢!” “伪君子,蒙蔽了多少人。” ……………… 第一百零七章 耶,被发现了呢 刘理顺冷笑不止,说道:“党庇循私,不外如是。哪管什么真贪假贪,本党便援引力推,这下颜面扫地矣!” “大奸似忠,沽直卖名,恰如其分啊!”卢象升感慨道:“以犯颜直谏得士林盛誉,以为民请命而得百姓称赞,背后却是这般贪渎。” 刘理顺说道:“可见不能看其表面,听他嘴上说什么,而要看他干了什么。道貌岸然,说的便是李三才这等人。” 听着议论,说着评价,几个边走边看。一抬头,箱笼已是没有,也已经走出了大兵围拢的通道。 前方却是立了一排的告示牌,有不少人在围着观看,议论纷纷。 几人走过去一看,第一张告示牌上列着李三才的房产、地产、商铺,以及估计的价格。 房产光京城中就有数处,还有商铺,以及在各地的数万亩良田。 众人咂舌摇头,感觉却并没有看见真金白银那般惊讶震撼。 到了第二张告示牌,几人仔细一看,却是大明近两年的财政收入统计。 平均来说,明朝当时每年的财政收入差不多在三百至四百万两白银。 但这不是总收入,没算纳粮的赋税。如果折算成白银的话,每年的总收入约为两千万两上下。 当然,这些不必列得特别详细。朱由校的目的就是让民众们知道,李三才贪渎的数目有多么触目惊心,相当于国家一年的财政收入啊! 有了比较,效果出奇的好。人们原来对四百多万的认知是很多非常多,等看到国家财政收收入,则是瞪大眼睛,万分震惊。 “此等巨贪,不杀不足以正国法。” “国家一年的财政收入啊,养兵赈灾恤民,能干多少大事好事,竟被此獠贪渎,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贪婪无耻,丧心病狂!” 卢象升等人也不免切齿,痛骂着来到下面的告示牌前。 “哈哈,对如此欺世盗名之徒,还义正言辞为之申辩,可笑之至!”刘理顺笑出声来,指点着贴满力挺李三才奏疏的告示板。 卢象升也甚鄙视,说道:“挥霍有大略,用此语为其申辩,尚知廉耻否?” 傅冠叹惜摇头,伸手指点着一文章说道:“东林先生误矣,竟认此巨贪清廉正直,儒者风范可与孔圣相比。” “我呸,顾宪之在野之身,竟腆颜向首辅和高官贻书,妄图左右朝廷官员任命,恬不知耻。”旁边一个不认识的贡士愤愤地骂着,还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 傅冠张了张嘴,又苦笑着摇摇头,实在是不好为顾宪成辩驳。确实做得过了,授人口实,声望大跌已是难以挽回。 有了李三才贪渎的实证,再来看为他申辩的奏疏,就觉得分外可笑。一个个言辞凿凿,正义凛然,现在却成了人们眼中的傻逼。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骚动,耳旁便响起了“万岁,万岁”的声音。 众人注目观瞧,便看见比较接近午门的参观者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万岁在午门上?!”卢象升眼尖,抬头看见了午门正中门楼上的几个身影,立时激动得难以自已。 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叩头,口呼“万岁”,连兵士也手扶兵器,单膝跪拜。 耶!离得近了哈,被发现了呢!估计是身旁这些金盔银甲的羽林近卫太过显眼了。 少年皇帝收起望远镜,本来就是想偷偷看看自己的布置到底效果如何,没想到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朱由校微笑着点了点头,感觉真好。君临天下,臣民亿兆,虽然现在这个程度差了不少。 沉吟了一下,少年皇帝轻启金口,说道:“朕只是闲来一观,午门下勿分军民,皆可仰首观觇,不为罪也!” “万岁口谕:下面勿分军民,皆可仰首观觇,不为罪也!”王体乾大声复述了一遍。 皇帝身侧的羽林禁卫大声重复着,午门下的禁卫接着呼喝,声音响亮,传遍了午门广场。 “万岁,万岁,万万岁!”激动兴奋敬畏的呼喝声从人们的口中喊出,即便是胆大的,却也不敢真的抬头猛看。 看着下面跪倒一片的人们,朱由校抿了抿嘴角,稍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让他们继续参观吧,朕回宫。”说着,转身离去。 待到皇帝下了城楼,羽林禁卫才大声通知依旧跪伏于地的军民人等。 过了半晌,人们才纷纷站起,再望向城楼,却是人影全无,只有几个羽林禁卫在来回巡视。 傅冠等人也起身,激动的心情还久久不动平息,随着人流离开午门广场。 “我看见万岁了,看得可清楚啦!”带着几分炫耀兴奋的话语在旁边响起。 “是我最先看见的。”有人显然要争抢这个风头,言之凿凿地说道:“万岁身旁还有个抱着白兔的仙女呢!” “真的假的,不是你瞎编的吧?” “当然是真的,我可以对老天起誓。” 傅冠等人相视而笑,也深为今天能睹龙颜而兴奋不已。 如果白娘娘听到这议论,估计会瞪圆异瞳,发出抗议: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眼瞎吗,拿长着大耳朵的蠢笨东西羞辱本娘娘,看我不挠你。 …………… 人要脸,树要皮。 李三才的贪赃实物展示会,以及公告的申辩奏疏,可以说是狠狠地打了一批自诩正义的文官的脸。 不仅打脸,还广而告之,让民众们都知道,一下子就把营造多年的好风评给毁了。 东林党损失的可不是一个大金主,而是营造多年的名声。名声这个东西,在古代可是很重要,很多腐儒把它看得比生命都珍贵。 这一点都不夸张,且看明末清初时的很多“以身殉名”者,便知道所谓的“正”和“名”在他们心中是何等崇高。 没错,朱由校用“以身殉名”而不是“以身殉国”来作定义。 比如刘宗周,在浙江各地开始起兵反清时,他却决定绝食自尽。 在绝食中还淡然地表示:“吾日来静坐小庵,胸中浑无一事,浩然与天地同流。盖本来无一事,凡有事,皆人欲也。” 大厦将倾,黎民涂炭,他却说“原无一事”,岂不怪哉? 第一百零八章 小人物大贡献 当然,刘宗周作为死节忠臣,留名青史,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但与张煌言等屡败屡起、百折不挠、殒身不恤的英烈比,却是差得很远。 而“以身殉名”和“以身殉国”的区分和比较,朱由校更愿意用刘宗周和张煌言来作代表人物。 也正如朱由校所料,第二天,请辞奏疏便铺满了桌案,主要是那些为李三才申辩站台的文官,还有兵部尚书张鹤鸣这个臭不要脸的。 午门示赃啊,奏疏全贴啊,皇帝这么打脸,很多自诩清高的文官都受不了。 受不了才好呢,请辞是给你们点脸,不请辞还要罢你们的官呢! 朱由校都懒得看里面的文字,让刘若愚整理名单,扫了一遍便来了个批量允准。 别说就这些人,再滚蛋个几批,朝堂反倒更清静,国家也能照常运转。 切,还真有不要脸的,想给你们点体面都不要,就莫怪朕不客气了。 看到还有为李三才申辩的官员没递辞呈,朱由校鄙视之余,也不会手下留情。 “拟旨,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接任兵部尚书。” “拟旨,登莱巡抚陶朗先卸职进京,接任吏部尚书。” “准户部尚书李宗延告老还乡,加少保,赏金赐服,着行人相送。” “升户部左侍郎李起元任户部尚书。” “拟旨,袁世振请辞奏疏朕不准,着继续留任,加户部侍郎衔,赐斗牛服。” “拟旨,兵部职方司主事鹿善继加按察使,任粤闽盐法道,疏理粤闽盐政。” “拟旨,肇庆府推官邓士亮擢升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下旨褒奖东厂提督魏忠贤,加恩三等。” 朱由校感觉自己处理朝政、安排官员,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都赖于他常看奏疏,常看官员的履历,才能从中发现能吏人才。 比如这个袁世振,只是个四品官,却提出了《盐法十议》,并推出了一种既简便又有长效的机制——“纲法”。 “纲法”实施后,成效显著。当年年底,就上缴户部盐税七十万两。神宗降敕嘉奖,给袁世振加一级并予留任。 自万历四十五年底至现在,袁世振在两淮疏理盐政四年,解救了盐政危机,商人称便,百姓受益,盐税增加。 一年差不多能上缴盐税百万,这还不是个能臣? 而且,朱由校感觉这个“纲法”好象在清朝还被使用。也就是说,这种盐制是被清代沿袭,影响达数百年之久。 于是,他仔细看过了袁世振的纲法,不禁拍案称奇。 这是了不起的创新,这是极为大胆的改革啊! 从西汉创立的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的就场专卖制,改为民制、商收、商运、商销的商专卖制,简直是一次划时代的历史变革。 至于有人弹劾,在朱由校看来就是红眼病爆发,有人觊觎“疏理两淮盐法道”这个肥差,要阴谋搞垮袁世振。 所以,朱由校不仅要褒奖袁世振,还要把纲法推广实施,更要把那些乱喷的混蛋革职除籍。 而肇庆府的推官邓士亮,可谓名不见经传,但他的贡献,朱由校认为能改变历史。 泰昌元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艘“独角兽”号舰船,因遭遇台风在广东阳江海域沉没。 邓士亮听闻此船上有西洋火炮,便寻觅善水者捞探。其后,他捐俸雇募夫匠,设计车绞,用“曹冲称象”法捞取红夷大炮三十六门。 两广总督胡应台在天启元年将其中二十四门火炮运解至京,其余储存在肇庆府军器局中。 这些火炮,则成为明朝所获得的第一批红夷大炮。除留下十几门护翼京师外,其中十一门被运往辽东。 而运往辽东的这十一门火炮,在历史上被布置于宁远,并在宁远之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别人对邓士亮捞取红夷炮不屑一顾,朱由校岂能无动于衷? 别的不说,光这三十六门红夷炮,就值多少银子?又能为他加快海军建设,增强辽东战力作出多大贡献? 而从捞炮的过程来看,邓士亮可不是读死书的呆子。官儿虽然不大,但却博学多才,足堪大用。 现在,兵部孙承宗,吏部陶朗先,户部李起元,工部徐光启,朱由校已经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掌握了这几个关键部门,初步完成了组建自己班底的计划。 要改革,就要有能按照自己的意旨运转起来的官僚班子。一个人成不了事,就算是皇帝也不成。 当然,这还只是第一步,却已经可以让朱由校开始启动改革大计,尽管只是小步的。 历史上的王朝更替,多数会有两个主要的内因,那就是失去民心和政治腐败。 大明的问题很多,但如果解决了这主要的两个,辽东建奴不过是疥癣之疾,根本无法撼动庞大帝国。 政治腐败已经从抑制党争、惩治贪腐开始着手,失去民心也要开始进行了。 在朱由校看来,老百姓的要求真的不多,吃饱而已。而要吃饱,土地则是关键。 从当时大明的人口来看,土地数量显然已无法实现“耕者有其田”。更为致命的是,土地还集中在极少的数的豪绅地主手中。 朱由校不能添空变出土地,发展工商解决多余人口也不能在短期见效,更暂时无法对外扩张。 但掐住地主豪绅剥削的脖子,让数量更多的贫苦佃农喘上一口气,多吃上几顿饱饭,他自认还是能做到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严于律己,自躬自省。 既然清流老是盯着皇家,那就从民怨颇大的皇庄入手,自砍一刀,给他们做个榜样如何? 接下来再颁布诏令,从一府一地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自己也有底气,对违法不遵者该抓抓该杀杀,也就别说什么不教而诛了。 朱由校拿出自己写好的章程,交给办事太监,吩咐拿去皇家印书局,刊登见报。 皇家啥都有,不仅能酿酒、腌咸菜、做酱醋,还有印书局,还能对外承揽业务。 第一百零九章 残民一条鞭? 最为贪财的万历帝,就让皇家印书局拼命揽业务,拼命做生意。 只要付钱,啥书都印。据说连闻香教造反的宣传材料,都是皇家印书局给印的。 人家给钱了嘛,这职业道德和商业信誉,这稀里糊涂的审查,也真是相当感人。 所以,朱由校所弄的《大明论坛》并不费事,甚至还小有赚头。 …………… 皇帝真勤快耶,皇帝是要疯吗?请辞就批,都不带隔宿的。 皇帝有些操切吧,这些辞官的可都是东林诸公、正人君子,偶尔打眼看错了人,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皇帝真英明,该我们五党得势了,东林党都滚蛋才好呢! 李三才贪渎案引起的风潮和震动,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惋惜也有人拍手称快。 但皇帝的用人却耐人寻味,没用什么三党或五党的人,也不是翰林出身的,而是直接从地方督抚中擢升了陶朗先和李起元入阁,可谓是极为少见。 陶朗先无党,要是硬分的话,他与熊廷弼交好,勉强算得上楚党吧! 李起元是真的无党,且多数时间任外官,河南、陕西、南京都有他工作的足迹,少在京师朝堂。 孙承宗呢,同情东林,但力持中立;袁可立也是一样,虽重风骨,也以敢言直谏闻名,却反对党争。 至于袁世振和鹿善继,两个四品外官,精于专业,倒没什么好乱猜测的。 “朝堂上非东林即五党,无党或中立者甚少。圣上若想摒弃党争,怕是可用之人不多也!” “杨涟、左光斗、方震孺等难道不是东林,皆放外官重任。” “依在下看,圣上未必要尽弃东林,倒是颇欣赏清廉忠直的官员。” “有道理,有道理。圣上极恨贪渎,治罪李三才便是一例。” “圣上也极厌奸商,与李三才有牵连的通州商人,严治贿赂偷税之罪,个个被重罚,都哭天号地呢!” “无商不奸,重农轻商,方固国本。” 茶楼内,贡士谈论着,分析着。事关殿试,甚至会影响到日后在官场上的顺逆,都是甚为关心。 “刘兄。”文安之喝了口茶水,对刚刚放下报纸的刘理顺问道:“为何对圣上清退皇庄如此用心?” 刘理顺笑了笑,说道:“在下只觉得圣上这清退之法甚是深奥,不知若推之全国,会是何种效果?” 停顿了一下,刘理顺叹息着说道:“在河南,土地多集于富绅地主,无地或租地百姓甚苦矣!” 朱由校清退皇庄是借鉴了一些后世的办法,全部针对无地农户,且赋税采取分成制,可交实物,也可交银。 领地农户,赋税按“民得五分,入官五分”收取,五年后地归农户。乍看起来,官府真黑,赋税真重,竟是对半分啊。 但后面还有补充,这个赋税包括了丁银、力差、瑶役等等。也就是说,领地的农户只交这一半的收成就完事,别的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全都不收了。 按照后世的考证,明朝的农业税并不算高,最高也不超过田地产出的十分之一,甚至有可能只是二十分之一或三十分之一。 但为何明朝末期农民生活得那么苦,直至为了口饭吃要揭竿而起呢? 原因很多,小冰河期灾害频繁是主要的,但人祸也不可忽略。 比如说这个丁银,就是人头税。你有地没地,收成好坏,都是跑不了的。家里人口越多,负担越重。 特别是农民,本来就收入不高,再一大家子人,负担可想而知;而富绅地主呢,那点丁税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而且,丁银做为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明朝朝廷却把它划拨给了地方官。 这个操作空间就很大了,地方官一是可以少报人口,直接贪污。再一个就是收受富人贿赂,使其丁差减少甚至免除,而转嫁到百姓身上。 再来说说这个张居正实行的一条鞭法中的实物折银,也就是把赋税全部改成货币收取。 从历史的进程看,这当然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但在实施过程中,却并未给农民带来方便和实惠,也没给国家增加收入。 举个例子:每到税收期限,农民为了交赋税,得把手里的粮食变成银钱吧! 而市场上的粮价基本上会应声而落,也就是银贵谷贱,总要农民多卖出很多粮食才能凑够。三个月后,粮价差不多又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这可不是粮食价格的正常波动,而是粮商官僚在联手捣鬼,合力压低价格。 但国家收到了如数的银钱,应该不吃亏吧? 实际上呢,假如政府拿着农民卖了一百石粮食才凑足的赋税,用于支出花销时,粮价多半已经回到正常水平,在市场上就只能买到六十石粮食。 就是这样,粮价的时间差异会造成农民负担加重,而政府收入也没有增加,甚至是减少的结果。真正从中获利的,只是商人和涉足其中的官僚。 当然,也不全是不好。粮食运输损耗大,远不如银子解送国库更方便。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把一条鞭法骂为“残民一条鞭”,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一条鞭法所带来的另一个影响久远的问题,就是火耗问题。因为要纳银交赋税,也就免不了碎银熔铸,难免有损耗。 于是,火耗就又成为地方聚敛的一个巧妙手段,也转嫁到百姓身上,成为了沉重的负担。 不可否认,张居正的改革是卓有成效的,一条鞭法也有其先进性。 但朱由校的改革却不会照搬照用,而要存精去芜,更加先进。当然,这只是迈出的一小步,具有很在的实验性和考察性。 首先,皇庄清退的政策中含有“摊丁入亩”的意味,就是把丁银算进总赋税里,从而把丁银收入纳进了中央财政; 其次,五年交赋税,田地归农户,又有“公地放领”的影子,增加自耕农数量。 当然,其中还有以当地五年收成的平均数定赋税,使胥吏逞奸减少了操作空间等等。 第一百一十章 大捷,大捷! 不过是皇庄清退,包含的内容可谓详细,也难怪刘理顺看后觉得深奥,也并不能理解其中全部的深意。 “圣上是花了心思的。”文安之甚是感慨地说道:“某看出其中有张江陵新政的影子,赋役合一。” 刘理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但还不是完全一样。比如这个可按实物征课,输送储存之费岂不增加?却是不如征银方便。” “这个——”文安之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确定地说道:“圣上必是已有所虑,能解决此问题。” 刘理顺看着文安之,不由得失笑,伸手点着文安之说道:“汝止,你这……”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在茶楼外响了起来,还有听不太清楚的呼喝声,引得正在谈论的众人都疑惑地转了目光。 谁这么大胆,还敢在京城中纵马疾驰,不知道圣上怎么处置那几个勋贵家的纨绔的吗? “辽东——大捷?”文安之侧耳听着,不太确定地重复着。 刘理顺仔细分辨,蓦地目光一闪,起身便跑到窗前。 马蹄声由远而近,快得令人惊讶,呼喝声也清晰响亮地传入耳中。 “辽东大捷,杀敌过万!” “辽东大捷,杀敌过万!” 两匹快马上的骑士背着文书,高声呼喝着,如一股旋风般转眼便疾驰而去。 “辽东大捷!”刘理顺转过脸来,兴奋激动地脸都涨红了,“那就是广宁打胜了,打胜了呀!” “杀敌过万哪!”文安之用力点着头,笑得嘴都成瓢了,“自东虏反叛,此乃前所未有之大胜啊!” “打胜了,我大明大胜东虏。” “哈哈哈哈,数年来贼始一挫,乃知中国有人矣。” “当浮一大白,为吾大明贺。” “为吾大明贺,今晚痛饮,不醉不归。” 酒楼里立刻充满了欢声笑语,不管是贡士,还是百姓,都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之中。 消息传播得很快,等到贡士们说笑着走出茶楼,前往酒店时。街巷中已经随处可见兴奋议论、喜色满脸的百姓。 这是发自内心最真挚的感情,平常还不觉得,可当听到国家打胜了,那种激动和兴奋便油然而生。 有国才有家,升斗小民忙着生活,不会把爱国天天挂在嘴上,或许在心里也没感觉到国家对自己的重要。 但听到一场场战败,却免不了丧气激愤;而骤闻大捷,便情不自禁地心胸畅快,直想高呼酣酒。 这,就是朴素得平常都没有发觉的爱国之情。 史载:广宁被围,举国汹汹,乃至闻报广宁捷音,京师士庶,空巷相庆…… “我*靠,终于特么的打赢了。”少年皇帝听到外面王体乾乍乍呼呼的喊叫,一下子从御椅中跳了起来。 幸好殿内只有刘若愚和张裕儿,嗯,还有一只喵星人。 看了一眼爆粗口的皇帝,两人识趣地低下头。俺啥也没看见,俺啥也没听着。 “皇爷,辽东大捷呀!”王体乾跑进大殿,便举起捷报,笑得嘴都合不拢,换成小步直奔皇帝。 嗯,该让你这奴才练练街舞的膝盖滑行。 少年皇帝上前两步,从王体乾手中抢过捷报,打开阅看。 说实话,打开时,朱由校还有点忐忑,担心来个历史上的“宁远大捷”。广宁守住了,右屯卫却丢了。 “好!”粗略扫了一眼,朱由校彻底放下心来,发自心底地赞了一声,才坐回御椅,仔细读看。 后金军退兵后,熊廷弼还是很谨慎的,派出哨骑反复侦察,确认敌人不是诈退后,又派人去看右屯卫情况。 等全部情况探查清楚,熊廷弼才写了报捷奏疏,让人先至觉华岛,坐船至天津登岸,急报京师。 建奴死伤过万,一些尸体被抢走,广宁城和右屯卫共斩获首级两千四百七十三具。 水分不大,完全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也没说击伤建奴大头目,想着瞎蒙上一个短命鬼。 朱由校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多少天来的担忧顾虑焦躁都渲泄而出,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在全身激荡,得全力压着,才没有蹦跳而起来段骚舞。 “送信报捷的是何人?”朱由校沉声问道:“可是从广宁城一路而来?” “回皇爷,乃是督抚司的锦衣卫百户苟真怀呀!”王体乾笑着说道:“皇爷之前召见过的。” 真够坏呀,朱由校脸上浮起笑容,说道:“宣苟真怀晋见,朕要听他讲讲广宁战事的详细经过。” …………… 抚顺之战,后金大胜,连下东州、马根单、抚顺三城,俘获人畜三十余万; 萨尔浒惨败,明军丧师十数万; 开铁之战,总兵马林战死,后金掠回的人畜财物运了三日犹未尽; 天启元年,辽沈之战惨败,沈阳、辽阳及辽河以东大小七十余城失陷,明军损失惨重; 从万历四十六年老奴起兵叛明,到现在天启在位,几年的时间里,明军接连惨败,丧师失地。 越来越重的阴霾笼罩,每一次战败的消息传来,用简炼的古文描述就是“京师震怖”。 意气消沉,恐惧顿生,东虏似乎成了洪水猛兽,难以抵挡。 广宁之战牵动人心,明军困守两城,似乎又要重蹈惨败的覆辙。 转折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明军经过英勇奋战,挫败了后金的凶猛进攻,保住城池不失,还杀死杀伤敌人上万。 犹如暴雨之后蓦然出现的灿烂阳光,令人为之精神一振,阴霾一扫而空。 “号外,号外!广宁城血战建虏,建奴狼狈奔溃。” “号外,号外!守城勇士亲口讲述血战广宁……” 当京师中洛阳纸贵,刊载广宁战事经过的报纸被一抢而空时,几匹快骑高呼着“辽南大捷,光复金州,歼敌数千”在街道飞驰而过,再次点燃了民众的热情,欢畅热烈的气氛充斥了整个京师。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该改一改啦! 朱由校压抑着兴奋,保持着帝王的矜持和威严,扫过殿下的群臣,沉声道:“广宁以孤城固守,击退大虏,厥功可嘉。” 第一百一十一章 便殿召见 这不是早朝,而是少年皇帝从谏如流,恢复了便殿召见大臣的旧制。虽然对于朱由校来说,他已经干过不少次单独召见,但正式公布却在昨天。 便殿召见大臣,当面决定国家大事,亦可利用讲解经史的机会,让大臣们面对面商讨国策大事。 所以,殿内的大臣并不多。 有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孙承宗、户部尚书李起元、东阁大学士徐光启、内阁次辅韩爌等,比较特别的是,皇帝没有召都察院的言官。 韩爌乃是光宗时的托孤老臣,在朱由校登基时出力甚大,官拜东阁大学士,先后辅佐刘一燝、方从哲、叶向高执政。 在处理政事上,韩爌比较公允,与各党诸臣能够共处。特别是在东林党穷究红丸案时,处事持正,上疏天启帝,避免了兴大狱的一场党争。 其实,所谓的“红丸案”在朱由校看来,就是一场因为庸医导致的医疗事故,并没有什么复杂黑暗的内幕。 话说光宗朱常洛从小就不受待见,被郑贵妃生的福王压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老爹嗝屁,可谓是农奴翻身把歌唱,有点过于放飞自我了。 郑贵妃见庶子登基,唯恐他翻旧账,赶忙讨好,献上了八个美女。光宗一看,这是对俺施展的美人计呀,有阴谋,嗯,照单全收。 不是有那句话嘛,没有累死的牛,不对!是只有耕坏的田,也不对。反正是光宗跟小妹妹们在一起太快活了,透支了身体,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这咋办哪,小妹妹们辣么漂亮,辣么浪,我好她也好啊!光宗就服了宫廷补药,啥效果,你们懂的。 结果,补大发了,光宗跟狂躁精神病似的,极度亢奋,狂笑不止,宫人赶忙请来御医崔文升诊治。 崔文升一看皇帝这状态,还以为是邪热内蕴,就下了一副泄火通便的猛药。 然后,光宗就不兴奋了,不蹦不跳不笑不闹了。可一夜腹泻几十次,马上就危在旦夕。 这火泄大发了,惹祸了呀!朝臣们吵成一团,崔文升百般辩解。 这时候有个自作聪明又想升官发财的家伙蹦出来了,就是鸿胪寺丞李可灼。他觉得既然泄大了,就再补回去呗,便献上了“红丸”。 红丸是雅称,其实就是古代的春*药。光宗他爷爷嘉靖帝就没少炼制,祸害了不少小姑娘。 李可灼来到内阁,说有仙丹要进献给皇上。内阁首辅方从哲对于向皇上进药十分谨慎,没有答应。 遭到拒绝后,李可灼并不罢休,他进宫向太监送药,太监不敢自作主张,便向内阁报告说:“皇上病情加剧,鸿胪寺官员李可灼来思善门进药。” 内阁官员再次断然阻止,告诉太监:“他自称仙丹,就更不能信他。” 可这件事情太监告诉了光宗,光宗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便召见方从哲等大臣,说了托孤的话,又问起了李可灼献药的事情。 方从哲等人如实禀报,谁也不敢说这药该不该吃。 光宗求死心切,嗯,是希望奇迹出现,对李可灼的红丸寄予了厚望,便召李可灼进药,并让大臣们一起看着他服用,还高兴地摸着李可灼的狗头夸奖:“忠臣,忠臣啊。” 吃完红丸后,光宗感觉不错,内侍向大臣们传话:“圣体用大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 大臣们一听,都挺高兴,领导身体康复,咱们就继续跟着领导干吧! 到了晚上,光宗觉得药劲儿好象过去了,就又吃了颗红丸。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五更时分,光宗病情突然恶化,气绝身亡。 把整个事件梳理之后,你觉得光宗之死是谁的责任? 要么是从献美女的郑贵妃开始,凡是有关连的,都脱离不了干系。要么就是崔文升误诊,李可灼献药幸进的问题。 而东林党借此发难,逼走首辅方从哲,目的本就不纯,完全是出于党争的目的。 韩爌能在关系到皇帝之死这件大事上公正对待,品性和勇气,还是值得称赞的。 托孤重臣方从哲、刘一燝和韩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 朱由校不想留下苛薄寡恩的名声,又赞赏他的处事持正,为人低调,不党不群,便在叶向高致仕后,顺位升为首辅。 换句话说,此次便殿召见,基本上都是朱由校比较信任的官员,能够比较敞开地说话。 唯一让朱由校觉得遗憾的是,他能比较推心置腹委以重任的这些官员,年纪都很大了。 韩爌五十六,孙承宗五十九,徐光启六十,李起元六十三,正从登州赶来的新任吏部尚书陶朗先还年轻些,四十三。 要想干部年轻化,还得等上几年啊!朱由校看着这些老臣,也不由得发出慨叹。 首辅韩爌躬身奏道:“全赖陛下英明,委全权与熊廷弼,方才于累卵之势中挽救广宁。而熊廷弼首挫凶锋,足为封疆吐气,振中国之威。” 兵部尚书孙承宗躬身奏道:“熊廷弼据守孤城,决死拼杀,大败东虏,应重重加赏。” 李起元和徐光启也附议赞赏。 此时举国大喜,齐吹熊廷弼,把其包装成名将军神,以此提高军心士气、振奋百姓民心倒也算是共识。 “内阁拟旨褒奖,待正式的请功奏章递上,朕便出内帑犒赏有功将士。”朱由校笑着点了点头,戴高乐嘛,高帽子一戴,谁都高兴。 户部没钱啦,朱由校则刚劫完富,就准备把大部分银子用在辽东的战局调整和东江开镇上。 “李卿。”朱由校转向李起元,温言道:“所奏财政赋税改革十三条,朕已细阅,并有小改。现予卿旨意,即刻召开九卿十三科道会议,尽快落实施行吧!” 李起元的改革十三条,在朱由校看来,应该叫裱糊十三条。并未有过于激进的措施,但也正因如此,更容易推行实施,并收到效果。 而朱由校虽不十分满意,可也知道操切会坏事。一个积弊甚深的国家,宛如百病缠身的病人,用药太猛反倒适得其反。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结党排诬”都滚蛋 就比如漕运,穿越者谁不知道被海运取代是大势所趋。但除了愣头青,谁敢断然废掉? 关系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的吃饭问题,没有比较妥善的安置办法,你不怕弄出场民乱来? 裁撤驿站都逼出了个李自成,漕运可是比驿站所涉及的问题更大,人员更多。 当然,朱由校也不是事事都温吞水。他现在的精力主要放在两件大事上,一个是练兵,另一个则是吏治。 没有强兵,就不能抵御外侮,不能安心改革;没有好的吏治,什么政策措施也不能切实推行。 至于财政,李起元这样的改革固然不比大刀阔斧般痛快,也不能根本解决问题,但却能尽快见效,增长的幅度不会太大,可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先给朕一年时间,练出几旅新军,稳定地封锁控制住建奴,再把吏治整顿得清明些,皇权再稳固些…… 看着李起元躬身领旨,朱由校暗暗地下了决心。 韩爌犹豫着,终于还是躬身奏道:“陛下,在‘经抚不和’及“李三才贪渎案’的争论之中,确有言官涉党争之嫌,合该申斥。但若罢黜太多,恐有堵塞言路之物议。” 借着“李三才贪渎案”,朱由校干翻了一批官员,以东林党居多。但他并不想罢手,广宁战事终了,也是时候处置一批言官了。 在“经抚不和”的争议中,姚宗文、刘国缙等喷子表现抢眼,也给了朱由校看清这帮家伙嘴脸的机会。 这是一批拉帮结派、相互声援的喷子,以三党成员为主,有御史徐兆魁、乔应甲、刘国缙、郑继芳等,还有给事中王绍徽、姚宗文、徐绍吉、周永春等人,声势颇大,很多大臣都畏惧三分,尽量回避他们。 尽管韩爌也不喜欢这群家伙,但一次罢黜这么多言官,前所未有,恐引起朝堂震动,民间物议。 而且,皇帝赤膊上阵,直接打压贬谪官员,有自毁名声之嫌。好象,也只有朱八八不管那套,不在乎文人的臭笔杆子。 但朱由校心意已决,开口说道:“言官有监察百官之责,却借此结党攻讦,以逞私欲、报私怨,要之何用?难道只有一个李三才贪渎,可却从未闻言官举报弹劾其他,尸位素餐之辈,岂容窃据朝堂?” 见韩爌面有难堪之色,朱由校放缓了口气,说道:“韩卿,朕自御极以来日夕冰兢,惟恐失坠。却每见科道各官屡次纷嚣,肆行狂噪,全无为国为民。”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沉声定了基调,“党争误国,逞意妄言,可以休矣!上谕明发,公之于世。” 徐光启挑了挑眉毛,深以为然,又微垂下头,琢磨着皇帝交给他的木头枪如何变成杀敌利器,以及过几天在城外安排葡萄牙人演示火炮的事情。 孙承宗则在想着明天的殿试,还有皇帝特意嘱咐的武进士武举人觐见的事情。 李起元微皱眉头,很着急地想看看自己的建议哪里被皇帝修改了,以及怎么尽快捋顺户部的工作,充实国家财政。 见旁人都不说话,韩爌心中暗叹,躬身领旨退下。 对于言官,官员们是又恨又怕,多数都没好印象。 因为弹劾太坑人了,可能是捕风捉影,也可能是言官看你眼眶子发青,在家一拍屁股的胡编乱造。 但对于被弹劾者,事关清誉和名声,却必须从动机、过程、证据、证人等方面,以严丝合缝的证据链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比如说某个言官弹劾你在上朝时放了个屁,是闷屁,没听见响儿,可闻着味儿了。 那你就得赶紧申辩,俺没放,俺早上刚上完厕所,没屁;要不你问问那谁,上朝时他站在俺后面。 要不就是真有人放屁,可绝不是俺,俺站的这个方位呀,以及这个风向啊…… 言官一张嘴,你化身柯南都够呛,烦都烦死了。有的实在没法申辩,干脆就辞职不干了。 可对于朱由校来说,一个结党排诬的帽子扣下去,干脆利索地扫光。 就你们这帮光耍嘴皮子、口活儿好的言官清流,朕要对付你们,都懒得用什么阴谋诡计,那简直是侮辱智商。 朱由校微抿起嘴角,起身结束了此次便殿召见。 ……………… “上谕吏部都察院:朕自御极以来日夕冰兢,惟恐失坠。每见科道各官屡次纷嚣,全无为国为民,肆行狂噪,嚣讼弗已,却未见恢复奇谋。” “其中是非公论难泯,自奴酋发难以来,徵兵转饷,军民涂炭已极,皆因偏见党论,致使经抚不和,故有沙岭之败,广宁被围。朕深痛恨。” “新进后辈,遽司耳目,全无秉公,专行报复。逞意妄言,淆乱国政。今后科道各官俱要虚心尽职,共襄国事。再有结党排诬者,朕遵祖制决不姑息。” 明发于邸报和刊载于《大明论坛》的上谕,以及对姚宗文、刘国缙等言官的罢职除籍,再次震动了京师。 一次惩处如此多的言官,并且如此之重,多少年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好象只有大礼仪之争时,被处置的官员才超过这个数量。 而且,这次惩处的言官中,有很多还是弹劾过李三才,并在贪渎案爆发后,与保李派唇枪舌剑辩论过的。 等仔细看过上谕,众人才明白皇帝的真实意思。 不管是东林党,还是什么浙、齐、楚等五党,皇帝一概没有偏向,更不准备重用某党。而且,对于结党攻讦,皇帝是深恶痛绝,绝不姑息。 当然,皇帝也不是要针对某个党进行打击,忠心国事,尽职尽责的,朝廷都照常任用。 左光斗、方震孺算是东林中坚吧,分别是陕西和河南巡抚,一方封疆大吏;杨涟也改任山西巡抚,整顿京营的工作由原兵部右侍郎李邦华接手。 熊廷弼是楚党吧,陶朗先也沾点边儿,一个刚被褒赏,经略再兼巡抚,一个以吏部尚书之职入阁; 袁可立、孙承宗在思想上是倾向东林吧,皇帝依然尊之为师,一个入阁,一个封疆大吏。 </br> </br> 第一百一十三章《请倡先小试海运》疏 “不论何党,唯才是举。” “虚心尽职,共襄国事。” 经过分析研究,很多人都得出了这个结论。读过书的,连这点都分析不出来,那不成智障了? 借“李三才贪渎案”来个左钩拳,打得东林党请辞一片; 再借大捷之利,熊廷弼声名大张之时,翻“经抚不和”的旧账,以结党排诬之名,又是一记右摆拳,将三党喉舌干倒一群。 左一拳,右一脚,两波骚操作,朝中势力好象又平衡了耶! 皇帝虽年幼,所用的手段也不算如何隐蔽狡滑。但正大光明之下,却无人能挡,达到了目的。 “党争乱吠,已是习惯,哪会顾及国事因此败坏。利令智昏,亦忘了大明朝的祖制,结党重罪也!” 这一期报纸也是号外,好象就是要赶在殿试前,给新晋贡士们上一堂课。 有所变化的则是多了一个专栏,叫编者按,相当于对所刊载文章的解读。 “殿试之题定然是辽东战事或党争误国。” 贡士们几乎都得出了这个判断,都开始闭门作文,搅尽脑汁要在明天夺个头彩。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不是所有读书人所要达到的目的吗!若不是这个理想,跑京师来干啥? 至于什么这个党,那个派,就算是以前倾向或同情,也犯不着为他们争辩,白费了寒窗苦读的辛苦不是。 别说是几百还未做官的贡士,就算是朝中百官集体谏诤,朕也不怕。 朱由校坐在御椅内,嘴角微抿,带着淡淡的笑意,听着下面魏大爷的汇报。 嘉靖帝时的大礼仪之争如何,两百多位朝廷大臣在左顺门跪请皇帝改变旨意,撼门大哭,声震阙庭。 然后呢,嘉靖帝将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下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待罪。 接着,嘉靖帝将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打死十六人。为时三年的“大礼仪”之争遂告结束,官员们都闭上了臭嘴。 简单而粗暴,但很管用。而你越跟他讲道理,反倒是越蹬鼻子上脸。 “奴婢叩谢皇爷恩典,皇爷所指,奴婢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魏大爷感激涕零的样子,朱由校相信是真的。 魏大爷办差很卖力,抄没李三才的家产是全程监督,唯恐第一个差使就办砸了。 当然,朱由校也不只是给他加恩三等,还有城内的一处宅子,以及四个小太监作杂役。 要让马儿跑,就得多吃草。这一点,朱由校还是懂的。 “去过城外的养老院了吧?”朱由校缓缓说道:“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嘛?” 魏大爷抬起头,答道:“皇爷仁厚,让奴婢们老有所养,乃是天大的恩德。” 朱由校哼了一声,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说道:“朕还要给官员们加俸禄,都吵吵着钱少不够花,觉得贪点也有情可原。这回加了俸禄,再贪可就莫怪朕严惩不贷了。” 哦,魏大爷眨巴着眼睛,明白了,赶忙叩下头去,“奴婢晓得了。皇爷如此恩德,谁敢再受贿贪腐,那就是丧良心,奴婢替皇爷收拾他们。” 虽然没多少文化,却是个聪明人。 朱由校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别跪那儿碍眼了。” 魏大爷立刻知道自己答得合皇爷心思,爬起身,谄笑着躬身而立。 京师重地,朱由校在练成新军前,还不准备对勋贵们动手。 但宫中硕鼠,以及外派的矿监税使,朱由校准备收拾一批。反正也是要撤回的,他们在外面捞够了,还跑得了? 可这个活儿,朱由校不准备交给魏大爷。他有别的差使安排,要让魏大爷出趟远差。 而向魏大爷问话,就是告诉他,好好干,朕不亏待你,还让你老有所养、能得善终;要是胡整,那就是辜恩,杀你不留手。 “朕跟你交代的事情都记清楚了吧?”朱由校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沉吟着说道:“宗藩制度要改,朕已有了腹案,总要完善才可施行。但国家这个样子,不缓解一下,也是万万不成。” “奴婢省得。”魏大爷用力点头,说道:“权贵侵占,自有朝廷官员处置;宗藩嘛,皇爷就交给奴婢,一定办得妥当。”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告诉他们,朕在京城修了新的宗人府,谁想来住着看看四方天,就尽管胡作非为。” “奴婢一定把皇爷的话带给他们。”魏大爷没敢象皇爷那般冷笑,但眼神却表明了他不会心慈手软。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情况随时奏报,外面的风土人情、百姓疾苦,朕都想知道。” 魏大爷躬身领旨,在皇爷的挥手示意下,退了出去。 朱由校待魏大爷离开,伸手拿过一本奏书,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自开始接受民间利国建议后,朱由校并没有发现什么人才。当然,时日尚短,基本上也只有京师里的生员知道这个事情。 但这个奏书却引起了朱由校的注意,深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骄傲和庆幸。 国子监的学生沈廷扬,今年会试没有取中,按理说就得继续熬着。 可高考没考好,不代表人家没有见识,没有本事,这篇《请倡先小试海运》的奏书,就让朱由校刮目相看。 奏书建议恢复元代朱清所开创的海上漕运,并有较详细的思路,光这个创意和胆气,就非常值得称赞。 创意先不说,为什么会扯到胆气呢,这就要从明朝漕运和海运的激辩说起了。 相较于漕运的诸多弊端,几百年前的元代实施的海运已显现出它的优越性。这一点,也有明朝官员看得出来,并提出建议。 元代实行海运,由太仓的刘家港出发,前往天津,顺风时“旬日可到”,效率较高。 而明朝建国后,由于太祖下令“片板不许下海”,海运一时荒废。 永乐皇帝定都北京,重新开海道,但在正统十三年会通河疏浚后,又彻底废除,只留遮洋总一处海运泊所,也只是象征意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垢军团?别闹 隆庆、万历年间任漕运总督的王宗沐,在隆庆五年时,与时任山东巡抚的梁梦龙开始提倡海运。 这时,离永乐十三年停止海运,已经过去一百五十余年了,技术性的困难显而易见,比如不熟悉海道,也缺乏熟练的水手。 朝廷允准后,王宗沐等人力持谨慎,先进行短途试运。 隆庆六年六月,王宗沐上疏报告:“十二万石漕粮,已于某日离淮,次天津抵湾,粒米无失。” 试运成功,可以说是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可事实却并不象人们想的那样能逐渐扩大海运。 当年十月,南京户科给事中张焕上疏,弹劾王宗沐渎职瞒报,说是听闻海运沉没了八条船,船上人员及三千多石米一并漂溺。 对于这起弹劾,王宗沐作了详细申辩,但结果却是悬而不决。户部的意见是海道还要开,但运量不增,依旧是十二万石。 官方既没有对海运作结论,也没有对弹劾是真是假进行核实。而置之不理的结果,其实就是反对海运派的胜利。 到第二年再次海运,反对派的乌鸦嘴竟然应验了。海船到即墨时,遇风沉没七艘,牺牲军丁十五人,损失粮若干。 不管王宗沐如何从技术上分析事故原因,反对派群起而攻,本来可以尝试成功的海运,因此夭折。 归纳起来,反对派的理由主要是儒家的那套理论,仁政,爱民。 他们列举史书所载的海运的伤亡数字,进而把海运定性为元代的暴政产物,是残民害民的苛政。 当然,由于当时的技术所限,船只的大小、坚固和耐风浪性,以及对海上气候的变化不能有效地掌握,海道线路的情况也不够熟悉。海船翻覆,水手丧命,海道初期运输的艰险是不能回避的事实。 风浪、大雾、暗礁,还有海盗的袭击,这确实都是要解决的问题。但从大势所趋,以及高效与备急来说,海运都是必须要去尝试的。 而且,朱由校认为实际上的困难并不比想象中的更大。 远洋商运已经蓬勃展开,往硫球、倭国、吕宋去都不算远途,甚至是前往欧洲、非洲、美洲,都已经变成现实,何况是国内的近海航运呢? 那就从辽东粮饷的海运开始,走出废漕运、兴海途的第一步吧! 朱由校放下奏书,决定简拔这个沈廷扬。嗯,崇明(上海)人,和徐保罗是同乡,都是目光比较开阔的。 千金买马骨,朱由校当然知道树立个榜样是多么重要。同时,他也坚定了自己的选才办法,高手在民间,乡野有遗贤啊! 奏书拿在手中,朱由校一下一下在拍在左手掌心,琢磨着如何提拔沈廷扬,并并始海运的试验,便看见王体乾蹭了进来。 看王体乾的神情动作,朱由校知道这家伙有事儿,扬了扬下巴,说道:“可是又有大臣的奏疏?” 王体乾吭哧了两声,跪倒双手高举,说道:“皇爷,是奴婢有本奏。” 朱由校眨了眨眼睛,伸手示意小黄门把王公公的奏疏拿过来,翻开阅看。 重拾内操?!这不应该是历史上魏大爷的活儿嘛,怎么你来干上了? 朱由校疑惑地看了王体乾一眼,脑海里却突然蹦出“无垢军团”这几个字来。 无垢军团可是很猛的,什么灰虫子、白虫子,给个盾发杆枪就能打仗。 要不组建一批好好练练,送到辽东跟建奴打一打?可看这帮公公,也不象是能打的样子啊? 要说太监成军,也不算是新鲜事儿,比如净军,就是由阉人组成的。 但号称为军队,净军的主要职责是布列于皇宫和皇陵,承担日常洒扫、司香、司更等贱职;或为诸陵看护,常伴冢中枯骨。 也就是说,净军干的是仆役的活儿,根本不是为了打仗。 算了,别整这不靠谱的扯淡玩艺儿了。盔甲兵器啥的,还是紧着前线将士们用吧! 朱由校记得历史上的崇祯也搞过净军,有好几万呢,全是最好的装备,丰厚的兵饷。 然后,这些公公军成天尖着嗓子呼喝训练,看起来还真象那么回事。可等李自成来了,这些公公们一窝蜂全特么跑了。 唉,没蛋的,就是不行啊!朱由校也不是针对谁,但对公公们的战斗力,还是看得很清楚明白的。 “王伴忠心可嘉。” 朱由校知道魏大爷得了赏封,王体乾有点眼红,是来表忠心的。 编练净军是为了保卫皇宫,护卫皇家嘛,不答应也别寒了这狗奴才的心不是。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说道:“但练兵习武,非宫人所长,还是从长议论吧!” 王体乾有些失望,但却不敢争辩,叩头领旨。 朱由校看着王体乾,沉声道:“宫中花销靡费,王伴查得如何了?” 王体乾赶忙答道:“据奴婢派人秘密查探,内宫监掌印王朝辅,御用监掌印李朝庆,皆有贪渎之嫌,私财极丰。” 朱由校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既已查清,那还等什么?” “奴婢这就去办。”王体乾精神一振,施礼后退了出去。 内宫监负责管理皇宫中一应日常生活所需,还负责皇宫中的宫殿维护开发整修等,油水很足。 御用监则是管理和收集采办皇族专用奢侈品的机构,同样是个操作空间很大的肥缺。 而且,王朝辅和李朝庆都是较早投靠魏忠贤的。王体乾对这两个机构,或是对这两个人下手,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但朱由校要的是结果,既是贪渎,就没放过的道理。况且,处置太监可比文官要简单多了,一句话的事儿。 唉,可怜见的,贪个金山银山,最后也是一场空,咋就看不开呢? 朱由校轻轻摇头,想起了刘瑾、严嵩、和绅等人。为朕辛苦为朕忙,何苦来哉?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胖子的转变 天空伸出蔚蓝柔软的翅膀环抱着岛屿,海浪冲击着沙滩,好象在轻拍抚摸。 “听说这仗暂时算是打完了,应该能放咱们回家吧?”踩着松软的沙滩,赵胖子退了一步,以免潮水湿了靴子。 张宗宝手里拿着个贝壳,一下下抛起接住,然后突然用力甩臂,将贝壳抛向远处。 看着那溅起的微不可见的水花,张宗宝嘿嘿笑着,说道:“估计差不多吧,圣上也不是要弄死咱们,也没指望咱们真的能战阵冲杀。” 张军能双手环在胸前,望着远方起伏的海浪,很是深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某感觉再锻炼锻炼,成为大将也不是不可能。” 赵胖子撇了撇嘴,说道:“得了吧,在船上那熊样儿,连我都不如。” 张军能横了赵胖子一眼,说道:“晕船算个甚事儿,现在某不是强多了?” “强多了,肯定强多了。”张宗宝点头附和道:“在船上都能站着吹风了,某甚是钦佩。” 不远处,几个百姓沿岸走来,背筐挎篮,捡拾着海滩上的牡蛎、虾、螺等物,偶尔还会有搁浅的小鱼。 随着清脆的笑声,两个姑娘左跳右蹦,堵截着一只逃跑的螃蟹,终于将它生擒活捉。 耶?!赵胖子看着眼熟,迎着走了过去。 “哈,你也在这个岛上啊!”赵胖子认清楚了,抬手打着招呼,却忘了人家的名字。 叫英子的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也认出了这个胖兵爷,笑着点头道:“是你啊,我们全家都搬到岛上了,有半个多月了呢!” 赵胖子算了下时间,嗯,差不多,开口问道:“那以后也不走了,就在这岛上安家啦?” “应该是吧!”英子把背筐调整了一下,说道:“谁知道官军啥时能把建奴灭了,把辽东夺回来呢?” 赵胖子挠了挠大脑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在岛上咋生活呢,能种地?” 英子说道:“地也有一些,还要学会驾船打渔,再有官府的救济,应该是饿不死的吧?” 说着,姑娘侧身让胖子看背筐,笑道:“看,我都学会拾海捡海鲜了。” 广鹿岛位于黄海北部长山群岛的西部,陆地面积三十多平方公里,是长山列岛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岛屿。 尽管岛上土质肥沃,淡水资源充足。可一下子涌来上万辽人,那点土地是远远不够的。 “英子。”旁边一个姑娘指着一小片礁石,“去那看看哪,说不定有牡蛎呢!” 英子匆匆施了一礼,便和同伴儿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时间不大,英子又跑了回来,把一个从礁石上敲下来的牡蛎递给赵胖子,笑道:“军爷,你吃一个,可鲜了。” 赵胖子犹豫了一下,看着姑娘冻得通红、绽着裂口的手,还是接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掏银子。 “不要你的钱哦!”英子笑得欢快,转身跑开了。 赵胖子苦笑一下,捧起牡蛎吃进了嘴里,本来是新鲜清甜的味道,却吃出了几分苦涩。 “嘿,赵爷,啥时勾搭上的?”张宗宝走过来,嘻笑着把手搭在胖子的背上,冲着远处的背影挑了挑眉毛,“身段不错,和英粉楼的姑娘有一比呢!” 赵胖子猛地甩开好友的手臂,狠狠地瞪了张宗宝一眼,抬脚就走,边走还大声地骂道:“滚你娘…的,以后离老子远点,什么玩艺儿?” 张宗宝被骂懵逼了,傻傻地望着胖子走远,冲着张望过来的张军能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海面上驶来了二十多艘大小船只,吸引了很多目光,也包括毛文龙和几个部将的。 广鹿岛原为登镇所占,辽南袭扰作战结束,沈有容便带兵返回登莱,将岛暂时让给了东江军。 对于登莱巡抚更替,帝师袁可立接任的消息,毛文龙是知道一些的。 尽管从各种迹象来看,朝廷对东江军有所看重。但他也不敢十分确定,更因为王化贞的倒台而心中不安。 算起来,王化贞是他的恩主,镇江大捷他报给王化贞,却没向经略熊廷弼汇报,这应该算是得罪了熊廷弼。 现在,王化贞入罪,熊廷弼既是经略,又兼巡抚,可以说是军政大权独揽,要收拾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希望能把东江军划归登镇,而不是归辽东的熊廷弼指挥。 在忐忑不安中,毛文龙等人望着十几艘巨船停于外海,有的形制甚怪,竟是没有见过。 毛文龙等人当然不认识,这几艘形制怪异的船乃是从事远洋贸易的中国帆船,在外文文献中被称为“戎克船”,制造精良,体形硕大。 林华忠、杨天生站在甲板上,望着岛上的军民也甚是好奇。 这两位一个是泉州晋江海商,一个是福建海澄海商,为福建巡抚南居益所派,前往京师晋见皇帝,并领受使命,载着朝廷外使前往朝鲜和倭国。 好处肯定是大大的,想到在皇宫中晋见天子,两个人到现在还如在梦中,一想起来还兴奋得难以自抑。 船队中主要还是天津水师的运输船,除了粮食物资外,上面还载着钦使,是来向毛文龙宣圣旨、颁赏银的。 辽南袭扰战,登镇、津镇和东江军斩获不小,如何分配,报捷奏章如何写,自然是商量好的。 中小船只入港卸货,岛上军民如盼甘霖,喜笑颜开地前来帮助搬运。也早有人报给毛文龙,摆香案迎钦使。 怀着忐忑的心情,毛文龙赶忙布置,率领众将跪倒接旨。 “奉天承远皇帝诏曰……毛文龙忠以戴君,勇于报国,镇江袭敌,抚恤辽民,袭扰牵制之功……钦此。” 毛文龙已被巨大的惊喜所包围,在“钦此”结束后竟忘了叩首接旨谢恩。 使者念完了圣旨,见毛文龙未叩拜,脸上不由露出不悦的神色。 “将军——”侧后方跪着的陈继盛低声提醒。 毛文龙这才如梦初醒,重重地叩首,声音有些发颤:“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躬安。” 毛文龙再次大礼叩拜下去:“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毛文龙再次叩拜:“永服辞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宜厉乃诚。” </br> </br>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江开镇,文武并重 感谢洒家来咯,灰烨,chiun,书友20181107124212127,150916200652515等书友的打赏支持。 ………………………………………… 完成了接旨地全过程,钦使也换了一副笑脸,双手把圣旨捧到了毛文龙的面前,恭贺道:“恭喜毛帅了。” “多谢钦使。”毛文龙不敢怠慢,拱手施礼道:“钦使一路劳顿,请暂且歇息,本将略备薄酒,还请钦使不要推辞。” 钦使呵呵一笑,说道:“杂家还是先办圣上的差使,才敢喝毛帅的酒。” 说着,他伸手一让,介绍道:“这位是原锦衣卫千户、新晋东江镇副将苛真怀,在右屯卫守城有功,与东虏是面对面厮杀过的。” “末将苟真怀,薄有微功,朝廷所遣,于毛帅帐下听令。”苟真怀上前躬身施礼。 东江开镇,分为四协,额兵暂定两万四千人,毛文龙为平辽将军总兵官,挂征虏前将军印,副将为陈继盛和苟真怀。 东江镇不设文官或太监监军,但苟真怀以锦衣卫身份担任副将,却起着监军的作用,这很明显,朱由校也没太遮掩。 毛文龙伸手虚扶,热情洋溢,赞道:“苟将军不必多礼,本帅能得激战右屯卫的猛将相助,幸甚幸甚!” 僻处海外,没有监军是不大可能的,毛文龙心里清楚得很。但锦衣卫出身,又有战功的武人,总比文官和太监更好相处一些。 “这位王一宁,乃毛帅旧识,杂家就不多嘴了。”钦使笑着又指了一位随行的文官。 王一宁上前施礼,说道:“下官见过毛帅。” “王大人,许久不见啊!有礼,有礼。”毛文龙笑着还了一礼,不太清楚王一宁的具体身份,但随钦使而来,想必不简单。 王一宁原为辽东生员,为人颇有胆气,毛文龙夜袭镇江,便是出自他的谋划。因镇江一战有功,毛文龙升为参将,王一宁则升登莱通判。 “下官现为登莱巡抚袁大人幕府赞画。”王一宁自我介绍道:“奉袁大人之命,请毛帅前往登莱商议军事。” 原来是这个身份,乃是顶头上司的贴身秘书,毛文龙赶忙领命,定下明日便乘船前往登莱向新上司报到。 东江开镇,晋升总兵,御赐盔甲,不受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对于毛文龙来说,一块石头落地,等于是四喜临门。 至于运送来的物资,以及辽南之战的斩首赏银,在他看来,只能算是小欢喜了。 当然,对于圣旨中明确指定张盘晋升参将,领一协人马,毛文龙稍感奇怪。 可想到奏捷文书中提到了张盘的名字和履历,可能再加上军中锦衣卫的奏报,圣上青睐也说得过去。 兴许因为名字很祥瑞,兴许因为张盘是世家出身。反正皇帝嘛,还不是看谁顺眼就提拔谁。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毛文龙,些许的小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连东江军的将领们也满脸喜色,强自憋着,不敢过于忘形。 以前是啥,没娘的苦命孩纸。虽说皇上发了军饷,可没个正式名义,谁知道以后怎么办? 现在好了,有编制的正式工,国家发粮发饷,一下子就解决了后顾之忧。 而且,毛岛主成了毛总兵,继续跟着老领导干,晋升之路也通畅啊! “还有那几个历练的少爷。”钦使随口说道:“圣上也准他们回京,便一并随杂家回去了。” 少爷兵啊,赶紧滚,越快越好。 毛文龙求之不得,痛快地答应着,让人赶紧去通知,先给少爷们来个惊喜。顺便还请少爷们来吃酒赴宴,算是结个善缘,给他们饯行了。 随船而来的还有几个官员,笑呵呵的挺和气,可钦使不介绍,毛文龙也没敢多问。 …………… 三月十五,殿试如期举行。 当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也照耀着富丽堂皇威严的紫禁城时,一阵鼓乐声响起,朱红色的大门随之缓缓开启。 早已站在广场前的贡士们怀着激动的心情,随着礼部、鸿胪寺的官员,来到武英殿的丹陛前肃立。 而以孙承宗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则立于丹陛上,接受了众考生的参拜后,便静候着皇帝的到来。 从永乐之后,殿试的举行地点都是在谨身殿,后改后为建极殿举行。 但此时的前三殿还是废墟,只好在此举行科举最高的一级考试——殿试。 进入处处显着皇家气派、威严庄重的皇宫,贡士们难抑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鲤鱼跃龙门,这不就是从小的梦想,寒窗苦读的动力,现在终于实现了啊! 多少人在羡慕他们,踏上了一个人生的巅峰,这是多少人一辈子也难以达到的目标。 正在这些贡士们想着若是能夺得三甲,御马夸街,琼林宴,那该是何等风光荣耀…… 一阵铿锵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的碰击声响了起来,几十名顶盔贯甲的武将排列整齐,来到贡士们旁边的空地躬身肃立。 是武进士?! 虽然都知道落第举子可应试武进士,也知道凭举人的才学,只要身强体壮,便基本上都能晋为武进士。 但贡士们却绝不会想到,弃文从武、自降身份的武进士,会得到与他们一般的待遇。 盔明甲亮,精神抖擞,站在那里英挺威武,好象比他们还显眼似的。 殿试主考官、兵部尚书孙承宗捋着浓密胡须,露出欣慰的笑容。提高武人地位,这也是他的想法。而圣上这招儿,更是能立竿见影。 虽然人数不是很多,将近两千的落榜举子,只有这不到五十人。但今天这事儿传扬开去,少不得会有更多的文举为之心动。 武举,武进士,一年一开,以为常例;文举三年一开,乃是祖制。 你要是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苦读的煎熬,还要有再次落榜的心理准备,那没啥说的,请继续你的人生理想。 可你要是抛弃崇文抑武的世俗眼光,想早点当官儿,早点为国效力,那朝廷已经敞开了大门。 百户,正六品,武进士最低都是这个品级,算是圣上的加恩;而文进士,很多还要从七品县令熬起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殿试 文武侍立,恭候皇帝陛下驾临并颁下圣谕。 此时,已是旭日东升,宫殿里终于传来了宣旨声,“宣天启壬戌恩科文武贡士觐见。” 在礼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文武贡士排列整齐,随着宣旨的内官进入大殿。 “臣等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部、鸿胪寺的官员,以及众贡士一起向高坐龙椅上的天启帝行大礼—五拜三叩头,这是明文规定的殿试时贡士向皇上行的礼。 “众卿,平身!”威严却不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圣上、万岁的声音,很多贡生都激动得身体颤抖,好半晌才慌忙起身,恭谨地肃立在殿内。 朕的王八之气还阔以吧?朱由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冲你们跪着我坐着,那气场不强大都不行哈。 沉吟了一下,朱由校开口说道:“朕登基之来的第一次恩科,得卿等英才,文武兼备,朕心甚慰。” “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兴利除弊,振作革新,乃最急之要务。军事上,东虏猖獗,土酋作乱,蒙古诸部亦不安分;财政上,岁收日减,花费日增,窘迫不敷;” “吏治上,官员贪渎严重,急待扫除;朝堂上,党争不断,言官肆意攻讦,有如狂犬之吠,却于治国强兵富民无一实策。这样的官,朕要之何用?” 皇帝骤然高昂的声调吓了诸人一跳,心中凛凛,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 朱由校缓和了下语气,继续说道:“守正亦能达变,敢于犯颜直谏而不阔于事理,严于律己而又能利国惠民。此朕对卿等,以及朝中官员之望,切记,牢记。” “臣等恭聆圣训,谨遵圣谕。”礼部官员带头,贡士们齐身附和。 朱由校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武进士,说道:“武将者,保家卫国,殒身不恤。此乃本分,朕不多说。望众卿学岳武穆,学戚老虎,成当代名将,为大明打出万世太平。” “臣等敢不为国尽忠,为陛下效死。” “为武将者,马革裹尸、青山埋骨,荣耀之至。” “效命沙场,以身殉国,武将本分也。” …………… 看着激动兴奋得七嘴八舌胡表忠心的武进士,这般文进士有些发蒙。 有的心中腹诽:连朝廷礼仪都不顾,乱七八糟,合该你们落榜考不上。也就是圣上宽容,没有降罪。 朱由校却不以为忤,笑着连连点头。毕竟这是他事先让人偷偷交代过的,随便说,朕不怪罪。 看说得差不多了,皇帝抬起手,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殿试策论乃朕所出,考众卿的经世济用之学。”朱由校说完,冲着主考官孙承宗点了点头。 孙承宗立刻躬身施礼,上前宣读圣旨,策问的题目也包含在了制诰内。 宣读完毕,众贡士依次入座,考试用的案桌在前一天已有光禄寺官员摆放好,准备就绪后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答卷纸,就可以开始答题了。 武进士们则退至偏殿,解甲答卷,题目却又不一样。 答策论题,就象写议论文,既要能对论点进行阐述,并以此为中心发散思维,或分析一下历史上的经验教训,再联系实际,说出自己的主张和见解。 朱由校出了三道题,由文贡士们任选其一,分别是有关开海禁、收赋税和整吏治。 武进士们则只能两题选一,一个是辽东战守,二是军队改革。 其实这都是简单描述,试卷上自然有涉及题目的一些资料以供参考。比如关于收赋税的,便举了一条鞭法的例子,利弊也都罗列出来。 殿试的时候,皇帝通常只待一会儿便退场。毕竟考试时间是一整天,有答得慢的,还让皇帝等到太阳落山不成? 朱由校也是如此,但他却坚持到了中午。期间他一本一本地阅看奏疏,还有提前交卷的,他兴之所至,让人取过来先阅看了一遍。 朕亲自监考,还有能提前交卷的,这心理素质,不错哈。 据说在宋朝刚开始科举时,殿试中还没有只排名不淘汰的规矩。 而殿试时,太祖赵匡胤可能是看人不多,便决定当场定名次。 第一批交卷的举子有两个,时间相差不大。 赵太祖阅卷之后觉得都不错,不太好选择,便让这两个举子以武定高下,就是打一架,谁能打谁就是状元。 然后,一个经常干农活挺健壮的举子赢了。把另一个体质弱的打翻在地,高高举起了粗糙的双手,熊猫眼傲视群侪,荣获状元称号。 德智体美劳嘛,既然文章差不多,这体育上加分,没毛病。 能过关斩将参加殿试的,在文章上其实相差不大。要不,咱也别作题了,来场群殴,最后站着的就是状元。 嗯,卢象升,朕看好你哦! 朱由校的目光在白面书生卢象升身上停留片刻,抿起嘴角,恶趣味地一笑。鼻青脸肿的状元、榜眼、探花啊,还真是没见识过。 直到中午时分,光禄寺按例给贡士们供应饭食后,朱由校才起身离去,不给贡士们再添加压力了,不少贡士暗地里都松了口气。 科举入仕,上千年的传统。 就算朱由校觉得有很多弊端,可也不得不承认,很多名臣、大才都是通过科举一途进入朝堂的。 比如朱由校很崇拜的王文成公,心学集大成,书法也厉害,还能领兵打仗。你能说人家从小读四书五经,就啥用没有? 当然,八股是肯定要取消的,取才的渠道和标准也要有所改变,但这种形式却必须保持。 朱由校回驾乾清宫,吃过午膳,便命宫人把他昨晚所批的奏疏送去内阁。 这两份奏疏一是徐光启所奏,请求废除兵器火药局的工匠们的匠籍,实行雇佣管理。 朱由校阅看过之后,大笔一挥,不仅是兵器火药局,全国范围内都废除,并免征京班匠价。 除此之外,朱由校受到了提醒和启发,又下旨削除京城乐户、河南丐户、沿海疍户、皖南世仆贱籍,列为编民。 废除“匠籍”和禁止手工业户“当官差”,能削弱手工业者的人身依附关系,提高其社会地位和生产积极性,保进私营手工业的发展。 </br> </br>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考成,三年之期 明朝的耕地数量已经不能满足人口的增长,就算朱由校再怎么抑制打击权贵地主,也不可能达到“耕者有其田”。 解决多余劳动力,现在除了发展工商,并无他法。多开小作坊、多做小买卖,也算是自主创业,很好嘛!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是针对工商税收取的伤民弊端,朱由校与李起元商议后,制定了一个免税标准:货物总值二十两以下的小商贩,钞关不得收税。 小作坊也以用人数量来确定额税,家庭式的免税;雇佣工人三人以上的,正常税率;人数再多,规模再大,则税率上升。 在工商业,阶梯税率是必须实行的。朱由校也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还是试验性的。 中国有句古话:取之无形,使民不怒。西方有句话: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可见东西方都有着共同的观点,那就是税收要从富人身上拿大头,升斗小民少负担。 朱由校也知道这个政策到了下面,未必会得到切实执行。但你不能等到万事周全,吏治清明达到标准,再施惠于民。 先在法律层面颁布,让匠户和贱民脱籍,让老百姓知道朝廷有免税优惠政策,让地方官府也有法可依,百姓也有理争辩。 同时,朱由校也将此作为考成的一个标准。通过各地官府的执行情况来判定是能吏还是庸碌,好的自然是官员得力,差的就罢黜换人。 新任户部尚书李起元所上的改革十三议中,便有改革考成、严行考成这一项。 而考成法自张居正创立以来,从未在法律上明文废除过。只不过在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后,使得考成法流于形式而已。 当然,李起元要严行考成的对象主要是户部,是为了弥补国库空虚,整顿财政是主要目的。 朱由校则稍作修改后,要在全体官员中实行绩效考核。 能者上,庸者下,整顿吏治也在考成法施行的是否科学合理,是否严格到位。 至于为什么要把科学合理放在首位,严格放在其次,也是朱由校吸取了历史教训所作的改变。 崇祯时期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为了解决财政问题,也与李起元一样,认真执行考成法,使税收和财政有了些起色。 朱同检一看有效果,急脾气又来了,更加严格地施行。不管什么原因,收不上赋税就滚蛋。 于是,地方官员为了保住乌纱帽,只能对老百姓发力。什么闹灾,什么歉产,赋税一分不减,管你饿不饿死呢! 最后的结果当然也很悲催,民乱四起,此起彼伏,大明亡了,崇祯也自挂煤山。 所以,朱由校才要扩大考核官员能力的项目,不只是单一的赋税征收,更不能将此定为硬性指标,要灵活一些。 道理很简单,上级压下级,一级压一级,最下面的就是老百姓。 一旦指标过硬过死,压得也过于严格,就会造就一批狠厉官员和虎狼衙役。 当然,朱由校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东西,包括政策法规也是一样,也只能是尽量完善,将弊端减到最小罢了。 …………… 广宁城。 后金军已经退去十几天,笼罩在人们头上的战争阴云才算彻底散去。 随着明军出城占据前哨堡寨,侦骑远出刺探,得到有效预警后,熊廷弼才下令开城。 百姓们打扫街道,收拾卫生,出外砍柴,甚至在为即将到来的春耕作准备,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 而两天前刚接完圣旨,身兼经略和巡抚,成为重权在握的封疆大吏的熊廷弼,却再次走上城头,眺望着远方,思绪难以平静。 弃广宁、右屯,主力收缩至宁远,连锦州都只是作为前哨预警,这就是朝廷,或者说是朱由校的最新布置。 如果说在广宁之战前,这般大踏步的战略收缩,朝堂上肯定吵翻了天,民间的舆论也会沸沸扬扬。 就算是现在,挟广宁大捷之威,作出战略收缩的决定,熊廷弼也知道朝廷会面临怎样的压力。 不战而逃,丧土失地,畏敌如虎……之所以主战速战派占优,还不是因为这些罪名污名不是谁都能轻易承受的。 口号喊得越高,越热血,越激进,好象就是越爱国似的。稍有退却,便是丧权辱国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了。 其实,当时朝堂上没有主和派,连朱由校和熊廷弼也是主战派,谁不想尽快尽早灭了建奴呢? 但希望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在明军的战力无法与后金军抗衡,在辽东屡战屡败时,还要狂叫“打打打”的人,要么是只凭一腔热血和主观意志的愤青。 要么就是大话炎炎、不懂战略、不讲策略,对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完全无知的蠢货。 这两种人,朱由校将其定义为“急战误国”派。 而他和熊廷弼等人应该算是缓战派,或者说是一面收缩,一面进攻;一边闭关修炼,一边准备反攻。 整个战略设想便是在辽东辽西进行战略收缩,不与后金进行野战较量。 而在辽南,以及广阔的沿海,则采取积极行动。既是封锁,又让后金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不断削弱其力量。 当然,收缩并不意味着畏敌如虎,不代表就是缩在城池里无所作为。朱由校还有密旨,向熊廷弼说明以后的计划。 改军制、练精兵,特别是骑兵。朱由校要熊廷弼至少在三年之内,练出一支能与后金进行野战的铁骑。 “三年哪——”熊廷弼眯了下眼睛,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 跟在身旁的参议邢慎言沉吟了一下,说道:“三年不算长,也不算短。如果朝廷全力支持,也不是太难。” 赞画韩初命却是更加乐观,笑道:“圣上英明,授予大人全权,可大展拳脚,又有何事不成?” “圣上确是英明。”熊廷弼拱了拱手,感慨道:“更有担当。此乃我等之幸,若不殚精竭虑,忠心国事,何以报皇恩?”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守,人才呀 担当,确实能这么评价。 相比于崇祯既不敢明说“议和”,又畏人言而不“迁都”,死要面子活受罪,朱由校确实称得上有担当了。 弃土失地,不战而退,这在某些文人所写的史书上肯定会成为污点。 但朱由校却勇敢地下了圣旨,不找替罪羊,也不找人背锅。就是朕的意思,有什么说道儿,都冲朕来。 就冲这一点,熊廷弼就感激万分。 不惧风口浪尖,把有可能向他射来的唇枪舌剑都挡住了,与万历对他的回护也不差分毫。 邢慎言和韩初命都点头赞同,有为国污己的担当,在历史上的君主中,恐怕也不多见。 “至于锦州是弃是守,圣上尚有疑虑。”熊廷弼捋着颌下胡须,开口问道:“这个你们不知道,现在说与你们也不晚。” 退到宁远是肯定的,可要不要守锦州,朱由校不太确定。 尽管历史上的教训深刻,为了锦州,大明付出的太多,后世甚至有人说是一座城拖垮了一个帝国。 但朱由校也觉得锦州在地理位置上很重要,如果能守住这个扼守辽西走廊的咽喉要地,岂不是更好? 邢慎言思虑半晌,说道:“既然重兵屯于宁远,若有战事,锦州恐怕难以救援。” 锦州处于大小凌河之间,从宁远北上锦州,要经过塔山、松山、杏山等地。 一旦开战,后金岂会不切断增援之路,任何一个堡寨被占,锦州就会成为孤城。 韩初命点头赞同,说道:“锦州前出太远,若要固守,周边便要修堡寨以为犄角,屯粮以备围困,耗费巨大,且非扼要之地。” 熊廷弼沉吟半晌,微微颌首,苦笑了一声,说道:“本官也是这样的担忧,只是还想着让圣上心慰。没想到,还是要如实禀奏。” 韩初命和邢慎言对视一眼,也无奈摇头。好在圣上虚心,还征询熊廷弼的意见。否则,圣旨一下,锦州又将变成第二个广宁了。 历史上,很多人都看出了固守锦州的危害。 “锦州遐僻奥区,原非扼要之地。当日议修已属失策,顷以区区弹丸几致挠动乾坤半壁,虽幸无事,然亦岌岌乎殆矣。” 蓟辽督师阎鸣泰的名声不太好,但在主张弃守锦州上,倒是分析得正确。 熊廷弼并没有说全,朱由校想守锦州的目的,是看能不能阻隔后金与蒙古的联系。 但在熊廷弼看来,锦州的位置不够靠北,守住了也不能达到阻隔后金与蒙古的目的。也就是说,锦州很鸡肋。 伸手拍着城垛口,熊廷弼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曾经的辽东重镇啊,等到春暖冰融,就要放弃,不知何年再能相见了。 不,老夫有生之年必定要收复辽东,要重新站在这巍峨的城墙上眺望四方。 …………… 三年啊,熊廷弼应该能练出一支强悍铁骑吧,只要不是象关宁铁骑那样的就成。 朱由校听刘若愚在念着奏疏,脑袋里还不由得胡思乱想。 “兵部职方主事袁崇焕有奏……” 嗯?朱由校眉头一皱,注目过来,被这个名字所吸引。 按史书所载:广宁战事爆发,崇焕即单骑出阅关内外。部中失袁主事,讶之,家人亦莫知所往。已,还朝,具言关上形势,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 说白了,袁崇焕擅自离岗,与单位失联,连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原来人家去山海关和关外逛了一圈,回来后就上奏:我一个人就能守住山海关,快给钱给粮吧,别墨叽! 呵呵,少年皇帝发出不明意味的笑声,刘若愚不由得停下来,把目光投向皇帝。 “人才呀!”朱由校发出感慨,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去礼部主客清吏司任职吧!” 主客清吏司主要是掌管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很清闲的职位,没啥职权。 不是人才嘛,就给安排到这儿啦?刘若愚口中应着,心中疑惑。 忽悠老外去吧,嗯,好象也没啥老外让他忽悠。 朱由校微抿起嘴角,很快就把这个事情放到了一边。 后金奸细,背叛明朝,朱由校认为不可能。 但袁的才能也仅堪一守城将领而已,只是大言惭惭,胆量不小,竟得到了一些廷臣的看重。 “陕西巡抚左光斗有奏:经初步查察,地方官员的素质甚是低下……” 陕西可不是个富裕省份,官员们不愿意去,导致进士出身的都没几个,这就是左光斗刚刚赴任所认为的弊病。 朱由校点了点头,决定把今科的进士多派过去几个。反正今科的进士几乎都要派到地方历练,而不是分到翰林院或其他部院。 至于新晋的武进士,则先进武学,学习《军官操典》,熟悉火枪等武器操作等等。 《军官操典》是从戚大帅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以及《武备志》中摘取拼合而来的,由孙承宗、孙元化、茅元仪等人合力编撰,皇帝朱由校亲自审改并题写书名。 武学的教授则由被简拔的茅元仪、孙元化,以及从京营中挑选出来几名火枪教练担任。 架子搭起来,人员配备上,有不足之处再改,有合适之人再添,朱由校也知道这需要个过程。 同时,朱由校还命兵部行文京营和各边镇卫所,选派将官赴京学习,进一步扩大武学的规模和影响,也为下一步的军制改革作准备。 除了正常的招生入学,朱由校又指定了数人,算是特招生,或是钦点生,通过兵部行文来调动。 其中有辽东军的何可纲、祖大寿、曹文诏,东江镇的孔有德、张盘、毛承禄,京营的孙应元、周遇吉等人。 广宁战事终了,朱由校特意下旨,要各部献俘阙下,并指定了运送首级旗帜等战利品的各镇五百兵。 辽东、津镇、登镇、东江镇,共两千兵,将与来武学进修的各部将官一起,前来京师报到。 可以说,朱由校将他知道的,能打的将领和不太放心的差不多都招至京师,作为第一批新军的将领进行培养再分配。 第一百二十章 漂没之弊,信王谢恩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朱由校更看重的炮科、骑兵科,也将在不久后开课,也将有更多的军官进入武学。 “兵部尚书孙承宗、户部尚书李起元、吏部尚书陶朗先有奏:关于漂没贪渎之事已经查清,涉及官员众多,请示如何处理。” 刘若愚把归好的三份奏疏一起向皇帝做了汇报,征询的目光望向皇帝。 “抄没家产,削籍,流放。”少年皇帝不假思索,口中吐出平淡却又带有几分冷意的处置。 “是!”刘若愚心中凛然,口中应是。 漂没这个词儿,朱由校不陌生,小说里就看到很多次,深为那些文官的无耻而忿怒。 当时,驻扎在边境的明军,军饷、粮草都是由所在地的上级文官派人押送。甚至于护甲、兵刃这样的东西,都由文官派人押送,于是便有了漂没这一说。 具体说就是送十到八,或者送十到六,其中的两成、三成或四成,文官的解释就是“漂没”。意思就是这些东西路上遇到意外,没了。 实际上呢,就是水过地皮湿,官员们层层克扣,都给贪墨掉了。 粮食、银子如此,盔甲兵器也是如此。而运费是朝廷另外出的,还不是从“漂没”中扣除。 也不是海运,船遇风浪沉了,这损失谁也没办法。那些银子、盔甲、兵器,一路上还能飞了不成? 历史上,东江镇的漂没额度则是“每年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漂没”,谁让你朝中没人呢,亦可见当时文官的贪婪。 文官漂没,武将就只能克扣,士兵们苦不堪言,造成战力低下、不肯死战,源头便是文官的贪渎。 朱由校早就让厂卫暗查,并把查到的证据,以及涉及到的官员名单,都交给了三位新任的尚书。 三位尚书岂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自己清理门户,这是皇帝给的面子,也是给他们新官上任立威的机会。 只不过,涉及到的官员确实不少。孙承宗等人也想着谨慎些,便请示一下,看皇帝是从轻还是从重。 而对于文官来说,贬官罢黜还不算什么,削籍却是非常严重的惩罚。 首先,被除了官籍士籍,跟老百姓一样了。严格来说,连士子的服饰都不能穿。 这面子上的事儿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削籍为民后,原来享受的特权待遇也就全没了。 别说坐舱收钱了,就是种地也得正常交纳赋税,和老百姓一样要服役当差纳粮。 所以,削籍后的官员,不仅仅是丢脸砸饭碗的问题,以后的生计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朱由校处罚得很重,这是外人的看法,但和朱八八的扒皮揎草比,朱由校还觉得过于宽松了呢! “漂没”本来是不能明说的潜规则,可到了明朝后期,却成了半公开的规则,文官们拿得心安理得,别人也以为很正常。 把贪渎看得理所当然,这简直太可怕了,王朝末日的景象啊! 所以,朱由校认为如果守成姑息,不用铁腕治理,再怎么努力,大明也要完蛋。 王体乾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还是惊动了朱由校。他示意刘若愚暂停,把目光转向王体乾。 “皇爷,信王殿下在外候见。”王体乾赶忙躬身禀告。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时间不大,新封信王朱由检进到殿内,向皇兄施礼谢恩。 干翻李三才,又有宅子又得银子,朱由校便把封王赐宅的事情都办了。宅院也没大修,朱由检便要离宫搬入。 “吾弟不必多礼。”朱由校伸手指了指,笑着说道:“坐下说话。” 朱由检签身坐下,稍有些恭谨地望着皇兄。 “虽是出宫开府,日后也要常来看朕。”朱由校和颜悦色地说道:“亦要勤学好读,莫要荒嬉。” 朱由检拱手道:“皇兄教诲,臣弟铭记。” 朱由校笑着问道:“这几日的朝廷邸报,还有《大明论坛》,可看过了?” “皇兄嘱咐过的,臣弟不敢懈怠,都是看过的。” “对罢黜官员一事,有何感想?”朱由校微抿起嘴角,带有考较的意味。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皇兄英明,此等结党排诬之辈,误国误民,合该罢黜。” 朱由校微微一笑,说道:“被罢黜的徐兆魁,以及之前准辞的赵南星等人,据说都持身甚正,颇有为其叫屈者,吾弟如何看?” 朱由检不由得挠了挠头,到底还是岁数小,被这连番询问给弄得有些晕。 “他们,他们亦是结党,为贪渎的李三才申辩。”朱由检终于想到了原因,眨巴着眼睛望着皇兄。 朱由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这是朕故意为之,就是要将这些自诩‘正义’,却墨守成规、坐而论道的无用官员驱离朝堂。” 哦,朱由检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讶。 虽然他也有老师,但涉及到皇帝的心机计谋,老师就是看出来了,也不敢给他深讲。 “平时慷慨激昂,临事却无一策;犯颜直谏皇家不可贪财言利,财政窘迫却又束手无策,要内帑救急。”朱由校冷笑一声,“沽名卖直,要其何用?” 朱由检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可还是点了点头。 朱由校说道:“朕不怕史书上会如何写,要做有担当、有作为的君王。没有承担污名的勇气,不把国当作家来悉心治理,如何能抵御外侮、国泰民安?” “皇兄说得极是。”朱由检似有所悟,说道:“让那些人背地里议论去吧,国家治理得好,皇兄便是尧舜之君。” 吾弟当为尧舜! 朱由校想起历史上天启帝临终时对崇祯的期许,听到这熟悉的字词,不禁油然生出许多感慨。 别信那些“正义”的文官,要有担当,要不怕承担污名,朱由校觉得自己已经提点教育得可以,便又叮嘱了一番,才让少年朱由检告退而去。 万一,万一朕被人害了,也尽量不让你们这帮王八蛋坑了菜鸟朱由检,害了国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明水师要重振 感谢白发苍苍竹林寺,zr赵瑞,音舒,难得看正版书,书友1512150812,书友20200219214,书友160824183726624,才不要呢,你的电瓶我的心,书友20190910181804117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幸福快乐,万事顺意。 ……………………分隔线………………………… “微臣沈有容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有容跪倒叩首,拜见皇帝。 “平身,赐座!”朱由校放下手中的试卷,把和熙的目光投向这位历史上不太出名,但实际上很牛掰的老将。 在沈有容一生四十余载的军旅生涯中,有数十年是镇守在福建沿海。 正是在这期间,他曾率军三次进入台湾、澎湖列岛,歼倭寇,驱逐荷兰入侵者,成功地保卫了台湾。 不仅如此,沈有容还应援朝鲜,征战辽东,几十年来功勋累累。 但就是这样一位战功卓著的将军,在明朝重文抑武的官场生态下却是屡屡受挫。 如果不是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策略,沈有容还只是驻登州的山东副总兵。 朕能信用的文官是谁,能为朕扫平建奴的武将是谁? 继这两个问题的困扰之后,朱由校又发出了“为朕征服大海的名将是谁”的疑惑? 然后,朱由校就悲催地发现,大明的海军将领简直是少而又少。别说征服大海了,面对日渐强大的海盗,大明水师也越来越对付不了。 不用多长时间,可能也就在五六七八年以后,以郑芝龙为首的海商兼海盗集团,就会崛起难制,转而被招安,挂起了大明水师的旗号。 一个国家的海军竟然打不过本国的海盗,这在朱由校看来,真是很耻辱。 而海商兼海盗集团能崛起,能称霸中国海,现在的大明水师为什么不能? 钱,没钱!我砸锅卖铁,我杀富济海,我把皇宫卖了成不? 当然,朱由校这是发狠,是表示决心的坚定,但却不必带着媳妇儿们去住破房子。 沈有容自是不知道皇上心中所思所想,见皇上含笑注目却不说话,心中却是胡思乱想。 “沈卿见过红毛夷,也了解他们的实力吧?”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沈有容愣了一下,面露疑惑,但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微臣在澎湖与红毛夷打过交道,略知一二。”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朕读过《万历野获篇红毛夷》,亦看过福建地方官的汇报,言红毛船坚炮利,沈卿可详加讲述。” 在福建地方官的描述中,写红毛夷的大船足足有50丈长,这一长度甚至超过了郑和宝船,朱由校认为是夸大的。 但他也知道,大明水师确实落后了,衰落了。 从万历三十年间开始,大明水师的战船总数是在增多,但大型战船却大幅减少,这明显是背离了大航海时代的发展方向嘛! 再从大明水师战船上的装备来看,就显得更加明显。 就算是当时最大的大福船,根据《武备志》的记载,也仅有红夷大炮一门,千斤佛郎机六门,剩余的则是碗口铳之类的小炮。 根据徐光启和汤若望的讲述,明军水师用的少数红夷炮是打捞的西洋沉船上的。按照西夷的标准,被称为十八磅炮。 而在欧洲海军强国的战舰上,十八磅炮只是中等,二十四磅、三十六磅炮已装备不少。 至于明军水师普遍装备的佛朗机,即便是千斤佛朗机炮,因为气密性的原因,也已被西夷战舰弃之不用。 “红夷舟长约十五六丈,横广三四丈,名曰夹板,内有两至三层,皆置大铳外向。其大铳极犀利,人船当之粉碎,是其流毒海上之长技有如此者……” 听着沈有容的讲述,朱由校微微颌首。 船长四五十米,宽十余米,火炮大概在三四十门,这应该差不多。但这不会是红毛夷的主力战舰,比如海上马车夫和后起之秀约翰牛。 那些文官的描述太夸张,动不动就火炮一发,糜烂十余里,你当是后世的火箭炮哪! “我大明水师的最大战舰是哪种?”朱由校示意宫人上茶,趁着沈有容停顿的空当,开口问道。 沈有容赶忙放下茶碗,答道:“现今最大的战舰为四百料的福舩,长十丈有余,舰首备大发熕炮一门、千斤佛郎机六门、碗口铳三门……” 大明水师在永乐年间的郑和下西洋,达到了巅峰,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举世无双的庞大舰队。 但之后便迅速衰落,到了明宪宗时,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大夏更将具有重要战略价值,历经郑和船队数十年舍生忘死才得到的航海资料销毁,并且受到明朝所有官员的称赞。 到了明朝隆庆年间,曾一本叛明,拥有一支由万斛乌尾船组成的舰队,竟超过明军水师的力量,横行潮、雷、琼等沿海各州。 为了制服曾一本,东南沿海二十九个县在半年内,计划建造二十四艘15~17丈长,船体覆盖一层铁甲的封舟战舰。 此外,还计划建造一百多艘大福船。这可以说是自郑和之后,明军最为强大的海上作战力量了! 但计划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实施,这个波峰也没有持续太久,就又开始衰落。 大型舰只停止建造,岛屿基地被放弃,收缩政策使水师受到重创,海防线从远海甚至外洋被压回海岸。 而当明军水师逐渐只能维持近海巡逻,进行捕盗查私之类的行动时,有些海商兼海盗已经开始装备夹板大船和西夷大炮。 这哪行,这绝对不行啊! 要想图省事,图省钱,就等着混几年,招安郑芝龙,让他们改个旗号,大明水师就又强大了。 可那是能忠君爱国、如臂使指的大明军队嘛,那是能为大明赚取巨额利润的办法嘛?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郑家独霸商路航线、富可敌国,大明的国库能跑耗子,崇祯还是穷死了。 不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武装力量,还阻碍朱由校攫取海洋财富,那要之何用? 当然,要扩充水师,要使海军力量强大,就要往里持续不断地砸钱。可对于朱由校来说,那叫投资,是会有丰厚回报的。 </br> </br>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传胪 “皇爷——”王体乾进来轻声提醒,天色已晚,该用晚膳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王体乾吩咐道:“给沈大人装八个菜,两壶酒,送去馆驿。” 说完,他转头对沈有容笑道:“在朕这里,沈卿定是拘谨,便回去吃得放开一些,算是朕为沈卿接风了。嗯,把这些文件拿上,朕写的,沈卿细细看过,明日——” 摇了摇头,朱由校说道:“明日朕恐怕没有时间。那便后日吧,城郊试炮,沈卿陪朕一起观看,然后再回奏。” 沈有容依旧不知皇帝的心思,但赐酒赐食的恩遇却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微臣叩谢万岁赏赐。”沈有容起身施礼,拿过宫人捧来的装文件的木匣,告退而出。 又要一个老将劳心挨累了呀!朱由校看着已经六十多岁的沈有容退出,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没办法呀,除了沈有容,朕不知道还有哪位是海战名将,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将领也好。 至于福建总兵俞咨皋,朱由校觉得他能力平平,与其父名将俞大猷相比,差之远矣! 当然,朝廷对水师的资金投入也是问题,朱由校已经拔内帑发旨意,命福建造船整兵。 时间很紧哪,一定要赶在郑芝龙等人坐大之前将海军扩充起来。 砸锅卖钱,勒紧裤带,要不咱真把皇宫卖喽? 北京的富丽堂皇,能多卖点银子,南京的就留着自己住,总得有个窝不是。 ……………… 一道淡紫色的光线,象自由信号的烽火,掠过地平线,将朝阳带来的美丽色彩染遍大地。 紫禁城外,已是一大片人在眺首等待。 一边是文武官员,一边则是穿着崭新进士冠服,带着簪花乌纱帽的贡士。当然,也少不了身着武将服饰的武进士们。 殿试的结果出来了,今日正是“大传胪”。一下子录取了这么多青年才俊,朝廷当然得为他们举办一场比较隆重的入职仪式。 贡士们很激动,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就看这最后的名次啦! 状元、榜眼、探花啊,所得的待遇和荣耀,可不是普通进士可比的。 相比于贡士们的兴奋激动,官员这边就沉闷多了。 一下子被“辞职”了辣么多,又被一顶“结党排诬”的大帽子压趴了一群; 兵、户、吏三部的反贪整肃,又让从京师到地方的一批官员遭到重处;少年皇帝的果决打击,谁不心中凛凛。 君王的宽仁呢,朝堂的传统呢,官场的潜规则呢,怎么一下子全变了? 辞官须谨慎,结党遭罢黜,贪腐更要小心。 少年皇帝这几板斧下去,虽不说是朝堂肃然,可也令不少官员警醒,重新审视皇帝的心思和作为。 当然,有失意的,也自然有得意的。 新任的兵、户、吏三部尚书便是意气风发,一副欲大展拳脚的样子。 还有接替出外协办军务的杨涟、连升三级新晋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毕自肃,已经下令召集十三道监察御史入京述职,要搞大动作的意图是昭然若揭啊! 监察御史官阶不高,但职责是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牛逼得很。 你瞧,毕自肃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以性情刚烈闻名于世,那大眼珠子是瞅谁谁发抖啊! 严、肃!没错,毕自严和毕自肃是哥俩儿,都挺有才干的。 朱由校简拔毕自肃进都察院,就是为了控制这个言官的大本营,也是东林党的老巢。 基本上,经过朱由校的一番操作猛如虎,朝堂上的东林党已经遭到重创。 小虾米不算,东林党的重量级官员不是被调出京师,就是被贬谪。礼部尚书孙慎行也上奏托病请辞,依皇帝的爽快劲儿,也马上要滚蛋了。 紫禁城午门城门楼的鼓响了起来,鼓声一响,文武百官便按照品级职位排好了队伍,等待宫门打开。 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下,文武进士们也按照顺序排好了队。 钟声鸣响,宫门缓缓打开,揭开了皇宫重地威严肃穆的面纱。 文武官员轻车熟路,迈步进入午门,文武进士紧随着文武百官,也步入午门。 金水河在午门和太和门之间蜿蜒流过,金水桥以汉白玉为材,精雕细琢,华美大气。 官员们再次整理冠带,队列也调整得更齐整,继续前行。 此时,除了更多的侍卫外,文武百官中的御史也开始负责起来了监察之任。一旦有言行举止不妥的,都会被记录下来,日后处理。 来到大殿外,文武官员按照品级由上至下站好,文武进士则排在官员后面,站在了“墀”下,可谓等级分明。 因为皇帝要亲临,大殿外都是按照天子规格布置的,各种仪仗齐全,还有乐师待命。 天子亲兵则站在台阶两边,手中仪刀仪枪闪亮,个个挺胸昂头,威风凛凛,更将气氛渲染得威严隆重。 按照礼制,辰初时分,礼部尚书便到乾清宫奏请皇帝具礼服出宫,近侍导引入大殿升座。 这时中和韶乐奏隆平之章,一卫士执鞭到屋檐下,连舞三鞭之后,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 嗯,鞭子抽得很响!音乐嘛,不够激昂。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脸上带着和熙的笑意,看着下面行三跪九叩大礼的官员和文武进士。 今天就是出来露个脸儿,既不用颁旨,也不用训话,纯粹就是坐那儿当个摆设。 此时,鸿胪寺官开始宣《制》:“某年月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毕,便有宫人将皇榜排名交到了内阁首辅韩爌手上。 韩爌手捧皇榜向高坐龙椅上的天启帝行礼,然后走到大殿东面摆放的桌子上,将皇榜打开放下。 站在官员后面的文武进士们,立时紧张兴奋起来,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粗重了。 在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礼部官员走到桌前打开金榜,开始唱榜了。 “天启二年壬戌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刘理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先科举再转行 一甲三人姓名,都传唱三次。然后由鸿胪寺官分别引状元、榜眼、探花出班,就御道而跪。 “臣刘理顺,谢万岁隆恩。”刘理顺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刘理顺此次连进士也要落榜。 直到崇祯七年,他第十次入京应试,才被崇祯赏识,拔得状元头筹,已经是五十二岁,并以殉国状元载入史册。 现在嘛,将近四十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且具有人生经验的时候。 年轻化、成熟化,出身寒门,且是袁师弟子,朱由校综合考虑之下,还是把状元给了他。 “天启二年壬戌恩科殿试一甲第二名……文震孟!” 唱名还在继续,文震孟被引出班,在刘理顺旁边跪下,叩头谢恩。 如果历史没变,文震孟当是今科状元,可他却不知道,正因得了榜眼而兴奋不已。 “天启二年壬戌恩科殿试一甲第三名……冯元飙!” “臣冯元飙,谢万岁隆恩。” “天启二年壬戌恩科殿试二甲第一名……卢象升!” “天启二年壬戌恩科殿试二甲第二名……文安之!” …………… 唱榜还在继续,但已经是只唱一次,并且不引出班。 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不过是几日风光,终将湮没于历史。历史上的名人名臣,又有几人出自这头三名? 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七百多位状元,但除杨慎、柳公权等几位获得较高的成就外,大多数人都作为平平,难传千秋。 反正,朱由校记得的好象只有文天祥一人是状元出身。好象,还是沾了名字好的光。 可见,一个人的最终成就,和本人的努力奋斗机遇等密切相关,不是一次高中就能决定的。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希望卢象升能有这份沉稳和洒脱,不负朕望,尽快成长。 朱由校最看好的是卢象升,但他希望卢象升能走上从武的道路,如果点为状元,恐怕会息了他的心思,而是继续在文官路上前进了。 所以,朱由校将他定为第四名。而这个第四名,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称的,就叫“传胪”。 换句话说,卢象升在历史上的名次还不如这个呢,朕这都算是给提升了。 文进士唱名完毕,便是武进士的。 如果再加上秋天将开的武举,今年将会产生两位武状元。因为之前武举并没有殿试,这次的武状元则可称为大明朝的第一位。 而且,武进士与文进士一起参加“大传胪”,以及之后的“御街夸官”等仪式,也是同等对待。 抬高武人地位,文武并重,皇帝的意图已是非常明确。 今科武状元名叫邵大锐,能参加会试就已经能证明他的文化程度。在气力、骑术等综合考核中成绩优异,策论也不错。 唱名完毕,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文武进士行三跪九叩礼。而后由礼部堂官捧榜,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出太和门、午门。 皇帝可以回宫了,今天他就是出个场露个面儿而已。 接下来,诸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至东长安门外(今天安门东侧)张挂。 状元率诸进士等观榜,然后就是御街夸官等活动,以激励学子们的上进心,彰显朝廷对科举取才的重视。 当然,对于京城老百姓来说,又是一次围观看热闹的好机会,对此是相当地热衷。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古代的读书人出路很少,多数都是苦读苦读再苦读,就为了有朝一日登科中榜。 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最好的时光就花费于此,梦想实现后的狂喜可想而知。 明天,礼部和兵部还会举办“琼林宴”、“会武宴”,为文武进士们庆贺。以吃喝的方式庆祝,大概也是全世界最通用的形式了。 但这些热闹喧嚣,已经跟朱由校关系不大。进士们能张扬放荡两天,他却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同样忙碌的还有几位新晋阁员,孙承宗、李起元、陶朗先、毕自肃、徐光启,皆是朱由校信任看重的臣子,负责把少年皇帝的改革落到实处。 “新进士入部观政?”朱由校想了想,颌首应允,“那就由众卿从中挑选吧,不能太多。” 尽管朱由校想让进士们从地方官做起,但官缺不够,一时也安排不下。先去各部实习,倒也可以。 孙承宗拱手禀奏道:“万岁,昨日有贡士向兵部投书自荐,有封狼居胥之志。微臣看过之后,觉得可堪造就。” 哦,朱由校甚是惊咦,殿试结果未出,怎么就转向武将了,难道是看着武进士也受重视? 孙承宗见皇上疑惑,不由得苦笑一声,解释道:“崇文抑武实是过矣,可若以进士之身再转武将,却是不同……” 文尊武卑,大明的积习弊病。同品阶,武将亦要向文官行礼,自居其下。甚至是武将上书,也常遭到文官斥责。 名将俞大猷早年上书给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恼怒地说“:军校怎配上书言事?” 于是将俞大猷一顿乱杖,并剥夺了他千户的武职。沈有容也有这样的遭遇,虽然没那么惨,也可见武人地位之低。 在文官看来,你们这帮粗鲁武人,领兵打仗就得了,上书言事那是你们能做的嘛?你们要能干,要我们干嘛? 但一个有功名的武将就不一样了,那是儒将,是文武双全,文官也不敢瞧不起。 而沈有容在从戎之前,其叔父沈懋学乃是万历五年的状元,便劝这个侄子先考科举。但沈有容没听,从武举开始,走上了武将之路。 当然,沈有容因此也是一路坎坷,屡受打击。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听了孙承宗的说明,明白了这个进士的心思,可也没责怪,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此贡士何名,想得倒是长远。” 孙承宗笑道:“此人乃陛下钦点的传胪,常州卢象升。” “卢象升啊?”朱由校稍微愣怔了一下,便笑着颌首道:“确实可堪造就,孙师就多费心栽培吧!” 孙承宗说道:“微臣便是要选他入部观政,然后去武学深造。” “如此甚好。”朱由校表示赞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中央储备粮直属库?! 户部尚书李起元拱手奏道:“户部已做好在即墨青岛湾(青岛)、崇明(上海)、明州(宁波)、厦门、广州开市舶司的准备,所派官员可即刻启程。” 朱由校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普通货物进出口贸易的税率便暂按两成收取,生丝、丝绸、瓷器、茶叶、白糖、棉布的出口税率为五成。” 这个税率在朱由校看来并不算高,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可是全世界的俏销货,运至欧洲就是数倍的利润。 而且,这是大明能够保持垄断地位的拳头商品,不使劲收税,那不是傻了吗? 除了商品出口税外,还有引税(出口资格证)、船税(出口税)等,和以前差不多,但收取的力度并不一样。 不管走私多猖獗,开放海禁,增加海关,都是势在必行。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总会越来越完善,越来越科学的。 何况,朱由校还有后招儿,会逐步开始施行。 比如控制主要出口商品的产地,收购商采取官府授牌制,或者收取抵押金。 若是海贸,在哪个海关出口,便在哪个海关交税拿证明;若是内销,也要在运到后向地方官府报备。拿着回执证明,就能继续领牌,或是取回抵押金。 这与后世的粮食收购证是一个道理,只有在内地有家有业的商人才授牌,或者你就不要抵押金铁了心走私。 这样一来,就差不多能从源头上控制住走私。 当然,不管是什么手段,走私是不可能完全消灭的。后世那么厉害的缉私手段,那么先进的装备,还有铤而走险的呢! 而实行并完善商品落地报备制度,还能更好的收取商税,为完全取消钞关而打下基础。 李起元已经与皇帝仔细商议过,见皇帝作了最后决定,便又有些犹豫地问起了另一件事情。 一条鞭法虽有弊病,但折银收取确实方便了官府。改收实物的话,运输仓储等环节不好掌握,很麻烦。 “是朕没交代清楚。”朱由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此政策暂时只在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实行,各地所收粮食不必解送,每州建粮食储备库,就地贮存。” 停顿了一下,见李起元等人面露疑惑,朱由校又补充道:“储粮备荒备灾,非常必要。” 若是备荒备灾,倒也可行。李起元沉吟了一下,说道:“依臣所见,亦可严格整顿,使各地预备仓恢复作用。” 明太祖洪武三年,命州县皆于四乡各置预备仓(永乐中移置城内),出官钞籴粮贮之以备赈济,荒年借贷于民,秋成偿还,遂为定制,取代了常平仓。 但到了明末,这些制度和政策只是名存实亡,备荒救灾系统不仅瘫痪,还成为一些官员贪污腐败、生财的重要手段和工具,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李起元看了一眼吏部尚书陶朗先,补充道:“预备仓或可责成官员专管,每年造册报户部,并定仓谷籴粜之法,春夏出粜,秋冬籴还,平价出息。如遇灾荒,即以赈济。” 陶朗先知道李起元的意思,拱手奏道:“万岁,微臣以为由户部派员专管为好,不隶地方官,直报户部更为方便准确。” 中央储备粮直属库?!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颌首赞同,说道:“户部的机构还是不够细划,不够明晰。朕看,便从新建国家储备粮管理司开始吧!” 李起元赶忙拱手道:“微臣遵旨。” 毕自肃拱手道:“万岁,这个新成立的国家储备粮管理司,也应纳入各道巡察御史的监察范围。” “纠察百官、提督各道,本就是都察院之责嘛!”朱由校说道:“但毕卿要集中力量,先从京债、漕运等贪腐重灾区入手,以儆效尤。” “微臣遵旨。”毕自肃心中凛然,知道皇上耳目厉害,厂卫必然已有汇报,假手于都察院,也是助其立威。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朕知毕卿清廉,甫至京师连个住处都没有。正好有处小宅院闲置,毕卿搬进去暂住吧!” 没说赏赐,只说闲置和暂住。能因为愤恨而绝食自杀,朱由校可是知道毕自肃那刚烈的脾气。 毕自肃刚想拒绝,却见孙承宗和李起元似乎在递眼色,他暗自苦笑,拱手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朱由校笑着点了点头,看似很高兴,转向徐光启问道:“徐卿,葡萄牙人的火枪如何?” 徐光启说道:“经微臣带人试射,鲁密铳不弱于葡人火枪。但葡人所携鹰铳,又名鹰扬、斑鸠铳,固然沉重,却威力甚大,可破重甲,盾车也可摧毁,实为克制建奴之利器……” 徐光启之前有过奏疏,认为后金战兵多穿重甲,鸟铳不易击穿,应该让明军士兵练习射击敌人的面部和手,或者改用鲁密铳和更大威力的火铳。 鲁密铳的威力确实比鸟铳大,设计也更科学。朱由校深以为然,批奏照准。 现在又冒出了什么鹰铳,从徐光启的描述中,朱由校猜想应该是那种用支杆的重型火枪,或者叫叉子枪吧? 按照徐光启的想法,大炮只能用于守城,野战要用轻炮和火铳。 初步计划是建立十五个精锐火器营,每营四千人,配备大炮十六位,中炮八十位,鹰铳一百门,鲁密铳一千二百门。 另外,还有炮车、粮车、手推车若干。 这样一个营得砸进去多少钱哪,盔甲战车冷兵器什么的,再加上训练到能够实战,几十万银子都打不住。 朱由校暗自咧嘴,认为现阶段这么成建制的部队在资金上有些难以承受。 还是照他原来的设想,先对现有明军裁弱留强,加以严格训练,并增加火器的装备比率,再逐步实现最后的目标。 徐光启也知道财政吃紧,安置辽民都请发的内帑,还有东江开镇,登镇、津镇扩充,辽东收缩,哪哪都需要钱,也不好意思老花皇帝的私房钱哪!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学习仿制,辽民安置 见徐光启还是把希翼的目光投过来,朱由校不禁轻抚额头,稍显无奈地说道:“先造枪炮,装备部队嘛,慢慢来。”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汤若望虽会铸炮,但到底不是专业,聘请西洋工匠的事情也要抓紧。另外,学习再仿造,也不算是很难吧?” 红夷大炮不是什么高科技的玩艺儿,以东虏的能力,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仿造成功,并在松锦之战中大量使用,何况是明朝的技术实力和工匠水平? 对于兵器火药局,朱由校可是全力支持,不光是投入的银子,还把皇家内府的兵仗局也合并过去,一下子增加了两千多工匠。 徐光启赶忙答道:“火炮铸造和仿制已经开始进行,钦差孙学诗于澳门聘的西人工匠,以及在闽南招募的巧手工匠,不日可抵达京师。” 闽南因为近海的关系,最早接触到西洋人,以及西洋人的火器。从明朝大规模仿造佛朗机炮开始,闽南的制枪造炮技术便已经全国闻名。 不仅如此,闽南人还偷偷学得西洋人使用火炮的技术,包括大炮的测距、瞄准、调整仰角、装填火药乃至最后的发射要领,并代代相传。 正因如此,明军中的闽籍炮手最为厉害。历史上宁远之战时,操控火炮建功的便是一批闽籍炮手。 “尽快学会技术,仿制成功后便派工匠赴广东,建立炮厂。”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鲁密铳的打造呢,产量如何?质量可有保证?” 徐光启奏道:“规章制度已经完备,各项流程皆有人严格监管,枪械打造完成亦要铭号标记,以定责任。现下生产渐入正轨,达到月产千门,应不是问题。” 那么多工匠,除去造炮的,也有几千能够打造火枪吧!一人一月制造一门,月产千门的生产目标也就轻松达到了。 当然,这只是个小目标,随着工匠熟练程度的提高,生产设备的增加,产量还将不断上升。 “好,甚好。”朱由校颌首称赞,笑着对众臣说道:“明日京郊演示火器,众卿有暇便都去观看。要制服东虏,非犀利火器不可。” 别人都笑着点头,唯有毕自肃迟疑了一下,拱手奏道:“明日有科道官员入京,微臣恐难以抽身。” 朱由校暗自翻了下眼睛,可也没太生气,反正这军器对毕自肃来说,根本就没啥关系,不去也罢。 “有暇便去,若公务繁忙,不去亦可。”朱由校大度地摆了摆手,说道:“众卿若无他事,今天就到这儿吧!” 孙承宗等人起身施礼告退,能与万岁坐而论政,这是多大的圣眷恩宠? 而圣上越是礼遇,越是期盼殷殷,就更让人感到肩上的重担。都是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谁又能不忠心尽责? ……………… 流民,终明一朝都存在。到了明朝中后期更是常见,并不是小冰河期来临后的产物。 天灾,失去土地,不堪赋税劳役,这些都是流民产生的原因所在。 而在明朝,还不专指这些,凡是没有土地的都可称之为流民。比如城市手工业者等等。 但从天启二年正月开始,几十万辽民便成了流民的代表。拖家带口,推车挑担,过了山海关,涌入了北直隶各州府县。 尽管朝廷早就给各州府县下了命令,开仓赈济,以工代赈,尽量安置。 皇帝也发了内帑作安置费,背井离乡的辽民还是免不了要吃苦遭罪。 幸好有漕运的北起点通州这个大粮仓,能够就近调拔,才使辽民饿死者甚少。 建仓库、修官衙、缮城池、平道路、兴修水利…… 各地官府按照朝廷的指示,趁着春暖时节,趁着工价大降,纷纷开始大搞基建。 同时,各地官府还号召鼓励境内的富户盖房修屋,挖池建园,以安置更多的辽民。 没办法不卖力呀,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并派东厂番子明察暗访;都察院也派出御史巡察,哪个地方做得不好,这官也就不用当了。 滦州、沧州、昌平、景州……短短时间,已经有七八个州县官员被罢黜问责,谁还敢懈怠玩忽。 这些地方官员还只是小虾米,又一个大员因贪渎被抓,则显示出都察院的工作重心的改变。 不管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别管是不是厂卫的侦察,都察院的出手,只要彰显出朝廷反腐的决心和力度就行。 还是有关漕运的,以御史身份巡按淮扬的崔呈秀,本应整肃官吏、拨乱反正,却借此权力索贿贪赃,庸官贪官得以在位,清官好官则遭差评。 也可以说,这是都察院内部的丑事,将崔呈秀论罪下狱,也是毕自肃接手以来的清理门户。 紧接着,清理门户的行动又揪出了十几名言官和御史,罪名是“广纳贿遗”。 作为大明反腐制度的保障,言官、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本是专职揭发贪污**的。 但有些言官和御史,却将手中的权力当作贪腐的手段。象崔呈秀,到地方上核查吏治,就要出手索贿,不给好处,就狠狠参你一本。 万历年间的给事中杨文举,比崔呈秀还狠,每到一地索贿竟达上万两白银。 而京中的言官,则盯着入京述职的官吏。不给好处就给你编罪名、扣帽子。 甚至于还有些言官是收钱办事,你让我弹劾谁,我就弹劾谁,在喷子界很有信誉。 除籍、抄家、下狱、论罪,朝廷的处置一如既往地狠辣,绝不拖沓。 一波一波的震动,从京师向地方蔓延。邸报上大篇都是因贪腐而罢黜论罪的记述,大明官场仿佛在经历一场暴风雨的荡涤,令人震惊。 而此时,京郊的演武场炮声隆隆,大地颤动,正在上演着令人震撼的场景。 几门红夷大炮喷吐着烟雾火焰,将一颗颗炮弹射向远处的预设目标,落地后激起一团团尘土灰烟。 少年皇帝在九曲黄罗伞下面露微笑,不时举起望远镜了望远方,丝毫没有害怕和惶恐和神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意外事故,绝不动摇 一众文官武将在下面或坐或立,指点着、议论着,或震惊于红夷火炮的威力,或对二十多个葡籍炮手的相貌表示惊奇。 按照演示的顺序,火枪已经试射完毕。 其中的大铳,或叫鹰铳、鹰扬铳、斑鸠铳等名字,都是属于重型火绳枪,果然是朱由校所想象中的叉子枪。 因为枪重后座力大,能够操作的士兵对身体要求较高,非膀大腰圆有气力者不成。 鲁密铳的枪弹大概是三钱,也就是十五克左右;而叉子枪的子弹则达到了九钱,差不多是四十五克。 这一枪要打在身上,估计跟后世的重狙差不多效果,胳膊腿儿都能打飞,可谓是沾着死碰着亡。 别说什么重甲了,就是盾车也能几枪干废吧? 至于射程,一百米之内对重甲依然有很大的破坏力,打到一百五六十米,对轻甲弓箭手造成伤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由校对叉子枪的效果还是非常满意的,面前的桌案上就摆着两颗铅弹,跟他后世小时候弹的溜溜差不多大。 “朕知道沈卿亦是火器专家。”朱由校看着火炮演示,对召到身旁的沈有容开口问道:“你看这炮置于舰船上,我大明水师的实力当有很大提高吧?” 沈有容躬身答道:“万岁所言极是,此红夷大炮比之佛朗机炮,威力要大数倍,且射程更远。”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但依我大明水师现在的舰船,恐怕置放不了几门。” 炮沉,后座力大,朱由校对此也能理解,微微颌首道:“那便造大船,至少不能比荷兰人的夹板船小多少。” 沈有容看过朱由校所给的文件资料,深为少年皇帝的魄力和野心所钦佩,激动得半宿没睡,写了一篇长长的奏疏。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任务,所花费的资金更是难以估算。 “炮——”朱由校似乎能猜到沈有容的顾虑,伸手一指,说道:“很快就会有。” “船呢,哪怕是买,也要在三年之内达到五十艘,每艘至少能载三十门红夷大炮。钱,朕给你全力筹备;你只管操练好水师,保我大明沿海安宁。” 五十艘,三十门,也就是一千五百门红夷大炮,再加上数量很多的中小船只,足以与红毛夷在中国沿海掰掰腕子了吧? 先控制东亚海面,让红毛夷交买路钱,然后再控制南海…… 沈有容没想到少年皇帝的决心竟是如此之大,按照他的估计,这差不多是要倾全国之力了。 那辽东怎么办,塞外的蒙古怎么办,奢安之乱呢,闹了灾荒还赈济不? 一连串的问号画满沈有容的脑门,他张了张嘴,正不知是该赞颂,还是提出疑问,但听见一声巨响。 烟火升腾处,众人注目望去,却是一门火炮炸膛了,葡籍炮手也倒下数人。 徐光启与孙元化等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向黄罗伞下望了一眼,便又赶忙跑去事故现场查看。 圣上对西夷火器甚是青睐,引进仿造以制东虏的计划基本落实。可出了这档子事,会不会生出变故? 徐光启等人非常担心,生怕皇帝因此而改变心意。况且,朝中守旧文官岂能不借此而弹劾攻讦? 历史上也正是因为意外事故,朝中的保守势力纷纷弹劾徐光启等玩弄“奇技淫巧”不守正道,苍天示警击杀洋人,此乃不祥之兆,洋兵洋器万不可用。 徐光启在饱受排挤攻讦之下,无奈辞职,回家赋闲,葡籍炮手也被全部遣回澳门。 由此,大明引进红夷大炮又被耽搁数年。直到宁锦之战后,方才重新启用徐光启,再次开始购炮造炮。 五六年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全是因为守旧文官的破嘴乱喷。 时间不大,徐光启便赶回来向皇帝禀奏,葡籍炮手若翰哥里亚当场身亡,其余人只受轻伤,生命无虞。 看着心怀忐忑的徐光启,朱由校微微颌首,开口说道:“重恤死亡葡人,替朕转达哀悼之意。告诉贡萨握德谢拉,朕决定雇佣他们,为我大明训练炮手。” 停顿了一下,少年皇帝沉声说道:“随同而来的葡籍炮师铳师,由兵器火药局聘用;所携火炮、鹰铳,朝廷全部购买。还要再订购二十门火炮、一百门鹰铳,越快越好。” 沈有容目光一闪,深为皇帝的镇静和绝决而折服。出了意外死了人,却根本没有动摇圣上的决心。 徐光启大礼拜下,一块石头落地,声音微颤:“微臣领旨。” 圣上做出决定,便堵上了保守官员的嘴,也等于替他遮挡了风雨,让他免受攻讦。这份皇恩和眷顾,让徐光启无以为报。 其实火器演示无论成功与否,都不可能动摇朱由校的心志。但观后再定,一是心里有底,二来也显得审慎,不是仓促胡乱的决定。 至于意外事故,难道之前兵器局打造的鸟铳炸膛的还少吗,闹得明军士兵都不敢使用,也没见那些文官出来放个屁,并找到解决的办法。 还苍天示警,还不祥之兆,咋不打个雷,把你们这帮狗屁不懂的混蛋都劈死呢? 此次从澳门共购进二十六门火炮,其中二十二门交由两广总督胡应台经办,造好后便立刻运到天津。 炸膛一门,还剩三门,再加上打捞沉船而留在京师的十三门,朱由校准备全给沈有容,尽快组建起一支实力尚可的海上力量。 等到后续的二十二门火炮运到,朱由校打算再运去宁远十门,剩下的依旧加强海军。 存在肇庆的那十几门红夷炮,则拔给福建水师。同时,在肇庆也要建立炮厂,聘请葡人技师,铸造火炮,专供南疆水师和沿海炮台。 按照葡人的报价,五千斤重的大炮要两千五百两银子,三千斤的一千五百两,一千斤的九百两。 至于万斤重炮,朱由校根本不感兴趣,太重了,只能用于要塞炮台,现在还不是特别需要。 按照性能,千磅炮守城足矣,还可替换千斤佛朗机用于舰炮。换下来的佛朗机也不浪费,交给陆军加强火力。 第一百二十八章 澎湖驻兵,开台 当然,以后装备舰船将主要采用三千斤的型号。等到明军水师有了更大更结实的战舰,再上五千斤重炮。 当时的葡萄牙已经败于荷兰和西班牙,在海上无法争锋,对明国的依赖性很高,也极力满足明国的要求,在火炮造价上已是非常优惠。 至少在今年或明年,朱由校估计就算仿制成功,火炮的造价也会比直接购买要贵上一些。 只有实现了大批量生产,火炮的成本才能降下来。也只有摸透掌握了火炮铸造的技术,才有可能技术创新,青出于蓝胜于蓝。 为此,兵器火药局建立之初,朱由校便定下了奖励机制,并拿出内帑,鼓励工匠们革新创造。 赏额从二十两至二百两不等,在当时,可是足以令平民百姓兴奋得发狂的一笔巨款。 但在朱由校看来,银子算什么,哪怕是一个很微小的技术革新和进步,都会在之后的生产过程中创造出百倍千倍的价值。 所以,这令徐光启等人都感到些许惊讶的奖赏,朱由校认为绝对花得值。 做出了最后决定后,少年皇帝不理会官员对意外事故的窃窃私语,召沈有容随驾回宫。 ……………… 春秋战国时期称台湾为“岛夷”;秦朝称“瀛州”;三国时期称“夷洲”;隋朝至元朝称“流求”。 明朝中期以后民间对台湾的称呼很多,如“鸡笼”、“北港”、“大员”、“台员”、“台窝湾”,官方则称为“东番”。 而早在三国时期,孙权就曾经派人去收复台湾,隋炀帝时也派人进驻台湾,南宋已经将台湾控制在股掌之间,说明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 而沈有容前后三次深入岛内,斩杀驱逐倭寇,救回数百渔民,是明朝展示霸气和主权的重要军事行动,足可载入史册。 令朱由校感到遗憾的是,官府竟没有在“东番”驻军,可谓是留下了后患。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荷兰鬼第一次占领澎湖,被沈有容喝退,但很快会卷土重来;而历史上的“开台王”颜思齐,现在还在日本领着一群小弟干得风生水起。 所谓一步先,吃遍天。 朱由校在广宁之战中已经尝到了先知先觉的甜头,又岂能不继续扩大自己的优势,金手指一点,跨过千山万水,直到福建。 福建巡抚南居益,因原巡抚商周祚不能安靖海氛,遂取而代之。其时还上任不久,兵部行文和传旨钦使便赶来了。 兵部专设游击一员,即刻派兵三千驻于澎湖,筑城修堡,以为久经固圉之; 提升澎湖驻军等级,由“南路节制”改为“副总兵衙门兼协守职衔”,提高了澎湖守军的军事决定权; 增加兵饷,汛期不准撤防,常年驻守澎湖; 兵部专设东番游击一员,一月之内,率兵五百驻防北港;三月之内,增至一千; 并于北港建衙,增知州一人,同知、判官、吏目等官一应随行; 在东番避免与土著发生冲突,要好生安抚,和平共处; 勘察并确定最安全的航线,保证以后漳、泉、金、厦至东番航路畅通; 派海船至肇庆,运红夷大炮十门,加强沿海要地防御; 南居益有点懵逼,这是怎么了,兵部行文如此紧急,还规定了期限,要出什么大事嘛? 刚接完兵部行文,南居益便又跪接密旨。看过之后,南居益差不多明白了,这是圣上的意思,兵部才催得如此之急。 在密旨中,朱由校强调了澎湖和东番的重要,提醒南居益,红毛夷退出澎湖未必会善罢干休,可能还会纠集舰船兵员来犯。 同样,朱由校也严令南居益必须抓紧进行各项布置,越快越好。澎湖和东番驻军要精锐,多配备火器。 “东番为海上荒岛,势控东南,地肥人稀,今当先取其地,不断迁民开荒屯垦……” 朱由校在密旨中还给予了南居益募民去台的权力,也就是说,南居益可以灵活制定些优惠鼓励政策。 更让南居益感到吃惊的是,少年皇帝拔内帑二十万,作为各项布置的花费,可见其心急迫切。 越快越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南居益由起初的为难,转而安下心来。 有钱好办事儿,银子给到位,派人驻兵都不成问题。 钦使宣旨完毕,没有马上下去歇息,而是一屁股坐下来,对着南居益说道:“杂家奉旨办差,南大人也要忠心国事,抓紧把皇爷交代得都办好啊!” 南居益赶忙拱手道:“钦使放心,本官这就召集会议,把工作布置下去,肯定让圣上满意。还请钦使回京向圣上……” 钦使用力摆手,打断了南居益,尖着嗓子说道:“这可不成。皇爷差杂家和这两位锦衣卫兄弟前来,一是传旨押运银子,二是在福建等着。所有事情做好了,才敢回京复命。” 停顿了一下,钦使又强调道:“若是南大人完成不了工作,或是超了期限,皇爷说了,让杂家等人直接跳海里,不用回去了。” 南居益眨眼咧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拜托了,南大人。”钦使起身给南居益施了个礼,苦着脸说道:“您多受累,抓紧点,早办完早利索,别让俺们跳海喂王八成不?” “钦使言重了。”南居益赶忙回礼,就差拍胸脯了,连声保证道:“本官这就去布置,肯定提前完成,绝不会让钦使难做。” 钦使心中稍安,可还没全放心,盯着南居益问道:“皇爷密旨中如何交代的,杂家也不知道。南大人,您不会骗俺们吧?万一傻傻地回京复命,皇爷咔嚓咔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公公请放宽心。”南居益觉得与身份不符,也没赌咒发誓,只好编个瞎话打发走这个怕死的钦使,“本官信佛,从不打逛语,那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哦,钦使眨巴眨巴眼睛,犹犹豫豫地下去安歇。 南居益送走钦使和随行的锦衣卫,不由得苦笑摇头。 可怜的,不知道圣上如何严厉,吓得这位公公都有点魔怔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当然,这也给了南居益很大的压力。 他知道现在其它事情都可放下,圣上密旨交代的才是重中之重,拼了老命也得完成。 圣上拔的二十万两银子说起来也不算太多,一个兵给十两的话,就要花去差不多一小半。再出动水师,筹备物资,也剩不下多少。 但南居益却有了底气,无他,密旨中还告诉了他一件事情,厦门开埠通商。 虽然作为大明唯一的通商口岸月港,就在福建。但关税政策有问题,每年只能收上几万两银子,你说气不气人。 “四方异客,皆集月港”,“漳泉二郡商民,贩东西二洋、代农贾之利,比比皆然”,仅海澄县就“什家而七…通番十倍于昔”。 看这种种形容,明明是盛况空前。可朱由校却拿着舶税三万五千两白银的数据,欲哭无泪。 一年哪,俺大明的海关就收了这点钱?还是历史较好水平,也太能闹了吧? 南居益看过新市舶司的大概章程,认为相当可行,比月港现在施行的强太多了。 而厦门市舶司的收入,将会有一半划归布政司,也就是地方财政,用于福建的海防建设。 收的多,留的多,南居益粗略一算,觉得一年多上几万两军费还是有把握的。 况且,月港位于九龙江入海口,属于内河港口,大量泥沙正逐渐将港口淤塞,也是影响月港海外贸易的一大原因。 厦门好,厦门好啊! 南居益让人召集文武官员前来开会,但心里却并不认为红毛夷卷土重来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红毛夷千里迢迢地来,还不是为了通商贸易。既然海禁已经放开,就老老实实做生意,不太可能大动刀兵。 当然,圣上交办的一定要办好,还要超额完成任务。 东番嘛,看圣上的意思,是个好地方。 等福建再闹灾荒,就把流民迁到那儿去。既是赈灾恤民,又让圣上满意,两全其美呀! ……………… 当沈有容又激动又感动地走出皇宫时,夜幕已经降临。 而他已经是大明新任的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加少保,驻骅崇明岛。 从登镇入京觐见,到东海水师提督,沈有容想想这几天的经历,还恍然在梦中一般。 苦熬了几十年,出生入死,跟倭寇、鞑虏、建奴都交过手,才混上个总兵。 而就在这短短数天,不仅官升权涨,还得圣上倚重信任,想想都不太敢相信。 不过,这确实是真的。 沈有容伸手拂过身上所穿的袍服,那是圣上所赐的象征极高礼遇的飞鱼服,那是臣子能得到的极高的荣誉。 一等蟒服,二等飞鱼,三等斗牛,四等麒麟。 戚继光戚帅,就曾得到过御赐蟒服的荣耀。沈有容论功不敢与戚帅并肩,得到飞鱼服已是激动莫名、感激涕零。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沈有容回头看了一眼庄严的午门,似乎看到少年皇帝殷殷期盼的目光。 他深施一礼,手掌落下,顺势捋过颌下长须。 随即,他把腰板挺得倍直,转身大步向前走去,似乎要让皇帝看看,他还身康体健,还能为君效命,为国效力。 乾清宫内,少年皇帝慢慢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心中暗自祈祷:沈有容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莫负朕望。 不管荷兰人是否会象历史上那样卷土重来,一支强大的,至少要称霸东亚的水师,都是完全必要的。 没有垄断,哪来的巨额利润?不能平靖海氛,你凭什么理足气壮地收保护费? 而要垄断,就免不了跟红毛夷交锋,更少不了跟亦商亦盗的武装集团较量。 不把别人打服,谁能心甘情愿地交买路钱;不能出头平事儿,谁给你交保护费? 还就不信了,郑芝龙能靠这个富可敌国,我大明就得穷得叮当响。 当然,要称霸东海南海,还要准备几年,朱由校暂定为三年,最多也不超过五年。 以苏鲁闽浙粤五省为主,大造海船,造大海船,猛造火炮,造猛火炮;训练水手水兵炮手,再挨个打服对手。 而在这准备的时间里,全面放开海禁,打击走私,增加收入,就成了比较重要的来钱渠道。 每年从国内要出口多少生丝、丝绸、瓷器、白糖等物,都不用细算,就知道月港那几万税金跟没收差不多。 既然朝廷指定的唯一通商口岸月港已形同虚设,又何必拘泥于此,继续实施禁海之策呢? 如果因为水师不力,或是官商勾结,而无法禁绝走私,那就整顿水师,再从货物的源头入手,逐渐控制,形成规范。 况且,朱由校借助自己的历史知识,以及从海商那里得到的资料,已经使出了釜底抽薪之计,成功的概率很大。 对于中国海商,朱由校最后的政策还会归于扶持,以与欧洲海商竞争,甚至是开展全球贸易。 但现阶段,必须收服他们,使他们知道畏惧国法,而不只是“为逐利而忘生死”。甚至于,竟敢勾结红毛夷,只为了赚钱发财。 王体乾轻手轻脚地进了大殿,见皇爷转过目光,躬身奏道:“是女官奉皇后千岁懿旨来禀奏,说是这几日身体不适,不能服侍皇爷了。” 朱由校刚想说召御医,却又停了下来,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身体不适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皇后张嫣来亲戚了,每个月都要来那么几天的亲戚。 据说在以前的朝代,妃嫔若是不方便,会在脸上点个红点啥的,内官便不将其列入侍寢名单。 明朝还没有翻牌子的规矩,宫中也只有三位妃嫔,完全是可着皇帝的心思,愿意去哪睡就去哪睡。 所以,出了这事儿,估计张嫣也羞怯无措,差了女官来通知,省得皇帝去了却扫了兴致。 朕是那样的人嘛,去了就是干那啥,就不能啥也不干,好好睡个觉? “朕知道了。”朱由校还有些抱屈呢,对王体乾吩咐道:“让女官转告皇后,安心静养,注意饮食。” 第一百三十章 拖欠?不,是偷税漏税 感谢瀟熎,chenningshen,天下纵横有我,书友120404121655890,书友160824183726,yangtq1,1淡然1,醉十觞,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分隔线…………………………… 王体乾答应着退了出去,时间不大又转回,向皇帝躬身禀奏道:“皇爷,东厂抄没的钱财都清点完毕,已运至内库保管。” 朱由校点了点头,脸上现出几分笑意,对王体乾说道:“王伴这差事办得甚好,朕重重有赏。” 在京城中,勋贵最有钱,太监其次,官员最末。这是朱由校在后世偶尔看过李自成拷掠索财的资料,得出的印象。 王体乾清除内宫监掌印王朝辅和御用监掌印李朝庆,所抄的财产,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两个太监都是万历时的老人儿,也不知道贪了多少年。清除掉他们,朱由校觉得很应该。 再说,朱由校缺钱缺得眼睛都红了,给王体乾反贪之权,跟放出魏大爷是一个道理。 连钱财带地产,又是二三十万两银子进账,能买很多很多的千磅大炮呢! 而宫内的大太监还不是最有钱的,那些在外为官的太监,象提督苏杭织造的太监李实,南京内织染局的高和等人,已经被要钱不要脸的皇帝盯上了。 苏杭织造局和南京内织染局,还有什么神帛堂、留京供应机房等,都是织造或供应宫廷所需丝织品的皇商。 而地方官局则属于国企,分设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各府州的二十二处织染局,采取局织形式,集中生产。 朱由校已经让户部着手,重新制定规章制度,盘活这些国企,以赢利为目的,也能多安置些失地闲散的百姓。 国企嘛,要起到龙头作用。那些好机器,好设备,好人工,再加上科学集约化管理,还能生产不出好产品?还能不赚钱? 听到皇上有赏,王体乾跪下了,谦恭无比地叩首道:“奴婢为皇爷办差,只要皇爷高兴,万万不敢要赏。” 朱由校呵呵一笑,语气更加和熙,“王伴起来吧,你的忠心,朕还能不知。不过,赏罚分明,也是朕的原则,你不用谦辞。” “奴婢谢皇爷隆恩。”王体乾叩头出声,起身躬立。 成天在皇帝身旁待着,王体乾岂能琢磨不到皇帝的脾气禀性。 办差得力,少不了赏赐;办砸了,也不过是惩罚,轻重而已,很少打杀。 但皇爷最恨贪污,不管是百官,还是内官,这个禁忌千万别犯。为了点银子,丢了小命,不值得。 城郊的养老院已经建成启用,宫中的年老太监已经送去一批,过得挺好。 皇恩院也住了很多放归的宫女,按照其家所住的地址给官府发了文书,让家人来认领。 如果时间太久,已经找不到家人,便由设在北京的外织染局派人教授技艺,学得一技之长,日后再寻机会落籍民间或嫁人生活。 这都是皇爷的恩典,也是告诉别的宫人,养老的问题给你们解决了,再沽恩贪腐可别怪皇帝无情。 魏大爷办差得力,皇爷赏了宅子,加恩三等;王体乾心里较着劲儿,成天在皇爷身旁待着,还压不过你啦? 朱由校大概能猜到一些王体乾的心思,也乐得如此。有竞争才有动力,魏大爷和王体乾争着办好差事,也让他省心不是。 拿过户部尚书李起元的奏疏,朱由校看完又想了一会儿,不由得轻轻摇头,觉得不能这么急迫草率。 明后期,地方拖欠漏缴赋税钱粮,特别是在江南,已是相当普遍。 时人称“一青衿寄籍其间,即终身无半镪入县官者,至甲科孝廉之属,其所饱者更不可胜计,大僚以及诸生,纷纷寄冒,正供之欠数十万”。 一般来说,普通老百姓是很少抗拒缴纳税款的,实在无钱可缴的也有,主要在天灾频繁的北方地区。 而在富裕的江南,上有官府催讨,普通老百姓是不会有胆量拖欠朝廷赋税的。 有这种行为的都是有钱、有地、有名望的士绅地主,也不是全不交,可多数会编造理由,采取半缴纳半拖欠的方式逃税。 因为士绅在地方上掌握着舆论和话语权,很多士绅家中还有朝廷现任的官员,地方官和催缴税款的吏员一般不敢采取暴力手段,只能是听之任之。 但朝廷也有规定,地方官就要用其他方法进行补充。 比如巧立名目压榨平头百姓,以及一些没有背景的商人,或者就说闹灾了收成不好,要求朝廷减免等等。 群起而效之的结果就是,从士绅到地方官府,在隐瞒上形成了默契,使绝大部分应缴的赋税变成了纸面上的数字。 但拖欠毕竟不是办法,打的欠条也是早晚要还的。那这些士绅和官员就不害怕吗,就想着能这么长久地拖欠下去? 当然不是,他们有他们的办法,那就是等着朝廷的大赦或减免。 象是皇帝登基、大婚、生孩子等等,或是军队打了大胜仗,或是地方出现了天灾。朝廷通常或是大赦,或是减免地方赋税。 这样一来,拖欠了几年或十几年,总能赶上一波吧? 不管是减免一年或几年的赋税,士绅们的拖欠就能合法地免除一部分,甚至是勾结官府,来个一次清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士绅团体甚至会主动制造大赦的理由,比如搞什么祥瑞出现,虚报地方灾情,勾结土匪制造动乱等等。 没错,江南士绅已经变成了一个利益团体,枉顾国家利益,只顾中饱私囊。 欠的总是要还的,这些江南士绅的伎俩在历史上得到了报应,那就是清初掀起的奏销案。 在刀把子面前,江南士绅斯文扫地,终于明白新主子是靠拳头说话的,又有“探花不值一文钱”的嘲讽戏谑。 现在朱由校也可以这么干,但一场动乱却难以避免。士绅煽动百姓搞什么罢工罢市,这在明朝并不少见。 当然,现在的明朝是肯定能把动乱镇压下去,但这不符合朱由校在今年实现诸多目标的计划。 所以,朱由校思之再三,决定暂且放一放。地方官府不可信,就换上得力的,再动用厂卫侦察,掌握充分的证据,确定打击的精准目标。 或者,也可以改换一种手段,以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胜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穷得卖酱油咸菜? 欠了朝廷的,都给朕还回来;吃了国家的,都吐出来。不仅要如数缴清,还要重罚,要让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读书人斯文扫地。 只是拖欠租税的罪名,不过是打板子,太轻了;朕要给他们加点,处罚也要很重很重,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 按照现行的法律,拖欠钱粮的处罚就是打板子。 而就连这么轻的处罚,士绅官僚也有办法逃避。有钱嘛,雇人挨几板子还算个事儿? 朱由校发完狠,提起笔给户部尚书李起元作了批示,催缴拖欠暂缓。 既然已经是官绅勾结,上面一催缴,老百姓就吃亏;催得越严,百姓越难过。 而且,这已经不是拖欠的简单事情,这是偷税漏税,是违法犯罪。 暂缓不是姑息,朕要憋大招儿。最迟今年秋冬,就是你们哭爹叫娘的时候了。 嗯,朕还缺几个海瑞,能象历史上对待首辅徐阶那样,一下子就搞出二十四万亩的大礼包。 看着皇爷阴晴不定的神情,想想写写的动作,王体乾猜想皇爷是又盯上了什么财源。 没错,就是这样。 嗯,看那微抿嘴角似笑非笑,目光中却有几分寒意,这是想到招儿了,王体乾偷眼观瞧,却是看得仔细入微。 皇帝缺钱,王体乾知道得很清楚。 别看干翻李三才,得了四百多万。可除了田产房子,还有“值钱暂时又不能当钱花”的东西,象古董字画珍玩啥的,真金白银也就一百万两左右。 这些东西还没全搬进内库,左一下,右一下,现金就差不多花没了。 接着便是新任户部尚书着急忙慌地来找皇上,说李三才是外官,抄没所得应归刑部的赃罚银,再解送太仓,归户部调用。 王体乾现在还记得当时少年皇帝的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呀! 然后在李起元吧啦吧啦的引经据典中,少年皇帝那是据理力争、讨价还价,最后终于拿下李三才在京师的几处房产,才无奈而又肉痛地点头答应。 而这也是王体乾要干翻宫内大太监的重要原因,皇爷缺钱,杂家就帮着弄。外官的不成,那就从内侍下手呗! 果然,又有了进账的少年皇帝龙颜大悦了好几天,看着自己的目光就象看白娘娘般柔和。 完全可以确定了,能替皇爷搂钱就能得圣眷恩宠,王体乾决定将宫内的反贪进行到底。 接下来该谁了,李永贞,涂良辅,还是梁栋? 在王体乾的胡思乱想中,朱由校放下了笔,大力伸了个懒腰,往椅中一侉,目光转了过来。 赶忙收拾心思,王体乾躬身肃立,等着吩咐。 好半晌,少年天子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王伴,查查‘御酒房’、‘甜食房’、‘酒醋面局’每天能作出多少?” 王体乾愣了一下,觉得这几个机构就是做酒做醋腌咸菜的地方,能有多少油水,能抄多少银子? “朕觉得京城那几个商铺也别闲着,卖点皇家御用的高档货,能赚不少钱吧?” 听到少年皇帝的打算,王体乾觉得鼻子发酸,扑通跪倒,又掉眼泪了,“皇爷,都是奴婢无能,不能给皇爷赚大钱,竟让皇爷……” 朱由校吓了一跳,看着突然跪倒哭诉的王体乾直眨巴眼睛,不知道这奴才又抽的什么疯。 听着哭诉,朱由校不禁直翻眼睛,这丫的,以为朕穷得要去卖酱油咸菜啦! “这个——”朱由校抬手制止,“停,王伴,停了。” 王体乾止住悲声,抬起泪眼看着皇爷。 “朕缺钱是真,但也没到那个地步。” 朱由校没好气地说道:“反正宫内用不了那么多,也别浪费了。你找些聪敏会算数儿的宫女,尽快把几个铺子利用起来。若是经营得好,给你们加薪。” 王体乾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这是皇爷又开恩,要给宫人再搞点福利呀! “皇爷仁厚,奴婢代宫人叩谢天恩。”王体乾叩头谢恩,这声音听得朱由校有点心惊肉跳。 殿里的砖是不是该重铺了,底下都空了呢! 朱由校歪头观察王体乾的脑门,又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常磕头,练成啥铁头功了。 ……………… 海岸已经离开视线,放眼望去,是无边的海。浪卷打着船舷,轻轻摆动的象摇篮。 毛文龙收回目光,转向北方,微微眯起了眼睛。远离了登州,再踏上的是他迥异历史的人生。 十几条大船满载着粮草物资兵器盔甲,都是为东江开镇所用。回去扩充几千,再加上登镇拔调的水师,东江军能达一万两千人。 毛文龙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此次辽南袭扰战解救辽民数万。以后呢,逃来投奔的辽民也不会少,拉起数万人马也不是难事。 关键是朝廷的支持,登莱巡抚袁可立的节制,只有兵械物资充足,僻处海外的东江镇才能壮大发展,才会有与后金纠缠的实力。 而这次登莱之行,毛文龙算是认识到了袁可立的圣眷。皇帝不仅委以全权,还授节钺、尚方宝剑,更派出锦衣卫数名作为袁可立的亲兵。 帝师,持节钦差,封疆大吏,恐怕在大明,袁可立算是最得圣眷、权力最大的巡抚。 也就是说,袁可立的态度决定了东江镇的命运,扶持则兴,厌弃则败。 现在来看,袁可立对毛文龙还是期盼殷殷,对东江镇的物资需求尽力满足。 但毛文龙知道,若无功绩,袁可立不好交代,朝廷的态度也会变。 重辽东、轻沿海,曾经在朝堂占上风的论调会卷土重来,资源向辽东倾斜也不是不可能。 “大帅。”副将陈继盛走上甲板,施礼道:“先至广鹿岛的航线是否改一下,在三山岛稍作停留?”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停留就不必了,远远地看一看就好。” 陈继盛的心思,毛文龙自然知道。 按照袁可立的布置,东江镇将占领辽东沿海各岛,以三肄疲敌之***流出击,使建奴顾此失彼,然后再用登莱兵袭攻辽南四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爷们的心思 而登镇在北隍城岛设官驻兵留海船,负责辽西、登莱、东江镇三方联系,以进行更大规模的协同作战。 也就是说,辽西和天津水师是一个集团,登镇和东江镇则把辽南、辽东沿海控制起来。 虽然分工是这样,但也没规定得太死,不允许跨区作战啥的。 袁可立看准辽南四卫,并准备动用登镇人马,是认为东江镇初建,没有那个实力。 但毛文龙和陈继盛嘴上没说,也认为辽南四卫三面是海,正是建奴的薄弱之处。 当然,凭现在初建的东江镇,也只能作为比较长远的计划。但靠近辽南的几个岛屿先占上,对以后的行动却将大有帮助。 “登镇总兵沈有容调任,由原参将贺虎臣接替,却不知究竟为何?”陈继盛站在毛文龙身旁,拍了拍船舷,“还有陛下向朝鲜派使者,恐会遭来议论。” 毛文龙想了想,说道:“沈总兵年事已高,怕是难挨海上颠簸。贺虎臣看起来甚是勇武,东江镇有此友军,也是幸事。至于万岁派使者……” 大明是啥,天朝上国,世界中心啊!朝鲜作为藩属国,应该等着他们来朝拜,怎么能屈尊纡贵,主动联系他们呢? 当然,这是迂腐文人的看法。 袁可立和毛文龙从实际出发,都认为要围堵后金,朝鲜乃是重要一环。朝廷派使联络,“联朝讨虏”正是万岁英明之举。 “在登州看了些朝廷最近的邸报,万岁整肃朝堂之志已显,那些迂腐之辈搬弄口舌,徒劳耳!”毛文龙一挥手,做了结论,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又嘱咐道:“回皮岛后,派人将那两棵千年老参送去京师献给圣上,以谢皇恩浩荡。” 陈继盛刚要开口答应,毛文龙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忙说道:“还是某亲自来办吧,和谢恩的题本一并送去。” 朝中无人,那就让万岁给作主。陈继盛认为毛帅是这个意思,便含笑颌首,深以为然。 毛文龙却是心中暗凛,差点说出密奏的事情,陈继盛纵然是自己的心腹,也是不可告诉他的。 海风吹来,带着一股咸腥味道。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幽远而又辽阔的大海,畅想着如何大展拳脚,令东江镇威名远扬,以得到朝廷更多的支持,陛下更多的青睐。 ……………… 纵是在远离海岸的兵营,可还是依稀听见海潮的声音。 虽然这点声音并不影响睡觉,但三少爷徐弘玉的眼睛却大睁着,一直没有入眠。 刚在军队里混出点感觉,就被送回登莱,等着坐船到天津,就可以回京城了。 其他挨罚的纨绔自然是欢欣鼓舞,想着回家后狠吃狠睡狠造,把遭的这罪都补回来。 可徐弘玉却不这么想,他很失落。刚在眼前出现一扇他认为光明的窗子,却又啪的一声关上了。 什么大侠,什么镇城西,不过是打几个地痞无赖,收拾几个纨绔,自己以为挺厉害了。 等见识到了战场,徐弘玉突然觉得自己热血沸腾,想起了乃祖徐达。再看看现在的魏国公和定国公府里那些人,都成了废物,丢尽了乃祖的脸。 身为魏国公家的三少爷,承袭爵禄是不用想了。吃喝不愁地混到死,那这辈子不是白过了?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纨绔,徐弘玉觉得圣上的惩罚简直就是恩赐,让他的人生有了新的方向和追求。 老老实实地回家,那是不可能的。徐弘玉要是那样的人,早就被魏国公府给弄回南京了。 但要如何留下来,徐弘玉却知道不是那么容易。 他们是锦衣卫押来的,也将由锦衣卫给送回去。锦衣卫是奉命办差,哪能听他的话? 看来,只能是先回京城,让锦衣卫办完差使,才好再找机会混进军营了。 徐弘玉打定主意,慢慢闭上了眼睛。招儿还是有的,不过费点周折罢了。 而军营中,与徐弘玉同样难眠的还有纨绔三人组。他们却是想着回家,高兴得睡不着。 只不过赵胖子稍有点反常,虽然和张宗宝又和好了,但和他兴奋的展望,却并是那么热情。 “咱们和那些平头百姓啊,不是一路人。”张宗宝没敢再提那个辽民姑娘,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赵胖子瞅了瞅张宗宝,没吭声,翻了个身,给张宗宝留个后背。 “听说明天一起坐船去天津的,还有不少要投亲靠友的辽民。”张军能闭着眼睛,仰脸躺在床铺上,“拖家带口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被收留,可怜的。” 赵胖子的耳朵动了动,但也没说话。 张宗宝却有些感慨,说道:“这出来一趟啊,也不白遭罪,知道这打仗不是人干的活儿,知道老百姓是活得真不易。” “嗯!”张军能应了一声,说道:“咱们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可在京城象咱们一样的,还不是大有人在。” “这就是命啊!”张宗宝慨叹一声,说道:“不说了,睡觉。” “睡觉。”张军能打了个呵欠,盖好了被子。 赵胖子侧身躺着,眼睛卡巴卡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啥时才进入梦乡。 ………………… 初升的朝阳很快跃腾而起,给世界带来了温暖和美丽的色彩。 大明帝国的京师,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周老四,又被人叫做周老实,看了看外面的时辰,便要迈步出门。 “昨晚不是说今儿放假休息嘛?”周老四的老婆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疑惑地问道。 周老四停下脚步,说道:“今天午门献俘,广宁大胜,辽南大胜,砍了不少东虏的脑袋……” 一听到砍脑袋这等血糊拉的事情,女人立刻咧嘴,却耐不住胃中翻腾,干呕了两声,差点吐出来。 “你看这个——俺本来不想说的。”周老四搓了搓手,有些无措地说道:“要不,俺就不去看了。” 女人狠狠挖了自家男人一眼,说道:“去吧,打了胜仗,看看也好。趁着天还冷,买两串糖葫芦回来。” “好,好。”周老四连连点头,看了一眼老婆隆起的小腹,憨笑着走出门。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丫的要造反 两间小房带着个小院,京郊的这片住宅区都是一样的规制,住着的也都是兵器火药局的工匠。 匠籍豁除了,对工匠们来说,最大的改变便是没有了无偿劳动的轮班制度。 在兵器火药局干活儿,只要认真,不怠工,做出的东西合乎标准,就能得到工钱,足够养活家人。 周老四和大部分工匠都喜欢这种方式,比以前服完轮班役,再自制产品出售以维持生活,可省心多了。 而且,没了匠籍的约束,朝廷已经将他们列入市籍,允许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参加科举考试。 象周老四这般年纪的工匠是不会想着读书科举,但他们的儿孙却有了这个权利。谁不希望后代有出息,中个状元光宗耀祖。 所以,周老四这段日子过得挺舒心。特别是看着媳妇的肚子日渐隆起,更多了很多幻想。 要是块读书的料,就供;要是不成,就学了这祖传的手艺,也能成家生活。 周老四走出了住宅区,来到了通往城门的大路上。 等见着几个读书人模样的在路上很潇洒地走着,他又在心里发了狠。 要是生个男娃,不好好读书就使劲揍,老周家还出不了个官老爷?哪怕是个秀才,也是祖坟冒青烟哪! 有人打着招呼,也是工匠,便相伴而行,边走边闲聊,说着家长里短,说着此次献俘的想象。 午门献俘礼是隆重的国礼。万历年间曾用“抗倭援朝”战争中的日本俘虏,在午门前举行了盛大的献俘礼。 皇帝亲御午门城楼,举行大典,接受献俘。即所谓“国家有所征讨,凯旋献俘,皇帝御午门受献俘礼。” 有明一代,皇帝亲御午门参加的献俘礼,载于史书的有四次,都是在万历年间。特别是抗倭援朝的那场战争,规模最大。 万历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四日,万历皇帝御午门城楼,举行献俘典礼。 刑部尚书奏事完毕,最后说:“合赴市曹行刑,请旨。”皇帝亲传:“拿去!” 皇帝说完,便是皇帝左右的大臣二人,高喊:“拿去!”再左右四人高喊:“拿去!” 这样,一变二,二增四,四变八,八增为十六,最后大汉将军等三百六十人齐声高喊:“拿去!”声音之大,如轰雷矣。 “拿去!”一声大喝吓了周老四等人一跳。 前方出现了几个人,也结伴而行,有些怪异的北京官话喊完,又变成了方言的说笑。 “是那些南蛮子。”一个工匠撇嘴表示鄙视,“满嘴鸟语,还想着拿赏金呢,也不撒泡尿照照。” “就是,跑到咱们北方来显摆,瞧不起咱们怎地?” 周老四点头称是,对兵器火药局从外招募的这些闽南工匠也没好感,对那赏金倒是眼馋得紧,也偷偷地琢磨试验,看祖传的秘技能否成功。 地域歧视,什么时候都有,后世也一样,很正常。 周老四等人通过拥挤的城门,发现城里已经人山人海,街道旁几乎没有空地儿。 沿街的茶楼酒肆差不多的都满了,从窗户里能看到很多张望的人头。而且,有些人开始爬上临街房屋院落的墙头。 好不容易找了个站脚的地方,周老四等人抻长脖子,等着围观看热闹。 而在皇宫内,早晨起来还兴致蛮高,把“拿去”练得字正腔圆的少年皇帝。此时却拿着东厂递进的情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闻香教,当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出现时,朱由校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到了些线索。 有这么回事儿,好象就特么在今年哪! 朱由校没想起具体是哪个混蛋造的反,但记得老师袁可立在历史上却是打过闻香教的,那就应该是在山东了。 刚把朝堂整顿得差不多,刚把各项布置安排下去,就来添乱的。被这事儿一闹,弄得午门献俘礼也没心思了。 朱由校一边急宣兵部孙老师入宫,一边召锦衣卫、东厂进宫领命,一边提笔在手,迅速地给袁老师写信。 三方布置封锁后金是不能拖延的,越快越好。这个闻香教造成的动乱,则是越小越好。 至于东厂递进来的情报,说得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朱由校有交代,地方民情和天气、收成、物价等等,事无巨细,皆可奏报。 要引起足够重视,立即马上采取措施,就不能把这情报给孙老师看。朱由校觉得夸大,甚至是编个谎都无所谓。 反正这事儿他也干过一回了,假借锦衣卫侦悉,把孙得功定为叛将,让熊廷弼得以提防,并顺利夺权。 王体乾看皇爷突然着急忙慌地宣召,哪敢怠慢,立刻派内官速去叫人。 “喵呜!”小白突然跳到了桌案上,扬脸冲着来回踱步的朱由校叫了一声。 “白娘娘快过来。”张裕儿看见皇爷一通忙活儿,眉头紧皱,生怕打扰到,赶忙上前要抱走猫咪。 小白抬起一只小爪爪,冲着朱由校上下招呼,象是招财猫。 朱由校眨着眼睛,若有所思,伸手止住张裕儿,走近桌案,仔细地盯着小白。 白娘娘小爪爪一动,便翻开了一本奏疏,大脑袋伸过去看了看,一爪子给扫到地上,又翻开了一本。 这丫的脾气还不太好,朱由校歪头斜瞅,倒要看看这喵星人在干什么。 啪,又是一本奏疏给扫下桌案,张裕儿赶忙去捡拾。 “喵呜,喵呜!”小白发出欢快的叫声,象表功似的抬起大脑袋,小爪爪在奏疏上连点。 朱由校凑近一看,白娘娘的小爪爪点的是个“鸿”字。 小白强调似的又点了两下,小爪爪换了位置,又点在了“儒”字上。 鸿儒?鸿儒?! 一道亮光在朱由校脑海里闪过,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造反的王八蛋特么的叫“徐鸿儒”。 “白娘娘莫要捣乱了。”张裕儿捡起两本奏疏,起身道:“当心皇爷生气哦……” 哈哈哈哈,可能会生气的皇爷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让张裕儿目瞪口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英烈祠,名臣阁 “好小白,小姬好样儿的……”朱由校喜不自胜,嘴上胡乱夸着,伸手就要抱猫猛吸。 白娘娘似乎早有防备,见大猪蹄子伸过来,嗖地一下蹦到了张裕儿怀里,发出抗议的“喵呜”! 嘿嘿,朱由校有些惋惜地搓了搓手,伸手点了点小白,说道:“有功必赏,以后想吃啥就告诉朕哈。” 张裕儿把奏疏放回桌案,伸手摸摸白娘娘的大脑袋,心里有些纳闷:怎么告诉,猫咪又不会说话。 朱由校提笔补充,在给袁老师的密信中加上了徐鸿儒的名字。 时间不大,兵部尚书孙承宗匆匆赶来。身为重臣,他就在午门等着皇帝驾临呢,离得近。 “孙师,东厂密报,闻香教妖人徐鸿儒,欲纠众在山东造反。”朱由校也不废话,手里晃着所谓的密报,“十万火急,请孙师马上由兵部行文,通知山东各地兵马,速作防备。” 孙承宗吃了一惊,说道:“闻香教教主王森于万历年间便被捕死于狱中,怎地又死灰复燃了?” 说完,也不待皇帝发话,孙承宗便躬身拱手道:“万岁,微臣这便去布置。” “好,好。”朱由校说道:“朕会让镇抚司和东厂把情报送过去,兴许不只山东,还会波及到它地。” 孙承宗躬身应着,告退而去。 对于闻香教,孙承宗比朱由校知道得更多。 闻香教创立者王森,明顺天府蓟州人,原姓石,名自然,托庇完宗王皇后,遂冒姓王。并杜撰妖狐赠香、以香立教的传说,意在神化本教。 王森秘密发展教徒,在河北、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有不少信徒,遂为朝廷所不容。 万历二十三年,王森被捕,判死罪,行贿得释。继又入京师传教,万历四十二年又被捕,越五年死于狱中。 孙承宗是正统儒家,对闻香教自然嗤此以鼻,更对其蛊惑民间愚民愚妇深恶痛绝。 但他对闻香教要造反,还是十分震惊,没想到闻香教已经在暗中发展到了如此势力。 孙承宗刚走,骆思恭和暂掌东厂的太监王国臣便先后赶到,得到皇帝指示后,急忙离去办差。 经过这一阵子忙活,对于午门献俘礼的兴致也降了下去。 没有后世那种走得又齐又威武的队列检阅,就是死人头和破旗帜,还真没啥看头儿。 但这鼓舞民心士气的仪式不能半途而废呀,朱由校只好收拾心情,乘舆出内宫,前往午门。 ……………… 午门献俘的热烈气氛还将在京城持续数天,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将主要以死人头为主。 因为死人头就在城南外,堆起了京观,这似乎是大明建国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啊! 也是在同一天,皇帝还宣旨,在香山建英烈祠、名臣阁,每年要亲去致祭,而王侯公卿文武百官也须如此。 英烈祠和名臣阁要花五十余万两银子,皇帝认捐五万,先期开工,其余则由京师官民共捐,并将勒石永记。 要知道,明代时香山及大西山一带被划定为皇家陵寝区域,专门埋葬早殇皇子、公主以及部分皇帝的妃嫔。 正统六年,司礼太监范宏出资七十余万,“捐赀市材,命工重建,殿堂、楼阁、廊庑、像设,焕然一新,规制宏丽,蔚为巨刹。事闻,乃赐额永安禅寺。” 明世宗嘉靖皇帝曾至此游览,并称西山一带,香山独有翠色。神宗万历皇帝曾至此登高远望,并题写“来青”二字,为香山寺旁的来青轩。 能用皇家陵寝区域建祠立阁,彰显了皇帝尊崇之意。 而第一批入祠的英烈名单也已公布,自建奴叛明后战死辽东的文臣武将皆在其内。 名臣阁中则有徐达、刘基、张居正、戚继光、俞大猷、王守仁、于谦、郑和、海瑞。 原来这便是圣上定义的英烈和名臣,皆能留名青史,令后人景仰祭拜,令子孙后代荣光于世。 英烈看似易做,但死在辽阳的袁鸣泰却不在其中;名臣看似难得,海瑞又有何丰功伟绩? 看着御笔钦定的名单,各人有各人的思考,也各有各的心思。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则暗立心志,要跻身其中,享祭留名。 不管京城中如何,前来献俘,并要进行整顿训练的辽镇、登镇、东江镇、津镇,共两千人马已经住进了军营,开始了严格的军事训练。 能派来京师参加检阅的,自然都是各镇挑选的精锐。再不济,也得身体健壮、标杆溜直不是。你拿老弱病残给皇帝看,是活腻了不成? 跑步、布阵、操枪、火铳施射……一天的训练时间很满很累,军官还有晚课,学习新式战法。 所谓的新式战法,就是围绕火铳所做的战术改变,主要分为攻守两个方面。严格划分的话,就是野战和守城。 步兵嘛,你攻人家骑兵,两条腿儿追四条腿儿,有火铳也不行啊!而在野战中,步兵对骑兵,也只能是以防御阵形迎战。 按照新编的《步兵战术》,明军以后布列的主要是五百人、三百人的小阵。长枪、刀盾、鲁密铳、鹰扬铳的配备比例大致为4:2:3:1。 以五百人方阵为例,长枪兵为二百,刀盾一百,鲁密铳火枪手一百五十,鹰扬铳火枪手五十。简单地说,冷热兵器占比为六比四。 但这还不太准确,因为鲁密铳,嗯,现在已定名为万胜铳,竟然是可以套上刺刀当长枪捅人的。 在外人看来,这种刺刀其实就是一根前面带尖的金属棒,套筒上有凹槽,和枪管外的一个突起卡榫相配合,能在枪上固定。 万胜铳的规制为六尺五寸,刺刀长一尺五寸,加在一起就是八尺长枪。与刀剑之类的武器比拼,不落下风。 而每一种新事物的出现,直到人们完全适应,总是需要个过程。 朱由校召集人手苦心研究,从实战到技术反复论证,才定型生产制造的万胜铳,却并不让新军感到舒适,也并不受欢迎。 无他,因循守旧、懈怠懒惰而已。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军编练 就象火器,戚继光就指出了鸟铳优于三眼、快枪的事实,但南兵多用,北兵却接受不多。 除了朝廷财政和火铳质量问题,其繁杂的装填射击过程,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所谓“北兵不胜其烦”,就是说北兵没那个耐心。 是胜利重要,还是耐心重要? 两军交锋,死伤累累,竟然因为没耐心而放弃先进武器,甘愿吃败仗,多死人?这真是咄咄怪事。 什么北兵南兵,都是大明子民,脾气禀性或有差异,却也不是改变不了的。 什么严刑峻法不近人情,没有铁一般的纪律,没有使人不寒而栗的严格,如何打造出坚强百胜的部队? 基于这样的理念,朱由校早就挑选了一批惩教官。献俘礼刚过,各镇官兵还没从兴奋中醒来,便掉进了地狱之中。 凌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催起的鼓声便响了起来。 从军官到士兵,便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穿戴整齐,集合跑操。半个时辰后,收操洗漱,去食堂吃饭。 饭后稍事休息,便是长枪刺杀、火枪施放轮流进行的训练;午饭,休息,刀盾练习、火枪施放;晚饭,休息,操典学习、战术讨论,睡觉。 一天安排得满满的,训练时稍有懈怠,惩教官的棍子便抡了过来,可让这些官兵吃够了苦头。 但有一点,吃得饱,吃得好。两天便能吃上一顿肉,平常的菜汤里也漂着油星,大饼、米饭管够。 况且,吃苦受累又不是要你命,逃跑可是立刻斩首的下场。 几天过去,这些兵也就适应了训练,挨打的次数也少了,也就不再叫苦连天。 训六天休一天,明天就是休息日。 下午训练一结束,每人便发了三两银子,都欢天喜地洗澡换衣,准备着去京城里吃喝闲逛,好好见识一下天子脚下的繁华。 孔有德洗完澡,换上干净军装,乐呵呵地回到宿舍。军官有优待,他和张盘住在一间,不必象大头兵那样睡通铺。 张盘还穿着脏衣服,正坐在小桌前写着什么。 “张兄,写啥呢?”孔有德往床铺上一躺,歪着头问道:“赶紧洗洗,美美睡上一觉,明儿去逛京城,俺请你喝酒。” 张盘笑了笑,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急,某把这几日的训练心得写下来。有些需要改进的建议,上呈兵部。” 孔有德乃矿工出身,不识字,嘿然一笑,说道:“还是识文断字的好啊,那操典啥的俺现在能听懂一些,却是一字不识。” 张盘抬头看着孔有德,笑道:“想识字还不容易,我教你啊!以后啊,这领兵打仗也得读些兵书才好。” 孔有德收起笑容,想了想,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几天俺也在想,圣上编练新军的这些法子,还有这操典啥的,也琢磨出点道道儿来。” 张盘点了点头,面带鼓励。 “万胜铳虽射速慢,但破甲之利,令人胆寒。”孔有德得到鼓励,便继续说道:“依某看来,倚坚防守,最为适宜;若是野战嘛,还要看长枪手和刀盾兵是否能挡住敌骑冲击。嗯,东虏的肉搏战最要警惕,得挡住。” “鹰扬铳呢?”张盘挑了下眉毛。 孔有德咧了咧嘴,说道:“那玩艺儿太猛,沾着就够呛。就是笨重了些,不如万胜铳灵活。嗯,因此才配备得少吧!” 张盘沉吟半晌,说道:“毛兄所见与某相差不大,某也认为近战肉搏若是不敌,火铳亦难克制建奴。若是倚城防守嘛,枪弹之下,建奴恐怕要死伤惨重。” “还有盔甲。”孔有德一翻身,坐了起来,说道:“长枪兵须有重甲,抵挡建奴箭矢。” 张盘呵呵一笑,说道:“那某便将毛兄的建议一并写上,署咱们二人的姓名。” “这——”孔有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张盘笑道:“这确实是孔兄的建议嘛,某只是如实记录罢了。” 孔有德知道这是张盘在帮他,因为在训练之初,兵部尚书孙大人便亲自给他们训过话,也说明新军训练是草创,有诸多不足,若有建议可上书兵部。 能上书兵部提出建议,便等于在孙大人那里挂上了号,没准会在圣上那里也提上那么一嘴,日后的前途嘛,自然是光明了许多。 张盘刷刷点点,一会儿便把建议写完,收拾了一下,便起身说道:“某也去洗涮一下,明日松散松散。” 走到门口,张盘又停下脚步,扭头道:“要不要跟那几位同僚也说一声,是否同行,倒不重要。”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跳下床铺,说道:“礼多人不怪,某去相邀,你自管去忙。” ……………… 就在这辽镇、津镇、登镇、东江镇的新兵训练营附近,还有几座大营,训练的却是正德时建立的腾骧四卫,后来改叫勇士营和四卫营的一万多人马。 腾骧四卫乃是“天下卫所官军年力精壮者及虏中走回男子”,最初只有数千人,后来逐渐扩充为四卫,人马也逐渐增多。 其后在嘉靖年间再经过整顿,将这支禁军编为勇士营和四卫营,管理机构为御马监。 从管理机构就可以看出,勇士营和四卫营乃是内廷指挥的禁军,直属于皇帝。 所以,自朱由校被附身重生后,他便开始着手整顿这支曾经骁勇的直属部队。 如果按照腾骧四卫的选拔标准,集中了天下卫所官兵的精壮,在身体素质上是肯定没问题的。 但从建立到朱由校接手,在年月的侵蚀下,腾骧四卫也开始腐化,战斗力大幅下降。 而历史上,直到崇祉继位,才开始大力整顿,终于使这支部队重振雄风,成为明末的一支强军。 朱由校自然不会撒手不管,这可是自己直接领导,并能亲自指挥的直属部队,万万不能马虎。 于是,他启用了历史上有名的背锅公公曹化淳。 就是那个本在天津养老,却能在李自成打到北京时,一个瞬移到京城,打开城门迎闯王的“神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并信从前史不真 历史上的曹化淳被那些无耻文人黑得是真惨,连后世的影视剧都受了影响。什么曹正钦,曹少钦,姓曹的公公全是大坏蛋。 但实际上,曹化淳在历史上还真没干什么坏事,倒是比那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的文人强得太多。 比如在整顿勇士营和四卫营时,曹公公甚是用心,简拔了徐应元、曹遇吉、黄得功等忠勇战将,使勇卫营的战斗力迅速提升,成为明末的救火队; 再比如在崇祯死后,曹公公又从天津赶到北京上疏,请求妥善处理崇祯皇帝的坟墓修建工作。 为了收买人心,顺治皇帝同意了曹化淳的请求,并让他负责办理。 好,现在先不说曹公公背的黑锅,也不说他最后留下“家居六载还遭谤,并信从前史不真”的悲叹而含恨而逝,只说勇士营和四卫营。 经过曹公公极为用心的裁弱选强,勇士营和四卫营算是重新振作。但要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还要经过这次新军的严格训练。 此时,曹公公正尖着嗓子对着几个军官传达圣上口谕,“皇爷说了,连这等训练都挺不住,也就别浪费朝廷的粮食和银子,都他娘*的滚蛋。” 圣上这么说滴?!倒真是有太祖之风啊! 新晋参将孙应元微垂着头,不由得轻轻抿了下嘴角。 所谓太祖之风,便是朱八八经常用白话下圣旨,被很多读书人笑话是土包子,没文化。 比如某地常遭倭寇侵扰,地方官吏专门上奏如何处理? 朱元璋下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最有名的则是立在国子监的五朝上谕碑,上面有朱八八的训谕: “恁学生每(们)听着,先前那宋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遵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 一股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有木有,太祖皇帝就是这么接地气,圣旨一下,老百姓也听得明白。 正因如此,孙应元听到曹公公所宣的口谕,才有这样的想法。 新晋游击周遇吉是个急性子,赶忙保证道:“请万岁安心,请曹公公放心。末将等定然把军队训练得有模有样儿,肯定比得过那些外来兵。” 孙应元又抽了下嘴角,拱手道:“万岁期盼,公公监督,末将等敢不尽心竭力,练出强军以报陛下。” 曹公公略感放心,点了点头,说道:“勇士、四卫两营,可都是集卫所之精而组建。就算是新招募的,也是精挑细选,勇武强壮。那些外兵,你们也看过,在身体上就差了一截……” 对于整顿两营的差使,曹化淳是非常用心,非常努力,一定要办好的。 曹化淳幼时家境寒微,受“近君养亲”风气的影响,于十二三岁左右入宫。 因天资聪慧,勤奋好学,曹公公在宫中受到良好的教育,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深受司礼太监王安赏识,倚为亲信。 但王安被魏公公阴谋搞掉,发配南海子后,王安所赏识的曹化淳也受到了牵连。 要不是朱由校简拔,命曹化淳办差。曹公公现在就已经被逐出京城,发配到南京看坟守墓去了。 所以,这个差使必须得办好,办得令皇爷满意,他才能够稳住脚跟,免得被排挤驱逐。 看过外兵的训练,曹公公对勇士、四卫两营甚是不满,才有了督促和训导这一幕。 不光曹公公想办好差使,连孙应元和曹遇吉也是同样的心理。因为,他们也是被圣上简拔,才有了现在的官职和权力,哪敢不竭力报效。 孙应元等人保证保证再保证,才算稍稍让曹公公放下心,起身离去。 “明天训练加量!累不死就给老子往死里练。” 孙应元送走曹公公,转回来便瞪着众将,以不可置疑的口气发布命令,“京师卫戍,如此重任在肩,若还不如外兵,如万岁所言,都他娘*的滚蛋得了。” ………………… 什么是皇帝,或者说咋样做才象皇帝? 以前还有些谨小慎微的朱由校,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没有什么象不象,只要你活着能继续干,那就是皇帝。 放飞自我的正德帝,宅在深宫不露面的万历,修真求仙的嘉靖,还有西晋的大傻子皇帝司马衷,坐上了那个宝座,一样是九五至尊、统御万民。 当然,朱由校在人前还要收敛矜持些,谁还不要点脸呢! 可在后宫,他却是越来越放松。在家里还装啥呀,作秀也特么的是很累的。 至于什么青史留名,至于什么昏君、明君的评价,朱由校是越来越不在乎。 就象曹化淳,生前又是辩驳,又是自己找证据,有用吗? 临死前,他不是照样无奈地发出悲叹:“流传既广而秉笔者不加确察,便成无穷之秽”。 朱由校是看开了也就放得开,别想着死后咋样,就把现在过好,问心无愧就完了。 所以,对于那些能在以后骂他黑他的文官,一点也不客气,滚了一批又一批。 而对那些守旧官员的偏激奏疏,朱由校也不惯着,下旨斥责,并明发邸报、报纸刊载。 “……西夷火器能克东虏,若我辈何……” 这是哪个混账不长脑子,连葡萄牙、西班牙都分不清,还在纠缠引进制造红夷大炮的事情呢?还若我辈何?你说要你这样的废物有屁用? 朱由校哼了一声,口诉道:“若你能胜东虏,或献策立功,当可指划一二。否则,闭上聒躁之嘴。” 刘若愚暗自咧了咧嘴,觉得皇爷这几天的脾气越来越大,连“卿”这个字都不用,对官员的态度越来越不好了。 当然,这也只是对于某些官员来说。象孙承宗、徐光启、李起元等人,皇帝还是很尊重,甚至是超规格的礼遇。 “陕西巡抚左光斗有奏: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之军屯已近废驰,既不堪实用,屯田亦徒有空名……” 朕要的就是“清屯”,要的就是你不怕死的虎劲儿。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左光斗也不配做封疆大吏。 第一百三十七章 清屯充饷 明太祖朱元璋创立卫所制,采取军屯的方式,解决了朝廷军队的粮饷支出问题。以至于朱八八很傲娇地宣称“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但到了明朝中后期,随着军官豪绅侵占军屯,使得依靠军屯为生的士兵们失去了生活来源,卫所制逐渐走向了崩溃。 朝廷既没能力发军饷,军屯的田地又被兼并,士兵连饭都吃不饱,如何有力气有精神去上阵厮杀?而这也是明朝中后期卫所兵战力很垃圾的主要原因。 但形近崩溃,并不意味着就要推倒重来。 至少,朱由校认为现在的条件不允许。主要是没钱没地,安置不了那么多下岗的卫所兵。 现在苦是苦,可还能饿不死。你一下子全裁撤了,又没善后工作,不是逼着卫所兵造反嘛? 而且,朱由校也不准备就这么放过那些侵权田地的军官士绅官僚恶霸。 哦,侵吞就侵吞了,最后朝廷废除卫所制,田地就成你们家的啦?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所以,朱由校要“清屯”,把清出来的田地分给卫所兵,安置好他们。省得有个什么民乱,连卫所兵也跟着造反。 当然,军屯私有化已经积弊太深,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可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特别是负责“清屯”的官员,等于是跟地方官宦、士绅地主为敌,这帮地头蛇联合起来的势力,相当强大。 正因为意识到“清屯”的艰巨,朱由校才把左光斗、方震孺等大倔种,不久还有杨涟都派到地方去,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清屯”是有巨大的阻力,可收益也明显哪,可谓是解决现在财政不敷的一剂良方。 历史上的孙传庭,得到崇祯的授权(穷得没钱,只能给政策),高举“祖制”大旗,号称“地不容失一亩,粮不容失一粒”,按照卷册疯狂收取军屯土地。 结果呢,孙传庭仅清屯一项,三年共得折色四十五万多两,本色米麦豆五万石。并以此粮饷,练出了一支强悍的军队——“秦军”。 要知道,那可是在陕西,不是富庶的江南,田地出产有限,还有小冰河期的影响。 为此,孙传庭还美滋滋地上奏,把自己的宝贵经验无私传授给穷得发昏的崇祯帝,希望能推行各地。 效果很显著,可后果很严重。 孙传庭这么干,等于得罪了满朝的文武官员。在交章弹劾下,崇祯的多疑病又犯了,将孙传庭下狱问罪,并且下令停止清屯充饷。 唉,这个崇祯,真是让人愁死了。 你要是怕背骂名,那就找几个孙传庭这样的去干哪!国都要亡了,人都要挂了,还考虑那乱七八糟的做甚,干就完了。 “依祖制:卫所屯田,地不容失一亩,粮不容失一粒……”朱由校提笔给左光斗写回复,那就一个理直气壮。 写完回复,朱由校觉得还不够分量,又口述道:“拟旨:左光斗加右都御史,兵备道孙传庭加按察使,巡察兵备,编练新军……” 圣旨下了,官也加了,你们就撸起袖子加油干吧,谁也别惯着,朕相信你们哦! 哪怕是崇祯时的明末,朝廷要施行各项政策也是皇帝一言决之。 尽管吏治**,政策施行的要打折扣,但要有孙传庭那样的铁腕,依然能够成功,而不致引起大规模动乱。 造反?官宦士绅嘛,他们不敢,还很怕被扣上这个帽子呢!那可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别说田地财产啦,脑袋都没了。 现在也只是清退,没抄家治罪,也没把人逼到绝路,谁还敢冒着灭族风险乱蹦跶。 现在是天启二年,不是崇祯十几年,你投农民军,你投后金,能找到算我输行不。 这是朱由校的考量,才敢如此大胆。 在接下来的改革中,清退算什么。要是这一步都迈不出去,还不如在宫里苟着,任由王朝崩溃,一起完蛋呢! 二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嗯,到历史上的崇祯大旱,只有五年多的时间了。 朱由校掰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再次警醒自己,留给自己革新振兴的时间并不多。 别看崇祯还硬撑了十七年,但到那时几乎就已经是个死局。天灾**,内忧外患,地狱难度的通关副本啊! 当,当,当……自鸣钟发出的报时声,让朱由校抬起头来。 每到快要报时的时候,张裕儿都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自鸣钟。 钟声一响,丫头就咧开小嘴,露出欢快的笑容。脑袋还一点一点,数着报时的钟点。 简单而快乐,不知道就一个自鸣钟报时,有什么令人如此欢愉的奇特效果。 朱由校被这丫头纯真无邪的笑容所感染,虽然知道这很傻,可也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嘴角。 张裕儿等到报时结束,才转过脸儿,却看到皇爷投注过来的和熙目光。丫头微垂眼帘,嗫嚅道:“皇爷,八点了呢!” 朱由校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去休息吧,朕还要写点东西,有刘若愚在跟前就行了。” “奴婢——不累。”张裕儿乖巧地走到皇爷身后,伸出手给皇爷拿捏着肩膀。 朱由校轻轻拍了拍丫头的小手,倚靠的姿势更放松,眼睛半睁半闭,对刘若愚说道:“朕口述,你记录吧!” 刘若愚应了一声,铺纸提笔,凝神静听。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回徐卿:既如《神器谱》所言:炼铁,炭火为上,北方炭贵,不得已以煤火代之,故迸炸常多。朕思之,可用焦炭试验……” 煤里含硫磷等有害元素,直接用来炼钢炼铁,肯定会影响到质量,进行影响到所造枪炮的性能。 关于这一点,朱由校还是明白的。 可他不明白的是:据考证,宋朝时就有用焦碳的证据,可到了明朝,怎么却没人懂了呢? 还有汉唐时打造的刀剑,名列世界前茅。到了明朝,咋就被倭人赶超了? 朱由校斟酌着字眼口述,还不能说什么太深奥的。 啥碳含量决定是铁是钢,是软是硬啦?凭徐光启和孙元化等人的好学劲儿,还不把自己缠死啊? 再说了,自己一个深宫中的皇帝,为啥明白这些,这也说不清楚啊! 嗯,得编本书,就说自己偶然所得,让大明的科技来个飞跃发展,超过什么红夷西夷。 朱由校摸了摸肚子,感觉这里的学问太多,简直要冒出来一般。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传首九边 山海关,又称榆关、渝关、临闾关,是明长城的东北关隘之一,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与万里之外的嘉峪关遥相呼应,闻名天下。 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镇山海已有月余,广宁战事终了,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建奴叩关了。 没过几天,朝廷便颁下圣旨,着王象乾卸任回京,并在山海关等待吴用先前来交接。 对于这个蓟辽总督,王象乾是不想干的。 别看蓟辽总督权力很大,可责任也非同小可。边疆多战之地,包括他在内,很多朝中官员都视之为畏途。 接到圣旨后,王象乾颇有解脱之感,就等着吴用先前来接任,他好一身轻松地回京了。 今天,吴用先便带着从人赶到山海关,速度之快令王象乾感到吃惊。 对于王象乾,朱由校是不看好的。广宁开战后,他也不好临阵换将,只能暂时将就。 广宁战事结束,朱由校便和孙承宗等人进行了商议,重整北方军备,其中就包括更换蓟辽总督王象乾。 根据《大明会典》,蓟辽总督的全称是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 等到吴用先赶来交接,接过圣旨,王象乾才知道朝廷已经将蓟辽总督所节制的辽东巡抚和辽东镇划出。 对此,王象乾有些惊异,但吴用先却不以为然。 而且,吴用先也没有什么畏难的情绪,不知道到底是忠心国事,还是在王象乾面前装样。 “吴大人因病家居八年,刚刚被召为工部侍郎,听说将晋为少宰(吏部侍郎),却又为何被改命为蓟辽总督?”王象乾旁敲侧击,想打听下京师的政治动向。 吴用先笑了笑,说道:“此乃兵部尚书孙大人所荐,或是看某在四川时薄有微功吧!” 吴用先算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也是从基层干起,在巡抚四川时,平定了番、苗族酋长暴乱,是文官中较为熟习兵事的。 朱由校自提出蓟辽分镇后,廷议数次,分别推出了王在晋、阎鸣泰,都被朱由校一票否决。 历史上,王在晋虽然是战略收缩的赞成者,可并不是什么战略目光深远,而是认为“得广宁,不能守也,获罪滋大,不如卫山海”。 这与朱由校具有上帝视角是大不相同的,也和战略收缩的真实意图迥异。收缩不是畏敌,而是积聚力量、整军经武,准备来个一波平的。 阎鸣泰就不用说了,没啥才干,看到名字就让朱由校烦。 朱由校也很无奈,虽然简拔了些人才,也重组了内阁,但年轻人需要历练,老人能信任的不多,到用的时候才发现还是少啊! 特别是象蓟辽总督这样的重臣,没有一定的品级和资历,是没法任职的。 第三次廷推便是这个吴用先,刚刚病愈复召,时任工部侍郎,有过治军平乱的经验。 朱由校不认识,光看履历也不好判断,便采取了一个新方式。先派吴用先去蓟辽走一圈,对如何治管上道奏疏,再最后确定。 而吴用先倒也痛快,即刻带人出京,十几日内阅历蓟、昌各路,上奏疏陈述建议。 “……以臣所睹记,非独关外之难,关内亦难也。关内三协,以选将练兵为要义,以修墙筑台为急务;以抚剿相需、战守互用为决策;以崇简守约、惜军爱民为官方……” 对于吴用先的奏疏,朱由校没有什么惊喜,也没太大的失望。中规中矩,算是基本合格吧! 只要能先稳住北方防线,给新军训练换装、火枪火炮打造争取些时间,也就算达到了朱由校的目的。 王象乾见吴用先不多说,也就不再深问,办理正常交接。眼见吴用先带的几个幕僚有很是年轻的,好奇之下又随口问了一下。 “王大人有所不知,这几位青年才俊乃是随本官观政学习的。” 吴用先笑着将几个年轻人叫过来,挨个介绍道:“新科传胪卢象升,武科榜眼彭华,探花张景平……” 卢象升等人施礼拜见,口称:“见过王大人。” “不必多礼。”王象乾笑着点头,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都是圣上亲选的国家栋梁,可要勤于王事,报效朝廷。” 青年才俊躬身受教,转去各自忙碌。 王象乾看着几人离开,捋着胡须说道:“此次科举,圣上极是重视啊!对武科的抬举,亦是本朝未有过的。” 吴用先沉吟了一下,说道:“确是如此。会试策论,殿试策问,皆是圣上亲出试题,还亲批了殿试试卷。” 王象乾又感失望,朝廷邸报他是看过的。一个多月以来,京中被辞职、置黜、下狱的官员数量,实在令人心惊。 但吴用先话不多说,根本不透露更多的事情,就只能让王象乾自己揣测琢磨京师风向了。 其实,吴用先的心里也有迷惑,对以后朝廷会如何动作不好揣摩。但他是个认真的人,既然分派了工作,那便尽力做好就是。 正在交接时,有兵丁来报,载运叛将孙得功满门首级的车辆已至关门。 满门抄斩,传首九边。这就是朱由校对叛将孙得功的处置,也是对大明边军的一次震慑。 王象乾和吴用先暂停交接,还是先由王象乾下令,山海关的人马集合,一起来观看叛将的下场。 当马拉的木架子车咯吱作响地行进校场,在官兵的眼中,呈现出一幅令人感到震惊、凄惨,而又毛骨悚然的画面。 一颗颗被石灰腌制过的首级装在一个个木笼内,码放在车上,呈现着各种各样可怕的死前表情,苍白又充满死气。 盛放首级的木笼上还钉着木牌,上面是被斩首者与孙得功的关系。 白发苍苍的是孙得功的母亲,失去生前风采的是孙得功的女儿,还有孙得功的儿子,妻妾。 后面几辆车上则是跟随孙得功叛乱的叛军的首级,有军官,有士兵,呈现出丑陋而骇人的各种样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他全家该不该 咕咚!武榜眼彭华两眼发直,用力咽了口唾沫,发出的响声让他都吃惊不已。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马车行进的声音。官兵们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双股战战,或是低头闭眼,不敢再看。 吁!车夫一声吆喝,转了一圈的马车在校场中心停了下来。押车的十几名骑手中奔出一人,停在了马车前方。 在马上挺直身子,这名膀大腰圆的小军官发出了洪亮的声音。 “叛将孙得功,与东虏勾结,沙岭一战率先奔逃,致使我大军崩溃,死伤数万官兵,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校场上的官兵把目光汇聚过去,凝神听着。 “叛将孙得功,带领叛军欲潜袭广宁城,献与东虏升官发财。贼子若是得手,东虏残暴屠戮之下,广宁城数十万军民都将被其害死。火光冲天,悲凄逃命,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多少人又会阖家被杀……” 听着这朗朗的控诉,官兵们的眼神在逐渐发生变化。 孙得功满门抄斩,那年迈老妇,那年轻女人……可怜! 但这个王八蛋是罪有应得啊,他是拿几十万同胞的性命作晋身之资,用同胞的血去挣荣华富贵呀! 怜悯和不忍在消逝,伴之而来则是愤恨和怒火,这种情绪在升腾,在蔓延。 “卖国贼,乱臣贼子,猪狗畜生……该不该杀?” 大嗓门军官的第一次呼喝,由于校场官兵没反应过来,稍有些冷场。 但那些押车的骑手,似乎都有了经验,齐声高呼:“该杀,该杀!” “卖国贼,乱臣贼子,猪狗畜生……该不该杀他全家?”军官瞪大眼睛,再次冲着官兵们吼着。 “该杀。”声音不是很响,不是很齐。 “该不该杀?” “该杀!” “该杀!” “杀,杀!” “杀!” ……… 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满校场的官兵都在高呼。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把一声声发自心底的忿恨通过“杀”而渲泄出来。 乱臣贼子,杀他一千遍也不解心中之恨! 卢象升、彭华、张景平也都是怒目圆瞪,高声喊叫,融入到这群情激愤的洪流之中。 既激励士气,又震慑人心,这招儿高啊! 王象乾和面露激动的吴用先互视一眼,差不多都是同样的念头。 ……………分隔线……………… 宁远城。 始建于明宣德三年,原称宁远卫城,呈正方形,四面正中皆有城门,东曰春和;南曰延辉;西曰永宁;北曰威远,门外皆有半圆形瓮城。 城墙基砌青色条石,外砌大块青砖,内垒巨型块石,中间夹夯黄土。城上各有两层楼阁、围廊式箭楼,分别各有坡形砌登道。 整座城池又分外城和内城,四角高筑炮台,突出于城角,用以架设火炮。城的正中心,有一座钟鼓楼,与四座城门箭楼遥相对应。 此时,整个宁远城正在被修整加固,甚至还有改造。两万多劳工喊号施工,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而引人注意的是,从昨天开始,工地上多了几个奇怪的人。几个文官装束的还算正常,另几个蓝眼金发的是个什么东西? “考虑到火枪的有效射程,要想形成交叉火力——”葡萄牙人夏维勒尔在城墙上指着丈量出来的白灰线,“那两座炮台的间隔就不能超过百米。” 停顿了一下,夏维勒尔又补充道:“当然,离得再近些更好,火枪的准确率嘛——”摇了摇头,对火枪的精准度,夏维勒尔不敢恭维。 孙元化点了点头,说道:“除了火枪,我军还有火炮,便按百米可矣!外城周长十四里有余,除去四角炮台,再修六十来座尖形马面,必能保万无一失。” “不是马面,是棱堡的变形。”夏维勒尔郑重地强调道:“马面是方的或长方的,这个是三角形。” 孙元化笑了笑,不跟夏维勒尔争辩,让人继续丈量尺寸,并用简单的工具进行吊线规划。 既然要退缩至宁远,城池坚固而不可破,自然是朱由校的首先考虑。 他下旨让孙元化带上葡人前去,准备把宁远城改建成有棱堡性质的坚城要塞。 在中国古代的城池中,有不少都采取了修筑马面,也就是在城墙相隔一定的距离建突出矩形墩台,以利防守者从侧面攻击来犯敌人。 而按照陈规《守城录·守城机要》中的记载:“马面,旧制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两边直觑城角,其上皆有楼子。” 在使用冷兵器的时代,六十步这个距离,恰好在弓矢投石的有效射程之内。 而按照现在尖形的修筑模式,受攻面守护得将更加严密。原来方形马面正对的方向,往往会有死角,现在基本消除。 夏勒维尔走到一旁,掏出勘测觉华岛所画的图纸,一边琢磨着如何修建工事,一边不免疑惑:十几里宽的海面会被冻结,可能性不大吧? 正琢磨着,孙元化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铺开的图纸,说道:“所谓有备无患,觉华岛的防御设施是一定不能马虎的。十几里的海面结冰,虽不多见,也要提防万一。” 他们当然不知道历史上觉华岛被屠的惨剧,就是因为海水结冰,给东虏以进攻的机会。七千多人命啊,想起来就令人心痛无比。 朱由校也不知道是年年冻,还是只在那年最冷。但防患于未然,觉华岛上的防御设施必须完备,必须能抵挡住东虏的进攻。 或者,吸引东虏来攻,用火炮火枪予以大量杀伤,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夏勒维尔耸了耸肩膀,说道:“尊贵的陛下所作的决定嘛,我们一定认真执行。” 孙元化凑近了,伸手在图纸上指点道:“我觉得,岛上的囤粮城应该在这里修筑,既方便海船运输,又背靠大海。就算海水结冰,也是靠岸这十几里,不能将岛围起来吧?” 夏勒维尔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也可以利用船上的火炮,与陆上工事形成交叉火力,给予登岛敌人重大杀伤。那样的话……” 孙元化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确定道:“那就在这里修筑,图纸画好,我即刻上奏给万岁。” ……………… 第一百四十章 广宁移民,天津开发 感谢蛀书虫虫,书友160824183726624,下一刻丶真我,大海啊你全身水,启示2015,拾破烂的神,醉十觞,狮十一心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分隔线…………………… 广宁城。 “……筑宁远之要害,更以守八里当宁远之冲,与觉华岛相犄角。而寇窥城,则岛上之兵,旁出三岔,烧其浮桥,而绕其后,以横击之……” 熊廷弼看着密奏沉思半晌,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有了蓟辽总督的节制,在辽东,他可以说是重臣当关,事权独操。 而且,通过与皇帝的密奏来往,熊廷弼发现皇帝很有战略思想,不仅实用,且与他的很相近。 收缩防线,先稳住阵脚,不让后金有抢掠的机会,也避免再有重大损失。然后就是猛练兵,换装备,憋大招。三五年后,一波推过去全解决。 当然,朱由校不能说得这么通俗。可也让熊廷弼明白,皇上正在兴利除弊,着手解决内部问题。至于辽东,他勒紧裤带,全力支持。 今年可能是比较困难的,但还周转得开。之后就是一年比一年好,有钱了啥事儿办不成? 在熊廷弼看来,这可能有些肤浅幼稚。 但朱由校却牢记得拿破仑所说过的话:“战争的要素有三,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 这句话说得很明白,战争表面是拼军事实力,实则是拼谁钱多。 打仗嘛,朕只有些东拼西凑的小聪明;可赚钱,朕还是很有些办法的。 就算再不济,朕不要这张脸了,从权贵地主豪绅那里抢还不成? 要脸有用嘛,崇祯倒是要,自挂煤山东南枝了,还留下一帮投降迎新的权贵富绅。 要死就一起,大明又不是朕一个人的。要挂也是你们先,朕最后一个。 当然,现在还没到要死的地步,朱由校为了尽量稳定,还是有些分寸,没疯。 熊廷弼现在还在广宁,但已经开始重新布置,并为最后移军宁远而做着准备。 随着春暖冰融,后金军再度来攻的可能性已经是越来越小。 而海路畅通后,右屯卫的粮食物资正在运往山海、觉华和宁远;广宁城的百姓也迁走了第一批,走海路被安置在了天津滨海地区。 这些行动都是力争保密进行的,顶多再有一个月,熊廷弼便带着最后一批人撤走,留下一座广宁空城。 至于为什么不把城池破坏,是朱由校在密旨中强调的。 修城花了辣么多钱,拆城不是把银子都扔水里了嘛!后金要占就让他占,想守就让他守,想破坏——那就让他们挨累好了。 至于以后反攻的时候,敌人倚城坚守会增加难度,朱由校只能是呵呵了。 你骑射很牛,野战厉害,来去如风,咱暂时弄不过你。可要玩攻城守城的游戏,那可是巴不得的好事呢! 有红夷大炮,有坑道爆破,你赶紧守城才好呢,围起来一窝灭。 熊廷弼倒是不太清楚皇帝的想法,可密旨中说得清楚,他照办就完了。 好容易碰到一个信任自己的,能放手让他施展的皇帝,熊廷弼还是很珍惜的。 不仅是广宁城,还有其它要放弃的堡寨,都空出来放着。让东虏别骑着马可哪乱跑啦,都住进去多安逸。 想到密旨,熊廷弼不禁轻抚额头。 圣上的思路有些与众不同,但要说是胡闹吧,仔细琢磨还有些道理。 关键是广宁一战给熊廷弼的震撼太大了,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判断之精准,更是犹如妖孽。 再加上令人不得不谨慎,不敢欺君罔上的密奏制度,熊廷弼可算知道,这不是位好侍候的皇帝,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只不过,圣上的另外一个设想也真是很难判断是好是坏,不好作出评判。 蒙古雇佣军?! 熊廷弼想到圣上所创的这个新名词,忍不住又有些头痛。该怎么回复呢,要不先试试? “大人。”参议邢慎言进屋禀报,“第一批搬迁的居民已经准备好,卑职这就护送他们出城吧?” 熊廷弼点了点头,说道:“辛苦邢参议了,把他们送到海边上船赴津南安置吧!特别是那些军属,路上一定要照顾好。” 邢慎言拱手答应,转身而去。 津南,熊廷弼和邢慎言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朝廷既已决定,想必是有了安排。 ………………… 天津东部沿海地区,如宝坻、宁河、塘沽、汉沽地区,是一片典型的河流冲积平原。境内河网密布,有蓟运河、潮白河、还乡河等等。 后世,这里的北部——宝坻、宁河等地被称为鱼米之乡,种植着棉花、辣椒、水稻和玉米等农作物; 南部的汉沽、塘沽则以海鲜和水产闻名,港口贸易、工业也是逐渐兴起,农业种植不太发达。 而明代在滨海盐碱地的水利改良方面,有较大发展,这里先后进行过多次治水屯田。 第一位开始治理盐碱地的,是万历二十六年出任天津登莱等处海防巡抚的汪应蛟。 他组织农民和士兵修筑大堤、大坝、沟渠,把淡水囤起来,再用淡水冲刷盐碱地,以达到洗盐的目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水田亩收达四、五石,旱作物也有一、二石,产量大增。 第二位建议治理盐碱地的不是别人,便是深信“世无弃土,人病坐食”的上海人徐光启,保罗徐。 当时,天津沿海地区,荒草芦苇一望无际,“仅静海县之葛沽高地已田”。 徐光启在家信中说:“累年在此讲究,西北屯田,苦无同志,未得落实下手,今在天津,风荒田无数,至贵者不过六、七分一亩,贱者不过二、三厘钱……任人开种,任人牧牛羊也。” 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财富,科技就是力量呢!别人看不上的荒地,人家就能看出其中蕴含的财富。 徐光启在天津购置田产约二十顷,一半作围田,“筑土围之,环而不断,随地形四面各为大岸,其中有小岸,岸下有水沟,以池水也。外水护内皆稼矣。” 从万历四十一年到四十五年,徐光启在天津屯田试验,积累了大量经验、资料,解决了种植水稻的难题,而番薯也是在这段时间试种成功的。 而且,徐光启还发现番薯在北方旱地种植,品质和口感比南方多雨地区更好。对此,他曾不无得意的说:“庶几哉,橘逾淮,弗为枳矣。”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专业人才少啊,赵胖回家 为了更多地安置辽民,徐光启便上奏朝廷,请治理天津滨海地区。若得法,可得万亩良田。 经过徐光启的提醒,朱由校也想起来了。那地方他前世去过呀,海河南岸那块儿嘛! 银鱼,紫蟹,鲜死个人嘞! 小站新农镇,小站稻,不是万亩,而是几十万亩好不好! 投入是有点大,可能安置辽民,还能干出一个鱼米之乡。 为了银鱼、紫蟹,为了小站稻,这钱得花,不能小气。 太常少卿董应举奏请经理天津至山海关屯田事务,廷议通过,朱由校也盖章同意。 虽然不太了解这个董应举,但朱由校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左光斗是懂水利,正在陕西忙活儿呢!徐光启是专家,可制造火枪大炮的工作更急迫。 朝中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可懂专业技术的却少之又少。朱由校发现这个弊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且,古代是没有什么正规的专业学习的。 文官通常是一专多能,专的是四书五经、锦绣文章,什么水利、营造等等,都是业余时间的兴趣和爱好,被看作是旁门之技。 徐光启、左光斗也是如此,都是先寒窗苦读,考中了进士,再学这学那。或是兴趣使然,或是遇到了实际问题要加以解决。 在官员中,类似这种情况的有很多。比如在户部任职,会多接触学习理财方面的知识;在地方任职,农耕、水利等民生事务,则要多上心。 当然,这是那些勤学实干的官员的选择。更多的官员则还把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捧在手中,把具体政务交给下面的胥吏。 既然没法从现任官员中选拔专业精通的,朱由校就从民间找。管你是不是科举出身,不知道有技术官员这个群体嘛? 比如说——铲屎官。咦,离岗了?! 朱由校这才想起,丫头是请了假的,要去看个很快要出宫的好朋友。 既是出宫,那就差不多没有相见之日了。怪不得那个丫头又钻床下,应该是取点银子,给朋友送行留下念想。 朱由校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件事情来,转头对王体乾吩咐道:“王伴,去内库取几样精致首饰,送到段纯妃那里。告诉她,朕今晚在东宫用膳就寢。” 过生日嘛,总要表示一下恩宠。而且,对来自南京的这位温婉女子,朱由校还是颇为喜欢的。 张嫣雍容大气,王良妃有点小机灵,段纯妃则性情温婉,不争不抢,或者说还没学会献媚争宠。 脾气禀性或有不同,但都长得挺漂亮。而且,也没出现啥阴谋诡计的宫斗戏。对此,朱由校还是很满意的。 后宫事务逐渐由皇后接手,朱由校也授意王体乾,将一些之前与客氏、魏忠贤亲近的宫人或放或逐,远离内宫。 对这件事,王体乾还是非常卖力的。为了自己打算,也得把老魏和客氏的亲信都赶走才放心嘛! 王体乾恭谨应着差使,还不忘提醒道:“皇爷,徐大人那里还差着几千两银子,您看——” “马上拔付。”朱由校摆了摆手,很痛快,“要不是你提醒,朕都忘了。” 又从几家勋贵那里收了数万两银子,算是那几个纨绔公子哥提前释放的代价。而朱由校往图书馆和翻译图书上投资,一点都不吝啬。 …………… 京城,侯府,俺赵爷又回来啦! “赵成子,你瞎了狗眼啦,连小爷都不认得了。”赵胖子兴冲冲地来到自家门前,却被下人喝斥,立时以更高的嗓门斥骂回去。 在外面装孙子,回来可成大爷了,这些日子的郁闷全都吼了出去。 要不是有锦衣卫押送回京,赵胖子在城门外就得大叫一声“俺赵辉祖,又回来啦!” 下人瞪大狗眼,仔细分辨,嗷地一声跳起来,快步小跑,边跑边嚎道:“少爷,是少爷呀,少爷您可回来啦!” 赵胖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采取了防护姿势,要是赵成子敢那个,就一脚踹过去。 好在这样的情景没有发生,赵成子跑到近前便急刹车,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让赵胖子已经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少爷,您,您,您瘦了,也馊了……”赵成子要哭了,那么可爱肥硕的少爷,整个缩了一圈,还带着一股难以抵挡的王霸之气呀! 赵胖子没听清楚,翻了翻眼睛,迈步就往已经是鸡飞狗跳的府里走,“瘦个屁呀,那是壮实。” “少爷,少爷您回来了。” “少爷回来啦!” 所见的下人都充满惊喜的样子,恭敬地叫着,恭敬地行着礼。 赵胖子咧着嘴笑着乱挥手,直奔自己的院子。 虽然是众星捧月,可他身着红胖袄的形象着实有点锉,象个要饭的进了大观园,下人都比他富贵。 “少爷,少爷——”带着哭腔的女音迎面而来,几个丫环是梨花带雨地迎上来,又被赵胖子的王霸之气逼退。 “哭啥呀?!”赵胖子豪迈地一挥胖手,“春香、小雨、秋兰、冬梅,还不快准备热水,侍候少爷沐浴更衣。在外面这罪遭的,简直了……” 说着,赵胖子迈步进屋,把红胖袄几下脱掉,随手一扔。 立刻有丫环屏息收拾,刚抱起来走到门口,便听见赵胖子大声叫道:“可别扔啊,洗干净熨利整,那可是小爷我上阵杀敌的见证。” 还没等丫环答应,一个胖妇人连叫带嚎地冲了进来,“儿呀,我的儿呀,还上阵杀敌啦?没磕着碰着吧,让娘好好看看……” “娘,母亲。”赵胖子赶忙起身迎上,咧着大嘴哭叫,“孩儿没事儿,啥事儿也没有,让您老担惊受怕……” 胖妇人和胖儿子抱头痛哭,这不是假的,绝对是亲生的,真感情。 “我儿瘦了。”好半晌,胖妇人才收住哭声,伸手摸着大胖儿子的脸,又抽了抽鼻子,“我儿也馊了。” 等到赵胖子躺进大木桶,泡在暖暖的水中,不禁享受般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感觉,这滋味,爽! “我要吃水晶肘子,糖醋排骨,红烧牛肉,烩羊肉……”喃喃地说着,赵胖子的嘴角出现了几丝晶亮。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徐三少的办法,突袭石佛口 “就这家客栈了。”徐弘玉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一侧的招牌。 徐小七赶忙进店叫着伙计,时间不大,两人便被安排了房间,伙计又忙着去端热水。 锦衣卫把这些公子哥带回京城,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谁会想到有人竟不想回家,半路便拐了跑了呢! 等到伙计搬来木桶,倒上热水,立刻得到了徐三少的小费。除了是对殷勤服务的奖赏,徐三少还向伙计打听了一下最近京师发生的事情。 “京营招兵——”徐三少的眼中闪过亮光,追问道:“可知道具体的条件?” 伙计边想边回答道:“良家子,身体健壮……嗯,小的记得不多。” 徐三少皱起了眉头,问道:“除了这些,武举考试又有什么新章程?” 伙计挠了挠头,说道:“武举是秋天开吧?不过,要是国子监的学生,是可以转武举的。详细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客人们聊天时说的。” 哦,还有这事儿呢! “好,你下去吧!”徐三少点了点头,打发走了伙计,半躺在木桶内,在袅袅热气中陷入了沉思。 在国子监学习的,明代通称为“监生”,可享受“助学金”,由国家财政支出,因为是用于学生改善伙食,故称为“廪膳”。 一般来说,能够到国子监学习的都是读书很厉害的家伙。你想啊,那可是国家财政支持的名牌大学,能随便进吗? 不过,也有例外,考不上,咱可以是自费生,或者叫赞助生啊! 景泰元年,代宗朱祁钰便开始从招生指标上动脑袋了。凡想入国子监读书者,不论成绩优劣,不问家庭出身,“军民子弟”只要肯赞助,就给名额! 而且,收的不是金银,只收当时短缺的粮食或是马匹等。从此以后,国子监就多了一类学生,也就是自费生,叫“例监”。 景泰年间的“例监”,最高的要八百石米,低者三百石米;成化年间则稳定在一百石米。 如果不要学籍,只当旁听生镀镀金,或是插班生、肄业生什么的,还可以享受“优惠价”。 除例监外,国子监里还有一类学生,叫官生。主要是官员子弟、勋戚子弟、留学生、举人监生。 所以,对徐三少来说,凭他的家世,入国子监简直不要太轻松。在南京时,徐府就给他办过,他压根没去。 可现在,听到有这条从军的路子,徐三少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也不用回南京那么麻烦,就去求定国府给帮忙,直接在北京入国子监。然后,嘿嘿,就简单喽! 想到这里,徐三少哗啦一声从桶中站起,冲外间屋招呼着,“小七,走,咱回定国公府去住。” 啊——徐小七正啃着鸡腿,嘴上流油。听到少爷的招呼,一边应声,一边赶忙放下,胡乱擦了擦手,掀帘而入。 这刚住下,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要换地方,少爷这抽的哪门子疯啊! ………………分隔线…………… 皇帝亲自布置,东厂、锦衣卫立刻便象疯了似的撒开大网,对闻香教开始了侦察缉拿。 滦州,石佛口。 闻香教教主王森虽然被朝廷砍了脑袋,却留下一大笔钱给儿子王好贤。 王好贤,可是一点都不闲,散家财,传教徒,还营造出了“闻香教教都”——石佛口。 而且,王好贤很狡滑,他一方面与朝廷配合装良民,一方面暗中与山东徐鸿儒、北直周印等教内传头筹划起事,以夺取天下。 而石佛口虽说是庄院,却建得相当气派,周长四华里,四周围墙牢固,大门雄伟。 庄院内东西大街两头修筑两大牌楼,分别刻写有“青山主人”、“弥勒转世”。 作为教主的王家,则更显示出特殊气派: 内院有客厅、书房、绣楼、花园,侧院有卫厅、武场、膳房、鱼塘…… 城外则建筑有庞大庙宇群;城东北山脚下为“神主庙”,庙内供奉两米高红色花岗石石雕弥勒佛像。 更显气派的则是近似“皇陵”的王家陵墓——占地百亩,竖立有二十四座“龟趺蟠龙透雕碑”,老百姓的称谓则是“王八驮石碑”。 夜幕降临,石佛口亮起了点点灯火,王家内院更是灯火明亮,堂皇富丽。 而在距离石佛口几里路的后巍峰山,上千官兵已经赶到,正在听着军官们在布置行动。 这个时候,上千遵化官兵,以及从县衙被锦衣卫带来的几个衙差,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剿灭要扯旗造反的闻香教总部,捉拿闻香教掌教王好贤。 “各个路口,全部都要封死,不准一人逃脱。”指挥史周天宝恶狠狠地扫视着士兵,声音严厉,“先包围再向内推进,要严密得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说完,周天宝的目光盯向了几个总旗官。 “卑职领命。”几个总旗官躬身施礼。 周天宝点了点头,向后一让,几个锦衣卫出现在众人面前。 骆养性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此次差使,乃是圣上交代,不容有失。若是放跑了王好贤,少不得都要治罪。” 停顿了一下,骆养性又接着强调:“王好贤骗了愚民愚妇不少资财,修起了这座庄园。你们可不要见钱眼开,在行动时乱了阵脚。” 周天宝在旁恶狠狠地说道:“谁敢私取财物,立即斩首示众,莫怪本将无情。” 骆养性抿了下嘴角,说道:“这差使要办得漂亮,皇赏不会少。你们掂量着办,是掉脑袋合适,还是办差要紧。” 周天宝见骆养性递来目光,上前接过指挥权,指着几个总旗官厉声道:“都听清楚了吧,都管好各自手下,出发。” 在号令声中,衙差们也不敢怠慢,担任向导,引着一路路官兵分赴要道,包围石佛口。 “抓住王好贤,撬开他的嘴,便是大功一件。”骆养性低声交代着几个手下,“这可是造反谋逆的大案子,咱们可不能落在东厂后面。” “大人放心。”几个锦衣卫躬身领命,随着官兵行动,负责监督。 骆养性抬头望向石佛口的方向,觉得甚有把握。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抓捕王好贤,开始行动 不过是个庄院,就算暴力抗拒,也挡不住上千官兵的围攻。 而从侦察来看,王好贤显然还没有做好造反起事的准备,石佛口并没有大量人员集中。 “骆大人——”周天宝走近过来,恭谨地说道:“王家庄院内最多有些护院,绝挡不住官兵的围攻。” 骆养性轻轻颌首,微笑道:“此番捉拿叛贼王好贤,周大人辛苦,众位兄弟辛苦了。” 周天宝咧嘴笑着连连摆手,说道:“缉贼捕盗,乃是官兵本分,何言辛苦二字。当然,能得骆大人多多美言,本将和手下自是万分感激。” “有功必赏,周大人只管放心。”骆养性伸手示意了一下,“咱们也上前随队督促吧!” “正当如此。”周天宝紧紧跟上,手握腰刀,脸上又带上了几分威严。 ……………… 王家庄院内,王好贤正摆开酒宴,款待几位北直隶的教内传头。 其时,王好贤已暗中与山东徐鸿儒联络完毕,定于中秋节那天在河北景州、蓟州、山东郓城同时起义。 王森死后,闻香教分为两支,一支由徐鸿儒领导,在山东一带活动;另一支由王好贤和于弘志领导,在河北开邑、景州一带活动。 尽管约好了时间,但王好贤却另有打算,并不准备和徐鸿儒、于弘志共同行动。 他想着先观望风势,看徐鸿儒、于弘志举旗造反是否顺利,是否能掀起风潮,再适时参与进去。 而北直隶的这几个传头,都是王好贤的亲信,他必须要牢牢地掌握住。否则,等到他起事时,又拿出什么样的实力来分一杯羹呢? 即便是于弘志,王好贤也不太信任,认为于的实力不下于自己,未必会久居他之下。 历史上的王好贤,躲在石佛口,一直观望了九个多月,直到徐鸿儒、于弘志起义失败,才携带妻妾子女南逃。真可谓是“老谋深算”,怂货一个。 正在推杯换盏,脸红耳热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声音越来越大,不是嘈杂,而是…… 王好贤站起身,还不是很惊诧。 地方官府嘛,却是没少打点。而且,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不虞有突然暴露的危险。 等王好贤迈步出屋,护院下人已经惊惶地跑来报信儿,官兵翻墙开门,已经冲进来了。 这时,王好贤心中才浮起恐惧不安。 抬头看时,火把灯笼之下,刀枪闪亮,一群群的士兵驱赶捆绑着下人,已经包围过来。 “那个就是反贼王好贤。”一个县城衙役眼尖,伸手指着大声喊叫。 反贼?!王好贤瞪直了眼睛,这个帽子扣得太突然了。 “抓住王好贤。” “莫让反贼跑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官兵们已经象闻到肉味的狼,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 闻香教和白莲教是有渊源的,或者说都起源于最早的摩尼教。 朱由校不用管它的起源、教义,反正是要造反,要干翻自己这个皇帝。 而且,白莲教好象是逮谁反谁,造反上瘾。从宋朝到清朝,就没消停过。 自把徐鸿儒要造反的情报交代给兵部、锦衣卫、东厂后,朱由校也是惦记着回报。 而就在今天早上,他正和段纯妃一起吃早餐时,孙承宗、骆思恭着急忙慌地进宫晋见,有急奏禀报。 朱由校立时猜出大半,饭也不吃了,起身便赶往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冲着施礼拜见的孙承宗、骆思恭摆了摆手,“孙卿、骆卿免礼,入内禀奏吧!” 朱由校没去大殿,直接进了御书房,在椅中一坐,又命宫人搬绣墩。 孙承宗和骆思恭也来不及坐,互相对视了一眼,骆思恭便上前把急报呈上,“万岁,这是镇抚司从滦州半夜发来的急报。” 朱由校伸手接过,展开一看,便皱紧了眉头。所料不差,闻香教果然已经谋划好了造反的事情。 孙承宗上前躬身奏道:“微臣已经行文山东和北直隶,要各地驻军马上行动,按图索骥,扫平叛贼。” 骆思恭也接着奏道:“镇抚司也全体出动,分赴各地,缉捕反贼。”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王好贤对北直隶传头教众知道甚多,山东却了解很少。所以,朕担心徐鸿儒若是漏网,恐怕会提前发动。” “孙卿,山东的兵备情况,不容乐观。”朱由校转向孙承宗,提醒道:“还是多调动些人马,以防万一吧!” 孙承宗想了想,说道:“能够就近调动的,也只有登镇和津镇,北直隶应该能独力应付。” “那就行文调动,动作要快。”朱由校转向骆思恭,说道:“进入山东的锦衣卫最好着便衣行动,若是徐鸿儒提前发动,抓捕不及,也可潜伏待机。” “微臣明白。” “微臣遵旨。” 孙承宗和骆思恭躬身施礼,领旨而去。 不怪这两位着急,实在是这件事情太大了。 按照王好贤的口供,景州、蓟州、郓城同时发动,可能还有泽县,以及河南汝宁府固始县,都是闻香教势力较强的地方。 而山东的兵备情况也实在不让人放心,因为承平日久,竟没设总兵官。更关键的是,漕运不容有失,那可是朝廷粮饷的通道。 郓城啊,那里有水泊梁山…… 朱由校再次阅看急报,一时也想不出更多的办法,心中一烦,将急报甩飞出去。 虽然边军还不是东虏的对手,但战斗力更差的还有卫所军,恐怕连抡着锄头木棒的农民都干不过。 而且,闻香教能掀起一场动乱,全归罪于老百姓的愚昧,幻想着金山银山米山啥的,也不尽然。 还是那句话,都能吃饱喝足,过得舒心,谁提着脑袋造反哪? 也只有活得很苦,心中有怨气,才更容易被某些野心家所利用,就象王好贤、徐鸿儒之流。 不管能不能以最小的代价、最短的时间摆平这场来自内部的动乱,警钟已经敲响,不得不慎,不得不防啊! 大明啊,大明,还真是满身沉疴。就这外强中干的虚弱状态,怎么能快速剿灭东虏,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个皇妹 胡思乱想着,或失望,或气愤,或无力,或难过,种种情绪交织,朱由校窝在椅中,懒得连根手指也不想动。 张裕儿抱着猫咪出现在殿门口,伸头张望了一下。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猫咪放在小桌的毛毯上,走到御案前,默默地弯腰把地上的急报拣起,放到桌案上。 对上丫头探询过来的目光,朱由校勉强笑了笑。 见皇爷笑了,张裕儿抿起嘴角,柔声说道:“皇爷,奴婢昨天去哕鸾宫看了相熟的朋友,过几天她就要出宫了。” 停顿了一下,张裕儿微笑起来,说道:“她还让奴婢给皇爷磕几个头,代她感谢皇爷的恩典呢!” 朱由校被这丫头感染,感觉身体轻快振作了一些。 他笑着伸手相招,待丫头来到近前,他揽住裕儿的腰肢,把头靠在她怀里,在温软和香馨中寻找着心绪的平静。 张裕儿感受着皇爷的亲昵,也体会到了少年皇帝的失落孤寂,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皇爷的脸。 嗯,朱由校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把柔荑按住,既象满足,又象解脱般地吐出一口粗气。 “奴婢还见着了八公主。”张裕儿觉得多说说话,皇爷更能松缓些,便接着说道:“她很喜欢白娘娘,白娘娘也愿意和她亲近……” 听着丫头柔声讲着昨天的大事小情,朱由校的心绪也慢慢平静。 “朕好象有三个皇妹吧?”朱由校坐直了身子,轻轻拍拍张裕儿的小手,说道:“八公主是最小的那个?” 张裕儿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是吧,奴婢也不太清楚。” 顿了顿,张裕儿有些犹豫地说道:“八公主挺可爱的,但在哕鸾宫里好象不怎么受待见。” 八公主,应该是李选侍所生。在移宫案中落败,李选侍很是凄惶地抱着女儿去哕鸾宫养老了。 魏忠贤原来在李选侍手下听用,他在宫中得势,李选侍不会受什么亏待。 可现在是王体乾掌权,对这个和皇帝有旧怨的老妃嫔,自然不会有什么特殊照顾。 宫人们捧高踩低也是平常,见李选侍失势,肯定不会那么尽心侍奉。连带着八公主,也应该吃了些苦头。 孩子无辜,仇恨不应该转移到她身上。再说,此朱由校非彼朱由校,对李选侍也没那么深的刻骨之恨。 朱由校叫来王体乾,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自己确实有三个皇妹。分别是六妹朱徽妍,七妹朱徽婧,八妹朱徽媞。 老六老七都是傅懿妃所生,分别是十一岁和十岁;老八则是李选侍的独女,九岁。 而这三位公主都随母亲住在哕鸾宫,那里有一号殿、仁寿殿、喈凤殿等住所,专供太妃养老的。 “哕鸾宫既是太妃养老之所,日常用度不可或缺,势利欺主的宫人更留不得。”朱由校语气淡淡,却透着几分寒意,“王伴,你去查察,今日便要处理好。” 王体乾一听便心知肚明,虽然不是他指使的,可宫中这种事情很常见。 就象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一些势利眼的宫人哪会如以前那般尽职尽责、毕恭毕敬。 不过,皇爷把这事交代给自己,显然是认为和自己有那么点关系。 王体乾一边应着,一边在猜测是怎么回事。 朱由校又接着说道:“告诉皇后一声,中午朕要在她那里用膳,还有六、七、八三位皇妹,你也派人去知会一声。另外,让皇后派人去内库支取些赏赐之物,午膳也要多预备。” “是,奴婢遵旨。”王体乾叩头领旨,起身退了出去。 肯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奴婢亏待了公主,害得老子受牵累。王体乾边走边咬牙,非好好收拾这帮贱婢不可。 ……………分隔线……………… 千里之外,倭国,江户城。 此时的倭国幕府,已经是德川家的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在掌控。 而经过了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两代的征战,丰臣氏已被灭,在倭国形成了天下一统的局面。 大将军府内,正在举行宴会,款待上国天使。而这样的宴会,已经是近些日子以来的第三回了。 德川家忠脸带微醺,看着侍从展开的书画,又是一番的兴奋激动。 你看看,天朝上国的名士大家果然牛逼,这书画绝对是宝贝中的宝贝,可传国传家,世代珍藏之。 董其昌挥毫作画完毕,回到座中,在两个倭女的殷勤侍奉下,脸上淡定如常地饮酒。可心里却美得很,再回到馆驿,又能见到成箱的银子喽! 你说这倭人,叽哩哇啦地说鸟语,可是真有钱呢!这出使一趟,还真是赚大发了。 “父亲,又有大名慕名而来,想用重金求取大明天使董大人的字画。”德川家光凑近父亲,低声禀告道。 德川秀忠笑了笑,说道:“明国派使前来,对我们德川家的声望极有禆益,能更好地控制各地大名。” 停顿了一下,德川秀忠又强调道:“所以,明国提出的贸易条件,我准备全部接受,并要尽快尽好地促成此事。” 德川家光深以为然,说道:“父亲所言极是。没有明国官书的商船就不准贸易,这也更利于幕府加强对大名的控制。” 德川秀忠摸了摸下巴,笑着点头,端起酒杯起身,离席向董其昌敬酒。 明倭关系在丰臣秀吉侵朝时陷入冰点,之后德川家康掌权,先与朝鲜修好,又托朝鲜代为转达,想修复侵朝战争而恶化中断的中日关系,但是被明朝拒绝。 大阪夏之阵,德川幕府彻底消灭了丰臣家族残余势力之后,德川秀忠又托日本赴华僧人和长期居日的浙江商人为中介,意图恢复中日之间的商业往来。 德川秀忠认为,即使不能恢复两国勘合贸易,也至少应该恢复民间合法经贸,但依然被明朝无视。 没错,大明就是这么牛! 葡萄牙人来了,要做生意,滚粗! 西班牙人来了,要做生意,滚粗! 荷兰人来了,还是要做生意,滚粗! 倭人,滚粗! 非得干几仗,逼得西夷跑到倭国去,间接地去买大明的商货。 具体的流程是这样纸滴:西夷先到日本,把他们的香料、玻璃制品等货物卖掉,换成银子;再从在日本的华商那里购买丝织品、陶瓷、药材等货运回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奉书插旗,颜思齐的决定 而华商手中的商货是哪里来的呢,不用细说,多数都是通过走私这个渠道搞来的。 即便如此,德川幕府还是给了华商以很大的照顾和优惠。 德川秀忠刚刚继任幕府将军之后,便起草发布了一份文件,严禁西夷商船在其他大名的领地内靠岸,从事商贾活动,一律转泊长崎或平户。 关于唐船,也就是中国商船,则不论其在哪里着岸,可遂船主之意从事商贾。 而在长崎和平户,一些中国海商也得到了照顾,幕府发给了他们准许居留行商的朱印状。 现在,一张大馅饼砸在德川家的脑袋上,让德川秀忠等人充满了晕眩和惊喜。 直接与大明贸易,不要朝贡,不要中间商赚差价;互派长驻使节,更好地沟通联系,共同对付西夷…… 耶,俺们倭国能和大明平等相处啦! 这说明什么,说明德川幕府牛掰呗,你们那些大名啥的,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哈! 共同对付西夷,这正是德川幕府要干的,大明咋和俺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至于其它的条件,完全不是问题啊! 对在日的华商实行“奉书插旗”制度,没有得到明廷所发的证书和黄旗,不准其在倭国贸易; 同样,明国也承认倭国的朱令状,不准无证的倭国商船靠岸贸易。 咋又和俺们幕府想到一块去了,俺们正准备发布锁国令呢! 只给最忠于幕府的倭国商人发朱印状,由幕府垄断海外贸易。其他大名,喝西北风去。 至于在日华商,关幕府屁事。那是你们皇帝下的命令,别怨俺们哈。 虽然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十分重视对明贸易,屡次为修复明倭关系,恢复勘合贸易作努力。 但明国的冷漠依旧,使得幕府只能对华商采取鼓励政策,使得到日本从事走私贸易的华船越来越多,明国也被列为江户幕府的“通商之国”。 也就是说,在倭国的走私华商这么多,跟幕府的政策有很大关系。 只要幕府答应朝廷的条件,那些走私海商就会被掐住脖子。朝廷给他们留了一条路,不走就去死吧! 已有官阶在身的林华忠心中畅快,搂过身旁的倭女,哈哈笑着喝掉另一个倭女捧来的酒。 而对面,德川秀忠和董其昌已经勾肩搭背,醉眼迷朦,好得跟哥俩儿似的。 ……………… 平户,华人社区。 颜思齐的宅院很大,来往的人也很多。因为他既是一群海商,或者是海盗们的老大,还是倭国当地政府专门负责贸易的“甲螺”。 只不过,今天的宅院里却透出一股不同以往的气氛。显得很是戒备,也有那么点紧张。 而在一所看守相对严密的房间内,平常没有几个人会被在乎的颜老大却是正襟危坐,脸上还带着恭谨之态。 在他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面色和熙的年轻人正侃侃而谈,一个脸色严肃的家伙却硬板板地坐在那里。 杨天生则陪着颜思齐坐在下首,倒是没颜老大那般郑重谨慎,有时笑着插句话,调解一下室内的气氛。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这是陛下亲口对下官说的。”吴铮向着某个方向拱了拱手,说道:“钱赚得再多,有家难回,最后做个异乡鬼,亦不是颜兄所愿吧?” 颜思齐动容了,这句话直击他坚强外表下的内心隐痛,甚至可以说是大多数客居倭国的中国海商的痛。 中国人的乡土意识非常强,俗话说:“落叶归根”,就是生动的写照。 对于大部分的中国人来说,都有一种传统的意识,那就是出生的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在这样的意识下,即使在外生活得时间很久,也会觉得没有归属感。 特别是在死后,很多在外漂泊的华人,都想着能埋骨家乡,甚至是能在宗祠有个牌位。 所以,别看客居平户长崎的华商很有钱,生活得也很好。但想着能洗白回家,能在乡亲父老面前显出荣耀的人,不在少数。 杨天生深知颜思齐的心理,见他意动,赶忙趁热打铁,说道:“朝廷颁发特赦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颜思齐犹豫迟疑,他当然希望能回到家乡海澄。那里有宗族,有亲戚朋友,更有他无数次梦想的衣锦还乡。 但海商兼海盗汪直的下场,却不得不让颜思齐有后顾之忧。 “有话不敢说?”冷脸汉子突然开口,面带鄙夷,说道:“汪直是谁杀的,又是什么时候的老事儿?现今何时,圣天子在位,未尝滥杀一人。” 说着,冷脸汉子从怀中掏出赦书,铺于桌案让颜思齐观看,“此乃万岁亲笔所写赦诏,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草民不敢。”即便是搏命海上、刀头舔血的颜老大,面对皇帝的亲笔赦书,也跪伏于地。 杨天生伸手将颜思齐扶起,诚挚地劝说道:“象兄弟这样的粗鄙商贾,亦能得万岁召见,却只是为诓颜大哥回去受戮?” 颜思齐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某一蝼蚁,岂敢狂妄,且更信杨兄弟之言。再者,某烂命一条,哪能劳动万岁出手?” 停顿了一下,颜思齐脸上现出毅然之色,说道:“皇上仁慈恩宥,赦草民之罪,草民愿效犬马微劳驰驱。” 颜思齐也不全是感动,疑虑也未全消,但事有一线,他也愿去搏一下。 况且,明国开放海禁,又与倭国达成通商协议,居留倭国的华商差不多就等于洗掉了“海贼”的罪名。 两国都使用“奉书”、“朱状”之类的限制办法,就等于掐住了留倭海商的脖子。 不从朝廷那里领到“奉书插旗”,倭国就不准你前来贸易;反之,明国也以倭国的“朱状”为标志。 看似有漏洞可钻,但还有一条规定。那就是有“朱状”的只能是倭国商船,“奉书插旗”的则全是华商。 这就很严密了,想继续跑倭国作生意的海商,只能回国领“奉书插旗”。而以前有罪的可一笔勾销,只要捐资建港,再自己修盖商铺。 走私呢,还是能干,但倭国这边就甭想来了。 贩东洋,下西洋。现在的海上贸易就这两条财富航线,朝廷可以说是已经拿下一条。 颜老大可不傻,表面上是感动,叩谢皇恩,可心里头已经想得清楚,利弊权衡得准确无误。 而且,第一个响应朝廷号召看似危险。但“千金买马骨”,朝廷既能做出开海禁这样的大动作,又怎么会为杀一个海商而大费周折,并吓跑其他人呢! 颜思齐自认还没那么重要,甚至连被朝廷看中都很懵逼,非常不解。 不用说在日本,便是在这平户,与拥有朱印状最多的非日本籍大海商李旦比,他的实力也远远不如。 所以,当吴铮提出要择日去见李旦时。颜思齐知道,眼下这个机会可是好兄弟杨天生给争取的,他得抓紧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也姓张,沈太爷 皮岛。 高台上,毛文龙冷着脸来回扫视。数千人的士兵呼喝着训练,没人敢在主将眼皮子底下偷懒。 盔甲、兵械、粮草拔付得充足,陆续运到。毛文龙现在就急着练好兵,尽快地获得战功。 而随着朝廷派官出使朝鲜,使得皮岛、身弥岛、铁山义州正式被借给东江镇。朝鲜还把逃难入境的辽民送来,使得东江镇的人口骤然增加。 人多固然使扩充军队很顺利,但也意味着粮草消耗的大幅增加。 显然,朝廷和登镇也在尽力支撑,并不轻松。所以,派来了文官和农业专家,来帮助东江镇屯田。 袁可立幕府中的通判王一宁,天津派来的几个老农,如今正巡回各岛,指挥着岛上辽民耕种屯田捕鱼。 虽然东江军正在加紧训练,但登镇水师却没闲着,正在辽东沿海巡弋。按照袁可立的布置,“务使东虏片板不得下海”。 建奴没有水师,但小船舢板类的还有一些。 明军一是要将东虏的任何下海方式都予以彻底清除,其二则是耀武宣威,并能起到些牵制骚扰作用;最后一点则是能解救逃至海边的辽民。 沈有容被调离,带走了一部分舰船和士兵,这使得登镇的实力有所削弱,正在补充训练。而袁可立虽有策略,但也在摸索试探落实中。 所以,广宁之战后,明国和后金都没有大动作,都在憋着劲儿,准备进行下一个回合的较量。 而毛文龙则在加紧扩充训练军队,力争打好东江开镇后的第一仗,来个开门红。 朝廷如此重视,粮饷都如数拔付;袁可立也期盼殷殷,给船增兵。东江军要想继续保持这样,就必须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证明自身的战力。 “杀,杀,杀!”以三声激昂的喊声作为结束,官兵们解散,稍作休息。 冯大铁将手中的长枪放好,才来到辅兵抬来的水桶前,一碗温水下肚,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伸手拍了拍递碗过来的新兵张小喜,冯大铁倒是挺喜欢这个会来事儿的年轻人。 找了个空地随便一坐一倚,冯大铁双手枕头,望着蓝色天空和白色云朵,在暖暖的阳光下,他微抿嘴角,露出了有些傻乎乎的笑意。 辽南袭扰战结束后,东江军有了难得的闲暇时间。 这种闲暇虽然也不轻快,但还只是训练,不是随时可能丢命的战场,和天天饿得看见石头也想咬两口的悲苦日子。 辽民不断地被送往各个海岛,以及内地,远离了家乡,也远离了战火,开始了新的生活。 自己的爹娘和小弟去了天津的某个地方,听说那里给房给地,一年下来,生活应该没有问题。 关键是自己的身份,按照朝廷的新法规,给家人挣了个军属的名头,能减免赋税呢! 当兵这么多年,冯大铁头一次觉得骄傲。或许,他还不太清楚那种情绪叫做骄傲。 “冯哥。”张小喜凑了过来,脸上的笑带着些讨好,也有几分敬畏,“俺在您旁边歇着行吧?” 冯大铁笑道:“怎么不行,这里是训练场,又不是俺家的。” 停顿了一下,待张小喜也舒服地躺好,冯大铁又提醒道:“不用那个样子,军队训练是挺严,可也没人欺负新兵。” 张小喜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俺娘说了,在军营里要交好老兵,他们既能打仗,又知道怎么保命。就象冯大哥,在金州有先登之功,可真厉害。” 冯大铁歪头瞅了张小喜一眼,苦笑了一下,再次望向天空,有些没头没脑地喃喃说道:“你也姓张啊?” 张小喜眨了眨眼睛,点头应道:“是啊,冯大哥忘了嘛,俺姓张,叫小喜。” 冯大铁抿了下嘴,没有吭声。 他想起了在金州,那个在他之前登上城头,又被打下去的战友张柱子。听别人说,张柱子没死,腿摔折了,现在不知在哪里呢? ……………… 训练完毕,毛文龙迈步走下高台,看着一群群围着水桶的士兵,捋着胡须,微露笑意。 只要吃饱饭,又能发饷银,哪怕不足额,或是有所拖欠,也不太影响东江军的战力变强。 因为官兵的成分不同,多是逃难而出的辽民,历经艰辛万苦才死里逃生,要求自然不会高。 再说,在皮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也没处花呀! 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朝廷派使与朝鲜订约,已经开辟了直航通商,将会有很多来往商船路过或停靠皮岛。 或许,东江军也能搞点副业,搭上这开海禁、通商贸的顺风车。 毛文龙一边琢磨着,一边走出校场,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却不想已有人在等着他。 “沈太爷。”毛文龙微露诧异,便笑着施礼。 沈世魁原籍辽阳右卫左所千户,早年为市井商人。后金入侵辽东时,他流离失所,后投靠毛文龙,也立了些战功。 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沈世魁有个女儿,以“绝色”著称。被毛文龙纳为妾室,非常宠爱,沈世魁因此又被称为“沈太爷”。 女儿长得好看,沈世魁却是“状貌狞恶”,加上目不知书,整个一粗鲁的汉子。 但在毛文龙面前,沈世魁还得收敛几分粗莽,赶忙还礼,说道:“末将见过大帅。” “你我翁婿,不必多礼。”毛文龙扶了一下,伸手示意沈世魁坐下,他也在椅中落座。 知道沈世魁肯定有事,毛文龙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不知沈太爷此来,所为何事?” 沈世魁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末将商贾出身,军伍本不在行。现在开海禁,与朝鲜通商,末将想着能不能借此东风,为咱东江军多赚点银子。” 毛文龙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 虽然与他的想法有些相近,但东江军是要打仗的,从事商业赚钱,那岂不令人诟病? 有了这个密奏制度,毛文龙心中凛凛,可不敢胡乱行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沈会崇明 苛真怀是朝廷派来的,王一宁是袁可立派来的,还有督饷、侦察等部门的锦衣卫,这可都是耳目,某人或几个人也肯定有密奏权。 “大帅若是为难,便除了末将的军籍。”沈世魁观察着毛文龙的神情,开口说道:“平民百姓经商,便不会有人胡说八道乱嚼蛆了吧?” 这是不想上阵厮杀,要赚钱发家了。刚还说要为东江军创收,现在就要都揣自己兜里了。 毛文龙看了岳父一眼,也不好深说,便敷衍道:“本帅只管军事,这民政方面,还需王大人首肯。”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又安慰道:“东江镇的百姓经商,正常交税,王大人想必是不会管的。凭你的人脉,从辽民手中收购山货也不难。” 沈世魁有点小失望,本想着靠女婿在东江镇的地位,啥税不税的,就是做无本的买卖。 见岳父没吭声,毛文龙不得不说得露骨一些,既是提醒,也是告诫,别乱搞牵连到自己。 “东江镇有朝廷派的文官武将,还有督饷、侦察、用谍的锦衣卫。”毛文龙加重了语气,又向西拱了拱手,“圣上英明,洞悉无疑。” 沈世魁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明白女婿在担心什么了。 没错,东江镇虽僻处海外,可却有帝师袁可立节制,更有不少耳目,好象还能上达天听。 “末将明白了。”沈世魁起身拱手,说道:“那便按大帅的意思办,咱走正常渠道。凭大帅与王大人的交情,这点小事还能不照顾?” 毛文龙点了点头,一边应承着,一边起身相送。 ……………… 明末清初,正是崇明岛的沙洲合并连片的最后时期,也就是后世崇明岛趋于完整形态的最后阶段。 由于地处长江口,崇明岛又被誉为“长江门户、东海瀛洲”,是中国最大的河口冲积岛,最大的沙岛。 尽管还未最后成形,但崇明岛的多数地方已经是地势平坦,且土地肥沃,具备了开发价值。 而把崇明岛建成“鱼米之乡”,则是朱由校的另一个计划,正在开始付诸实施。 伴随着沈有容所率兵船,以及所载辽民的大船的陆续来到,崇明岛上热闹忙碌起来。 建屋垦荒,安置辽民;设寨驻兵,买粮置物,招募船匠…… 沈有容的工作繁忙而充实,但心中却期盼着另一位圣上简拔的官员的到来。 这一天,码头上来了数十艘大小舰船,沈有容赶忙前去迎接。 “下官户部朗中兼崇明沪东船厂提举沈廷扬,见过沈大人。”码头上,沈廷扬从服饰上,一眼就看到匆匆而来的沈有空,上前施礼拜见。 沈有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而颇为英武的官员,拱手还礼,笑道:“沈大人不必多礼。圣上简拔之青年才俊,果然有勃勃生气,让沈某这等老朽羡慕不已。” “蒙圣上擢升,下官惶恐。”沈廷扬谦逊道:“只想竭诚办差,以报君恩。”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沈有容看了一眼正拖家带口下船的百姓,问道:“这些都是沈郎中招募的船匠?” 沈廷扬说道:“是下官从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挑选的造船匠师,共是三千六百名,都是有经验,也甚是老实肯干的。这是第一批,从粤、闽征调的工匠,还要等上几日。” 大明的国营造船厂有南京龙江宝船厂、福州长乐,以及淮安的清江船厂、临清的卫河船厂。 自下西洋行动中止后,海船需求量大减,龙江宝船厂业务逐渐萎缩,取代其造船业中心地位的,便是专造内河漕船的淮安清江督造船厂。 自清江造船厂合并了卫河船厂的十八个分厂后,每年造船量增至630多艘,成为明代唯一的国营漕运造船厂。 现在的清江船厂共有包括南京龙江船厂在内的四个总厂,八十二个分厂,年造船500艘以上,其中遮洋海漕船约55艘,其他均为平底内河浅船。 看似规模很大,但清江船厂也如同被裁撤的卫河船厂一样,贪腐之风日重,无法改变由国家直接经营由来已久的积弊。 而且,清江船厂造海船的能力也日渐虚弱,以前所谓的“遮洋大船”出厂的很少,且是老型,只能勉强在近海航行。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由校干脆另起炉灶,抽调清江、龙江两船厂的能工巧匠,再招募粤闽浙的船匠,新建崇明沪东船厂。 在崇明,是有比较雄厚的造船基础的,可不是一穷二白。中国四大古船之一的沙船,便是出于崇明。 沙船船身长,扁浅宽大,平底,方头方尾,船艄高挑,重心低,船面建筑少,受风的阻力小,航行平稳,即使搁浅也不至损坏倾覆。 在帆、舵和双弦披水板的融合操作下,沙船还能逆风曲折航行,尤其适合北方的沿海。元朝的海路北洋漕运,便多用沙船。 崇明不仅能造沙船,更出水手。在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中,便有很多崇明籍水手参与。 综合这么多的有利条件,朱由校才令沈有容移镇,才简拔沈廷扬,在崇明建厂造船,开始海路漕运的尝试。 至于沈廷扬,可算是历史上的名人和英烈,连张名振、张煌言都是他的手下,曾随他起兵抗清。 当然,现在的沈廷扬官卑职小,且只能是感恩戴德,为简拔重用自己的圣上卖力效死。 其实,连身为诸生的沈廷扬也没想到他所上的自荐,以及《请倡先小试海运疏》会得到圣上的如此重视,一跃提拔他为户部郎中兼从五品的提举。 要知道,沈廷扬是崇明人,又是商贾之家,曾与父兄驾沙船航行天津、青岛、旅大一线,运输盈利甚多。这样的出身,在国子监也颇为受人歧视。 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他才深知海道,能看到海运的好处,并愿亲自航海试运。 而且,他蒙皇帝召见时,便极有信心地表示:若损朝廷粒米,甘伏司寇,如小试无失,敢请大举。 朱由校也干脆,把造大海船的重任,以及尝试海运的工作,全都交给了沈廷扬,这才有了二沈会崇明,掀开了大明重振海上声威的序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先买老闸船 感谢九龙至尊帝,盗号者死翘翘,文仙何藐,大海啊你全身水,狮十一心,qw小菜七碟,sincerely京紫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幸福快乐,事事顺意。 ……………………分隔线……………………… 沈有容和沈廷扬寒喧已毕,便相携前往驻地。 “本官从登镇带了两千官兵,在崇明又招了一千辽民入军。”沈有容边走边介绍道:“但辽民不习水性,尚要训练。故而,本官欲在崇明再招两千水兵。” 沈廷扬点头道:“下官便是崇明人,家族在此尚有些根基和声望,募兵一事,可尽微薄之力。” “那就有劳沈提举了。”沈有容表示了感谢,说道:“若不是袁大人已派人去江淮招兵,为避争抢之嫌,某这东海水师已能扩充完毕。” 招募水兵并不是只有善水这一个条件,更为重要的是淮扬一带的盐徒和灶丁,还有另一个特点——勇猛。 而在之前,明朝水兵的作用不是打仗,而是专管海上运输。袁可立上任后,则提出“水军先习陆战”的要求,也就看上了淮扬一带的兵源。 朱由校对袁老师几乎是有求必应,有本必准。水军习陆战,那不就是海军陆战队嘛,这得大力支持啊! 袁可立得到皇帝首肯便先行动了,沈有容就不好意思再去淮扬和老领导抢兵源,只能把目标转向浙江、福建,还有就是崇明。 来到驻地,进屋落座。甫至崇明,屋内甚是简陋,但二沈都是怀着抱负要干大事业的人,对此并不在乎。 “沪东造船厂何时可开工建造西夷夹板船。”沈有容不待亲兵上茶,便急着开口问道。 沈廷扬拱手道:“安置工匠,扩建船台,购置木料,这都需要些时间。至少也需月余才能开工,还请沈大人多多体谅。” 沈有容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有些性急了。 沈廷扬有些纳闷,开口问道:“圣上没与沈大人说过,要先买些战舰供东海水师训练使用?” 买?!沈有容又浮起了希望,说道:“可是要买夹板大舰?” “这却是不知。”沈廷扬摇头,说道:“沈大人且放宽心,圣上英明果决,心思细密,诸事必然会安排妥当的。” 沈有容连连点头,这话得赞同,得点一百个赞,可不敢胡说八道。 也不怪沈有容着急,和海盗打过,和倭寇干过,还见识过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巨舰大炮,他比谁都清楚明朝水师与对手的差距。 不说别的,连海商海盗的舰船都越造越大,甚至有仿造西夷夹板战舰的,怎么能让他这个东海水师的提督安心?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禀报,有兵部行文送到。 沈有容赶忙出去接了行文,打开看过,终于算是心里有了点底。 朝廷果然给东海水师添置了六艘大舰,近期便能到达两艘。这种船最初是由澳门劳恰修船厂所造,被中国人谐音称为老闸船。 在澳门获得居留权的葡萄牙人,最初曾大量使用中国帆船进行区域贸易。 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葡萄牙人发现中国帆船船体单薄,行驶不够灵活,不如西式帆船能够抵御风浪和海盗袭击。 但西式帆船也有造价高昂,以及需要大量熟练水手操作帆索的问题。 于是,葡萄牙人就将西式帆船的长舷展比船身,与中式帆船的硬帆结合起来,发明了一种兼有中西帆船优点的新式帆船。 老闸船有传统中式帆装和流线型的西式船身,比传统中式帆船快,比西式帆船所需要的人手少,建造维修也较简单。 而且,它比传统的中国帆船更适应远洋航行,除葡萄牙人使用之外,也被广东的船匠们大量仿制,用于中国商人出海贸易。 这几艘朝廷购买的老闸船,形制应该是最大号的,几乎都相当或超过了现在海商所使用的。长十二到十三丈,宽两丈到两丈五,至少能装载三十门大炮。 而当时明军水师的头等主力“大福舩”,最长的也只有94丈,阔195丈。 尽管这六艘老闸船还是比不过红毛夷的夹板船,但差距已经拉小。火炮要是装备齐全的话,海盗已经难以抵挡。 关键是这老闸船在操作上比较方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东海水师具备战斗力。至少,威慑海盗应该能做得到。 沈有容岂不明白皇帝的心思,这已经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要是等夹板船造好,哪怕是忍痛咬牙买上几艘,船上操纵帆索的熟练水手,却也不是一时半日能训练出来的。 圣上果然是眼光独到,英明睿智,不声不响,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且是最符合实际、最快捷的办法。 沈有容送走沈廷扬,铺纸提笔,开始给圣上写密奏。 ……………… 青岛,以古代渔村青岛得名。 明万历七年,即墨县令许铤主持修编的《地方事宜议·海防》中,有相关记述:“本县东南滨海,即中国东界,望之了无津涯,惟岛屿罗峙其间。岛之可人居者,曰青、曰福、曰管……” 而青岛河口于明万历年间建港,称青岛口;河两岸的两个村落分别得名上青岛村和下青岛村。 宣布青岛开埠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青岛却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原因很简单,通州商团转战青岛,财力、物力、人力的大举投入,想不快都难。 按照优惠政策,商人在青岛建立商铺,地皮由政府规划,官府发契,但建起来便是自家的产业。 这极大地鼓舞了商人的积极性,青岛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更让具有前瞻眼光的商人看到了未来光明的前景。 要知道,从青岛出海,不仅可以南下江浙通商,还可以东去朝鲜、倭国、琉球。 而且,对于习惯走漕运的通州商团来说,还可以利用元代开凿的唯一的海运河——纵贯山东半岛的胶莱运河运输货物。 当然,不光是通州的商团,连山东、江苏的商人也得信儿赶来,申请报备,划地建屋。 而现在大兴土木,还有一个有利条件,便是有大批辽民,这些劳动力工钱可以给得少点,只要管饭管饱,干活儿都很实在。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青岛开埠 官府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夯土平基、官舍仓库等等,也大招辽民,以飞快的速度进行着建设。 而大批辽民被官府迁徒至此,也将在此安家落户。土地暂时没有,但他们将成为青岛的第一批市民,以后从事的主要也不再是农业。 商埠一开,南来的北往的人流还能少了。吃穿住行,各行各业,都将迎来一个爆发式的发展。 有膀子力气的,最容易找的活儿就在码头;会裁衣缝补的,开店或摆摊,也能挣个温饱;铁匠、木匠、瓦匠等等,也不愁没口饭吃。 这么多营生,不愁没得选。不会呀,那你赶紧学呗!有种地的力气,干别的工作难嘛? 一排高大宽敞的房屋正在建筑中,而在已经建好的一座二层楼内,几十个商人会聚,正在商议着重要事务。 “列位,诸位,这些章程都看过了吧,有啥建议就讲出来。” 通州商会会长吴大章把胖手在桌上拍了拍,脸上的优越感毫不掩饰,“等到上报朝廷定下来,再说三道四可就晚了。” 所谓的章程,有些类似于后世商品交易所的规章制度。 读起来比较粗略,但主要的几点都包括进去了。比如交易所会员制,定约和履约的押金如何交付和退还,以及商品的价格标示和交易等等。 不用说,这又是朱由校搞出来的东东。 提供有秩序的交易场所,提供公开的交易价格和统一的交易规则,通过规则来实现信息通畅、价格公平、买卖公平。 最终的目的嘛,当然是加快商品流通的速度,以便收取更多的税金。 而对商人来说,把货物运来,尽快变成真金白银,自然是最要紧的事情。 如果商货不好出手,就得在旅馆客店住下去。而货栈里存货要花钱,吃喝住行也要花钱,更不说资金周转不了,影响下一笔生意了。 若是贩运货物来到交易所,不必再去四处打听找买家,只要把自己的货物品种和价格标示出来,有意的买家自然会来洽谈交易。 如果运来的是紧俏货,有时可能连入库都省了,直接在码头上搬运换船就是。 “这章程是极好的。”一个操着江淮口音的商人向吴大章拱了拱手,说道:“虽然还有些细致之处需要完善,但大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 停顿了一下,这个商人又建议道:“如果能从各地的商人中获取消息,知道异地商货的大致价格,并标示公告,或可更加方便行商购货。” 吴大章示意旁边的人记录,笑着说道:“无论朝廷批不批,把想法建议都说出来,总是不亏的。” 说着,吴大章挑了下眉毛,颇为炫耀的神情,却故意压低了声音,拱了拱手,显得很神秘地说道:“诸位可要知道,这是要经过万岁御览的。” 哦?啊?! 听到吴大章特意加重的“万岁御览”这几个字,商人们发出惊诧的声音,面面相觑。 吴大章得意地咧开大嘴,胖脸上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因为李三才贪渎案,被罚得哭天嚎地的通州大商人中,就有吴大章呢! 吴大章也没想到,被罚得肉痛而睡得跟婴儿一样(哭一会儿,睡一会儿),竟然会是天大的神转折。 因为自家儿子吴铮的申辩状,万岁竟然又给了通州商人一个重振旗鼓的机会。 只要依法纳税并交上适当运费,不仅可以用空载漕船运输商货,沿途钞关也一律免收放行; 青岛开埠,通州商团先拔头筹,不仅享有一些优惠政策,还至少比别的商人早知道半个月,提前动手了十五天。 凭着这些,吴大章在商会会长的位置上坐得稳稳的。而他的儿子,就是写申辩状的吴铮,已经被圣上简拔,作为使者前往倭国。 因祸得福啊,吴大章看着下面商人们在议论,在研究,胖脸上带着笑意,可心里却有些瞧不起。 俺们吴家祖坟上冒青烟啦,俺也在办皇上吩咐的差使,和你们能一样? ……………… 在南宋定名的“上海镇”,延续到明朝的上海县,也就是后世的上海,林华忠之父林元庆做着和吴大章同样的事情。 在厦门,是杨天生家族;在广州,则是海商黄程。 谁也没想到,朝廷开海禁的力度如此之大,动作如此雷厉风行。 不仅是在倭国的华商措手不及,连国内的很多商人也是手忙脚乱。 要知道,海商如果没有国内的接洽人,负责给他们采买收购,拿什么去赚钱?光靠抢嘛,不可能滴! 比如大海商李旦,他的把兄弟许心素便在大陆地区构建货源网络;泉州晋江商人杨天生,则为颜思齐服务。 新的海关政策和收费标准,“奉书插旗”的准可证制度,以及将在内地逐步实施的控制货源的“准购”证。可谓是多管齐下,掐住了海商的命脉。 继续走私?可以,这是防不住的,就象总有人会偷税漏税一样。 但除了被查扣缉拿的风险,你走私出去的商货卖给谁才是个大问题。 那些花费钱财得到“奉书插旗”的海商,一旦被查到购买走私商货,便会被取消资格。这可不是大明一家,还有倭国,也不会再允许你靠岸经商。 损失太大,与走私的收益比,很多人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走私给西夷,理论上可行。要是干成了,连身为皇帝的朱由校也会佩服。 当然,你能承担得起“里通外国”的叛国罪,敢冒满门抄斩的风险,那就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这是对海商的一次大洗牌,也是对内地商人的机遇和挑战。 眼光敏锐、及时调整的会发家,反应迟钝、因循犹豫的则会败落。商场如战场,不外如是。 而就在商人们为突然到来的变革,各自思虑、筹谋,以求尽快适应的时候。 掀起这场风潮的大明皇帝朱由校,却并没把注意力放到这上面。 开海禁、设市舶、建交易所、招海商等等,都有一个逐渐完善的过程。虽然有暇疵,但引起动乱却是不大可能。 所以,只要折腾不死,他就敢往大里折腾。 第一百五十章 吏治是个难题 可闻香教的造反,以及其它要逐步推进的改革,却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如果深入分析闻香教能够鼓动起老百姓举旗造反的原因,正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官绅勾结,使升斗小民活得太苦太累。 而官绅这个集体,盘根错节,能量很大,却比闻香教更难对付。 把复杂的事情分剥离析,形成一个个简化的单元,再一个个处理,这是朱由校的思维和办法。 官绅分开,便是官员和士绅。 而官员中贪渎的依法处置,实心任事的升职加薪。说白了,就是一个吏治问题,千百年来都是个大难题。 吏治不清,好政策也不会给百姓带来实惠。而百姓怨恨的,也是朝廷。 而士绅则是掌握着一定政治和经济特权的知识群体,是乡里权力的真正操控者,已经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阶级和阶层。 所谓皇权不下乡,士绅们乃是封建朝廷维持基层统治的有力工具。有了他们的配合,才能保证赋税,保证徭役。 而官员和士绅又有着很多交集,比如退休的官员回到乡里,便是士绅;士绅家里的人若考取了功名,就又成了官员家属。 对于这样一个集团,在外敌未灭的情况下,朱由校还真的不能用简单粗暴的手段来处理。 除非形势已经恶劣到无以复加,往死里折腾才会成为朱由校的选择。 现在嘛,朱由校也有办法。虽然动作不是太大,可却是双管齐下,左抽贪官,右削劣绅。 没有网络举报,没有朋友圈坑爹害夫,没有快速而通畅的信息传输,想来个一波流,一下子清除掉所有贪官,肯定是做不到。 但对贪腐采取高压态势,常抓不懈,却是可行的。效果嘛,积小成大,不可能没有显现。 至于劣绅,朱由校将会采取精准打击,一个一个地,而不是一片一片地收拾。心存侥幸和自私自利是人的劣根性,却也是本性。灾祸没落到自己头上,有多少人会冒着风险去管别人? 只要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或罪名,不让别人以为是规模性的打击,谁会为犯罪抄家的人出头呢? 只要不串联起来反抗,朱由校就不怕。而且,这还是一个搂钱收地的好办法。 铺纸提笔,朱由校给厂卫下令,从江南拖欠赋税最多的士绅开始,暗察他们的财产田地,以及违法乱纪的罪行。 只是治以拖欠之罪,显然不能让朱由校满意,更会让士绅们察觉到朝廷有全面打击的意图。 追索回拖欠的赋税只是朱由校要达到的目的之一,让江南士绅们凛惧于王法,为“摊丁入亩”的实施铺平道路,才是他想看到的最终结果。 所以,施以重惩,杀鸡儆猴,哪怕是捏造或夸大罪名,朱由校也在所不惜。 而闻香教造反,则给了朱由校借势发挥的机会。 所谓坏的变好的,好的变坏的,唯物辩证法,你们不懂滴。 “皇爷,镇抚司急报。”王体乾匆匆进殿,跪倒呈上急报。 朱由校不看就知道是有关缉捕闻香教骨干的,伸手取过,打开观瞧。 继王好贤之后,闻香教骨干于弘志在武邑被捕,然后是泽县的康傅夫,河南汝宁府固始县的李恩贤。 山东巡抚赵颜也开始调兵行动,先是起用退职的前大同总兵杨肇基为山东总兵官,全权指挥。 接着又令山东都司杨国盛、廖栋召募兵丁,汇集乡勇,保护漕运通道的安全。 而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派出三千兵,由游击将军张榜率领,急速扑奔郓城。 厂卫也把力量集中于山东,或调地方官府的衙役乡勇,或独自行动,又捕获闻香教骨干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等人。 显然,徐鸿儒即便漏网,甚至是举旗造反以求一逞,也绝不会达到历史上的震动,更不会攻掠数县,搅乱了半个山东,并顽抗了半年之久。 靠自己的先知先觉,又一次抢得先机,将危害降到了最低,甚至可能是完全化解,朱由校却并没有什么得意和骄傲。 这是警钟,提醒着他,如果不能振作革新,这只是开始,还会有更多的起义。 而且,徐鸿儒一日不落网,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 “皇爷,兵部急报。”王体乾看到殿外宫人又送来奏报,赶忙出去取来呈上。 朱由校伸手取过,展开一看便皱紧了眉头。 徐鸿儒啊,到底还是动手了。闻香教造反,终于还是没能扼杀于萌芽之中。 ……………… 厂卫和官府的缉捕行动,还是没能做到彻底封锁消息。这也正常,总会有漏网的教徒,消息走漏也是早晚的事情。 鉴于骨干接连被抓,举旗造反的消息已经泄漏,徐鸿儒垂死挣扎,提前行动。 四月十六,徐鸿儒在郓城六家屯提前率众起义,曹州府一带的教徒,连同乡间的农民百姓,众至数千,先攻下魏家庄,又攻下梁家楼,接连占领四个村寨。 接着,徐鸿儒在徐家楼自称中兴福烈帝,改年号为大成兴胜元年,封陈灿宇为右丞相,封弟弟徐和宇为英烈王,另外还设有都督、总兵等官职,并发兵郓城。 造反、称帝,这已经是封建社会顶格的叛逆大罪。 这可不是什么民变,无论兵部,还是地方官府,已经不能等闲视之。 孙承宗作为新任兵部尚书,顿感压力沉重,又连续行文,调河南、南直隶官兵前去剿灭。 相比于朝堂群臣的沉重、震惊,朱由校却表现得相当稳健。既不紧催,也不发怒,兵部、户部如何调兵拔银,他完全放权。 对于军事上的行动,朱由校知道自己是外行。特别是古代,调动、集结、行动等等,都有着相对固定的模式,不是他想快就能快起来的。 但徐鸿儒的造反,肯定已经掀不起大风浪,朱由校能肯定这一点,就不会停下改革的脚步。 依旧是关于吏治的积弊,朱由校却推出了官员加薪。一年分两次增加,相当于年中和年终奖,总数额则达到了原来的两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奖廉,自查自纠 名义嘛,朱由校称之为“奖廉”。也就是说,只要你廉洁不贪,就能得到这两倍的俸禄。 明朝官员的俸禄低,一直是史书上相当确定的事情。然后,就有明代官员很穷,贪污有情可原,穷是“当贪官的理由”等论调。 其实,相对于唐宋,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偏低一些,但也没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程度。 以七品官员为例,每月七石大米,合一千多斤,足够养活五口之家,且还有不少剩余。 但为什么明朝官员都哭天嚎地,嚷嚷着穷啊,吃不上肉啊!而且,光靠俸禄也确实是生活得挺拮据呢? 原因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象你以为的并不一定是你以为的。 首先,官员和平头百姓肯定是不一样的,主要体现在家口多。除了父母、妻子、儿女外,还要加上家仆、婢女等人,超过十来口子很正常吧? 当了官,总不能只有一个老婆吧,纳几个小妾也没毛病吧?连海瑞都有两个呢,甭说别的官员了。 纳一个小妾得花个百八十两银子吧,还得多盖几间房吧,以后还得再添几口人吧? 其次则是朝廷的原因,俸禄要是足额还好。可中后期开始发越来越不值钱的宝钞,有时候还拿什么苏木、胡椒、绢布之类的抵工资,弄得怨声载道。 朱由校则革除了其中的积弊,俸禄折银发放,上涨工资一倍。 如果你还吵吵俸禄低、不够花,那就别干了。你想花天酒地地高标准生活,你想三妻四妾,朝廷又凭什么为你的奢侈买单? 何况,朝廷免除你们的徭役、赋税等等,难道不是优待和恩惠吗? “奖廉”的圣谕还在廷议,朱由校又下了圣旨给内阁。这回不是加薪奖励了,而是要官员们自查自纠。 自查自纠的范围主要便是官员所有的田地,若有侵占、强占、投献、诡寄等违法之事,三月之内清退完毕,朝廷不予追究,也不记入考成。 这道圣旨还没廷议完,又一道圣旨又到了内阁,要求地方官府在年内把黄册和鱼鳞册重新清查编订,上报户部。 黄册是什么,就是户籍,相当于人口普查;鱼鳞册呢,就是标定耕地的形状、界限和归属的地图,相当于后世的土地所有权证。 洪武十四年,朱八八下令开始了全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并制定成黄册,以方便统计人口,以使摊派赋税和徭役有依据。 编订黄册之后,朱太祖又下令丈量全国土地,编订成鱼鳞册。 有鉴于历代的教训,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和隐匿再次出现。朱元璋要求人口和土地的普查要十年进行一次,以便政府时时掌握最准确的数据, 但事实上,这套政策并没有得到贯彻实施。到了明朝中后期,十年一查已经流于形式,黄册、鱼鳞册也成了欺上瞒下的狗屁东西。 地方官吏为赋役征派,常另编一册作赋役征派的依据。因是私编,不报户部,故名白册,亦称“实征黄册”、“赋役白册”。 朱由校当然知道黄册、鱼鳞册已经不能作为赋役征派的依据,但就是要地方官府重新清查,并将其作为考成的指标之一。 你继续涂改捏造,继续与士绅串通舞弊。这都是罪名,早晚抓到你。到时候,抄家流放不含糊,开发“东番”正需要人手呢! 圣旨接着下,这次则是针对各卫所军官的。 与文官一样的对待,只要在限期内把侵吞的军田交出来,并如数上报手下士兵数量,便既往不咎。否则,严惩不贷。 显然,这道圣旨表明,对于卫所军官侵吞军田、奴役军户,以及吃空饷等行为,皇帝知道得很清楚。 正因为这些行为有情可原,且已经极为普遍,皇帝才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要是听话照办,咱们当啥事儿也没有,从头开始。否则,你自己掂量着,这个严惩到底严到什么程度吧! 其实,这还只是送到内阁的旨意。 而别人不知道的密旨,已经送到了陕西巡抚左光斗、河南巡抚方震孺、新任山西巡抚杨涟手中,很简单,要这三位不怕死的大犟种将“清屯充饷”进行到底。 明末的主要社会矛盾就是土地。大量兼并和侵占造成失地农民辗转流亡,军户也大量逃亡,命运同样悲惨。 这些流民和逃亡的军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现在还能维持,可等到总爆发时,就很难收拾了。 所以,朱由校紧抓住这个重点不放,从各个方面齐抓严管,把土地一点点地抠回来。 当然,对于侵占土地最多的宗室藩王,朱由校也下了狠手。 …………… 河南洛阳,福王府。 肥胖的福王朱常洵坐在椅中,眼珠转来转去,显是急速思考,又有些难以权衡的模样。 东厂提督魏老公好整似暇地喝着茶水,不时抬头打量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福王朱常洵是万贵妃所生,一出生就受到父母的万般疼爱。 但是,由于大臣担心万历皇帝会废长立幼。所以,朱常洵自小就受到群臣的极度反感。 其实,在立太子这事儿上,朱常洵也挺无辜的,谁让自己处在那么尴尬的位置上呢! 朱常洵到洛阳就藩后,应该还算是比较老实的,并未在洛阳干什么大坏事。 至于史书上说他声色犬马、贪杯好饮,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明朝藩王,自永乐大帝之后,就只能把自己当猪养。否则,皇帝还不放心呢! 禁止二王相见、禁止宗室与勋贵联姻、禁止宗室出仕、禁止宗室来京朝觐奏事、禁止藩王私自出城…… 这些禁锢加在身上,那些藩王宗室除了憋在府中吃吃喝喝,多纳几个美女,还能干啥? “陛下真的允许本王随便出城?”朱常洵决定先从这个问题上开始试探,尽管他并不同意皇帝侄子提出的建议。 魏大爷点头,笑着说道:“以王爷之尊,连出城的自由都没有,那成什么话?皇爷说了,只要王爷愿意,在官府上做个报备,哪儿都可以去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十万买亲娘,干了! 停顿了一下,魏大爷接着说道:“至于归赐田于官,陛下也是为王爷着想,担心因田地生出什么纠纷,有人告状告到京城。比如秦王殿下,皇爷便派杂家去好好问问他侵田扰民、横行不法的事情。” 有人告状,谁敢?明明就是想收回俺的田地,还说得这么好听。 福王可是知道,面前的这个阴人有多狠。 未到福王府拜见前,便以敲诈勒索的罪名,拿下了王府中两名中官,直接押送京师,根本没给福王面子。 还有洛阳的师姓、黄姓两大家族,那是投靠福王府的差役,也被以害民侵田的罪名被拿下。 至于这个秦王,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指望皇帝侄子好生看顾,赏金赐银不成? 唉,不是这个家伙胆子大,敢威胁本王,而是他背后的靠山谁也惹不起呀! 至于出城,还能可哪走,真的那么简单? 看着福王沉吟不语,魏大爷放下茶碗,取出书信,上前呈给朱常洵,说道:“王爷勿有疑虑,这是皇爷的亲笔书信,请王爷一观。” 福王赶忙起身,恭谨接过,等展开阅看,朱大胖哭了。 他想起了离京就藩的那个日子,阴沉沉的天空上飘着零星的雪花,母亲拉着他的手泪如泉涌。 在转身离开的瞬间,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不远处殿门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抬袖擦脸,那是疼爱他的父亲——万历帝,也是老泪长流吧! 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逝去,母亲也因为被视为祸乱朝政的根源,而被朝中群臣鄙视谩骂,正孤零零地住在京城冷寂的宫殿里。 天各一方,母子分离,恐怕今生都不得相见。或许只有在母亲死去,自己才有点可能进京奔丧,还要看是不是皇恩浩荡。 而现在,自己的皇帝侄儿很明确地告诉他,要仿效唐朝之举,有子女的太妃,在儿女成婚离宫后,可由儿女接出奉养。 什么意思,就是朱常洵能见到娘了,能把亲娘接到洛阳同住。这,这是做梦也得不到的大惊喜。承欢膝下,天伦之乐…… 朱常洵眼泪哗哗的,书信后面的内容都没看清。要是读得仔细,估计他得苦笑咧嘴,这个皇帝大侄儿简直是钻到钱儿眼里去了。 魏大爷看着哭得泪人似的大胖子,不由得佩服皇爷的神机妙算。 “皇爷还说了,王爷若是不愿常住洛阳,搬回京师也是一样。”魏大爷笑得人畜无害,“宗人府的宗令一职,也只有您和桂王殿下才有资格担任。” 福王朱常洵擦擦眼泪,有些呆滞地看着魏大爷,一时没想明白该不该挪个窝。 魏大爷却不再细说此事,向北面拱了拱手,说道:“皇爷说了,只要王爷同意,是亲迎太妃,还是皇家派人护送,都可马上进行。” “同意,同意,本王怎会反对?”朱常洵急忙答应,好象生怕应得慢了,这好事便泡汤了。 接着,福王拱了拱大胖手,“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本王,本王当至京城,亲迎母妃。” 魏大爷笑着点头,说道:“王爷既是答应,那就尽快准备好这四十八万两银子。皇爷写的借据就在杂家身上,咱们尽快交割,杂家也算办好了差使。” 四十八万两?朱常洵的眼睛都直了,啥时答应的,啥时候说借钱的事儿了? 看魏大爷的目光投向书信,朱常洵才有点明白过来,赶忙又拿起细看。 原来借钱的事儿写在后面,挺简单的几句话,好象一点也不重要似的。 不是白借,第一年暂给利息两万两,等帝国银行开业赚钱了,则每年按收益分红。说白了,这五十万两就是入股。 看,利息先给你了,打的借条是五十万,俺只拿四十八万,够厚道吧! 帝国银行是什么东东?朱常洵不清楚,可这事儿和接母亲写到了一起,怎么就象是捆绑销售似的,不买不行呢? 五十万,嗯,是四十八万,掏了! 朱常洵咬了咬牙,别说五十万了,就是要一百万,能把母亲接出来,也得干。 呵呵呵呵,朱常洵笑得挺难看,但嘴上却说得挺好,“陛下客气了,还说什么借不借的。国事为重,国事为重,这钱,本王捐给朝廷。” 魏大爷的脑袋摇得跟拔浪鼓似的,说道:“王爷要捐的话,得另外算。皇爷说了,这借的就是借的,可不能含糊。” 朱常洵眨巴眨巴眼睛,搞不懂白给的不要,还非得借,这是什么操作? 好吧,你高兴就好,咱能把亲娘接回来共享天伦,那才是最重要的。 等等,刚才太激动了,说的是亲迎吧?这万一到了京城,被扣下来可咋办? 福王朱常洵的脑袋瓜子又恢复了正常运转,觉得这个决定有些草率。 “魏公公啊——”朱常洵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捶了捶了老腰,有些无奈地说道:“本王这身体呀,久不活动,恐怕不堪劳顿,真是不孝啊。若由世子代劳,是否可以?” 魏大爷摆了摆手,说道:“谁去都一样,王爷自管安排就是。这个银子……” “明天。”朱常洵立刻精神起来,大胖手一挥,说道:“魏公公明日便来收银子,那个入京的圣旨,或者文书……” 魏大爷也爽快,直接拿出旨意,交到福王手中。 不怕赖账,还能因为五十万,是四十八万两银子不要亲娘了?就福王的家底,一百万也是拿得出来的。 朱常洵大喜过望,立刻命人摆宴,要好好款待魏大爷。 魏大爷却不领情,婉拒邀宴,带着十几个东厂番子自去馆驿。和你个藩王亲近,脑袋被驴踢了? 如果知道魏大爷带了一百东厂番子来洛阳,朱常洵肯定会庆幸地连拍胸口。这是准备谈不成就动手啊,幸亏俺机灵。 洛阳的福王服软,接受了归赐田于官、由国家提供岁禄的方式,消息还没送到京师,邸报已经明发天下。 朱由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收服藩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可别逼朕发飚,朕要疯起来,连自己都害怕呢! 那些藩王要权没权,要兵没兵,守着那大府宅连城都出不去,造反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任由朝廷捏扁捏圆。 皇帝要是不要脸,不顾及什么不念亲情、戕害宗室的骂名,你就是皇上他叔也没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帝国银行筹划,认母奉孝 而在京城,另一位皇上他叔桂王朱常瀛,刚被任命为宗人府大宗正,负责管理宗室事务。 除了以前的那些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生老病死等琐事外,朱常瀛还负责向皇帝报告宗室的陈述请求,引荐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并予以惩处。 这看似是一件不大的事情,却是朱由校进行宗藩制度改革的第一步。 现在留在京师,还未就藩的有桂王朱常瀛、惠王朱常润、瑞王朱常浩,朱由校却不再准备把他们放到地方。 每一个藩王就藩,建府设宅,赐田赏银,都是一笔大花费。到了地方,也给官员、百姓添了很多麻烦。养猪嘛,哪里不是养,在京城一样滴。 当然,你要是不想当猪,朕也会给你们施展才干的机会。 而且,朱由校还有时间,想出更好更完善的办法,来安置这些自家的叔叔。至于祖制,开玩笑,改革不就是要打破祖制,开拓进取嘛! 而魏大爷出差数省,主要目的便是把赐田收回,再从藩王手里集资,也就是借钱。 不象朱常洵想的那样,朱由校是真的借,为筹划已久的帝国银行攒足准备金,推动大明金融业的发展。 私房钱还有,可得留着救个急啥的。而且,朱由校也不太舍得花。 至于银行能不能赚钱?那你是埋汰朱由校的智商。就算这不是他的专业,可也明白大概的运行模式。 而且,明朝中后期出现的银号钱店,也相当于现代银行的雏形。业务则包括银钱兑换,办理存放款项和汇兑。 但雏形就是雏形,无论是规模和实力,还是业务的多样性,都无法同朱由校所筹划的帝国银行相比。 比如当时也有汇兑的会票,具有了钞票性质,但却须是在两地联号的钱店内通行。 你可以想一下,要怎样的实力,才能在数地开联号,并且都有足够的银钱兑付。至于行会组织形式的钱庄,明朝却是没有。 而随着青岛、上海、厦门、广州等地的开埠,经济活动进一步加强,商人们就会感觉到带着银子可哪乱跑的不便和危险。 之所以不直接发行钞票,也是朱由校很无奈的事情。实在是大明宝钞搞得太臭了,令人闻之色变。 所以,朱由校得从头来,先建立起信誉,打响名声,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刷刷刷,数钞票多带劲;啪,一沓钞票砸人脸上多痛快。你换银子试试?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当然,这想得有点远,中间应该还有个废两改元的过程。 可不管怎样,银行是必须建立起来的。 吸收社会零散资金,扶持国家需要发展的产业,给创业的百姓和农民提供低息贷款…… 先不说赚钱,光是社会资金的筹措与融通,就能促进大明的工商业发展。 朱由校正在纸上书写着自己的宏伟蓝图,王体乾进来禀报,瑞王朱常浩前来晋见谢恩。 唐朝时,皇帝驾崩后,有子女的妃嫔由子女奉养,无子女的则要出家为尼,青灯古佛相伴余生。 朱由校不搞出家为尼那一套,却是把有子女的太妃放出宫廷,和子女住在一起,共享天伦,也算是一大善举。 朱常浩的母亲是端妃,在万历朝时,母子皆不受宠。如今能团聚一起,自是惊喜欢欣,赶来叩谢天恩。 “宣皇叔进殿吧!”朱由校对这个皇叔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对他好佛而不近女色感到奇葩,不知道和母亲住到一起,会不会有所改变。 而此时,哕鸾宫中已是喜气浓浓,却还带有几分伤感。 皇后张嫣亲自来给端妃送行,其他几个太妃也由衷地为端妃高兴。可想到自身,又免不了生出感伤。 李庄妃(东李、朱由检养母)将珍爱的手串给端妃戴上,眼中有几点晶亮,却还强笑着说道:“留着作个念想儿,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能的,一定能的。”端妃擦了下眼角,说道:“皇帝恩准,赐了入宫的牌子,老姐姐会常来看妹子你的。” 李庄妃轻轻拍了拍端妃的手臂,知道这是安慰她。等到瑞王就藩,天各一方,哪还有相见的时候? 怪只怪自己命不好,没个一男半女,只能呆在这冷寂的宫里,不能象端妃去享受天伦之乐。 其他老妃嫔也上前,各自送上纪念之物,或羡慕,或伤感,或欣喜,不一而足。 以前的勾心斗角和种种不睦,自从搬到这养老的宫中,没了心气,被枯躁而无味的千篇一律的日子消磨,也就渐渐地淡了。 “娘,等孩儿长大嫁人,也带您离开这里。”小八朱徽媞揽着母亲的胳臂,眨着秀目,望着那热闹的情景。 李康妃伸手宠溺地摸摸女儿的秀发,也生出几分希翼来。皇上能不念旧怨,整肃哕鸾宫,又对朱徽媞甚是亲近,她就很满足了。 现在,看着端妃伤感之下掩饰不住的欢喜,还有得到消息的郑贵妃那成天价的笑容。她也畅想着,随女儿出了这金壁辉煌的囚笼后的美好生活。 张嫣将带来的赏赐送给端妃,又与其他老妃嫔笑语相谈,礼数周到,颇显贤淑。 这时,王体乾屁颠屁颠地跑来,带着谄媚神色向皇后张嫣禀报。 张嫣起初略显怔愣,但很快便笑得欢畅。 她走到李庄妃面前,施了一礼,喜色满脸地说道:“恭喜庄太妃。信王殿下不忘您的养育之恩,得万岁恩准,认您做母,也要来接您出去奉养尽孝啦!” 李庄妃起初愕然,接着便掩面哭泣,语不成声。 朱由检五岁时,其母刘氏得罪,被朱常洛下令杖杀,把他交由庶母西李抚养。 数年后西李生了女儿,就是八公主朱微缇,照管不过来,改由另一庶母东李抚养至成人。 东李即是李庄妃,为人仁慈,抚养时间也长,与朱由检的关系更为密切。 历史上,李庄妃三十七岁逝世。崇祯帝登基后,念其抚育之恩,加封封号,并赏她的弟弟李成楝官职,还赐良田千顷。 但现在,才三十五岁的李庄妃的命运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因为,这是朱由校给太妃们故意留下的口子。谁家有亲人,找个义子,就能接出宫去生活。 几个太妃都想到了,但还不好说出口,又上前安慰祝贺李庄妃,心情与刚才又是大不一样。 ……………… 第一百五十四章军初成 一转眼七十多天了,从未间断,也真的很累。这两天稍微休息一下,每天一更。就两天,请朋友们多多谅解。 …………………………分隔线…………………… 天启二年四月十八日凌晨,徐鸿儒率军攻打郓城,郓城知县余子翼闻风丧胆,仓皇逃遁。 徐鸿儒占领郓城后兵向邹县,当地农民“多携持妇子、牵牛架车、裹粮橐饭,争趋赴之,竞以为上西天云。” 四月二十,闻香教骨干周念庵﹑孟先汉于邹县发动,署印通判郑一杰携家而逃。 接着,徐鸿儒挥师滕县,知县姚之胤望风而遁,造反队伍众至十数万,声威大振。 之后,徐鸿儒以邹县为中心,一边用力图固守这座城池,一边派遣部队进攻兖州、曲阜,西攻巨野,还远征沛县、日照和郯城, 从徐鸿儒的布置来看,就知道他并不懂什么军事。蛊惑裹挟了十数万老百姓,就觉得很了不起了,还四下出击。 四月二十五,新任山东总兵官杨肇基与河南增援部队徐定国所部会合,大败徐鸿儒所派的远征沛县的农民军; 四月二十七,游击将军张榜率领的三千登镇官兵击败周念庵﹑孟先汉所率的农民军,从北面压向郓城; 四月三十,山东都司杨国盛、廖栋所率的部队解巨野之危,向邹县逼近。 徐鸿儒连遭失败,急忙退守邹县、滕县、兖州一带。 明朝官兵乘胜追击,兵分两路,一路由山东巡抚赵彦、都司杨国栋、副将廖栋、游击张榜领兵佯攻邹县; 另一路由山东总兵官杨肇基带领儿子御荫、御蕃以及副将周世锡、都司何成龙等,一举攻克二辖店、纪王城。 五月十一日,历经十余战后,官兵节节胜利,徐鸿儒则仅剩邹县这座孤城,还想负隅顽抗。并向官军扬言:若攻城,则屠戮城中百姓。 五月十七日,在杨肇基的政治攻势下,又眼见大势已去,伪都督侯王、总兵魏七等把徐鸿儒捆绑起来,打开城门向明军投降。 至此,徐鸿儒的树旗造反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被平定下来。 提前缉捕,提前布置,还是被这家伙折腾了一个多月。 朱由校拿到最后的急报时,无惊无喜,只是随手放到了一边,接着观看校场内新军的演练。 自从知道徐鸿儒困守邹县,朱由校便知道胜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打一群没有训练的老百姓,也没啥光采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不懂得机动灵活作战,在大军四面压来时还逐城必守的蠢材。 竟然也能煽惑起十数万的老百姓造反,也真得佩服他自己都被宗教狂热冲昏了头脑。 校场上枪声阵阵,白烟升腾,以三百人、五百人为单位的阵式轮流上场,辽镇、东江、津镇、登镇演练完毕,最后是勇士营和四卫营。 因为人多势众,勇士营和四卫营先摆小方阵,最后是大方阵,多达三千人。长枪竖起如林,火枪轰鸣如雷,威势着实惊人。 虽然还有改进和更加熟练的空间,但两个多月的时间,朱由校还是甚感满意。 “练得不错。”朱由校微微侧头,对躬立在身旁的曹公公赞了一句。 曹化淳暗自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神情更加恭谨,“皇爷吩咐,奴婢不敢懈怠。” 朱由校笑了笑,抓过望远镜,愈发仔细地观看着战阵演练。 “就是人多,没咱们练得好。”孔有德歪了歪头,低声对张盘说道。 张盘看得认真仔细,听到孔有德的评价,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只要士兵有胆,在野外也能与建奴一战。”另一边的辽镇中,何可纲摸着下巴,作着自己的判断。 曹文诏嘿然一笑,说道:“要说有胆,咱们辽镇与建奴交锋最多,当数第一。” 祖大寿微微颌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登镇、津镇的将领们,以及各军镇调来武学的军官们,也在窃窃私语,品评着、分析着,判断着。 朱由校心中欣慰,新军训练时日尚短,能达到现在的程度,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在这段训练时间里,不少将领都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及训练中的心得体会,提出了很多的问题,以及改进的建议。 比如火绳枪更适合防御作战,野战的话,就要考虑到天气的影响,比如刮风下雨。 如果是倚城防守的话,倒是可以采取搭棚遮雨等措施。如果是在野外,就只能套上刺刀,与敌人进行肉搏了。 再比如长矛火枪方阵机动性差,若与建奴交锋,胜了也难以追击扩大战果;可要是败了,肯定会在建奴骑兵的追击下伤亡惨重。 也就是说,什么这个西班牙方阵、那个古斯塔夫方阵,依旧摆不了步兵对阵骑兵的尴尬。 归结为一点,就是作战的主动权。 你摆好战阵,人家就会傻傻地撞上来吗?或许第一次、第二次会这么干,吃了亏谁还不学乖呢? 建奴是骑兵啊,围着你的方阵打转,就是不跟你打咋办?你的方阵追不追不上,更不能翻山越岭地开到沈阳城下,直捣建奴老巢。 对此,朱由校有着清醒的认识,可不认为剿灭建奴会那么容易。 而在开始训练新军时,他还考虑到了甄选考察将领,并故意给他们比较粗疏的操典,就是想看看这些将领哪些是动脑筋打仗的,哪些只适合作一个冲杀在前的猛将。 当看到有人提出壕沟胸墙的设想,即便只是个雏形,离朱由校的标准相差很远,也让他感到激动和欣慰。 这才是防守的正确姿势嘛,守城而不战于城。城下壕沟鹿砦阻挡,火枪兵依托胸墙工事射杀敌人,城上则大炮轰击,那场面多壮观! 所以,这么长时间来既是练兵,也是练将。 而《军官操典》也完善了起来,并重新定名为《步兵操典》,开始刊印作为武学的正式教材。 而负责供应新军武器装备的兵器火药局,也不断传来好消息。 集中了上万能工巧匠,实行了新的规章制度,管理上日渐科学,效益也越来越是明显。钱嘛,也真是没少花。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制造的瓶颈,将领安置 现在,兵器火药局暂时设四个分厂,分别制造火枪、火炮、炸雷、火药。 而火枪则是朱由校所重点要求的,现在一个月的产量终于突破三千,但还不能满足新军的换装要求。 其实,对于这个产量,朱由校是疑惑的。按他的想法,五千多工匠,一人一个月至少能造一杆火枪吧? 为此,徐光启等人只好上题本奏疏,给急性子的少年皇帝科普一下火铳的制造过程,详细解释一下生产制造的瓶颈所在。 制造火铳的流程在当时大概是四五步左右,其中最耗时的是修整,也就是钻出铳镗,挫出准心。 受当时的工艺限制,用木头做框架,石盘做惯性轮,系上皮条用人力拉动的土钻床效率并不高。 朱由校看过题本,又去工厂实地考察了一番,得出了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土钻床效率不高的根结在于工具的质量,当时好的钻头与挫刀都是用一种叫堕子钢的材料制成,可它不够坚硬呀! 所以,制造火铳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钻铳膛、刮铳膛,有时竟长达一个月。 《纪效新书》上便记载:“(鸟铳)原孔甚小,用钢钻钻之,一日钻寸许,至底为止,一月钻光为上。” 知道了问题所在,朱由校也就有了解决的办法。什么平炉、转炉他暂时是弄不出来,可石墨粘土坩埚炼钢,他还是知道的。 当然,这种炼钢法不太可能有大的产量,但作为工具钢材料,还是能满足要求,进而提高火铳产量的。 尽管朱由校不是很确切知道历史上坩埚炼钢法出现的时间,但他向鬼佬们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现在应该还没有生产出液态钢的方法。 那——这就得保密,不能让老外知道了。 于是,朱由校把内府兵器局给利用起来,建了个防卫严密的皇家一号厂,招了工匠,让徐光启等人开始捣鼓坩埚炼钢。 等坩埚炼钢实验成功,朱由校需要的可不仅仅是钻头、锉刀,还有各种模具,以及弹性强的簧片,从而解决燧发枪制造的最大难题。 “杀,杀,杀!”震动全场的喊杀声,把朱由校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朱由校放下望远镜,微笑颌首,表示赞赏。 四卫营、勇士营练成这样,很是不错。至少,卫护皇宫是没有问题。京营嘛,也可以下重手整顿了。 “操练得极好,朕有赏。”朱由校开口说道:“士兵每人赏银三两,军官赏银五两。” 虽然很肉痛,但这笔赏钱不能少。还有平定徐鸿儒造反的官兵,也会有赏。朱由校背地里算过,差点失眠。 皇上赏赐的口谕被侍卫们逐渐放大,传到了校场上官兵们的耳中。 “万岁,万岁,万万岁!”官兵们单膝跪地,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叩谢皇恩。 孔有德单膝跪地,还不忘冲着旁边的张盘挤眉弄眼,说是眉飞色舞也不过分。 演练完毕,皇帝武英殿赐宴召见,也算是为他们饯行。因为,他们将返回原部队,重新开始征战之旅了。 嘿嘿,做梦也想不到的待遇啊!要不是众目睽睽的场合,他能乐得在地上打滚。 其实,跟他同样兴奋激动的大有人在,连张盘也是如此。只不过禀性使然,比较矜持,能绷得住。 但见远处的黄罗伞移动,皇帝已经启驾,转回皇宫了。 ……………… 对于这些将领的安置,朱由校曾有过一段时间的纠结。比如祖大寿,比如孔有德。 把这几个历史上有劣迹的家伙换个地方,象祖大寿和孔有德调换,辽东换东江;或者调到别的军镇为将,会不会好一些? 最后,朱由校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道理很简单,连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他都可以置之不理。相信自己能改变环境,扭转历史发展的轨迹,何况祖大寿他们呢! 朕对得起你们,也会让国家对得起每一个为之付出的人。 如果说最后的东江镇分崩离析,叛将频出,总的根源却在于毛文龙,在于毛文龙的被杀。 但现在还会是历史上那样吗,不,已经改变了呀! 东江镇虽然还是僻处海外,但绝不再是独立王国,所有的情况都将为朝廷所获悉。 毛文龙还能跋扈吗?还能因为谎报军情而遭文官攻讦,因为粮饷问题而与朝廷离心离德吗? 朕,不是昏君! 朕,不会让大明沉沦! 朕,不会让为国征战的军人流血又流泪! 朕,不会让治下的子民在血火深渊中哭号挣扎! 当朱由校绕室冥思,最终从胸中迸发出这铮铮誓言时,便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 回到乾清宫,便是洗漱更衣,准备去武英殿赐宴众将。 有些话,还是要交代的;有些事,也是要提醒的。 这些奔赴各军镇的将领和部队,可是火种,将要在大明军队中形成燎原之火的。 当然,一些预防工作也已经布置完成。 不是要针对谁,也不是要留什么人质,而是大明军队中的新规,眷属不可随军,其中还有严禁养私兵等规定。 象祖氏家族,已经从宁远城搬迁,在津南予以安置。这样的话,朱由校就不怎么担心祖大寿再变成大长腿。 而有熊廷弼这个将门世家粉碎机,再加上自己的全力支持,朱由校也就不太担心再出现历史上辽西军阀那样的败类。 没错,熊廷弼的第一次被逼离任,很大原因是他的兴利除弊触动了辽东原有的**军官体系,包括李成梁家族在内的辽东各军头的利益。 熊廷弼所言的“辽人不可用”,也是指辽东军头和士族,这帮家伙打仗时以保全实力为第一,屡屡坑害入辽作战的客军。 也就是说,对于普通辽人,熊廷弼还是信任和倚重的。 而努尔哈赤异军突起,统一女真各部,也正是因为李成梁的放纵。 准确地说,是李成梁在养贼自重,想让李氏家族成为永镇辽东的军头。 只不过,李成梁玩脱了。以他的儿子亲属,以及部将所形成的辽东军头,在他死后,完全控制不住努尔哈赤的迅猛崛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赐宴武英殿 现在,李氏家族已经被打爆,辽西军阀还未因大修关宁锦防线而形成。 辽东士族也是或亡或降于后金,或是已经失去了土地,搬迁到异地,变成了纸老虎,正是熊廷弼可以大施拳脚的时候。 而新军制中禁养私兵、禁家眷随军等规定,又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军阀的产生。 所以,朱由校对放祖大寿回辽东,孔有德回东江,也就没有太大的担心了。 张裕儿忙着给皇爷穿袍系带,最后还退了两步,仔细打量一下,看似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朱由校也回以和熙的微笑,随口问道:“小白这两天怎么老是睡觉,好象跟以前不大一样呢!” 张裕儿也觉得奇怪,看了一眼趴在小窝里懒洋洋的白娘娘,可又说不出有啥问题。 “算了。”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大概是天暖和了犯懒吧!”说完,他走过去想仔细看看小白。 见他走近,小白立刻警惕起来,小腿儿直立,异瞳瞪着朱由校,一副随时准备逃离魔掌的样子。 朱由校看小白那异瞳精光闪闪的模样,也知道没事儿,可对它这副防范的模样却甚是不爽。 张裕儿赶忙过去,抱起白娘娘,对着皇爷笑道:“白娘娘没事儿,皇爷可以放心去武英殿啦!”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转身出了大殿。 武英殿偏殿内,众将已经集于一堂,正围着殿内的大沙盘在谈论、争辩。 沙盘已经扩大了很多,将九边重镇,以及塞外草原诸部,都尽可能详细地标注出来。 而且,内官已经告诉了他们,圣上允准,可以喧哗,可以翻看殿内资料情报,不用太拘礼数。 也只有看到这么直观的大沙盘,诸将才更清楚大明的边患有多严重。 别说蒙古诸部很消停,那是用金钱物资,也就是通市抚赏买来的暂时和平,年景不好时,照样有部落来抢掠。 而从万历末年开始,朝廷对宣府边外的蒙古诸部每年都发放抚赏银,刚开始只有数千两。 等到建奴叛明开战,蒙古诸部成了双方争取的对象。蒙古诸部向明朝讨要的抚赏银猛增,现在已达到十余万两。 这些资料就在沙盘旁边的书架上,还有各边镇每年所需的粮饷,以及朝廷运送这些粮饷的耗费。 对真正的军人来说,这是什么,是耻辱! 吃着国家从各地调来的粮食,拿着朝廷发放的军饷,却不能御侮于外,还要花钱买平安。朝廷的脸面何在?国家养兵的意义何在? 而除了训练士卒,这第一批武学的军官按照兵部的安排,也是朱由校的要求,也经常在一起讨论学习,彼此都已熟习。 所以,看着沙盘上敌我形势的标记,读了这些内部资料,辩论乃至争吵,也就不可避免。 “根结就在建奴,若非辽东糜烂,西虏岂敢得寸进尺?” “若是边镇兵强马壮,西虏又岂敢造次?” “胡扯!若不是怕西虏倒向建奴,怎能答应其过分要求?” “唉,我等身为军人,不能剿灭叛乱,不能光复失地,真真是惭愧至极。” “吃粮拿饷时心安理得,为国而战时却屡遭败绩,这脸哪,真是丢尽了。” 张盘抬起头,和辽东镇游击曹文诏打了个对眼。 这两人的言论竟是出奇的一致,不禁相视苦笑,生出英雄相惜之意。 “待东江镇招兵训练完毕,从海上打击建奴,必使其顾此失彼,疲于奔命。”孔有德在沙盘上指点着,“看,如此广阔的海岸线,哪里是建奴能防得过来的?” 毛承禄深以为然,手指从皮岛而出,沿鸭绿江北上,喜道:“若溯江而上,抄袭建奴后方,也能令其防不胜防。” 张盘微笑颌首,目光却投在辽南,旅顺、金州、南关……那是他早就有的战略设想。 “兵部尚书孙大人驾到。”殿外传来内官的声音,殿内众将赶忙收声整衣,躬身迎接。 孙承宗迈步走入大殿,年岁虽长,却是精神矍铄。 “末将拜见孙大人。”众将躬身施礼,拜见上官。 “免礼。”孙承宗笑着抬手,目光一扫,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居中的座位上坐下,孙承宗伸手示意众将落座,捋着浓密的大胡子微笑颌首。 待众将坐好,孙承宗才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这沙盘上的形势,还有文件资料,想必都看过了吧?” 听到众将回应,孙承宗的脸色郑重起来,缓缓说道:“想必诸位以前并无太多严重紧迫之感,但了解之后,方知国事艰危,朝廷之难。” “天子圣明,文武并重,又苦心筹谋,务使军队甲坚兵利,粮饷无缺。诸位乃军中精英,陛下期盼殷殷,望汝等振兵中颓势,而将士用其命,军民安其生……” “汝等各归本镇后,当依新法严练士兵。数月之后,各镇当有数千精锐;一年之后,则皆是敢战勇士……” “与东虏作战,甲坚兵利是其一,最重要者还是有胆;有胆则敢战,无胆则坚甲利兵亦成摆设……” “十余年奴氛孔炽,辽东尽失,圣上忧心,兵民惶惧。然此危难之时,正是汝等练习戎行,慷慨出师,建功立业之机。” 孙承宗站了起来,目光咄咄地扫视众将,拱了拱手,“诸位可矢岳飞、韩世忠之志,建剿战、扫荡之功,搏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乎?” “末将当精忠报国。” “末将必力捍危疆,效死沙场。” “末将不惜此命,以马革裹尸为荣。” ………… 众将起立躬身,都慷慨激昂,言语虽无华丽词藻,却也尽显武人之气。 孙承宗浮起笑意,连连颌首,说道:“诸位不畏生死,慷慨出师,圣上又岂吝公侯之赏?” 说着,他招呼众将围拢在沙盘旁,指点形势,讨论战守合击。 朱由校来到武英殿,便直接在正殿升座,宣众将觐见。 “众卿免礼平身!”施礼拜见之后,朱由校含笑颌首,伸手示意众将就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单独召对 辽东镇的何可纲、祖大寿、曹文诏,东江镇的孔有德、张盘、毛承禄,京营的孙应元、周遇吉。 还有蓟辽镇参将孙祖寿、建昌营参将尤世威、武进士尤世禄等,以及简拔入武学的戚显宗、戚振宗等人。 扫视着在座众将,朱由校面带微笑,心中却是感慨不已。 这里面有他熟悉的,当然是记忆中的资料;有些是不太熟悉,但约略知道些的。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象何可纲、曹文诏、张盘、孙应元、周遇吉、孙祖寿,还有尤家兄弟,都战死沙场,为大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但现在,这些名将猛将,却将走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该给的,朕都给了。是创造辉煌,还是黯然殒落,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朱由校举起酒杯,朗声道:“众卿皆我大明忠勇之将,自当为国征战、御侮于外,此为本分,朕不多说。”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今日饮宴,既是表彰众卿练得好兵,亦是为赴边将领饯行。这第一杯酒,朕与卿等敬保卫国家捐躯沙场的烈士,英魂不灭,永垂不朽。” 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众将随着皇帝起身,将杯中酒洒在地上。 朱由校坐回御座,再次端起宫人斟满的酒杯,清亮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这第二杯酒,朕与卿等敬天下万民。须知口中食、身上衣、手中银,皆是民脂民膏,思百姓之苦楚艰难,便要御敌靖边、保国安民。来,敬吾大明万民!” “敬大明万民!”众将举杯,一饮而尽。 朱由校只是抿了一口,见众将的酒杯已斟满,笑着举杯,“这第三杯,朕敬在座众卿。望众卿沙场奏捷,建封狼居胥之功,得封公拜侯之荣,惠及子孙后代。” “为吾大明未来之名将军神贺!”朱由校举起杯,一饮而尽。 众将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贺语,孙承宗笑着举杯,说道:“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名将军神贺!” “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名将军神贺!”众将这才齐声祝酒,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朱由校哈哈一笑,尽显畅快之情,抬手道:“众卿不必拘礼,尽情吃喝。军人嘛,就是要有豪爽之气,洒脱之态。” “谢万岁赐宴。”众将谢恩之后,落座吃喝,却也不敢太过放浪。 朱由校知道就会如此,也没准备多呆。但还有一项流程,很重要。 含笑招手,朱由校依次叫着将领们进前答话,首先是蓟辽镇参将孙祖寿。 孙祖寿长得高大,相貌英俊,长须飘胸,有儒将风姿,也是十足的古代美男子一枚。 听陛下直呼其名,伸手相招,孙祖寿有些受宠若惊,赶忙上前欲大礼参拜。 “孙卿不必全礼,军礼即可。” 朱由校带着和熙的笑容,抬手示意,待孙祖寿以军礼拜见后,和声说道:“孙卿文武双全,又清廉自律,朕甚欣慰。” 孙祖寿赶忙躬身道:“皆是微臣本分,万岁过奖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军中武备松弛、人心涣散、刑罚不严、号令难行,已是通病。孙卿调任后,务要铁腕整治,革除陈规陋习,使手下官兵上下一新。” 调任?!孙祖寿有些疑惑,但还是恭谨应命,说道:“请陛下放心,微臣定竭尽所能,严整军风。” “大胆去做,朕相信你。”朱由校扬手示意,接过宫人捧来的酒杯,伸手递给孙祖寿,“请孙卿满饮此杯,勿负朕望。” 孙祖寿差点掉下泪来,从武进士出身到升为参将,多长时间、多少刁难,就因为守正不阿,从不媚上。 现在,万岁一句“相信你”,一句“大胆去做”,一句“勿负朕望”,以前所受的委屈都算不得什么了。 躬身接过酒杯,孙祖寿一饮而尽,再次拜下,“微臣谢陛下恩赏。” 朱由校微笑颌首,看着孙祖寿躬身退下。 殿内的声音不大,谁也没敢大声喧哗,吃喝也拿着小心。 朱由校的声音再度响起,“张盘,且近前来。” 张盘深吸一口气,起立躬身,恭谨地立于阶下。 “张卿识文断字,几篇上呈兵部的议书写得满好。兵练得也好,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很是难得。”朱由校夸赞道:“此回东江,当再接再厉,再建新功。” “微臣恭聆圣谕。”张盘躬身答道:“回到东江,当奋勇杀敌,以报君恩。” 朱由校沉吟着说道:“张卿为人亲善而不好杀,这本是好的品质。但千万要小心,对于难民和附汉军要仔细甄别,勿轻易纳入军中。朕在东江镇派了锦衣卫,以后甄别的事情就由他们去做,张卿多注意自身安全便好。” “微臣省得,谢陛下关心。”张盘听出关心之意,却并不知道自己就栽在太过仁义这上面。 朱由校接过内侍奉上的酒杯,递给张盘,“张卿,请满饮此杯,朕等着听到你奏捷的好消息。” “谢陛下恩赏。”张盘单膝跪倒,双手接过酒杯,一口饮尽,起身退下。 朱由校的目光投注到祖大寿身上,笑容微敛却又恢复如常,笑着招呼道:“祖大寿,且近前来。” ………… 在军队中,如果长官能叫出一个小兵的姓名,甚至知道小兵的出身经历。那就相当于赏识,会让小兵油然生出被看重的自豪,会骄傲地挺起胸膛。 现在的场景是相似的,皇帝一个个地呼唤姓名,把将领们招到跟前,或勉励,或提醒,或期盼殷殷,再赏赐一杯酒。 如此恩遇,如此信重,让将领们心潮澎湃,激动得热血上头。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战场,把这条命卖给皇帝。 朱由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眼见比预想的还要好,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流程结束,朱由校起身,笑着说道:“朕在这里,诸卿皆不自在,不能酣畅痛饮哪!那朕便先回去了。” 孙承宗赶忙起身,带领众将躬身相送,“臣等恭送万岁。” 朱由校笑着对孙承宗说道:“孙师年岁大了,酒要少饮。” 身为兵部尚书,这些将领们的主管上官,自然是要陪一陪,并有所交代的。 孙承宗躬身道:“微臣省得,谢陛下关心。” 朱由校微微颌首,转身出了大殿,径自返回乾清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因粮”之政 感谢albric,灿灿!,拾破烂的神,书友20190930072355159,唠叨河,swk111,书友160305132034860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身体健康。 ……………………………………………………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发现张裕儿和小白并不在。宫人禀报,是良妃娘娘派人相请,想让白娘娘和她养的猫咪见见面儿。 猫咪见面儿?!又不是人,更不是朋友,见个什么面儿? 朱由校觉得是王良妃在耍小心眼儿,但也没太在意,让宫人摆膳。在武英殿赐宴,他也没吃好。 刚要开始吃,便看见张裕儿抱着小白回来了,神情有些怪异。 “奴婢见过皇爷。”张裕儿蹲身施礼,怀里的白娘娘已经忍不住要往桌上蹿。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看小白那猴急样儿,好象没吃呢!” 张裕儿嘿然而笑,起身来到桌前,熟练地拿来小盘,按白娘娘的指点开始挟菜侍候着。 “良妃没留你们吃饭?”朱由校开始吃饭,随口问道。 张裕儿抿了抿嘴角,说道:“本来是要留下用饭的,可白娘娘不高兴,把良妃娘娘的猫咪打得乱跑,爬到树上不敢下来。趁着乱劲儿,奴婢就赶紧抱着白娘娘溜了。” 啊?!朱由校有些惊愣。王良妃的那只猫和小白是一个品种,也是白的,但却是只公猫,他见过。 看了看胖乎乎的小白,朱由校不由失笑道:“没想到,小白还是只战斗猫。不过,这胖样儿,还能爬树吗?” 小白很是傲然地瞅了朱由校一眼,低下大脑袋,吃得香甜。 朱由校耸了耸肩膀,不和喵星人一般见识。 只不过,小白这几天有点怪怪的,朱由校的心里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象是,象是就要分别了似的。 ……………… 徐鸿儒的造反被镇压了下去,只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但数县糜烂,死伤数万,损失不可谓不大。 只不过,哀痛和苦楚对于远离动乱的人们来说,却只是饭后谈资。没有切身的感觉,也就没有真实的痛苦。 苏、松两府,既是大明的赋税征收大头,也是地主豪绅拖欠赋税的重灾区。 所谓“大户及巾靴游谈之士,皆不肯纳粮,纵纳亦非白粮,且无加耗,不肯远运。” 而且,苏、松两府的商品经济发达、商人势力强大。通过贿赂胥吏,商人和士绅能够把持地方权力,控制地方官府。 到了明朝中后期,地主、士绅、商人,甚至是官僚,已经没有严格的区分,跨界发展,互相交织,有多个身份已是普遍。 正是有这样的复杂情况,江南的豪绅商人才有恃无恐。无他,在朝中已经培植了强大的代言人;在地方,则控制官吏以逞其奸。 早在嘉靖年间,一些地方政权就已经被商人垄断,地方政府官员在某种程度上也要顺从听命。 无锡首富邹望和当时的礼部尚书顾可学争斗,便充分地证明了这种情形的存在。 事情的起因是邹望老母亲去世,大肆操办丧事,来的人太多,不仅街道拥堵,还把顾家老宅给拆了! 老顾自恃官高,你一个商人如此胆大,这不找收拾嘛!于是,他就让无锡知府把邹望扔监狱里去了! 邹望刚被抓进监狱,无锡城内外十里的所有商铺便罢市,以此作为威胁,要求释放邹望。 无锡知府无奈,告之顾尚书,陈述若此事就此发展,朝廷必然降罪,只能先把邹望放了。顾尚书心中不忿,也只好先忍气吞声。 但事情还没完,无锡所有商铺商人拒卖任何东西给顾尚书及家人。甚至还有流氓无赖的骚扰,以及投书威胁。 顾尚书害怕了,赶忙让知府派衙役保护。但衙役们请病假的宅在家,请事假的编理由,竟没人前来。 这回顾大人明白了,这地方是人家的主场,他官儿再大也没用。最后,顾尚书只能带着家人黯然离开无锡。 从邹望斗败顾尚书这件事上来看,老祖宗总结的“强龙难压地头蛇”,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在这样一种政治生态下,朝廷推出多好的政策,到了下面也会大打折扣,甚至是被故意曲解执行。 所以,朱由校借着闻香教造反的余波未息,开始动手了。而苏、松两府的劣绅却还懵然不知,做着维持现状、继续奢侈无度的美梦。 盗版翻印的《大明论坛》被扔到了桌案上,苏州府嘉定县的大富豪大地主李子通撇着嘴,满是不屑的样子。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带着一丝冷笑,对管家说道:“朝廷是穷疯了嘛,想推出‘因粮’之政,岂不是做梦?” 管家捋着几撇老鼠胡谄媚附和,“管他千方百计,咱有一定之规。管他啥政策,到了嘉定县,一样不好使。” 所谓的因粮政策,就是对富人进行加征。 具体执行办法是:凡是缴纳赋税在五两以下的农户,并不加征赋税;而对纳税五两以上的富户,则按照财产的多寡,进行不同程度的加征粮税。 这也并不是朱由校的首创,而是和“清屯充饷”一起被称为明末救国两大良策,在崇祯时短暂施行过的。 卢象升在任宣大总督时,便是倡导和实施者之一,且收到了较好的效果。 原本“因粮”政策虽然对官绅们的利益有所触动,但毕竟官员们仍然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力进行一些逃避,因此阻力并不算太大。 但在杨嗣昌等大臣的鼓噪之下,崇祯的脑子又被驴踢了。“因粮”变成了“均输”,也就是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全部一起加征。 如此一来,本就处于生死边缘的百姓们就更没了活路,他们只能选择跟着造反,这使得农民起义势力为之大涨,再难遏制。 现在,朱由校再度拾起,准备将其进行到底。当然,现在还只是透透风,让地方官府作好准备。 但在李子通等富绅地主看来,这加征根本落不到自己头上。 交多少赋税,如何确定免征加征的名单,还不是地方官府说了算。而地方官府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动动笔的事情而已。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以谋逆造反之名 “朝廷真的缺钱?那还给官员加俸禄?”李子通歪着脑袋瓜子,又有些迷惑。 管家谄笑道:“加俸禄又如何,能抵得上咱们送的钱财吗?” “县尊的老母要过寿辰了吧?”李子通微微颌首,挤着脸上的粉刺,将脓塞子随手一弹,对管家说道:“多置办些礼物送去。” 管家点头应承,又随口说道:“县上昨天来了几百兵,听说是从北直隶开来,有关剿灭闻香教的。” “闻香教啊——”李子通眨巴眨巴眼睛,无所谓地一笑,“关咱们啥事?” “是,是,不关咱们的事。”管家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李子通品着茶水,斜瞅了一眼桌案上的《大明论坛》,又撇了下嘴。但他心里也有点疑惑,那就是朝廷的减免诏书怎么迟迟不发呢? 按理说,广宁大捷,辽南大捷,这都是大喜事呀,怎么就不与民同庆呢?减免诏书一下,再稍加运作,自家的拖欠不就清零了? 正琢磨着,便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喧哗,让李子通皱起了眉头。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李子通赶忙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管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差点撞翻了李子通,没等他斥骂,管家便惊惶地禀报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官兵围了宅院,已经打进来了。” 什么?李子通大吃一惊,嘴巴张得合不拢,惊呆了。 “蹲下,抱头,不准喧哗乱跑。” “捉拿反贼李子通,协从不问。” 伴着呼喝斥骂,如狼似虎的官兵从周围靠拢过来,宅内的下人和护院不敢反抗,乖乖地蹲身抱头。 反贼?!李子通怔愣的眼珠动了动,冷汗从后背冒出,赶忙上前,连着打躬作揖,“草民李子通,一向安分守法,不敢涉乱。官爷,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个罪名太大了,一旦坐实,不仅是自己脑袋难保,就是全家也要遭殃。 李子通此时还不是特别害怕,他觉得很清白,问心无愧呀。 “你就是李子通?”一名军官上前打量了一下,得到确认后一挥手,“捆了。” 两个官兵上前,不容分说,将李子通绳捆索绑,一脚踹跪在地。 “把反贼和犯属都看好了。”军官大声命令着手下,侧身让了让,几个东厂番子越众而出。 “开始搜查吧!”一个头领沉着脸,对手下简短地吩咐着,率先走向书房。 几个东厂番子立刻分头行动,在房屋内搜查翻拣起来。 “误会,误会呀!”李子通还处于懵逼状态,跪在地上开口辩解,“给草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反哪!定是有人诬陷,草民愿与其当面对质。” “闭嘴!”一个小兵喝斥着,手里的刀在李子通面前晃了晃,世界安静了。 军官则背着手,四下打量着这雕梁画栋的宅院。 有钱人哪,口口声声说是草民,可草民啥时这么豪富了? 他才不管李子通有没有罪呢,军人奉令行事,从北直隶开过来,也挺辛苦的。但这差使不错,每人十两赏银,沿途吃喝还有地方官府供应。 听说有了这差使的有十几支小部队呢,没得到的甚是眼红。军官想着自己能拿二十两,可是不小的一笔钱财呢! 东厂番子一个个地搜查完毕,在厅前会合。头领也赶了过来,看似也是一无所获。 李子通偷眼看着,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东厂番子拿着些东西匆匆赶来,向头领禀报:“大人,这是卑职在床底下搜出来的。” 床底下?李子通的心提了起来,除了些房契地契,好象也没有犯忌的东西呀! 头领伸手接过,翻看了一下,有一封书信引起了他的重视。抽出来只是简单一看,头领便阴笑着望向李子通。 “原来是李大都督啊,真是失敬哈。”头领走上几步,晃了晃手中的书信,“反贼头子王好贤给你的书信,封你的官儿。” 李子通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愕和不可思议,好半晌才一声哀嚎,“冤枉啊,草民冤……” 一脚狠狠踢在李子通的脸上,鼻口冒血,牙齿也掉了几颗。 头领一声冷笑,挥手命令道:“一干人犯全部关押审讯,封门抄家,派人严加看守。” “是。”军官应了一声,带着手下迅速执行。 ……………… 苏州府在明代下辖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崇明县和太仓州,而在这七县一州,几乎都在上演着相似的场景。 还有松江府,甚至远在陕西、山西、河南,也有一些富豪地主牵涉闻香教,被缉捕抄家。 人心惶惶,但却没有人敢为之申辩。谋叛造反的大罪,谁敢去趟这浑水? 紧接着,这些县、州的地方官员相继被罢官问罪。治下有这么多的闻香教余孽,不是失职是什么? 而按朱由校的实话,治下有这么多拖欠赋税的你管不了,侵吞军田的富豪地主你也不敢动,这官儿还当个屁呀! 哪怕你逼得那些富商士绅罢市闹事,朕也会你做主。不怕你折腾,就怕你混吃等死,占着茅坑不拉屎,甚至是贪渎**。 陕西怎么样,清屯清得“民怨沸腾”,奏疏弹劾不断,可朕照样全力支持左光斗。 敢冲击巡抚衙门闹事,敢煽动乱民打砸抢烧,尽数擒拿,即刻正法。罪魁祸首斩首,抄家,流放。 朕清楚得很,不触碰到那些土豪劣绅的利益,不会闹得这么凶,还是那副地方安定的假象。 朕不要假象,朕要实绩。只要你实心任事,朕赐你尚方剑,朕派锦衣卫保护你,朕替你遮风挡雨。 至于苏、松两府和陕西等省的行动,朕的手段不太光明,处罚也过重,偷税漏税、侵吞军屯变成了谋逆反叛,但朕并不后悔。 不让富豪士绅畏惧国法,不清除一批尸位素餐之辈,改革如何推进,如何深化,又如何真正使百姓受益? 现在砍几颗脑袋,如果能起到震慑作用,也避免了以后人头滚滚。 第一百六十章 屈死的鬼,海商至京师 当新的一期《大明论坛》被送到南京刊印,并在各地出现各种盗版后,一些聪明人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贪婪乃罪恶根源,使尔失去理智,使尔利益熏心,使尔违法乱纪……” “侥幸最易助长人性之贪婪,很多时候,就是心存侥幸,埋下了有毒的贪婪的种子,然后慢慢滋长,最终陷入罪恶的深渊……” 《大明论坛》的文风在逐渐改变,现在已多是半文半白。有时候更是浅显白话,这让很多读书人诟病,但读者却日渐增多,影响力也逐渐扩大。 想了解朝廷推出政策的深层含义嘛,想知道皇帝的思想倾向吗,不订份《大明论坛》怎么了解国家大事,怎么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 一只苍老的手捋过花白的胡须,平日略显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了几丝精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父亲。”郑少康端着药碗,恭谨地捧了过来。 郑元进伸手挡开,沉吟了片刻,问道:“咱们郑家拖欠了官府多少赋税钱粮?” 郑少康愣了一下,见父亲盯着他不放,赶忙答道:“不算太多,大概有两三千石吧!” “马上送去官府,把耗粮也全加上,用银子。”郑元进收回目光,微眯着眼睛说道:“新上任的县官叫什么来着?” 郑少康答道:“叫刘理顺,河南人,是新科状元。”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按照规矩,送去了贺礼,可被退回来了。” 郑元进垂下眼睑,说道:“以后就不要送了。” “是,父亲。”郑少康再次捧起药碗递了过去。 郑元进把药汤一口喝进,又用清水漱了漱口,伸手指了指,让儿子坐下。 “知道为什么急着把拖欠的钱粮如数交上吗?”郑元进看着儿子,有些考较的意思。 郑少康想了想,说道:“莫不是换了县官,怕他因此而生事?” 郑元进轻轻摇头,说道:“若只是换县官,上任三把火,倒不必如此。咱郑家又不是欠得最多,要下手也不会先对咱家。” 伸手点了点旁边桌案上的报纸,郑元进语重心长地说道:“康儿,仔细研读,你便会明白这是朝廷的意思,圣上的决定。” 郑少康似懂非懂,说道:“可朝廷并未严加催讨啊?” 嘿嘿,郑元进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就问你,严加催讨有用吗?” “这——”郑少康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未换县官,还是有办法应付过去的。” 郑元进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症结所在,朝廷看得清楚,才不动声色,猛然出手,重重打击。你真以为那些富豪大户都与闻香教勾结,要谋叛造反?” 郑少康悚然而惊,张着嘴巴,好半晌才不敢相信地说道:“那,那是朝廷故意栽赃,借机杀人抄家?” 郑元进的脸色沉郁下来,说道:“拖欠赋税,最多不过打板子;偷税漏税,罪亦不重。即便是这些,咱们也能逃避。所以,朝廷才——” 父亲欲言又止,郑少康却是流出冷汗。不禁惶惧地张望了一下,生恐杀声四起,官兵冲入郑家,又拿下一个“谋叛造反”的富豪。 “暂时应该无事。”郑元进摆了摆手,安慰着儿子,“杀鸡儆猴的震慑,是为了实施‘因粮’之政打基础。谁要是敢再抗拒,朝廷也不会介意再杀人抄家,反倒得的更多。” 郑少康似乎明白了许多,叹了口气,说道:“也只有谋反作乱的罪名,才无人敢串联抗拒,无人敢为其申辩。徐鸿儒已被正法,王好贤却被关押,还不是让他咬谁就咬谁。” 郑元进有些黯然地苦笑一声,说道:“贪婪和侥幸,这报上说得极是。既不是真的缴不上钱粮,何苦让朝廷忍无可忍,痛施辣手?家破人亡啊,何苦呢?” 如果说以前,郑元进还担心与别的地主豪绅步调不一致,而招到白眼和排挤。现在可是生恐和那帮贪婪的家伙有什么牵连,自家的性命和财产要紧哪! 郑少康站起躬身道:“孩儿这就让账房算清积欠,打点装车,明日一早便送进县城。” 郑元进摆了摆手,靠在椅中微闭上了眼睛。 郑少康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听到父亲轻声的叹息,“哪个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呀!” ………………分隔线……………………… 这就是大明的京师! 越行越近,高大的城池给人带来的震撼和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颜思齐仰脸看着,不由得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海上的波澜壮阔,和陆地上巨城的壮观巍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天子脚下,大明京城啊——”旁边的马车上发出略显苍老的慨叹,立时惹得颜思齐心情不好,直翻愣眼睛。 他倒是没敢耽搁,可手下兄弟们却疑虑多多,等他好不容易劝服众人,拿上赦书坐上海船便直奔天津。 按照杨天生的指点,颜思齐走的是钦使出使朝鲜、倭国的航线,也算是相当快捷了。 但就迟了那么一两天,比他实力更强大的海商——李旦,竟不比他慢多少,差不多是前后脚到达的天津。 颜思齐这个别扭呀,可有位钦使吴铮在,他总不好仗着年轻体壮,纵马急驰,把坐马车的李旦给甩了吧? 没办法,两位海商的领袖人物只能结伴而行,前往京师,晋见圣上。 当然,对于李旦能接受赦书,还敢去京城,颜思齐是很诧异,很出乎意料的。 不是越老越怕死嘛,这家伙怎么会跟自己一样,有绝决的勇气,不应该呀? 在颜思齐想来,李旦接赦书是肯定的,但绝不敢轻易赶赴京师。顶多派他的儿子李国助去试探,然后再做打算。 李国助嘛,分量可就不够了,颜思齐自信能压其一头。先到先得,等李旦作出最后决定,恐怕也晚了。 疑惑之余,颜思齐在路上便旁敲侧击,顺便还提了下汪直,想吓唬吓唬李旦。 当然,他也知道,这作用可能不大,可就想看看李旦是咋想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头儿冲下的问题 可李旦却毫不在意,只一句话便让颜思齐哑口无言。 “万岁若要杀我等,还用得着召入京师,污了圣名,脏了金手嘛?” 老家伙比猴儿还精啊,这个道理自己可是琢磨了好久,还是在好兄弟杨天生的劝说解释下,才明白的。 姜还是老的辣呀! 颜思齐不得不佩服,人家一眼便看穿本质,毅然赴京,不拖沓。难怪能成为一方海上巨孽,这真不是靠侥幸。 可咱也有优势,年轻啊,你个老家伙还能蹦跶多长时间? 颜思齐自己安慰着,一路上倒也收起了不少敌对情绪。现在争没用,等见到万岁再说。 望着北京城,李旦也是心旌激荡,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境遇啊! 老了,老了。最想去的是家乡,或许还有几位亲人健在,或许还能见到儿时的玩伴儿…… 眼睛有些湿润,李旦往车里缩了缩,悄然擦了擦眼角。 可这个小举动被颜思齐看到了,没好意思当众损他,却是撇了撇嘴,心道:嘿,还掉眼泪了,没出息样儿。 出使倭国的使者吴铮再见京城,也是甚为感慨。 身为通州商人的儿子,谁能想到竟然会成为国使,乘船破浪,去千里之外的倭国呢? 而且,自己已是官身,算是为吴家光宗耀祖了。这趟差使也办得顺利,想必会得到皇帝的赞赏,再上一步大有可能啊! 等众人进入京城,颜思齐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东瞅西望,处处透着新奇。 李旦也是如此,第一次目睹京城风貌,哪里是他的家乡泉州能比的。 “二位且暂在馆驿安歇。”吴铮将他们带到馆驿,安置好后,便拱手告辞:“待本官交卸差使,再来告知二位何时觐见。或是引二位逛逛京城,领略下此间风貌。” “吴大人请便。”李旦和颜思齐拱手还礼,送走吴铮,在馆驿老老实实地等着。 ……………… 乾清宫。 朱由校阅看完福建巡抚南居益的题本,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 澎湖驻兵已经完成,南居益为了表现自己的才干,还让驻军在岛上建屋屯田,开发渔业,以为长固之资。 而有了澎湖这个跳板(东距台湾本岛四十五公里),到东番已经不是太过困难。按照密旨吩咐,南居益已经完成了登岛驻军的任务。 “隆庆开关”之后的东番,虽与大陆往来日益密切,但还是一片不毛之地。 当时,每年来东番贸易以及捕鱼的船只,大约有近百艘。 在“鸡笼”(台湾北部),也常有大陆人在此居住,不过多是一些暂时落脚的渔民和商旅,常住人口几乎没有。 按照题本上所写,官兵是在“北港”(台湾西部沿海的通称)登岸,与当地土著划定范围,并未发生冲突。 尽管在登陆时触礁沉了两条船,但离岸甚近,落水人员多被救起。而登岸后的官兵,已经开始修筑房屋,开垦荒地。 总体来看,朱由校的布置在执行时还算顺利。 但这只是刚开始,屯田耕种差不多要半年后才能有收成,这段时间的粮草物资就要靠福建供给,后勤压力也不算小。 不管现在花费多少,付出多少代价,将来都是无价的。 朱由校提笔给南居益写了批奏,一是继续探索航道,熟悉风向规律;二是造大船,这都是保证日后向台湾移民的尽量安全。 其次,朱由校还告诉南居益,以后可以雇佣海商来进行运输。毕竟海商的船只更大,航行远海的经验更丰富。 至于经费,南居益那里还剩了几万两银子。再加上厦门海关的截留,今年应该能够支撑过去。 批完南居益的奏疏,朱由校又取过两广总督胡应台的奏疏,刷刷点点批了起来。 胡应台奏报:在澳门炮厂订购的火炮已启运,按朱由校的旨意,运往崇明;船厂、炮厂业已开工,雇佣了葡籍技师,所需花费请旨由海关税金中截留。 朱由校除了准奏以外,还命令胡应台派人开发琼州府,或从福建广西广东等地迁民。 要说大明朝已经有“马尔萨斯陷阱”的迹象,朱由校还不能完全确定。 至少,台湾、海南还没有好好开发,至少还能承载上百万的人口。等到灭了建奴,黑土地、北大荒,更能养活上千万人。 所以,潜力还是有的,只不过还有待深入发掘而已。 批完奏疏,朱由校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眼睛,起身在殿内活动着胳膊腿儿。 张裕儿也练完了字,看喵星人在睡觉,便去端茶倒水,又把桌案上的题本整理了一下。 朱由校随便蹓跶着,来到殿角的大地球仪前,伸手拔弄着,看着这个缩微的全世界。 “皇爷——”张裕儿凑了过来,一脸的求知欲。 嗯!朱由校挑了挑眉毛,手指一点,停住了转动的地球仪。 “那个——”张裕儿指了指地球仪,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皇爷是说咱们都住在这个大球上?” 朱由校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咱们住的可比这大几十上百万倍,这个不过是缩小的模型。” 张裕儿的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划了两下,继续问道:“皇爷还说,大球是转着的。因为转着,才有白天黑夜,春夏秋冬。” “对呀!”朱由校一拔地球仪,说道:“这叫自转,它还绕着太阳转呢!” 张裕儿的神情更加迷惑,长睫毛忽扇着,看着转动的地球仪,好半晌才说道:“皇爷,那要是转着转着,咱们都转到大头冲下,不就掉下去啦?” 嗯,哦,丫头眼珠转着,似乎在想象人倒立生活的场景,或是掉出大球的可怕,嗫嚅着说道:“那会掉到哪去呢?想不明白呢?” 朱由校哈哈一笑,这个问题要想说明白还真不容易。什么自转公转,什么万有引力,牛顿还没想通呢! 张裕儿看着发笑的皇爷,觉得是自己太笨了,或者是想得太多了。 朱由校刚想随便说几句打发这好奇丫头,宫人进来禀报,出使倭国的吴铮已到礼部报备,等候召见。 回来了呀,还是挺快的,看来事情办得顺利。 “这个大头冲下和掉下去的问题呀,朕有空儿再给你细讲。”朱由校笑着伸手捏了捏张裕儿的脸蛋,命宫人去宣吴铮。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别了,小姬! 说明:本想写个存在感比较低的系统,来圆穿越者知晓历史、识人用人的漏洞,但看反响,不太能被接受。所以,就此作个了断。别了,小姬!来了,蠢萌的小白。 ……………………………分隔线……………………………… 月亮爬上了中天,向大地散射着银色的光华,也同样撒在紫禁城,落在坤宁宫。 在古代,皇后的地位跟皇帝相对,是天下女性中最尊贵的。 皇帝是天,皇后就是地;皇帝是乾,皇后是坤。而皇后的寝宫取自道德经中的“地得一以宁”这一句,故名坤宁宫。 一个十七,一个十六,皇帝和皇后这一对少年夫妻结束了颠鸾倒凤的缠绵,依偎在一起,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眼前,群山绵绵不断地伸展,带着玄学哲理般的奥妙莫测。 朱由校立于山顶的一片点缀着各色小花的青葱草地上,四处张望着,有些茫然。 做梦嘛?!朱由校可以确定,但却不知道是正常的,还是有小姬入梦的那种。 闻着淡淡的花香,还有青草的气息,朱由校感觉心性平定,从来没有过的放松。 再放眼望向远方,原本奥妙莫测的绵绵群山,似乎也给了他很深的感悟。 嗯,不是似乎,而是真的。 不知是景物在变化,还是他看穿了其中的迷幻,如电影般的场景飞速而动。 有血火厮杀的战场,有赤地千里的干旱,有炮声隆隆的海战…… 还有瞠目怒吼挥剑冲杀的武将,言辞激烈、慷慨陈词的文官,恭谨侍立的公公,笑语殷殷的美女…… 熟悉的,陌生的;凄惨哀痛的,壮怀激烈的,柔情蜜意的,血脉贲张的,愤恨切齿的…… 朱由校目不暇接,却能全部记在脑中,不晕不昏。而且,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思绪,只是沉浸在这如万花筒般变化的环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眼前的景物又变成了延展无边的群山,青草、野花的芬芳重新沁入心脾。 朱由校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蓦然发现旁边的大石上坐着个少女。裙裾无风自动,粉嫩的侧脸,正与怀里的猫咪在互动。 这,不是俺家的小白嘛? 朱由校瞪大眼睛仔细打量,没错,就是小白。心中纳闷,朱由校迈步走了过去。 耶!少女把小白举到空中,发出欢快的声音。然后,她转过头,冲着朱由校笑了起来。 肌肤粉嫩,双眼灵动,巧笑嫣然,个头儿不小,可看模样儿却是个比少女要小一些的萝莉。 “你——”朱由校伸手指点着,眉眼是熟悉的,尽管没了可爱的婴儿肥,“你是小姬?” 咯咯咯咯,小姬发出了清脆的笑声,欢快地点着头。身体长大了,可举止和神态上却还是很天真幼稚。 “长大了呢,没想到吧?”小姬笑着往旁边让了让,在大石头上给朱由校留出了坐的位置。 朱由校耸了耸肩膀,坐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吃啥了,咋长这么快?” “我——”小姬突然显出害羞的神色,手抚着小白的大脑袋,半晌才嘿嘿一笑,说道:“我把你的千年人参都吃了。” 千年人参?! 朱由校想起来了,是毛文龙送的。他只是好奇地看了看,便放到了御书房的书架上。 没敢吃!千年哪,那得补成啥样儿?光着膀子泡冰水,估计都压不住。 再说,朱由校觉得自己这么年轻,不缺那个。要是蓝色小药片儿嘛…… “我也没想到吃了会这样儿。”小姬很无辜地摊开了手。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吃就吃了吧,没事儿。” “有事儿。”小姬嘟了嘟嘴,无奈地叹了口气,样子挺可爱,“因为长大了呀,就得走了呢!” 走?是离开的意思嘛? 朱由校对小姬的感情说不上有多深,还老把她和小白混在一起。但乍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愣怔。 小姬看了一眼显出黯然神情的朱由校,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应该是会发生的事情。但你要想改变,也可以,那就不是我能预测的了。” “我?”朱由校虽然一直以改变历史为己任,可当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疑问。 说改就改呀,我这么厉害,这么牛掰吗? “你是皇帝嘛!”小姬握紧拳头在胸前晃了晃,“没有比你再容易的了。加油!” 朱由校笑了起来,挥了挥拳头,表示接受这个鼓励。 小姬把小白抱给朱由校,说道:“它会变傻,可你还要好好待它。要是对它不好,我就找哥哥姐姐们来揍你。” 朱由校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毛,调侃道:“说说看,你那几个哥哥姐姐都有啥能耐?我要是不怕,你不白说了。” 哼,小姬皱了皱小鼻子,扳着指头说道:“我大哥是装逼打脸,二哥是天道图书馆,三哥是万界商铺,大姐是美食供应……” 哇,真是个大家庭啊! 朱由校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斜睨着小姬,心道:都好厉害,好牛掰呀!可你为啥那么锉呢? 小姬突然往前一伸头,做了个鬼脸,说道:“说我坏话是吧,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不是叫小姬吗?”朱由校没太惊讶,毕竟是表情出卖了他。 “我呀,叫‘别对我说谎’。”小姬伸出手指,突然重重地戳在了朱由校的额头上,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戳得不是疼的感觉,而是——朱由校感觉有一股凉凉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脑袋,象是冰一样,迅速消融,让他神清气爽,头脑的运转好象也快了不少。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怪异的响声,这让小姬的脸色为之一变。 “你得走了。”小姬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朱由校面前。 没等朱由校开口询问,眼前便骤然变成了一片粉红,与小姬的衣服颜色相同,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只是眨巴了下眼睛的瞬间,粉红已如雾气般消散无踪。 朱由校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是正在熟睡、鼻息微沉、嘴角微翘,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的皇后张嫣。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海商总会,赐民爵 海盗,海商,不管是哪一个身份,也不管你多有钱,在大明都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甚至是不被承认是大明之人。 但就是这样两个被官府轻视,甚至是当做罪犯的海商。却领到了皇帝的亲笔赦书,并得到了入宫觐见的资格。 此时,李旦和颜思齐才真正放下心来。即便之前也做过分析判断,但到底还不是完全绝对,也存在着一定的变数。 现在被召入宫了,那肯定就不会有事了。 皇帝再昏,再暴,也不会费这么多事,把人骗进宫里再杀。 当然,李旦和颜思齐的心情还是忐忑的。激动、兴奋之外,还对皇帝的心思猜测不透。 进入皇宫,纵横大海的两位大豪也慑于这威严庄重的皇家气势,举止和神情变得谨慎小心,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乾清宫内,朱由校看着空空如也的人参盒,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继续抚着小白的大脑袋。 “皇爷。白娘娘今天有点怪怪的呢!”张裕儿很是疑惑,不知道这白娘娘怎么转了性子,和皇爷亲近起来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变傻了,变蠢了,蠢萌蠢萌的。” 张裕儿眨着大眼睛,不太明白这“蠢萌”是个什么意思。 小白晃了晃大脑袋,竖着尾巴,冲着朱由校“喵呜喵呜”地叫着。 张裕儿睁大了眼睛,这个肢体语言她是懂的,表示白娘娘想要跟你玩儿,希望有更多亲昵的举动。 这个时候就别客气了,使劲地撸它吧! 可朱由校并不太懂,却抬起头看着入内禀报的宫人。 张裕儿只好自己抱过小白,把慷慨的抚摸送给粘人的白娘娘。 ……………… 宋朝时的海贸最为发达,每年市舶司抽税近两百万贯,并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城镇化也达到了空前发达的程度。 除了开放海禁外,宋朝的招商引资政策,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北宋雍熙四年,宋太宗“谴内侍八人赍敕书金帛分四纲,各往海南诸蕃国勾招进奉,博买香药、犀牙、珍珠、龙脑;每纲赍空名诏书,于所至处赐之”。 宋朝君主相信,“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当,所得动以百万(贯)计,岂不胜取之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几可以少宽民力。” 所以,宋朝鼓励海商招徕蕃商来华贸易,“蕃商有愿随船来宋国者,听从便”。对在海外招商做出大贡献的海商,宋政府还会赐予官职。 朱由校屈尊纡贵,向朝鲜、倭国派出使者,又特赦海商,亲自召见,也都是为了和宋朝差不多的目的。 “免礼平身。”朱由校在大殿升座,望着这两位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传奇人物,甚是感慨。 李旦被当时的欧洲海商称为甲必丹李旦,或是“captainchina”,也就是中国船长。 而李旦不仅是令西夷感到头痛的商业竞争对手,他的手下还时常打劫欧洲商船。特别是西班牙人,因为在吕宋的惨痛经历,更是他最为仇恨的。 但由于李旦在福建一带的人脉,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往往都不得不依赖他来提供生丝等大明的商品。 而颜思齐,虽然现在实力上不及李旦,但在历史上的功业,却使他有一个如雷贯耳的称号“开台王”。 朱由校半晌无声,李旦和颜思齐躬身肃立,微垂着头,只觉得心脏猛烈跳动,撞击着胸膛。 “二位虽漂泊海外,却亦是大明子民。”朱由校终于缓缓开口,“如今,朝廷开了海禁,海外华商归来,皆有合法身份,可入籍定居。”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接着说道:“市舶司推出了新法规,想必你们也看过了。对此,可有什么建议?” 李旦和颜思齐交换了下眼神,一齐躬身道:“万岁圣明,草民等无异议。” 朱由校笑了笑,挥手令宫人拿文件搬绣墩,说道:“二位不必惶恐,也不必将草民挂在嘴边。且看看朕拟的章程,再作计较。” “……海商会建立后,朝廷只负责收税、监督、查账、调解,并依法惩治不法行为,其余商贸事宜则由商会内部自行协商解决……” 海商抱成团,发展起来才更加有序,日后也将成为抗衡荷兰东印度公司,乃至英国什么公司的力量。 同时,海商会也被赋予职权,凡是遇到未“奉书插旗”的海船,可以将其缉捕,缴获商货的一半将作为奖励。 换句话说,海商会还能起到防止走私的作用。本来就是亦商亦盗,缉私对他们来说正好能捞外快。 其实,对于市舶司的法规,以及海商会的章程,李旦和颜思齐并没有太过计较。 赚得少一些又算什么呢,光明正大的身份,回归故里的荣耀,才是最重要。而民爵的赏赐,更是让他们瞪大了眼睛。 “施恩德,赐民爵”是汉朝曾经实施过的政策,到了西汉时,又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赐爵,即国家有喜庆之事,或者作战获得大捷,都可以赐百姓爵位; 另一种是鬻爵,就是买。或是在政府财政因难时,或是在需要对内对外用兵作战筹措军费时,百姓就可以用捐献钱、粮来换取爵位。 获得爵位的人,可以获得封邑(高等级爵)、免除部分或全部赋税徭役、减刑、优先担任官职等。 制度推出后,老百姓便多把买爵位,作为逃避赋税徭役的手段。 以至于朝廷又出尔反尔,以各种理由征发有爵位的人服役,或者是加以种种其他的负担。 既然花钱捐粮买到的民爵没有什么实惠,老百姓也不傻,也就没人再花大头钱了。 但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民爵也是如此。 朱由校认为给有功于国家的平头百姓一个荣誉头衔,并使其能享受一定的特殊礼遇,效果会很好。 就象李旦和颜思齐,不差钱儿,所缺的不就是一个身份,一个衣锦还乡的光宗耀祖嘛! 而朱由校暂定的民爵,分为义、勤、勇三种,每种又分七级,分别授予于国有功的商、工、兵三类人。也就是义商、勤工和勇士这三个称呼。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海商效力 得爵者可着绢绸,见官不拜,住宅、乘坐车辆的规制可与相同品级的官员一样,可监督地方官府,可向朝廷上书……嗯,听起来很是尊荣。 但实际上,民爵所获得的特权是非常有限的。 比如与西汉时比,首先没有免罪减刑的优待,其次没有赋税瑶役方面的减免。 至于见官不拜,监督官府,直接上书,对于早就想利用民间力量监察官员,还能够广纳贤才,广泛听取意见的朱由校来说,则是顺水推舟之举。 老百姓,豪富的海商,都是草民。与内地的官商没法比,他们是海商,是海外奸民、奸商,甚至还有“倭寇”这个称呼。 所以,对李旦和颜思齐来说,如果能用钱来买来地位的提高,能昂首挺胸地站在官员面前,那绝对是不会犹豫的。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且不用他们花钱。当然,也不是白给的,这个海商会的运作,就需要他们尽心竭力。 朱由校看着下面这两个海上大豪变幻的神色,互相交换的眼神,突然觉得好象猜到了他们所想,自己要说些什么,似乎更有效果。 在轻轻的干咳过后,在李旦和颜思齐投来目光时,朱由校缓缓说道:“商贾,挟数万之资,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何可鄙之有?”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遵纪守法,取之有道,尔等便不必心怀惴惴,自鄙自卑?” 这是给航海华商下了定义,金口玉言,说是平反也不为过。至于遵纪守法这个前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岁,圣明!”李旦和颜思齐跪倒拜谢,“草民愿为万岁效力,敢不殚精竭虑,操持这海商会。” 朱由校轻轻颌首,冲着旁边的宫人摆了摆手。 “海商李旦,原因滨海居民鲜有可耕之地,航海商、漁乃其生业;今能畏天守善,洒濯其心,以报中国,特赐封民爵“义商”六品,授六品勋章服饰……” “海商颜思齐……赐封民爵“义商”六品,授六品勋章服饰……” 李旦和颜思齐欣喜欲狂,重重地叩下头去,“草民谢万岁(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既已受封,便不必再口称草民了。免礼,赐座。” 说着,朱由校对宫人吩咐道:“叫吴铮过来。” “海商总会将设在上海,李旦为正,颜思齐副之。”朱由校转头对李旦和颜思齐说道:“吴铮暂时作为观察使,协助你们。” “是,微臣(草民)……” 李旦和颜思齐对视了一眼,两人口径不同,还老是一起说话,弄得挺尴尬。 朱由校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以后要在一起共事,却不可互相拆台,你争我抢。走东洋、下西洋,好大的市场,朕希望日后尽为我明商垄断。” “是,草民(微臣)谨遵圣谕(敢不尽心)……” 朱由校也有些无奈,到底比不上朝堂上的官员。多人说话也挺齐整,经验丰富啊! “李旦是泉州人,颜思齐是漳州海澄人。”朱由校伸手指了指二人的赐服,说道:“先不急着衣锦还乡,把海商会的事情办完再说。” 李旦和颜思齐互相瞅了瞅,生怕又说两岔了。颜思齐暗自翻了翻眼睛,扬了扬下巴,示意李旦开口。 你正我副,你是老大,你先说! 等到吴铮进殿,朱由校又吩咐了一番,便让他们三人退下好好商议海商会成立的诸项事宜。 两个大海商,或者说是大海盗,值得朱由校如此屈尊纡贵? 朱由校也很无奈呀,实在是当年五峰船主汪直被杀的事情太过恶劣了。 如果可能,朱由校恨不得把那个什么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王本固给揪到眼前,狠狠敲他的榆木脑袋。 而现在,在水师力量不足的情况下,招徕海商,以与西夷抗衡,独占东亚航路,也是一条收效最快的捷径。 能一举拿下李旦和颜思齐,朱由校稍感意外。 在他的预测中,颜思齐应该是把握很大的。年轻嘛,比较敢冒险,又有杨天生作说客。 李旦嘛,朱由校觉得一是岁数大了,二是好象也活不了几年了。 所以,他对李旦能在第一批赶来投效,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在朱由校想来,至少要在颜思齐,或是其他海商得到善待和重用后,才会把李旦这个东海巨鳄吸引过来。 显然,朱由校还没有完全融入大明朝,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封建社会,或者说是在思维上还保留了太多后世人的特点。 所以,朱由校可能会低估一个皇帝对臣子的施恩,哪怕只是一丁点,也会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同样,朱由校也低估了漂泊在外的海商们对故土的思念,对重回宗族的执念,以及要落叶归根的急切。 一个被国家认可的身份,一个能坦然回乡,并归于宗族,死后能埋骨家乡的小愿望而已。 就象历史上称霸东亚沿海的郑芝龙,实力已经远超过明朝的水师,却一直有着受招安上陆地回家乡的执念。 当然,朱由校的操作又改变了历史。叱吒世界大航海时代的十八芝,肯定是不会再出现了。 ………………… 对于大明的平头百姓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甚至还和从前一样。 至于朝廷的方针政策,官员变动,他们不太清楚,也没有那份闲心去关注。 但改革已经开始,从京师扩散,逐步推广,从上至下的蔓延,早晚会让老百姓感受到对自己的影响。 而现在的改革春风,从朝堂,已经扩散到各地宗藩,让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有了切身的感受。 从洛阳的福王开始,一个个藩王的赐地被收回。或多或少,皇帝要借的银子也忍痛掏出。 没办法,皇帝已经给藩王树立了福王这个榜样。 而怀庆郑王私自贩卖奴隶、又违祖制养食客,被锁拿入京,藩国废除,也让藩王看到了皇帝的决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囚禁中的未来唐王 在朱由校看来,给老百姓加赋税可能会造反,压榨士绅地主可能会罢工罢市,眼下就是藩王好摆弄。 软柿子不捏白不捏,捏了也白捏。 当然,对于宗藩制度的改革,可不只是挤猪油那么简单。 猪是不能再养了,也养不起了。而要让“猪”们能自食其力,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有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即士农工商),并能世袭罔替。 而对于这种养猪似的宗藩制度,早在世宗(嘉靖)皇帝时,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重新制定了《宗藩条例》。 同时,朝廷还拨款兴建宗学,允许宗室子弟免费入学,读书成才,以后自食其力,或是报效国家。 这些改革,虽然缓解了国家财政的负担,但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 而最有效的办法也不是没人提出过,嘉靖朝的礼部尚书霍韬所提出的“定子女”就很接近朱由校的设想。 所谓“定子女”就是把藩王的旁支庶出的后代,尽可能编入民籍,允许他们从事士农工商,以便能够自食其力。 对此提议,嘉靖皇帝的最后决定是“从容审处”。牵涉十数万宗藩的利益,他也是从藩王继大统,没敢如此绝决。 朱由校也没搞一刀切,而是对《宗藩条例》进行了第一次修正。 明朝宗室封爵分为八等: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按照修正条例,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这三等封爵,如果放弃爵位,改入民籍,朝廷一次性发放三年禄米,日后可以从事士农工商,亦可以自由迁徙。 目前还没有得到封爵的宗藩后代,也照此例实行,禄米以奉国中尉标准发放。 自愿,没人逼你。 但实际情况是《宗藩条例》实施后,藩王后代们的请爵、封赐,被礼部卡得很严很死。 很多比较远疏的宗藩子弟既没有禄米,也没有民籍,还不许出去工作,生活相当艰难。 即便有低等封爵的宗藩子弟,随着家口的增多,活得也不是那么滋润。 换句话说,那些大富大贵的藩王宗室只是少数。而赐田和盐税等特权的收回,以及对《宗藩条例》的严格执行,想继续挥霍无度,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慢慢来,几步走。 对于朱由校来说,大明的积弊如此之多,却也只能从浅入深,逐渐地推进改革。 所以,这次《宗藩条例》的修正,试水的意味明显。 他想看看反响如何,不想被当“猪”养的朱家子孙又有多少? 要都是“猪”的话,那还有啥可怕的。下一次修正,可就要狠点重点啦。朕还会怕一群“猪”,可笑。 而《宗藩条例》的修正,造成何样的影响,朱由校还不太清楚,但却使远在南阳的一个宗藩看到了希望。 已是六月中,暑热越来越浓。 唐王府承奉司的几处房舍高低陈布,在月光下投入浓疏的暗影。只有一间屋内亮着略显昏暗的烛光,使这片房屋显得凄冷而沉寂。 承奉司乃是明朝亲王府的宦官机构,有正副两名承奉,主要职责是王府的人事行政,以及管理责罚王府人员。 也就是说,这里也相当于王府的小监狱,囚禁处罚王府中人的地方。 可谁能想到,唐王世子朱器墭和他的儿子朱聿键就被囚于此,已经被关了八年之久呢!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朱聿键已经在苦难中生活了八年,心志没有颓废,反倒是磨砺得坚毅沉着。 看着满脸苍老的父亲鼻息沉沉地睡去,朱聿键才停止了打扇,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挑亮了灯芯,读起书来。 朱聿键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九世孙,其祖父为唐端王朱硕熿,其父为唐裕王朱器墭(追封)。身为长子长孙,朱聿键的人生本该是光明且富贵的。 但在明代的诸多藩王中,他的袭封之路却是最为艰难困苦,前半生也最是凄悲难过的。 老唐王朱硕熿宠爱美妾,极不喜欢长子朱器墭,却想着让妾生子朱器塽继承唐王之位。在美妾的蛊惑挑唆下,老唐王竟将长子和长孙囚禁于承奉司内。 而在被囚禁的灰暗日子里,只有读书成了朱聿键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的消遣。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在窗前停下来。朱聿键脸上一喜,轻轻地推开了窗子。 张书堂老了,光阴在这个老宦官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看到世孙朱聿键,张书堂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显得更密更深。 朱聿键和父亲被囚于此,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的待遇,甚至有几次差点被饿死。多亏了张书堂,偷摸送来食物,才让他们父子能苟活至今。 “世子爷睡了?”张书堂压低声音。 朱聿键点了点头,问道:“张公公,今天可拿新书来了?” 张书堂递上两张纸,说道:“新书没拿,可市面上新出的这个报纸,奴婢觉得很好。” 朱聿键接过来借着烛光观看,标题《大明论坛》先映入了眼帘。 “这是最近从京师传来的。”张书堂说道:“是皇家编辑刊印,消息比朝廷邸报还准确详细。现在呀,在市面上卖的很快呢!” 朱聿键愣了一下,说道:“皇家刊印?难道是万岁亲阅,或是御笔亲书的?” 张书堂笑了笑,说道:“那倒是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您看这最近的一期,上面有《宗藩条例》的修正,奴婢觉得于世子和世孙都有关系。” “还有。”张书堂现出犹豫和迟疑的神色,说道:“圣上派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魏忠贤,巡视各藩,收回赐地。奴婢今天在府中偶尔听到,魏公公近日要到南阳。如果把世子和世孙的事情加以禀告,能不能……” 朱聿键不敢轻易决定,想了想,说道:“兹事体大,还容某和父亲商议一下。” 张书堂点了点头,叹息道:“那老奴就先走了,明日这个时候再来。” “夜黑,张公公小心行走。”朱聿键关切地嘱咐了一句,目送老太监的身影蹒跚而去,才关上窗户,在灯下展开报纸,细细读了起来。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宗藩条例》修正 感谢蛀书虫虫@_@,夕夏子,书友160824183726624,依然是我qd,书友20190930072355159,唠叨河,林峰chris,林登万将军,书友20171116234238804等书友的打赏支持。 ………………………………分隔线………………………………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免礼,赐座。”朱由校收起了恍惚思绪,脸上又浮现起和熙的笑容。 下面跪着施礼拜见的,乃是福王世子朱由崧,朱由校的堂弟,从洛阳赶来代父来迎回祖母的。 “臣弟谢万岁隆恩。”朱由崧谢恩后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恭谨坐下。 荒淫无道、昏庸腐朽,还有蛤蟆天子的污名篾称。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东林、复社那帮“君子”的憎恶抹黑? 朱由校再次打量了“小蛤蟆”,压下心中的种种猜想,温言开口道:“皇叔身体可好?” 朱由崧赶忙拱手道:“谢万岁关怀,家父身体甚是康健。”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没事儿还是要多活动活动,别老呆在府里,对身体没有好处。” “是,万岁圣语关心,臣弟一定告诉家父。” 朱由校继续说道:“《宗藩条例》已有修正,京师宗学亦要建立,宗藩子弟欲有作为,欲自食其力者,皆可入宗学,习一技之长。皇弟呢,可有此心志?” 朱由崧眨巴眨巴眼睛,拱手道:“臣弟亦有为国效力之心,待接回祖母,请家父准许,定来宗学。” 敷衍!朱由校不易觉察地眯了下眼睛,笑了笑说道:“如此甚好。朱氏子孙,岂能坐食民脂民膏终老,全无半点上进之心?” 又聊了几句,朱由校也失去了和朱由崧继续说话的兴致,命朱由崧退下,又命宫人去通知郑贵妃,准备准备便可离宫。 朱由崧不能白来京师,捐银十万给朝廷,修建名臣阁和忠烈祠。朱由校虽然笑纳捐款,却并没改变已有的打算。 对宗藩这个寄生阶层,朱由校已经有了逐步解决的计划,也没有多少的不忍和惭愧。 谁让他只是顶着个“朱”姓的躯壳,却始终是姓“叶”的灵魂呢! 当然,要一群“猪”学会自食其力,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能混吃等吃,谁愿意付出那个辛苦劳累? 打发走了小蛤蟆,朱由校又命宫人给出使倭国回来的大书法家董其昌宣旨嘉奖。 对于董其昌的人品,后世有很多不好的评价,一是说他贪鄙,二是因为民抄董宦一事而骂他是横行乡里的恶霸。 但朱由校的思维与别人不太一样,看法也不尽相同。 先说民抄董宦一事,董其昌有个坑爹的儿子估计是没跑,强娶民女也有其事。 但到最后,所谓的乡民将董府数百间房屋、园亭尽付之一炬,使董其昌惶惶然避难于苏州、镇江、丹阳等地,却怎么也看也出恶霸应有的样子。 想想出事的地方,松江府,可不正是那些士绅、诸生猖狂的所在?不仅目无王法地煽动搞事,还给你编书写文,让你的骂名永流传呢! 再说董其昌贪鄙,朱由校就更不当回事了。人家又没贪污受贿,凭自己的书画赚大钱,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儿好不好。 哦,别的什么书画大师视金钱如粪土,不向钱财权贵低头,要书画就给,那就叫高风亮节? 而董其昌不见银子和厚礼就不动笔,就成了贪鄙小人,人品恶劣啦? 钱哪,谁不喜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人老董是凭真本事赚钱,无可厚菲嘛!难道一要就白给你,那就是好人、君子? 而作为朱由校他爹光宗的讲师,老董被搞得无家可归,只好在京城掌国子司业,奉命修《神宗实录》。 朱由校派董其昌出使,也正是看好他的书画。什么朝鲜、倭国,对于天朝上国最牛掰的书画大师,那还不是顶礼膜拜? 事实证明,朱由校的选择相当正确。 而董大师在朝鲜和倭国所受到的礼遇,不是一般的隆重;还有收到的钱财,那也不是一般的多。 特别是倭国,什么大将军、大名,都上赶着来送礼,就为求董大师写幅字画当传家宝。 当然,收钱收到车载斗量的董大师,也没忘了把钱财先送到皇宫。按他的意思,是三七开,还是四六分,或是全包了,皇帝您老人家说了算。 看老董挺上道,朱由校也没客气,来个对半分,还给董大师加了礼部尚书衔,并掌詹事府。 同时,朱由校也打消了把老董关屋子里,天天写字画画赚大钱的念头。 最近这个进项啊,还真是挺喜人的,让朱由校心情甚是愉悦。 象李旦、颜思齐晋见,那能空着俩爪子吗?拿的少了都不好意思。 还有借着镇压闻香教的余热,干翻了松江、苏州两府的十几个大士绅,光银子就抄出三百来万,田地宅院都不算。 再加上董大师的奉献,以及朝鲜、倭国所送的礼物,这钱赚得——爽! 关键是这些钱财都是能进内库,变成内帑,成为他的私房钱的。虽然几个月来内帑花得有点冲,但紧捞慢划拉,倒也没太减少。 而户部那边也有了起色,不用老管朱由校要钱。因为新任户部尚书李起元的改革,在朱由校的大力支持下,开始见到效果了。 当然,见到效果的同时,李起元也得罪了寄生于大明躯体吸血的利益群体。 引起反对和骂声最大的,则是“清查督学衙门空廪学田”、“不准监儒杂流优免”、“查核茶法”、“查核税契”这么几项。 面对李起元遭到的谩骂和攻讦,少年皇帝毫不犹豫地为其背书站台,加李起元太子少保,下旨各地方官员切实执行,并用朝廷邸报和《大明论坛》进行舆论反击。 少年皇帝的底气是越来越足,脾气是越来越大,这可不是没来由的,而是对于兵权的掌握越来越牢固,实力越来越强大。 因为,四卫营和勇士营已经训练完毕,已将京城卫戍全部接掌。而且,还将不断扩充,直至取代京营。 这可是朱由校信得过的军队,战力胜过京营,粮饷充足,装备也最是优良。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朕说你是你就是 而李邦华对于京营的整顿也颇见成效,收回占役士兵一万多人,清出虚冒数千。三大营十多万人,又裁汰老弱近一半。 三大营之外还有三个预备兵营,每营三千人,军饷跟正营相似,但是不操练武艺,历来都是有权势人家隐冒的宝地。 李邦华核减了四千多人,又裁减了一千多老弱士兵,上书奏请将预备营归并进三大营,不再另设,朱由校全部允准。 三大营共有六名副将,往下又分为三十六营,大小军官有三百六十多名。 朱由校命兵部下令,把全部军官调入武学进修。然后从四卫营和勇士营,以及武学毕业生中挑选军官暂代其职,并晋升周遇吉为三大营总兵。 但这还不算完,接下来,四卫营、勇士营、三大营合并重编。一为勇卫营,二为选锋营,三为龙骑营,分别以孙应元、周遇吉、曹文诏统领。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朱由校算是把京畿军队完全掌握在手中。 最忠心的将领,最好的装备,分文不少的军饷,严格的挑选和训练,这七八万人的天子亲军将是朱由校最坚实的依靠。 京畿卫戍稳了,朱由校又开始把军制改革推向九边。 还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通过把各地军官召进武学进修,朱由校逐步地把各边镇的主将进行了调换。 蓟辽参将孙祖寿晋升大同总兵;老将杨肇基平叛有功,晋都督佥事加右都督,转任蓟州镇总兵;建昌营参将尤世威晋升宣府镇总兵。 还有武学毕业的尤世禄、戚显宗、戚振宗,被分派到陕西,协助孙传庭在榆林编练新军。 这都是朱由校看好的忠勇武将,各带一个五百人的火枪营分赴边镇,重整九边军镇的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而第二批召入武学的将领中,也有朱由校寄予厚望的人才。 象宣府游击金国凤,山西游击杨国柱,宁夏参将杨嘉谟,莱州守备金日观;榆林守备王世钦等。 以及更为年轻且官卑职小的曹文诏的侄子曹变蛟,杨肇基的儿子杨御荫、杨御蕃,登镇总兵贺虎臣的儿子贺赞等等。 得九边者得天下,来自北方的威胁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不仅是大敌东虏,还有并不消停的蒙古诸部。没有能够震慑并击败他们的边镇强军,也没法实现朱由校困死东虏的大计划。 五年平辽,朕也不是吹牛逼。嗯,还是稳一点,先别让人知道。 而作为五年平辽的大计划的一部分,朱由校打发走小蛤蟆,下旨嘉奖董大师,又召见了一位武将。 只不过,这名武将的大声分辩,吓了朱由校一跳。 “微臣不是西虏孽种。”满桂跪在地上,抬头嚷嚷道:“万岁明鉴,微臣原籍山东兖州府峄县,以祖职世居宣府前卫。” 耶?你不是蒙古人?那朕召你来干嘛? 朱由校直了眼睛,对这个变化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胆。”王体乾以为这个魁梧壮实的军汉把皇爷吓着了,在旁喝斥道:“大声咆哮,冲撞圣上,死罪。” 满桂赶忙低下头,轻声嘟囔道:“万岁恕罪,微臣嗓门大,不是有意的。” 朱由校眨眨眼睛,觉得是不是祖桂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蒙古人,怕招来歧视啥的。 做着这样的猜测,朱由校便和声说道:“满卿,我大明从太祖开国,便对归化大明的各族人等一视同仁。为我大明征战立功的蒙古勇士,亦能加官晋爵。” 满桂摇着大脑袋,很倔强地说道:“万岁,微臣确是汉人,不是蒙古人。”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听满桂瞎胡说。国家需要,朝廷需要,你换个民族能咋的? “勿要再辩。”朱由校从御座上站起,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缓步走到满桂面前,朗声说道:“朕说你是蒙古人,你就是。嗯,你敢抗旨?” 满桂懵逼,眨巴着大眼珠子,好半晌才叩下头去,委屈地说道:“微臣不敢。” 朱由校很满意,皇帝嘛,让你改个民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好说好商量不成,非得让朕发飚。 “平身,赐坐。”朱由校脸上有了笑模样,返身回座,面色和熙地看着这个大块头儿。 满桂坐在绣墩上,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希望万岁开恩,别让俺变成蒙古人好不好。 “此番召满卿来,是有重要的工作交付与你。”朱由校缓缓说道:“而蒙古人的身份,很是重要。满卿若有忠君爱国之心,便受些委屈好了……” 原来的京营三大营中有个三千营,以归化的蒙古骑兵为骨干,实际人数不止三千。分五司,分掌皇帝的旗﹑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 但土木堡之变后,京营损失殆尽,后来虽然重建,但却没了蒙古骑兵的建制。 现在,少年皇帝从各边镇又搜罗了两千多蒙古骑兵,或是塞外降卒,或是归化大明的,就准备让满桂统领。 而这只是第一步,等到各边镇兵强马壮,朱由校便要与蒙古诸部好好谈谈这个抚赏的事情。 先说一下目前塞外蒙古的情况,也就能知道当时的大明、蒙古、后金三方错综复杂的关系。 正德初年,达延汗一统各部蒙古,将漠南漠北划地分封为左右两翼共六万户,大汗所在的察哈尔部号称蒙古中央万户,统属左翼诸部。 嘉靖年间,察哈尔部东迁至辽东一带(今大兴安岭东南)。左翼蒙古的东迁,令蒙古再次陷入分裂。 当时,退居塞外的蒙古部落彻底失去了农耕经济的支持,铁器、布帛、茶粮等物资来源几被断绝。 明廷则利用这种供需关系,与政治利益挂钩,以准许入贡和贸易的方式逼迫蒙古各部臣服。 “俺答封贡”后,明廷与右翼蒙古确定了臣属通商的关系,实现了大明西北部边境长达四十余年的和平安定。 但这种成功的通商朝贡模式,明廷却不愿给左翼蒙古的察哈尔、喀尔喀、科尔沁三部。导致万历年间,蒙古诸部时常扰边劫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联蒙制金 今天和明天保持一更,真点攒点稿啦,下周应该要上架,请朋友们多谅解。 …………………………分隔线…………………………… 后金崛起后,努尔哈赤认识到联合蒙古部族对于统一女真,乃至对抗大明是至关重要的。 万历四十年四月,努尔哈赤主动向蒙古科尔沁部聘女为妃,自此开启了满蒙联姻之路。 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为拉拢此前敌对的喀尔喀部,特赐婚喀尔喀部贵族恩格德尔,两族由此结束了敌对状态。 面对辽东日益恶化的形势,明廷也迅速采取举措试图稳定局面,一方面起复熊廷弼,另一方面也寻求外部援助来遏制后金的强势崛起。 自万历四十七年起,明朝改变经济封锁的政策,转而重点拉拢察哈尔部的林丹汗,累计给予箭赏、进马赏银近五万两,并应允每年抚赏白银千两。 林丹汗很积极地表示了对明廷的支持,虽未与后金直接开战,但在辽东战事危急时,还是出兵策应,起到了一定的牵制作用。 但这种牵制作用,朱由校是不满足的。对于林丹汗的能力,他更是不相信的。 所以,他要更积极地加入到与后金争夺蒙古诸部的行动当中,使林丹汗的脑残行为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既然蒙古诸部都离不开明朝物资,以后的小冰河期会更依赖,那也别白拿抚赏,得真的出力干活儿。 为了表示对大明的实际支持,每部抽出人马,组建一支联军部队,由明廷指挥,对后金岂不是能施加更大的压力? 朱由校管不到林丹汗抽疯,但至少能抢一部分被他打败的蒙古部落的人马,不让后金全部接收。 “朕要你统率飞骑营,暂驻于锦州或大凌河,以为宁远前哨。” 朱由校讲完了自己的设想,总结道:“东虏若大举来犯,飞骑营可适时转移,不与其接战;待到兵强马壮,则既可扰敌,亦可出动反攻。” 满桂大眼珠子转了转,差不多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说道:“万岁让微臣说是蒙古人,便是为了日后好统领西虏降卒?”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这只是开始。以后,朕还要出兵大宁卫,筑城修路,以为宣大屏障。长城一线,变成长城一带,方能保我大明北疆安宁。” 说着,朱由校伸手一指满桂,朗声道:“你将是朝廷树立的榜样,吸引更多的蒙古人归化我大明。” 皇帝陛下竟有如此雄心壮志?!不仅是剿灭东虏,还要征服草原,建立超过太祖、成祖的功勋! 要知道,大宁卫就是成祖主动放弃的,守起来实在是困难,光物资运输就吃不消。 满桂可不管这个,既然皇帝决定了,对自己委以重任,说是蒙古人又有啥了不起,升官晋级不耽误。 “万岁既有此宏伟计划,微臣敢不效忠竭力。”满桂拱手道:“万岁说俺是蒙古人就是蒙古人,说俺是汉人就是汉人。” 这就对了嘛,朕又没让你说自己是别的,暂时换个民族有啥难的?朕又不是歧视蒙古人。 朱由校笑着连连点头,说道:“满卿忠心可嘉,朕甚心慰。先去武学骑兵科进修,待两千蒙古骑兵集结完毕,稍加训练后,再去锦州不迟。” “回万岁,微臣骑射甚精,不用再学了。”满桂对此倒是挺自信。 看,骑射厉害吧,还说你不是蒙古人。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光是骑射还不够,对付东虏要有更厉害的战法。嗯,先去学习,你就会知道用好骑兵是大学问!” 满桂赶忙应承,还是那句话,“万岁让微臣干什么,微臣就干什么。” 对嘛,就凭朕的智商,你不听朕的听谁的? 朱由校甚是满意,立刻给满桂升到副将,还赏给他一套盔甲,一把马刀。 盔甲是明军将领的制式,很威武;马刀的形制稍有些怪异,但外观也十分漂亮。满桂当然不知道这是用坩埚钢打造的高级货,专门用来赏赐军中将领的。 嘿,这事儿划算哪! 满桂咧着大嘴告退而出,捧着盔甲马刀这个高兴,一路上还美滋滋地想:不就是装蒙古人嘛,算个啥,这升官得赏来得比砍脑袋瓜子简单多啦! 哎?俺到底是不是蒙古人啊,这事儿是不是回家好好问问? 殿内,朱由校又在围着沙盘转悠,完善着联蒙古制后金的大战略。 现在,科尔沁已经倒向后金,喀尔喀则因为实力的关系,表面上屈服于后金,却与明朝暗通款曲。 如果保持目前的状态,对明朝是有利的。左翼蒙古中的察哈尔部已被争取,喀尔喀哪怕保持中立,后金也不会得到力量上的增强。 但历史上的林丹汗脑子不太好使,竟梦想着恢复蒙古的统一,重建成吉思汗的霸业,也不看看当下的形势。 结果,因为林丹汗挑起的左翼蒙古内战,逼得科尔沁、喀尔喀全面投向后金。 然后,在后金的数次打击下,林丹汗无奈之下进行战略转移,率部西迁右翼蒙古,最后病死于青海。 察哈尔部的败逃,导致漠南蒙古被后金征服,明朝的蓟州、宣大直面威胁,也给后金绕袭大明创造了条件。 朱由校想改变这样的历史走向,其实挺难的。因为他不是兽医,治不了林丹汗的间歇性疯牛病。 但换一个思路的话,却还是有很多办法,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形势变化的根由。 没错,林丹汗或是虎墩兔吧,难以实现统一蒙古诸部的野心,就因为有后金的存在,并积极地介入蒙古诸部的内战。 而蒙古诸部陆续倒向后金,一是打不过,二是能得到好处。 后金如果没有笼络蒙古诸部的财物,即便用武力迫使蒙古诸部结盟,也是“要盟”,不能使蒙古诸部甘心投靠并卖力。 这就象明朝与蒙古诸部的关系一样,抚之则安,不抚则战。 相比于后金,明朝的物资钱财显然更为雄厚,对蒙古诸部的吸引力更大。 所以,北方边镇的明军必须尽快强大起来,这才是实行种种策略的根本。 首先,明军要能抵挡住蒙古诸部的劫掠,才能以市赏和贸易这两个最有力的手段来加以控制; 其次,明军要对后金形成足够的军事压力,至少要能扰袭不断,牵制并破坏后金对蒙古诸部的征讨; 最后则是比较彻底地解决问题,那就是重占大宁卫,再把战线向北向东推到义州(辽宁义县、阜新),与宁远、锦州形成两个战略要点。 这不仅能挡住后金西进,还能重新建立与左翼蒙古诸部的联系,并和宁远的明军集团形成对后金的夹击之势。 嗯,如果能形成这样的战略态势,就不是三方布置,而是四方攻击了。 朱由校摸着下巴,发出嘿嘿的笑声。 这可都是根据历史走向而做出的布置,就算不能完全成功,也不至于比历史上的结果更糟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坚城宁远(深切哀悼) 宁远。 经过数月的紧张施工,城池的改建已经全部完成。二十多门红夷大炮也布放完毕,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城外。 但这还没完,城外的战壕胸墙工事也接近完工,全部搭建了遮雨的设施,外围则是壕沟、尖桩、鹿砦密布。 熊廷弼举着御赐的望远镜,在城楼上四处瞭望。好半晌才放下望远镜,口中发出感叹,“若广宁城有如此布置,东虏怕是要血流成河。” 天气已热,何可纲却盔甲整齐,全无懈怠之态。 听到经略大人感慨,躬身答道:“大人所言极是。若东虏再来攻,定叫他伤亡惨重,铩羽而归。” 祖大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东虏于广宁已尝败绩,怕是不敢再来攻打坚城了。” 熊廷弼轻轻摇头,说道:“依本官所料,最迟冬天,东虏定然再来进犯。”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的目光扫过身旁几位将领幕僚,沉声说道:“广宁一战,东虏所得甚少,怕是难以支撑。他们不来进攻抢掠,等着挨饿吗?” 历史上广宁失陷后,后金消停了好几年。 这其中,有明廷更换辽东督师、加强军备的原因,也有在广宁一战中抢得足够多,暂时不缺吃穿,以及需要整顿内部的关系。 但现在,在广宁遭到挫败的后金,按照朱由校的话,再不抢上一把,就要陷入经济危机了。 就象北方的游牧民族,遇到天灾,通常会南下抢掠以渡过难关是一个道理。 “大人。”何可纲拱手问道:“若是抢掠,东虏的目标或许应是觉华岛吧?” 祖大寿眨巴下眼睛,摇头道:“东虏没有船只,岂能攻打海岛?” 熊廷弼也有这样的想法,但觉华岛的防御设施修得很是完备坚固,皇帝也在密信中提醒他海水结冰的可能,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本官要再调两千火铳兵加强觉华岛守卫。”熊廷弼瞅了何可纲一眼,说道:“何将军可愿守备觉华?” “末将愿往。”何可纲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熊廷弼点了点头,捋着颌下胡须微笑道:“何将军在觉华岛也要继续训练军队,还有祖将军也是一样。四个月之后,再练出六千火枪兵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何可纲和祖大寿对视一眼,躬身领命。 二人带着五百新军回到宁远,截止到现在,已经以新军为骨干,扩充至两千人。而随着朝廷在火枪供应数量的逐渐增加,训练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熊廷弼甚是满意,五千火枪兵守宁远,三千守觉华,再辅以各种火炮,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看过宁远的城防布置,看过武学的《步兵操典》,也看过新军的演练,熊廷弼甚是震惊。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与众将研究分析,制定最适合的战术打法。 而原来的一些战略设想,在熊廷弼脑中也有了不小的改变。 比如只派少量人马驻守的锦州,本来只是个警戒报警的作用。他现在却想派出三五千的部队,吸引东虏来攻打。 按照熊廷弼的设想,战壕胸墙加上尖桩壕沟,以火枪兵进行阵地防御,再辅以城头的火炮,东虏不付出一两倍以上的代价,绝对攻打不下。 没错,熊廷弼不准备增援,就是要守军死守守死,利用城池和工事消耗东虏的有生力量。 换句话说,驻防锦州的这三五千军队,就是弃子死子。孤守死守,还是要血战到底的敢死队,任务就是拼掉至少是相等的东虏人马。 凭东虏的人口数量,打上这样的两三仗,死上万把人,也差不多就丧失了机动兵力。 大凌河、锦州,再加上宁远,有这三次攻城战的消耗,再加上辽东、辽南的三方布置,东虏就只能龟缩,失去主动出击作战的力量。 当然,这个设想比较理想化,也很残忍。 任由友军被包围攻打,明知道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全军覆没,却只希望拼人兑子,以命换命,达到消耗敌人的目的,这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熊廷弼已经将自己的设想密奏给了皇帝。只要皇帝同意,这个骂名老熊倒是愿意承担。 而且,这种打法也需要东虏配合。如果东虏采取长期围困,就要考验城池内粮草物资的屯积,以及守军的坚强意志。 但熊廷弼依然认为东虏围困孤城所付出的代价,要远高于守军,物资消耗以及运输的负担更大,并不能长期施行。 所以,熊廷弼很坚持自己的设想,并认为这是削弱东虏的最好办法。 现在,还没人知道熊廷弼的想法。而宁远的坚固城防,则给了众人充足的信心,就等着东虏来碰得头破血流。 在众人的陪同下,熊廷弼下了城墙,又去城外巡视防御工事。 在胸墙战壕的后面,有很多木头架子,仔细观察分辨却能看出这是比较简单且小型化的配重式投石机。 别看小,操作的人员需要的也少,能将十斤左右的石块扔出一百五六十米呢! 当然,现在这种投石机有个厉害的名字,叫掷弹车。下面有木头轮子,能推着移动。使用的时候,则用尖桩钉在地上加以固定。 既然叫掷弹车,扔的就肯定不是石头,而是装填了新式颗粒火药的地雷,或叫“轰天雷”。 明朝的轰天雷多用粗制砂陶作载体,跟足球差不多大。但它的表面不是圆的,而是有很多尖状突起,象个放大的蒺藜。 而轰天雷换上颗粒式火药后,威力大增。不仅能在守城时大发神威,还能用掷弹车抛出,当作开花弹来轰炸敌人。 要知道,当时的长身管火炮都不能发射开花弹。 准确地说,不是不能,而是在没有可靠信管的情况下,发射带引线的炮弹太过危险。 短身管的臼炮倒是可以发射开花弹,但基于当时的制造水平,铸造空心炮弹壳体并不容易,成本也太高。 所以,朱由校在听取了徐光启、孙元化等专家的介绍后,才决定在军中推广使用这种看起来很原始的武器。 第一百七十章 武学乃晋升必由之路 关键是造得快,还便宜呀!军中工匠按照图纸自己就能造,和松树炮、榆树喷差不多的特点,短时间内就能装备部队。 而且,掷弹车和轰天雷相结合,再加上数量优势,发挥出来的威力还是不小的。 直接炸死、胳膊腿儿乱飞,估计是没这么犀利;但要炸伤,却不难。 可以想象一下,黑压压的轰天雷掠空砸下,在地面轰然爆炸,激射出无数碎陶片、铁砂子的场景。 熊廷弼带着众人一边巡视,一边评论指点。假想着敌人怎么进攻,己方又如何防御,完善着各种战术打法。 等巡视完毕,熊廷弼等人返回城内的时候,却在城门处遇到了一个等他多时的将领。 “经略大人。”黄得功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 熊廷弼微微颌首,问道:“去京城入武学的准备都做好了?” 黄得功苦了脸,吭哧道:“末将觉得战阵厮杀没啥好学的,想求大人……” “胡说。”熊廷弼一瞪眼睛,斥道:“抬举武人,这是万岁的恩典。你赶紧收拾,明天便赶去京城。” 说完,熊廷弼一拔马头,径自入城,把黄得功给晾在那儿了。 何可纲看着黄得功傻站在那儿有些不忍,翻身下马,走到黄得功身旁,说道:“黄闯子,去武学乃是好事,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呢!” 看黄得功抬起头看他,何可纲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万岁于武学极是看重,以后呀,武将要晋升,必须是武学出身,或是在武学进修过。” “能吗?”黄得功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俺作战勇敢,杀敌建功,难道就不得赏赐晋升?” “看,你还是没明白。”何可纲笑道:“你要是在战阵上立了大功,或是经略大人举荐,或是万岁简拔,也总归是要进武学走一遭的。” 黄得功挠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有点开窍,问道:“要是不进武学,万岁是不是不放心,不会信任重用?” 何可纲咧了咧嘴,不敢乱下结论。他无奈地笑了笑。再次拍了拍黄得功,转身上马而去。 “看来俺猜对了。”黄得功大眼珠子转了转,无奈地耸耸肩膀,“早晚都要去,也就不用拖沓,明日启程就是了。” 其实,对于朱由校借着武学进修,不断地调换将领,其目的包括熊廷弼和何可纲等很多人,都看得很清楚明白。 这是皇帝在抓兵权,在控制大明的军队。 通过武学,进行考察、锻炼、甄选,同时换上或安插自己信任的得力将领,逐渐接掌各地兵权。 若是表现得好,得到皇帝认可,自然还能领兵当官,甚至是简拔晋升;若是不堪,那武学就是某些人军旅生涯的终点了。 先是京畿,再是北方边镇,将来还会扩大到内地和南方。这一步一步的程序,并不隐蔽,也不难猜透。 说白了,不通过武学这一关,以后想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用,想重掌兵权并得到晋升,基本上没希望了。 但皇帝的心思好猜透,谁又敢直白地说出来,谁又敢抗拒呢? ……………… 皮岛。 知道皇帝心思的毛文龙,正在营帐内斥责着自己的养子毛承禄。 “日后绝口不得再提此事。” 毛文龙瞪着被驴踢了脑袋的毛承禄,看他懵逼的傻样儿,索性把话说得再清楚些,“武学是万岁挑选将领的手段,从武学出来的,有天子门生的意味。” 毛承禄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后背顿时冒出冷汗,叩头道:“是孩儿糊涂,险些害了父亲。” 毛文龙哼了一声,坐在椅中缓了缓,摆手道:“明白就好。亏了没有外人,否则……” 用力摇了摇头,毛文龙没有再说下去,语气也缓和了一些,“起来吧!” 毛承禄站起来,蔫头耷拉脑地立在一旁,心中暗悔:怎么就想不通这个道理,还想着提高效率,在东江镇也建个类似武学的学校,就地培训低级军官呢? “武学还涉及到军制改革,非是我等能够涉及其中的。”毛文龙又沉声告诫了一句,才交代道:“东江军的训练还要加快,再有月余,便要出兵作战。” 毛承禄赶忙躬身应道:“再有一个月,东江四协便会都有火铳营,再辅以掷弹车和其余火炮,足以对东虏展开大规模攻击。” 毛文龙不置可否,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军新建,多数官兵未经战阵,尚不宜与东虏大战。先择敌虚弱之地袭击,既以战代练,又能以小胜鼓舞士气。” “那便多派人刺探敌情。”毛承禄说道:“还请父帅让孩儿打这首仗,必能获胜以报。” “军中莫要以父子相称。”毛文龙笑了笑,说道:“汝建功之心,本帅岂能不知。且去勤练所部,方能首战必胜。” 毛承禄躬身施礼,告退而出。 毛文龙待养子出帐,又伏身于桌案上的地图上,微皱着眉头寻找敌人的漏洞。 现在,东江军已扩充至两万余人,每协五千,分驻于皮岛、广鹿岛、大小长山岛、鹿岛、獐子岛等处。 可以说,东江军的布署已经接近完成,沿着辽东辽南的沿海岛屿铺开,形成了战略包围的态势。 在完成战略包围的过程中,东江军也借着水师之利,将沿海的船只尽行缴获或摧毁,使后金丧失了出海作战的能力。 当然,后金没什么大船,也没有什么水师,让他们片板不得下海,还是比较容易的。 也就是说,东江军要从海上袭扰陆地,还是比较方便的。毕竟海岸线那么长,后金也没法处处设防。 只不过,毛文龙还想借着练兵的一个多月继续侦察刺探,找到最好的攻击点。 而且,辽西明军弃守广宁,主力直退到宁远,留下了一大片空白之地。如果后金出兵占领,对东江军来说,则是更容易得手的机会。 后金就那么多兵力,占地越广,越是分散。所谓分兵势弱,就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后金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出动,甚至连广宁城也没有派兵进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东江军的准备 现在的形势倒是与历史上差不多,后金在辽河以东,明军在大凌河以西,中间是一大片谁也不去占的地盘。 但广宁之败,使老奴不可能消停四年。 连毛文龙都猜测到了冬天,东虏多半会再度开战。因为战争是东虏获得财富的重要手段,不打仗,他们吃什么,穿什么,又拿什么笼络蒙古诸部? 但东江军却不能等到冬天再行动,钱粮武器不断拔付,哪怕是小的军事行动,也要向朝廷证明东江军存在的价值。 毛文龙的目光停留在了满浦、昌城的位置上,有利的条件是两城靠近鸭绿江,且驻兵不多。 当然,最后的决定还要等接下来的侦察刺探的结果。而袭攻满浦、昌城,也需要东江军其他部队在别的地方作出佯动牵制。 ………………… 广鹿岛。 东江军左协的训练营地。 左协参将张盘,此时正站在广鹿岛的南台山上,向着辽东半岛的大陆瞭望。 他的脚下是一座烽火台,是抗倭时所建。当年有名的望海埚大捷,据说便是此烽火台报警,使金州亮甲店的明军提前准备,全歼倭寇。 五千兵力,其中有五百多火枪兵,装备了近百架掷弹车,使张盘的信心膨胀,也将自己的作战目标盯向了早已看好的金州之地。 按照最新的侦察情报,东虏因为兵力有限,并没有沿海处处布防,而是在海岸留出了十几里宽的缓冲区域。 也就是说,象旅顺、归服堡、望海埚、黄骨岛堡等沿海堡寨,都是弃守的状态。 东虏收缩兵力,放弃海岸线,一是守不过来。其次也有引诱明军登岸深入,他们则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对明军进行打击的意图。 而且,缓冲区域还是无人区,对于东江军的渗透深入、侦察刺探,也造成了一些困难。 张盘一边向北瞭望,一边思索着占领旅顺堡后东虏的反应。如果左协有两千火枪兵,他便有极大的把握击败东虏的攻打,守住旅顺。 现在还是实力不够啊,思之再三,张盘稍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照朝廷对东江军的武器供应速度,一个月是一千杆火枪。四个协平均分的话,就要半年才能达到张盘的要求。 但要两个协联合行动的话—— 张盘眯了下眼睛,想到了驻守在石城、王家山等岛上的右协孔有德所部。 要是登镇能出动,或是毛帅再派一个协,以三协的兵力,应该能再打出一场金州大捷。 张盘吐出一口长气,收回瞭望的目光,转身却看到南面的海面上驶来了几条船,不禁笑了起来,迈步向山下走去。 此时,几条木帆船依次靠上码头,岛上的居民已经纷纷赶来迎接,欢声笑语响彻在码头之上。 张柱子跛着一只脚走过跳板,踏上码头。看着码头上的人群,黑脸上露出了欢畅的笑容。 作为攻破金州城的先登勇士,他被打下城墙。恰好掉在城下死去战友的遗体上,侥幸不死,却折了一条腿,黯然地离开了军伍。 得到了斩首和先登的赏赐,却不能再举枪抡刀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很长一段时间,张柱子的心情都是灰暗的。 他不甘心,便宁愿定居在这广鹿岛,带着组织起来的乡勇,维持岛上的治安。 这样,他能离死在辽东的亲人近一些,更想看到军队不断出击作战,替他报仇雪恨。 “张大哥,这次收获不错啊!”一个相熟的辽民百姓打着招呼,眼睛又盯上了从船上抬下的一筐筐的鲜鱼。 距广鹿岛几十里的海洋岛,拥有长山列岛最好的港湾太平湾和最高的山峰哭娘顶,还有我国四大渔场之一的“海洋岛渔场”。 “关门嘴的鱼老多啦,一网下去条挨着条。”张柱子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对迁到岛上居住的辽民,有着自然而朴实的亲近感。 一个老渔民把鱼筐放下,呵呵笑着说道:“要是有大船就好了,俺们在海上还看见鲸鱼呢!那可真是大呀,捕上来的话可够全岛上的人吃。” “张大爷,你又吹牛骗人。”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凑过来的英子笑着说道:“再大也是鱼嘛,岛上有多少人,要分的话就能吃到一口吧?” 老渔民不以为意,伸手点了点英子,笑道:“你这丫头没见识过,自然是不晓得。那鲸鱼啊,比这渔船都大,一头就能撞翻渔船。” 英子撇嘴,转向张柱子问道:“张大哥,真有那么大的鱼嘛?” 张柱子点了点头,说道:“俺也是第一次看见,也没敢靠近,但那鱼真的很大。” 海洋岛是我国北温带寒流交汇的水域,既是海珍品生存的好地方,又是我国重要的捕鲸基地。 有时能在海上巧遇鲸群,那洁白的水柱冲出海面,珠沫飞溅,在阳光的闪射下,色彩变幻,称为长山列岛奇景之一。 英子眨着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鱼嘛,比船还大,那不成精了? 在姑娘的印象中,既然是鱼,再大又能有多惊人?她看过最大的也不过跟人差不多,凭她的力气,应该能抱得动。 所以,英子觉得人们在逗她,故意这么说,也就并没在意。 “张大人过来了。”有人出声提醒着。 张盘带着几个亲兵大步而来,对着人们和熙地笑着,没有什么架子,连连打着招呼。 看着张盘和亲兵所穿的军服,张柱子眼中闪过几丝黯然,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张大人。” 张盘伸手扶了一下,拍了拍张柱子的手臂,说道:“以后不要轻易出海,既然已经熟悉了航路,就让别人去嘛!” 张柱子憨厚地笑了笑,说道:“这回不是有十几家要在海洋岛住下嘛,总要安置好他们,俺才放心。” 张盘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抬上码头的鱼筐,笑着对张柱子说道:“兵部有行文,要东江镇实行全民皆兵,这岛上军民的训练哪,我就交给你这个老军伍了。” 全民皆兵?! 张柱子还不太明白具体的含意,但带个“兵”字,又要训练,立刻让他眼睛闪亮,赶忙躬身答应。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帝是个技术宅 乾清宫。 朱由校看着孙元化眼巴巴的样子,不禁轻抚额头,装模作样地作思考状。 皇帝可聪明啦,很多工艺制造的难题都能想到解决办法。比如坩埚炼钢,比如焦炭冶铁,还有炼钢中添加石灰石…… 这是徐光启、孙元化等人逐渐生出的感觉,纵然觉得奇怪,可不敢细问,只能以天姿聪慧来解释。 其实,这都是少年皇帝在前世从浩如烟海的网络知识中学到的,很多也是一知半解。 但就是这一知半解,对于困扰徐光启、孙元化等人的技术难题,却往往如灵光一闪,有开窍顿悟之能。 坩埚炼钢是成功了,因为其技术本身不复杂,核心就是粘土坩埚的制作。用不同的配比多做试验,解决起来也不是很难。 硬度高的钢能炼出来,再调整碳的比例,造出弹性强的钢片也只是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燧发枪的制造已经现出了曙光。 但孙元化所提出的困难是坩埚炼钢的速度和效率问题,也就是想将现在熔融铁料的时间从三个时辰大大缩短。 朱由校倒是去看过首都炼钢厂的生产,觉得产量低就多造坩埚好了。可这懒人的思维,却被孙元化的负责和好学给打败了。 “这个,朕觉得吧——”朱由校终于从自己前世的参观体验中找到了办法,缓缓说道:“鼓风是为了使焦炭更好地燃烧加热,但吹进去的冷气,反倒不好。” 孙元化眨巴着眼睛,觉得摸到点思路,试探着问道:“万岁的意思,是把冷气先加热,再吹进坩埚炉中?”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嗯,孙卿很聪慧,朕就是这样想的。在鼓风的通道上加个预热的装置,吹进去热风,可能会有效果吧?” 那肯定有效果啊,炼钢厂都是有蓄热室的,吹冷风是降温,和热风又哪能一样? 孙元化若有所思,问道:“要是在铁料上面也吹热风,应该也能加快速度吧?” 耶?这有点顶吹炼钢的意思啊,就是不知道吹空气和吹氧气有啥区别? 朱由校不置可否,勉励道:“孙卿尽管去试验,才能知道成不成嘛!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赶忙岔开话题,问道:“孙卿,你说兵器火药局有工匠建议铸造铁芯铜体的大炮?” “回万岁,确实如此。”孙元化拱手道:“微臣觉得可行,已经组织人手进行实验。先铸铁胎,待其冷却后,再有泥范法或失蜡法制模……” 朱由校连连点头,伸手打断了孙元化的长篇讲述,说道:“不管成不成功,先重赏此工匠。嗯,孙卿,若无他事,你先行退下,朕还有要事处理。” 孙元化赶忙起身,施礼已毕后,退出了宫殿。 呼,朱由校往椅中一靠,长出了一口气。 朕是来过皇帝瘾的,不是来当技术宅的好不好。 当然,要是能赚钱的话,朕也不介意。嗯,说到赚钱,好象快了呢! 朱由校的目光一转,停在了桌案上的一块玻璃上。 没错,就是玻璃,还是透明的,是孙元化等人奉命与几个老外费了数月工夫鼓捣出来的。 玻璃的制造技术,在西方已不是什么秘密,很多国家都能造。但论玻璃品吹制的精美璀璨,还要数意大利的威尼斯。 可朱由校不是要在“吹”上跟威尼斯工匠较量,而是要另辟蹊径,从威尼斯人另一项发大财的制造工艺上进行超越。 现在嘛,还差那么一点。 朱由校摆弄着这块不算大的透明玻璃,抿起嘴角,露出财迷般的笑容。 透过玻璃,朱由校看到王体乾捧着匣子走进殿内。放下玻璃,少年皇帝干咳了一声。 “皇爷。”王体乾上前跪倒,呈上密奏匣子,“东厂提督魏忠贤的密奏。” 朱由校伸手取过,从桌案的抽屉内找出一把钥匙打开匣子,取出密奏阅看起来。 魏大爷汇报了清退藩王赐田和借钱建银行的工作,后面又说到了南阳唐王府,并附上了唐王世孙朱聿键的上奏题本。 唐王朱聿键,嗯,现在还是世孙,没承袭王爵呢! 朱由校对这位殉国的明室藩王还是印象不错,可也没用心去找。但现在朱聿键上了题本,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虽然朱聿键在题本中没敢说自己和老爹被爷爷囚禁,但魏忠贤的密奏中却有说明。 这个老唐王是真够狠心的,为了个小老婆,竟把亲儿子和亲孙子当犯人般囚禁虐待。 朱由校沉吟着,思索着,觉得不能象朱聿键题本中说的那样做。只是将他和老爹召到京师宗学,倒是摆脱了囚禁,可自己并没啥收获呀! 朱聿键算是个有志气的,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在宗藩处理的工作中,打开一个突破口,或是树立一个榜样呢? 朱由校思之再三,提笔给魏忠贤写了回复,准备另外派人处理此事,然后封入匣中交给了王体乾。 “皇爷。”王体乾没有马上退下,而是躬身谄笑道:“城内的商铺已经开始经营,这几天来卖得还不错。” 朱由校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王伴辛苦了。也别瞧不起这小买卖,只要不亏本,积少成多也能干些事情。” 停顿了一下,皇帝又想起件事情来,说道:“建立英烈祠和名臣阁的资金还没凑齐吧?” 王体乾如实答道:“回皇爷,还差十多万,倒是不影响现在的施工建设。还有几个月,总能凑够的。” 朱由校微微颌首,抬手示意王体乾退下,心中却是怨恨京中权贵吝啬。 正琢磨着啥时下手整治这帮铁公鸡,刘若愚抱着一撂题本走了进来,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喝着茶水,朱由校听着刘若愚念着大臣们的奏疏和题本,又开始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总的来说,整个形势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各项改革正在落实贯彻。关键是财政收入增加了不少,手头宽裕了不少。 主要就是借着闻香教造反的余波,皇帝动用厂卫和军队,狠狠地收拾了拖欠赋税钱粮的江南士绅,还有一些侵占军屯的地主劣绅。 谁也不是傻子,杀鸡儆猴还看不出来。可在谋叛造反的大帽子下,也没人敢为这些人鸣冤叫屈。 反倒是震慑显示出了极大的效果,江南拖欠钱粮的士绅痛快地缴齐,北方数省那些侵占军屯的地主劣绅,多数也麻利地退还屯田。 都是贱皮子,不抽不老实。 第一百七十三章 建奴的猜测 朱由校看着户部所收钱粮的报告,以及清屯的数据,再想想抄家所得,还忍不住要骂上几句。 意识到朝廷的强势,皇帝的铁腕,文官武将们的自查自纠也进行得比较顺利。 当然,心存侥幸者有之,继续欺瞒的也有。但等着他们的,则是接下来的严惩不贷。 朕给了你们机会,不珍惜就别怪朕无情了。 朱由校放下茶碗,开口说道:“蓟辽总督吴用先实心任事,赐玉圭、犀带,赏银百两。” 起初任命吴用先,朱由校还不是很满意,但事实证明,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个吴用先上任以来,督率军队修理边防要塞,颇见成效。又组织军民开矿创收,解决蓟辽粮饷缺乏的状况,为朝廷节省了不少支出。 对于贪官庸吏,以及没有实际工作能力的官员,朱由校是不留情面的。但对于实干的,却也不吝赏赐晋升。 除了吴用先,在天津至山海进行屯田安民的董应举,也因为实心肯干而得到了朱由校的嘉奖晋升,升右都御史,仍管屯田事。 恩威并举,朱由校也不想背上苛薄寡恩的坏名声。 当然,朱由校知道现在背地里骂自己的更多。但随着官场风气的转变,自己提拔任用的官员增多,这种趋势也会得到扭转。 嗯,最重要的是自己得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活得长远。 年轻真好啊,不仅能熬死老奴,还要干掉皇太极。 等那些恨自己的家伙也统统蹬腿咽气儿,自己还活得好好的,让他们连写书骂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你说,这多气人哈! …………………分隔线…………………… 沈阳。 自广宁失利退回后,阴霾在很长时间内都笼罩在建奴的头上。 本来兵家胜败乃是常事,可对于建奴来说,他们还没有太多承受这种失败的资本。 而建奴主力撤回后,重新作了布防。虽然遏止了明军的袭扰,但在很长的时间内就难以再集结出击。 最重要的是建奴还搞不清状况,不明白此次作战为何会受挫。 善野战而拙于攻城,这当然不用说都知道。可最终的失利,好象并不是因为这个。至少,主要的败因不能归于战术层面。 “广宁的明军反应太快了。”老奴虽然当着多数贝勒、将领们的面没有提起过,但脑海里却总是带着迷惑不解。 老奴的另一个疑惑便是:“登镇、津镇的明军,还有毛文龙的残兵败将,行动之快也超出意料——” 可没人能解答老奴的疑惑,开战之初的顺利,急转直下的挫败,巨大的反差让老奴始终难以释怀。 老奴现在又摇着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地图,急切地想知道派出的密谍是否能刺探到有用的情报。 “父汗。”皇太极进屋施礼,一副风尘仆仆的神色。 老奴轻轻点头,伸手指了指椅子,开口问道:“听说敌人退到宁远、觉华,现在在做什么?” 皇太极等父汗落座,才恭谨地坐下,说道:“敌人在锦州、大凌河皆留有少量前哨部队,孩儿无法抵近侦察。”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又补充道:“不过,孩儿通过一些零散放牧的蒙古人,得知明军的主力确实屯驻于宁远和觉华。前段时间,那里还大兴土木,加固城池。” 老奴把目光转向墙上的地图,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明军放弃广宁等地,到底是何用意?难道说是惧怕我军,或者是弃守辽西,以此来换个相安无事?” 不等皇太极回答,老奴就连连摇头,说道:“惧怕倒是有的,但以地换平安,绝不可能。”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依孩儿之见,明军获胜却退缩,实是狡滑阴险,有引诱我军的意图。” 老奴点了点头,还是比较同意这个说法。 如果明军依旧驻守广宁,只隔着辽河区域,凭后金军的机动性,还是能找到急袭进攻的机会的。 但明军退缩至宁远,留下了一大片空白地区,倒让后金感到很别扭,也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 后金军要是前出占领城池,缩短两军的距离,不仅兵力会分散,驻守城池所需要的粮草物资,以及陆路运输,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承受的。 你说驱赶占领区的辽人去耕种不就完了,那从种到收这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也正是有这样的困难,历史上后金也是一直没去占领广宁至锦州的空白地区。 他们就等着明军前出“收复”失地,筑城防守,再施以突然而迅速的打击。抢一把,杀一回,然后就又退过辽河。 现在的老奴也是这样的想法,对于明军主动让出的这一大片地区,并没有派兵去占领的**。 广宁之战遭到挫败,使后金的物资并不充裕;辽河、大小凌河、三岔河等河流,也使后金军的行动遇到了很多困难。 所以,等到冬天,河流结冻之时,老奴已经决定再度出兵开战。 没办法,抢掠不到粮草物资钱财绸帛,后金的生存都成问题,就更不用说去拉拢蒙古诸部了。 谁也不是傻子,没有好处,谁会跟着穷光蛋去混呢? 但老奴还有顾虑,就是搞不明白广宁挫败的原因,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布置策划,使他品尝到了第一次失败的苦果。 如果不搞清楚这件事情,解不开心结,对于出兵开战,老奴就始终有着犹豫和迟疑。 “明军退缩,留出大片无人地区,还让我们的密探很难再深入侦察。”皇太极微皱着眉头,说道:“宁远城中没留百姓居住,想混入密探或内应,也是不能。” 老奴眯了下眼睛,也感到十分棘手,有些无奈地说道:“攻打城池,实非我军所长。到冬天还有数月时间,抓紧训练攻城,或许会有所改观。” 皇太极拱手道:“父汗,攻城的训练,就交给孩儿吧!” 老奴很是欣慰地看着八儿子,赞赏道:“诸贝勒中,你是最有智谋见识的。攻城部队的训练,就由你去做吧!” 皇太极赶忙起立躬身,领命道:“父汗放心,孩儿定会练出一支擅长攻城的部队,并打造出犀利的攻城武器。” 老奴含笑颌首,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八儿子坐下。正要开口再交代几句,外面的亲兵入内禀报,抚顺额驸带着两个密谍在外候见。 “快让他们进来。”老奴精神一振,转头又对皇太极说道:“你也一起听听。” 皇太极开口应是,心中也极想听到关于明军和明国的最新情报。 自从明军后撤,并迁走了辽西的所有百姓。再加上沿海的封锁,几乎完全阻断了后金的情报渠道,让老奴和皇太极颇有眼瞎耳聋的感觉。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华商总会两巨头 上海县。 沿着长江入海口的南岸,数个港区和码头正在开工建设,大上海港的雏形开始展现于世。 而在岸上,一排高大气派、雕梁画栋的建筑拔地而起,这便是即将挂牌开张的海商总会。 回家乡探亲显摆完,刚回到此地的颜思齐看起来心情不错。其实也不能说是显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显示出富贵的气派,未必能顺利。 或许在朱由校看来是无所谓的事情,可那时候的人们却把能重列族谱看成顶天的大事。 重列族谱也就意味着能在宗族祠堂里有自己的牌牌,没错,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事情办成了,心情也不错,可颜思齐撇着嘴,又跟李旦抬起杠,“某这走了没多少日子啊,看你那小气劲儿,盖得一点都不气派。” 李旦不跟他一般见识,脸上的笑容都没变,自顾自地讲述道:“工匠们说了,再过几天,油漆一干,就算是全部完工。咱们这第一次海商大会的章程,你可有什么意见?” 颜思齐耸了耸肩膀,说道:“某有没有意见不重要,关键是别的海商,他们可不明白万岁的心思。” 李旦垂下眼睑,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不明白不要紧,凭你我的实力,还会有人敢不服吗?” “这倒是。”颜思齐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明天把许心素、杨天生、林华忠叫来,咱们再核计核计。” “行啊!”李旦很痛快地答应下来,顿了顿,接着说道:“日后红毛夷要是来了,想分杯羹,怎么办?” 颜思齐皱起了眉头,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如果拒绝红毛夷直接贸易,继续让红毛夷从中间商手里拿货,自然能赚得更多。 但要红毛夷不同意,就要真的开战。凭他和李旦联合起来的实力,再加上大明水师,打跑红毛夷还是有些把握的。 可打跑红毛夷就会产生一个后果,那就是在南海的商船很可能遭到红毛夷的劫掠。而想要重创或消灭红毛夷,却又实力未逮。 “我的意思是目光放长远些。”李旦缓缓说道:“这边不跟红毛夷翻脸,不过是少赚些。可与南洋诸国的贸易畅通无阻,咱们还不是能加倍再赚回来。” 颜思齐虽是不太甘心,可也觉得李旦说得有理,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某想去趟东番,在那里建座庄院。” 李旦有些惊疑,看了颜思齐一眼,以为他是觉得被特赦后还不托底,想找好退路。 颜思齐白了李旦一眼,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儿。某是回乡的时候,听到官府正募民前往东番开垦定居。有些乡人颇为动心,某也是想着帮他们一把。” 停顿了一下,颜思下又补充道:“你还不知道,闽省地少山多,不靠海吃饭都过得苦巴巴的。有个灾荒,就更惨了。” 李旦的眼神缓和下来,说道:“移民东番乃是万岁的决定。虽说初期垦荒建屋可能会辛苦些,可安顿下来后,种植稻米、甘蔗,都是足以致富的手段。” 咦?颜思齐很是惊讶地看着李旦,很纳闷这老家伙怎么比他知道得多。开台移民,不是刚在福建开始嘛? 李旦干咳了一下,缓缓说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某可是公务繁忙啊!这个,朝廷发的文件呢,你也抽空儿好好看看。” 伸手点了点李旦,颜思齐充满怀疑地说道:“是不是还有事儿瞒着我?这样做可不地道。” 李旦哈哈一笑,说道:“你是副会长呢,哪敢瞒你。” 停顿了一下,李旦又接着说道:“跟你说说也无妨。现下有两件大事是万岁着急要办的,一个是开台移民,一个是运粮输辽。” 开台移民是不用说了,朱由校给参与其中的海商定了优惠政策,便是在台划地建庄园。干得好的话,还有民爵品级上的晋升。 另外一个运粮输辽,便与开通南洋诸国的海上贸易有关。 明朝的海外市场主要有倭国、南洋,南洋又分大西洋和东洋。大西洋以安南、占城、暹罗等为主,东洋则是吕宋等地。 走大西洋的海商回航时,通常会再运回苏木、胡菽、犀角、象牙等诸国产物;而吕宋则常常要空载而回,海商不太愿意走。 现在,朱由校希望走南洋的海商,能把粮食也作为一宗进口商品。一是运往台湾,便于大量移民;二是直运登州,接济辽东各镇。 当然,不是白运,只不过赚得要少些。把粮运到登州或天津,便可另获引文一张,可至青岛购买辽东和朝鲜运来的商货,主要是人参貂皮等山货之类。 辽东沦陷,象人参貂皮等物价格猛涨。从东江镇和朝鲜还能运来一些,但数量不多,已由朝廷在皮岛设点全部买断,只运到青岛交易。 也就是说,海商运粮的收益不多,但运作得好,却是船不空跑,从别处还能再赚回来。 颜思齐听了李旦的讲述,摸着下巴想了半晌,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听你的意思,往北方输粮的赚头更大喽?” 李旦摊了摊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哪个赚得更多,但东番好象没什么特产,应该是空载而回吧?” “不能信你,我得好好琢磨琢磨。”颜思齐觉得不忙决定,毕竟他也没仔细算一下,还搞不清具体的收益高低。 而且,既然是皇上交代的,便有缓急之分,也不能光想着赚钱,还得让皇帝认为海商不是唯利是图,是为国为民着想的。 李旦耸了耸肩膀,手里的折扇摇了两下,笑着说道:“反正我也不能独家垄断,你想做哪个都行。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走了几步,李旦又回头笑道:“忘了告诉你了,过几日,万岁御笔亲题的‘海商总会’匾额就会运到,咱俩可都得去迎接哦!还有啊,你记得去买鞭炮,多买些,别小气。” 颜思齐哼了一声,瞅着李旦潇洒而去的背影狠狠翻眼。老不死的,怎么活得象是更精神了。 嗯,得赶紧去找吴铮看文件,这老家伙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呢!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尼古拉斯一官,严惩不贷 海浪拍击着大船,使船身起伏不定。但对于长年走海的人来说,在船上走动却是如履平地。 广东海商黄程捋着胡须,手扶船舷,望着茫茫大海若有所思。 “阿舅。”郑芝龙走了过来,把一支望远镜递给舅父,说道:“此去上海,会不会受到李旦和颜思齐的打压。” 海商也分帮,什么漳州帮,泉州帮,广州等等。 黄程笑了笑,接过望远镜举起瞭望,好半晌才放下来,开口说道:“一官呐,这大海如此辽阔,即便是李旦和颜思齐,还能独霸不成?” “况且,现在是朝廷作主,他们也不能一手遮天。”黄程沉吟着说道:“奉书插旗这一招儿厉害呀,赐爵返乡也高明之极。某也没想到,连李旦那样的巨孽,也会被收服。” 郑芝龙小名一官,十七岁时因家庭生计艰难,偕其弟赴香山澳(澳门)依舅父黄程行商走海。 在行商的过程中,郑芝龙在与葡萄牙人打交道中,受其影响,接受天主教洗礼,教名为尼古拉斯·加斯巴德,又名尼古拉斯·一官。 郑芝龙还是个语言天才,不仅是闽南语和葡萄牙语,连日语、荷兰语、西班牙语都学得甚是厉害。 听到舅父的感慨,郑芝龙却不以为意,说道:“朝廷加上倭国,李旦想抗拒就只能改走南洋,他岂能放弃经营多年的事业?” “再说,李旦表面上看起来势力强大,又有多少海商是附于他,而不是绝对忠心的。”郑芝龙抿起嘴角,带着几分讥笑,“他若不识时务,偌大势力也会分崩离析。” 黄程轻轻颌首,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外甥,笑道:“一官看得清楚明白,李旦也是自知如此,才乖乖就范。也是他见机得快,倒是拔了头筹,得了朝廷赏识重用。” 郑芝龙对此倒也甚是赞同,语言上篾视讥嘲,可心里也得佩服李旦的果决判断。 “朝廷要招精通诸国语言者,一官有没有意去试试?”黄程有些期盼地望着外甥,说道:“说不定这是个机会,能够飞黄腾达呢!” 郑芝龙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黄程也不催促,用力拍了拍外甥壮实的臂膀,又转过身去用望远镜四下瞭望。 朝廷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阿舅的想法当然是希望他能出人头第,朝中有人好做官嘛,兴许在日后的行商中能多照应。 可郑芝龙却陷入了沉思,并没想清楚该不该去。 ………………分隔线…………… 从天启二年六七月开始,大明各地都逐渐感受到了改变。 只不过,有的人感觉不太明显,有的人感觉严重而已。 开放海禁、奉书插旗对于海商来说,触动极大,或主动或被动地要参与到这重新洗牌的过程中; 清屯充饷、赐地归官,则让很多卫所军户、普通农户有了可耕之地,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武学轮训、新军编练,影响着从北到南的官兵,也改变着明军的组成和作战方式; 从中央到地方,官员的罢黜贬谪请辞,也以惊人的速度和数量,震动着大明政坛。 但明白人都知道,这可能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大更多的政策措施。 事实上,陕西、河南、山西,以及北直隶,正发生着更大的变化,或者可以当作其它地方的预演。 望着城门上挂着的首级,榆林卫千户赵怀礼用力咽了口唾沫,低头催马,进入城内。 朝廷三月的宽限时间已过,可谁也没想到严惩就是砍头示众。 挂在城门上的首级是榆林管屯官的,他“侵夺屯田,隐占为业,祖孙相继,盘踞自如,凡应纳屯粮,不纳子粒……” 也就是说,这位管屯官应该是存着侥幸心理,以为时间很长,侵占的屯田已变为私产,应该不会被查出来。 但他和一些人想错了,期限刚到,在巡抚左光斗召开的会议上,他们就被兵丁拿下。锦衣卫宣读圣旨,即刻推出斩首,一点也不拖沓。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秦王朱存枢因侵占军屯,被皇帝下旨重处,已被东厂番子押解入京。 如果管屯官的脑袋分量不够,那就再加上一个藩王。朝廷的严惩不贷,就这样突然而犀利地落了下来。 其实也仅此而已,虽然河南、山西都有被杀的侵田军官,但为数并不多。 可消息一传,谁又敢继续“抗拒从严”。 被打破了侥幸心理的侵田官绅立刻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巡抚衙门,哭着求着将田地交还,生怕晚了一步就受到严惩。 赵怀礼是见证了这一幕的,本来还在心痛自己交出屯田。可看到砍下的死人头,以及那帮官绅的丑态,他又感到了庆幸,甚至是几分快意。 人呢,就是这样,老是瞅着别人的利益得失,来权衡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若是没有这般严惩,赵怀礼肯定后悔不迭,埋怨自己胆小,再想着日后捞回来。 可看到那些心存侥幸的家伙倒了霉,他又佩服自己英明果断,舍弃田产,却得了平安,保住了性命。 赶到城中兵备使衙门时,已经来了不少卫所军官,赵怀礼下马上前,与相熟的军官们寒喧见礼。 “孙大人又高升了。”有人低声议论着,“现下是都指挥使,总督陕西军务。” 赵怀礼立刻竖起了耳朵,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清屯充饷干得好,朝廷酬其功啊!”有人羡慕地咂嘴道:“不过,这圣眷真是没的说。孙大人来陕西,刚刚半年多吧?” 李千总用肘碰了碰赵怀礼,说道:“尤家出息了两个,听说老王也要把儿子也送去武学了,你想没想过去京师武学?” 赵怀礼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这消息不准确吧,某怎么听说老王把屯田还回去,气得卧床不起了呢?” “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不还等着掉脑袋呀?”李千总摇头道:“再说,咱们武人能因为那点事趴窝气病?” 正说着话,一阵马蹄声从远而近,引得众人都注目而去。 耶?是王威老爷子,这精神头儿,哪象生病的样儿?还有侯老爷子,怎么也出来啦?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退休金,改革军户制 李千总斜眼瞅了瞅赵怀礼,撇嘴表示你那消息才不准呢! 榆林地瘠民穷,当地人多以当兵为出路。兼之民风彪悍,榆林兵向来以勇敢善战闻名。 正因如此,形成了榆林多将门,世代相传,皆为军伍的特色。 比如王家,侯家,尤家,李家,都是榆林地区比较有名的将门世家。 而尤家的新生代比较给力,尤世功(沈阳战死)、尤世威和尤世禄三兄弟,以武勇知名,官也做得比较高。 但按辈份和资历,榆林则以王家的王威和侯家的老爷子为尊。 王威已是须发皆白,但背不驼腰不塌,跳下马,动作也干净利索。 侯老爷子虽显老态,可也骑马而来,甩开孙子的搀扶,强自下马,和王威互相目视,便迈步向衙门里走去。 大门敞开,新晋都指挥使孙传庭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新军参将尤世禄和千总戚盘宗。 见礼已毕,孙传庭陪着两位老将军进到衙门,衙门官吏又将外面的众多军官引进来,在大厅的阶下会集等候。 “二位老将军,请跪接圣旨。”孙传庭当中一站,请出明黄圣旨。 “微臣王(侯)威(国忠)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威和侯老爷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孙传庭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王威、侯国忠” 下面的军官们竖着耳朵听着,脸上渐渐露出或惊讶或欣喜的表情。 原来是皇帝加恩,给退休的官阶在副总兵以上的老将军们补上俸禄,且将延续到其亡故。 关键不是只有王威和侯国忠有这个待遇,而是从现在起,兹为永例。 什么意思?后世的人当然明白,就是退休金呗,没啥稀奇的。 但在明朝,别说武将,就是文官,也没这个待遇呀! 是的,不光是明朝,在古代就没有退休金这么一说。 当然,在唐朝时为退休官员发放一些米粮,以让他们安度晚年。到了宋朝,致仕的官员,可以领取在位时一半的俸禄,作为生活所需。 但这些都是不成文或没有形成法律文件的行为,跟后世的退休金并不相同。 至于明朝,俸禄还喊着低呢,就更没有啥退休金了。 正因为这样,很多官员们在职时春风得意,告老还乡就连维持生活都是困难。所以,这就又成了某些官员贪渎的理由。 朱由校看到了这个弊端,又本着抬举武将的原则,开始逐步实施官员的退休金制度。 这与安排好公公们的养老问题是一个思路,只要不贪腐,实心任事,朕就不让你们为日后生活担心。 王威和侯国忠自然不知道皇帝的深远打算,受到如此礼遇都激动万分,没想到已经离退在家,皇帝还想着他们,还惦记着他们的生活。 “微臣谢万岁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大礼拜下,深深地叩下头。 孙传庭收起圣旨,上前扶起两位老将,笑着说道:“皇恩浩荡,二位将军为国征战沙场,也是劳苦功高,应该得到的待遇。” “从军多年,只是薄有微功,实是惭愧,惭愧呀!” “某也愧受皇恩,身躯老迈,只能由家中后辈再效驱驰,为国效力。” 两位老将谦逊着,躬身双手接过皇帝赏赐的马刀,至于补上的俸禄,却只是略瞅一眼。 相比于金银俗物,荣誉才是最重要的。老了,老了,快入土的人了,能带着这份荣誉进棺材,载入家谱,这辈子也算值了。 孙传庭请两位老将坐下,收拾下香案,将阶下的军官们都召进来落座。 脸色沉静下来,目光扫过众军官,孙传庭朗声说道:“清屯充饷已告一段落,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有令,军户制度积弊已久,卫所兵懒散懈怠,当改革振作,强军卫国。” 说着,孙传庭拿过文书,看了一眼在座军官,开始传达。 “……军屯之田只租不卖,一亩不能侵,一粒不得失,有犯者严惩不贷……” “取消军户世袭,可改落民籍,还可租军屯之地继续耕种生活,依法缴纳赋税钱粮……” “……家有从军者,三口以下可免租免赋耕种军屯田地二十亩,五口以下免租免赋军屯田地三十亩…” 听着这一条条的新规定,军官们面色各异,连两位老将也捋须沉思,计算着这对官兵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些还是暂行的章程,先从陕西开始试行,有何错漏不妥,亦可停止,上报之后再作决定。” 孙传庭放下了文书,脸色缓和下来,说道:“今日召诸位来,先议一议。尽可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说着,他坐了下来,示意下人端上茶水,含笑望着众军官,似有鼓励之意。 从跟随左光斗入陕为官,并逐渐转向军务,孙传庭起初是很惊讶的,但很快就进入角色。 孙传庭是进士出身,没有军旅生涯。但他很有谋略,也读过兵书,属于懂军事的文官。 前面讲过,古代的很多文官都是一专多能,四书五经锦绣文章是专,什么水利、农耕、格物、军事等,都属于偏好。 明朝的将领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既有谋略,又能上阵杀敌的文武双全型,象戚爷爷、卢象升等;另一种则是孙传庭这种,出名的还有洪承畴。 而左光斗这个大倔种在实务工作上,还是相当不错的。不怕得罪人,只此一点,就能让皇帝满意。 也不要你有什么创新,也不要你找到改革积弊的好办法,能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能把朝廷的政策措施落实,那就是好官。 对于左光斗的工作,皇帝也给予了足够的支持。 不是说地方官素质低嘛,给你派十个进士出身的来;清屯充饷有阻力,派锦衣卫来助阵,还给你调兵镇压的权力。 孙传庭呢,也尽心尽职地做好左光斗的助手,使整顿地方、清屯充饷能够顺利推行。 但孙传庭也不清楚为何能得圣上青睐,这官阶是接连晋升,并不断向军职靠拢,难道只是工作卖力肯干嘛?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龙鱼服,新军援西南 感谢大号被封用小号,谎唁ly,yikhai,冥夜落雪,永恒的蚂蚁,水中鱼w,嘿哈i嘿哈,书友20190403105056034,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祝朋友们心想事成,幸福快乐。 …………………………………分隔线……………………………… 两个宫女笑闹成了一团,在这店铺里倒是比宫里自由多了,没那么多规矩。 “停了,停了,有人来买东西了。”李成成起身笑着看热闹,却看到有人向店铺走来,赶忙出声提醒。 宫女们这才收住嬉笑玩闹,各回各位,站得仪式端庄。 朱由校带着张裕儿走进店铺时,已经有顾客在挑选货物,一个闲着的宫女上前招呼。 “随便看看,买时再麻烦你。”朱由校前世就烦屁股后面跟着个促销员,左说右说没个完,便摆手将宫女打发开。 货架上摆着商品多是宫中所出,御酒、酱、醋、糖果点心。但也有一些却不是,朱由校稍感惊异。 “这个果脯是酸的吗?”张裕儿伸手指着,不太确定地问道。 “不是很酸,是酸中带甜的那种。”刚走开的宫女又赶忙回身,笑意盈盈地介绍道:“若是小姐嫌酸,可以蘸糖,或是抹点蜜再吃。” 说着,宫女转身从柜台上取过一个盘子,里面是切成小块的各色果脯蜜饯,盘子边上还摆着牙签,“小姐可以品尝,看看喜欢哪种口味。” 嗯,这个经营方式可以有。朱由校暗自点头,含笑示意张裕儿品尝。他则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摆弄着折扇,轻轻颌首,这个休息的小茶座也不错。 张裕儿对小姐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笑着说道:“我叫张裕儿,你可别小姐小姐地叫了。” “那就叫裕儿姑娘。”宫女很识趣地改了称呼,笑着把盘子捧到张裕儿面前。 李成成自张裕儿进到店铺,便觉得有点眼熟,在旁一边不时打量,一边微蹙秀眉回忆着在哪里见过。 蓦地,李成成睁大了眼睛,她想起来了。 那次走在东宫外面,听得里面猫叫连连,还夹杂着女人们的惊呼叫唤。然后,就是这个年轻女子,抱着个白白胖胖的猫咪急急而出,向乾清宫走了。 乾清宫啊,李成成当然知道那是皇爷所在的宫殿,也听说过有一只叫白娘娘的猫咪很得皇爷的喜爱。 这么说来,她岂不就是在乾清宫侍候白娘娘的宫女?一个宫女能随便出宫吗?当然不能。那她旁边这位少年公子,难道就是…… 李成成有了这样的猜想,心中震惊不已,便又开始注意朱由校的言谈举止。 这么长时间以来,朱由校久处高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股上位者的气势。简单地说,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 而且,对于那些宫廷出来的商品,他只是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若是换作旁人,少不得稀罕地询问,或者抱怨价格偏高。 越看越象,李成成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就这么平和随意地出现在面前。 眼珠转了转,李成成决定来一次大胆的行动。 她迅速斟了杯茶水,捧着来到朱由校旁边,躬身恭谨地奉上,却在朱由校用扇子示意放在小桌上的时候,轻声说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贵人不可不慎。” 白龙鱼服这个成语,本义指白龙化为鱼在渊中游,被渔夫所伤。比喻贵人微服出行,恐有不测之虞。 朱由校眸光一闪,猜测这个宫女多半认出了自己。但能说得隐晦,不大声张扬,却甚合他的心意。 “汝唤何名?”朱由校也很好奇这个宫女有些才识,刚刚呆在柜台里,似乎还是店铺的管事儿,便含笑问道。 李成成躬身而立,温声回答道:“奴家姓李,名成成。” 成成?程程?!朱由校抬眼打量,也不知是美丽的相貌,还是优雅的气质,竟真有那么几分相象。 “甚好。”朱由校轻轻颌首,对这宫女的伶俐甚是赞赏,连这说话都无可挑剔,自称奴家而不是奴婢,开口说道:“李程程啊,记住你了。” 李成成垂首躬身,轻轻抿起嘴角,显露出开心畅快的笑容。 那边,张裕儿也尝好了果脯蜜饯,自己掏钱买了两包,高高兴兴地走了过来。 朱由校站起身,又面带和熙地看了李成成一眼,转身和张裕儿出了店铺。 宫女小茉送走了另一位主顾,很是惊咦地看着李成成,说道:“成成姐,我好象听见你把名字告诉那个少年郎了呢!” “你听错了。”李成成心中有鬼,却强作镇静地说道:“我是告诉他常来光顾。” 小茉眨着眼睛,脸上怀疑之色未减,可也是不太确定。 “好了,把账报一下,我记上。”李成成进了柜台,拿起笔,也岔开了话题。 ………………分隔线…………… 壤外必先安内,这也是朱由校先在辽西退缩的主要原因。 一是明军战力不足,需要改弦更张,练出一支装备精良且能战敢战的强军; 其次则是解决大明内部的隐患,兴利除弊,使财政宽裕,社会安定。 可内部问题不仅包括改革积弊,还有西南的奢安之乱,能否尽快平定,也是明军能否集中力量,对建奴展开反攻的关键。 要知道,奢安之乱在历史上可是持续到崇祯十年,才被彻底剿平。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变数的话,还要打上十五六年,这绝对是朱由校所不能接受的。 而虽然这场战乱是以奢安之乱来称呼,但朱由校知道,奢崇明不足畏,水西安家才是战争久拖不绝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水西安氏家族从蜀汉建兴元年至现在,已有一千多年。可谓是根基深厚,历史悠长,四方联姻,兵力最强,占地最广。 而奢安之乱能够持续如此长的时间,主要原因便是贵州水西的地形地势太过复杂,林密沟深,山峦密布,官军若深入,极易遭到伏击,并被断绝粮道。 历史上明军吃了不少亏,王三善、鲁钦等皆是因此而陷阵殉国;连吴三桂征讨水西,也差点被困死。 所以,击败叛军容易,等叛军缩回老巢,官军却很难犁庭扫穴,一举消灭。等到叛军休养恢复之后,又蹦出来作乱。 这个问题,朱由校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但尽快把叛军的势头压下去,却是当务之急。 而早在两个月前,朱由校便下旨,今年的金花银减半送京,其余钱粮转运至常德、重庆等地,增加平叛官军的粮饷供应和储备。 一个月前,朱由校又从勇卫、选锋两营各抽三千人马,沿漕河南下,增援贵阳。 除了增援的军队,朱由校还从武学中挑选了两百学生,组成战地观摩团,前往西南进行实战锻炼。 而此时,增援的部队已经走完了漕路,在长江换乘水师船只,溯江而上,前往常德。 常德,古称“武陵”、“朗州”,位于湖南北部,江南洞庭湖西侧,武陵山下,史称“川黔咽喉,云贵门户”。 由常德南下,过辰州,破沅州(已被叛军占领),便打通了湘黔通路,增援贵阳的道路上就只剩下铜仁这个阻碍。 如何行军,沿途补给,作战方略等等,都是兵部和武学反复研究决定的。朱由校当然也不忘提醒赴援的军官,并下旨让沿途州县提前做好安排。 朵朵云彩浮在蔚蓝的天空,荡漾起伏的江水中,大小船只昂然向西。 徐弘玉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的景象,微抿嘴角,现出几丝笑意。 对于生在江南的他来说,这些都是熟悉的景象,可再看到,却生出不同的感觉。 现在,他不是在游山玩水,也不是在逃离深宅高院的束缚,而是正在接近征战的沙场,踏上建功立业的道路。 “三少……”徐小七刚叫了半句,便被少爷瞪了回去。 他一身小兵的打扮,参加京营没多久,可身为江南人,自然是被挑选而来,这也是尽量减少水土不服造成的减员。 “长官。”徐小七端正地敬礼,这才得到了少爷的颌首认可。 徐弘玉指了指前方,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到洞庭湖了。咱们以前来过的,没忘吧?” 徐小七点了点头,说道:“俺记得,三年前吧,跟着少爷游过湖,那里可真大呀!” 停顿了一下,徐小七接着说道:“听说夷民很是野蛮凶悍,且有数十万之多,解贵阳围困,怕是不那么容易吧?” 徐弘玉拍了拍徐小七的胳臂,笑着说道:“哪有数十万,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万。至于什么野蛮凶悍,更是无稽之谈。放心吧,凭咱们这两营兵,不说解贵阳之围吧,独挡一面却是毫无问题。” 徐小七想了想,咧嘴笑道:“是了,平叛的又不是咱们这两营人马,还有其他省的官军呢!” 说着,徐小七有些希翼地回首望向东面,说道:“等仗打完了,是不是能放假,咱们回南京府上看一看。” 徐弘玉耸了耸肩膀,说道:“有啥好看的,我是不想。” 徐小七还要再说,却见有军官走了过来,赶忙敬礼。 这个军官与徐弘玉一样,都是观摩团中的一员,却是贵州人士,甚至家就住在贵阳,比徐弘玉更加急切地想去解围。 两人凑到一起,指划形势,谈得热烈,倒没了徐小七插嘴的空儿。 而此时,前线的形势与他们从京城出发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四川和贵州的交界处,官兵与奢崇明的叛军在建武、长宁(今四川省珙县东)、珙县、宜宾、遵义一带多次交战,互有胜负,呈僵持之势。 而新任巡抚王三善率军收复沅州,派总兵张彥芳率兵两万赴援贵阳,却被叛军诱败于龙里。 王三善只好暂且停止行动,一方面积粮聚兵,一方面等待湖广、广西、云南援军赶到。 而京师援军的赶来,却预示着历史轨迹又发生了改变,平叛战争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 第一章 真正的技术(明日上架,请多支持) 明天上架,感谢起点编辑虎牙,感谢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希望朋友们能继续支持鼓励。别的不多说了,攒稿子去,明天爆它几更,请大家多多订阅,给样样加油鼓劲。 ………………………………分隔线………………………… 从减征金花银,为西南平叛增粮发饷开始,历史的走向就已经发生改变了呀! 远在京师的少年皇帝苦笑着发出慨叹,改变得越多,穿越者的优势就越少,也不能再靠预测来投机取巧了。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就象多米诺骨牌。当然,如果是比较独立的两套,影响的可能会小一些。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甩开纷乱的思绪,少年皇帝戴上了口罩,准备开始发财大计。 是的,高档皇家丝棉,巧手宫女制作,世界上的第一只口罩面世了。 在宫人们又一次复杂怪异的目光中,皇帝要去劫道,不,是去实验室完成最后的工作了。 用威严的目光止住了旁人,包括王体乾和张裕儿,少年皇帝带着几个宫人进入了殿内。 在中国古代,化学家就是方士,他们完全没有理论,就是瞎鼓捣,却也搞出很多化学药品。 比如锻烧绿矾(硫酸亚铁)能制出硫酸;干馏硝石能制出硝酸等等。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那叫什么,具体能做什么。 但对于朱由校来说,所有的理论都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 有了玻璃仪器,他制出了硝酸,弄出了硝酸银;又往尿液中加入碱,加热反应后生成氨气,再溶于水,制出氨水。 这些工序他都教给了十几个伶俐宫人,并且是分成三个实验室三套人来分别制备,一个硝酸银,一个氨水,一个混合试剂刷镜子。 这样一来,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泄密。 而且,这种高级玩艺儿也就朱由校知道是怎么回事。没错,就是银氨溶液加果糖,所产生的银镜反应。 历史上,这就是德国化学家李比希的化学镀银法。据说,只要溶液的浓度合适,半个小时就能做出一面镜子来。 朱由校不奢望半小时,哪怕几天时间能制造出来,也绝对能让他满意。要知道,汞锡反应法可是需要一个多月呢,用的水银还有毒。 将最后的一种溶液配制完成,朱由校指挥宫人用刷子把溶液涂到玻璃上,一层一层又一层,连刷了好几层。 等到朱由校走出实验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王体乾等宫人,都候得心焦火躁。 “皇爷。”王体乾屁颠屁颠地迎上来,指挥宫人端来水盆拿来毛巾,让朱由校净手。 洗完手脸,朱由校令宫人锁好殿门,把钥匙收在自己腰间。 这个时候,张裕儿才凑和过来,睡眼惺忪,显是醒来没多长时间。 好象没多大工夫啊,这丫头就睡了一觉。 朱由校以为是天气热的关系,也没在意,便返回了乾清宫。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朱由校便吩咐刘若愚过来念题本。不管大事小情,自己总得知道一下,得当个负责任的人形图章啊! 就目前而言,改革刚刚开始,除了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逐渐深入的清屯充饷闹得动静比较大以外,其他地方受到的影响还比较小。 当然,借着闻香教造反的余波,朱由校狠狠收拾了一下拖欠赋税的豪绅地主。家眷全被流放至海南岛和东番,所谓的罪魁祸首则要在秋末问斩。 手段有点不光彩,但收益和效果却是出奇的好。抄家得了几十万收入,拖欠的赋税也全部缴齐,让户部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 而清屯充饷也将在秋收后显现出效益,在军饷的支出上将会减少很多。这项政策措施也将从北向南,逐个省份实行。 要知道,按照太祖所定的军屯数量,卫所才是最大的地主。 特别是在长江中游平原地带遭受兵祸的地区,朱八八可是给每个士兵五十亩土地。 也正是因为卫所掌握大量土地,才成为将领、朝中显贵、官僚、地方士绅觊觎的对象。 北方军屯的侵吞很严重,长江中游地区则更是触目惊心。说白了,清屯充饷的阻力会越来越大。 所以,朱由校才下狠手,连秦王也不放过,就是想借此震慑,为以后的推广实施打下基础。 阻力虽然很大,但朱由校还是有信心的。不仅仅因为自己是皇帝,更重要的还是军队在朝廷掌握之中,没有明末那种不鸟朝廷的军阀。 而通过陕西、山西等地的改革,朱由校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手段愈发灵活圆滑。 先调地方将领入武学,用武学所出的新将去换,再带几百新军作为亲卫和骨干,基本上便能掌握兵权。 然后再以军队为保障,以铁腕实行清屯充饷,成功的概率最大,造成的动乱也最小。 一边要折腾,一边还想力求稳定,朱由校的想法也并不算矛盾。 强敌未灭,没有大乱大治猛折腾的资本,就用这种比较温和的手段。不仅是他,连孙承宗等人也十分赞同。 而就目前的进度和效果来看,还是很令人欣慰的。至少在秋后,朱由校有了给陕西减免赋税,让老百姓喘口气的财力。 至于每年进入内库的一百多万两金花银,朱由校能一下子拔出一半支援西南战场,却是因为镜子即将制造成功,上市后的收益足以补偿。 没错,镜子将带给朱由校难以想象的巨量金钱。 还别不信,在十七世纪,威尼斯出产的锡汞齐镜子可是身价百倍,欧洲的王公贵族、富豪阔佬都以拥有一面为荣。 当时,一位法国的皇后结婚,就收到了威尼斯送的当时最昂贵的礼物——一面小小的镜子,价值十五万法郎。 按照后世的推算,当时一法郎合人民币八十元,也就是??!我勒个嚓,竟然是一百二十万。 再换算成明朝的银子,一两合六百元(这样好算)的话。就是,就是,呵呵,哈哈,两千两啊,两千两。 按现在的玻璃生产能力,巴掌大的镜子一天怎么也能搞出几十个,还有书本大小的更值钱。 第二章 大喜,海运成功(求首订) 上架两小时一更求首订,求首订,请朋友们多多支持,给样样爆更的动力。 …………………………分隔线……………………………… 哼哼,朕一天就能进账十来万两,砸也把建奴砸死了。还有什么红夷白夷,统统砸得他们叫爸爸。 算到精妙,想到美处,朱由校忍不住地想傻笑,差点进入老年痴呆。 “喵呜!”小白跑到朱由校脚下,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抬着大脑袋叫着。 朱由校正高兴呢,伸手就把猫咪抱到怀里,心情舒畅地抚摸着喵星人。可等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铲屎官”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原来是没人抱着你,陪着你,才来找朕的呀! 朱由校轻轻拍了拍小白的大脑袋,猫咪晃了晃头,就趴在朱由校的大腿上打起了磕睡。 “皇爷。”刘若愚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题本念了起来,“户部郎中沈廷扬有奏:微臣先以两船试险易曲折,后卖田得船十二艘……” 沈廷扬自费购船后,向漕运总督禀报,却得到江南船和粮都没有的回复,只给了他江北山阳县的红米五百石,远少于先前所定的两万石之数。 本来约定是等庙湾海船到了,和沈廷扬的船队一起出发,没想到等了十余天也没见到,他只好出淮祭海,开洋北行。 朱由校轻轻颌首,心中赞佩,又有些担心船队海上航行的安全。看过题本的日期,再算了下时间,觉得顺利的话,再过几天就能就近得到消息。 “不管此次海试成功与否,朕都要晋升沈廷扬的官职。”朱由校对刘若愚交代道:“此事你记得,莫忘提醒朕。” 沈廷扬是好样儿的,“忘家捐资,自食自费”试行海运,可见是真心为国,忠心报效的。 而漕运衙门的推诿拖沓,要船没船,要粮没粮,并不只是轻视海运。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海运已经影响到一帮奸棍衙蠹互饱其腹的生财之道。 没错,就是这样。 朱由校眯起了眼睛,又要贬谪罢黜,或者是调换一批官员了。 明朝到了末期,已经得积弊丛生,千疮百孔。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得清楚。但每一次的兴利除弊,也是阻力重重。 比如孙传庭的“清屯充饷”,比如卢象升的“因粮”,都是救国良策,至少能让明朝再维持几年。 但那些利益集团岂能老老实实地蒙受损失,或弹颏,或鼓噪,或抵制,或下绊子。什么国家安危,跟他们的利益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换个崇祯那样既急功近利,又摇摆不定的,没准还真被那帮满脸慷慨,满嘴正义的文官们给忽悠了。 但朱由校不同,谁好谁坏,他不一定能分清。 但有一个原则却必须坚持,阻挠他改革的就是坏蛋,甭管说得多么动听,哪怕天花乱坠也不行。 正在这时,王体乾送来了密奏匣子,朱由校暂停了题本听阅。 又看了一眼还在趴桌睡觉的张裕儿,朱由校觉得这丫头有点不太对劲儿,便让王体乾叫御医过来,又命宫人给张裕儿盖上毛毯。 “皇爷,奴婢又睡着了。”张裕儿被惊醒,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过来抱小白。 “困了就回暖阁睡。”朱由校并没有怪罪,反倒是关切地吩咐道:“去吧,朕还要召见大臣,你在这里也不方便。” 张裕儿犹豫了一下,躬身领命,抱着小白告退而出。 朱由校打开密奏匣子,拿出毛文龙的密奏,阅看起来。 按照密奏上所说,毛文龙认为兵练得差不多了,该是以战代练,让新兵适应战场了。 而且,不能让后金这么消停。经过侦察刺探,毛文龙已经选好了攻袭的目标,并将很快采取行动。 这不是什么请示,朱由校也根本不想遥控指挥,甚至是直接节制毛文龙的袁可立,也不要求东江军行动前事事禀告。 朱由校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回复中进行了鼓励和赞扬,并提醒毛文龙可不必追求打大仗,袭扰不断,积小胜为大胜,也是一个战术打法。 处理完这件密奏,朱由校又想起了熊廷弼前些日子密奏的“孤城死守”战法。 一座城里驻守几千兵,囤积足够的粮草物资。而被后金围攻时不援不救,让守军死战到底,能拼掉多少敌人算多少。 朱由校当时觉得不妥,觉得要是这种打法的话,又何必收缩到宁远,就守着广宁不好吗?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不断思考研究,朱由校现在又觉得未尝不可。 如熊廷弼所说,要死守的城池不能太大,且没有居民百姓,所需的粮草物资也不会太多。 象广宁那般规模的,自然是不符合条件。城太大了,需要相当数量的守军,还不好守。 但要是象西平堡那样大小的,三千人马防守,应该还是可行的。 当然,守军要装备的武器应该以火枪为主,并辅以一定数量的火炮,简单的掷弹车也不错。 尽管不援不救在道义上有些说不过去,甚至很冷血。但要是能成功,从整个战争的战损比来看,还是很合算的。 说白了,假如剿灭建奴需要五年,可能要付出数十万人的伤亡。可这种“孤城死守”的战法,最差也不会超过这个总体上的代价。 想到这里,朱由校又提笔给熊廷弼写密信。 关于守城,以及城破后的巷战,他还是有些杂七杂八的主意的。 甚至于,他还想着能否将建奴诱进某座城内,使其失去野战骑射的优势,再用巷战予以大量杀伤。 当然,巷战使用的武器也需要有所变化。除了火枪、掷弹车外,手榴弹这个好东东又出现在朱由校的脑海中。 写完密信,封进匣内,朱由校没有急着马上送出。 虽然火枪的生产量,因为有了高碳工具而有了极大的提升。但边镇也多,分摊下来,要使辽东军中的装备数量达到标准,还至少需要数月时间。 起身活动了下胳膊腿儿,朱由校在殿内随便走动着。 王体乾突然满脸喜色地急跑进殿,扑通一声跪在了朱由校脚前,吓了少年皇帝一跳。 “奴婢恭喜皇爷,贺喜皇爷。”王体乾重重地叩下头去,激动地连声音都颤抖了,“裕儿姑娘………” ………………分隔线…………… 在暖和的阳光下,大海呈现出风平浪静的美景,让人忘记了曾经的惊涛骇浪。 沈廷扬站在船头,举着望远镜瞭望,身心终于能放松下来。 自六月初一出淮祭海,至莺游山等候三天,不见庙湾海船,才在初六趁风径行。 经过灵山、薛家岛、淮子口、劳山,再转成山,经过始皇桥这个最险处。十三日又遇飓风,等到天晴雨收,望见昌黎山时,航线已经偏北。 随后折向西行,船队终于在十五日,驶近了天津大沽。 如果不是遇到飓风,还能提前两到三天。而即便是现在这个速度,也比漕运快得多了。 当然,风险也比漕运要大。象劳山附近,就是暗礁密布,行进停泊都很困难。 只不过,经过这次试航,沈廷扬却更坚定了海运的决心。在他看来,只要把航线标定清楚,船只由有经验的船工驾驶,海运之利肯定要大于弊。 至于遇到飓风,自然是难以避免,可也不是不能抗拒,且遇到的概率极小。 若是换成更大更适航海的船只,应该能在远海避开暗礁,抗风浪的能力也更显著。 如果按照圣上的意思,先把援辽的粮饷转为海运。从南方直接运到登州,再分别输往皮岛和觉华,比运到天津更为方便快捷。 沈廷扬放下望远镜,长出了一口气,决定在天津登岸后,亲去京师晋见,再陈海运之利。 “少爷。”忠仆沈三过来禀报道:“很快就要到大沽了,把粮运到,您也算尽心竭力,以后还要再行海运吗?” 沈廷扬看着跟随自己多年,风里来浪里去的老仆,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 为了此次运粮,沈廷扬先自费购粮百石,以两条船“试其险易曲折”。成功后又把家里的田地都卖了,才得到十二条船,准备加大规模。 可自己这般用心,得到的却是敷衍和排挤,船不给,粮没有。听说还有人暗中运动,要把他调往别处的。 这样的遭遇和白眼,任谁也不会舒服。沈三就是憋着怨气,但主仆有别,还不能直通通地说出来。 沉默了半晌,沈廷扬笑了笑,说道:“三哥——” 沈三瞪大眼睛,赶忙谦辞道:“少爷,切不可如此称呼,折杀小的了。” 沈廷扬满脸诚恳地说道:“从沈家往来贸易于北方,三哥便跟随在下,到如今有将近十年了吧?出没于风涛之中,历尽艰险,又怎地当不起如此称呼?” 沈三还要谦辞,已被沈廷扬伸手止住,开口继续说道:“某虽出自商贾,却慕忠义大节。圣君信重,简拔于某,纵有千难万苦,某亦要践行到底。” 唉,沈三叹了口气,说道:“万岁是明君,可下面这些官员却——” 停顿了一下,沈三无奈地摇头道:“少爷既然决定了,那老仆自然跟随到底。只是,待到少爷见到万岁,还是要分说清楚,省得日后还要受那窝囊气。” 沈廷扬呵呵一笑,说道:“三哥放心,某此番运粮到岸,便去京师晋见万岁。一来交差,二来也请万岁作主。” “这样就好,这样才对。”沈三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万岁在皇宫里,少爷要是不说,哪知道咱们的不易。” 沈廷扬附和着点头,却并没有面君告状的意思,纯是让老仆安心,安慰于他。 脸上带着笑,沈廷扬心中却泛起几分苦楚,只希望万岁能表明继续推行海运的态度,借此让下面的官员少些刁难。 ………………… 第三章 西洋神机,新晋裕妃(求订阅) 消息在皇宫里已经传开,因宫婢张裕儿召幸有孕,皇帝下旨册封其为裕妃,别居长春宫。 听说王良妃把她的白猫都撸得快没毛了;还听说皇后大度,为皇帝贺,并给张裕妃挑选了老成持重的宫人侍候。 宫中的气氛也有所变化,说是喜气充盈倒不至于。但皇帝心中畅快,宫人们也觉得能轻松一些,却是真的。 连进宫晋见的孙元化,也感觉到了皇帝的愉悦,笑容似乎就没从脸上消失过。嘴上更是一个劲儿地夸赞,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要当爹了,管他是不是哪咤,老子也能降服他! 当然,高兴是高兴,可朱由校对孙元化的夸奖却是真的,可不是随心所发。 在当时,操炮者以闽籍炮手最佳,他们是从西人那里偷学去的技艺。但并没有形成理论,而是凭经验发射。 而孙元化则将耶酥会教士的数学几何知识,以及葡籍教官传授的炮术结合起来,编成了我国第一部炮学专著《西洋神机》。 虽然《西洋神机》只是初稿,还有很多不足和需要完善的地方,但却是操炮技术的跨跃式进步。 借助于铳规、铳尺和矩度仪等简易实用的工具,可以将复杂的弹道计算变成简单的标尺刻划,进行精确的距离测量和角度定位。 再结合葡籍教官所传授的装弹填药等技巧,炮手的培养和训练便能摆脱经验主义的束缚,从而可以进行大量地培训。 “孙卿的这本书便作为武学炮科的教材,但还要注意保密。”朱由校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能保密一时是一时。 孙元化拱手道:“万岁英明。微臣也是这样想的,但战阵交锋,万一有炮手被俘……” 朱由校对此也只能苦笑,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是尽量避免了。”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接着说道:“徐卿年纪大了,你这个学生就要多做些工作,为老师分担。朕有意设技术官员这个职级,你回去好好想想,上个题本。” 孙元化有些不解,问道:“万岁,这个技术官员,亦是按照文官或武将的品级来定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技术官员没有太大的行政权力,但同品级者,与文官或武将是同等待遇。有关退休恩养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朕觉得,这样会让工匠们无后顾之忧,一些独门技艺也不会再敝帚自珍,秘不示人。” 中国古代的工匠们常常讲究什么“传子不传女”,还担心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常常要留一手。 所以,这种所谓的祖传技巧很容易失传,或是越传越少,乃至最后湮灭。 朱由校想把官员区分成行政官员、技术官员和武将这三种,进而形成重视科学技术的观念。 同时,利用退休金制度,也让工匠们尽量没有保留地展示和传授技艺。 当然,这样做的效果应该也是有限。但要推出专利制度,现在的条件还真是不具备。 而且,按照当时人们的思维和心理,能当“官”才是人生成功的标志。估计孙元化、张焘等西学人才,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管是不是这样想的,朱由校都将给予那些搞科技的人才一个官阶和职衔。 这样,他们也不用去从政,就专心搞好科技和学术。历史上,孙元化的从政就是一个很悲剧的例子。 而更深一层的含义,则是鼓励人们走多样化的道路,不是只盯着科举这个独木桥。 如果掌握和研究旁门之技同样能当官,应该会让一些人动心,也会让一些人凭着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去学习。 孙元化并不是全明白朱由校的想法,但也知道这对于包括他在内的西学人才,乃至工厂的高级匠人,都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微臣明白。”孙元化躬身拱手道:“回去后便马上拟定章程,上呈御览。” 朱由校笑着颌首,伸手示意孙元化坐下,缓缓说道:“事有轻重缓急,工作也不用事必躬亲。管理可是门学问,如何使生产效率提升,还要多想办法。” 孙元化知道皇帝着急的是军工生产,以及自发火铳的研制,马上回奏道:“万岁放心,微臣已经按照旨意成立了攻关小组,并且细化了工厂的生产管理章程。” 稍顿了一下,孙元化保证道:“最迟下个月,应该能看到效果。” “那朕就拭目以待啦!”朱由校笑着说道:“没有别的事情,今天就到这儿吧!” 孙元化赶忙起身施礼,告退而出。 好消息不少啊,少年皇帝在殿内慢慢踱着步,摸着下巴露出愉悦的笑容。 大奖开在张裕儿头上,其实也不意外,朕枪法准哪! 当然,客观分析的话,就能看出张裕儿虽然只是个宫婢,但除了名分,受到的宠幸也只比皇后张嫣少一点,和两位妃子差不多。 因为朱由校经常晚睡,有时懒得动弹,便在乾清宫就寢了。 你想啊,一个人睡太冷,得抱着搂着取暖不是。贴得太近,就很容易情绪激动,擦枪走火啥的。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应该是在身体方面,张裕儿十七,比张嫣和两位妃子都大了一岁。以前经常干粗活儿的缘故,也让她甚是健康。 两世为人,三宫六院,突然知道自己将有儿女,朱由校的感觉是复杂的。但主要还是高兴,下旨册封也极是利索。 只不过,张裕儿有了名分,就只能搬去长春宫,不能呆在乾清宫。这让习惯了丫头在身旁的朱由校,多少有些不适和遗憾。 因为,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本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连皇后张嫣也是不能随便来这里的。 好在还有小白可以撸,可以吸。 朱由校看了一眼正在窗口晒太阳的喵星人,一副慵懒欲睡的模样儿,也没打扰它。转身走到殿角的沙盘前,他又琢磨起来。 纸上谈兵,朱由校虽不直接干预前线将领的指挥,但也喜欢这种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感觉。 如果他觉得很有实现的可能,便去密信征询意见。说不定,他的灵光一闪就真的创出奇迹了呢! 旅顺,金州,辽南四卫……朱由校的目光又在辽东半岛上打转,琢磨着之前便有的设想。 张盘应该是会占领旅顺的,虽然现在没有黄石的增援,但也是击退了建奴的第一次进攻的。 如果不仅仅是击退,而是故意把建奴诱来攻打,再以重兵在南关这个最狭窄的区域两面登陆,岂不是能来一场歼灭战? 但要打歼灭战,就要料敌从宽。如果敌人派一万人马来攻,切断敌人后路并要两面阻击,恐怕需要两三万人。 光是东江镇估计是不行,还要加上登镇、津镇。依靠现在的通信联络和协调发动,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准备了半天,建奴不上当怎么办? 朱由校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全部否决,而是准备和熊廷弼、袁老师用密奏商讨一下。 但他的目光依旧集中在辽东半岛上,哪怕不打歼灭战,在南关掘壕筑墙或设墩堡,占领这么一大块地方,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由校看好的地方就是后世的大连地区,而南关即南关岭,后世的大连市甘井子区北前关屯,东西距海只有十里,是辽东半岛的最狭处。 光是占据岛屿,对建奴到底还是不够威胁。 而占领金州,不仅有旅顺这个良港运输粮饷,还会有土地耕种,能安置十数万辽民,可为永固之桥头堡。 有了牢固的立脚点,便可以继续向北与建奴争夺辽南三卫,就算不成功,也会牵制建奴大量的人马。 朱由校思之再三,才离开沙盘,回到桌案铺纸提笔,给袁老师写信。 ……………… 长春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位于太极殿之北,咸福宫之南。 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明间开门,隔扇风门,竹纹裙板,次、梢间均为槛窗,步步锦支窗。 宫殿左右有帘帐与次间相隔,梢间靠北设落地罩炕,为寝室。殿前左右设铜龟、铜鹤各一对。 东配殿曰绥寿殿,西配殿曰承禧殿,各三间,前出廊,与转角廊相连,可通各殿。 张裕妃坐在明间,透过窗子,望着外面发呆。 这两天好象做梦一样,从宫婢一下子变成了妃子、贵人、娘娘,换上了华丽的衣服,又搬进了这座宫殿,还有宫人毕恭毕敬地侍候…… 但她并没有多少的惊喜,或许是还没适应吧。懵了好长时间,倒觉得没有在皇爷身边那般快活。 轻抚过小腹,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可就是因为里面有了小娃娃,自己的境遇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吧? 张裕儿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倒象是叹息一般。 以后连乾清宫也不能随便去了,想见皇爷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个妃子虽然比“铲屎官”大多了,可一点也不让人舒服。 微微嘟起小嘴,新被册封的张裕妃显得很是有些闷闷不乐。 ( 第四章 恩宠温存,朱聿键出牢(求订阅) “娘娘,这里风有些大。”宫女躬身请示道:“要不要换个地方坐?” 看着殷勤的宫女,张裕儿作势起身,却早有宫人上前搀扶,弄得她更加地不习惯。 刚进到殿内落座,便有宫人禀报,万岁驾到。 张裕儿赶忙迎出准备跪接,却被笑意盈盈的朱由校伸手扶住。 “还跑?”朱由校嗔恼地看向几个宫人,斥道:“裕妃有了身子,你们都小心侍候着。” “皇爷,奴婢——”张裕儿脱口辩解,又意识到称呼有点不对,偷偷吐了下舌头,改口道:“臣妾没有什么感觉,不用太过小心的。” 朱由校摇了摇头,挽着张裕儿进到殿内。 王体乾亲自捧着自鸣钟,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进殿就开口询问:“娘娘,您看这自鸣钟摆在哪儿合适?” 张裕儿伸手指了指,说道:“王公公,请放到那张桌子上吧!” 王体乾痛快答应着,放好自鸣钟,知趣地退了下去。 坐在榻上,朱由校伸手揽着张裕儿的腰肢,随便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开口问道:“搬过来住得还习惯吧?” “回皇爷,奴,臣妾觉得挺好。”张裕儿微垂着头,在少年皇帝手臂的用力揽抱中,顺其自然地靠在朱由校的肩膀上。 朱由校轻轻一笑,说道:“总要习惯的。朕已经派人去召你的母亲和妹妹,让她们进宫陪你一段时间,估计也快到了。” “皇爷——”张裕儿刚抬起头要致谢,少年皇帝已经亲了过来,堵住了她的小嘴。 好半晌,朱由校才松开怀抱,看着满脸绯红的丫头,笑得满足又畅快。 自己的种儿,就在这丫头肚里发芽成长呢。不管是男是女,想起来都让人心情愉悦。 当然,最好是个大胖小子,好好培养,或是指定几个亲信顾命。就算自己没了,这江山也比崇祯坐要强得多吧! 张裕儿轻轻咬了下嘴唇,大胆地揽住皇爷的胳膊,把脸贴在皇爷身上蹭着,有些幽怨地说道:“其实,臣妾更愿意呆在乾清宫,呆在皇爷身边,不想现在这样儿。” 歪过头,嗅着丫头身上的馨香,朱由校也有些无奈,说道:“也不能一辈子做宫女啊!早早晚晚的事情,朕也没想到你的地这么好。嗯,朕的枪法也准。” 地好?张裕儿不太懂,也没问,继续搂着皇爷的臂膀,轻轻闭上了眼睛,幽幽地说道:“臣妾以后想见皇爷也不容易了呢!” “有什么不容易的。”朱由校也知道丫头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安慰道:“朕会常来看你的。” “还有白娘娘。”张裕儿眨着大眼睛,期盼地望着皇爷。 朱由校这回却摇头,说道:“孕妇不能和猫狗等小动物接触,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她)好。”说着,朱由校伸手抚着张裕儿的小腹。 张裕儿还是不懂,但也不敢执拗。只是大眼睛中的眸光,稍微黯淡了一些。 “跑啊跳啊的,以后不许再做。”朱由校岔开话题,叮嘱道:“每天适当地走一走,还是有益的。” 张裕儿点着头,说道:“臣妾知道了,皇爷放心就是。” 朱由校轻轻颌首,捏揉摆弄着丫头的小手。 张裕儿把脸靠在皇爷肩头,微闭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安祥。 没规矩,或者说是不太懂规矩,恰恰是朱由校喜欢张裕儿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张裕儿身上,朱由校看到了心地纯净、天真直率,而在皇宫中,却是极为难得的。 外面传来了声音,朱由校有些不舍地拍了拍张裕儿的小手,说道:“是你母亲和妹妹来了。” 张裕儿随着皇爷起身,屈身施礼谢恩,“臣妾谢皇爷恩典。若是不合宫中规矩,见过面儿便让她们回去。”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倒不用着急,先住些时日吧!” 张裕儿觉得不太妥当,可见皇爷已经迈步而出,她也赶忙跟上去。 段氏和婉儿得了王体乾的提醒和指点,已经跪在阶下,连头都不敢抬。 “还不拜见万岁?”见皇爷走出,王体乾又开口提醒。 “民妇拜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段氏连连磕头。 小丫头张婉儿也象小鸡啄米似的叩下头去,这孩子实诚,额头碰到地上青砖才算完事儿。 “免礼平身吧!”朱由校上前伸手把小丫头拉起来,对着那双懵懂的大眼睛,不由得呵呵一笑。 他把小丫头额头上的灰土擦了擦,又捏了捏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再次发出欢畅的笑声,转身而去。 “启驾回宫。”王体乾拉长声音,带着宫人簇拥皇帝远去。 张裕儿施礼送驾,见皇爷走远,才起身把母亲扶起。 段氏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儿,还要给女儿施礼,被张裕儿拦住,扶携着进入殿内。 “这,这就是我儿住的地方?”段氏眼睛都不够看了,惊讶而感叹,“外面的几间也都是?” 张裕儿扶母亲坐下,笑着说道:“是啊,这里叫长春宫,孩儿也才搬进来两天。” 说着,她招呼怯生生的婉儿,“别怕,这里是阿姐的宫殿,桌上有瓜果点心,随便吃。” 张婉儿咧开小嘴,收起了几分畏怯。有会来事儿的宫女,笑着上前引她去吃东西。 看着穿着华丽的女儿,段氏只是张着嘴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自家出了个娘娘千岁呀,这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 在亲人面前,张裕儿少了几分失落,多了几分骄傲。人之常情,谁还不好个面子。 “娘娘,今晚要多加几个菜吧?”有宫人上前提醒,“您现在吩咐,奴婢去通知御膳房。” 为了不浪费,朱由校对宫中的膳食制度也作了调整。通常是提前一天,由他和嫔妃太妃们按菜谱点菜,标准是六菜一汤。 这样的话,御膳房可以提前预备食材。就不会出现每天杀一头驴,几头猪,不吃也得预备着。就为了应付皇上的心血来潮,突然想吃了。 张裕儿想了想,说道:“不用了,六个菜也够吃,就别临时起意,给人家添麻烦了。嗯,多来点主食便好。” 停顿了一下,张裕儿吩咐宫人拿来菜谱,送到母亲眼前,笑着说道:“母亲,您想吃什么就点,明天就能做好送来。” 段氏看着菜谱,眼睛有点花,足足有一大张纸,没有上百,六七十个却是有的。关键是她不识字呀! 见母亲发愣,张裕儿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件事情,便开口说道:“那女儿就替您点了,反正要住几日,都尝一遍也不错。” 正在此时,张婉儿咬着蜜饯跑了过来,钻进段氏怀里,巴望着菜谱。 “婉儿识字呀?”张裕儿摸了摸小妹的头,笑着问道。 张婉儿腼腆地笑了笑,伸出小手指点着菜谱,吭吭哧哧地说道:“……羊——肉,红——…——肘——子……” …………………分隔线……………… 阳光可真暖,也真刺眼。 走出承奉司那住了近十年的小屋,朱聿键左手扶着老爹,右手不禁抬起遮住眼睛。 “世子爷,世孙爷,您二位这边请。”王府的内官媚笑着伸手相引,“赶紧沐浴更衣,朝廷派来的公公还在前堂等着呢!” 世子朱器墭身体有些虚弱,对放他们父子出来也充满了疑惑,听到朝廷派人来,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眨着眼睛,显得迟钝。 朱聿键猜测是自己偷偷递出的书信起作用了,但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若是把书信交给祖父,什么也不做,那可惨了。 和父亲来到屋内,香汤沐浴,换上新衣,又由内官引着,前往王府前厅。 一路上,朱聿键还是惊疑不定。朱器墭却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很是木然,就是听天由命的状态。 来到前厅,便看到一个内官正和老唐王闲聊,气氛还算融洽。 只是老唐王见到儿子和孙子,脸上闪过几丝尴尬,但随即又恢复了慈祥之态,还笑着伸手介绍道:“这便是犬子器墭和孙儿聿键,还不过来见过卢公公。” 朱器墭和朱聿键赶忙上前,虽说一个是世子,一个是世孙,但卢公公却是朝廷派下来的,相当于钦使。 卢九德却很客气,马上起身还礼,连声说道:“折杀杂家了,世子、世孙快快免礼。” 客套一番后,众人落座。老唐王才开口说道:“京师开宗学,万岁命宗人府查察宗藩中适龄好学者,选拔入学。” 说着,他用别有意味的语气对儿孙说道:“器墭,还有聿键,虽说是宗人府选拔,可被选之人也要有自知之明,是否入学,也要三思而定。” 朱器墭被老爹折磨怕了,听这口气,似乎是不想让他们去京师入宗学,便拱手欲推却。 “孙儿和父亲已经商量过,愿意去宗学。”朱聿键却抢先开口说道:“若能习一技之长,亦能报效国家。” 朱器墭有些吃惊地转头看着儿子,不知道他怎么如此大胆,敢逆着祖父的意思行事。 老唐王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这个陌生的孙子。也确实是陌生,八年以来,他就没见过。 ( 第五章 汝非坐食终老之辈(求订阅) “如此甚好。”卢九德呵呵一笑,将此事确定下来,“那世子和世孙便准备一下,随杂家走吧!” 老唐王更加错愕,嘴张着,半晌才说道:“卢公公,怎地如此匆忙?多少让犬子和孙儿好好准备,明日再走不迟。” 卢九德摇头道:“这边带上世子和世孙,杂家还要去他处办差,哪里敢耽搁。再者,去宗学是学习,不是使奴唤婢、养尊处优,还需要准备什么呢?” 老唐王还待分说,朱聿键又抢先说道:“卢公公请稍待,某与家父马上准备,很快就好。” 说着,他向老唐王跪倒磕头,“孙儿和父亲不愿坐食民脂民膏,欲有作为,报效国家,还望祖父允准。” 老唐王皱眉思索,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朱聿键已经再叩下头去,“谢祖父宽容允准,孙儿和父亲这便准备一下,马上离府就学。” 卢九德冷眼旁观,待朱聿键起身拉着懵懂的老爹下去准备,才对老唐王笑道:“恭喜王爷,世子、世孙皆有上进之心,唐藩荣耀,指日可待啊!” 老唐王脸色变幻,见事情已不可挽回,也只好强笑着谦逊两句,又让内官去准备些钱财衣物。 虽然说对儿子孙子不待见,可出去就是代表唐王府的脸面。 况且,老唐王也想着借机让儿孙少点怨念,在外面少说王府的不是。特别是他苛待儿孙,偏宠小妾的烂事。 “儿呀,这是为何?”朱器墭眼见旁边无人,低声问着儿子,“我看父王是不愿意的,你违逆了……” 朱聿键说道:“父亲,在这里囚禁,亦不知何日得脱?朝廷既开宗学,正能趁此机会得脱牢笼。就算日后生变,难道还比现在更糟?” 朱器墭无奈地叹了口气,嘴巴张了张,眼见有人过来,又赶忙闭上了嘴。虽然心中并不同意儿子的主张,可事到如今,也不好再反悔。 本来就没啥东西,只是几件衣服和几本书,父子二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待再回到前厅时,老唐王让人准备的钱财衣物也准备好了。 卢九德也不耽搁,向着老唐王告辞。朱器墭和朱聿键叩别,随着卢九德出府而去。 出了南阳城,卢九德便命停了车驾,来到车前,笑殷殷地拱手说道:“世子、世孙,杂家还有差使,就不送二位到京城了。” 朱器墭有些惊疑,问道:“卢公公,难道还要去别的宗藩挑选宗室子弟?” 卢九德呵呵一笑,说道:“万岁设宗学,宗藩子弟是自愿入学。若是无上进之心,又哪里有朝廷派人挑选强拉的道理?” 朱器墭眨巴着眼睛,不太明白。 “卢公公,可是万岁特意召某父子进京入学?”朱聿键拱手问道。 卢九德点了点头,向北拱手道:“万岁看了世孙的题本,亦知世子、世孙被囚于王府承奉司,特命杂家顺路走一遭。” 停顿了一下,他看着朱聿键,很郑重地交代道:“万岁认为世孙有志气,不同于坐食终老的宗藩子弟。世孙可要努力上进,勿让万岁失望啊!” 朱聿键立刻跪倒在地,向北叩首,“微臣谢万岁隆恩,入宗学定然刻苦学习,报效国家,不负君恩。” 卢九德上前把朱聿键扶起,又交代护送人员一路小心照顾,和朱器墭和朱聿键告别后,方才带着几个随从向东而去。 说是顺道也真是顺道,就是绕了一点。而卢公公真正的任务是去南京,整顿或者说是重建南京京营。 没错,要说京营,除了京师,南京也有。 南京京营,永乐时,设守备官节制。洪熙初,以内臣同守备。宣德末,设参赞机务官,景泰间,增协同守备官。成化末,命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嘉靖二十四年,设立振武营,选南京各营锐卒及淮安府、扬州府丁壮者充任。池河营、振武营各有营兵三千。 隆庆时,罢振武营,其卒仍隶大、小教场及神机营。 而南京以守备及参赞机务为要职,守备以公侯伯充之,兼领中军都督府事。协同守备以侯伯都督充之,领五府事。参赞机务以南京兵部尚书领之。 对这样一个仅次于京师的重镇,明朝皇帝当然不会单凭公侯伯去坐镇。 所以,从仁宗朱高炽时候开始,便开始设南京守备太监。 作为“护卫留都,为三千里外亲臣”,南京留守太监的地位比守备南京的武臣要高。 比如在公堂上的座次,守备太监“据首席,而协同者为侯伯则上坐,都督则侧坐耳”。 而卢九德因为随曹化淳整顿勇卫营有功,也显示出了才干,才被朱由校简拔,前往南京任职。 刀把子、枪杆子必须要牢牢握在手里,才能保证改革的深入推进。而京师和南京,则是朱由校抓兵权的两大要地。 而卢九德到了南京,先整顿旧有部队,等增援西南战场的新军撤下来,很大一部分则将作为骨干,建立南京的勇卫营。 目送着卢九德等人远去,朱器墭父子上车,向京师行去。在车里,朱聿键才把实情告诉了父亲。 朱器墭感叹唏嘘,觉得儿子这番冒险的结果不错。 也真赶上万岁圣明,没直接派人去责问老爹。否则,他们可能就不是光被囚禁的待遇了。 要知道,自永乐之后,明朝皇帝对于宗藩都不太上心。只要老老实实的遵守朝廷规矩,宗藩的家事却是不太管的。 也就是说,如果直接责问,老唐王大可以编造借口搪塞。就说儿孙不孝,冲撞自己,朝廷又能怎样? “万岁圣明。”朱聿键虽然还有些年轻气盛,可也对万岁的这番措置极是感激和佩服。 既把他们父子二人救出囚笼,还没有与祖父撕破脸皮。 但朱聿键也有些疑惑,不晓得万岁如此用心,真的是被自己所上的题本打动,还是另有深意。 抬头望向车外,阳光明媚,风景迥异,朱聿键暂时放下疑虑,享受着这八年以来久违的舒适和惬意。 …………………分隔线………………… 朝廷所实行的战略收缩,虽然有弃土失地的议论,但确实使辽东的形势稳定下来。 如果依旧守广宁,只隔着辽河对峙,少不得会时不时地传来警报。而且,朝廷往广宁运送粮饷的耗费和压力,也相当沉重。 户部郎中沈廷扬海路运粮成功的消息登载于报,皇帝大加赞赏,升沈廷扬为户部主事,兼海运大使,负责海运粮饷输辽。 而运输路线也作出了调整,粮饷先运登州,再输宁远和东江。也就是不再从天津转运,省费更多。 这样一来,就等于把漕运分薄了,正符合朱由校大兴海运,渐废漕运的整体策略。 自徐鸿儒造反被剿灭,已经过了两个多月风平浪静的日子。 这段时间,邸报、大明论坛报上登载的消息少有轰动性的,除了秦王被押送京师比较令人震惊。 但就在这看似安宁的气氛中,东江军突然发动,对后金展开了接连的攻势。 天启二年九月初六,东江军副将陈继盛率兵袭击并占领了后金的樱桃涡、涡站; 九月初十,登镇派出一部人马突然登陆长生岛,威胁复州; 九月十二,辽镇的一部由觉华岛乘船出海,占领连云岛,威胁盖州; 九月十四,在登、辽两镇人马的策应佯动下,东江军左协由张盘率领,登岸占据后金弃守的旅顺堡,并立刻挖掘构筑工事; 九月十六,东江军前协毛承禄、右协孔有德在毛文龙亲自指挥下,相继攻克满浦、昌城,并成功伏击了后金的援兵; 显然,后金对于东江军的突然发动,以及实力的暴涨,是出乎意料,且没有明确的判断。 而且,只把沿海十几里变成无人区,以便提高预警时间,对于变强的东江军,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在东江军发动之初,后金军是措手不及的。 东江军相继占领的樱桃涡、涡站、旅顺、昌城、满浦,驻守的后金人马并不多,旅顺更是被弃守的空堡。 但在伏击战中,毛承禄、孔有德所部的火枪兵,再加上掷弹车,借助于地利和预设工事,却展现了很大的威力,杀死杀伤敌人上千,几乎全歼了这支傻傻撞来增援的敌军。 除了津镇外,这是辽、登、东江三镇首次的联合行动,策应、佯动、牵制、虚实、袭攻结合,立刻使后金陷入了四面皆警的紧急状态。 恐怕连后金也没想到,辽西战略收缩,并不意味着明军的畏敌怯战,反倒是开辟了新的战场。 而且,时隔大半年的时间,明军反守为攻的战线竟是如此广阔,力度亦是超乎意料,战术打法也有了新的改变。 但四面闻警,建奴的损失也并不算大。老奴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分兵抵挡明军的攻袭。 大贝勒代善率正红、镶红二旗,带着岳讬、萨哈廉等将领,扑奔满浦、昌城; 二贝勒阿敏率镶蓝旗,带斋桑古和济尔哈朗等将,扑奔金州旅顺; 三贝勒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及部分蒙古附庸军,前往盖、复二州增援; 八贝勒皇太极率正白旗,移师岫岩,以作各军策应; 老奴则以三旗人马坐镇沈阳,指挥各部行动。 第六章 旅顺大战之序幕(求订阅) 这个时候就看出后金的弱点了,兵力不足,全部动员也绝不会超过十万。而能出动的最大机动兵力,则在六万上下。 也正因为如此,朱由校基于上帝视角,才有五年平辽的计划。说不上是自大吹牛,在当时确实有实现的可能。 只要稳住战局不冒进,只要不让太多的蒙古诸部投向后金,只要不给后金有抢掠的机会,耗下去也能把建奴逼得去啃树皮草根。 当然,这需要财政支撑得住,需要内部相对稳定,不能爆发大乱。 用朱由校的话来讲,就是老子暂时要闭关修炼,猛升级憋大招,才不跟你玩儿大的。但还要时不时地捅咕几下,不能让你消停了。 而辽镇、登镇、东江镇也切实地贯彻皇帝的意旨,把这种袭击攻打当成实战练兵,也折腾折腾建奴。 但也不是所有的袭攻都是敌来我走,张盘关于金州的作战计划便得到了毛文龙和登莱巡抚袁可立的赞同,也得到了朱由校的支持。 所以,东江军看似多点进击,其他地方闹腾得挺厉害,但真正的重头戏却是在旅顺,就看后金上不上当了。 此时,旅顺堡外的野外工事已经接近完工,壕沟、胸墙、鹿砦密布;城内的粮草物资也囤积得差不多,城墙的修复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这些工作可不是左协独力完成的,一万多广鹿岛辽民乘船而来,参与了此次土木作业。 而直接参与旅顺堡作战的,也不是左协的六千人马(包括两千火枪兵)。 现在,赶来并肩作战的,有辽镇的一千五百火枪兵,由参将何可纲统领; 还有津镇火枪兵一千五百人,由新晋游击贺赞率领;登镇的一千五百火枪兵,由新晋参将张榜统率。 贺赞在历史上不是很出名,其父贺虎臣,接替沈有容,现任登莱总兵。 历史上贺虎臣最后是在宁夏与蒙部插汉虎墩兔部作战时捐躯; 贺赞则积官至京营副将,在李自成打到北京时,京军六大营皆不敢战,贺赞独率部卒迎击,中矢牺牲。 参将张榜则是在镇压徐鸿儒造反中,表现勇猛,而被提拔重用的。 相比于贺赞这个年轻游击,还有名声不显的张榜,何可纲的名头可是比较大。历史上的辽东四大猛将,在坚守锦州时拒不投降,被祖大寿所杀。 可以说,现在几位忠勇将领齐聚旅顺,这样的布置连朱由校也觉得信心十足。 除了兵强将勇外,登镇、津镇、辽镇还为旅顺之战支援了大量的粮草弹药,光掷弹车就有两百多架,炮弹三千多颗。 “这里再挖深半尺!”张柱子跛着脚,走得却不慢,用手中长长的标尺插在壕沟内,监督着防御工事的挖掘。 “嗯!”故意显出沉闷的声音回应着,壕沟内戴着笠子的辽民用力地掘出泥土,堆在沟沿上,还用力地拍了拍。 张柱子身上穿着红胖袄,但与正规军有所区别的,是衣袖上缝着的一圈黄布条。这是东江镇特有的后备军的标志,是按照皇帝要求建立的。 听到应声,张柱子便转身要去继续巡视监督。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疑惑地转过头。 那个挖掘的人以为张柱子走了,轻轻长出了一口气,把锹立在沟边,伸手脱下鞋子,磕打着,倒出里面的泥土。 “好大的胆子。”一声斥喝从上方传来,阴影笼罩下来,吓了英子一大跳。 张柱子很生气,自己组织的民工队,怎么还混进来个女人。这要让军官知道,岂不是认为他收了好处,胡塞进来人滥竽充数。 英子赶忙把笠子掀开一些,露出故意涂黑的脸面儿,抬头冲着张柱子连打噤声的手势。 通过少女脸上那特有的茸毛,微圆的脸,大大的杏眼,张柱子也认出来了。他皱着眉毛跳下壕沟。 这时,前后的几个辽民也凑过来,陪着笑向张柱子低声解释说情。显然,他们是早知道的,却不出声地替英子瞒着。 “英子爹生病了,她出来也是想挣几升米回去熬粥喝。” “这丫头不偷懒,俺们都看在眼里。要是差了,俺们帮她就是。” 英子微垂着头,低声说道:“张大哥,俺真没偷懒。您回来再看,俺挖的这段肯定合格。” 张柱子看着丫头被汗水冲得灰一道白一道的脸庞,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岛上的百姓虽然饿不死,可也过得艰难。 就这挖土掘沟的体力活儿,管饭吃,一天给五升米(合六斤左右),还都争着抢着来。先到先上船,够数儿就不要了。 这丫头能混进来,也是旁人看她可怜,给她打掩护。 张柱子想明白了,哪还忍心责怪。他默不作声地爬上沟沿,又回头说道:“你别累着,等俺检查完回来帮你挖。”说着,跛着脚走远了。 英子抿嘴笑了笑,冲着几个乡亲连连道谢。待大家散去劳作,丫头搓了搓手,又抡锹干了起来。 ………………… 旅顺原有南北二城,北城已被后金所毁,现在只余南城,乃是永乐十年所修筑。夯土包砖,周长一里三百步,城门二,南曰通津,北曰仁和。 城不在大,对于防守方来说,越大需要的兵力越多,被敌人攻破的可能也越大。而象旅顺堡这样规模的,其实就非常适合坚守。 也正因为这样,袁可立、毛文龙才同意进行旅顺战役。而熊廷弼派出何可纲前来助战,更是想在实战中考察验证火枪结合工事进行防御的威力。 当然,光是被动防御还不是旅顺战役最终的目的。按照袁可立的布署,防御成功后将适时展开反击,争取收复金州,以使旅顺稳固地掌握在明军手中。 旅顺的战略位置相当重要,从明军的三方布置来看,环绕渤海湾的登州、莱州,还有天津,它们的中继港口,便是旅顺。 如果能够稳固地占领旅顺,甚至是金州,就等于把辽镇和东江镇连成了一片,登镇、津镇可为后援,协同作战的效能大幅提升。 而对于后金来说,如果让明军在陆地上建立稳固的桥头堡,则将牵制其相当多的兵力,影响其向辽西明军的进攻。 也就是说,如果后金不想龟缩于辽、沈,还想着主动出击开战的话,就不能容忍旅顺驻有数量较多的明军,不能容忍明军能通过旅顺港口迅速运兵。 这与朱由校担心后金不来争夺,白白地调动大军,有所不同。或者说,他被历史带偏了判断,不认为旅顺是兵家必争之地。 因为历史上,旅顺是后金几次主动弃守的。且明军占据之后,也没对后金造成太大的威胁。 反倒是在围绕旅顺的几次攻防战中,相继战死牺牲的明军将领就有张盘、黄龙、张惟鸾等人。 但熊廷弼、袁可立,乃至毛文龙,都认为后金必来争夺旅顺,才各自派来精锐助战。 当然,现在的防御反击的布置还是相当谨慎的。毕竟新军初建,战斗力有多强,火枪加工事的威力有多大,还没有经过实战的考验。 而朱由校虽然没有遥控指挥,也没有对作战方略指手划脚,但他一直以来都不催不急,禀持的稳战进取的宗旨,还是被下面的官员们所贯彻实施。 此时,在旅顺的猴石山(203高地)上,几位明军将领正在这个能俯瞰旅顺港的高处指点着、布置着作战方略。 在后世,这里的位置相当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在当时,没有远程火炮能够对旅顺堡和港口内的船只构成威胁,也就显得不是那么紧要。 张盘伸出手臂,指着港口和旅顺堡说道:“港口内留少数几条炮船,其余的都在海上待机而动。左协固守旅顺堡,待敌攻坚受挫、人困马乏后,诸位便可率军杀出。” 何可纲沉吟了一下,说道:“只以左协坚守,某看还不是固若金汤,不若以某率的火枪兵为预备队,共同防御如何?” “能得何兄相助,张某求之不得。”张盘拱手致谢,从谏如流,接受了何可纲的建议。 看着地图,张榜伸手点了点,说道:“那我和贺兄弟便带人在大黑山先与建奴小战一场如何?” 大黑山被誉为辽南第一山,原称大赫山、大和尚山、老虎山。位于金州城和旅顺堡之间,还有兵家必争之地的卑沙城。 虽然建于晋代的卑沙城已经是坍塌损毁,但有山峦森林作掩护,依然是打伏击,或是坚守挫敌的良地。 关键是大黑山南临黄、渤海,对于有水师的明军来说,撤退也相当方便。 张盘想了想,答应下来,又调侃道:“二位可别打得太狠,把建奴吓跑了,旅顺堡的布置可就白费了。” “晓得,晓得。”张榜连连点头。 贺赞辈份小,应该算是侄子,但大家都以兄弟相称,他也默认,但言语不多,礼数也很恭谨。 张榜伸手一指远方,说道:“大黑山打一仗,我们便移师双岛湾,听张兄发信号,侧击攻城的建奴。” “正是如此。”张盘哈哈一笑,说道:“我已从左协拔出两千长枪兵,分与二位,定能杀建奴一个人仰马翻。” 长途赶来支援作战的都是火枪兵,少了长枪兵或刀盾手,到底还是有些不足。 张榜和贺赞不说,张盘也看得清楚。作为东道主,对客军自然是要照顾得周全一些。 “多谢张将军。”贺赞拱手致谢。 张榜呵呵一笑,说道:“张将军盛情,却之不恭。”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既已商议妥当,某和贺兄弟便先行赶去大黑山,先行布置。” “有劳二位。”张盘拱手道:“祝二位将军首战获胜,壮我大明军威。” 何可纲也拱手道:“祝二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榜爽朗地一笑,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贺赞则端正施礼,才跟在张榜身后,一路下山。 张盘与何可纲相视一笑,再次居高俯瞰,纵横如线的壕沟密布,如蚁般忙碌的人影,令二人的雄心信心油然而生。 ………………………… 第七章 西南破局(求订阅) 枪声如爆豆般响个不停,仿佛没有间隔般频繁。 当然,这是水西叛军的心理作用,不停射来的铅弹远没有那么密集。 但在白烟升腾中,徐徐前进的明军火枪兵,不断爆发出来的闪光,令从没见过这种打法和场面的叛军,如临地狱。 轰,轰,轰……十几门虎蹲炮发出怒吼,将成百上千的铁砂子泼向敌人。 惨叫哀嚎不绝于耳,又面对着如喷吐火焰烟雾的怪兽般逼近的敌人,叛军终于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停止射击!” “停止射击!” “停止射击!” 随着旗号和战鼓敲击的变化,军官们高声喊叫着,火枪兵停下脚下,有条不紊地装填弹药。 枪声停了下来,只有零星的火炮在轰鸣。但这却不是结束,而是大爆发的前奏。 跪、蹲、立,前三排火枪手采取了令敌人感到惊讶迷惑的姿势。然后,他们看到更密集的火焰,更浓烈的白烟。 集火射击之后是什么,每个火枪兵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看着后三排火枪手从身旁走到前列,射击过后的火枪手默默地把刺刀安在了枪头。 “开火!”随着军官战刀的挥下,又是一声几乎分不清个数的密集轰响。 鼓声猛地激昂起来,战旗斜指向前方。 震天动地的呐喊声蓦地爆发,明军官兵猛地加快了脚步,挺着刺刀,向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叛军发起了凶悍的冲锋。 “杀!” “杀!” “杀!” 在这如海潮般汹涌的冲锋中,每个士兵都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将一声声呐喊从胸中迸发。 在心胆俱丧的叛军眼中,敌人如同噬血的恶狼猛兽,个个都是狰狞的面孔,就这么不可阻挡地冲了过来。 崩溃了,叛军终于崩溃了,还未接战就被彻底打垮了! 在惊惶失措、恐惧失声的惊呼尖叫声中,叛军开始了狼狈的溃逃。人马践踏,旗帜歪倒,混乱得谁也制止不住。 但如狼似虎的官兵并没有放缓脚步,更加奋勇地追杀而来。 噗!刺刀扎进一个叛军的后背,在迸溅的血花中,只是脚步一顿,刺刀又被拔了出来。 徐小七呲着牙,对于拿刺刀捅人已经有了经验,不能扎太狠,容易被卡住。他加快脚步,又与战友们并肩向前冲锋。 杀人有快感嘛?!各人有各人的感受,但对徐小七等官兵来说,这就是本职工作,把敌人杀得血肉横飞,也确实让他们很兴奋。 追杀的痛快,令明军更加疯狂,叛军则连头也不敢回,丢枪扔刀,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就连一些跪地求饶的叛军,也被明军官兵干掉了不少,完全收不住手了。 马蹄的轰鸣声在战场上响起,几百湖广骑兵冲杀而来。面对全无战心的叛军溃兵,他们捡便宜的心思昭然若揭。 将旗下,孙应元发出了停止追击的命令,和几个军官又开始探讨此战的经验和不足。 新军初建,换装训练。虽然称得上是甲坚兵利,但在战术上确实也有很多不足之处。 这也正常不过,就象在火枪时代,战术打法也是一直在摸索中不断完善一样。站在后世的角度看,觉得当时的人们很傻,战法很笨,未免就有点苛求了。 历史已经证明,所有新战术的产生和出现,都会遇到反对的阻力。原因很简单,没有经过实战的证明,当时的人们又怎么能做出判断? 火枪轮射,保持火力的持续性和连续性,尽量远程杀伤敌人;敢于刺刀见红,在近身肉搏战中不畏惧任何敌人。 朱由校虽然没有生搬硬套,可还是把这两个原则写进了《步兵操典》。在他看来,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两点,就完全具备强军的资格。 而水西叛军,显然比建奴容易对付多了。 首先是装备:叛军披甲的不多,也达不到重甲,甚至是多层甲胄;弓箭有,但却没有多少建奴的长弓重箭; 其次是作战方式:叛军其实擅长的是山地作战,借助于山林、河谷的复杂地形,很难在短期内剿灭。但在堂堂正正的阵战中,却并不占优势。 叛军之所以折腾得这么凶,主要是发动得突然,且内地的卫所兵不堪。等到各地明军重视起来,叛军就接连失败了。 而调来的这六千京营,可不是卫所兵能比的。不仅武器装备精良,战斗力更是远超其他明军。 随着六千精锐的到来,新任贵州巡抚王三善也接到了朝廷的严令督促,分兵三路向贵阳开进。 六千京营和湖广明军四千作为中路,首战新添,再战龙里,又接连收复七里冲、毕节铺,击杀叛军悍将安邦俊,俘安邦彥弟弟阿伦,斩杀叛军上万。 “叛军战力不过如此,比之建奴差之远矣!”黄得功撇嘴摇头,甚是鄙夷。 徐弘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也顺便吹嘘一下自己,“黄兄所言极是。某在辽南与建奴打过,确实凶顽。” 曹变蛟嘿然而笑,说道:“来之前不就看过情报资料,水西叛军尤擅山林作战,平原冲阵却极一般。咱们此行,也就是锻炼一下而已。” 京营参将朱纪,也是骁勇善战之辈,听着这几个观摩团的家伙在胡吹,倒也觉得顺耳。 只不过,作为指挥作战的将领之一,朱纪还是要压压他们的狂妄,便开口说道:“莫要小瞧叛军。武器不行,装备差劲,打赢他们也没什么值得骄傲。”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万岁差我等前来助战,一是尽快解贵阳之围,二是让官兵们见见血,在实战中尽快成长。” 黄得功眨巴眨巴眼睛,不以为然。他不仅见过血,还砍过人头呢,那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呢。 曹变蛟点头称是,说道:“击败叛军容易,想要剿灭却难。水西地方四千里,深山大箐、沟谷纵横,非熟悉地形地势难以深入。” “主要还在于粮草物资的运输。”徐弘玉附和道:“大军深入,一旦被切断粮道,必致惨败。” 不远处的孙应元也听到了,但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把万岁的密旨告诉他们。 而现在,中路突破已经达到目的,就看另两路大军的进展,才能决定最后解围贵阳的时间了。 其时,王三善统率三万人马也接连收复普安、新兴,打通了贵州上六卫的通道。 云南和广西官军先后收复平夷(今云南省富源)、沾益二城,将云南境内的叛军基本肃清,入黔参战。 在这三路大军的夹攻下,水西叛军对贵阳的围困已近崩溃,安邦彥无奈率军退守陆广河,六月围城却只换来了损兵折将的最终结果。 但这不是明军大举反攻,直捣水西的转折点,而是“长期围困,四面迭攻,渐次荡涤,一劳永逸”的开始。 ……………………分隔线………………… 不管是平辽灭奴,还是剿灭水西,竟然都不是能迅速取得彻底胜利的战争。这一点,让朱由校很郁闷。 建奴野战厉害,凶悍敢战,战力要胜过目前的明军;水西叛军战力不高,却据有地利。 尽管时代不同,但西南剿匪的艰难,朱由校前世可是看过电影电视的。 当然,朱由校要感谢小姬,感谢她给他看的那些如电影般闪过的场景,让他有了出手改变历史的办法和机会。 如果任由奢安之乱按照历史上的轨迹发展,会再打上十六年。 四川巡抚徐可求死难,贵州巡抚王三善死难,西南大将之冠的鲁钦兵败自刎,更有逃入贵阳城的四十余万百姓,在十月围城中会被吃到只剩两万多人。 朱由校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但他也只有一次机会改变历史的轨迹。 然后,以后的发展,至少西南战事就不再是他能够预测,并且能再轻易地遥控指挥的了。 所以,朱由校要抓住最关键的时机破局,并将正确的平叛方针策略布置下去,以使日后的战争进程和结果,不会比历史上更差。 而且,朱由校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平叛那么简单。更不会容忍历史上十数年的战争之后,水西安氏依然是力量强壮。 土司必须削平,改土归流必须实行,战争也不可避免。只不过爆发的不是时候,使明朝必须同时打两场战争而已。 所以,从长远来看,对奢崇明和安邦彥的安抚绥靖是绝对不可能的。早早晚晚的事情,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一鼓作气彻底消灭,别留尾巴。 朱由校坐在御椅中,口述着圣旨,“着兵部发文,由京师、广东火器局各拔鲁密铳两千杆,闽省调鸟铳两千杆,由川、黔、滇、楚四军分领。” “着赴援的京营调派教官,分赴川、黔、滇、楚四军,教习火铳战法。” “晋朱燮元为兵部尚书,总督云、贵、川、湖、广西军务,赐尚方剑。” “鲁钦改任贵州总兵,屯驻遵义……” “晋许成名为四川总兵,屯驻毕节……” “贵州巡抚王三善驻兵贵阳,总兵张彥方驻普定……” “秦良玉督师奋战,功劳卓著,封夫人、锡诰命,进二品服;并晋总兵官,授都督佥事,赏银千两,赐甲胄、仪刀、锦袍、御镜各一……” “封马祥麟为石砫宣慰使,秦民屏进副总兵,秦翼明、秦拱明晋参将,赐甲赏银。” “着围剿水西叛军各部,抽调精兵,招募山民,组建山地作战部队,贵精不贵多,以半年为限……” ……………… 第八章 你想得民爵嘛(求订阅) 更新计划是没有特殊情况,每天两更,中午和晚上,请朋友们多多支持。 ……………………………分隔线…………………………………… 在少年皇帝的连番口谕下,对有功将领赏功晋封,并布置五省明军对水西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 这些旨意将走正常的程度,也就是送到内阁,基本上都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朱由校也掌握了些窍门,那就是事先与内阁成员进行沟通。 比如对平定奢安之乱的战略,他就与孙承宗和兵部官员进行了仔细认真的研究和讨论。甚至于他圣旨中的布置方略,就有很多兵部研究的结果。 当然,对于少年皇帝的稳健方略,孙承宗佩服之余,也对国家财政表示了担心。 同时对付辽东和西南的两场战争,虽说暂时还能支撑。但以后呢,据大致的核算,一年可能至少需要七八百万两银子。 如果时间拖得过长,好象也只有加派多征这一个办法了。比如,再征万历四十八中止的辽饷。 但朱由校却根本没想从老百姓那里搜刮,也不认为钱花得越多,事情就会办得越好。 明末的历史已经证明,朝廷的钱是没少花,但有多少落到了实处呢,多少贪官污吏伸手分肥呢? 当然,在整顿吏治的基础上,开源节流也是必须的。而开源更加重要,节流也不至于到节衣缩食的地步。 看着桌案上摆放的镶着精美外框的镜子,少年皇帝露出了畅快的笑容。这就是银子,就是钱哪! “皇爷,通州商会会长吴大章奉召晋见。”王体乾进殿禀报。 朱由校点了点头,将吴大章召进殿内。 吴大章进殿便跪倒叩头,呈上自己所写的销售策划。 御用商人?皇商?有那么点意思,但还有区别。 “赐座。”朱由校伸手取过宫人转呈的策划书,专心翻阅着。 吴大章恭谨地坐了小半个屁股,微垂着头,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皇帝是否满意。 说实话,看到样品,接到任务,吴大章是激动和兴奋的。 无它,这显然又是一次大好的机会。赚钱倒在其次,得万岁青睐赞赏,得个民爵,才是他最期待的。 民爵推出,并让李旦和颜思齐先行获得后,朝廷并没有再滥发,这就显得难得而珍贵了。 没钱的时候想发财,发了财就又想提高地位,提高名望。 不光商人如此,是个人就一样,**或者说人生目标,会不断改变,也可以称之为不断进取。 凭什么,不过是两个海盗,怎么能堂而皇之地穿上六品官服,享受到朝廷的礼遇。吴大章心中不服,却忘了自己曾经行贿偷税。 所以,皇帝的差使交代下来,吴大章是拼了命地想办好。召集了商会的能人,点灯熬夜,终于拟定了国内销售的策略和计划 “喵呜!”小白从外面进来,向着皇帝叫了一声,好象打招呼,然后就跳上自己专属的猫树,懒懒地趴在上面。 朱由校只是瞟了一眼,便又接着看手中的资料。 很详细,他交代的几点都包括了,还有补充和完善。在明朝能做到这个样子,相当不错了。 朱由校轻轻放下资料,颌首笑道:“用心了,做得很好。” 吴大章赶忙起立躬身,说道:“万岁若不满意,草民回去再改。” “便依此进行吧!”朱由校把资料递给旁边的宫人,对吴大章和颜说道:“差使办得好,朕有赏赐。” 吴大章心中暗喜,虽然极想得到民爵,可还是躬身谦辞道:“草民能为万岁效力,乃是无上荣幸,岂敢再要赏赐?”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本来朕是想赐你个民爵的,既然你如此说,那便算了。” 啊?!吴大章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有这样玩儿的,俺明明是谦让一下,您还真不给啦? 朱由校看吴大章那样子,抿了抿嘴角,缓缓说道:“想来,你还不知朝廷赐民爵的条件和标准,只以为是捐钱捐物。那朕就说给你听听……” 赐民爵确实不光是为了商人兜里的钱,要是按钱财多少来定,那就俗了,也不符合朱由校的深意。 文治可赐爵,军功可赐爵,义商也可赐爵。这三种,都将是朱由校所要逐步颁布实施的赏功激励。 “何为义商,并不在身家多寡,而在于有仁有义有担当。” 朱由校向下按了按手,示意吴大章坐下,沉声说道:“国家危难、百姓疾苦时,能出钱出力,不求回报,所行义举能令人顿生敬意。” “若是遇灾荒而囤积居奇,坐视千万百姓饿死;甚至与外敌勾结,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来换沾满血腥的银子。可谓丧心病狂,纵是家财万贯,又岂配得上义商二字?” 皇帝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吴大章一跳,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躬身聆听圣训。 朱由校似乎发泄完了胸中的忿愤,吐出了一口长气,继续说道:“诚信经营,致富思源,回报社会。这是朕对义商的定义,你可回去细思之。” “是,是,草民牢记圣训,回去定时时揣摩,永生不忘。”吴大章恭谨无比地答应着。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短短数语,想来你也未必会明白。留意这几日的《大明论坛报》,上面会有刊载。” “草民遵旨。”吴大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大明论坛报》,草民每期都看,时时有顿悟之感。” 又不是什么内功秘籍,还顿悟? 朱由校笑了笑,也不想纠正,说道:“吴铮不错,你有个好儿子,可要记得行商做事正正当当,莫误了他的前程。嗯,你且退下吧!” 吴大章心中凛然,跪倒在地,叩首施礼,告退而出。 朱由校看着吴大章退出,目光一扫,才发现王良妃所养的那只猫咪,不知何时又来了。 此时,猫咪正老实地趴在猫树下的地毯上,还不时抬头看一眼上面的小白。 这只猫咪身上是白的,只在脑门上有块黑,象片树叶。所以,朱由校就管它叫“叶黑”。 朱由校瞅着这两只猫咪,一个安静相守,一个恍若不见,不由得失笑。 看着“叶黑”,朱由校不由得暗自点头。 朕就服你,皮糙肉厚很抗揍,还特么的死不要脸。有这泡妞神技,应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吧,朕先祝福你哈! …………………… 上海,海商总会。 海商有钱,不是吹的,光看这修筑的总会的会所,就能知道一二。 特别是那金字牌匾,可是御笔亲题。 那字,飘逸空灵,风华自足,画园劲秀逸,平淡古朴,便是当时的大家董其昌,也不遑多让。 废话,那就是老董写的,朱由校不过在上面盖了个印而已。可你把老董叫来,打死他也不敢认哪! 当然,董大师是懂事儿的。在字体风格上都稍有变化,没敢使出自己的真本事儿。 此时在海商总会的议事厅内,李旦和颜思齐这两位正副会长,正有些目炫神迷地欣赏着桌案上的宝镜。 几面宝镜反射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在议事厅的墙壁上留下道道光影,更增添了几分绚丽多变。 吴铮镇静沉稳地喝着茶水,刚收到京城送到的宝镜时,他也如李、颜二人现下的神态一样。 颜思齐用力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转向吴铮拱手道:“吴大人,还请说下章程,此宝物价值几何,如何售卖?” 李旦缓缓坐下,捋着胡须,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手在细微的颤抖。 吴铮呵呵一笑,起身又拿出一块镜子,放在桌上,说道:“李兄、颜兄请看,此为西夷所制的镜子。只这一半大小,据说便值千两银子。” 李旦和颜思齐现出惊诧的神情,又上前细观,发现这块镜子比那些宝镜的明亮度清晰度差了不少。 “如此说来。”颜思齐伸手指了指,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表情,说道:“那这宝镜岂不是至少要卖到三五千两银子?” 吴铮笑而不语,回到座位上,翘起了二郎腿。 李旦垂下眼睑想了想,说道:“三五千两嘛,没有问题,或许还能卖得更高些。这样,宝镜由某独家销售海外,王大人只说价格就行。” 耶?!颜思齐一瞪眼睛,“由你独家销售,当某是死人哪?” 李旦斜睨着颜老大,鄙夷道:“某看你刚才的模样,好象觉得三五千两银子太贵,卖不出去似的。” 颜思齐的眼睛瞪得更大,强辩道:“哪有,某是觉得这价格太,太便宜了。” 吴铮赶忙插话劝开,“二位稍安勿躁,待本官把这销售的章程交代清楚,才作决定不迟。” 镜子作为奢侈品,卖得价高赚得也多,这自然是好事儿。但买得起的人也不多,这就又限制了总的收益。 所以,朱由校也制造锡汞齐法的镜子。耗时长,成本高,价格反倒比制造起来简单快速的银镜要低,上哪说理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能把镜子分开档次,让受众面更广。同时,也会对千里之外的威尼斯制镜业以沉重的打击。 第九章 何为义商,你白日做梦 要说价格,同样是锡汞齐法,大明卖得就比你便宜;要说品质,大明还有银镜超过你。 在镜子的大小上,朱由校也进行了划分,使价格能拉开差距。 巴掌大的锡汞齐镜子一千二百两,书本大的两千两;银镜则分别是三千和五千两。 而这还是零售价,给经销商的供货价则要减去三成。也就是说,你能按照零售价卖出去,只是一面镜子就至少能赚四五百两。 “圣上只赏赐了朝鲜一面,倭国的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和一面银镜。”吴铮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国内的销售商已经确定,这销往海外,就要多多倚仗二位了。” 李旦微微颌首,颜思齐点了点头,二人听明白了,也意识到这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倭国银子多,大名也多,号称三百藩。而领地超过万石的也大有人在,但因为不是大名,领地不能称为藩。 也就是说,以最少的购买量,也就是一藩一面的话,那就是三百;要是加上有万石领地的,数量就又会翻上一番。 何况,这么好的镜子,会只买一面?那是不可能的。就德川幕府吧,不买上十面八面的,好意思领导那些大名吗? 李旦和颜思齐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谁也不主动移开,争抢的意思很明显。 “除了倭国,还有南洋,还有西夷。”吴铮不紧不慢地说道:“万岁的意思,倭国的市场由二位独占,南洋由其他海商销售,西夷嘛,让他们来这里直接购买。” 李旦收回目光,望向吴铮,拱手道:“既是万岁的意思,敢不遵旨而行。” 吴铮摆了摆手,说道:“还不是那么简单。” 停顿了一下,吴铮看着李、颜二人,郑重地问道:“二位可知何为义商?” ………………… “卓哉弦高子,商隐独标奇。效谋全郑国,矫命犒秦师。赏伸义不受,存公灭其私。虚心贵无名,远迹居九夷。” 当新的一期《大明论坛》呈现在人们眼前时,“义商”这个名词的出现,开始刷新人们的认知。 无商不奸,义不从商。即便是在后世,对于商人的定义和评价,也经常用上这两句话。 说白了,商人就是唯利是图,黑心敛财之辈。什么道义,在钱财面前,根本不是商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但现在,朝廷,或者是皇帝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把“义”加进了区分商人的标准。 何谓“义”:诚信守法,忠君爱国,乐善好施,回报社会…… 通过这个对“义”的定义,很多人才明白为何李旦和颜思齐会被授民爵,会得到皇帝赏赐的这份尊荣。 上海开埠、港口建设,多赖李、颜二人的慷慨出资;购粮输台,运送移民,这也是响应朝廷号召,出钱出力。 而且,李、颜二人近期又派出船队,前往南洋诸国运粮。据说是直接海运至辽东,以助朝廷的平辽之战。 参与海运输粮的还不仅仅是李、颜两家,还有海商林家、杨家,这就令人感到惊奇了。 难道都是冲着“义商”这个名头,都想着得到朝廷赏赐的“民爵”? “等到那些傻瓜醒悟过来,也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李旦的养子李国助坐在宽敞的船室里,手中玩着银镜,把光影反射到舱壁,又左右晃动。 许心素微眯着眼睛,作为李旦的拜把子兄弟,他自然知道此番运粮不过是个开始,以后将成为常态。 购粮输辽,并不是朝廷要海商们无私奉献作亏本买卖,但利润微薄却是肯定的。这也就是海商们不愿去干的主要原因。 如果你想讨好朝廷,奔着“民爵”使劲,那自然没有话说。可在这之前,并没有多少人揣测到朝廷赐爵的标准和条件。 就是李旦、颜思齐、许心素、杨天生等人,也不清楚朝廷的深意。 在他们想来,李旦和颜思齐能获民爵,乃是朝廷招揽海商的手段,谁钱多,谁势大,就给予恩赏,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 但现在,他们才清楚了皇帝的所思所想。这是要为一部分商人正名,或者说是把商人进行区分。 义商将得到朝廷的认可,享受优惠政策,得到扶持;而那些违法失信,唯利是图的商人,下场肯定不会好。 “商人重义,虽然新鲜,可也不无道理。”许心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以往是乐善好施,图个好名声。现在——” 看着许心素所作的手势,李国助颌首赞同。抬到忠君爱国和回报社会的高度,一下子就让这个“义”变得高大上了。 “万岁亦是重‘义”。”李国助也不管哪个方向,拱了下手,说道:“许叔和家父亦是这样告诉小侄的。” 许心素笑了笑,说道:“万岁之‘义’,与吾等小民又大不相同。你只须记得两样,忠心和实心,便定然吃不了亏。” 李国助想了想,拱手道:“许叔金玉良言,小侄受教。” 从这么长的时间的经历中,李旦、颜思齐和许心素等人,都有了这样的感觉,得出了这样的判断。 别的皇帝他们不太了解,但多少知道一些。毕竟是经历过的,比如万历。 依他们原来所想,皇帝嘛,高高在上、九五至尊,这全天下都是他的,就是捐献的再多,也会认为是理所当然吧? 但朱由校的行事却给了他们全新的印象,那就是有来有去,并不是单方面的索取。 对于李、颜二人出资,使上海开埠、港口扩建等工作顺利进行,皇帝赏了他们民爵的尊荣,以及奉书插旗的照顾; 这次购粮输辽,则又把倭国的镜子专卖权给予李、颜两家。同时,还给了他们另外的份额,允许他们向南洋销售。 李旦和颜思齐都找人算过,镜子作为独家商品,赚大钱是毫无疑问的。朝廷给了供货价,他们能卖到多少就凭自己的口舌和本事儿了。 也就是说,零售指导价是三千两的镜子,你卖到五千,甚至是一万,也不用向朝廷多缴钱。 当然,皇帝急用钱,不会等你慢条斯理地卖高价。给你的份额如果六个月内不能如数付款的话,就要收回公开拍卖给别家。 但这也影响不大,凭李、颜的身家,自己出钱囤一批货,又算什么呢! 而一个知道回报的皇帝,实在是太难得了。对于李、颜二人来说,这才是值得报效,并能让二人安心的最大原因。 所以,李、颜二人才组织船队,分赴安南、占城、暹罗等国,既是购粮输辽,也是试销宝镜。 当然,船上还有瓷器、丝绸、茶叶、白糖等俏销货物,售出后又能赚上一笔。 且不说许心素、杨天生、李国助等人率船前往南洋贸易。在上海,海商总会的两位正副会长又上演了一场口舌之争,全不同于外人所看到的融洽。 颜思齐闯进李旦所住的宅院时,李旦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树荫下的小方桌前,准备对着红红的大螃蟹下手。 不远处的铁皮炉子,厨子在翻腾着,肉香四溢,随风而来,闻之令人口中生唾,垂涎三尺。 “哟,小颜来了。”李旦呵呵笑着,好象全没看到颜思齐那副怒容,伸手相让,“真是巧啊,快坐,一起品尝这美味佳肴。” 颜思齐没坐,瞪着李旦大声道:“某听说你把宝镜的货款筹齐,准备运往京师?” 李旦眨了眨眼睛,说道:“嗯,好象有这么回事。某这个人的脾气你也了解一些,可不愿意欠着别人的,何况是皇家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旦拿着小锤子,不紧不慢地抓过一只蟹,在整只蟹的各个部位敲打着。 “我——”颜思齐翻了翻眼睛,一屁股坐在李旦对面,伸手抓过螃蟹,咔吧掰掉蟹腿,直接用牙咔咔地嚼吃。 李旦轻轻摇了摇头,又拿起桌上的圆头剪剪下蟹脚蟹螯,再拿钎子,相当文雅矜持地吃着。 颜思齐看了看,李旦面前的家伙不少,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形制都甚精致。 他不知道,加上小方桌,这些食蟹工具简称为“蟹八件”,是专门为吃蟹而设计制作的。 “少打岔。”颜思齐噗噗吐了两口蟹壳渣子,皱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呀?撇开我,可真够坏的。” 李旦耸了耸肩膀,说道:“某知道你刚购进了生丝、茶叶,数量不少,怕你没那么多现银。” 颜思齐一时语塞,转而又瞪着李旦,“你怎么知道的?” 李旦呵呵一笑,说道:“要是手头紧,和某说一声嘛!最近又出资修宗祠,又大笔采购,还在东番建庄园,你这银子花得挺冲啊!” 要比身家,颜思齐自是不比李旦。为了能重列宗祠,他更是大手笔,不吝啬。 没想到,他能知晓李旦的情况,李旦也把他的底给摸得清清楚楚。 “要不,把你的宝镜份额让出来,某给你现银。”李旦笑得象个老狐狸,看着有些发窘的颜思齐。 “你——白日做梦。”颜思齐腾地站起,宝镜能赚一大笔,特别是刚问世,更是奇货可居,没想到李旦竟打这个主意。 第十章 重赏沈廷扬,建奴来攻 李旦也不恼,向下按着手,待颜思齐坐下,才缓缓说道:“在倭国销售宝镜这个事儿呢,某想和你好好商议一下。” 颜思齐哼了一声,闷声道:“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先说说吧!” 这时,厨子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过来。 李旦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是某从南京请来的师傅,明炉烤鸭号称一绝。来,尝尝。” 烤鸭师傅嘿嘿笑着,说道:“要说烤鸭,大抵看卖相就知道好坏。可这老卤对不对味﹐却非得行家口舌亲尝方知。” 说完,师傅退下,桌上多了一盘烤鸭,和一碗红卤。 颜思齐自顾自倒了杯酒,先拿起筷子挟肉品尝。入口皮酥肉嫩﹐肥而不腻,不禁点头赞道:“你倒是会享受,这鸭子烤得不错。” 李旦吃着鸭肉,品尝着红卤,笑着说道:“这般年纪了,便把钱财看得淡了。趁还有口气,某就想把这各地的美菜佳肴都尝尝。” 拿起帛巾擦了擦嘴,李旦看着颜思齐,说道:“先说说在倭国销售宝镜的事情吧……” 按照李旦的想法,两家独占倭国市场,也别各行其是,恶性竞争。联起手来,控制价格,利益最大化,岂不是更好? “不管赚多少,咱们两家对半分。”李旦笑着说道:“如果你不放心,那就用你的人在倭国售卖。” 颜思齐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但对李旦背着他缴纳钱款还耿耿于怀,斜瞅着李旦说道:“说得好听,可你预缴货款怎么个说道儿?” 李旦淡淡一笑,说道:“颜老弟的货款,某已经备好了。只要你同意,明天便可一并运往京师。” 颜思齐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瞅着李旦。 李旦挑了下眉毛,很诚恳地说道:“你我二人和衷共济,才是万岁的期望。某怎么会独自行动,让外人议论,让万岁失望呢?” 颜思齐一时下不来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李旦大度地一摆手,笑道:“来,来,咱们喝酒吃菜,开怀畅饮。” 颜思齐只好端起酒杯敬了一下,还兀自嘴硬道:“倭国那边你安排吧,生意上,你还是满老实的。” 李旦哈哈一笑,举杯与颜思齐一碰,一饮而尽。 ……………………… 海商,海运,是否能逐渐改变大明的运输方式,逐渐取代漕运,朱由校还要从长计议。 而沈廷扬的海试成功,则给了少年皇帝更大的信心。 看着叩首晋见的沈廷扬,朱由校掩饰不住的赞赏和喜悦,“免礼平身,沈卿辛苦了。” 一句辛苦,从皇帝口中说出,现代人是无法理解当时臣子听到的激动反应的。 沈廷扬鼻子一酸,觉得有万岁这句话,自己所受的委屈,所经历的艰难危险,都算不得什么了。 “为万岁效命,为朝廷出力,微臣不敢言辛苦。”沈廷扬用力眨了下眼睛,拜谢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斜签而坐。 朱由校一笑,说道:“朕闻沈卿慷慨有侠义,怎地坐得如此拘谨?忠臣待君,不可装假哦!” 沈廷扬尴尬地笑了笑,坐实了绣墩,拱手道:“微臣惭愧,惭愧。” “忘家捐资,试行海运,沈卿有何惭愧?”朱由校朗声说道:“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又有何难治?”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虽然沈廷扬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提举也不算多大的官儿。但皇帝这么说,沈廷扬便是百官楷模,有名臣之义。 “微臣——”沈廷扬拱手想要谦逊,已经被皇帝抬手制止。 对着旁边的宫人做了个手势,太监立刻走上两步,拿出圣旨对沈廷扬说道:“沈廷扬接旨!” “微臣沈廷扬接旨。”沈廷扬离座而跪,没想到皇帝这般心急,还未听他上奏言说,便有圣旨颁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廷扬忠心国事,忘家捐资……晋户部郎中,专管海运司,赐麒麟服、玉圭,赏银二千两……” 户部主事,秩正六品;户部郎中,秩正五品。这中间还隔了一个从五品,沈廷扬便是升了两级。 而且,赐服、圭玉,更是代表着荣誉,不是官职高低能评定的。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廷扬叩首谢恩,声音都有些发颤。 接过圣旨、赐服、玉圭和银子,又由宫人帮他捧着,沈廷扬强抑着心中激动,落座之后拱手道:“微臣有奏,海运之事……” 虽然海试成功,但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完善。比如航线,船只,以及沿途的航标船、指示塔等等。 沈廷扬此次走的航线也没有最后固定,他还需要探索,需要调整。 “……西暗沙咀需设置航标船、竖立标旗,指示长江入海的船只进出……” “……在江阴的夏港、需沟等九处,设置标旗指引行船……” “……龙山庙前应高筑土堆,四周用石块砌垒;于每年四月十五日开始(春季漕运开始之日),白天高悬布旛,夜间悬点灯火,以指挥船只行驶……” 朱由校耐心地听着,知道这都是沈廷扬等人冒着风浪和危险得出的建议,岂能不加以重视? 听完沈廷扬的上奏,朱由校说道:““沈卿所奏,朕都准了。龙山庙的土堆就算了,改建成永久灯塔,派人日夜驻守。花费多些,也没关系。”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朕已命海商从南洋运粮输辽,他们应该会走深海,船大风险也小。沈卿以为如何?” 沈廷扬想了想,说道:“走深海倒是能避开近海暗礁,只是这航线,还是要进行规划,以便固定下来。微臣以为,在一些小岛上建灯塔,是为万全之举。” “朕准了,就由沈卿去做。”朱由校又摇了摇头,说道:“沈卿还有造船的工作,若脱身不开,可保举与你同试海运者来承担。” 沈廷扬低头想着,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朱由校适时地给沈廷扬吃下定心丸,也是鼓励,“但是个人才,沈卿便不必瞻前顾后。” 沈廷扬放下心来,说道:“微臣有一忠仆名沈三,在海上颠簸十余年,经验至为丰富……” “那就是他了。”朱由校痛快地答应下来,说道:“沈卿是海运司主管,就先委他个大使之职,从九品干起。告诉沈三,若是干得好,品阶自有升迁。” “微臣代仆谢万岁隆恩。”沈廷扬起身拜谢。 朱由校的兴致颇高,又和沈廷扬谈了半天的海运事宜,让他回去写个详细的题本,沈廷扬才告退而去。 又是一件大事将要完成啊,少年皇帝在殿中踱着步,心情舒畅。 镜子的销售基本上也安排妥当了,全是代理销售的方式。虽然赚得少了,但却省心,出货数量也有保证。 吃独食也不是不行,但要投入的人力造势宣传,还有打开各方面的销路所耗费的时间,却不是朱由校所希望的。 就凭生产镜子的成本,卖到一千多两银子,已经是大赚特赚。自己吃肉,还不让别人喝点汤? 何况,以供货的额度为筹码,以定义的“义商”的标准,还大大减少了粮饷输辽的运价和损耗。 这也真不是用“义商”来忽悠,而是朱由校真的要对某些奸商劣商下手的前奏。 走到沙盘前,少年皇帝的注意力又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辽东。 新军初建后的第一战,即使不能大胜,也不至于遭到重挫吧? 而就在少年皇帝时不时地围着沙盘打转,急等着辽东的战报时,围绕着旅顺堡的激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阿敏所率的镶蓝旗,以及部分蒙古人和汉军,在大黑山就遭到了明军的拦截阻击。 依托着山林和工事,明军在卑沙城附近的大道两侧给予了敌人一定的打击后,便迅速撤退。 死伤了数百人,对于阿敏等人来说,这个损失并不算什么。尽管明军的火枪甚是犀利,并不弱于弓箭,可也没让建奴太过警惕。 当然,阿敏有着丰富的征战经验,在南关留了三千精兵,以确保后路的安全,才挥师南下,直抵旅顺堡。 当看到旅顺堡的防御布置,阿敏等人是新奇和讶异的。这完全是他们没有想到,也没有看过的防守姿势。 “胆子大了呢!”斋桑古是老奴的同母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也就是老奴的侄子,眼见敌人摆出的架势,不禁乐了。 阿敏也笑了起来,扬鞭一指,说道:“敢在城外作战,胆子确实不小。” 济尔哈朗是舒尔哈齐的六儿子,也是阿敏和斋桑古的弟弟。与两位哥哥不同,他为人比较低调,又是努尔哈赤抚养长大,与皇太极等皇子甚是亲近。 对于两位老哥的嘲讽,济尔哈朗并不赞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他也没看出明军的阵势有啥厉害,但还是很谨慎地说道:“二位兄长,明军敢这般布置,说不定会有阴谋诡计,还是小心为上。” 斋桑古呵呵一笑,也没责怪这个向来软弱的兄弟,说道:“六弟说得也对,便先让汉军攻上一阵,咱们看看明军这阵势有啥厉害之处。” 停顿了一下,斋桑古又阴笑道:“我再派五个牛录押后,若有时机,便发动猛攻。” 第十一章 激战旅顺堡 阿敏颌首赞同,传下号令,命汉军列阵,在城北发动进攻。 随来的汉军人数并不多,有不到两千人。阿敏也没指望他们一举攻破敌人的防御,就是想看看敌人的布置有什么玄虚。 说白了,就是试探,用汉军不值钱的命来进行试探进攻,还能消耗明军的弹药。 在建奴调动人马,排兵布阵的时候,张盘与何可纲简单商议了一下,也作出了相应的调整。 长枪兵、刀盾手、弓箭手通过战壕开到前面,再辅以少量火枪兵,正面迎战降奴的汉军。 而更多的火枪兵则悄然集中在敌人攻击面的两翼,能够形成交叉火力,对敌人进行猛烈而凶狠的打击。 何可纲也把自己所率的一千火枪兵从堡中调出,这本是作为预备队使用的。但此次援助东江,就是要在实战中练兵,有机会那还不上? 而在张盘看来,要充分发挥火力,还是以打击建奴为主。如果提前暴露,建奴恐怕被吓得不敢进攻。 汉军嘛,装备既差劲,战力也不高,可不值得浪费太多的弹药。 盾牌在前遮挡,弓箭手负责压制掩护,汉军手持刀枪,缓缓迫近壕沟。 这是一道宽有两丈余,深达三尺的遮挡壕,壕内埋有很多半尺高的尖木桩。 有点奇怪是吧,三尺深,不过齐腰高,甚至不用填壕,只要避开尖木桩就能冲杀过来。 但这正是武学中研究出的一个新战术,为的就是吸引敌人直接进攻。这道壕沟不是为了阻挡,而是为了迟滞,让火枪手有更多开火射击的机会。 道理很简单,如果你觉得能趟过一条小河,还会费力修一座桥吗? 而且,这不仅是对敌人推进的迟滞,也将成为敌人败退时的障碍。 当然,任何一种新战术的推出,都要经过实战的考验。而张盘和何可纲敢在旅顺堡下使用,却显示了十足的信心。 果然,这种布阵让建奴没有多做准备,便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嗖,嗖,嗖……一丛丛箭雨掠过壕沟,落在明军阵地上。有胸墙战壕掩护,根本伤不到明军士兵,倒霉到家的除外。 举着盾牌,在军官的嚎叫指挥下,汉军跳下壕沟,注意着脚下,向前缓缓逼近。 明军阵地上并没有动静,就这么看着敌人越过壕沟,又爬上三尺高的沟沿。二十多米外,就是一排钉在地上的鹿砦、木桩。 弓箭射了过来,既不密,也不猛,这似乎增添了汉军进攻的勇气和胆量。 “上,上。”军官督促着,“冲上去!” 汉军继续向前推进,十五米、十米…… 轰,轰,轰…… 十几门火炮从木桩后发出怒吼,有佛朗机,也有虎蹲炮,它们喷吐着烟火,把无数碎石铁片,迎头射向汉军。 这是一次猛烈的打击,也是防御战的开始。箭矢密集起来,佛朗机快速更换子炮,继续发射。 一百来杆火枪也开始射击,采取的是五轮连射法。在白烟升腾中,枪声响个不停,间隔很短,给人以持续不断的错觉。 在闪光和白烟中,铅弹瞬间飞越五六十米的距离,轻松洞穿敌人的甲胄,污血顺着孔洞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 军官大声嚎叫着,命令弓箭手拼命掩护压制,督促着手下继续前进。 但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一颗铅弹击中了他的腹部,甲胄也没能挡住死神的呼啸。 军官捂着伤口倒在了地上,痛快地挣扎着,发出令人心颤的惨叫,血水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袍。 炮声停息了下来,火枪还在射击,倒在鹿砦木桩前敌人越来越多。而负责掩护的弓箭手却已经骨软筋疲,射出的箭矢有气无力。 但敌人还是逼近了,顶着盾牌,开始用刀斧枪杆去破坏面前的障碍。 战鼓声响了起来,顶盔贯甲的明军长枪兵跳出战壕,呐喊着冲了上去,把长枪隔着鹿砦木桩猛射过去。 噗噗噗……伴着瘆人的锐器入肉的声音,冲到第一排的敌人发出了惨叫哀嚎。锋利的枪尖撕开了他们的甲胄,带着碎骨烂肉捅进身体。 后面的汉军涌上来,也端起手中的枪,向前方乱刺过去。隔着障碍物,双方怒目圆瞪,闪亮的、沾血的枪尖收缩往来,不断地有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望着前方陷入了近战厮杀,而汉军已经露出兵疲力竭之象。斋桑古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向着阿敏看了一眼。 阿敏用力点了点头,觉得时机已到。战力凶悍的五个牛录往上一拥,必能击溃当面敌人,并将敌人的防御体系打崩。 号角呜咽,鼓声隆隆。早已经列阵等待的一千多建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向前冲杀而来。 这边的旗号鼓声也变了,长枪兵迅速后退,进入战壕胸墙之后。一百名火枪手则发出凶悍的一轮齐射,将已经伤亡很大的汉军打得几近崩溃。 而这时,终于传来了让他们撤退的号令。看着涌来的本军精锐,汉军们如蒙大赦,知趣地向两旁闪开。 箭矢密密麻麻,掠过天空,射到明军阵地之上。一轮,两轮,三轮,在弓箭的掩护下,建奴越过宽壕,准备冲击挡在前面的最后一道障碍。 突然,黑压压的一群东西从明军的阵地上升起,越过半人高的胸墙,掠过鹿砦和木桩,飞过前面建奴的头顶,准确地砸进了宽壕之内。 牛录额真讷哈齐的亲兵反应很快,举起盾牌遮挡,被沉重的冲击力压得腿一弯,差点跪倒。 一阵砸击声,夹杂着痛呼,不少建奴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倒,引起一阵不大的混乱。 讷哈齐低头去看,象是一个黑乎乎的硬陶尖球,好象还有一点火星闪动。 “轰!”脚下猛然爆发了轰鸣,震得讷哈齐耳朵嗡嗡直响,眼睛也被闪得一阵发黑,然后,他的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在宽壕内响了起来,几十颗轰天雷迸射出火光、碎片,激射向周围的建奴。 这还没完,又一群轰天雷凌空飞来,砸向宽壕内的敌人。 一些轰天雷落地滚动,引线冒着嗞嗞燃烧的火花。有的轰天雷因为引线短些,竟在空中便猛烈爆炸,在耀眼的火光和黑烟中碎片激射,杀伤面却更大。 硝烟弥漫,火光闪现,巨响震耳,弹片横飞。 五十架掷弹车把两三百颗轰天雷接二连三地抛掷过来,几乎覆盖了建奴所在的那一大段宽壕。 惊呼、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旋即又被黑烟、火光和巨响所压下。在这如同地狱的屠宰场内,也不知有多少建奴被炸死炸伤。 冲在前面的建奴也被这突然的异变所震惊,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甚至是停下,目瞪口呆地回头望着。 枪声猛然响了起来,比刚才密集了数倍不止,无数铅弹挟着热量和死亡,射向障碍前的建奴。 胸墙上的火光闪现是如此密集,几乎连成了一片,伴着无数枪响所带来的浓重白烟,遮蔽视线。 侧面、正面,上千火枪手的轮播攒射,让建奴如同陷入烟火之海的困兽,伤痕遍体,血肉横飞。 牛录额真可罗哈猛然被亲兵扑倒在地,随即是身旁响起的巨响。 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了下来,亲兵的身体不动了,就趴在他的身上。 可罗哈推开这个忠心保护自己的手下,眼见亲兵的脖子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正汩汩流出,已经没救了。 抬头四望,可罗哈看到一个正向自己这边奔来的亲兵,突然就象被狠狠敲了一闷棍似的停了下来,晃着倒在地上抽搐,鲜血从他的脊背处流淌而出。 “轰”,这是可罗哈听到的世间的最后一个声音,一颗铅弹打中了他的脸,立时血肉模糊。 赵猛子歪着脑袋瞄准了一个跌跌撞撞的敌人,在硝烟中,这个家伙显得模糊而怪异。 扣下板机,火绳落下,然后一团白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起,那个家伙看不见了。 借着火枪后座的推力,赵猛子一个侧身,把空枪递给身后的战友。稍等了一下,一个战友把另一把装填好的火枪推到了赵猛子手里。 赵猛子又默默地转身架好火铳,安好火绳,枪口指向了另一个敌人。 还没等他瞄准开火,一颗铅弹激射而至,击中了建奴的肚子。 这个建奴仿佛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脚步一顿,腰一弯,双膝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地。 就这么保持着跪倒踡缩的姿势,建奴还挺了一会儿,才颓然扑倒下去。 赵猛子翻了翻眼睛,枪口微转,向着一个硝烟中的身影扣动了板机。 在广宁他开始只是个义勇,后来才在大量的扩充守军时,成为了一个兵。 然后又随军退到宁远,接受了两个多月的严格训练,成为了具有战斗经验的一个老兵。 而现在这样的战斗,对赵猛子来说,并不比坚守广宁时更紧张凶险。尽管没有了宽厚高大的城墙,但他也不再是原来胆小恐惧的菜鸟弱鸡。 第十二章 屠杀,狙击 在广宁作战时,赵猛子见过了很多血腥,也在打扫战场时砍过死人头。但他发现,没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干掉敌人更痛快的事情了。 看着敌人在鲜血喷溅中被击中倒地,赵猛子恨恨地咬了咬牙。 他娘…的!要不是这帮杂碎,老子一家还在广宁好好的住着,哪会象现在,亲人分离。 他娘…的!要不是这些强盗,老子没准已经和那个被媒婆夸上天的姑娘…… 狠狠地扣动板机,赵猛子咧开了嘴,快意地看着一个敌人被击中,倒在地上发出比杀猪还惨的叫声。 牛录额真讷哈齐又躲过了一劫,只是脸上被弹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望着在硝烟不断倒地上的士兵,他既愤恨又无奈,还有更多的后怕。 如果是面对面的用刀枪厮杀,凭自己的身手和经验,他有自信对付四五个敌人,可现在,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 血还在流,腿已经发麻,感觉不到疼痛。讷哈齐撑着一杆长枪,费力地往回移动着。 一个被弹片击中面部的士兵在地上呼痛滚爬,血从捂脸的指缝中汩汩流出;一个士兵凄惨地仰躺在地,从胸口露出一点木桩的尖端。 讷哈齐转移目光,没办法,他现在除了救自己,谁也帮不了。 而宽壕内那些看起来不密,威胁也不大的尖木桩,却成了快速逃离的最大障碍,甚至是夺命的利器。 透过如烟如雾的模糊,讷哈齐看到了不远处的沟沿,爬上去,就出了这片血火地狱。他看到了希望,身上似乎也多了些力量。 但是,一颗凌空落下的轰天雷,把讷哈齐又砸进了地狱。 虽然戴着头盔,可这飞来落下的力道还是沉重,没把讷哈齐当场砸死,就已经是很幸运了。 在晕头胀脑中,讷哈齐倒在了地上。然后,在他恐惧绝望的眼神中,近在咫尺的轰天雷爆发出了刺目的闪光。 突然发生的变故,令阿敏等将领目瞪口呆。而正在前面亲自指挥的斋桑古,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爆炸激起的硝烟尘土遮挡了斋桑古的视线,他的心也变凉变冷,沉入了深渊。 这是预谋已久的打击,但他没有看出来,五个牛录,一千五百建州勇士,就这么被他送进了屠宰场。 火枪依然象爆豆般密集,爆炸的火光还在闪现,数量已大为减少。 少了爆炸巨响的掩盖,枪声听得更加清晰。但已经不是整排齐放的轰鸣,敌人在自由射击,意味着这场屠杀进入了尾声。 硝烟在逐渐稀薄,刺鼻的硫磺的味道扑到脸上、钻进鼻里,斋桑古双目圆瞪,死盯着前方。 视线还是模糊,刺鼻的味道却越来越重。终于有幸存者从烟雾中现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一个,两个,三个……这些侥幸活命的家伙狼狈不堪,脸上是灰土泥道儿和掩不住的恐惧,身上沾着血污,扔了兵器,头也不回地逃。 视线又清晰了一些,惨叫哀嚎听得更清楚。 一片凄惨的景象,终于呈现在斋桑古的视野中。 在宽壕内,血肉遍地,尸体枕籍,伤员哀嚎;残肢断臂、兵器破旗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被轰炸的区域内。 再把目光放远些,鹿砦和木桩前的尸体更是触目惊心。横七竖八,层叠密布,绵延几十米之长。 在斋桑古震骇惊诧的目光中,明军阵地上鼓号一变,刀盾手和火枪兵迅速开出,向着狼狈败退的敌人发起了反击。 枪声再次密集起来,火枪兵以前进射击法追杀着敌人,从背后把一个个头也不敢回的建奴打倒在地。 惨叫、哀嚎在阵阵枪声中,显得是那么无助而绝望。屠杀就发生在斋桑古眼前,一个个建奴在喷溅的血花中,倒地、翻滚、狼哭鬼嚎。 斋桑古目眦欲裂,他何时看过这样的凄惨景象。 一个个勇猛凶悍的建州勇士,就这么象猪狗似的被敌人射杀。 从远而近,不,在斋桑古的角度则是由近及远。敌人显然是一个都不想放过,尽管这是不可能的。 刀盾手毫不留情地砍杀着地上的受伤建奴,说起来,他们倒是在做善事,给痛苦挣扎的建奴一个痛快。 斋桑古下意识地挟紧马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可恶的敌人全部砍死。 直到亲兵急驰而来伸手拉住了缰绳,并提醒他不要靠近战场,斋桑古才清醒过来。虽然还是忿恨难当,可他也没有继续往前冲。 只不过,就在斋桑古难以控制而前进了几十米后,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而他还茫然不知。 虽然明军的新军制已经规划了轻、重火绳枪和长枪、刀盾兵的比例,但在初期还不能保证标准的执行。 现在正在集中精力生产制造鲁密铳,大型火绳枪鹰铳只能暂时从葡人那里购买,并少量装备部队。 象张盘的这个协,就只配发了十枝鹰铳,与已经装备了两千鲁密铳相比,比例低得可怜。 但鹰铳的威力,以及战术应用,还是在《步兵操典》有所记述。朱由校可是把这种重型火绳枪,当作后世的狙击步枪看待的。 很多新军将领也认为这种射得远、打得狠的火枪,可以作为袭击敌人重要头目的一种手段。 张盘也是一样,挑选出三十名膀大腰圆的士兵,专门训练鹰铳的射击。 鲁密铳的有效射程大约为五十米,最大射程一百五十米;鹰铳则分别是一百米和两百五十米。 当然,那时候的火枪想要进行精准射击,是很困难的。但使用集火射击的战术,还是能很大地弥补缺陷。 此时,在胸墙后的十名鹰铳手终于有了一显身手的机会。在军官的命令下,以最大装药量装填药弹,瞄准了一百五六十米外的斋桑古。 这么远的距离,是鹰铳手所没有尝试过的。而按照各自的射击经验,他们调整的角度也不尽相同。 严格地说,这就是概略射击,几乎全是靠蒙。能不能打中,运气更主要。 “轰!”几乎在军官发出命令的同时,十枝鹰铳从不同的角度激射出重达四十克的铅弹,向着目标飞了过去。 斋桑古完全没有防备,他还咬牙切齿地看着凄惨的战场,强自遏制住调兵继续猛攻的冲动。 明军阵地上突然爆起的轰鸣,以及腾起了白烟,并没有引起斋桑古的注意。但瞬息之间,铅弹便已经射了过来。 就在斋桑古的旁边,一名亲兵突然从马上栽了下去,口吐鲜血。 铅弹打在了他的胸口,虽然没有击穿,但如同一柄铁锤敲击,钝伤在所难免。 没等斋桑古有所反应,一颗铅弹极为凑巧地斜着撞上了他的左脸。 然后,已经不是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了,差不多就是个烂西瓜被锤爆的绚烂场景。 一声悲嘶,斋桑古的座下战马挨了一枪,扑通一声侧倒在地。 在几个亲兵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被打烂了多半个脑袋,如同绽放绚烂烟花的斋桑古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这,这是能征惯战、英勇凶悍的斋桑古贝勒? 亲兵们缓醒过来,惊呼哭嚎着跳下马,扶起已不成人形的斋桑古,如丧考妣。为啥,主将阵亡,他们可是有责任的。 望远镜中,看着建奴哭嚎着拥尸而去,张盘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何可纲放下望远镜,甚是激动喜悦,开口道:“若是建奴恼羞成怒,拼命来攻,那就好了。” 张盘把望远镜在手中转了个花儿,笑道:“某也这般想,就怕建奴不会如此轻易中计。” 何可纲呵呵一笑,说道:“看起来象是个不小的头目,说不定就来报仇雪恨了呢!” “希望如此。”张盘轻轻颌首,传下将令,救治伤员,备足弹药,做好迎战的准备。 经过此番防御作战,张盘与何可纲的信心更加高涨,对于击败敌人更有把握。 在二将的观察,建奴此来不到万人,凭旅顺堡的三千火枪兵、两千长枪刀盾兵,足以抵挡。 如果建奴敢于分兵四面包围,张盘就准备集中力量反守为攻,突击一面。 何况,港中还有号船,通过烟火传信,可以联络张榜和贺赞前来,内外夹击之下,建奴必败无疑。 当然,张盘也有些遗憾。如果东江军再有援军助战,比如孔有德的右协,全歼来攻的建奴,也是大有可能。 先不说旅顺堡的守军如此调整布置,准备迎击建奴的进攻。此时,阿敏和济尔哈朗正抱着亲兄弟的尸体,在嚎啕大哭。 不过是试探性的进攻,斋桑古督军再攻也算不得。阿敏和济尔哈朗在远方看着,也没太替斋桑古担心。 可转眼间便是形势突变,明军又是疯狂轰炸,又是密集的火枪攒射,猛烈的火力很快就将进攻的部队打垮。 阿敏和济尔哈郎同样是惊讶震骇,明白了些明军布阵的奥秘,也知道上了当。 但时间并不大,死得一塌糊涂的斋桑古便被亲兵们抬了回来。这让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觉得难以置信。 ( 第十三章 迭次阻击,恩赦蠲免 巨大的悲痛瞬间占据了二人的身心,他们甚至忘了处罚失职的亲兵,以及询问悲剧发生的经过。 鼻涕眼泪横流,阿敏和济尔哈朗为失去亲人而痛哭。而因为这三个刽子手的杀戮,又有多少人已经品尝过了这样的哀痛。 ………………… “轰,轰,轰!”路旁的几个碎石堆突然毫无征兆地爆炸,几股黑烟腾起,碎石在空中激射。 正在行进的建奴被炸得晕头转向,受伤的战匹嘶叫惊跳,受伤的士兵惨叫惊呼,陷入了一阵混乱。 地雷应该是发明于宋代,明朝的时候,戚继光更发明了最早的触发地雷,使用了燧石钢轮作为发火装置。 但这种触发地雷价格昂贵、加工工艺复杂,也就没有大范围地使用过。 而这次对建奴的地雷袭击,则是把十数枚轰天雷的引线拧在一起并延长。再用空心竹竿通到隐蔽的点火处,由潜伏的明军士兵根据时机点火引爆。 在武学中学成返回军队的将领们,按照自己对《步兵操典》的理解,开始各显身手。对本部军队的战术打法,也是各有侧重不同。 张盘还算是比较正规,防御工事挖得一丝不苟,更注意轻、重火枪和掷雷车的搭配使用。 而孔有德则着重于训练战阵,希望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击败建奴,把他们追得狼狈逃窜。 当然,这与将领们的性格,以及对新战术的理解有关。侧重点不同,却不意味着某支部队只能守,或是只能攻,只不过是更擅长某种打法而已。 与张盘和孔有德有所不同,毛承禄的思维更灵活,想法更独特。他在武学时便有沿鸭绿江秘密北上,抄袭建奴老家的设想,或可约略看出他的性格和特点。 相继攻克满浦、昌城,并成功伏击了仓促赶来的建奴援军后,毛承禄建设在交通要道再次设伏,对建奴进行拦截。 毛文龙同意了毛承禄的建议,以少量部队防守满浦、昌城,以杨继盛的后协、毛承禄的前协和孔有德的右协依次凭险设伏,迭次阻击,打击来援之敌。 就在建奴遭到轰炸,陷入混乱的时候,两侧的山坡树林中猛然爆发出阵阵轰鸣。 白烟升腾中,火光不断闪现,几百枝火枪向着大路上的建奴射出呼啸的铅弹。 与此同时,更远的地方也爆发了如爆豆般密集的火枪轰鸣,还有更为震耳的爆炸声。那是被故意放过去的建奴前锋,现在也遭到了猛烈的打击。 山坡上数百枝火枪不断冒出火光,一个个建奴发出惨叫惊呼,或慌忙躲避,或被击中倒下。 遭到突然打击的建奴很快就进行了调整,而明军似乎也因为火枪装填缓慢的原因,枪声逐渐稀疏下去。 在军官的指挥下,建奴以弓箭为先,进行压制和还击,又有手持刀盾长枪的步兵向山坡上攀爬,攻击偷袭的敌人。 但等建奴费劲巴力地爬上山坡搜杀,明军已经撤退,只留下一个个简易的蹲身隐蔽处,以及还残留在空气中的火药味。 萨哈廉立刻命令一队人马快速赴援,解救被阻隔,并正在遭到围攻的几百前锋。 但骑兵不过前进了一里多地,两旁又是一阵凶狠猛烈的火枪攒击。 建奴连人带马不断地扑倒在地,惨叫声,马嘶声,此起彼伏。受惊的、中弹未死的战马,乱跑乱撞,更增加了建奴的混乱。 “不——”牛录额真布颜图悲痛地嚎叫,他看到兄弟的面门开花,血肉模糊,身经百战的建州勇士就这么死于马下。 血花在喷溅中绚丽绽放,在不到百米的官道上,人和马的尸体到处都是,还有痛苦呻吟、哀嚎的伤员,以及惊惶着滚下马寻找隐蔽的建奴。 每一次火枪齐射,都有人或马倒下去,带起一阵惨叫和嘶鸣。 一团血雾从亲兵队长的后背爆起,他转了个身,然后一下子跪在地上,就在牛录额真布颜图的眼前。 又是一颗铅弹击中了他的腹部,低头看着汩汩冒血的伤口,亲兵队长的神情中满是吃惊和不可置信。血从指缝间不停溢出,他怎么捂也是白费。 一个近在咫尺的亲兵又被击中倒地,他捂着脖颈处,口中嗬嗬连声。 铅弹破开了他脖颈处甲叶,鲜血不断的从伤口喷射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枪声还在持续,每次齐射就如同大炮的轰鸣,带来一片死伤,一阵惨叫哀嚎。 牛录额真布颜图的眼睛都红了,武勇凶悍的建州猛士,就这样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便凄惨地倒在血泊之中。 突然,战马暴起嘶鸣,一下子挣脱开了缰绳,疯了似的前冲后突,又踢又撞。又是一排火枪打来,布颜图被一个亲兵合身挡住,但右腿传来一阵剧痛,狼狈地半跪倒地。 两个亲兵拼命上前,架着布颜图逃窜躲避。 火枪的射击又稀疏下来,山林间人影晃动,明军又转移了阵地。 有一种战术好象叫依次阻击,简单地说,就是设置多道关卡阵地,让敌人来闯。 明军并不知道这个战术名称,朱由校也不知道。 但现在使用的却正是这个打法,不断地后退,不断地伏击,尽量发挥地利和火枪攒射的威力,不断地给予敌人杀伤。 再次遭到阻击,也再次冲上山坡扑了个空。建奴不得不放慢速度,派兵沿着山坡行进搜索,大队则在官道缓慢前行。 等到建奴大队赶到前锋遇袭之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凄惨血腥,如同屠宰场般的景象。 几百建奴的前锋部队被上千火枪兵左右夹击,已经全军覆没。 尸体横陈枕籍,血腥味弥漫于空气中,因为气温高的缘故,升腾得更加浓烈。 鲜血还在流淌,连大地似乎也无法吞下这一汪汪的红色液体,很多地方都形成了小血洼。 死者形状各异,惨不忍睹。夹杂于尸体之间的,还有很多的弹坑,散发着缕缕白烟。 而就在前方百米外,两条壕沟横亘于官道,一道胸墙战壕更如坚墙厚壁般难以逾越。 在岳讬、萨哈廉等将领愤怒如狂的目光中,明军的旗帜迎风招展,鲜红的眼睛刺痛了他们的狗眼。 ……………………分隔线…………………… 京城,紫禁城。 李成成走在宫中的甬路上,手中拿着报表,向着乾清宫方向行去。 她并不太清楚皇爷突然召见的原因,还以为是要询问商铺的经营情况。 尽管在商铺应该是被皇爷记住了姓名,但她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奢望。当然,如果皇爷看重,当个女官,也是很让人喜悦的。 前方的树荫下,坐着个小女孩,穿着新衣服,不是宫女的打扮,可也不象公主的奢华。 李成成走近观看,才发现小女孩在不停地抹着眼泪。 见有人过来,小女孩投来希翼期盼的目光,扁着小嘴儿抽泣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李成成蹲下身子,好奇又疑惑地问道:“你是从哪个宫走出来的,要去哪里呢?” 张婉儿抽了抽小鼻子,却忘了长春宫这个名字,大眼睛眨着,长睫毛忽扇着,好容易想起姐姐的名字,吭吭哧哧地说道:“我姐叫张裕儿,我就是从她住的地方走出来的。” 张裕儿呀,就是那个陪皇爷的女子。那应该就在乾清宫侍候吧,可怎么把妹子也带进宫了呢? 李成成有些纳闷,她并不知道张裕儿已经被封为裕妃的事情。 “你认识我姐姐吗?”张婉儿很是期待地问道。 李成成点了点头,看小丫头可爱的样子,也真是喜欢,便开口笑道:“那我领你去乾清宫,你姐姐应该在那里。” 嗯,嗯,张婉儿用力点着小脑袋,站起身乖巧地拉住李成成的手。 李成成牵着张婉儿,一边闲聊着,一边向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内,少年皇帝刚刚命刘若愚拟了圣旨,派人送去内阁。 这道圣旨可是憋了很长时间,直等到李旦等海商前往南洋购粮输辽,朱由校才觉得可以颁发了。 没错,这正是众多士绅地主所期待的恩赦蠲免旨意。可尽管他们已经补缴了拖欠,蠲免对象依然不包括他们,也真是打脸。 最先得到蠲免的是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纳赋税五两银子以下的民户,今年免交; 而蠲免一半赋税的则包括北直隶、山东、四川和贵州,受到闻香教起义和奢安之乱波及的地区,则是全免; 不管是哪个地区蠲免,都同样把五两银子作为一个基准,也同样把地主豪绅排除在外。 与此施政相配合的,则是邸报和《大明论坛》上的圣谕。 “军兴以来,天下缙绅、承差知印吏员以及名色儒官儒士,皆有优免不等,此辈悉是殷实之家,以入赀进身者。有何功于朝廷,反蒙宽政?” “今议行文司、道、府、州、县,将之前优免丁粮银两另造ー册报数觧部,此乃裁恩滥,以佐军兴,似不为厉也。” 什么意思,就是告诉那些官绅儒生,国家多事之秋,你们这帮王八蛋都颇有家资,可不仅不出钱出力,还心安理得地拿着优免,要脸不? 第十四章 政务繁杂,李成成晋见 这次蠲免没有你们,以前的优免也要造册上报,咱们以后还得好好算算账。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你九五至尊的皇帝,这么刻薄寡恩好吗?你不依靠读书人,不依靠乡绅,这龙椅坐得稳当吗? 稳当,可稳当啦! 御书房内,皇帝朱由校坐在椅内,听着刘若愚继续念着奏疏题本,一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地主士绅嘛,也不是战乱时有坚固堡寨的地方豪强,一堆怂货而已。 “准奏,让孙元化加紧自发火铳的研制;调毕懋康入工部的事情,朕也准了。” 对于燧发火枪的研制,朱由校现在已经不是太过急迫,反正急也没用。 但孙元化等人却不敢懈怠,坩埚炼钢的技术愈加成熟,所出钢材的质量愈发稳定,给燧发枪的研制打下了基础。 而现为顺天府丞的毕懋康,则因上书陈述火器之利,认为“夷狄所畏中华者,火器也”而得到朱由校的赞赏。 通过徐光启和孙元化等人的考较,都认为毕懋康于器物制造上颇有独到见解,请调工部任职。 毕懋康,朱由校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应该也是历史名人无疑,便一并准奏,调其入工部,任右侍郎。 “唐王世子世孙已至京师,现在馆驿暂住……” 朱由校挠了挠头,朱聿键象是个可用的宗室。可当他知道这个家伙和万历爷爷一个辈份,是他的叔祖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不仅给自己找了个叔祖,还有朱聿键他爹呢。好象,好象得叫曾叔祖了。 “先让朱聿键入宗学,唐王世子身体虚弱,暂时静养调理。”朱由校想了想,还是先看看再说,别急着召见。 宗学已经开始授学,尽管来的宗室子弟并不多,但架子得搭起来,不能等“猪”醒悟了再开张。 既然是要让宗藩子弟自食其力,四书五经啥的就不用讲。 宗学里暂时开了术算、律法、水利农耕、百工这四科,就算学不会手艺,日后也能经个商,或是做个小官吏。 连信王朱由检也被朱由校送去了宗学,窝在府里没见识,多出来看看,多学点有用的。 四民之事皆可,唯独军队不能让宗藩子弟沾手,这也是朱由校的原则。 “都察院毕自肃有奏:万岁颁下圣旨,令官员自查自纠以来,已有一千三百余名官员清退田地……”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期限已至,让毕自肃派御史严加查察,隐瞒不报的官员,重加惩处。” 坦白从宽的机会给你们了,还心存侥幸,就别怪朕无情了。 “还有——”朱由校又想起一事,吩咐道:“黄册和鱼鳞册的清查编订,着各地方官府加紧,务于年底前上报户部。” 金口玉言,言出必行,这是一个皇帝树立威权的不二法门。没有这样的力度和威信,日后的改革政策势必难以推行。 而从年初到现在,改革正在逐渐的推进,已经有了半年多的时间。 被严惩的贪腐渎职官员创下了纪录,被抄家治罪的士绅之多也令人震骇。但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改革铺平道路。 铺不平就铲平它,朱由校深知改革只是刚开始,还未真正触碰到利益集团的痛处,还未遇到真正的阻力。 只不过,在越来越强大而集中的皇权下,利益集团也只是渣渣,朱由校有这样的自信。 又批阅了几个题本,朱由校暂时让刘若愚停下来,他想歇一会儿,也想思考一下。 喝着茶水,朱由校在思索帝国银行的开张和经营。尽管已经制定出了大概的章程,但这个新生事物要成功推出,还不是那么容易。 准备金嘛,朱由校东挪西借,已经攒了五六百万两。再加上支持自己的海商、通州商团的资金,应该是够的。 但是否就直接推出银元,走出废两改元的步伐,朱由校还不是很确定。 其实,对于废两改元,朱由校是挺急的。 因为,铸币能大赚一笔,就是铸息。不光是银元,铸造铜钱也是一样。 比如铸造一元银币,连成本带工价,可能只有08至09两,但却能当一两银子用。 当然,朱由校不是光想着赚钱。而是改变银两这一落后紊乱的货币制度,加强货币稳定并促进工商发展。 但朱由校也知道,废两改元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一是火耗没了,地方官员会少了个进项;其次则是银两、银币有差价,难免会有投机取巧之辈从中上下其手。 还有铸造银币的工艺,是机制还是传统铸造,成色几何,以及民间和商人对其流通于市的认可。 朱由校思虑良久,还是决定相信集体智慧,等户部那边研究商议的结果。 尽管穿越者有着未卜先知的优势,至少在历史发展的大势上能够准确把握。 但朱由校还是没有悍然把廷推制度给废除,只是依靠自己的强势将其弱化了一些。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果没有瞎扯淡的党争,集体智慧作出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居多。 朱由校不能寄希望继任者也象自己那般英明神武,万一是个混账东西呢。至少保留廷推制度,多少也是个制约。 所以,基于这样的思维,朱由校将对党争采取持续的严厉打压,尽量维持廷推制度。虽然对他的制约已经很小,且不影响他继续推进改革大业。 正在喝茶思索,王体乾从殿外进来禀报,李成成前来晋见,还领着裕妃的小妹妹。 朱由校有些迷惑,但还是宣召进来,想看看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又来到乾清宫的。 李成成进来便叩头拜见,在外面就已经知道弄错了。张裕儿已经晋封为裕妃,不在乾清宫侍候了。 这让她的心里有些惶恐,也升起羡慕之情。 那张裕儿不过是个宫女,既没有太美的容颜,也没有很高的学识,却有这样的造化。 张婉儿别的不会,入宫前却是被教得会磕头。小丫头就象在长春宫时那样,小鸡啄米,磕头磕得实诚。 “起来吧!”朱由校淡淡地说道:“李成成是吧,你是怎么和婉儿碰到一起,又领她来乾清宫的?” 李成成赶忙躬身答道:“皇爷恕罪。奴婢不知道裕妃晋封之事,还以为她在乾清宫。这位小妹妹在宫中迷了路……” 朱由校了然,伸手相招,张婉儿懵懂又有些畏怯地走到跟前皇帝姐夫面前。 “记住了,你姐姐住在长春宫。”朱由校取过手帕,给小丫头擦了擦脸,带着和煦的笑容,“想要看皇宫,便让宫人领着,不要自己乱跑。” “万岁爷,奴家记住了,长春宫。”张婉儿眨着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还咧开小嘴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豁牙。 奴家?朱由校听着小丫头这个自称,想笑。 他伸手摸了摸张婉儿挎着的小书包,吩咐宫人取过糖果点心给丫头装满,才对王体乾吩咐道:“让宫人送她回去。时间长了,裕妃该着急了。” “是。”王体乾应承着,满脸堆笑地招呼婉儿,将她领出了殿外。 朱由校收回目光,看着垂首躬立的李成成,缓缓说道:“朕召你来,是觉得你有些经营之能。皇家的生意嘛,是为了贴补宫中用度,以及给宫人发放些福利,却不好假手外官……” 银镜的买卖已经分销出去,但京城的份额却被朱由校留了下来。除此以外,他还准备重整北京的外织染局,并新建制造香皂肥皂的工厂。 赚了钱,不管是入内库作内帑,还是施恩行善,都花得顺手,花得仗义。有条件,有人手,不能浪费了不是。 何况,有些花费想让户部拔款,也有困难。比如招收的孤儿,吃穿住行,建校学习,这些花费暂时也只能从内帑拔款。 而作为皇家每年主要收入的金花银,一百多万两已经拿出一半用于西南平乱,另一半估计也要花费在辽东。 所以,朱由校得多想赚钱的道儿,才能不动老底,把今年的用度支应过去。 李成成仔细地听着,也明白了皇爷的用意,有关培训宫女的。可她却不知皇家竟然也会缺钱,心中多少有些讶异。 朱由校讲完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朕拟了些章程,你去那边的小桌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记录下来,一起问朕。” “是,奴婢遵旨。”李成成躬身施礼,款款移步,来到了殿角的小桌旁,拿起桌上的文件资料看了起来。 朱由校看李成成也没敢坐,和声说道:“朕准你坐下看。” “奴婢谢皇爷恩典。”李成成再施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朱由校伸手取过桌上的题本,是徐光启写的,翻开看了起来。 编制历法,为历代王朝所重视。但是到了明末,却明显地呈现出落后的状态。 这一方面是由于此时欧洲以日心说为基础的天文学快速发展,另一方面则是明王朝禁研历法政策的结果。 而明代施行的《大统历》,是继元代《授时历》,日久天长,已严重不准。 第十五章 编撰历书,原来是她 自成化年间开始,陆续有人建议修改历法,但建议者不是被治罪,便是以“古法未可轻变”、“祖制不可改”为由遭拒。 万历三十八年十一月日食,司天监再次预报错误。朝廷遂决定由徐光启与传教士等共同译西法,供修改历法时参考,但不久又不了了之。 朝廷不了了之,徐光启却还惦记着此事。 现在,兵器火药局等工作,已被他的弟子,以及其他能人所承担。他便上奏请开设历局,重修历法。 对于什么祖制、古法,朱由校哪会当回事儿。既然历法不准,那就重修改过来呗! 提笔批阅,朱由校允准徐光启所奏。沉思了半晌,少年皇帝又给徐光启写了一份较长的批示,或者说是解释。 金尼阁带来的书籍非常多,除了朱由校指定的十几本外,徐光启和传教士们还准备翻译另外的一些。 这其中,就有丹麦天文学家第谷·布拉赫的学说。 不可否认,第谷所做的观测精度之高,是同时代的人望尘莫及的。他所编制的一部恒星表相当准确,后世仍然具有价值。 但他的宇宙观却是错误的,他认为所有行星都绕太阳运动,而太阳率领众行星绕地球运动。而这一体系在十七世纪初传入我国,曾一度被接受。 而哥白尼虽然出版了《天体运行论》,但日心说在当时并没有树立起绝对的权威,争议很大。 所以,历史上的《崇祯历书》认为第谷体系才是正确的,天文用表均以第谷体系为基础进行编算,也引用了大量第谷的观测资料。 朱由校作出指示,是觉得既然要动用人力、花费金钱和时间来编历书,那就尽量一次弄得最好最科学。否则,不是有浪费之嫌嘛? 别以为朱由校是狗拿耗子管闲事,在封建社会,学天文习历书可是统治者相当禁忌的事情。 在明朝之初,便有“国初学天文有历禁,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的规定。指着星星乱说话,那是要被砍头的。 什么夜观天象,那不是平常人能干、敢干的事情,是朝廷设立的钦天监的专业。 徐光启要以西人的天文学说为主来重编历书,肯定会受到钦天监,以及民间反对西学势力的反对。 所以,朱由校的态度至关重要。 皇帝说了,中国是世界中心,那老外献上的万国地图就赶紧修改,把大明放中间; 皇帝还说了,紫薇星怎么怎么的,天圆地方是真理,别人哪敢犟嘴? 朱由校写完了给徐光启的回复,也将会在《大明论坛》和邸报上给他支持,这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目光一扫,朱由校发现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小桌上,正与李成成在眼瞪眼。 唉,铲屎官有了小宝宝,不能和你在一起玩儿啦! 朱由校猜测是小白看错了,以为铲屎官回来了,才跑过去亲昵。估计现在也看清了,不是铲屎官。 李成成盯着这只白猫咪,看它热情地跳上来,然后那异瞳闪出似乎是疑惑的神色,接着有些失望的耷拉下大脑袋,觉得甚是可怜,便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 小白发出“喵呜”叫声,本已有些黯淡的异瞳又明亮起来,大脑袋也抬了起来。 那就再摸摸,李成成抿起嘴角,微露笑容,心中也甚是喜欢。 小白没有躲避的动作,反倒是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李成成的手。 朱由校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 猫咪和主人有感情是正常的事情,突然没有了熟悉的张裕儿。小白确实很失落,这些日子就显得郁郁寡欢。 朱由校也给小白又安排了个宫女侍候,但小白却不喜欢,多数时候都宁肯呆在猫树上。 人和动物之间能否亲昵,能否长相厮守,也是一种缘份,或是感应吧,就象人和人的相处一样。 朱由校很理解小白的寂寞和失落,也就不想打扰小白和李成成的互动,又拿过题本看了起来。 相对来讲,朱由校对于武将,以及几位信重的大臣的题本或奏疏,一般是亲阅的。 原因也简单,写的比较容易看懂,不用费太多的脑细胞。武将一般文化有限,直白好懂;信重的大臣则知晓少年皇帝的脾气禀性,有意这么做。 现在拿在少年皇帝手中的题本,则是登莱巡抚袁老师上奏的。 徐鸿儒造反被镇压下去,在江淮招兵也完成,袁可立又得到了朝廷的大力支持,终于可以专心于登镇的训练和加强。 而袁可立上奏,则是陈述今年的作战方略,也是让少年皇帝莫要心急。当然,袁可立不知道皇帝虽少年,却是稳如泰山。 按照袁可立的战略布署,将训练五万水陆精兵,打造战船千艘。 当然,这都是需要钱的,也就是题本中所要求的,拨付足够的费用“修战舰,备器械,更呼吸岛帅,驶千帆继其糒”。 对于正在进行的袭扰战,袁可立还是力持谨慎,以练兵为主。同时,也是检验新军改制后的实际战力。 朱由校对此也甚是赞同,平辽不能太过心急,只要稳得住,不给建奴送人头,不让他们抢掠得手,灭建奴就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对此次袭扰胜败如何,朱由校还是持乐观态度的。 原因很简单,明军的武器装备,乃至战术打法,都有了提高和改变,建奴未必会适应。 虽然之前明军的火器也不少,可一是质量低劣,二是士兵差劲,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但现在却已不同,经过半年多的严加训练的明军,装备了精工打造的,射程和威力都胜过鸟铳的鲁密铳。 建奴还以老眼光看待,老战术应对,肯定要吃亏。 至于袁老师伸手要钱,朱由校马上着户部如数调拔。若是户部有困难,他就先用内帑补上。 别的都能省,唯独这打仗的事情,朱由校一点不含糊。 肉痛归肉痛,但这可是关系到大明江山,还有自己的龙椅稳不稳当的最要紧所在。 呵呵呵呵,突然响起的笑声,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 原来是小白得寸进尺,扑进了李成成的怀里,拱奶蹭胸,惹得李成成发笑起来。 李成成笑过之后才觉得不对,抬头看时,正与少年皇帝投来的目光相碰。心中惶惧,她赶忙把猫咪放到桌上,跪倒请罪,“奴婢该死,请皇爷降罪。” 朱由校看到小白跳下桌子,跑到李成成前面冲自己“喵呜”地叫着,不禁想起了初见张裕儿时的情景。 也是跪倒请罪,也是小白挡着象求情,朱由校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张裕儿的时候。 定了定神,朱由校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起来吧,朕不怪罪。” 李成成战战兢兢,也不敢再坐,垂着头躬身肃立,却不知道少年皇帝正微皱着眉头在打量她。 原来是她?朱由校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出来,那是和小姬离别前所看到的幕幕场景。嘴角上翘,少年皇帝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此时,王体乾进殿禀告,御史傅宗龙在外候见。 朱由校起身离座,径自前往正殿接见傅宗龙。 来到正殿升座后,朱由校便宣傅宗龙入殿,待其进来跪倒拜见,和声说道:“免礼平身,赐座。” 傅宗龙谢恩之后,在绣墩上欠身坐下。 朱由校细细打量之后,开口说道:“傅卿于去年上奏,所言西南叛乱之事,朕觉得甚有见地,特召傅卿来详细垂询。” 傅宗龙拱手道:“微臣是云南人,又在川黔任过职,于黔中要害及土酋逆顺,将士勇怯,颇为知之。” 朱由校颌首微笑,说道:“甚好。”说着,他拿过一个题本让傅龙看了一下,说道:“此是傅卿所上的题本,有些问题,朕还想问问。” 奢安之乱刚起时,身为御史的傅宗龙便上书朝廷,请拔库银给云南官兵,开建昌交通,打通由川入滇的道路。 另外,傅宗龙还上书,说自己知晓叛乱的土酋禄千钟、设科、龙文治、安效良等人的生平底细,愿以四川巡按兼贵州监军的身份过去消灭这帮小丑。 其时,朱由校还是原来的朱由校,虽然交给内阁讨论,但并未实施。 现在,朱由校已经不是原来的朱由校。他让刘若愚翻拣整理有关西南战事的题本时,看到了这个傅宗龙的平叛方略,立时觉得是个人才。 但说得头头是道儿,未必就能安邦定国。朱由校禀持谨慎,还要再考较一番。 偏殿,除了辽东沙盘,又多了一个西南的演示沙盘。地形地势算不上精确,也没法精确。否则,明军也不会吃亏失败了。 君臣二人就在偏殿内,开始了研讨西南平叛方略。 “万岁请看。”傅宗龙指点着沙盘,说道:“水西之地,一半是在水外,又有仡佬、龙仲、蔡苗等土酋相助叛贼。叛贼拥有河流天堑,外有屏藩,我军却无险可凭……” 朱由校点头赞同,说道:“傅卿所言甚是。鸭池河既是敌之天堑,亦是进军之后的绝路,不可不慎。嗯,傅卿继续说。” 第十六章 屯守为攻,后宫 傅宗龙得到肯定,精神再振,说道:“微臣以为,我军当先夺鸭池河以东之水外六目,与叛军共据天堑。然后在各个渡口修工事,再命官兵练习水战……” “……根据渡口大小,分别设置水寨,挖深沟,筑高台,设立烽火台、炮台。不使粒米粒盐运入水内,不使一个叛贼逃到水外……” “……耕作之季,派兵渡河袭扰,使叛军不敢靠河居住;我军可在鸭池河沿岸大兴屯田,以解粮草物资长途运输之难,并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傅宗龙的讲述让朱由校更加信重,以守为攻,封锁围困,正是他要彻底解决水西安氏的原则和宗旨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问道:“军屯嘛,具体如何实行?” 傅宗龙显然是有过研究的,也对贵州的人文地理相当熟悉,对皇帝的问题侃侃而谈。 “微臣以为可效祖制,以卫所法推行屯田。客兵聚散无常,不能久驻,不若将屯田分给有功将士,作为世袭产业,但禁止买卖……” “屯田所源,一可清理各卫所原有田地,二是所夺反贼之土。若行此政,不消朝廷招徕移民,黔省人户自然增加……” 朱由校没有马上作出回应,微垂眼帘陷入沉思。傅宗龙则微微躬身,恭谨地静候。 这也相当于移民,只不过是把客兵留在了贵州。不过,再稍加完善,好象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朱由校沉思良久,抬起头,问道:“依傅卿估计,客兵要多少人马屯田,平叛需要多长时间,花费几何?” 傅宗龙犹豫着,迟疑着,终于咬了咬牙,说道:“微臣以为兵力当用五万余,时间应在三年,每年花费或在八十万两。” 好半晌,皇帝都没有出声。 傅宗龙暗自后悔,是不是说得时间太长,花费太多,把万岁吓着了。可这,已是自己努力往少里讲了。 就在傅宗龙心怀忐忑的等待中,少年皇帝突然哈哈一笑,朗声道:“傅卿啊,可别太硬充啦!” 傅宗龙疑惑地抬头,却发现皇帝已经转身离去,直奔正殿。 重新升座后,朱由校才对着躬身肃立,有些惶恐的傅宗龙说道:“傅卿回去准备一下,圣旨很快就到,着你去巡抚贵州。”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微笑着说道:“三年很好,五年也可;每年百万银子,朕也准了。傅卿切记,稳步进取,必竟全功。” 说着,朱由校的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朕,不想等到平叛结束,还有水西安家这个名字。” 傅宗龙大喜,但听到最后的强调,却是心中一凛,但还是跪倒叩谢,“微臣遵旨。” 朱由校轻轻颌首,拿过文件递给宫人,说道:“这些是朕和兵部的商议,傅卿回去细看。方略的细节或有不同,但主旨却是一样。” “是,微臣回去定好好研读。”傅宗龙双手过头,接过文件。 朱由校和煦地说道:“傅卿平身。到了贵州,好好巡查实际情况,有何建议和改动,直接上奏。” “微臣明白。”傅宗龙起身再躬。 “傅卿可退下了。”朱由校往后倚了倚,有些放松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等到傅宗龙告退而去,朱由校靠在椅中微闭上眼睛,为自己的判断和决定感到十分欣慰。 难得有个能持稳健方略平叛的官员,自己和兵部所定下的策略,也就不用太担心会落实不力了。 而现在的贵州巡抚王三善,固然是个能将,但他的骄傲却是让朱由校难以放心。况且,他还是个守旧的能将,所行之事不符合朱由校的心思。 稍微歇息了片刻,朱由校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情来,坐起身子,对宫人吩咐道:“拟旨,着右副都御史、并抚治郧阳的蔡复一晋云南巡抚,即刻上任。” …………………… 长春宫。 张裕儿拦阻了母亲对小妹的惩罚,把婉儿拉到身边,取过宫人递上的湿毛巾,给小妹细心地擦干净脸蛋儿。 “婉儿这般可爱,皇爷都没怪罪呢!”张裕儿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儿,说道:“还给你装了这么多好吃的,高兴吧?” 张婉儿咧开小嘴,嘻笑道:“我磕头磕得好啊,每一下都到地呢!” 张裕儿笑着点头,又问道:“可看见白娘娘了,就是一只白胖的猫咪,它是不是又在睡懒觉?” 张婉儿摇头道:“我没看见猫咪呀!” 张裕儿有点失望,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又嘱咐了妹子以后不要乱跑,才打发她去玩耍。 段氏逐渐适应了宫内的生活,从惶恐小心变得胆大张狂起来,这让张裕儿很不高兴,要她出宫回家。 见张裕儿得了空儿,段氏凑近过来,腆颜道:“裕儿呀,娘知道错了,再不对人吆五喝六乱叫唤。” 张裕儿看着母亲陪着小心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母亲须记得,让您和小妹进宫来陪,已经是皇爷格外开恩。少不得有人嫉妒眼红,来寻不是。” 顿了顿,张裕儿加重了语气,告诫道:“若不能谨小慎微,母亲便是害了女儿。自古以来,失了恩宠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又有多少,她们的结局恐怕连宫女都不如呢!” 段氏脸上现出悔恨,连连点头,说道:“女儿变成娘娘千岁,娘是有点太得意了。以后一定收敛,一定改。” 张裕儿轻轻颌首,觉得也不好太过深责,便把母亲拉到身旁坐下,随意地聊着天。 “婉儿,小心别碰着宝镜。”段氏抬头看见婉儿站在桌前,正对着能照得人纤毫毕现的宝镜做怪样儿,不禁又开口斥责。 张婉儿轻轻吐了下舌头,乖乖地跑到一边。 张裕儿笑了笑,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妹妹,可还有件事情梗在心里。她也想白娘娘,可不知道皇爷为啥不准。 ………………… 坤宁宫。 皇后张嫣正揽镜梳妆,为晚上皇帝的驾临作准备。 宝镜中,粉红似白的脸庞,明眸善睐秋波流转的大眼睛,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都是那么真亮清晰。 册封了张裕儿之后,皇帝驾临坤宁宫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这让张嫣颇为欣喜,也觉得越来越能摸到皇爷的心思。 有情有义,知道爱惜,甚至是懂得补偿的九五至尊,在历史上还真是挺少见。 张嫣读过不少书,特别是封建社会要求女人的什么《女诫》,更是熟习。 所以,她从不去乾清宫,以免有“妇人干政”之嫌;对于张裕儿有孕册封,她心里有点小嫉妒,可也没太恼怒。 皇帝嘛,三宫六院还不是正常,临幸宫女也不算稀奇,宫女由卑而贵的也不少,万历的母亲李太后就是一例。 但张嫣禀持着谦恭大度贤德,不敢背上善妒的坏名声,皇上显然是觉得有所亏待,来得勤了。 梳妆已毕,贴身宫女翡儿便上前扶着张嫣起身,笑着恭维道:“皇后千岁美得赛过西施貂婵,怪不得皇爷来得这般勤呢!” 张嫣心中受用,却不露出得意忘形之色,淡淡地笑道:“莫要轻佻,还不去看看煮的汤如何了。” 翡儿满口应承着,转身去了外面。 这是张嫣从府上带进宫的侍女,算是很亲近的人了。自幼丧母,又没有姐妹,想得到张裕儿那样的待遇,也是不可得。 走到窗前,张嫣望着外面,期盼夫君前来的同时,却也有几分小忐忑。 听父亲派人传信儿,有人想与他合伙做点生意。是正当生意,类似于出书之类的好事情。既能得名,又能得利,张国纪颇为心动。 尽管父亲说得挺好,听起来也不错,但张嫣还是比较谨慎。自己的身份不同以往,一国之母啊,稍有不慎,污名就会从天而降。 “万岁驾到!”宫人尖声通传,打断了张嫣的思绪,她赶忙出殿相迎。 朱由校上前拉起皇后,笑着携手入殿,看起来心情不错。走到殿门口,朱由校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问道:“好香啊,做的什么好菜?” 张嫣赶忙答道:“是臣妾煮的滋补汤,准备给裕妃送去补身子的。” “宝珠有心了。”朱由校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迈步走进殿内。 张嫣赶忙命宫人摆膳,又亲自上前奉上茶水。 朱由校接过茶碗,喝了两口,鼻中嗅到幽香,不禁抬头看着张嫣,颌首赞道:“皇后是越发漂亮了,这妆容也好看。” 张嫣今年虚岁才十六,还在成长,与多半年前又有很大不同,更加地成熟。再加上正值青春,就是不打扮,也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听到皇帝夸奖,皇后还是忍不住脸泛红晕,有些娇羞,打岔道:“陛下,看您今天很高兴,可是又有什么好消息?” 朱由校微微颌首,说道:“是朝政上的事情,确是有几个好消息。” 张嫣立刻不问了,沉吟着开口说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禀奏。” 朱由校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皇后有事就说,不须如此正式。” 张嫣便把父亲所说的事情如实禀奏,刚刚还脸色轻松的少年皇帝,听着听着,神情凝重严肃起来。 第十七章 再攻旅顺堡 太阳火辣辣地悬在天空,地上升腾而起的不仅有令视线扭曲的雾气,还有混杂其中的血腥味。 一架架盾车缓缓地从东面向明军阵地逼近,象一个个丑陋的小怪兽,时隔两天,建奴再次开始了对旅顺的进攻。 在首次进攻遭到惨重伤亡,连斋桑古也被当场打死后,济尔哈朗拼死劝住了暴跳如雷的阿敏,没有继续展开进攻。 五个牛录损失了近千人,阵亡了三个牛录额真,汉军也是差不多的伤亡,这已经使来犯的万多后金军少了近五分之一的人马。 而且,明军战术的变化更令人震惊。 连冷静下来的阿敏也不得不承认,想击败敌人,攻破敌人的缺德阵地,不做好准备,不调整打法,是肯定不行的。 于是,建奴不得不用两天的时间去伐木打造器械。而盾车这种建奴最常用的攻坚装备,自然是不会少的。 很多人对建奴的印象似乎就是骑射,对建奴最依靠的盾车倒是知之不多。 其实,建奴在初期屡战屡胜的两大杀手锏,便是盾车和重甲步兵。每当建奴碰到强敌的时候,通常都会祭出这两样法宝。 特别是在辽沈大战时,建奴与白杆兵、戚家军血战,损失比较惨重后,老奴还特别下令:“遇敌若无盾车,切勿出战。” 也就是说,不仅是在攻城时使用盾车,建奴在野战时也常常将其作为致胜手段。 而阿敏、斋桑古和济尔哈朗在初抵旅顺,没有盾车的情况下就展开进攻,就已经获罪了。 如果一举获胜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可一旦落败,两人受到重惩,就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所以,对于今天的进攻,阿敏和济尔哈朗亲自督阵,希翼着能一举取胜,弥补自己的罪过,更是为兄弟报仇雪恨。 只不过,仓促打造的盾车在防护上是有很多缺陷的。而且,建奴以前用来抵挡明军火器的棉甲加铁甲,现在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为什么以前很有用呢,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明军装备的火器多是什么神枪、快枪、三眼铳,威力不足。 而鸟铳的威力要大一些,但装药少,以至于“虏多明光重铠,而鸟铳之短小者未能洞贯……宜纠工急造大号鸟铳,可以洞透铁甲”。 轰!在阿敏和济尔哈朗的目光注视中,明军阵地上腾起了一股烟火,一枚数斤重的实心炮弹打了过来。 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划出低平的弹道,撞上了一辆盾车,立时将粗制的盾车护板击穿,又崩溅出不少碎木刺,激射如飞。 两个推车的汉军惨叫起来,捂着脸倒地翻滚。 轰!又是一炮轰击,炮弹没有击中盾车,却从两辆楯车之间飞了过去,在车后的建奴阵列中掀起了一道血肉横飞,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哀嚎。 实心炮弹的射程远,如果是硬质地面,弹跳中能打穿一队士兵,更是对付盾车的最佳武器。 但东江军装备的火炮不多,且都是老旧型号,什么佛朗机、虎蹲炮。 而真正的野战炮,京师的兵器局才开始铸造,分为五斤炮(六磅)和十斤炮(十二磅)两种,数量不多,还没有开始配发给部队。 建奴以盾车为掩护,顶着明军的稀疏火炮,慢慢靠近了那道曾让他们的同伴血流成河的宽阔壕沟。 此时,阵地上的两门中号佛朗机突然发出了怒吼,在火焰闪烁和白烟升腾中, 炮弹不断射来,竟然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连续轰击。 几辆盾车被击毁,无数木块碎屑飞扬而起,更有一些激射向车后的建奴。 箭矢在盾车后升起,黑压压的一片,向着明军阵地掠空飞来过来。 “举盾!隐蔽!”军官喊叫着,火枪兵纷纷将身体贴在胸墙上,刀盾手则举起盾牌,遮挡自己和掷弹车发射兵。 抛射的箭矢带着一定的弧度,无法对胸墙后的明军士兵构成威胁。而在战壕内,哪怕是蹲身隐蔽,也会轻易躲避开建奴的弓箭。 盾车在壕沟前受阻,而建奴的推进也到此而止。 发射兵敲开铁钩,一架架掷弹车扬起了木杆投臂,黑压压的震天雷带着点点火星掠空而过,飞过战壕,越过盾车,砸进了建奴的队列之中。 时间过去了数秒,一声声巨响此起彼伏地爆发开来,亮光一个接一个地迸现,黑烟一股一股地升腾。 视线在烟雾火光中变得模糊了,但在阿敏和济尔哈朗的目光中,还是能看到烟火升腾中,士兵们发出惨叫哀嚎,在弹片激射中血溅翻滚。 空中的箭矢一下子变得稀疏,盾车后的建奴虽然能挡住火枪的攒击,火炮的直射轰击也能抵挡一二,但这次凌空轰炸依然令他们陷入了混乱。 阿敏和济尔哈朗对视了一眼,都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明军在战术打法、武器装备上的改变,令二人有些无措,更感到心惊。 显然,第一次进攻的惨败,并没有完全试探出明军的真实战力和打法。 就以这种抛射而来的、落地爆炸的武器为例。在射程上,还是被阿敏和济尔哈朗,以及建奴官兵所低估了。 说白了,在第一次的试探进攻中,明军有所隐藏和保留。而这道宽阔却不深的壕沟,在距离上的设计,也不是那么简单。 宽壕内,有着乱七八糟的障碍,盾车推进会很困难,重甲步兵的冲击也会被迟缓。 阿敏犹豫了,咬住了嘴唇,不知该不该下达冲锋进攻的命令。 轰,轰,轰…… 明军阵地上,经过降温又重新装填的几门火炮再度发威,向着建奴的盾车猛轰。 在木屑横飞中,由盾车组成的防护不再完整,遭到轰炸的死伤和混乱,也使后面盾车上前填补的速度变得缓慢。 十门鹰铳发出了齐射,铅弹从缺口射进建奴队列,脑袋被打飞、胳膊被打断,在一篷篷的血肉横飞中,重甲步兵也不堪一击。 号角呜咽着响了起来,阿敏终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在壕沟前迟疑不动,只能是白白付出死伤。应该在盾车被全部摧毁前,用重甲步兵越壕作战。 在军官的嘶吼和组织下,一丛丛弓箭向着明军阵地疯狂倾泻,身着重甲的汉军呐喊着冲过盾车,跳进半人来深的宽壕,硬着头皮向着明军阵地冲杀而来。 没错,呐喊声中夹杂着恐惧,他们就是冲锋在前的炮灰,消耗明军的火药和子弹,并为后面的建奴创造更好的进攻机会。 绕过宽壕内又增加的障碍,汉军向前向前,冲过壕沟,跳上沟沿,面前就剩下几十米外的鹿砦木桩。 火枪爆豆般地响了起来,一排一排的的持续射击,使腾起的烟雾越来越密,浓重的硝烟很快就覆盖了阵地前方,吞噬了所有的人和物。 阿敏眯起了眼睛,和济尔哈朗交换了下眼神,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号角声一变,象是狼哭鬼嚎般难听,响彻战场。 这不是撤退的命令,而是又一次猛烈的进攻,就在东面,是建奴故意隐藏的对向进攻。 没错,阿敏和济尔哈朗不仅打造了盾车,还制定了比较周密阴险的进攻计划。 在他们看来,己方的兵力肯定多于明军。但如果四面同时进攻,就有些平均用兵,难以形成攻坚破阵的锋锐。 所以,在四面虚围旅顺堡的同时,他们选择在一面佯做猛攻,吸引住守军的大半兵力,再在另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猛然突入,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阿敏和济尔哈朗不仅亲自来到佯攻面指挥,更把盾车全部调过来,摆出了猛攻的架势。 而在另一面,两千人马已经悄悄运动隐蔽于围城部队的后面,就等着这边一声令下。 但阿敏等人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旅顺堡中高高立起的木制瞭望塔。 如果只是普通瞭望塔还不算什么,他们更不知道瞭望塔上的军官举着望远镜,而不是依靠人的目力来观察军情。 当听到号令时,早已等得心焦难耐的甲喇额真莫西勒翻身上马,狼嚎一声,率领着两千重甲精兵纵马急驰,奔过前方部队让开的通路,直冲到宽壕前面。 建奴纷纷甩蹬下马,毫不迟疑,举盾挥刀,跳下宽壕。他们狰狞着面目,高声呐喊着,冲向明军的阵地。 数百建奴在马上便向明军阵地射出一丛箭雨,跳下马又换上强弓,向着前方射个不停。 要想得手,阿敏等人认为就是一个快字。趁着明军被佯攻所吸引,多半还会调过人马增援,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仅是大量装备了火绳枪、掷弹车,并且挖掘了大量土木工事的新军的任务,建奴也是一样。 宽大的正面,稍显稀疏的进攻队形,盾牌加重甲的防护,建奴学乖了。或者说是惨重的伤亡,让他们不得不改变。 但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是鹿砦和木桩,以及威力胜过鸟铳的鲁密铳嘛? 当密集的爆炸声和火枪声响起,即便是远在另一面的阿敏和济尔哈朗,也是相顾失色。 这——比这面的反击还要猛烈?! ………………… 第十八章 三协战两旗,仓鼠李成成 一连串的爆炸此起彼伏,烟尘升腾,几乎把进攻士兵的身影全部笼罩遮蔽。 大贝勒代善铁青着脸,站在一处土丘上瞭望着前方。手中不时挥动马鞭,发泄般地抽打着土地。 这已经是两天以来遭遇到了第六次阻击了,壕沟、路障,火枪攒射、炸弹轰击,招数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代善等人头痛不已。 山林、官道,明军步步设防,不断地杀伤建奴。然后又不断地后退,不给建奴包抄堵截的机会。 当然,也不是一点机会不给。由萨哈廉率领的一支骑兵,便在迂回绕袭的路上遭到了猛烈的伏击,差点丢了性命。 代善这才判断出当面的明军数量不少,差不多和他率领的部队相当。据他的观察,至少看到了三个不同的建制旗号。 而且,明军的战术打法的改变,令代善等人十分不适应。 特别是威力增强的鲁密铳,无论是射程,还是破甲能力,都不是建奴以前所碰到的鸟铳、三眼、快枪所能比的。 即便是身着重甲,在较远的距离挡住了铅弹,很多建奴也受了钝伤。或是骨折,或是内脏受损,战力大打折扣。 如果是在较近距离遭到射击,哪怕是重甲,也哪以抵挡激射的子弹。 而建奴拿手的箭术,则在明军的预设工事前失去了原来的犀利。并不弱于弓箭射程的火枪,更是能与之抗衡对射。 当然,阻力是有些大,可明军并不死守,固守阵地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天。几支旗号的部队似乎是在轮番作战,交替后退。 “父亲。”长子岳托策马而来,跳下马背,直奔到代善跟前,躬身施礼道:“现在已经接近鸭绿江,不如两旗猛攻,击溃敌人,让他们无处可逃。” 代善用力摇头,说道:“当面之敌的兵力只是一半,甚至更少,就算猛攻破敌,后面还会有另外的敌人防守阻击。” 伸手一指前方的战场,代善用教训的口气说道:“你好好看看,敌人的武器和打法已有改变。要是密集冲锋的话,我军会增加多少死伤?” 岳托望着前方烟火升腾的战场,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我们就这么不温不火地慢攻慢进?” 代善哼了一声,望着远方,缓缓说道:“我已经派出两支千人队,分为南北两军,穿山越林,斜插敌后。” 岳托眼前一亮,躬身道:“父亲英明,此真乃妙计。敌之火枪凶猛,可若近身肉搏,必然溃不成军。” 代善微翘嘴角,说道:“能否成功还要看当面敌人的反应,若真以为能抵挡住我军进攻,当不会象前两天那般急着后退。” 岳托点头称是,终于明白了父亲的布置,那就是麻痹敌人,争取粘住他们,等待绕袭部队的到位。 但事情会如代善父子所希望的那样发展吗? 毛文龙以三协战两旗,他的整个作战计划究竟是怎么制定的? ……………………分隔线………………… 家居六载还遭谤,并信从前史不真。 背锅公公曹化淳在临终前才有这样的感慨,而少年皇帝朱由校却还知道另外一句话,那就是“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信嘛,那就给你们讲两个故事,就是天启帝的老婆的故事。 曾经有一位妃子叫张裕妃,因为得罪了魏忠贤和客氏,被幽于别宫,也就是宫殿间的夹道,并绝其饮食。 数日后,可怜的张裕妃饥渴难耐,匍匐着爬到屋檐下喝雨水止渴,却因雨水不洁而更加虚弱,十四天后,被活活饿死。 还曾经有一位妃子叫李成妃,为人甚是机敏且仗义,吸取了张裕妃被饿死的教训,事先在宫墙夹缝间私藏了许多食物。 没想到,未雨绸缪还真的救了她一命。魏忠贤和客氏觉得她不听话,也用对付张裕妃的办法把她关起来。 苦熬十余天,等天启帝想起李成妃,召见她时,客氏派人打开宫门,发现李成妃安然无恙,以为是有神仙保佑,便没有再加害她。 刚听这故事有什么感受?可怜张裕妃的悲惨而逝,佩服李成妃的机敏得生? 可你仔细品,就会发现,这故事有些玄幻,玄幻得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朱由校此时就若有所思地看着新任铲屎官——李成成,就是历史上会成为他媳妇儿,并象仓鼠一样偷藏食物而侥幸活下来的李成妃。 你藏的啥食物啊,是带防腐剂的方便面,还是真空包装的小面包火腿肠?你都藏哪啦,宫墙缝里,塞得进去嘛?檐瓦之间,你怎么爬上去的? 而这就是《明史》所载,让朱由校很是忿懑。都说“读史明智,鉴往知来”,可这《明史》真有那作用,还是错误连篇,尽是胡扯? 若是由此来推断,魏忠贤和客氏在史书上的斑斑劣迹,倒也未必是真。而他们加害熹宗妃嫔之事,也未必是实。 尽管有这样的感悟,朱由校也没有什么接回客氏,或是纵容魏忠贤的想法。 内宫整肃得已经相当不错,该放出的放出,该处置的处置。宫人少了,隐患也少了。 外有曹化淳、魏忠贤、卢九德等公公,内有王体乾、方正化、李凤翔等宦官,朱由校并不是要特别重用太监,但忠心耿耿的却是不论出身、贵贱。 就象东林党,多加罢黜贬谪的同时,也重用了左光斗、杨涟、李邦华等人。目前看来,效果还是挺不错的,清屯充饷、整顿京营都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但是—— 朱由校收回了目光,拿起东厂递来的密奏,翻阅了起来。 重用厂卫的耳目作用,是朱由校掌握朝野风向,防备文官集团反弹的主要手段。 但百密一疏,到底还是有人在搞事情,并且拉上了国丈张国纪。要不是皇后张嫣禀告,朱由校还真被蒙在鼓中。 虽然还不清楚背后是何人指使,但朱由校基本上确定不是支持自己的。 出版《大明论坛》那样的报纸,这是要在舆论上跟自己作对? 朱由校扳着指头数了数,对自己不满的大概有这么几个,被罢黜贬谪的东林党和三党官员,清屯充饷中缴还土地的权贵地主,将在“因粮”实施时受损的豪绅。 至于被抄家下狱、等着秋后问斩的那些家伙,不太可能再咸鱼翻身,也没有那样的能量。 还有宗藩,朱由校也不认为他们有这样的胆量。 范围缩小了,朱由校也乐了。就这些家伙嘛,还想跟自己掰手腕,真是可笑啊! 一抬头,朱由校便对上李成成偷偷投注过来的目光。 李成成赶忙避开,装模作样地摸着小白的大脑袋。 朱由校笑了笑,正想逗逗这个未来的小“仓鼠”,看见王体乾捧着密奏匣子进殿,又收回了心思。 密奏不是什么高官呈上的,而是朱由校派至山西的秘密锦衣卫探悉的情报。 皇商八大家,朱由校忘不了这么出名的明末卖国贼。 但他也看过地图,就依现在边外的情况而言,想走私给建奴物资,却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建奴还局促于辽东,宣大边外是蒙古诸部,且是亲明的蒙古诸部,大车小辆千里迢迢运去辽东,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可尽管现在还不行,不代表将来,更不能说那些卖国贼不与建奴交通声息,递送情报。 所以,朱由校虽然没有轻易下结论,也没有急着下手,但却秘派锦衣卫对那八家进行严密的监视。 现在,秘派的锦衣卫终于送来了情况汇报。 果然如此,朱由校看过密奏,禁不住冷笑起来。 辽西战略收缩,海上严密封锁,使建奴无处打探情报。就算有汉人密谍潜入关内,也无法轻易返回。 所以,建奴派出了依附的蒙古人作间谍,从边外入境,联系上了范家。 应该是这样没错,朱由校作出了判断,却不想马上动手。 他要下一盘大棋,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把建奴搞得分崩离析,至少也要陷入一场混乱。 相对于此,对于已经不太缺钱的少年皇帝来说,抄几个汉奸卖国贼的家,砍些脑袋,就变得不太主要了。 早晚是朕的,还跑了你个卖切糕的了? 朱由校提笔写了回复,封入匣中交给王体乾,命他马上派人送出。 李成成又偷眼去瞅皇爷,直到现在,她也搞不懂皇爷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再把经营商铺的事情交给她了。 就因为这只白白胖胖的猫咪吗? 李成成低头看着小白,心中的疑惑难以解开。 心中虽有疑惑,但李成成却没觉得不好,甚至是有些小窃喜。想想张裕儿的经历,不就是从侍候猫咪开始,跃上枝头变凤凰的。 她行,我就不行?论相貌,自己比她要美;论才学,李成成自认也要远超。既有才,又有貌,还能不讨皇爷喜欢? “成成。”朱由校从御椅中起身,伸展着胳膊,很随意地吩咐道:“抱上小白,陪朕出去走走。” “奴婢遵旨。”李成成恭谨地施礼应承,抱起胖猫,跟在皇帝身后,出了大殿。 ………………… 第十九章 平西南之策 四川,永宁。 “微臣谢陛下隆恩。”秦良玉再拜叩首,双手捧过圣旨。 皇帝的赏赐晋升是很丰厚的,不仅是对秦良玉,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兄弟。 不仅有官职,还有赐物赏银,而锡诰命,在封建社会,更是一个女人的尊荣体统。 送走钦使,秦良玉心中喜悦激动,穿上御赐锦袍和盔甲,佩上仪刀,在御镜中立刻出现了一位雄纠纠的巾帼英雄。 走近桌案,秦良玉仔细观察这面能照得人纤毫毕现的御镜,也察看自己脸上的妆容,是否有不好之处。 房门被轻轻敲响,秦良玉应声之后,其弟秦民屏推门而入。 “阿姐真是英姿飒爽。”秦民屏也穿上了御赐甲胄,显得精神威武,笑着恭维了秦良玉一句。 秦良玉淡淡一笑,向北拱手说道:“万岁隆恩,你我姐弟自当奋勇征战,方是不负皇恩。” 秦民屏颌首称是,说道:“军议的时间快到了,小弟的意思,应该提前去议事厅等候。” 秦良玉沉吟了一下,觉得兄弟可能不仅仅是为了军议,更有在众将面前耀武的心思。 因为自己是女人,还有所率人马为土兵的缘故,颇有些明军将领轻视少礼。 总兵李维新就是最过分的一个,没打仗时挥臂吹嘘,打起来就闻风而逃。失败回城后,更是拒白杆兵于外,不容许秦良玉率军入城。 这次皇帝加恩赐赏,正好在李维新等人面前炫耀一下,打打这帮人的脸。 “走吧,阿姐。”秦民屏伸手相请,又加了一句,“莫误了军议。” 秦良玉有些无奈,眼看军议的时间也快到了,便不再迟疑,迈步走了出去。 永宁府衙已经是新任兵部尚书朱燮元的临时指挥部,他还总督云、贵、川、湖、广西军务,并赐尚方剑。 秦良玉姐弟来到府衙,便被引到花厅暂坐等待。 秦民屏左瞅右望,却没发现李维新那个王八蛋,心中有点小失望。 花厅内已有不少将领,有认识的,也有陌生的,更有数人的军服与旁人不同。这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 “那是京师来的,小弟听人说过。”秦民屏见阿姐脸现疑惑,在旁低声介绍道:“以数千之众独打一路,贵阳解围,功劳甚大。” 秦良玉微微颌首,说道:“京营精锐,战力自是不俗。” 正在此时,一个军官进来通报,请众将前去议事厅。 众人纷纷起身,在军官的引领下,来到旁边的厅堂内落座。 少顷,一声干咳后,朱燮元迈步走了进来。 “末将拜见大人。”众人起立躬身,施礼拜见。 朱燮元微笑颌首,走中正中的座椅中坐下,向下压了压手,说道:“诸位请坐吧!” 待众人落座,朱燮元才朗声说道:“此次召诸位来,乃是传达兵部命令……” 不知是限期剿灭叛贼,还是……很多将领都竖起耳朵,听着也猜测着。 “……总的作战方针是:四面迭攻,渐次荡涤。各部不可冒险深入水西,务要屯兵险要,四面包围,逐步压缩,绝其资储,尤以食盐粮食为主……” 秦良玉正思索着,却被朱燮元的话语所惊,有些吃惊地望向朱燮元。 兵部竟然会下这样的命令,采取费时耗资,但却最是稳妥的作战计划。 绝其资储,也就是要封锁水西与外界的通道。还强调了食盐,可谓是极为准确地了解贵州地区的情况。 贵州的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造就了它独有的文化,不缺水,也不缺粮,可唯独缺少了一样赖于生存的东西,那就是盐。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竟然一颗盐都不出产,这也导致了当地的人民生活得十分艰苦。 历史上的贵州人民因为缺盐,才发明了以酸代盐,以辣来代盐,从而逐渐形成了贵州人舌尖上的口味选择和饮食文化的传承。 而黔省的食盐多是由四川流入,即所谓的“川盐入黔、山货入川”。 为了不空跑,贵州背盐人通常是背着山货,翻山越岭到四川,把山货卖掉,再换成盐巴背回贵州。 而更令秦良玉等人感到震惊的还在后面,朱燮元传达完兵部行文,并布署了各部驻防范围后,面色严正地挺身站起,郑重地取过圣旨,朗声道:“万岁有旨。” 众将赶忙起身,单膝跪地,恭迎圣旨。 “……自太祖开国,于归化各族皆一视同仁……然奢崇明、安邦彥丧心病狂,妄起刀兵,致生灵涂炭,其罪恶滔天,绝不宽恕……” “……附叛助逆之土目,若能幡然醒悟,朝廷既往不咎;若势穷而降,其地改土归流,土官罢黜问罪……” 朱燮元朗声念着圣旨,心中也佩服少年皇帝的机谋智断。 首先是宣布朝廷没有大规模改土归流之意,并警告那些暗中帮助奢崇明、安邦彥的土司赶紧收手,以免朝廷日后算账; 其次是以强硬姿态表明朝廷不会接受奢崇明、安帮彥的投降,一定要彻底剿灭,斩杀二贼; 最后则是对参与叛乱的土酋及水西四十八土目进行威胁利诱,助逆附逆者必除其官削其地,反正投诚者则会保留原来地位; 朱燮元相信,此道圣旨公开晓谕后,平叛战争肯定会迎来新的变化,且将是好的转机。 公开叛乱的是奢崇明、安邦彥,可还有不少暗中帮助他们的土司,使得平叛战争变得艰难。这与外界传闻,朝廷要改土归流有很大关系; 再说水西内部,全境为十三则溪,下设四十八土目;每一则溪置一穆濯为笃,又以一慕魁镇之,犹汉代之封国。 通俗点说,水西土司这个整体,是由很多类似于小部落的单位组成的。能合便能分,总有畏惧害怕,或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的。 就算是土目没有投诚之意,此道圣旨公布,也会增加奢崇明、安邦彥的怀疑,怀疑手下有没有异心。 所以,一方面示之以威,表示彻底剿灭的决心;一方面又分化瓦解,威逼利诱,增加叛军分裂的几率。 朱燮元佩服皇帝的英明和智谋,却不知道朱由校所相信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句话。 宣完圣旨,众将起身,有的神情平静,有的稍显讶异,还有的甚是惊愕。 朱燮元向北拱了拱手,说道:“万岁已拔调一半金花银支应平叛作战,又下旨拔调粮草物资。我等务要精诚协作,稳扎稳打,斩叛酋之首以报朝廷。” “末将等敢不竭诚效力,以报皇恩。”众将躬身施礼,齐声应喏。 ………………… 改土归流虽然是大势所趋,但影响极大,需要充分的准备,且不能以快刀斩乱麻的简单方式进行。 朱由校很明白这一点,但对水西,对奢崇明和安邦彥,却是一定要打垮剿灭。然后,水西地区还会有一些小土司存在,却不会再对朝廷构成威胁。 以大分小,这有点历史上推恩令的意味,但又不尽相同。 关键还是要抓住时机,以稳为主地进行推进,进行改革。 打建奴要稳,平奢安之乱要稳,制服蒙古诸部也要稳,朱由校感觉自己快稳如老狗了。 没办法,大明现在就是这样的形势,越急越要出事。 奢安之乱打了十几年,好象将来还会有个姓沙的土司叛乱,在云南搞得天翻地覆的。 “草民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拜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稍显稚嫩但却很整齐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皇帝的思绪,面对着跪倒一地的儿童,朱由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皇后张嫣笑着连连点头,转头对皇帝说道:“孩子们真可爱,不是嘛?快让他们起来吧!” 朱由校颌首称是,朗声说道:“你们是我大明的未来,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作大明的栋梁之才。” “草民谢万岁隆恩。”孩子们事先都被教过基础礼仪,回答得甚是整齐。 少英院,是皇帝亲自命名的,取少年英才之意,住着主要是北直隶招收的男女孤儿六七百人。 正如朱由校所说,他们是大明的未来,是他亲自指定教材,准备从小培养的栋梁之才。 为此,皇帝不惜将皇家西苑分成两半,盖房建屋,建起这座又是福利院,又是学校的少英院。 从收养安置,到安排宫人照顾,再到教材编订等工作,这帮孩子有的已经在此住了两月有余。 进来时的面黄肌瘦,到现在的干净整洁,吃饱穿暖,还是皇帝亲自收养,让很多懂事的孩子如同做梦一般。 按照朱由校的指示,少英院也分为两部分,年龄在六岁以下的住在一起;按时授课的则是六岁至十岁的孩子。 孩子们叩谢起身后,似乎少了一些畏怯。皇帝和皇后又令宫人分发糕点糖果,气氛便更显宽松。 “这些小丫头,真是可爱呀!”张嫣在皇帝含笑颌首的鼓励下,走到了女孩子中间,摸摸头,捏捏脸,显得亲切又和蔼。 觉察到裙裾有人拉动,张嫣转头去看,却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娃,天真无邪地仰脸望着她。 第二十章 反守为攻,主动撤退 今天有些琐事儿要处理,只有一更四千字,请朋友们多多谅解。 分隔线………………………………… 接触到张嫣的目光,女娃咧开小嘴,嘴角还沾了点心渣,有些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皇后千岁,天天吃啥呀?” 张嫣咯咯笑着,用绢帕给女娃擦了擦嘴角,反问道:“那你天天都吃什么呀?” “我呀——”女娃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早晨喝的粥,吃的花卷,还有香香的小咸菜;中午吃的米饭,还有肉汤和炒菜;晚上,晚上——还不知道呢!” 被这天真幼稚的回答给逗得,张嫣笑得花枝乱颤,伸手叫过宫女,抓了好些糖果给这女娃,还嘱咐道:“多吃饭,快快长,授课时也要认真学哦!” 小丫头乐得直点头,脆生生地说道:“谢谢皇后千岁,我都能识二十,二十多个字了。” “嗯,好厉害呀!”张嫣摸摸丫头的小脸蛋儿,又把她的新衣服整理了一下。 另一边,朱由校还在交代着秉笔太监刘克敬。要说现成的老师,宫中的太监便能充任。 孩子们学识字、算术、地理、历史这四门基础学科,一般是六年学制,考试合格后,便要去高等学校,进行专业细分,继续学习。 “皇爷尽管放心,奴婢亲自挑选的宫人授课,按皇爷送来的教材教。”刘克敬恭谨地回着话,“只要他们认真学,定会让皇爷满意。” 朱由校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这五六年时间,着重是基础学习,不可宽松,亦不需太过严厉。朕觉得还有尚待完善之处,刘伴若有建议,亦可提出。” “奴婢省得。”刘克敬躬身应承。 朱由校目光一扫,看到刘若愚匆匆赶来,知道是有紧急公务。不知哪里又出了变故,他微皱起了眉头。 那就是皇帝呢!可真是年轻,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在孩子们中间,有一双秀目时不时地投注过来,打量着他这个九五至尊。 …………………分隔线…………………… 辽东,岫岩。 几张《大明论坛》放在桌案上,皇太极手里拿着一张,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自从明军战略收缩,与后金脱离接触,并对各边关加紧盘查后,使后金的情报搜集陷入了困难的境地。 以归附的辽人为间谍,以逃难的身份倒是能进入关内。但进易出难,怎么再潜回后金却是个大问题。 而登镇、东江在海上封锁得也极为严密,又断了后金一条打探消息的通道。 对于明军的这一重大战略调整,皇太极思虑之后,不仅心惊,更是钦佩不已。 多大的魄力,才能作出这样重大的决定。只是一个主动收缩,便使己方陷入两难境地,更为日后的攻城掠地制造了极大的困难。 首先,中间空白地带的存在,使明军的预警时间大大提高,建奴的快速奇袭几乎失去了效果; 其次,宁远、觉华皆为军守,不留百姓居住,但有逃出后金占领区的辽民,连城都不准入,直送关内。这一招儿,使后金惯用的内奸破城术失去了作用。 而这几份《大明论坛》报,乃是李永芳所派的蒙人间谍潜入明地,通过重金贿赂山西商人得到,又费了很多辛苦,才从张家口出关,送回后金的。 不管怎样,这样一条情报路线算是基本确定下来。不怕花钱,只要能得到情报,打探到明廷的动静。 好半晌,皇太极才放下报纸,若有所思地对一直静静等待的罗绣锦说道:“某越看越觉得明朝的小皇帝不简单,你怎么看?” 罗绣锦是辽阳人,以诸生身份投降后金,为皇太极所重,留在身边听用。 听到皇太极询问,罗绣锦想了想,说道:“贝勒爷未免高看他了,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又能有何见识?在下以为,这些策划是另有其人。” 皇太极挑了下眉毛,问道:“另有其人?你指的是谁?” 罗绣锦摇了摇头,说道:“在下不知,但自觉猜测无错。”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颌首道:“倒也有些道理。小皇帝登基有两年多了,若真是英明睿智,也不会到现在才显露出来。” 罗绣锦附和道:“贝勒爷说得极是。当务之急,在下以为应先打探出这背后策划之人。” “抚顺额驸那边已经派人继续刺探,若有结果,某必能知道。”皇太极顿了顿,说道:“现今之形势,于我大金颇为不利呀!” 罗绣锦知道这话是真的,皇太极此举是想证明对他的信任。要知道,广宁虽有挫败,但后金从上到下也并没有觉得有危机之感。 而皇太极从这些报纸上却看出形势不利,罗绣锦也甚是钦佩。 说到底,后金的底子太薄,与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对阵,不怕急攻,就怕消耗,还有封锁。 明军摆出现在的架势,虽无近在眼前的压迫,但时间越长,越能显出效果。但后金能意识到危机,并急着思索对策的,却并不多。 罗绣锦思索半晌,说道:“在下以为,可行离间计,将熊廷弼调离辽东;其次,对毛文龙所部加强打击,以解后顾之忧。” 皇太极微微一笑,说道:“此计与某正相合。只不过,若要成功,恐要耗些时日。况且,熊廷弼似乎颇得小皇帝信重,离间计成与不成,亦在两可之间。” “三人成虎。”罗绣锦说道:“何况熊廷弼脾气火爆,不甘谦恭下人,朝堂舆论对他并不推许。” “朝堂啊——”皇太极眯了下眼睛,因为不太了解情况,也不敢轻下结论。 正在此时,亲卫进来禀报,二贝勒阿敏所派信使送来急报。 皇太极皱了皱眉,有不祥之感,命亲卫把信使带进来。 “围攻旅顺堡受挫,斋桑古阵亡……”听了信使的讲述,皇太极颇为震惊,急问道:“踞守旅顺堡的敌人有多少兵力?” 信使单膝跪地,答道:“据二贝勒判断,约有五六千人。” 皇太极觉得这与自己的猜测差不多,旅顺堡不大,也就能驻守这些兵力。 可二贝勒阿敏所率领的部队足有一万多,怎么会攻打不下,还要派人向外求援呢? “那二贝勒所率人马,损失了多少?”皇太极沉声问道。 “回贝勒爷,我军三次进攻,伤亡超三千。”信使有些丧气地垂下头,“二贝勒要把守南关的人马调来攻城,和硕贝勒认为要保证后路,加以劝阻,又命小人前来请八贝勒派兵驻防南关。” 皇太极点了点头,说道:“后路要确保无虞,和硕贝勒此议实是稳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起来吧,把战事的经过详细说来。” …………………… 旅顺堡外。 二贝勒阿敏恨恨地望着远处明军的阵地,马鞭子一下一下地空抡着,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怒火。 远处,明军的阵地上竖起了很多高竿,一颗颗人头悬挂其上。这样的挑衅和示威,令阿敏愤恨难当,身旁的将领们也是怒火上涌。 虚实结合,对向袭攻,被寄予厚望的军事行动却遭到了惨败。 不仅仅是因为明军早有防备,火器凶猛;连肉搏厮杀这个原来的弱项,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这才是令阿敏等人感到震惊的事实。 盾车在宽壕前难以施展,重甲也难以抵挡犀利的鲁密铳,连引以为傲的近身肉搏也不能再轻易击垮明军,还有什么制敌获胜的手段? “兄长,回营吧!”济尔哈朗见大哥又有暴走的迹象,赶忙上前劝说,“待援军赶到,一举击败敌人,定要让他们千刀万剐。” 阿敏象牛似的从鼻孔喷出两股粗气,不甘心地又望了一眼,猛地拔马,一声不吭地向营寨奔去。 济尔哈朗无奈地叹了口气,紧随在兄长马后,向前驰去。 三板斧都使过了,非但没有击败敌人,反倒是损兵折将,甚至连旅顺堡都没有接近,实在是令人沮丧又无奈的事情。 “贝勒爷——” 亲兵的呼唤,让济尔哈朗勒马回头,不用亲兵说话,他已经看见了旅顺堡升起了两柱笔直的狼烟。 昨天是一柱,今天是两柱?济尔哈朗紧皱眉头,虽然不清楚明军发出这个信号是什么意思,但他有不祥的感觉。 最稳妥的行动应该是暂时退到南关,等待援军到达,再前来攻城。 可这个建议昨天已经被阿敏否决。理由嘛,是担心明军借机逃走,不能为兄弟斋桑古报仇雪恨。 济尔哈朗沉吟良久,抬头再看那两柱狼烟时,还是下了决心,上马去追兄长。部队伤亡不小,还是先行撤退比较安全。 可还没等济尔哈朗追上兄长进行劝谏,西北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火枪的轰鸣和爆炸的巨响。 声音离得很远,听起来有点隐约模糊,但济尔哈朗却蓦然勒马而停,紧紧皱起了眉头。 西北方向,那是通往南关、金州的大路,如果被切断,岂不是等于隔绝了己军? “你们快去打探,看看是何情况?”济尔哈朗回头命令几个随从,看他们纵马而去,才继续去追兄长。 身后,隆隆的战鼓声震撼天地,早已准备好的旅顺堡的明军,一队队开了出来。 数里外的大道上,一队向南关转送伤员的建奴,已被凶猛的火枪攒击打得屁滚尿流,或死或逃。 贺赞指挥着所部一千五百火枪兵,和张盘所借的五百长枪兵列阵以待。 张榜率领的一千五百火枪兵,配合五百刀盾手,则布置在两翼山坡上,与友军形成凹字阵形。 建奴丢弃的板车,被尽数斩杀的建奴伤兵,还有横七竖八的乱树枝,挨着大路被砍倒挡路的大树,组成了绵延几十米的路障。 旗号摇动,贺赞看着友军迅速作出回应,年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并没有全歼建奴的奢望,堵住另外的小路也是现有兵力不能胜任的。但与旅顺堡友军前后夹击,大量杀伤敌人,却不是太困难。 马蹄声轰鸣,正在远处向这里疾速而来。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贺赞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有一种悠远深邃的感觉。 呛啷一声,贺赞抽出了腰间的利刃,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腰刀向前一指,高声吼叫道:“准备迎战!” 吼,吼,吼! 长枪如林,斜指向前;火枪横平,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凛凛杀气。 …………………… 鸭绿江横在眼前,浪花翻卷,在岸边的滩上发出阵阵喧嚣。 大贝勒代善面无表情地瞭望着,隔江就是满浦,还有昌城,可他却不敢轻易渡江。 什么穿插绕袭,什么粘滞吸引,对于惯于游击、嗅觉灵敏的毛文龙来说,根本就不会上当。 何况,此次作战的主要目的便是练兵,也通过实战检验战术打法,哪里会与建奴硬战不退的道理? 死伤不少,才算推进到鸭绿江,这让代善等人十分郁闷。大骂毛文龙奸滑,可于事无补,眼前的困难才是最重要的。 伐木扎阀,搭设浮桥,建奴是能够过江的,但撤至对面的明军会让他们这般容易地达到目的吗?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领教了明军新式火器的犀利后,代善不得不对接下来的行动产生疑虑。 “安营,伐木扎阀,派人侦察对岸情况。”代善思索良久,终于下达了命令。 接着,他勒马而走,对凑上来欲献计的宁完我理都没理。 宁完我是辽阳的边民,老奴叛明,攻取辽阳后,宁完我投奔了后金,在萨哈廉手下做事。 对于降金汉人,代善十分轻视,这与皇太极完全是两个态度。 代善所率的正红、镶红两旗止步鸭绿江。而东江军却改变了布署,放弃满浦、昌城,正向南转进。 这个命令下达得有些突然,毛承禄、孔有德等人满心疑惑,不知道毛帅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暖风吹在脸上,毛文龙骑马而行,稍落后些的是东江军的两位副将,陈继盛和苟真怀。 有意放慢了速度,毛文龙侧脸对苟真怀说道:“某突然下令弃守满浦、昌城,众将想必多不理解。苟将军,你以为如何?” 对于苟真怀,毛文龙一直有点琢磨不透。按说应该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可人家平常好象什么都不管。无论是军议,还是行军打仗,都很少干涉。 ( 第二十一章 烤地瓜出炉喽 苟真怀眨巴眨巴眼睛,嘿然一笑,说道:“两个屁大点儿的小城,守不守无关紧要。”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依末将所想,毛帅是觉得以战代练的目的达到,不必再在满浦、昌城与东虏大战。而东虏若占此二城,又不能屯驻大军。二城隔着大江,日后我军攻袭,东虏救援不及,则又是一场大胜。” 毛文龙眸光一闪,对苟真怀有些刮目相看。 没错,这两个原因,虽不是最全面,也道出了他弃守二城的主要意图。 苟真怀在马上拱了拱手,说道:“圣上有言: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东江军与东虏作战,便是要机动灵活,不拘一城一地之得失。” 毛文龙反复咀嚼这句话,不禁有些动容,拱手道:“圣上天姿聪慧,所言精妙绝伦,令毛某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啊!” 接着,他又向苟真怀拱手笑道:“苟将军,万岁再有这兵法妙义,还望不吝赐教,不要敝帚自珍才是。” 苟真怀拱手还礼,说道:“毛帅愿听,末将必言无不尽。” 顿了顿,他又询问道:“不知毛帅移师转进,又要兵指何处?” 毛文龙轻轻拍了拍腰间的佩刀,笑道:“某欲故地重游,去镇江一遭。” 镇江即九连城,属于后世的丹东。它北倚镇东山,西临横道河,南距鸭绿江五里,对岸为朝鲜义州。 从地理位置上看,镇江南障四卫(金、复、海、盖),东顾朝鲜,十分重要。 与张盘执着于旅顺、金州等地一样,毛文龙却一直盯着镇江。 从战略上看,大军半扎朝鲜,半扎镇江,夹江而守,最为有利。 苟真怀想了想,笑着拱手道:“毛帅这故地重游说得妙,末将便腆颜相随,劳毛帅作向导啦!” 毛文龙哈哈大笑,说道:“自当如此,谁让某对镇江甚是熟悉呢!” 两人边行边谈,对各自的印象又有加深,也更加了解各人的脾气禀性。 而毛文龙也看出这苟真怀不是个简单人物,平常不哼不哈,肚子里真有料,也定有密奏万岁的权力。 ……………………分隔线………………… 改革,又被古人叫做“鼎新革故”;阻挠的保守派呢,又称之为“变法乱常”。 而改革不可能方方成面面都照顾到,既然要对原有的权力、利益、社会秩序等进行新的调整,就肯定会有一部分人的利益会受到损害。 不管是经济利益上的,还是权力上的,抑或是思维观念上的,冲突都是在所难免。 因此,在改革进程中,如何能一边推进,一边还能尽量保持社会的稳定,就非常关键了。 古人也总结过这方面的经验教训,提出了以“小变”求“不变”,逐渐推进深入的策略。 朱由校当然也知道改革与发展,以及稳定这三者之间是密不可分的。 特别是在明朝处于内忧外患之时,就更要把握好这个尺度,妥善处理好三者之间的关系。 所以,“因粮”这个政策只是透露了下风声,朱由校在今年并不打算实施。 秋天快要到了,从各地上报的情况来看,年景总体上还不错。特别是他非常关注的陕西,还算是风调雨顺,只有陕北要差一些。 但有恩赦蠲免,陕西、山西、河南的老百姓多少能够喘上口气。等到明年,番薯更大面积地推广种植,吃饭的问题就差不多能解决了。 英明神武吧,多半年的时间,搞成这样儿,很牛掰啦! 唯独让朱由校的英明睿智有点小缺陷的,就是土豆。 按照徐光启呈上的题本,土豆在京郊的试种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产量不高,质量也不太好。 朱由校仔细思考过之后,也得出了应该是正确的结论。 土豆刚传入中国,肯定没有经过基因改良。原产地的气候土壤等条件,也肯定和京郊不同,出现问题,并不意外。 朱由校觉得这个土豆要适应环境的话,好象得多种上几年,或是十几年,才能成为高产作物。 幸好,幸好自己没有强令各地种土豆。连番薯也是只在顺天府和北直隶地区推广种植,收成很不错。 鼻中闻到了熟悉的香甜的味道,少年皇帝放下题本,正看见“仓鼠”李成成不老实算账,眼睛老往外瞟。 王体乾带着宫人正在外面烤地瓜,皇帝亲手设计的烤炉,就是个铁皮桶样儿的玩艺儿。 “成成,去外面看看。”少年皇帝很随意地吩咐道:“闻着挺香,烤熟了给朕拿进来一块。” “奴婢遵旨。”李成成答应得利索,起身便出了御书房。 朱由校又拿起题本,想吃烤地瓜就得等一会儿。皇帝嘛,得矜持一些。 现在,一些重臣的题本拿到了御书房看,另一些则在乾清宫东暖阁由刘若愚念给他听。 现在拿到手中的题本是沈有容上奏的,有关皇帝征询开设水师学堂的事情。 因为是皇帝的意思,沈有容在措辞上很是小心谨慎。但朱由校看出来了,沈有容是持保留意见的。 理论化、系统化、实战化地培养水师将领,朱由校是想仿效武学的做法,使明军的水师在军官的素质上得到提高。 但这与传统的水师将领的成长、晋升相违,因为明朝水师将领基本上都是边学边练,从实践中一步步走上来的。 而且,水师军官要熟悉的不仅仅是作战,还有驾驶、导航、海情、风向,甚至是天文地理。按照朱由校的要求和标准,就实在是有点太高了。 朱由校陷入了沉思,难道海军和陆军不能一样? 翻看着题本,朱由校再次细阅了一遍,终于觉得找到了些问题。 还是教育程度的问题,还有海军将领本来就少,而海军学堂的培训周期长的原因。 而武学能快速成才,是因为明军步骑方面的将领很多,目前主要学习的就是火枪加刺刀的战术运用。 看来是自己说得不够详细,才让沈有容产生了错误的理解。 朱由校想明白了,也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计划。把知识理论化、系统化,取代经验主义,这是科学的发展观,没毛病。 香气越来越浓,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体乾捧着盘子小跑进来,笑着呈给皇帝,“皇爷,番薯烤好了,这味儿真是诱人呢!” 烤地瓜呀!朱由校看着盘中已经剥过皮,露出的金黄色、软绵绵、热腾腾的瓜瓤,不由得呵呵一笑,伸手取过盘边的勺子,挖了一块就放进嘴里。 嗯,香、甜、面、糯、烫,吃进肚里,浑身都舒坦。 “王大伴也去尝尝,味道着实香甜。”朱由校笑着说道:“让宫人多烤些,给后宫贵人都送去。她们若是喜欢吃,便让御膳房做。” 王体乾连连应承,笑着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皇爷只管放心。”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朱由校一口一口地吃着烤地瓜,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也准备让明朝人都有那种感觉。 不为别的,给地瓜打个广告。 《大明论坛》要刊载地瓜的产量,适合种植的地区。街头巷尾也要有“卖烤地瓜的”,让香甜的气味飘起来。 当然,朝廷对地方的政策,也必不可少。没有对地方官府的强制,没有地方官府的引导,种地的百姓几辈子才能知道种地瓜的好处? 李成成走了进来,蹲身施礼,老老实实地回到小桌旁,提笔算账。 脸蛋儿还沾着一抹灰黑,地瓜看来是吃过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偷藏?朱由校有些好笑,却也没去逗她。 ………………… 长春宫。 张婉儿捧着块烤地瓜,吃得欢快,小脸儿上,嘴角边,沾了些烤焦的灰黑。 “又甜又糯,味儿还香。”张裕儿放下勺子,笑着称赞道:“烤地瓜是吧,以后能常吃到吗?” 宫女也不清楚,回话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娘要召送来的公公细问嘛?” 段氏说道:“万岁赏的,定是金贵东西,想多吃也不容易吧?” “那就算了,让他回去吧!代我谢过万岁的赏赐。”张裕儿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喜欢吃,可也不想讨人嫌。若真是很金贵,自己岂不是得寸进尺? 正说着,外面宫女进来禀告道:“娘娘,小赵公公还带了万岁的口谕,说是贵人若是喜欢吃这烤番薯,可派人去通知御膳房。” 哦,张裕儿眉毛一挑,甚是欣喜。 旁边的张婉儿更是眼睛放光,抬头脆声道:“阿姐,我还想吃。” 张裕儿抿嘴一笑,伸手叫来小妹,用绢帕给小花猫擦干净脸,温声道:“今日就算了,时辰已有些晚。明天,明天阿姐派人去给你要。” “好吧!”张婉儿懂事儿地点点小脑袋,又伸手小心地摸摸阿姐的肚子,疑惑地问道:“这里面有个小娃娃吗?那他(她)得有多小啊?” 咯咯咯,张裕儿笑得清脆,抚着小妹的头说道:“他(她)会长大呀,你也是一样的!” 张婉儿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却已被母亲拉到一边,不准她再碰。 张裕儿轻抚小腹,感觉有点鼓,可也不是很明显。 第二十二章 舆论争锋?砍头如切菜 “赶紧收拾收拾。”段氏在旁催着宫人,“万岁晚上要过来呢!” 看着宫人在整理打扫,张裕儿心里美美的。 皇爷没忘了自己,时不时地来长春宫就寢。 可却不再做那羞羞的事儿了,就是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说会儿话,相拥而眠。 就是这样,也让张裕儿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却不知道,朱由校除了不想冷落她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累了,想睡个好觉儿。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没错。可天天耕作,体壮如牛也受不了呀! 看到小妹想离开,张裕儿想起件事情来,问道:“婉儿,今天女官教的都学会了嘛?” 张婉儿背对着阿姐吐了下舌头,回过身带着讨好的笑容,“阿姐,我都学会了。” “学会了呀?”张裕儿歪头看了看小妹,微笑道:“那就去默写出来给我看。” 停顿了一下,张裕儿故作严肃地说道:“若是写错了,就罚你重写一百遍。” “一百遍嘛——”张婉儿立刻长长了眼睛,磨磨蹭蹭地挪到桌前,看着宫女给她磨墨,小丫头的脸变成了苦瓜。 张裕儿想笑,又用绢帕掩了嘴,目光却温柔起来。 若是皇爷在身边,让自己写一百遍,两百遍也行啊! …………………… 《逸周书芮良夫》有这样一句话:“以言取人,人饰其言;以行取人,人竭其行。饰言无庸,竭行有成。”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以一个人的言论来判断品质,人们就会掩饰自己的言语;以一个人的行动来判断,人们就会竭力于做实事。 按照朱由校的理解就更简单了,那就是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世上的大忽悠多了,你若是不能分辨真假,被忽悠瘸了都是小事儿,被忽悠得智商下线,才最可怕。 就比如东林党,宗旨多好。又是宽赋恤民,又是反对矿税、保护工商,还有澄清吏治、唯才是举,对老百姓、商贾,还有读书人,可都是一张大饼。 可实际上呢,崇祯是怎么被坑死的,还不是被东林党这帮“正人君子”忽悠的。 在野时说得天花乱坠,一副忧国忧民的高尚嘴脸;上台后,贪墨**,废除工商税,暴增农业税,活生生造成了明末此起彼伏的农民大起义。 正因为朱由校有着上帝视角,知道历史上明朝是怎么被这一帮王八蛋给毁掉的。 所以,他可以为了稳定,暂时把只会耍嘴炮而无实际工作能力的官员驱离朝堂,以便尽快进行改革大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帮虚伪无耻的家伙们失去了应有的警惕。而且,随着权力的集中,枪杆子的把握,朱由校已经敢于挥起屠刀。 “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 朱由校听着刘若愚的解释,微抿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先贤荀子的话没错,可被阻碍改革的保守派故意曲解,或者说是断章取义,想在舆论上与朕争锋,真是一群蠢货。 所谓:行王道的君主,使百姓富裕;要称霸的君王,使士兵富裕;欲取得民心的君主,让士大夫富有;快亡国的君主,才搜刮民脂民膏,充实府库…… 听起来没毛病,但却会是阻挠向富豪士绅加赋税的借口,也巧妙地讽刺了朱由校搜刮钱财,充实国库的行为。 可惜呀,朕的聚敛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贪图享乐,却是为了大明,为了这个国家。 而你们,算什么民,算什么百姓?个个都身家丰厚,还不够富有? 不与民争利,我呸!在你们口中的“民”不就是商人和士绅嘛,跟平头百姓半点不沾边。 朱由校沉吟半晌,吩咐道:“召东厂代提督王国忠即刻来见。” 这就要下手了,朱由校可不想玩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小聪明,而是要在尚未形成舆论时就消灭于萌芽。 什么真理越辩越明,什么在舆论上交锋并打倒对手,朱由校根本没这么想。 你以为《大明论坛》是给老百姓看的?按照当时的教育普及率,有几个老百姓能读书看报? 能够操纵民间舆论,并蛊惑煽动老百姓,这正是那帮乡绅士人最擅长,也是唯一能与皇权抗衡的手段。 所以,朱由校要痛下狠手,趁着顽固派刚刚涉足报纸,还未成气候的时候,就消灭他们。 同时,这也将是一个严正的警告。想跟朕打擂台,门儿都没有。 兴利除弊,振兴大明! 朱由校要推进深化改革,就只需要一个声音。什么嗡嗡叫的苍蝇,一拍子打死。 至于自己的老丈人张国纪,只能算是引蛇出动的一个棋子。经过此事,想必也会老老实实,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 京师的醉仙楼内,几个纨绔少爷正在聚饮快乐。 准确地说,其中有两个已经算不得纨绔,就是寿宁侯家的张军能,武靖侯家的赵辉祖。 赵胖子已经不胖了,现在算是标准体形,就是脸上的肉还比别人多一些。 至于张军能,这在平地上,也完全没有了坐船时那副软脚虾的模样。正口沫横飞地白话,精神头儿很足。 “在武学呀,某可是见识了三山五岳的高手。”张军能连说带比划,“有一个能举起石狮子,还有一个脑袋贼硬,把缸都撞破了……” 在张军能口中,武学简直成了杂技团,有大力士、铁头人,就差胸口碎大石的了。 赵辉祖在一旁暗自撇嘴,可看别人听得如醉如痴那副傻样儿,也有几分骄傲,塞进嘴里的菜也香了不少。 其实张军能不是自愿进的武学,是被老爹揪去的,要让他重振寿宁侯家的门楣;赵胖子则是被好友又求又拉,勉为其难地去武学相陪。 他俩年轻,还不知道家里大人的想法。皇帝的一系列举措,已经触动了京中的权贵武勋。把自家子弟往武学里送,也是为了多条后路。 “在武学呀,那些监生、举人出身的能和咱相比?”张军能一杯酒下肚,愈发地兴奋,吹起来也没边儿,“咱可是在辽东与东虏血战过,砍过人头的。” 哦,啊,几个纨绔发出惊叹之声,连连点头。 赵胖子适时地给好友挟了根鸡腿,好塞住他的嘴。并用眼神示意,别再吹了,快漏了。 张军能没领会,以为赵胖子是嫌自己没吹他,立刻伸手拍着赵胖的肩膀,向纨绔们说道:“还有辉祖,在辽东那就一个猛,光人头就砍了三四个。” 啊,哦?众人惊叹声中,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就赵胖子那熊样儿,能砍三四个人头,那俺们不是能砍七八个? 赵胖子脸不红心不跳,呵呵一笑,说道:“捡漏,全是捡漏儿。跟着别人往前冲,地上有没咽气的建奴,俺就砍掉他的狗头。” 说着,赵胖子还挥起手掌,左一下右一下,举重若轻的动作,嘴里还配着音,“咔嚓,咔嚓,就跟切萝卜似的。” 张军能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这个死胖子,还形神并茂,吹起来比俺还厉害呀!还没咽气的,咱们砍的都是死人好不好。 那也了不得呀!众纨绔佩服极了,纷纷出语称赞,就这胆气,比他们强百倍呀! “赵哥,真英雄啊!”一个纨绔满脸钦佩,伸了伸大拇指,又端起酒杯道:“某敬你一杯。” 赵胖子举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开口说道:“诸位兄弟呀,有些话呢,说了,可别不爱听哈。” “赵哥这是说的啥话呀?”一个纨绔摆出你很见外的神情,大声说道:“咱们兄弟还有啥不能说的?” “对呀!” “就是嘛!” 在众人的齐声附和下,赵胖子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缓缓说道:“要说咱们哪,不缺吃不愁穿,靠着祖上的荫庇,这辈子就是啥也不干,也是冻饿不着。” 张军能也挺好奇这胖子有了什么感悟,好象个老师似的,伸手给他倒了杯酒。 赵胖子对着好哥们儿礼貌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可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吧,怎么也不是那么回儿事。” 说着,他指了指张军能,“就说能能……” “滚!”张军能笑骂道:“别叫俺小名。” 赵胖子哈哈一笑,浑不在意,说道:“就说老张,还有在下。等老了的时候,还能跟儿孙讲讲征战沙场的事。让他们知道,咱也爷们儿过。” “赵兄说得在理。”有人点头赞同,说道:“我家老爷子也这样说过,也不用非去战场,可也别游手好闲,总得学点啥,以后没准儿就得自己挣饭吃。” “是啊,感觉这世道在变哪!”又有人发出感慨,“朝廷这政策,这举措……” 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谈话,本就临窗,不用拥过去,探头就能看见。 “是东厂番子。”有人眼尖,一下就看了出来。 “不知又去抓什么人了?这阵仗可是不小。” 眼见几十骑旋风般疾驰而过,众人又回到了酒桌上。 第二十二章 辽东人哪,血战厮杀 经这一岔,赵胖子也没了当老师的劲头儿。然后便是男人们喜欢的话题,风花雪月,花魁娘子,一阵阵淫笑怪叫在屋内响起。 等到吃饱喝足,众人出了酒楼,醉眼惺忪地拱手作别,各自离去。 “没喝多吧?”张军能斜眼瞅着赵胖子,调侃道:“要不要去喝花酒?” 赵胖子摆了摆手,说道:“就这一天假,还是回去洗洗涮涮,再好好睡上一觉。” 张军能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说道:“小宝随观摩团去了辽东,也不知道怎么样儿了?” 三人组变成二人团,赵胖子也觉得有点怪。刚想说话,不远处一个吆喝买卖的声音吸引了他。 “渴水,渴水,酸甜可口的渴水。”一个半大丫头在叫卖,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在忙活,而令赵胖子注目的是这丫头的辽东口音。 而所谓的“渴水”,就是明代的果蔬型饮料,有林檎(沙果)渴水、木瓜渴水、五味子渴水、杨梅渴水等。 张军能目光一闪,似乎猜到了赵胖子在想什么,笑道:“酒后口渴,走,咱们去喝上两碗。” 赵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要了两碗杨梅渴水。 “辽东过来的?”张军能喝着渴水,看似随意地问道。 “是啊,是啊!”中年汉子停下手,憨憨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张军能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中年汉子搓了搓手,说道:“俺们是投亲的,有亲戚帮衬,还能混个肚饱。” 赵胖子喝光渴水,深深地看了那个丫头一眼,随手把一块碎银扔进了收钱的大碗里,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客官,您这给多了。”中年汉子伸手招呼着,还要找钱。 张军能用力摆了摆手,说道:“收着,让你收着,不用找了。” 快走几步,追上了赵胖子,张军能伸手搂着好兄弟的肩膀,笑着说道:“走,咱哥俩儿找个地儿再喝几杯。听说城东开了个烤肉店,味道不错。” 赵胖子痛快地答应着,笑得总有点勉强,“走啊,你还不晓得某的酒量吧,喝你两个来回都没问题。” 两人说笑着走远,身后还隐约传来中年汉子的道谢声。 ………………… 快入秋了,还是这般热啊! 张柱子停步在木栅门前,抬起胳膊擦了擦汗,才高声叫道:“家里有人吗?” 时间不大,随着清脆的回应,英子裹着湿头发走出屋子,隔着栅栏院门便认出是张柱子,赶忙又加快了脚步。 “张哥,快进来。”英子打开院门,笑着相让,把湿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便要接张柱子背着的口袋。 “不用占手,俺给你放在门口。”张柱子走过去,把米袋子放在门边。 英子手忙脚乱地拿了凳子,倒了碗水,又拿出湿布巾给张柱子擦汗。 “这粮食发得还真快。”英子忙活完,有些惊喜地问道:“俺还估摸着得秋后呢!” 张柱子喝了两口水,擦了下嘴,说道:“听说是从南洋海运来的,不是咱们大明产的。” 南洋?不晓得是个什么地方。英子笑了笑,也没继续追问。 张柱子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说道:“这是药材,给军队预备的。我托人要了一包,熬了给老伯喝吧!” 英子伸手接过,连连感谢,“张大哥,劳你这么照顾,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都乡里乡亲的。”张柱子站起身,说道:“听说朝廷还要派大船过来,专门捕鲸鱼的。咱们打鱼种田,也多辛苦点。” 突然又想起件事情,张柱子赶紧说道:“对了,家里赶紧搭个棚子,或是盖间小屋。朝廷要送一批鸭子给各岛,得好好养着。以后啊,这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英子用力点着头,看张柱子的衣服上有个破洞,便笑着说道:“先别忙着走,俺去取针线,给你这衣服上补几针。” “不用麻烦了。”张柱子低头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说道:“我还得去通知别人,军队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还得多做准备。” “打胜了吗?”英子停下脚步,瞪大眼睛询问道。 张柱子笑着点头,说道:“虽然还没确切的信息,但旅顺堡是肯定守住了。我估计,建奴的死伤是少不了。” 英子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咱们挖的那些沟有用呗,我看军队训练时那轰轰的象打雷的动静,就知道差不了。” 张柱子连连颌首,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跛着条腿出了院门。 凝视着远处那瘸跛却厚实的背影,英子抿起嘴角,久久站立,直到颠簸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 旅顺堡外。 战场上,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了一片,不时又被爆炸的巨响和火枪攒射的轰鸣所压盖。 一方是前后夹击,一方是逞勇顽抗,厮杀惨烈异常。 一个士兵倒下去,又是一个士兵顶上来,长枪吞吐,刀光泛寒,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此时显得脆弱不堪,瞬间而逝。 又是一排火铳的爆响,几百名明军火枪兵突然从侧翼的山坡上出现,把无数铅弹向着建奴无情地打过去。 与前方明军战阵交接,正在拼杀的建奴人马太过密集。明军几乎不用瞄准,只管一排一排的用火枪攒射。 白烟不断弥漫升腾,建奴不断地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嘶声,此起彼伏。有中弹未死的马匹,在疯狂地奔跳嘶叫,更增加了建奴战阵的混乱。 这五六百明军火枪兵立于山坡,以四排轮射法,不断地射击,并保持着火力的持续性。 “快,快,推到这儿,对,就在这里。”军官指挥着,吼叫着,十几架掷弹车又推又抬,在战阵后准备就位。 一颗颗轰天雷放进抛射布兜,火线被点着,锤子砸开铁钩,发射,发射! 黑乎乎的炮弹越过明军战阵,砸进了建奴的队列之中。十斤的玩艺儿从天而降,砸不死也是晕头转向。 看着脚下嗞嗞冒烟的炸雷,即便是富有经验的凶悍建奴,也忍不住恐惧嚎叫。 爆炸在闪光之后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即便是没被弹片击中的建奴,离得近的也失去了听觉,眼前阵阵发花。 轰天雷抛射不断,每一声轰鸣爆炸过后,都有建奴受伤倒下。 有如湖水中扔下的石块,激起一圈涟漪,却是血肉横飞的激荡。建奴的战阵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稀疏。 随着前方的战兵被消耗,两军的战阵脱离了接触,拉开了些距离。 轰天雷的投掷放缓了,但火枪兵又有了施展的空间。 在军官的哨音和喊叫指挥下,一队火枪兵越过刀盾手长枪兵,举枪射击;浓烈的白烟刚刚弥漫升腾,又一队火枪兵上前,举枪开火。 一排排的铅弹射向敌人,战阵也缓缓向前逼进,阵后的掷弹车也紧紧跟随。战阵有如无可阻挡的厚墙,再次向建奴压了过去。 坏了,坏了! 济尔哈朗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心直往下沉,意识到失败恐怕已经成为现实。 这样的对阵是济尔哈朗尽力避免的,在双方盔甲装备差不太多的状况下,在六七十米的距离对射,火枪的杀伤远胜于弓箭。 而且,战场并不宽阔,骑兵也施展不开。 最关键的是,大路被突然冒出的明军切断后,阿敏并不认为是难以冲破的阻碍,也不必全军回师。 可当阿敏率一部人马前去攻打阻路拦击的明军后,旅顺堡的明军却突然出动,逼得济尔哈朗不得不率部迎战,以防兄长的部队遭到夹击。 可这样一来,两线作战,建奴便陷入了被动境地。 一番交战过后,济尔哈朗发现明军的火枪犀利、轰炸猛烈。 他这才故意快速后退,吸引明军上前,再猛然回扑而上,冒着激射的铅弹付出死伤,要用近战肉搏击溃敌人。 但出乎济尔哈朗意料的是,明军在近战中虽不占上风,但却没被轻易击败。 现在,双方又形成了这种作战态势,甚至是更加恶劣。 而己军遭到打击挫败后,士气已低,再来一次猛扑近战,恐怕也难以奏效了。 “速去禀报二贝勒,我军需马上绕路撤退。”济尔哈朗叫过亲兵,压低声音吩咐道:“若损失惨重,镶蓝旗恐会不再由他掌握。” 济尔哈朗知道兄长的脾气禀性,再加上兄弟阵亡,如果不晓以厉害,恐怕会死战到底。 但他知道这边已经挡不住了,败退只是时间问题。而阿敏那边的战斗还在继续,依然没有取胜的迹象。 拖延下去的后果就是被越来越紧地夹在大路上,连逃出去的路都会被封死。到那时,也只有全军覆没这一个结果了。 亲兵领命而去,济尔哈朗咬牙下令,弓箭手与敌人对射,甲兵下马准备步战,又抽调部分人马攀上山坡,截击迂回而来的敌人。 在人数上,济尔哈朗已经看出敌人占着优势,现在这样的消耗战更对己军不利。 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拖延时间,替兄长阿敏挡住敌人,争取撤退的时间。 第二十四章 击溃建奴 形势发展得很快,明军在付出伤亡的同时,还在执着而勇敢地向前推进。 当明军前锋停步调整时,在队后跟进的掷弹车再次发威,把轰天雷接二连三地扔向建奴。 一声爆炸便是一片伤亡,耀眼的闪光,震耳的巨响,血肉横飞,惨烈哀嚎,削弱着建奴的残余斗志。 爆炸的硝烟还未消散,对面一个个火点便爆闪开来。 明军的火枪攒射再次发威,铅弹一排接一排,带着死亡的热量,射向站着的敌人。 前进,射击,轰炸……顶着弓箭带来的伤亡,明军顽强而勇猛地继续推进。 看着己方人马不断地流血倒下,退后重整的战阵再度面临崩溃,济尔哈朗目眦欲裂,抽出长刀,准备拼力冲锋。 而就在此时,明军阵列中突然推出了三辆小车,在建奴逐渐惊恐的目光中,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他们。 在刀盾手的掩护下,拿着火把的炮兵发射手点燃的引线。 火星急窜着,钻入了药室。随着一声轰响,一道灼热的火光闪现,成百上千的弹丸扑向建奴,浓密的烟雾同时腾起。 佛朗机炮加霰…弹,战阵前面的建奴,立刻被喷射而出的密集弹丸打倒了一大片。 这还没完,佛朗机炮的射程较短,威力较小,但优点却是速度快。熟练的炮手,更换子铳只需几秒钟的时间。 轰!又是一片横扫过来的密集弹雨,建奴身上喷出一股股血雾,有的当场死亡,有的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炮接着一炮,仿佛死神的镰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建奴的生命。 完了,完了!济尔哈朗的心沉到了谷底,在这样的凶狠打击下,军队的最后意志必然会被摧垮。 炮声停了下来,硝烟逐渐散去,济尔哈朗看到了一片凄惨的景象。 尸体横陈,伤兵倒地,难忍的疼痛使伤兵翻滚着,扭曲抽搐着,发出非人的哀号。 一个军官的手中没有了武器,双手捂着冒血的肚子,只是勉强不倒。他目光茫然而呆滞,似乎还不能相信发生的事情。 明军的战阵再次在战鼓声中前进,一阵排枪响起,这个建奴军官再次被弹丸击中,喷溅着血花倒地死去。 “贝勒爷。”前去向阿敏禀报的亲兵赶了回来,急切地说道:“二贝勒命令您马上撤退。” 济尔哈朗目光有些呆滞,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明军旗帜,并没有反应。 “贝勒爷!”亲兵一把拉住济尔哈朗的缰绳,再次大声重复着阿敏的命令。 济尔哈朗的眼珠一轮,恢复了些生气。 明军的战阵还在稳稳地向前推进,而己方部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两辆炮车再次推出来,指向后金军时。济尔哈朗知道大势已去,断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最后望了一眼死伤枕籍的战场,济尔哈朗满心悲惊,猛地拔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没错,说是撤退,可这是阵前哪,和逃跑溃败没有什么区别。 尽管建奴的阵后有战马,但那些倒地的伤兵呢,就等于全部放弃了。 明军没有追赶,也追赶不上,几阵排枪过后,战阵依旧是稳步前进。 面无表情地把刺刀扎入建奴伤兵的胸口,用脚一踩手上一拔,染血的刺刀在空中停留一下,又指向了下一个目标。 冯大铁和战友们脚下踩着建奴的尸体,斩杀着建奴伤兵,步伐坚定地向前,向前! ………………… 镇江。 城头已经换上了东江军的旗帜,残破的城垣,熏黑的城墙,显示着刚刚结束不久的一场大战。 驻防的五百建奴一千多西虏和汉军,在两协上万东江军的围攻下,已经全军覆没。 尽管毛文龙很想占据镇江,为隔江而望的新义州、铁山提供屏障,但也知道目前还不是时候。 扫荡周边,迁民清野,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就算弃守镇江,也要给建奴留下一块无人之地,让他们难以长期驻守。 已是入秋时节,天气虽还没减热度,但原野上已经能看出季节变化的些许迹象。 站在城头,瞭望远方,毛文龙甚是感慨。 这其中,不仅有故地重游的感触,更有连番作战后的感悟。 “我军还需要有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部队。”毛文龙伸手一指远方,开口说道:“非如此,不能阻遏东虏,护镇江周边之安全。” 镇江城很小,但地区很大,扩展开来就相当于后世的丹东市,包括了凤城、宽甸、岫岩等县。 从地形地势上看,北高南低,以山地和丘陵为主,平原谷地只占十之一二。所以,又有“七山一水分半田,半分道路和庄园”之称。 在毛文龙看来,北面的山地和丘陵,正是阻遏建奴来攻的天然阵地。 尤其是宽甸和凤城的北面,地势最高。山峦起伏,树林密布,对于擅长平原野战的建奴来说,难以发挥其优势。 而通过几场战斗,毛文龙等将领对于借助地形和工事,用火枪和掷弹车坚守,都是信心很足。 “津镇倒有近千毛兵,不知能否调来?”苟真怀沉吟着说道:“火枪兵嘛,阵地防守甚好,山林作战,倒是未必合适。” 停顿了一下,苟真怀又笑着补充道:“好在有刺刀,和长枪一样的作用。嗯,某觉得叫刺棍儿更形象。” 毛文龙哈哈笑了起来,也觉得那刺刀不象刀,还挺丑的。 陈继盛笑了两声,说道:“山地作战,还是要加强训练。不说这镇江,便是从朝鲜借的新义州和铁山,要是能在外围山地阻遏建奴,也能多安置辽民,大力屯田耕种,以缓军需。” 毛文龙轻轻颌首,表示赞同,缓缓说道:“山地作战的部队要训练,阵地防御也要加强。通过几次作战,某觉得在平地挖设工事也很厉害,倒也不必非得倚城,或是据险抵御东虏。” “壕沟加胸墙,确是御敌良法。”苟真怀伸手拍了拍城墙,说道:“只要够快速,在野外也能自保。如果有了武钢车,就更省事儿了。” 毛文龙看了苟真怀一眼,说道:“今年朝廷的花费太多,万岁数次支出内帑,这武钢车和野战火炮的装备,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腰间御赐的战刀刀柄上,毛文龙想了一会儿,说道:“不如咱们先行打造一批,虽然粗陋些,可也不会比建奴的盾车差。” “车阵确实是野战防御之利器。”陈继盛说道:“定好形制,便让百姓打造,付他们些粮食即可。” 苟真怀笑了笑,说道:“粮食不会缺的。万岁已让海商从南洋运粮输辽,还有明年将在东江镇各地各岛种植番薯,就更会缓解乏粮情况。” 向西拱了拱手,苟真怀继续说道:“万岁英明,圣聪睿智,诸事已经安排得妥当。捕鲸、养鸭等办法,会使辽民无饿腹之苦,东江军也有肉鱼可食。” 毛文龙和陈继盛赶忙开口称赞,管它效果咋样儿呢,皇帝要做的,就是好啊,就是好。 ………………… 都说鲸鱼肉好吃,象小牛肉那样嫩,可朕身为九五至尊,怎么能吃不着呢? 朱由校当然要吃,一定要吃。不仅是自己的口舌之欲,还能解决东江军民的吃饭,甚至是营养问题。 历史上东江镇曾收留了近百万辽民,如果让这些辽民都吃好养壮,再配备足够的盔甲武器,光从这些辽民中招募兵员兴许就能灭了建奴。 “皇爷,奴婢算好了。”李成成恭谨地走过来,呈上一张报表。 朱由校伸手接过,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颌首道:“嗯,算得没错。” 这是一张类似于后世的统计报表,进出余等项目都有,看起来一目了然。 把银镜的销售分包给李旦、颜思齐、吴大章等商人,朱由校却是没想到他们会把钱先行支付。 甚至李旦和颜思齐还多给了,理由是银镜卖给了某个外国的王室大头,给的价钱出人意料的高。 是上道,还是巴结讨好?朱由校不想仔细分辨,也不想多收这所谓的“冤大头”的钱。 皇帝需要讲究信义嘛,这要看对谁,更要看目光是否长远,胸襟是否广阔。 既然已经定了销售分成的规矩,朱由校就不想破坏它,哪怕多给的钱财很是诱人。 况且,银镜销售的最大市场并不是倭国,也不是南洋诸国,更不是国内。尽管在两三年内,这三个主要市场的销售不会饱和。 那朱由校认定的最大市场是在哪呢? 这也很容易想到,就是通过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甚至是后来的英国佬,品质远超威尼斯的银镜将行销全欧洲。 就那个什么法国人引以为傲的镜厅,用的啥破玩艺儿,锡汞齐镜子啊,档次太低了。 换成大明的银镜,一下子就能卖近千面,这得赚多少钱哪! 朱由校强忍住扳指头的冲动,放下报表,冲着李成成笑道:“做得不错,朕有赏赐。” “奴婢的本分,不敢领皇爷的恩赏。”李成成心中高兴喜悦,但还是依礼推辞。 “那就算了。”朱由校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 第二十五章 发展物流,疾风识劲草 啊?!李成成的心情立刻郁闷了。皇爷呀,人家只是谦辞一下,怎么就算了呢! 朱由校哈哈一笑,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面小圆镜,递给李成成,“给,朕赏你的。” 李成成的心情——这一上一下又一上的,皇爷您不带这样儿的。 不过,接过这面小镜子,李成成是真的欣喜若狂,蹲身施礼谢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年轻的女子。 皇爷桌案上摆的那能把人照得清晰异常的镜子,她都偷偷照过好多回了,也知道这镜子价值连城。 可这想都不敢想的宝贝就这么到手了,虽然小了点,可李成成兴奋得还是差点跳起来。 看着丫头喜不自胜又强忍着的模样儿,朱由校颇为心动,但他还是忍住了。 媳妇儿易求,铲屎官难觅啊! 朱由校发出无奈的感慨,提笔给吴铮写了回复。 同时,也告诉李旦和颜思齐,赚多了就去做善事,象收养孤儿的福利院,舍药助老等等。 什么叫回报社会,这就是。对弱势群体多些体恤关照,也是减轻国家的负担。 这边写完,朱由校又拿起吴大章的上书,沉吟了一下,提笔回复。 对江南士绅商贾的失望,使朱由校更加倚重已经被收服的通州商帮。当然,也这也与他重视北方的发展稳定有很大关系。 还是那个宗旨,不会让商帮白白地出钱出力,朱由校也给他们提出了一条生财拓展之路。 商业的发展,会倒逼很多行业兴起和扩张。最直接的,朱由校能一下子想到的,就是物流仓储运输,还有邮政。 朱由校的设想是依托驿站,朝廷出土地,商帮建客店货栈,自主经营,按规纳税。 没有比这更省事更快捷的办法了,驿站的设置是按照距离,又都是官道之上。等于是现成的规划选址,甚至有一些房屋和人员也是现成的。 说到古代的驿站,还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产物。不仅是朝廷的邮政通讯系统,还是公立的招待所和物流中转站。 因为官员可以凭借勘合或者火牌免费吃住,并更换马匹。在特殊时期,驿站还要为朝廷转运粮草、军器物资。 在元朝后期,随着**体制的加重,驿站也成为权贵官员白吃白住的免费福利。甚至是商人、僧侣等人,也可以用钱卖到在驿站吃住的证明文书。 这无疑增加了朝廷的财政开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太祖朱元璋开国后,就明确规定驿站只能供给朝廷要办事出差的官员,其他人一律不能使用。 为了警诫官员百姓,为了证明此项法律的权威严肃性,朱八八甚至还处死了一个朝中权贵。 但到了明朝后期,驿站制度同样重蹈了元朝时的覆辙,只不过是严重程度上还有些差别而已。 当然,驿站的**还不值得让皇帝亲自出手。毕自肃的督察院,已经把滥用驿站作为考核官员的项目。 严格控制勘合,确定招待标准和人数,驿站采取登记上报制度。这三管齐下,再加上重惩严治,改变目前的状况还是很见成效的。 现在,再把客店货栈建起来,加强物流运输,推出邮政系统,增加民间通信。获得的收益不仅会改善驿丁的生活,更会使老百姓受益。 小李子,这回你丫的还会造朕的反?老老实实当邮递员吧! 朱由校放下了笔,露出了得意又有点狡黠的笑意。 ……………………………分隔线………………………… 贵阳。 破围之后已有两个多月,战乱造成的创伤还未全部恢复,但已经显出了新的气象。 招流移,广开垦,恢复经济,贵州巡抚王三善坐镇贵阳,很快就开始了安定社会、重振地方的一系列举措。 有赖于皇帝所拔的金花银,买粮安民,招兵实军,王三善又是勤政实干的官员,地方很快就安定下来。 而明军在陆广河、鸭池河与叛军对峙,因为缺少水战官兵及船只,并未急于渡河作战。 围城叛军损兵折将后,又有一些少数民族土目归降投靠于明军,安邦彥自觉势弱,亦不敢过河进犯,沿河深挖堑壕,增兵防守。 陆广河乃是乌江上游鸭池河流经修文、息烽两县境内的一段,在水西南境。 《志》云:水西之河,最大者曰陆广,其上流曰鸭池,下流东注,曰黄沙渡,会于清水江,又东会于涪江,鸭池或曰即鸭池河。” 敌我双方都以河为防线,加紧准备和布置,等待着下一次作战交锋的时机。 现任贵州巡抚王三善是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宦海沉浮几十年,已是快六十岁,还是不附权贵,刚正不阿。 同时,他对官场的尔虞我诈、党争倾轧甚是失望,数次告假回家,并逾期不回。万历四十七年,他借着为妻子回原籍奔丧的理由,就再也没有回朝。 直至明泰昌改元,光宗皇帝即位,封王三善为太常少卿,他才无奈又回到京城。 奉命平叛以来,王三善殚精竭虑,集兵积粮,终于在京营援军的力助下,三路猛攻,击败叛军十万,解了贵阳之围。 以少胜多,王三善颇有些志得意满,但令他感到不悦的则是京营官兵不肯听他号令。 准确地说,是不执行他要渡过陆广河,趁胜攻打叛军的命令。可对于防御叛军卷土重来,京营官兵倒是布置严密,无隙可乘。 等到朝廷任命朱燮元总督五省军事,王三善也接到平叛方略后。他才明白,京营是按照圣上旨意行事,非是胆小怯战。 稳健进取,不得冒进深入。无论是朱燮元的行文,还是朝廷的旨意,都再三强调了这一点。 王三善纵是有些意见,也不敢擅自行动。按下心中的不满,王三善还是把朝廷的布置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经过两个多月的恢复,百姓基本上安定,官军也稳定了防线,对水西的封锁也日渐严密起来。 此时,王三善和原贵阳巡抚李枟,刚刚视察完城外新建成的火药兵器厂,骑马返回城内。 李枟是个有才干的官员,在贵阳保卫战中脱颖而出,以不足三千兵,招募义勇,抵挡住安邦彥叛军数月围攻,足见其勇略。 本来历尽艰辛,卸任在即,应该是如释重负,一身轻松的李枟,却是闷闷不乐,心情沉郁的样子。 王三善是知道些端倪的,无它,朝臣的攻讦。 在安邦彥反叛之前,李枟就看出这家伙居心叵测,而贵阳的城防和存粮更令他忧虑。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多次上疏朝廷,请求增加兵员、军饷。 然而,朝廷正急于征辽,无暇它顾,对李枟的请求置之不理。就在此时,李枟又被朝臣攻击,于是六次上疏,乞求退休。 朝廷议以王三善出任贵州巡抚,责令李枟在新任巡抚未到任前继续任职。然后是安邦彥反叛,贵阳被围,李枟也承担起了保卫贵阳的重任。 数月围城,险情迭出。李枟团结士绅,招募义勇,与巡抚御史史永安等官员殚精竭虑,终保贵阳不失。 在最危急的时候,李枟甚至作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即“焚书籍冠服,预戒家人,急则自尽,皆授以刀环”。 按理说,这样的贡献,这样的功劳,朝廷肯定会予以嘉奖。王三善接任后,和李枟都上奏朝廷,请求给予有功人员以奖赏。 但朝廷那边还未有回复,却传来风声。御史蒋允仪弹颏李枟,说安位在袭水西土司之职时,李枟向他勒索金盆,导致安氏叛乱。 风声啊,并未见邸报,也未见朝廷问询,李枟还不能上书自辩,心中能不郁闷嘛! “李大人。”王三善颇为同情,忍不住开口劝慰道:“捕风捉影的事儿,未证实前,不必为之忧心烦扰。” 李枟苦笑了一下,说道:“多谢王大人宽慰。只是贵阳被围前,已有朝臣攻讦,某已上疏乞退。没想到现在,又……” 看着李枟连连摇头,王三善也很无奈。人在前面拼命,后面还有弹劾攻击的,风气如此,屡见不鲜。 关键是隔着数千上万里,你能了解什么情况?道听途说还是好的,胡编乱造也不少见。 “万岁是明君。”王三善拱了拱手,说道:“自是能分辨正误,叙李大人孤城坚守之功。” 李枟眨巴眨巴眼睛,也拱手道:“万岁圣明。” 见李枟的心结还是未解,王三善也没办法,岔开话题,询问起贵阳周边的风土人情,以多了解情况。 快到城门时,有两骑疾驰而出,看到王三善等人,赶忙上前禀报,钦使已至,请两位大人赶紧去接旨。 王三善和李枟不敢怠慢,赶忙催马急奔,赶至巡抚衙门。 衙门中的官吏已经在正厅摆好香案,跟随钦使而来的,还有一位文官,正陪着钦使在偏厅喝茶说话。 王三善和李枟赶忙上前见礼,钦使倒还客气,让二人稍坐,等巡按御史史永安到了再一并宣旨。 相对于王三善,李枟是心怀忐忑的。不知道这圣旨颁下,是奖是惩,听到的风声,到底是真是假。 第二十六章 降旨施恩,辽东又大捷 时间不大,巡按御史史永安匆匆赶来。这也是在贵阳保卫战中,协助李枟出策划策,贡献极大的有功之臣。 见人已到齐,钦使便起身来到正厅,在香案前肃立,待三人跪接,开始宣旨。 王三善调任都察院,即刻回京,准备主持明年京察工作; 李枟调任云南巡抚,移驻沾益;史永安则升任沅州巡抚,移驻偏桥。 除此以外,另有一道圣旨是嘉奖贵阳保卫战中有功之士,包括四川参政潘润民、云南提学佥事杨师孔、学官周良翰等都有升迁。 甚至连没有功名的诸生,如青年才俊杨文骢、王孙章等,都蒙恩入京陛见。 只不过,圣旨上的人事调动,让三人都感到很诧异。 特别是王三善,更是不明所以。按理说,主持京察可谓是大权在握,每逢京察之期,各党各派都要争得头破血流,可就偏生落在他的手里。 谢恩接旨后,三人随钦使来到偏厅。经钦使介绍,才知道这位乃是新任贵州巡抚傅宗龙,前来接替王三善的。 傅宗龙身为新任巡抚,却甚是低调谦虚,言谈之中没有丝毫盛气凌人之感。 他还告诉三人,贵州巡抚将移驻陆广,而四川巡抚已是朝廷新任命的蔡复一,移驻永宁;总督兵马的朱燮元设府遵义,再加上移驻偏桥的沅州巡抚史永安,对水西形成四面围攻。 显然,傅宗龙是挟圣命而来,这样的布署也是朝廷的最新平叛方略。 “王大人曾任吏部文选,因才用人,不阿权贵,万岁甚是嘉许。” 傅宗龙向着王三善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京察大计,由督抚承担,亦是新举,可见万岁对王大人的信重。” “不敢,不敢。”王三善连忙拱手道:“蒙万岁信任,本官敢不尽心竭力,忠于国事。” 这么一说,王三善心里就舒服多了。不是因为自己的平叛工作不好,而是万岁要另委以重用。 傅宗龙转向李枟,拱手道:“李大人坚守孤城,功劳卓著。朝廷已叙功,恩旨应该很快便到。另外,李大人任云南巡抚,万岁还有交代,期许既深,担子亦重啊!” 李枟心中已是松了口气,叙功不是很重要,这番任命已经证明弹劾自己的事情只是谣传,或者说是万岁已经作出了判断。 “万岁英明,本官报国以忠心,岂可贻君父忧?”李枟拱手朗声回答。 傅宗龙又与史永安说了几句,提醒他注意移驻偏桥后的安全。 随后,他才拿出朝廷的细致平叛方略,将各项举措一一详述。 在此偏厅内,已是云、贵两方督战大员会聚(沅州亦属贵州),可形成三路策应之势。如何协同作战,封锁围困,至关重要。 其实,傅宗龙虽然是传达圣意,但对皇帝的心思却并不完全了解。 朱由校认为李枟独守孤城,有勇有谋,是个人才。调他去云南任职,除了平叛外,还有加强滇省兵备,防备滇省的土酋叛乱。 而这些,傅宗龙并不清楚,李枟也只有在接到密旨后才会明白一些。 ………………… 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贞。 在奢安之乱中涌现出了不少名将和忠勇之士,也暴露出了一些贪生怕死之辈。 能者上,庸者惩。 李枟、史永安,还有官卑职小的四川参政潘润民、云南提学佥事杨师孔、学官周良翰,以及诸生杨文骢、王孙章等,在贵阳保卫战中,显露出了忠贞和勇敢。 大浪淘沙,或者说是时代给予的机会。他们抓住了,也被朱由校看中,记在了本本儿上。 辽东需要有才干的官员、勇武的战将,西南也同样需要,那将是少年皇帝所设定的未来的战场。 而这些熟悉西南情势的官员和才俊,重用的重用,需锤炼成长的入京面圣,接受少年皇帝安排的学习和训练。 当然,谁也不知道皇帝如此施恩的背后,蕴含着怎样的深谋远虑,怎样的宏图大志。 而当报捷的信使再次沿途呼喝,并疾驰过京城的街道,在民间再次掀起一股振奋之气时,少年皇帝正提起蘸满朱砂的毛笔,一勾定生死。 没错,就是勾决人犯。 在秋后要处决的人犯的名册上,皇帝只需要在某个名字上打个“勾”,就意味着一条生命在这世上消失。 李三才,崔呈秀,王好贤,李子通……有贪官污吏,有造反叛贼,还有豪绅地主。 少年皇帝虽然觉得笔有千钧之重,但还是认真而郑重地勾掉一个个人名,给这些生命的结束定下倒计时。 已经尽量少了株连,也就是什么夷三族、诛九族之类的刑罚。只是首犯的人头,家眷得到恩赦,将流放至东番、海南岛,还有云南。 大明待开发,或是开发不够的地方,还有很多。 终于勾决完了人犯,朱由校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才放下笔,把名册一合,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王体乾恭谨地躬身而立,手里捧着报捷的奏疏。 “王伴,把奏疏呈上来吧!”少年皇帝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体乾赶忙上前,双手呈上奏疏。皇爷沉稳多了,可不象上次那般急切失态。 朱由校伸手取过,打开阅看。 这是旅顺堡激战获胜的奏报,辽镇、登镇、津镇、东江四家联手,共出动约万余人马,击败阿敏所率的镶蓝旗,共斩首四千三百六十二级。 这四千多首级,有真夷两千一百三十一,其余则为降奴汉军和附金蒙人。 单从战绩看,这已经是辽东开战以来的最大胜利。但朱由校只是一眼扫过,便专注于作战的经过。 大黑山拦击,旅顺堡外的防御战,再到最后的合击获胜,奏报上写得很是清楚。 一次胜利已经不能让少年皇帝喜不自胜,他最关心的还是新军的新战术,到底有怎样的效果? 仔细看过两遍,朱由校得出了获胜的关键,极其简单的三个字:不——适——应。 就是这么回事,建奴初次对上新军的战术打法,根本就不了解,还按原先的手段来应战,不败才奇了怪呢! 以前的明军也没少装备火器,单兵主要使用的是鸟铳和三眼。威力小不说,鸟铳的质量和士兵的训练,才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鸟铳频繁的炸膛,明军鸟铳手在使用时往往心惊胆颤,对鸟铳的杀伤力也缺乏信心。 当面对纵横驰奔、呼啸冲杀的建奴骑兵时,他们在心理上承受着多方面的巨大压力。 而缺乏严格的训练,更令他们在作战中心慌手乱,填装不能自如,常常不能正常发射出铅丸。 建奴骑兵就抓住明军的这个弱点,在阵前虚晃,待明军鸟铳乱放后,再加速冲锋,进行近身肉搏。 明军的鸟铳手放完一枪,根本就来不及填装,鸟铳没有刺刀,用烧火棍当然打不过凶悍的建奴。 所以,没有敢战的肉搏近战兵保护,就算明军装备着火器,在野战中也难以与建奴争锋。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浑河血战,最精锐的火器部队戚家军,最勇悍敢战的近战步兵白杆兵,相互配合,才打得建奴损失惨重。 对于明军的火炮,建奴就用盾车来对付。等接近之后,还是猛冲上来用近战肉搏击败明军。 所以,不管是武学的教授,还是与建奴交战过的将领,差不多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明军的近战厮杀是最大的缺陷。 此次旅顺堡防御战能够大获全胜,一是鲁密铳的犀利出乎建奴意料,二是掷弹车扔出的轰天雷,发挥出了开花弹的威力。 当然,预设的完备工事,更是取胜的关键因素。 则令朱由校感到欣慰的,则是最后的野战中,长枪兵刀盾手顶住了建奴的近战冲杀。 虽然处于下风,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却是难能可贵的。这证明新军半年多的严格训练,以及军中的严刑峻法起到了作用。 朱由校仔细阅看,认真思考,心中喜悦之际,也知道该继续加强新军的武器装备了。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整体实力上不如大明的建奴,学习改进的动力和**应该更加旺盛。 这次吃了大亏,以后的战法肯定会有所变化。 如果我是建奴,该如何对付明军装备的犀利火器,并扭转对阵的不利局面呢? 朱由校思虑良久,微微一笑,把报捷奏报收好,准备先交给兵部和武学,由他们研究讨论,得出结论后,自己再看能不能拾遗补缺。 “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啊!” 朱由校嘴上这么说,可脸上并没有丝毫的肉痛神情,笑着对王体乾说道:“前线将士拼死作战,这赏银和抚恤不能拖,也不能少。” “皇爷恩赏官兵,实为明主之仁。”王体乾躬身答道:“奴婢以为,户部若是不敷,再动用内帑不迟。”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着户部拔付赏银。嗯,对于有功将领,朕也是要加赏的。最近内库的进账,应该足够了。王伴要替朕省钱,却不可寒了前线将士之心。” “是,皇爷英明。”王体乾见皇爷明白自己的苦心,暗自窃喜。 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王体乾可以退下。 把身体舒服地窝在御椅中,朱由校摸着下巴在琢磨,是不是在京师搞点什么活动,让老百姓能切实地感受到前线胜利的好处。 不能花太多钱,要惠而不费,整点啥好呢? …………………… 第二十七章 经营东江 在皇帝正为怎么与民同乐苦思冥想之时,经历了旅顺堡大战的明军各部已经撤出陆地。他们带着作战的经验,以及各人的感悟,各自归队。 以战代练的目的达到,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得益于阵地防御的优势,在总体的战损比上,却是扎扎实实的一场胜利。 部队要补充休整,弹药物资需要补充。明军虽然获胜,也很清醒,不想与建奴在陆地上继续纠缠。 撤回驻地最快的当然是东江镇左协,广鹿岛近在咫尺,不到半天,大小船只便陆续入港靠岸。 大胜的喜悦过后,便是不可避免的悲伤。埋葬战死的同袍,医治伤员,好几天的时间,沉郁压抑的气氛才逐渐淡去。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乱的常态,悲伤是暂时的,生活还要继续。也不是人们健忘,而是习惯了。 因为伤亡多是近战肉搏兵,左协也是各作战部队中损失最大的,伤亡超过两千。就算兵员补充得快,也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训练,才能达到齐装满员。 “看来,某得去皮岛走一遭了。”张盘放下招兵的统计表,苦笑一声,说道:“拜见大帅,请他接济左协兵员。” 游击尚学礼想了想,说道:“将军擅离驻地,有些不妥。不如派末将去,将军只写一封书信。” 张盘有些犹豫,沉吟半晌,终是表示同意。 写好书信,交给尚学礼,又叮嘱几句,送他出去。张盘却没有回屋,带上几个亲兵,骑马在岛上巡视。 登镇巡抚袁可立对于东江军还是寄予厚望的,对东江军的物资供应也不吝啬。得益于此,左协倒还不缺粮食,这也保证了严格训练能够保持时间和强度。 当然,这是军粮,优先保证军队。对于老百姓,却还只能限量供给。 因为靠海,老百姓还能捡拾海鲜,在近海打渔,倒也能混个温饱。 在军队既能吃饱,还有饷银,对于老百姓来说,还是颇有吸引力的。再加上辽民多数都与建奴有仇有恨,参军也比较踊跃。 只是岛上人口有限,想要把左协补充齐整,还是力有未逮。 已是金秋的收获季节,岛上种了些麦子和大豆,都泛出喜人的金黄色。老百姓们在抢着收割,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没有地主,岛上的有限耕地的产出,归全部岛民所有,按户分配。一个老秀才被众人推举,虽无正式官职,却是起着县长或镇长的作用。 “张将军。” “张将军。” 因为张盘为人亲善,对岛上百姓时有帮助,百姓们都甚敬服。所过之处,都拱手打着招呼。 微笑着还礼,张盘没有倨傲之态,还不时询问一下百姓的生活和难处,很是平易近人。 张柱子从田里小跑过来,微跛的腿脚只是让他走路的形象有所改变。除此以外,倒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张盘笑着跳下马,对这个奋勇作战而伤残退役的老兵,他甚是尊重。 “张将军。”张柱子拱了拱手,说道:“等收完庄稼,就马上恢复训练。最多一两个月,就是赶不上咱东江军,也不再是束手待杀之辈。” 张盘欣慰点头,说道:“不必如此着急。百姓们在吃喝上不比军队,训练太重,恐伤了身体。” 停顿了一下,张盘又补充道:“王一宁大人正在各岛巡视,安排农业和渔业生产,以后的情况应该会有好转。” 张柱子说道:“听说是要捕鲸,几艘大船已经在海洋岛太平湾停靠,正在岛上建什么加工设施。因为人手不够,某正询问百姓,愿意去的近日便将坐船启程。” 张盘对捕鲸也没什么了解,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改变,便随口说道:“那肯定会有好处,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鲸须可以制成刷子、伞骨,鲸肉是极好的动物蛋白,鲸油可以食用,还可以制造肥皂、蜡烛,以及用作炼钢和工业上的润滑剂。 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只有朱由校,把此作为一个产业,准备在黄海北部展开捕鲸和加工。而海洋岛,则是一个加工基地。 如果全靠外面输送补给,东江军加上不断逃出建奴统治区的辽民,对于朝廷的压力实在是太大。 可要是能内挖潜力,发展几个能创造效益的产业。比如捕鲸加工,不仅能让军民改善生活,也能减轻朝廷的后勤负担。 所以,朱由校让登镇的袁老师给东江镇拔调了几艘大船,船上安装守城巨弩,以海洋岛为基地,专为捕鲸之用。 至于加工,当然是初级的,提炼出鲸油,腌制或熏制鲸肉,也就仅此而已。 思路之开阔,在当时的大明,朱由校敢自诩第一。嗯,估计没谁头铁,敢跟皇帝争高下。 张盘继续和张柱子聊着,全民皆兵,既是朱由校的意思,也符合张盘等人的设想。 此次弃守旅顺,下次就要稳固占领,并争取在南关构筑防线,从而把金州隔绝,成为陆地上的桥头堡。 按照张盘估算,至少能安置七八万辽民,大大缓解海岛上人多物少的困难。 而安置的辽民之中,肯定有很多新近逃来投奔的,其中有没有建奴的奸细,不用想都知道。 所以,把岛上经过训练的百姓迁去一批,成为稳定基层的中坚,监视敌谍的耳目,就是相当不错的办法。 按照朱由校的话说,那就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将军。”一个骑手疾驰而至,下马施礼道:“东江通判王大人乘船入港,请将军前去会面。” 哦,来得真快呀! 张盘笑着点头,伸手拍了拍张柱子的手臂,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直奔港口而去。 东江开镇,虽然有点地盘,可设县建府又不合适。 朱由校就弄了个比较模糊的官名,东江通判,主管东江军占领区的粮食、农业、畜牧渔业、诉讼等民政事务。 这样,把军、政分开,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军阀的产生。另外,也是尽量让占领区更好地开展社会生产,减少对外的依靠。 王一宁有胆气,能谋划,得到了朱由校的垂青,从袁老师幕下简拔任命。虽然他在名义上只是个六品官,却有密奏之权,却不是别人能够想到的。 感激万岁的擢升信重,王一宁是愈发的勤勉用心。皇帝密奏中交代的差使,更是尽心竭力,不打丝毫折扣地执行。 在目前,王一宁的主要工作是建好捕鲸基地,开始捕鲸的试验。 当然,也不能光指望着捕大鱼,各岛百姓也要加大近海捕捞。所需的渔船,将由设在身弥岛的船厂提供。 在身弥岛上耕种不行,但有很多的松树和橡树。东江军所用的一些船只,以及数量更多的大小渔船,便是在那里进行打造。 此次巡视广鹿岛,王一宁便带来了十余艘中型渔船,可在近海进行捕捞。 在码头上,张盘迎接了王一宁,寒喧已毕,便在港口旁的房屋内进行叙谈。 “朝廷在竭力供应东江军民,但我等也要为君分忧,尽量减轻朝廷负担。” 王一宁落座之后,便阐明了此行的工作和宗旨,“除了开展渔业,明年开春,还将在各岛全部种植番薯、南瓜……” 番薯,南瓜?! 张盘不知道这两种是什么东东,既是民政,他也不多问,便静静地听着。 土豆的种植算不上失败,但推广种植的计划泡汤了。既然有番薯,朱由校倒也不太失落。 但是,徐光启又介绍了一种高产作物,具备了推广种植的条件,就是南瓜。 南瓜在明代开始进入中国,在《本草纲目》上就有记载。 但初期时的国人,误以为南瓜来自东面的倭国,故名之为“倭瓜”,或是“东瓜”。而倭人则以为南瓜来自中国,所以称它为“唐茄子”。 所以说,南瓜是由皇帝金口确定,什么倭瓜、东瓜,都不是官方定名。 与番薯的优点相似,南瓜的产量大、易成活、营养丰富,荒年可以代粮。在万恶的旧社会,穷苦百姓便是依靠“瓜菜半年粮”渡日的。 王一宁讲完之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笑着对张盘说道:“各地各岛都要设民政官,以便督促管理。也不必有什么功名,只要在百姓中有威望便可。” 停顿了一下,王一宁又补充道:“最好是年轻些,身体比较健壮。工作挺多的,可不轻松啊!” 张盘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影子,但还有些犹豫,沉吟了一下,他还是向王一宁进行了举荐。 “岛上有位退役士兵,虽脚有点残疾,却并太影响行动,组织百姓、训练民兵也甚为积极勤勉。只是——好象没读过书,也不知是否符合王大人的要求。” 王一宁笑道:“张将军把这位军中勇士叫来,本官要看看才好决定啊!没读过书不要紧,不影响行走的残疾也没关系。只是勤勉肯干,本官就觉得甚好。” 张盘心中一喜,赶忙派人去叫张柱子过来,让王一官面试考察。 …………………… 第二十八章 毛文龙之患,当速灭耳 皮岛。 “虽说是四镇联兵作战,但东江军左协还是其中主力。”毛文龙拍着桌案上报捷的文书,捋须笑道:“旅顺堡一战,建奴败亡溃奔,着实令人振奋。” 陈继盛颌首微笑,说道:“与咱们一样,阵地防御显出威力,日后作战,将更有信心。” 苟真怀拿过文书,又细看了一遍,缓缓说道:“建奴吃了大亏,以后作战或许会有改变。我军还应严加训练,在火枪优势的基础上,再补齐近战的短板,便可大胆与敌对战。” “苟副将一语中的。”毛文龙表示赞同,说道:“若左协近战强悍,建奴在旅顺堡落败,就不只是损失几千人马这么简单了。” 顿了顿,毛文龙接着说道:“至于建奴改变作战方式,依本帅之见,也只有加厚甲胄一法。鹰铳摧坚破甲,至为凶猛,可向朝廷申请,多加拔调。” “还有建奴的盾车。”毛文龙最后补充道:“火炮可加以摧毁,也需朝廷多加制造,装备各军。” 陈继盛犹豫了一下,说道:“花费不小,制造也需时日,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满足我军需要。目前来看,还是多加袭扰,以牵制疲敌为主要作战方式。” 苟真怀点头赞同,笑道:“正当如此。这不到一年,各镇官兵已有明显变化,皆赖圣上苦心筹措。我等还是要扬长避短,多为万岁分忧才是。” “万岁英明。”毛文龙拱手道:“料事如神,早有安排。鹰铳与火炮的装备,正按计划进行。” 苟真怀笑了笑,拱手道:“万岁英明睿智,我等望尘莫及。” 陈继盛知道这两人肯定有什么秘密,涉及到皇帝,他也不敢打听,同样拱手恭维了几句。 密奏权,苟真怀有,他也猜到毛文龙会有。 同样,毛文龙知道苟真怀带着监军的职责,肯定会有密奏权。但他也有,这也是故意说给苟真怀说的。 毛文龙自认成为镇帅后,并无违法乱纪之事,领军作战也是尽心竭力。 此番向苟真怀透露一下,也是提醒他,自己有密奏申辩的权利。若有什么差错,最好不通过圣上,直接告诉他更为妥当。 苟真怀岂能不明白毛文龙的意思,却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只要你忠心国事,不欺瞒圣上,有点小毛病某也不会向皇上告状。但要欺君,就是拿金银财宝来,也莫怪某不客气。 当然,对于身负监军的责任,苟真怀是承认的,皇帝也是耳提面命,亲自交代过的。 而监军这个官职和名称,朱由校不喜欢。作为军制改革的一部分,不仅是东江镇,在全国范围内也是正在逐步予以清除。 但实际上,只是职权和名称有了改变,原来的监军或是被削减了权力,或是被军法官和督饷官所取代。 比如西南平定叛乱的各支军队中的监军,按照最新的圣旨,就只负责给刍粮、核功罪,不得专进止。 也就是说,监军这个职位暂时保留,但已经不能节制武将的军事指挥,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出现文武不和、进退牵制的局面。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皇帝对于“以文制武”的极度厌恶,只认为是战事当前的从权之举。 甚至被调到京师主掌明年京察的王三善,也不知道皇帝换掉他最主要的原因,恰恰是他令监军道臣节制诸将。 而傅宗龙在奏对时却反其所为,终于让皇帝下定了决心,擢升并悉听其谋,委以重任。 …………………………分隔线…………………………… 东江军的突然发动,以及各军镇的配合行动,给了建奴措手不及的沉重打击。 移师岫岩的八贝勒皇太极所率的正白旗,得到二贝勒阿敏的求援急信后,刚要起兵出动,镇江被明军围攻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从距离上看,到南关要比到镇江远上一倍,先救援哪个,这让皇太极一时难以作出决定。 再从情报上分析,阿敏的镶蓝旗虽败,但还有不少的兵力,守住南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而镇江被占领,意味着这支打着毛文龙旗号的明军,已经摆脱了代善的两旗人马。 至少,代善要率军从满浦、昌城赶去镇江,要比他率部急援晚上一两天的时间。 这样分析下来,皇太极便更改了原来的决定,派人去给阿敏送信,让他坚守南关,切勿再去攻打旅顺堡。 稳住这边后,皇太极便率正白旗星夜驰奔,向东直扑镇江。 结果显而易见,皇太极来晚了,镇江被攻破,守军全军覆没。 而明军,则已经撤退,留给他的只是一座战后的空城。 问题又来了,是在镇江驻防,还是回头去增援南关的阿敏呢? 至于分兵,一部守城,一部增援,皇太极根本不用去想。那样的布置,岂不是又给明军再次来攻的机会? 幸好,在镇江城驻扎一日后,代善派出的镶红旗,在岳托的率领下赶到,使皇太极能够抽身回援。 岳托的到来,也给皇太极带来了不算太好的消息,让他更加明悉现在的作战态势。 在明军的迭次阻击下,代善的两红旗伤亡了三千多人。又在鸭绿江边准备了两天,才渡过江去。没有预计的明军拦击,满浦、昌城也是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代善这路人马也是没有什么战绩,更谈不上收获。尽管和阿敏的战败来比,已经是强了很多。 “这是明军的袭扰作战!”在前往南关的路上,皇太极作出了判断,“窥我大金之虚,急攻快撤,并没有正面作战的意图。” 罗绣锦深以为然,说道:“贝勒爷所言极是。只是这般窥虚进退,也确实难防。依某所料,此去南关,也多半无功。敌应已弃旅顺堡,扬帆而去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虽然有了判断,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让后金就那么点人马,还占着那么大的地方呢! 如果处处分兵驻守,正给明军以个个袭破的机会,真正的取死之道。 苦笑了一下,皇太极说道:“恐怕,大贝勒也正头痛不已呢!” 罗绣锦知道皇太极说的是满浦、昌城,大贝勒代善肯定是左右为难,是守是弃,难以抉择。 “隔江小城,不守也罢。”罗绣锦也很无奈,摇着头说道:“东江毛文龙,渐成心腹之患矣。” 皇太极望着远方,慢慢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毛文龙之患,当速灭耳!” 这已经不仅仅是袭扰的问题,有东江军在,后金就无法集中兵力对辽西展开进攻。此番作战,似乎就是在向后金发出警告。 或是收缩在辽沈,放弃大片占领区,与等死相差仿佛;或是灭掉东江军,放心西进;或是急攻进取辽西,寄希望于速胜,让东江军反应不及。 这三条路摆在皇太极面前,虽然第二条最好,但要灭掉屯驻海岛上的东江军,又谈何容易? …………………………分隔线………………………… 北方的秋天来得比南方要早一些,气温不冷不热,阳光还是温暖的,令人感到十分舒适。 菜市口的问斩刚刚结束,茶余话后的谈论还将持续,朝廷的“奇谋异勇科”又马上要开始了。 在天启二年,竟然开了两科武举,尽管第一科有些不太正规,也足以令世人感到惊讶。 而这第二科则是按部就搬,经过了县试、乡试两级考试后,所选拔出来的武举。 没错,赶至京城参加会试的都已经是武举人出身。只不过,圣上重视武人,又增武进士一阶,并与文举一样,增殿试,加传胪赐宴。 不仅是皇帝重视,参加会试的武举人数也创造了历史纪录。 原因很简单,很多被赐武举出身的武学学生也加入会试,要争个武进士出身,甚至是夺个武状元。 尽管朱由校对武学出来的学生和军官不看出身,但当时的观念使然,有了出身,个人觉得荣耀,也觉得会被人高看一眼。 其实,这与后世也差不多,拿着名校毕业证,骄傲,自豪;若是再考个研,有了硕士头衔,自我感觉就更好了。 这样的情形是朱由校所没有料到的,但经过考虑,他也没加以制止。既然有上进之心,又何必给人泼冷水呢? 当然,在考试题目上就要有所改动,以保证最大的公平。 酒楼内,怂货三人组又聚在了一起,为参加战地观摩团,刚从东江军回来的张宗宝接风洗尘。 “那火枪打得叫一个猛,五排轮流,就有不间断的感觉。”张宗宝两杯酒下肚,脸色有些涨红,手上比划着,正跟两个兄弟讲述自己的战场所见。 张军能点着头,说道:“训练时便能看出端倪,排枪攒射的话,步兵想冲到近前,不容易。” 赵胖子大嚼着嘴里的牛肉,有点含糊不清地问道:“那建奴的双层重甲呢,能不能抵挡住火枪?” 张宗宝喝了口酒,缓缓说道:“你怎么问这外行儿话?能不能破甲,那得看距离和射程。离得远了,甭说重甲,光着膀子也伤不着啊!” ( 第二十九章 火绳枪之王,宣大总督 “你光膀子试试!”张军能哈哈一笑,说道:“咱都是武学的,耀祖说得不清楚,你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呀?” 张宗宝放下酒杯,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若是在五十步以内,就是不能击穿双层重甲,那钝伤多半也能让建奴吐血骨折。” “要是鹰铳——”张宗宝撇了撇嘴,“百步之内,披着双层重甲也能要他的狗命。” 赵辉祖咽下了嘴里的肉,喝了口酒,说道:“我就看好鹰铳,擦着伤挨着死,连人带马都能一枪撂倒,那才叫猛呢!” 张军能斜着眼睛看看赵辉祖,取笑道:“嘴上说得好,你能用那家伙?” 赵辉祖脸也不红,说道:“还是能放上一枪两枪的。” 张宗宝呵呵笑着,说道:“鹰铳的后座力真的是很大,非身体壮实并有大气力者不能使用。” 赵辉祖说道:“听说上面正在研究这事儿,没准儿就能改变,并在军中普遍装备。” “倒是有这样的议论。”张军能点头道:“还有新式武器,听说很快就要分发各军使用。” 张宗宝在外观摩,消息已不是很灵通,对什么新式武器,他不太关心,只是对鹰铳能否普遍装备感兴趣。 鲁密铳的重量不超过十斤,鹰铳却达到了十六斤。 沉重的枪身使其必须用支架支撑来保证稳定性,后座力也很大,必须是强壮高大的士兵才能使用。 尽管有这样的限制和缺陷,但鹰铳的惊人威力,还是受到明军将领的钟爱。 而张军能听到的改进,以及新式武器的列装,也都是真的。 在武器装备,或者说是在科学技术上不断升级,对建奴形成碾压,一直是朱由校的思路和宗旨。 按照他的设想,不断地给兵器火药局下达新的研究项目,并适时地给予一些启发和指点。 比如重型火绳枪的局限,在重量上暂时没办法削减,可对于后座力的缓冲减震,朱由校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什么液压减震,什么多孔橡胶,他知道也没办法弄出来。 但在枪托上加钉一层软木,用皮子再包上棉垫,并给士兵佩戴斜挎式的厚厚垫肩,则可以缓冲一部分后座力,降低能够使用鹰铳的身体要求。 至于新式武器,则是早已有设想的单兵手榴弹。 只不过,朱由校不想太敷衍。制成轰天雷那样的导火索式明火装置,对士兵来说,也比较危险。 现在有了玻璃,碾成粉,再用拉毛铜丝、硫磺和细铁管,以及类似于火绳的延时引线,就能将手榴弹制成拉发引爆式。 这样的装置,除了装填的火药不同,构造与后世已没有太大差别。 当然,这些都不是三人组能够知道的工艺秘密。三人也不关心,继续闲聊着其它消息。 “你们没有考武进士的想法?”赵辉祖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停留在张军能脸上,“能能,你书读得不错呀,不照量照量?” 张军能对赵胖子叫自己的小名甚是不满,翻了翻眼睛,可也没斥骂,随口说道:“没出身的想出个名,夺个彩儿,咱们用不着。” 张宗宝点头赞同,说道:“在武学,考上武进士也没大用。这是万岁抬举武人,主要是给民间或卫所的那些人增加条出路。” 赵胖子明白了,笑道:“也是这么回事。要想晋升,还是得凭真本事儿。军功啊,打仗不就是为了这个。” 三人继续吃喝谈笑,张军能忽然若有所思,偷看了一眼赵胖子,然后象是随意地对张宗宝问道:“东江军那边怎么样儿,还吃那种大锅的饭食嘛?老百姓呢,过得咋样儿?” 张宗宝愣了一下,但注意到赵胖子投过来的目光,有些明白张军能的意思了。 略微想了一下,他便开口说道:“朝廷的供应还是满充足的,我回来时,便有从南洋运粮的海船靠岸。不仅给军队用,还要分给各岛的老百姓呢!” “那就好,那就好。”张军能举起酒杯,笑道:“来,喝酒。” “喝酒。”赵胖子举杯,似乎轻松了不少。 “喝酒。”张宗宝和张军能暗地交换了个眼色,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 ………………… “是时候大量装备鹰铳了,单兵火绳枪的王者,能在较远距离击穿一切甲胄。”乾清宫御书房,朱由校坐在御椅内,提笔给孙元化写下最新的指示。 燧发枪的研制已经现出曙光,火绳枪的制造便可放缓速度,并将大部分产能转向鹰铳。 而早就从葡人手中订购的两千枝鹰铳,已经完成并运到了六百枝,将先分配给辽镇和东江镇。 新式武器除了手榴弹外,还有改成拉发延时引爆的开花轰天雷,以及加装火油的燃烧轰天雷。 在现有的武器上进行升级改造,使其具有多样的效果和威力,无疑是最为经济且快捷的办法。 红夷大炮多要装备水师,野战炮的产能就要压缩,大明现在的军工制造产业还处在发展壮大期,朱由校着急也没用。 在全国多建几个兵工厂呗,朱由校也想啊!可摊子铺得太大,资金、技术人员、人力、质量等等,怎么保证? 好吧,好吧,和灭建奴、平西南叛乱一样,不能急,得稳住,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不是五年平辽嘛,现在还不到一年,已经把建奴打哭了呢! 王体乾进来禀告,巡抚宣大的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奉召晋见。 朱由校没有应声,头也没抬,直到写好才放下笔,对躬身肃立等候的王体乾说道:“宣他进来吧!” 时间不大,相貌魁伟的朱童蒙进到御书房,跪倒拜见。 “免礼,赐座。”朱由校打量着这个堪称文武全才,且为官刚介,敢于在朝中东林势力正盛时为熊廷弼分辩的官员。 “微臣谢万岁恩典。”朱童蒙施礼已毕,在绣墩上坐下,眼帘微垂,不敢直视圣颜。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朱卿的题本,朕都看了,很有见地。整饬宣大军务,也做得甚好。” 皇帝的话停了下来,朱童蒙躬身拱手道:“蒙万岁夸赞,微臣愧不敢当。” 天启元年,奉命去辽东调查熊廷弼的朱童蒙,回京后为熊廷弼辩解,并弹劾冯从吾等建“首善书院”,一下子得罪了东林党,在兵部的日子可不好过。 而就在他将被排挤出京,去就任苏松兵备时,朝廷突然降旨,给他加衔,并命他去巡抚宣大。 朱童蒙虽然蒙圈,但忠于国事,也没推托,带着几个护从离京上任。 在宣大,朱童蒙实心任事、兴利除弊。对挟赏要索者,坚决拒绝;拖欠者,及时查补。使宣大两镇的明军,呈现了新的气象。 这些政绩都被少年皇帝看在眼里,也使他有了判断,做出了决定,把宣大总督这个重任交给朱童蒙。 宣府,即张家口,九边重镇之首,有京师北大门之称;大同,也是边关重镇。 自嘉靖时弃守河套后,宣大的地位便愈发突出。所谓精兵劲卒多聚于此,又分设两镇,以责专成。 为了统一指挥,密切协调两镇的行动,明廷又设宣大总督,以统一重大军政权事宜。 由此可见,宣大总督不是一般的封疆大吏,而是肩负国防重任、京师安危的朝廷大员。 从品阶和资历上看,总督则是超越各级总兵,兵部尚书以下最高级别的军事长官,只有最富军事经验的将领或官员才能担当此任。 “宣府、大同两镇官兵,每镇兵员暂定三万。” 少年皇帝命宫人给朱童蒙上茶,拿出一份文件看着,交代着,“朱卿此去,严格训练军队,半年之后,朕要看到六万强军。” 朱童蒙赶忙躬身道:“微臣定竭心尽力,不负皇恩。”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朕给朱卿选了一些能员猛将,助你一臂之力。”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的面色严肃起来,说道:“朱卿不仅要练精兵、镇边关,还要抚蒙古诸部,招归化蒙人,并探悉河套形势。” 朱由校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河套丢失,我大明北方边防无宁日。东胜卫,朕是早晚要重建的。不管是五年十年,此乃朝廷必行之策。” “河套存则边患息,河套失则边患起。此方略若实现,可保大明北方百年安定。朱卿以为如何?” “万岁英明,河套确乃重地,必要收复。”朱童蒙赞叹着躬身领命,心中亦是凛然,自觉肩上担子更重,却也钦佩皇帝的雄心壮志。 明初,太祖驱逐元将王保保于塞外后,光复河套并设东胜州。 永乐年间,朱棣为防漠南诸卫及塞王异动,将漠南诸卫及塞王尽迁关内,东胜卫城逐渐荒废。 正统三年,明朝重新在河套地区设立东胜卫。但因新设东胜卫孤悬草原、粮草不济、守御困难,后又迁至延、绥地区。 此后,河套地区防务空虚,逐渐为漠南蒙古诸部占据,宣告明朝彻底失去了河套这块兵家必争之地。 第三十章 面授机宜,一低头的温柔 河套地区对大明的重要性勿庸讳言,但明朝统治者却在此出现了盲点,将无比重要的河套地区拱手相让。 这就使得整个北部的防御体系,在大同与宁夏之间出现了空档,给明朝带来了持续不断的袭扰与损失。 当然,即使恢复东胜卫,驻兵防御的物资运输和消耗,也是一个巨大的困难。当年弃守河套,这个应该是主要原因。 但朱童蒙现在不会说,也不会问。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考虑这个实在是不合时宜。 “朕说得够多了。”朱由校笑了笑,喝了口茶水,又接着说道:“最后补充一个,那就是宣府的茶马互市。规矩要改,一步一步地来,不可操之过急……” 宣府,也就是张家口,从隆庆五年开始,在大境门外元宝山一带,就逐渐形成了“茶马互市”的边贸市场。 来自蒙古草原的牲畜、皮毛、药材、毛织品、银器,与内地商人运来的丝绸、茶业、瓷器和白糖,在这里交易,并促进了张家口的繁荣。 对于朱由校来说,互市贸易不仅是笼络安抚蒙古诸部的手段,更是有利可图的一个大买卖。 尽管对于卖国的蝗商八大家他要放长线有大阴谋,但不意味着要让他们继续靠边境贸易赚钱。 说白了,朱由校要用自己的“皇商”垄断边贸。蝗商八大家嘛,只能是漏点残羹冷炙当喂狗了。 与“奉书插旗”是差不多的操作,但朱由校的定义,更愿意把这个办法叫做“进出口许可证”。 “实施许可证制度,对现在的边贸应该没有什么影响,更能增加朝廷收入,只不过是商人有所不同罢了。” 朱由校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掌纹,缓缓说道:“待朱卿练好精兵,再实施计口销售不迟。现下,先摸清蒙古诸部的情况,做好准备吧!” “万岁深谋远虑,微臣万分钦佩。”朱童蒙真的是服气了,这环环相扣的谋划,连军事带政治,还有商业,多管齐下还怕不能制服西虏? 朱由校笑着压了压手,将两份文件递给宫人转给朱童蒙,开口说道:“这是总的方略政策,还有朕挑选的能员干将名单。朱卿可歇息几日,再召他们议事。至于以后是否合用,朱卿可自专。” 朱童蒙接过文件收好,又有宫人送过密奏匣子,见皇帝再无吩咐,他知趣地躬身告退。 御书房内又安静下来,朱由校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微垂眼帘,若有所思。 孙传庭、朱童蒙、吴用先、卢象升,再加上蓟镇总兵杨肇基、宣府镇总兵尤世威、大同总兵孙祖寿,以及新任命的宁夏总兵马世龙、延绥镇总兵贺虎臣,北方边防线上可谓是名臣勇将云集。 没错,卢象升将以右参政兼副使的身份,协助朱童蒙赴宣大整军经武。 而原登镇总兵贺虎臣调任延绥镇,并不是不够忠勇,而是他不擅长舟师水战。西北是他的家乡,那里更能发挥所长。 接任登镇总兵的则是驻防扎舟山,灭倭杀贼屡有战绩的新晋总兵张可大。张可大不仅能打,还博学多才,治政也有成绩,颇有儒将之风。 如此多的能员干将,半年以后,各军镇应该是兵强马壮,能和蒙古诸部好好聊聊了吧? 朱由校盘算着时间,觉得终于把九边重镇安排得妥当。只要保证粮饷充足,以后的工作就不用自己事必躬亲,太过操心了。 诸葛亮咋死的,累死的呗! 一个合格睿智的领导,可不要无巨细,啥事儿都亲自去做,亲自去管。 要懂得“抓大放小”,要会识人用人,集中时间和精力去解决主要矛盾,才能牢牢掌握工作的主动权。 荀子有言: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 朱由校觉得选贤任能才是为君之要,若臣子皆是碌碌之辈,你就是累死也没用。 就象崇祯,唉,这还真是个啥事儿都能想起他来的典型。 朱由校自失地一笑,看看时辰。虽然有点早,可也没什么工作要处理了,便起身走了出去,摆驾东宫王良妃处。 东宫王良妃,西宫段纯妃,与皇后张嫣一起被皇帝钦点册封,算是资格最老的。 可却让一个侍候猫咪的宫女抢了头彩儿,嘴上不说,可心里头谁也不得劲儿。 皇后张嫣要作出母仪天下的大度,段纯妃则是个温软的性子,两人表现得都不太明显。 相比较而言,王良妃则显得心急毛躁,这也是性格使然。 朱由校倒不着急,还跟张嫣、王良妃、段纯妃科普过一些常识,让她们平常多活动,多锻炼,身体健康了,成熟了,才更有机会。 不仅仅是嘴上说,朱由校还设计了几种简单的运动器械,让工匠打造后安装在各个宫里。 张嫣和纯妃还有些矜持,不太好意思在器械上运动锻炼。最听话,最积极的,却是王良妃。 这天又是锻炼得香汗淋漓,王良妃赶紧沐浴。她掐算着时间,等皇爷驾到,正好能打扮得美美的,洗得香香的迎候圣驾。 温暖的香汤包裹着身体,在浴桶中,王良妃舒服得微闭上了眼睛。 直到外面传来“万岁驾到”的声音,她才蓦地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招呼宫女拿浴巾和衣服,却看见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没人敢拦着皇帝,里面洗澡的又不是旁人,那是他的妃嫔。 “臣妾——”王良妃娇羞难当,缩进浴桶,吭哧道:“失礼,未能迎驾,请万岁勿要怪罪。” 朱由校看着抱胸遮掩、微露出白玉般肌肤,又娇羞无限的王良妃,心中一动,油然生出又怜又爱的感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绝色,赞一声袅娜,那绝色袅娜里有蜜甜的忧愁――” 王良妃抬起眼帘,回味着皇爷刚才的吟诵,不知道是什么词牌,但听起来却象是呼吸着芬芳的花香般惬意舒服。 看着自己的女人的眼神变得迷离、温润、绵软、柔媚起来,朱由校摆了摆手,挥退了宫女,迈步走了过去…… 浴桶有点小啊,得弄个大的才好啊! …………………………分隔线………………………………… 南京,翰林院少詹事周延儒府邸。 “动用东厂番子,就这么给杀了?这,这,昏君啊!”周延儒扔下书信,白发须眉乱颤,顿足而骂。 座中的吴昌时取过书信,阅看之下也是脸色大变,哆嗦着嘴唇嗫嚅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二人因何又怒又怕,因为前往京师要办报开学院的贺王盛、陆献明、李逢申等人已被东厂缉捕,并被治以妖言惑乱之罪,已在京师被斩首。 这几个人都是有点名气的读书人,当时的称谓叫“郡中名士”。可朝廷就这么咔嚓咔嚓都给砍了,干净利索得令人震骇。 不仅是这几个人,被牵连的还有御史梁梦环。作为在京师的接洽人,梁梦环已被抄家问罪,估计最轻也是个流放。 说起来,这几位“郡中名士”可不是自己要去京师的。而是看在钱财,和乡宦士绅的相请上。 当然,这几位名士的出身,也决定了他们不会赞成朱由校的改革。从这一点来看,他们也是发自内心地想和皇帝或朝廷作对。 办报开书院,朝廷并没有禁令,或者说暂时没有。 于是,感觉到朝廷,或者说是皇帝对士绅地主的满满恶意后,这些家伙便想在舆论上进行抗衡。 在他们的计划中,先把报纸办起来,文章言辞别太锋芒毕露,以免引起皇帝的警觉。 而在京师主持此事的御史梁梦环,则授意他们接近国丈张国纪,用恭维溜须和钱财拉张国纪一起办报。 这一招儿很损,先是把张国纪当做挡风的墙。等到报纸有了影响,与朝廷争辩时,世人又会看到老丈人反对皇帝女婿的情景。 有点讽刺,也有点滑稽,连自家人都不赞成,皇帝还真是孤家寡人啊! 可事情就坏在此,谁也没想到张国纪得到过教训,生怕对已是一国之母的女儿有什么牵连,把此事先告诉了张嫣。 而且,谁也没想到皇帝竟如此狠辣,立刻出动东厂番子,将这些人全部拿下,杀了个人头滚滚。 报纸呢,一期还没出,人就都没了。 周延儒顿足而骂,又是唉声叹气,等目光转注到吴昌时身上,不禁皱起了眉头。 吴昌时的脸色已是刷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伸出端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怕了,这家伙怕了。 周延儒突然也觉得身上泛起一股凉气,汗毛都竖了起来。 皇帝如此狠辣,会不会顺藤摸瓜,追查到自己?吴昌时恐怕也是想到此处,才吓得这般模样吧? 而且,刚才自己还骂了昏君来着。 周延儒眨巴眨巴眼睛,脚有些发软,赶忙在椅中坐下,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来之,莫要惊惶。细思朝廷定罪之名,极为敷衍,甚至有枉杀之嫌,便知不会大事牵连。” 吴昌时眼珠一轮,看着周延儒,努力镇静下来思索,觉得周延儒所说有理。尽管不能完全放心,但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第三十一章 怕了呀,江南耳目 “此事暂且作罢。”周延儒捋着胡须说道:“这段时间,与那些乡宦士绅也少些来往。” 吴昌时稍显迟钝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个办法也不好用,还是暂时避开风头为好。” 周延儒不置可否,表面上显得镇静,其实内心里却怕得要死。他是真没想到,皇帝是如此强势,话都不让说,直接就拿刀剁过来。 既然要这般狠辣,也就坐实了皇帝对乡宦士绅的不满,动手是肯定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至高无上的皇权,加上对军队的掌控,再就是皇帝不怕污名,这样的话,谁还能抵挡抗衡? 周延儒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稳了稳心神,才开口说道:“我等日后行事要千万小心,不可留下把柄。朝廷,可能就等着降罪施罚呢!” 吴昌时用力点头,说道:“在下明白,这便疏远那些有劣迹的乡宦士绅,免得牵连己身。” 周延儒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东虏猖獗,西南未靖,万岁只怕也是被钱逼得。为富不仁者,遭到打击,也怪不得别人。” 吴昌时仔细琢磨,发现周延儒的口风变了。刚刚还骂昏君来着,现在怎么又体谅起来,反倒骂起为富不仁的乡宦士绅了? 形势比人强啊! 吴昌时嘴上附和,心里也做出了判断:周延儒怕了,是真的怕了。 还有那些参与此事的乡宦士绅,估计也被皇帝这凶狠的一刀给砍蒙了,吓傻了。 ………………… 奔竞请托、行为张扬、隐漏钱粮、好持公论、包揽词讼,乃是明朝后期江南士子和生员的基本社会形象。 士绅更是结社成帮,干预行政,把持乡里;侵夺小民产业,奴役乡民,横行不法;接受投献,蓄奴成风…… 大儒顾炎武曾总结道:“今天下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生员也;倚势以武断于乡里者,生员也;与胥史为缘,甚有身自为胥史者,生员也;官府一拂其意,则群起而哄者,生员也;把持官府之阴事,而与之为市者,生员也。” 对于生员的恶习劣行,顾炎武甚至将生员与乡官和胥吏,比作“天下之病民”的三种人。 同时,顾炎武还主张:“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废天下之生员而百姓之困苏,废天下之生员而门户之习除,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 虽然现在的顾炎武还只是**岁的小孩子,还没有这样的深刻见解,但生员士绅之恶,已是积重难返,朱由校岂能不知? 也正是因为这样,户部尚书李起元的《改革清查监生官吏班办纳银,及裁革効劳冠带制度》,才得到了朱由校的大力支持,开始推行实施。 这算是整顿生员、扫除劣习的第一步。对生员虽有触动,但朱由校看来,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当然,朱由校也没有太过心急,今年暂时到此为止。他要把精力着重放在军事上,冬天要再把建奴打哭。 可暂时中止,并不是就继续放任不管,朱由校要做好准备,并把打击生员士绅作为一个长期工作来干。 现在,东厂代厂督王国忠正躬身肃立在御书房内,听着少年皇帝在面授机宜。 因为皇宫每年都要用到大量丝织品,于是在明清时期,朝廷便在丝织业最发达的江南,设立了三大织造局,分别为:江宁织造、苏州织造与杭州织造。 其中又以江宁织造在历史上最为出名,这当然是清朝的事情了。但在明朝,三大织造局还是只有比较单一的业务。 “王伴接掌三大织造局,并不是负责督办宫中和朝官所用的绸缎衣物,而是继续现在东厂的职责,作朕在江南的耳目。” 朱由校缓缓说道:“江南官员的贤愚廉贪,士绅生员的违法犯罪,以及地方的雨水收成、民情疫病等等,朕不嫌繁琐事小,都想知道。” 王国忠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代掌东厂做得不错,皇爷是认可的,才会外放自己去独当一面。 “皇爷放心,奴婢省得。”王国忠躬身答道。 朱由校伸出手指轻轻摇了摇,说道:“不,你还不是太明白。朕今天就告诉你,江南的很多生员和缙绅,徒知尚爵而不知尚德尚齿,乃是国家的蛀虫……” “士绅暴横霸道,为害一方者当扫除;生员偷税漏税,包揽富户钱粮,隐吞应纳钱粮者,当严惩;乡宦目无法纪、掣肘官府、势焰嚣张者当除籍抄家……” 扫除、严惩、除籍抄家,淡淡地从少年皇帝口中说出,王国忠用心记着,却并不觉得如何严苛。 这些都是按律处置,皇爷并没有来个“欲加之罪”。 也就是说,皇爷并不想用阴暗手段进行大规模的清除,而是光明正大地依法办理。 “只暗中侦悉查察,掌握罪证。”朱由校强调道:“先交与地方官府,由他们去处置。” 说着,朱由校嘴角微翘,露出几丝冷笑。这样一来,正好看看哪些地方官有能力敢担当,哪些已经被乡绅腐蚀,徒具其名。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朱由校不会如此。 诸生中有不堪之辈,也有沈廷扬这样的忠臣能官,先以法处之,倒也不急于使用不光明的手段。 “王伴若有事难抉,可先行密奏。”朱由校最后交代道:“还有,南京京营正在整顿重建,如有民变,事出紧急可去与卢九德商议处置。” 王国忠跪倒叩头,“奴婢遵旨。此去定办好差使,不负皇恩。” 朱由校点了点头,和声道:“朕相信王伴的能力,定能为朕分忧。嗯,可退下回去准备了。” 王国忠告退而出,朱由校微微眯起眼睛。 这段时间的考察,王国忠还是能令他满意的。既是外放去做他的耳目,准备对江南的生员乡绅下手,也因为魏大爷快回来了。 想到老魏带回来的银子,朱由校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帝国银行啊,准备金终于是凑得差不多,可以加快筹建的步伐,争取明年就开张赚钱了。 朱由校刚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熊廷弼要继续添置战马、装备,组建骑兵的题本来。 紧挣不够慢花的呀,少年皇帝又苦笑起来。 在李起元的兴利除弊之下,财政虽有起色,但支应这样的大笔花费,还是只能依靠内帑。 好在,京师就有太仆寺、行太仆寺以及苑马寺,养了不少马匹,可以直接拔调过去。而且,还能通过边市从蒙古诸部购买战马。 但骑兵建立容易,维持和供养却很令人肉痛。武器装备、人吃马嚼,一个骑兵相当于五六个步兵。 扳着指头算了算,包括已经出关到锦州一带驻防的三千骑兵,朱由校觉得今年最多也只能再给熊廷弼三千骑兵的花费。 而这还是装备不全的骑兵,反正现在只是训练,不能拉出来跟建奴打,以后再慢慢补上也来得及。 只不过,东江军也要有一支骑兵,毛文龙已经上奏请设,袁老师也同意了。 朱由校轻抚额头想了一会儿,咬咬牙,再给东江镇拔两千战马。今年的金花银全造进去,应该够了。 要不是自己靠卖镜子赚了些钱,要不是万历老爷爷还给留了遗产,皇家连年关都过不去啦! 想到赚钱,朱由校觉得晾了荷兰人和英国佬这些天,也差不多够了。 互市贸易,可以,但要按大明的规矩来;在通商口岸设立商铺货栈,也可以,交租金呗。但想驻兵,门儿都没有! 好说好商量,朕可以先忍着。等到大明海军强横起来,把你们都打回老家去。 …………………分隔线………………… 新航路的开辟,加强了欧洲与世界各地区的联系和贸易,欧洲市场上流通的商品种类大大增加,包括亚洲的丝绸、织品、香料、棉花、茶叶,美洲的黄金白银、烟草、毛皮,非洲的黄金、象牙等等。 十七世纪初,荷兰陆续成立了十四家以东印度贸易为重点的公司。 为了避免过度的商业竞争,这十四家公司合并为一家联合公司,也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 荷兰的国家议会授权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起好望角、西至南美洲南端的麦哲伦海峡,具有贸易垄断权。 那时的东印度公司,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民营企业或股份制公司,里面掺杂了皇亲国戚、地方大员投入的资金,也就是所谓的权贵资本主义。 万历三十二年,荷兰东印度公司韦麻郎率三艘巨舰,趁明军换防之际,占领了澎湖岛。以互市为名,企图永远占领澎湖列岛。 时任都司的沈有容经过严密部署,不顾自身安危,单舟驰往荷兰舰船,指陈利害,严正晓谕,迫使韦麻郎退兵。 万历三十四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在马六甲海峡击败西葡联合舰队,掌握了远东除中海海域外所有的制海权。 万历四十七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总部迁至巴达维亚(今雅加达)。若干年内,荷兰建立了一系列殖民据点,建起了一个东方殖民帝国。 第三十二章 荷兰总督,再授民爵 天启二年,巴达维亚总督库恩决定进攻澳门,取代葡人,并打开对华贸易的大门。为此,他计划纠集十六艘战舰,一千余名士兵。 舰队当中竟然还有四艘英国船入伙,可见殖民者虽有矛盾,但在本质和利益上,还是大同小异的。 也就在荷兰人筹划准备的时候,消息却不断传来,使得原来的计划有了修改,甚至是中断的可能。 首先是在倭国的荷兰商人传回来的,大明开放海禁,并与倭国达成直商协议,互相承认奉书插旗和朱印状。 在倭华商已获大明朝廷特赦,“中国船长”李旦和甲螺颜思齐率先归明,倭国作为获取中国商货的中继作用大幅减弱,还可能将最终丧失。 倭国加强了对朱印船贸易的管制,禁止西部大名拥有载重五百石以上的大船,朱印状只发给与将军关系密切的京都一些豪商。 同时,倭国幕府还下达禁令,对私下与西方商人经商的西部大名实施严惩,以避免其壮大经济实力,并得到先进武器。 这些突然的变化,使总督库恩不得不暂停军事进攻的计划,重新审视取得对华贸易的渠道和方法。 显然,沿袭之前的贸易方式:卖洋货给倭国,换成银子再在倭国购买大明商货。不仅要付出更多的银子,还有不能持续长久的危险。 而倭国幕府的政策改变,显示出会继续加强对外国船只的贸易活动的管制,这对荷兰商人来说,可不是好事。 当然,大明开放海禁,一下子增加了青岛、上海、厦门、宁波、广州等通商口岸,这意味着荷商有可能从大明直接贸易,通商互市。 在倭国的荷商就看到了这个契机,已经通过华商作为中间人去大明试探通商的可能,以及具体的条件。 这个时候动武,冒着激怒大明朝廷的危险,显然是不合适的。 库恩此时正坐在总督府内,手中把玩着一面镜子,把光影映在墙上,不断地移动着。 副总督韦特耸耸肩膀,说道:“这确实是令人惊奇,比威尼斯人造出来的好上数倍不止。在欧洲,应该是极受贵妇淑女喜受和欢迎的。” 库恩的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葡萄牙人用火枪火炮,还有海船作为交换,从明国得到了一批镜子。” 韦特点了点头,说道:“这不意外。如果我们在澳门,也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停顿了一下,韦特又强调道:“或者在其它合适的地方,比如漳州或广州建立一个堡垒,保持一个驻地,也是不错的选择。” 殖民者就是殖民者,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在他们眼中,别国的地方都是他们可以任意建立军事地点的存在,除非打不过。 “英国佬偷偷派人坐着‘中国船长’的商船,已经去与大明协商互市了。”库恩露出耐人寻味地讥笑,“他们以为做得很隐秘,不想让咱们知道。” 韦特皱了皱眉,说道:“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不会参与我们的军事行动了?” “那还要看他们与大明谈得如何。”库恩把镜子放了下来,说道:“在倭国,英国佬无法与我们竞争,已经退出。大明开放海禁,倒是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韦特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抬头说道:“垄断,我们一定要垄断明国的对外贸易。” 库恩笑了笑,说道:“垄断是我们的目标,但却不是现在。如果明国的贸易条件我们能够接受,那就先插进去一只脚,然后再视情况而定。” 韦特颌首赞同,说道:“当然,现在不是时候。先取得贸易权,而不是激怒明国,才能与葡人,或者是英国佬竞争。否则,岂不便宜了他们?”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库恩点着头,又疑惑地问道:“你相信那些游记中的记载,说明国拥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嘛?” 对于荷兰人来说,他们根本不相信各种游记中提到的,有关中**队的数字。所以,在与明朝交涉时,经常提出不自量力的狂妄条件。 韦特也不知道,挠了挠头,说道:“上百万不可能吧,十几万肯定是有的。” 库恩摆了摆手,不再纠结此事,说道:“等普罗文他们的消息吧,在明国,他们应该能看到比游记更真实的情况。” ……………………… 乾清宫。 海商黄程深深地叩下头去,口称:“草民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朱由校只是看了黄程一眼,便注目于他旁边跪着的小年轻。 郑芝龙,尼古拉斯一官,历史上的东亚海上霸主。 此时,郑芝龙跪在地上,感受着建筑、装饰、气氛等,所带来的综合在一起的皇家威严,连大气都不敢喘。 黄程起身躬立,脚轻轻点了点地,示意还跪在地上的外甥站起。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又收起那一丝微笑,朗声说道:“此次差使,黄程办得甚好。火枪火炮正是我大明急需,能用宝镜交换,为我大明省了巨多费用。” 黄程躬身答道:“草民为国效力乃是本份,能为万岁分忧,更是荣幸。”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此次办差成功,一是万岁英明睿智,二是宝镜品质优良,三是郑一官通晓葡萄牙文。” “郑一官自是功不可没。”朱由校再次打量了下郑芝龙,说道:“接下来还有两件差使要交由你们去办,便是与荷人和英人通商互市之事。” 黄程和郑芝龙恭谨地听着,知道这是皇帝信重的表示。与葡人达成协议,也肯定会有赏赐,就不知道会是升官,还是赏银。 “英人尚不足惧,荷人却不可不防。”朱由校缓缓说道:“先稳住他们,朕需要三年时间,才有压服荷人的实力。但稳住也有底线,荷人若得寸进尺,朕也不惧与他们开战。” 尽管现在的大明水师,还没有达到朱由校的要求。但优势在于船多人多,还在自家门口,用狼群战术的话,荷人也占不到便宜。 “你们对英荷两国的情况可能不甚了解。”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朕给你们简单说说,对你们与他们打交道,也甚有好处。” 荷兰,这个面积仅四万多平方公里、自然资源贫乏的小国,在摆脱西班牙统治后,短短几十年发展成欧洲海上强国。 据统计,当时荷兰的舰船拥有一万六千余艘,占欧洲总吨位的四分之三,世界运输船只的三分之一,被称为“海上马车夫”。 而英国于十六世纪晚期,打破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垄断,脱颖而出,逐渐发展为强大的殖民主义国家。 但荷兰倚仗海上力量和资本雄厚,排挤英国商人,并垄断各国的贸易,使英荷两国的争斗不可避免。 当然,矛盾是逐渐尖锐起来的,现在的英荷两国处于竞争状态,英国也还不具备挑战荷兰的实力。 对于皇帝的渊博知识和透彻分析,黄程心悦诚服。 没错,虽然他是海商,也见过英人和荷人,但对两国的情况却根本不了解。 郑芝龙也是非常震惊,他以为自己去过马尼拉,通晓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语,便是见多识广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对于西夷的了解,已经深入到了这个层面。政治、经济、军事实力,这些可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黄程和郑芝龙当然也不知道皇帝的心中所想,文官太迂腐,与狡滑且贪婪的西夷谈判,还得是商人。 朱由校讲得差不多了,命宫人宣读圣旨,赐黄程民爵六等;郑芝龙则暂被授予四夷馆通事一职。 “办好差使,朕还有封赏。” 待黄程和郑芝龙跪倒谢恩后,朱由校又笑着说道:“郑一官还年轻,朕看是个可造之才。听说你还有兄弟,熟习海上生涯,亦可为朝廷效力。” “草民…微臣谢万岁隆恩。”郑芝龙用力叩下头去。 朱由校点了点头,能抓住时机在数年内崛起而成为海上霸主,郑芝龙是个有眼光、有本事儿的。 而他恰恰为海军人才的缺乏而发愁,先让郑芝龙办好与英、荷的通商互市,再视情况提拔他。 或是搞对外商务,或是送去水师,在自己设置的逐渐严密的组织机构内,他们会有发挥才干的机会。 不光是郑芝龙,还有历史上的十八芝,或许都有机会成为大明的官员或将领。哪怕是经营海商,路子也比以前宽了很多。 交代清楚,面授机宜,把谈判的相关文件给了黄程和郑一官,朱由校才令二人告退。 黄程和郑一官出了乾清宫,向宫外行去,依然为皇宫的富丽堂皇和威严气势所慑,不敢喜形于色。 直到出了午门,黄程才长出了一口气,腰板挺直,显出意气风发的得意模样。 “阿舅亦是六品民爵,与李旦、颜思齐同阶了。”郑一官向黄程拱手致贺,笑着说道:“办好现下的差使,万岁说还有封赏呢!” 黄程忍不住心中的快意,哈哈一笑,说道:“在海商总会中,李、颜因有民爵而自视甚高。如今阿舅亦有爵称,能令人刮目相看,心中甚是高兴啊!” 停顿了一下,他对郑芝龙语重心长地说道:“万岁对你甚是赏识,可要抓住这个机会。经商虽能发家致富,却要经历波涛艰险,不如官员既稳当又显耀。” 郑芝龙眨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阿舅的指点并没有马上作出回应。 ………………… 第三十三章 英、荷商人 此时,乘坐李旦、颜思齐所派的赴南洋卖货购米商船来到明国,又来到京师觐见的英国商人詹姆斯·吉尔伯特,正在拜访传教士艾儒略。 来到京师已经七八天,虽然颜思齐派了人相陪,并奏明了皇帝。但皇帝并未作出回应,只是安排詹姆斯住在驿馆。 与詹姆斯同住驿馆的还有两名荷商,是从倭国赶来,通过李旦留在倭国的手下引荐,前来觐见大明皇帝,商讨通商互市的。 显然,大明皇帝对李、颜二人是有过交代的。否则,他们也不敢擅自引西夷商人到大明京师。 英国作为后起之秀,遭到老霸主荷兰的打压,已经退出倭国商贸。甚至有被赶出亚洲的趋势,此次想搭荷兰人的顺风船,也是作最后的努力。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能在大明的港口停泊、购买商货、修理船只、补充淡水和食物。”詹姆斯对艾儒略说道:“不知道这要的要求,明国的皇帝会答应吗?” 艾儒略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明国皇帝陛下的想法,但我听金尼阁说过,皇帝陛下会伦敦音的英语。这个,应该是个不错的征兆吧?” “伦敦音?”詹姆斯面色一喜,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皇帝陛下已经与英国人有接触,甚至还学会了几句英国话?” 艾儒略摇头道:“那就不清楚了。至于你所列的条件,我觉得应该可以。明国的皇帝陛下还是很开明的,翻译西书,开放海禁,就能看出端倪。”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消息,也很重要。明国正在镇压着两场叛乱,对武器和技师的需求很急切,这也是葡萄牙人受到欢迎的重要原因。” 詹姆斯眼睛一亮,说道:“火枪、火炮,所有葡萄牙人能给予明国的,我们都有。工匠、技术,也没有问题。” “千里迢迢地从英国运来吗?”艾儒略摇头,说道:“这在价格上,恐怕是没法与葡萄牙人竞争的。” “对了,明国还需要西式海船。”艾儒略又补充道:“同样,你们也没法与葡萄牙人竞争。” 詹姆斯想了想,没对艾儒略说实话。 在英国造船再驶到明国,显然是不现实,也不经济的,但他们可以抢啊! 抢西班牙人的,抢葡萄牙人的,甚至抢荷兰人的,只要能与明帝国建立良好关系,保持通商互市的渠道,这些都不是问题。 “感谢您,尊敬的神父。”詹姆斯在胸前划着十字,很虔诚的样子。 “也请您转告明国官员,并向皇帝陛下汇报。”詹姆斯最后保证道:“葡人能做到的,我们会做得更好,以此来表示更真诚的意向。” “而且,我们不会象葡人和荷人那般贪婪,只要陛下一点点的小恩惠,就会让我们感激不尽。” ………………… 几乎在同一时间,荷商普罗文也正在向汤若望请教如何能与明帝国通商互市。 “明帝国是强大而骄傲的。”汤若望对于荷人的印象不算太好,但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忠告,“对你们荷人的印象甚是不佳,称之为红毛夷。皆因你们惯于劫掠占地,登岸捕人为奴也是常事。” 普罗文强辩道:“如果明帝国同意通商互市,自然不会发生这样令人遗憾的事情。” 汤若望带着几丝讥笑看了普罗文一眼,说道:“帝国皇帝之前召集在京师的传教士进行了会议,说到了通商互市之事。” 普罗文瞪大眼睛,现出专注的神情。 汤若望说道:“皇帝陛下讲了明帝国对外通商互市的若干条件,很公平,你们按这规矩来就行了。” 看着普罗文,汤若望着重强调道:“皇帝陛下还说到了你们荷人,若想动用武力,他不惮调动千艘船、十万兵开战,并切断你们与倭国的通商航路。” “明帝国有这样的实力?”普罗文眯了下眼睛,说道:“我听说,明帝国正在平定叛乱。” 汤若望有些鄙夷地笑了笑,说道:“没错,两场平叛战争,都是十万以上军队的规模。可那又怎样,明帝国有万兆子民,百万人马也能征召。” “海上的力量嘛,如果加上归明的全部海商,组织千艘武装商船也不是难事。最主要的是,凭你们十几艘战船,上千兵,就想征服明帝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普罗文垂下眼帘,陷入了沉思。 如果以前他还不相信游记中所描述的明帝国的广阔,人口的众多,来到京师的路上见闻,他已经改变了印象。 在倭国的华商的情况,他也是比较了解的,知道汤若望所言不虚。 李旦和颜思齐所拥有的武装船队,本来就是令西人头痛的竞争对手。特别是西班牙人,更为李旦所仇视,没少被打劫。 但迫于李旦和颜思齐在大陆的人脉,连荷兰人也不得不依赖他们来提供大明的商货。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直接贸易的诱惑。使用武力则目光短浅,且有很大的风险,那就是被切断与倭国的海贸。 “十几艘船,上千兵,这是明国的皇帝说的?”普罗文突然觉察到其中的问题,皱着眉头问道。 汤若望点了点头,说道:“皇帝陛下对世界的了解令人震惊,对你们荷兰人的情况也相当熟悉。对了,在葡萄牙人的帮助下,明帝国的军队已经装备了相当数量的先进火枪,水师也有很多加农炮。” 普罗文有些郁闷地哼了一声,“该死的葡萄牙人。” “以后兴许还会有该死的英国人。”汤若望耸了耸肩膀,说道:“诅咒和眼红是无济于事的,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明帝国的条件,好好地做生意吧!” 普罗文眨巴眨巴眼睛,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前来觐见皇帝陛下,就是为了通商互市。诚意不用怀疑,也请神父为我们多美言。关于我们荷兰人的恶劣传闻,肯定是葡萄牙人的诋毁诽谤,他们想独占贸易。” 汤若望看着普罗文的变脸,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说道:“关于通商互市,明帝国会派人来商谈。要想成功,就表现出你所说的诚意吧!” 普罗文有了打算,告辞而去。 汤若望看着普罗文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贪利忘义的伪善商人,拿出徐光启送来的书信,又仔细研读起来。 对于皇帝陛下所指示的按日心说编撰历书,汤若望并不十分赞同,但要改变皇帝陛下的意旨,就非要有确切的证据不可。 有点难啊!汤若望站起身,准备再找几本天文书籍好好研读。 ……………………………分隔线…………………………… 由于西方的战乱绵延整个近代,特别是围绕着海上航线、海外殖民地争夺,使其在海战技术上的变革速度远胜于亚洲。 尽管战列线战术已经出现,但直到英荷海战,也就是三十多年后,才以成熟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充分发挥炮舰的侧弦火力,并尽可能地以战舰纵队进攻,就更能获得凶猛的火力输出。 当然,在战场上如何实施,就不是朱由校的事情了。 他只提出设想和建议,再由下面的官员完善改进,再通过训练而达到熟练运用。 现在,领受到这个任务的,或者说是接受皇帝建议的,就是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沈有容。 现在的东海水师已经有了中式帆船(戎克船)二十艘,都是长二十米、宽十米的最大型号,可载炮六门; 老闸船六艘,长四十米,宽八米,可装炮二十门; 另外还有大、中号赶缯船二十余艘,乌艚船、苍山船、哨船等六十余艘,火船更是有三四百之多。 这些船有买的,有从闽浙粤水师调来的,还有归明海商捐献的;而从沿海各省抽调了三千官兵,也补充进东海水师。 如此疯狂地组建扩充东海水师,还有对闽浙粤三省水师的拔款增炮、强化训练,令沈有容等人极为吃惊,不知道皇帝怎么一副要打大仗的架势。 他们当然不知道,朱由校必须做好准备,迎接荷兰人的军事进攻。历史上,就是今年,荷兰人再占澎湖,被击退后又去了东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由校是想用通商互市来暂时稳住荷兰人,给明军水师的壮大赢得时间。 但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呢,荷兰人的野心好象不仅是通商,还要垄断对华贸易,甚至是要占地驻兵歇船。 而这,是朱由校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那接下来就只有开战,用拳头来说话了。 所以,朱由校不仅是集合力量,尽快加强东海水师。还命令福建巡抚南居益增兵东番和澎湖,传令水师,加强战备,警惕红毛夷卷土重来。 沈有容与荷兰人打过交道,见识过他们的巨船大炮,深知以目前东海水师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红毛夷。 而皇帝所建议的战列线,在东海水师只装备了五十余门红夷大炮的情况下,也有些过于心急。 第三十四章 甘辉、洪旭,勋章 但这并不妨碍沈有容率领舰队进行战列线技战术的训练,可能爆发的大战,也没有让他对红毛夷产生畏惧心理。 发挥船只和兵力的数量优势,沈有容已经有了与红毛夷作战的计划。 虽然当时还没有“狼群”战术这个称呼,但实际上的战例却并不鲜见。 特别是火船战术,那是祖传的技艺,可不象西夷,弄那么可怜的几条。俺大明一用就是几十上百,场面可壮观啦! 而皇帝除了建议战列线打法外,还有之前提到的海军学堂的事情。 沈有容也在逐渐落实,尽管不是完全赞同,但有些设想还是能够实施,且是有益的。 现在,沈有容刚刚率舰队巡航归来,又投入到新招水兵的训练之中。 眼前是一片碧蓝无边的海,极目远眺,淡蓝色的云天和海水连在一起,分不清是云,还是海。 忽起忽退的潮水在岸上的细沙上涌动,亲切地朝甘辉的脚上爬上来。 哨声响了,甘辉和新兵们一起奔向大海,在海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游泳,自然是水兵的基础训练,旱鸭子也不是不能入伍,但你得练成浪里白条还算合格。 甘辉的水性很好,因为家住海澄县,从小就在海边长大的缘故。他父母早丧,虽是贫穷,却重义气,好打抱不平。 正因这样的脾气禀性,遭到了族长的厌恶和迫害,被迫在漳州、石码等地流浪,不敢回乡居住。 后来,甘辉上船作了水手,随着海商干了一两年。不甘心就这样蹉跎,他便投身军伍,成为了东海水师的新兵。 后面有新兵咳了起来,那是泳技不好,喝了苦咸的海水。 甘辉却不管那个,跳过深水,奋力地往前游去。眼角的余光中,一个古铜色的身影正劈波斩浪,与自己的速度相差仿佛。 又是这个家伙,甘辉咬了咬牙,加快了划水的频率,向着前方的浮排加速游去。 少许苦涩的海水进了嘴里,可甘辉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只盯着浮排上的那抹红色,他的目标。 列兵,这是甘辉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然后是上等兵,下士,中士,上士…… 甘辉的心里很清楚,在军队中,他必须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以实现自己出人头第、返回家乡的梦想。 呐喊加油声在耳边响起,这更让甘辉感到兴奋。在众人瞩目中拔得头筹,那种感觉真是…… 哗,哗,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前后地伸手搭在了浮排上,压得浮排的边沿往海水中一沉。 来不及看一眼这个老对手,甘辉脚下踩水,手上用力,翻身爬了上去。 两个身影在浮排上迅速站起,向前奔去,起浮晃动的浮排在他们脚下,仿佛与平地无异。 几乎是在同时,两只大手伸了出去,握住了象征夺冠的红旗旗杆。 “我的——”甘辉不禁叫了一声,用力争夺。 嘿嘿,对手发出的笑声显得很稚嫩,力量却很大,甘辉竟被他拉得脚下不稳。 哎呀,甘辉咬牙抬头,对上一张年轻的脸庞,也是绷得紧张,瞪眼用力。 两人谁也不肯示弱,抓着小红旗不放,在浮排上纠缠在了一起。 呵呵,沈有容在船上看得真切,捋须笑了起来。 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争强好胜之心,两个小子都不错,他准备给其他新兵树立个榜样。 咣,咣,咣!铜锣敲响三声,宣告今天的选拔结束。 甘辉和那个年轻人虽然停止了争夺,可还不肯放下手里的小红旗,你瞅我,我看你,都不甘示弱。 “大人让你们过来。”平底沙船靠近了浮排,有士兵大声喊着。 两个大小伙子都一手握着红旗,倒象是拉手似的,互相瞪视着走过浮排,来到船边,别别扭扭地跳上沙船。 亲兵上前收了红旗,这才算解放了二人。两人上前施礼,口称“小的见过大人。” 沈有容上下打量,脸上带笑,充满了赞赏之色,开口问道:“且报上姓名、出身。” “小的……”二人异口同声,觉得别扭,互相看了一眼。 沈有容伸手一指,说道:“你先报来。” “小的甘辉,海澄人士,今年十八。” “小的洪旭,同安人士,今年十七。” 沈有容微笑颌首,说道:“看你二人水性甚精,又有上进争胜之心,本官甚是欣慰。” 脸色转为严肃,沈有容说道:“甘辉、洪旭,今超阶晋升为上等兵,望尔等继续努力苦练,不负本官所望。” 甘辉、洪旭二人都是不掩欢欣之态,躬身施礼,大声道:“谢大人提拔。” 沈有容沉声吩咐道:“你二人明日便随军官出海巡哨,不得有误。” “小的遵令。”二人再次施礼领命,声音更回响亮。 ………………………… 荣誉感是提高军队士气、增强战斗力,并激发战斗精神的关键因素。 为了荣誉,热血军人可以拼死奋战;为了荣誉,他们也会勇于献身,为国捐躯。 拿破仑曾经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勋章,我就能征服世界。 虽然有些夸张,但道理是没错的。 士兵有军衔,这是能力的体现,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不仅如此,朱由校还制作了一批勋章,颁给作战有功的官兵。 而第一批领受勋章的,便是在辽东作战获胜的辽镇、登镇、津镇、东江镇官兵。 勋章暂时分为两种,一种是授予军官的忠勇勋章,一种是授予士兵的无畏勋章。 两种勋章一为银制,一为铜制,样式和做工精美,勋章后刻着的“忠勇”和“无畏”乃是万岁御笔亲题。 颁发勋章和赏银的场面是非常正式且庄严的,这可是御赐之物,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得到这样一枚勋章,那能天天挂在胸前嘛,那得珍而重之地收好,要留给子孙供奉起来,能光耀门楣的宝贝。 冯大铁的胸挺得高高,脸上的伤痕还未全好,一只胳膊还吊着,可他胸前闪耀的勋章,立时使他成为了耀眼的存在。 多少道羡慕、钦佩的目光投注过来,让冯大铁觉得自己就是英雄,无畏呀,这可是万岁爷说的,刻在勋章上的。 而与这勋章比,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立刻就贬了价值。 张盘胸前也挂着勋章,那是他去皮岛军议,由毛岛主亲自颁发的“忠勇”勋章。 旅顺一战,作为主力的左协,算是给东江军争了脸面。虽是联合作战,可到底不是一个军镇,谁也不想在友军面前露怯丢脸。 “军队以集体作战为功,如无袍泽并肩御敌,再是勇猛,也难挡群敌;但是,我左协也不埋没武勇敢战之猛士。” 张盘颁发完勋章,站在高台朗声宣布,“我左协于旅顺之战中个个勇敢顽强,亦有突出之猛士,受伤不退、连杀数敌。经商议,每名士兵赏银十两,有百余名猛士则加赏五十两。” 哄,军人队列中爆发出一股不可压抑的喧嚣。 虽然新的军律中,有战场上不准收割敌人首级的严厉规定,但杀敌之功如何奖赏一直没有最后确定。 现在终于是明白了大概,只要打了胜仗,你又没做孬种,那就有赏银可拿。要是表现得再勇猛一些,就还有加赏。 张小喜想使劲绷着,可还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十两银子哪,好几个月的军饷呢!能买好多好多粮食,能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呢! 偷偷瞅了一眼已升为把总的冯大铁,张小喜暗自羡慕。五十两银子啊,足够买个房娶个媳妇儿,还能剩下不少呢! 下一次,下一次打仗,老子就不会怂了。老子也要五十两赏银,老子也要升官领兵。 张小喜觉得自己头一次上战场,没逃跑,没吓尿,就已经很厉害了。当然,与冯大铁等猛士比,还是差了不少。 不知道啥时候再打仗,张小喜由原来的害怕担心,现在竟然生出了几分期待。 从古至今,军队中差不多都是两种晋升的方式,一是熬时间攒资历,二是在战争中得军功。 相比较而言,以军功晋升是速度最快,也是相对公平的。毕竟,你要是勇猛杀敌,军官也需要笼络一些能打的不是。 而且,通常在战争中,还是官兵发财的机会。比如唐朝初期,军队就有“闻战则喜”的特点和风气。 朱由校很羡慕,也很想把大明的军队变成那样。听到要打仗,一个个兴奋激动地嗷嗷叫,那才叫虎狼之师,能所向披靡呢! 现在只能说有那么点小小的苗头,因为象张小喜这样想法的,已经有了不少。 张盘退到一旁,看着核饷官给官兵们发放赏银,心中也是畅快已极。 参将还是参将,只要还是一协主将,这就算到头儿了。毛总兵之下两个副将,你还能高过他们三个去? 但张盘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的左协又齐装满员了。 虽然新兵还要训练一两个月,但武器装备又得到了加强。再拉出去,他有自信只凭自己的左协,就能抵御上万建奴,独力守住旅顺堡。 嗯,部队训练好,弹药物资囤积够,差不多就又是建奴要趁冬天发动进攻的时候了。 到时候……张盘向北面望了望,眯起了眼睛。 ………………………… 第三十五章 战略收缩——你过来呀! 如果再与建奴作战,到时候一定会打得更好,取得更大的战果。 何可纲轻轻摩挲着银质“忠勇”勋章,出神地思索着。好半晌,他才珍而重之地将其放入盒中收好。 这是他率军参与旅顺堡联合作战的奖励,那是一场大胜,斩首数甚至超过了广宁之战。 当然,大胜的原因也很简单,也不只一个。 首先是建奴不适应明军的新战法,在轻敌的基础上,遭到了依托阵地防御的明军的大量杀伤; 其次则是兵力上的对比,辽镇、登镇、津镇,再加上东江军左协,总兵力几乎与建奴相当。但在武器优势上,却又超过建奴; 作战的经过,以及他在此战中的经验和评价,何可纲回来之后,便向熊廷弼作了详细的汇报。 而且,辽镇的中高级军官也齐聚宁远,听取了他和参战军官的报告,并进行了认真的研讨和总结。 这个程序是皇帝特别要求,并通知各军镇的,武学也是特别强调。 每次作战之后,无论胜败,都要进行复盘讨论,总结经验和不足,并形成书面文件上呈兵部。 尽管获得了大胜利,但包括何可纲在内,研讨复盘的结论,还是被找出了不少漏洞和缺陷。总之,就是不够完美。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朱由校认为不能光是嘴上说说。而这个战后总结,则是他抄袭借鉴来的。 他所知道的历史已经证明,有这个法宝,并善加利用的话,土包子也能变成名将。 何可纲对此已经是深有感触,对万岁钦服备至。同时,他也对与建奴的下一次作战,充满了信心。 当何可纲走出房门时,发现祖大寿和新调任辽镇的游击金国凤正在等他 “老何这是把勋章收藏起来了。”祖大寿看了一眼,便笑着打趣道:“怎么,准备留给子孙当传家宝,那你可得抓紧时间娶妻成亲了。” 金国凤只是笑,向着何可纲拱了拱手。 何可纲呵呵一笑,也不回答祖大寿的打趣,直接开口问道:“二位如何在此?是专等某家嘛?” 金国凤笑道:“正是。何将军奏凯回师,某与祖将军置酒备菜,欲为将军贺。” 祖大寿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还要回觉华驻守嘛,趁着没走,咱们畅饮一番。” “那就劳二位破费了。”何可纲拱手致谢。 祖大寿撇了撇嘴,说道:“何老弟,你这就不地道了。又得勋章,又得赏银,没人比你更风光。这酒钱,合该你出呀!” 何可纲心中喜悦,对此哪能计较,大笑道:“是某小气了,勿怪勿怪。走,咱们这便去痛饮。” 宁远城中虽无百姓居住,却有酒馆商铺,乃是军中眷属有此长技者经营,主要还是为了方便驻守官兵。 除此之外,宁远驻军还养猪放羊,在城外种植蔬菜,改善伙食的同时,也尽量减少朝廷的负担。 城外暂时没囤田种粮,但种了不少苜蓿,人能吃,主要还是要喂马,充当草料。 三人说笑着来到一家酒馆,点菜上酒,边吃边谈。 对于何可纲的授勋领赏,祖大寿和金国凤是羡慕的。对于建奴的溃败,二人又是比较惊讶的。 在之前,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他们既感到惊讶,又想多了解些情况。 正好有这个机会,吃吃喝喝,既增进感情,又获得了更多的信息,两全齐美。 何可纲也猜出了二人的心思,两杯酒下肚,便主动打开话匣子,“在广宁之战时便看出建奴攻坚之虚弱,就算没有城池,构筑的工事也是一样的效果。” 看到二人投来关注的目光,都在凝神听着,何可纲继续说道:“要说防守,我军不惧建奴;但在近战肉搏上,还是有些差距。” 金国凤点了点头,说道:“我军在作战经验上还是欠缺,建奴却多是征战经年。无论是武技,还是悍勇,强过我军也不奇怪。” “这么说的话——”祖大寿摸着下巴说道:“在中远距离的对射,我军倒是不吃亏了?” 何可纲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在总结会上讲过,火枪比弓箭的杀伤力要大。只要盔甲精良,至少也是一对一的交换。” “还有我提出的建议,给士兵装备铁面具,防护脸部。”何可纲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一些建奴的射术还是很准很毒的,在较近的距离能专射头脸。” 在战场的“枪林箭雨”中,脸部确实是易被攻击的部位。而且,一旦被击伤,往往就是重伤。 所以,在历史上,佩戴铁面加以保护是很早就出现的事情。 比如唐代,吐蕃军队就使用“衣之周身,窍两目”的盔甲;两宋时期,金国“铁浮屠”所佩戴的头盔就“止露双目”,以此来保护骑手的安全。 只是限于各方面条件,能佩戴铁面具的,往往都是较为精锐的部队或者高级将领。 比如南宋名将扈再兴,就“募死士著铁面具,披毡”,作为冲杀在前的前锋;金军在作战时,也“摘强兵披厚铠、毡衫、铁面而前”。 到了明代,佩戴铁面具也曾经较为普遍。在明代兵书《武备要略》中,就记载了用于保护面部的铁面,面具下还加装了保护喉咙的护喉。 后来嘛,不仅盔甲兵器越造越差,铁面具就更不再是士兵的标准装备,几乎完全从明军中消失了。 对于何可纲的说法,金国凤笑了笑,说道:“何将军的建议极为正确,可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实现的。” 说着,他扳起指头算了起来,“我军的铁甲应该是装备齐全了,可还有东江镇、登镇、津镇,以及其他军镇的官兵需要吧?” “再加上打造火枪大炮、船只军械,支应军粮兵饷,以及平定西南叛乱的费用,万岁把今年的金花银差不多都花光了。” “万岁还蠲免了陕西、河南、山西等地的纳粮,又将关税银子拔付地方加强海防。光这打造海船、购买红夷大炮,就是一大笔花销,还要持续数年才能见到成效。” 金国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苦笑道:“你们算算,朝廷今年还能拿出银子打造铁面吗?” 何可纲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某还真是不知朝廷的花费如此繁多,也不知道万岁把金花银都拿出来了。” “金老弟刚从京师调来,消息自是比咱们灵通。”祖大寿说道:“没有铁面也无妨,之前还不是照样跟建奴打。” 金国凤举杯敬了一下,喝了一大口,轻轻嘘出酒气,缓缓说道:“该提的建议也还是要提,让万岁知道有这事,早晚会有安排的。” 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金国凤说道:“至于朝廷的财政紧张,我等也不用太过忧心。万岁英明睿智,定有办法解决。” 何可纲和祖大寿对视了一眼,疑惑地看着金国凤,不知他是哪来的信心。 “圣旨!”金国凤笑道:“二位仔细想一想,万岁的圣旨上是如何讲的。” 何可纲垂下眼帘,祖大寿皱眉摸下巴,都认真思索起来。 半晌,祖大寿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道:“万岁并未催战,反倒告诫我等勿因一次胜利而轻敌冒进。” 何可纲也琢磨明白了,笑道:“万岁不急,就说明有办法缓解财政,继续与建奴耗下去。” 金国凤哈哈一笑,说道:“正是这个道理。某和众多军官从武学奉调出京时,万岁还是按惯例予以召见赐宴。席前便说到,以稳求胜是坚定不移的策略。” 伸出一根手指,金国凤一副卖关子般地神情,笑嘻嘻地问道:“你们知道万岁还把这个战略收缩、耗死建奴的战略称作什么嘛?” “以守为攻。” “封锁消耗。” 对祖大寿和何可纲的回答,金国凤连连摇头,最后才把伸出的手指勾了两下,笑不可抑地说道:“万岁说:战略收缩就是告诉建奴,有能耐,你就过来呀!” 过来呀,带足粮草物资,越过河流,走过近百里的荒凉地区,来打我呀! 这个,还真是形象啊!祖大寿与何可纲互视一眼,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建奴是肯定会来的! 此时,辽东经略熊廷弼正在城外,观看着新建骑兵的训练。 火器的犀利,城池或者说是工事的坚固,肯定会让前来攻打的建奴损失惨重。 但要真正地击败建奴,光防守肯定是不行的。 而要野战获胜,至少是有抗衡之力,则首先要在近战肉搏中不被轻易击败,其次则是要有一支比较强大的骑兵。 这一点,朱由校老早就对熊廷弼有交代,并暂定了三年之期。 当然,朱由校也是清醒的。知道在个人骑术上再怎么训练,估计也赶不上从小就骑马打猎的满人,更别提马背上的民族蒙古人了。 但骑术只是一方面,决定强弱胜败的还有其它因素,完全可以另辟蹊径嘛! 所以,熊廷弼一面按照自己的设想和计划训练骑兵,一面按皇帝的意思,组建了另外一支被称为龙骑兵的部队。 第三十六章 龙骑,飞骑 在熊廷弼看来,龙骑兵也不算什么新创,就是骑马的火枪兵,或者叫机动步兵。 骑马赶路,下马作战,这就是龙骑兵的主要特点。 当然,要是骑术再好一点,可以佩上马刀,追砍溃败的敌人。要是骑兵与骑兵的正面交锋,龙骑兵显然是不行的,至少现在不行。 但骑射也有啊,熊廷弼捋着胡须,面带微笑,看着满桂等将领带着蒙古骑兵在纵横冲杀,箭矢如雨。 虽然这支名为飞骑营的骑兵部队都是归化的蒙古人,也是精于骑射,但与蒙古诸部的部队还是有很大区别。 主要的便是盔甲,蒙古诸部很穷,尤其缺乏铁器,哪有钱给骑兵装备很多的盔甲?其实,这也是他们与后金军作战时的一个劣势。 而弥补了这个缺陷的飞骑营,有明朝供应的优良弓箭和锋利马刀,战力得到了很大提升,与后金军在平原厮杀,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当然,从皇帝到熊廷弼,都不准备在短时间内这样使用飞骑营。骚扰袭击、趁胜追击,目前的设想中,将是飞骑营的两种作战形式。 至于蒙古雇佣兵,熊廷弼也予以了认可,并开始派人与漠南蒙古诸部进行联系。 而朱由校,则授意张家口、大同等边镇将领,准备雇佣蒙古牧民扩大飞骑营,对后金展开规模更大的袭扰。 别的不说,花费很经济呀! 朱由校算过,把漠南蒙古诸部的人马调过来使用几个月,不是太多的话,按当时的行情,应该才几千两银子。 况且,这不仅仅是省钱的问题。对于增进与蒙古诸部的联系,避免其被后金拉拢,也有很积极的意义。 熊廷弼约略能猜出皇帝更长远的图谋,等到各边镇军力强大之后,便会推出对蒙古人归化的政策。 那时候,就不是雇佣,而是招募入伍,是大明的军队了。 就在熊廷弼欣慰又浮想联翩的时候,龙骑营参将杨国柱来到高台前,下马登上高台,施礼道:“末将见过经略大人。” 熊廷弼抬了抬手,示意杨国柱起身,开口问道:“龙骑营训练得不错,日后定为铁骑劲旅。” 杨国柱起身咧了咧嘴,说道:“大人,末将更精于骑射。” 熊廷弼愣了一下,看着杨国柱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是守旧心理作怪,对龙骑兵没有信心,觉得以后不好捞到军功,风头肯定不如飞骑营。 熊廷弼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将来骑射更有前途,真不知道在武学是怎么学的?” 杨国柱脸有些热,低头不语。 虽然熊廷弼也不是很确定,但火器的威力,还是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他也同意皇帝的看法,火枪的训练周期短、要求低。凭大明的人力优势,将成为不可战胜的雄厚力量。 “练好龙骑营,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多。”熊廷弼也不多加解释,伸手指了指远处训练中的飞骑营,说道:“圣上建飞骑营,其中的深意,你们不必知道。” 杨国柱躬身答道:“是,末将遵令。” “除了骑术,火枪步兵应有的技能也不可荒疏。”熊廷弼严肃地提醒着,待杨国柱回应后,才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远处,飞骑营的训练刚刚结束。 满桂和两名游击骑在马上,大声说笑着,正向高台驰来。 这两名游击是从塞外过来归附的货真价实的蒙古人,延绥巡抚因二人骑**湛、武技高强,而取名为“猛如虎”和“虎大威”。 朱由校从各边镇征招归化蒙古人时,已是小军官的这两位便进入了新组建的飞骑营,并进入武学骑兵科学习。 别人不清楚皇帝因何超阶擢升,朱由校可是知道这两位不仅名字够威猛,更是在历史上为明军征战,壮烈殉国的英雄烈士。 两个真蒙古同胞,一个也说不清真假的满桂,就此凑到了一起。豪爽的性格,精湛的骑射,很快便让三人的感情升温,成了至交好友。 “建奴的骑射肯定不行,但步射厉害,大弓重箭颇有杀伤力。”满桂晃了晃手中的骑弓(角弓),“靠这个当然打不过。” 这是武学骑兵科教材上的分析,掺杂着朱由校所总结的后世的经验和理论。 为什么蒙古人擅长骑射,且人数众多,却打不过同样以骑射著称的建奴呢? 排除蒙古诸部各自为战不团结,以及将领素质等因素,武器装备和战术也是重要的原因。 其实,建奴吹嘘的骑射只是相对于明军来说,和蒙古人相比,却是有差距的。 准确地说,建奴擅长的是步射,用类似长弓的大弓,射程和杀伤力与鸟铳相差仿佛,更远胜蒙古人所用的角弓。 而蒙古骑兵又多缺乏盔甲,主要是轻骑兵,大弓重箭就产生了极大的威胁力。相反,建奴的盔甲防护很好,蒙古人的轻箭往往伤害有限。 如果只是比骑射,蒙古骑兵还能支撑;但要打硬仗,强壮凶悍的建奴就不是蒙古人能够抵挡的了。 虽然飞骑营全是蒙古人,但已归化大明,朱由校就一视同仁,并无歧视,在武学教授上也没有交代要保留藏私。 所以,飞骑营的组成和他们的战术,却已经与传统的蒙古骑兵有着很大的不同。 盔甲是齐备的,角弓、步弓、轻箭、重箭、马刀也一应俱全,在装备上和建奴比,只强不弱。 至于战术,朱由校并没有特别的创新。但他却交代过,飞骑和龙骑二营要尽量配合作战,充分发挥各自所长,协同作战。 对满桂的说法,虎大威又有自己的见解,他轻抚着马头说道:“有豆子作精料,这战马比光吃草的强壮,耐力、体力都有提升,比建奴的应该也不差吧?” 猛如虎则对自己身上的盔甲,以及武学毕业的标志——御赐马刀感到满意,笑道:“便是重箭,盔甲也能防御一二;只这马刀,却不是建奴能够抵挡的。” “马刀确实锋利无比。”满桂手按着刀柄,想到了这是皇帝所赐,也对马刀的形制锋利感到满意。 虎大威嘿嘿笑着,说道:“此马刀号称只攻不守,甚合某家的脾气。”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高台下,甩蹬下马,登上高台,单膝跪倒施礼,“末将见过经略大人。” “免礼。”熊廷弼对这三个直爽汉子甚是喜爱,不掩赞赏地笑着。 满桂站起来,便直通通地问道:“大人,末将觉得练得差不多了,可以前出至锦州了。”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说道:“再等等,粮草物资还要运去一些,才够飞骑营的耗用。”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继续说道:“据留在大凌河、锦州的官兵报告,有不少蒙古人在周边放牧。你们过去之后,勿要强驱硬赶,要着意笼络,最好使其归化我大明。” “末将晓得。”满桂答道:“蒙古牧人生活得挺苦,某自不会难为他们。但他们要是勾结建奴,某也不会手下留情。” 猛如虎说道:“听说科尔沁已经降附建奴,便是大明的敌人,见一个打一个。” 虽然同属蒙古人,但诸部之间并不团结,时有冲突攻伐。已经归化的猛如虎和虎大威,对效忠明朝,攻伐蒙古部落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其中的猛如虎,在历史上还因剿灭河套蒙古酋长干儿骂有功,而获得晋升呢! “喀尔喀首鼠两端,万岁说倒不必太过强硬。”虎大威补充道:“只是诸部之间,不好分辨。” 熊廷弼微微颌首,说道:“所以,飞骑营暂时不要招募扩大,以防混进奸细。朝廷将从其他蒙古诸部中获得兵员,补充飞骑营。” “另外,本官还有个想法。”熊廷弼捋着胡须,眼睛眯了起来,“发挥飞骑营和龙骑营各自所长,协同作战……” ……………………… 骑兵在战争中退居配角,或者说是被淘汰,并不是火枪的功劳,而是机关枪的威力。 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不可替代。 而明军与建奴的作战,能否摆脱败则损失惨重,胜则难扩大战果的尴尬境地,就取决于骑兵的强弱。 尽管对于满桂所率领的飞骑营没有歧视,但朱由校也没把另一个骑兵战术告诉他们。 论骑术,在总体水平上,明军肯定比不过建奴。再怎么刻苦训练,想弥补差距也很困难。 但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呢,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起源于波兰的翼骑兵,被古斯塔夫学到并引入战场的骑兵墙式冲锋战术。 战争的胜败,有时候真是很难令人琢磨。 比如这个骑兵墙战术,在当时并不算是高大上的先进东西,甚至可以被称之为野蛮落后。 因为随着火枪的发展,欧洲骑兵开始配备短火铳,通常是两到三枝,遇敌便先用枪打,然后或后退填药装弹,上前再射击,最后才是冲上前去砍杀。 打法很文明,很高雅,但却被波兰翼骑兵用野蛮的集群冲锋打得满地找牙。 古斯塔夫痛定思痛,也学会了以紧密队形用马刀冲锋的野蛮战术。 第三十七章 群殴战术,煤钢联合体 改变的效果很好,古斯塔夫的野蛮骑兵打得中欧、西欧的文明火枪骑兵屁滚尿流。 于是,大家都退化了,放弃高大上的火枪,抡起刀子,玩起了骑砍肉搏。 不就是玩野蛮嘛,朱由校觉得很对自己的脾气。教不会建奴文明,那就用野蛮打哭你们。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个理论高手,但实践也有人去干哪!皇帝嘛,没人敢不重视他的圣旨。 京郊牧马厂附近,空旷的原野却并不寂寥,反倒是人喊马嘶,喧嚣震天。 战马在嘶叫,蹄声轰鸣,一排一排的骑士以紧挨着队形奔驰往来,灰尘弥漫在空中,使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京营龙骑营新任参将金日观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不时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各队的训练情况,不断口述着,由旁边的文书记录。 “第一队的速度快了,队形不够紧密;第二队还算可以,第三队的队形——娘…的,怎么乱七八糟的……” 等到训练结束,金日观才下了瞭望塔,嗓子都干得冒烟,准备喝点水,再去训训那帮军官。 “曹大人,您啥时来的?”刚要伸手去摘挂着的水壶,抬头就看见总兵曹文诏,金日观赶紧拱手施礼。 曹文诏笑了笑,示意他先喝水,缓缓说道:“看了一会儿,进步还是很大的。” 金日观仰脖咕咚咕咚连灌几大口,连嘴角的水滴也不擦,便开口说道:“从二十匹,到现在的四十匹,倒是比开始强多了,但离万岁说的还差得远啊!” “万岁也只是比喻,不是必须的要求。”曹文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膝盖碰膝盖,太困难了。依某看,这速度嘛,也可以降下来一些。” 事实上,墙式冲锋的骑兵要保持队形的话,在速度上就要低于传统骑兵。 但这不是问题,因为他们不是用来冲击步兵方阵,也不是用于追击敌骑的。 按照朱由校的设想和建议,如墙行进的骑兵队列主要是和敌人的骑兵进行对冲肉搏,而传统骑兵的队形较为松散,正是其弱点。 所以,就算你骑术高明,也不得不同时面对好几把砍杀过来的兵器。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群殴。 而骑兵墙战术的精髓就在于此,通过组织、纪律和训练,使二流骑兵形成集体作战的优势,变成一架战争机器,绞杀能在马背上耍杂技的敌人。 那如果敌人也采用骑兵墙战术呢,军事专家笑了,朱由校也乐了。 简单的很,两墙相碰,谁也好不了,就是一场消耗战。我损失一百,你也得倒下八十。 而游牧、渔猎民族和文明农耕国家拼消耗,跟自杀好象没有什么区别吧? 显然,曹文诏对骑兵墙战术的理解,要比金日观深得多。因为皇帝对他的信重,给了他直奏之权,两下交流得甚是融洽。 朱由校目光长远,知识广泛,却是粗疏而不细。 但这问题不大,他只要提出建议和设想,再安排人去实践,去拾遗补缺,照样能付诸实施。 面对金日观有些疑惑的眼神,曹文诏笑了笑,往草地上随便一坐,又伸手示意他也坐下来。 用手里的马鞭柄在草地上划了一条线,又戳了很多小洞,曹文诏开口解说道:“骑兵墙平推过去,面对的是敌人松散的骑兵,除了转身逃跑,很难脱离。” “对砍的结果大概就是一换一,甚至是没有损伤。敌人骑术再精湛,武艺再高强,也没法施展……” “某要在每一队中加一到两名执旗手,平举枪旗向前,作为本队骑兵的参照,保证队列的相对整齐,以及前进的速度。他们还可以起到聚拢散骑的作用……” “因为是骑兵对杀,敌人在马上用的短弓伤害有限,骑兵可着轻甲以减轻战马负重,提高速度……” “骑兵墙战术的精髓是集体作战,在狭路相逢时以多打少。所以,骑术、装备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纪律、组织和训练。只要明白了这一点……” 金日观连连点头,曹文诏这番深入浅出的讲解,可谓是醍醐灌顶,使他完全明白了骑兵墙战术的要领。 说白了,就是群殴。没有密集队列时,倒是也可以几个骑兵打一个敌人。但那不是同时攻击,总会给敌人逐个抵挡施展骑术和武技的机会。 现在呢,你骑术再精湛,武技再高强,就是能在马上耍杂技,也不能从密集队列中的小缝里钻过去呀! 不逃跑的话,那就拼杀吧,同时砍过来两三把刀,或是刺过来两三个枪尖,是谁也得害怕吧? 而且,既然不是靠冲击力获胜,速度稍慢点也影响不大。 关键还是在协调一致,几十骑,甚至是上百骑有如一个整体,平推过去碾压敌人。 “现在——”金日观不太确定地问道:“我军的骑术算是基本上达到要求了吧?” 曹文诏哈哈一笑,说道:“在马上稳得住,抡得动刀,自然是可以呀!” 金日观长出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那接下来就着重练习步调一致地奔驰前进。还有,大人所说的旗手指引,末将觉得是个好办法。” 曹文诏利索地挺身站起,笑着说道:“万岁之前还希望能一年速成,现在看来,倒也是大有可能。” “末将继续努力,力争不负万岁所期。”金日观精神为之一振,慨然保证。 …………………… 一年速成更好,两年三年,朕也等得起。 御书房内,朱由校正在召见孙元化、张焘。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召见,宣告了一种新的生产方式——煤钢联合体的诞生,也可以看作是工业化的开端。 坩埚炼钢的规模和产量在不断扩大,但运输和购买原料的成本却难以降低。 而有了焦炭后,使得传统的木炭燃料能够被替代,这就为在永平府和遵化(现唐山)建立煤钢联合体奠定了基础。 遵化铁冶自唐朝时即有开采,在长期的生产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技术力量的经验。 到了明朝,遵化铁冶厂大约在永乐初年兴建,到万历年间停工封厂,历时二百余年。 在全盛之时,铁厂的夫匠达到2560名,每年炼铁常额为二十万斤,最高达到三十万斤,成为明朝时期北方最大的冶铁厂。 遵化境内不仅铁矿石数量多,还有产于水门口的冶铁的助熔剂萤石,为炼铁提供了必备的原材料。 而停工的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机构庞杂,费用过大;二是百年来滥砍乱伐,导致薪炭贫乏;三是其它地区冶铁业的发展,市场上能供应更多的铁料。 说完了铁,再说煤,依然是在后世的唐山境内,明朝时的开平中屯卫。按照地理位置,朱由校认为应该是属于后世大名鼎鼎的开滦煤矿。 而开平煤田的开采,也是兴盛于明朝。开平至赵各庄北部长山脚下,从地面挖下十几米便可见到煤炭。 因此,挖煤者日盛,挖煤小井成百上千,几十里内昼夜灯火照耀,聚集了天南地北来此谋生的煤工。 明朝名臣于谦在镇守北京期间,往返于开平至北京之间,见到连绵数十里的煤井和煤工的艰辛,感慨万千,留下一首《咏煤炭》诗: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烘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朱由校看过孙元化领衔上奏的题本,基本上是按照他的意思规划布置,感到十分满意,命宫人取过早已预备好的他的建议和御笔亲书“唐山煤钢联合厂”。 “张卿知晓原遵化铁冶厂停工原因,又有兴利除弊的办法,朕甚欣慰。” 朱由校看着张焘,带着和煦的笑容,交代道:“此番重开联合厂,一是多炼钢铁以资军用;二是招募工人、安置百姓;三是多种经营,既生产又研究,提高科技水平。” 张焘躬身接过宫人转递过来的文件和御笔题书,向皇帝施礼道:“微臣明白,定殚精竭虑,不负万岁所期。” 朱由校微笑颌首,也不再啰嗦,反正都写在文件里了,张焘自会去做。而联合厂也会从遵化派少量兵丁保卫,更安全,也更能保密。 转向孙元化,朱由校缓缓说道:“鹰铳的打造还要加快,哪怕暂时停下万胜铳的工作,也要保证年底前要拔付给辽镇和东江镇的数量。” 孙元化赶忙躬身答道:“微臣已命兵器火药局实行三班轮值,正日夜赶工。按照目前的产量估算,不仅能保证拔付数量,还会有超额。” “如此便好,孙卿辛苦了。”朱由校轻轻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等到冬天河水结冻,建奴怕是要再度开战。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如何保证胜利?” 虽然在旅顺堡和满浦、昌城的作战中取得了胜利,但这并不会阻止建奴冬季开战的行动,至少朱由校是这样分析判断的。 不仅仅是宁远和觉华,东江镇的占领地,甚至是近海岛屿,也都有被进攻的可能。 第三十八章 好学孙元化,老魏归来 缺少船只固然是建奴的弱点,但近海岛屿若是海面结冰,也未必不会重蹈觉华被破的惨事。 特别是从朝鲜暂借的新义州和铁山,只隔着鸭绿江,很可能成为建奴攻击的目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由校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给熊廷弼和袁老师都发了密信,要他们督促手下官兵,做好万全的准备。 至于大造鹰铳,则是为了对付建奴在失败后加强盔甲防护,争取再给其一次出乎意料的沉重打击。 轻型火绳枪,也就是现在明军装备的鲁密铳,虽然比鸟铳的威力增强了不少。但因为装药、铅弹和闭气的关系,在较远距离的侵彻力还是会大大减弱。 也就是说,如果建奴再加强甲胄厚度的话,不敢说一定能抵挡,却是会大大减少伤亡,弱化火枪的威力。 朱由校不用在战后去总结,再忙着去更换装备,而是能火枪的进化和发展轨迹来进行推测。 而历史上,火枪由轻变重,又从重变轻的发展过程,是伴随着盔甲的变化而产生的。 轻型火枪的出现,催生了制甲技术的快速发展,比如欧洲的钢制板甲。 在发现轻型火枪对甲胄的杀伤力不够时,重型火绳枪便开始大批制造和装备。 重型火绳枪的惊人射程和威力,使得甲胄的厚度不断增加。当厚度增长到七至八毫米时,盔甲的发展终于走到了终点。 不是不能再造得更厚,而是沉重的盔甲已经不是士兵能够承受的负担。无奈之下,盔甲的厚度又逐渐回落。 盔甲轻量化的趋势,使得重型火绳枪的威力又显得过剩,且过于笨重,对士兵的要求也高。 所以,重型火绳枪的重量和口径也随之逐渐减小。先是介于轻型和重型之间的火枪,然后继续轻量化并取消支叉,在军队中的装备率也越来越高。 最后,随着燧发枪和刺刀的问世并普遍装备,不仅彻底淘汰了冷兵器兵种,也最终划上了这场矛与盾此消彼长、长期较量的句号。 而这些推演,甚至没费朱由校太多的脑细胞,就已经规划确定了明军所要装备火器的几十年的变化和走向。 这也正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别人走一步看一步,吸取着经验和教训来发展。 他则是走一步看三步,永远领先于对手,且不必付出什么代价后再总结改进。 听到孙元化的保证,朱由校可以放下心来。对于孙元化,他是信任的,在工作上绝不会弄虚作假。 只是——不要那么好学加好奇就好了。看着孙元化躬身上奏,朱由校下意识地翻了下眼睛。 “万岁,为何在玻璃液中加入铅粉,还有用粘土棒搅拌,就会造出品质更优良的玻璃?” 刮下来的不是铅粉,是表面的氧化铅,能消色差,更适合作透镜!用粘土棒搅拌嘛,是为了得到均匀的光学玻璃。 要不是为了制造高品质望远镜,更好地实现朕五年平辽的大计,才不搞这些呢!又没诺贝尔奖可拿,还贼费脑细胞,还得编理由糊弄过去。 可现在也没编好理由呀,朱由校不由得轻抚额头。想了一会儿,他突然很严肃地对孙元化问道:“孙卿没把这些技术秘密泄露出去吧?” 孙元化心中一凛,赶忙躬身奏道:“微臣不敢,万万不敢。” 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挥手道:“那就好。此涉军国机密,孙卿要千万慎之又慎。” “是,微臣明白。”孙元化小心翼翼地答应着。 朱由校点了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道:“还有铸币,也要抓紧了。嗯,朕乏了,孙卿和张卿且先退下吧!” 孙元化纵有些不甘,也只好和张焘一起躬身告退。 皇帝有些神秘,可能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才不想说,也不想臣子乱问的。 孙元化做着这样的猜测,也暗自警诫自己,以后莫要追根究底,让万岁为难了。 打发走了孙元化和张焘,朱由校也没有了困倦的样子,取过黄程的上奏,仔细阅看起来。 与英国佬、荷兰人的谈判基本结束。达成的通商互市协议并没有超过朱由校的底线,甚至要更好一些。 这让朱由校很欣慰,让海商黄程去办差,决定是相当正确的。若是派满肚子之乎者也的文官,还不知道办成什么样子呢! 现在,只要朱由校点头认可,协议便正式生效了。 同意是肯定的,但朱由校却没有掉以轻心。 英国佬应该会老实遵守,实力摆在那儿呢,容不得他们得寸进尺。 但荷兰人就不好说了,兴许这协议也就是一张废纸。不把他们打败,就不会老老实实地承认。 所以,朱由校不会放松警惕。加强大明水师的实力,做好开战的准备,也不会有丝毫的松动。 李旦、颜思齐,不错;黄程,也挺会办事儿;吴大章嘛,等把张家口对外贸易的事情办好,就赏他个民爵。 至于江南的商人,还有晋商。先撤换地方官员,打掉他们的保护伞,再加强军队的控制,掌握随时可以砍向他们利剑。 朱由校眯起了眼睛,露出几丝冷笑。 王体乾进宫禀报,东厂提督魏忠贤回京交差,正在外候见。 老魏回来了呀! 朱由校从李成成身上看到了《明史》的虚诓,对老魏又有了新的认识。不至于极度宠信,但也多出几分信任。 时间不大,魏大爷急步进殿,扑通跪倒叩头,声带哽咽,“皇爷,奴婢在外办差便时时想着回来。现在见到皇爷,奴婢这心里高兴,高兴啊!”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魏伴平身吧!朕吃得香睡得好,还经常锻炼,自觉这身体还真是壮健了不少。” 魏大爷爬起身,这才敢看皇帝,脸上露出欣慰又赞叹的表情,谄笑道:“皇爷龙精虎猛,神采奕奕,风采更胜从前啊!” 朱由校轻轻摆了摆手,说道:“魏伴面有风尘,在外办差着实辛苦了。差使办得也好,甚有功劳。” 说着,朱由校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旨意,令宫人宣读。 荫都督同知,赐飞鱼服,赏银百两,纻丝四表,荫弟侄一人为锦衣卫…… 太监和文官不同,官爵上没有太大的上升空间。按照内官的标准,王体乾的掌印太监,已是最高的级别。 而朱由校也不想象历史上那样,给魏大爷弄个一二百字长的官名。 对于魏大爷来说,赏赐却是次要的,皇爷的信重和青睐才最重要。 如果有机会,他宁肯和王体乾换换,成天就在皇爷身边打转儿,也不在外面风光威风。 “奴婢谢陛下隆恩厚赏。”魏大爷跪倒叩首接旨,声音颤抖,显示着内心的激动和感激。 王体乾在旁边垂首躬身肃立,不由得暗自佩服。 这个死老魏,戏子的那一套学得是越来越好啊,完全看不出一点点作伪虚假。 看着自己的衣袖,王体乾轻轻抿了下嘴角。飞鱼服啊,杂家早有了,比你强。 魏大爷再度起身,开始向皇帝汇报工作,并呈上罗列了统计数字的奏疏。 宗室藩王多的三十万,少的十万,再加上福王朱大胖的五十万,魏大爷一共给皇帝集资了五百多万两。 够了,够了呀! 朱由校看着奏疏上的一个个名字,嗯,后面的数字,心花怒放。 嗯,这都是股东啊!管他是不是自愿,朕又不是白抢,会给你们分红滴。 放下奏疏,朱由校的语气更加和顺亲切,说道:“魏伴且歇息几日,再把东厂那边的差使接手捋顺吧!” “谢皇爷关怀。”魏大爷躬身道:“奴婢不需歇息,马上就回东厂办差,为皇爷效命分忧。” 朱由校微笑颌首,似是对魏大爷的勤勉很是赞赏,说道:“国事繁重,魏伴勤勉,朕心甚慰。朕还有新的指示,这几日便会送去东厂,尽快落实布置吧!” “是,奴婢遵旨。” 朱由校挥了挥手,示意魏大爷可以退下了。 魏大爷退出大殿,看见王体乾也走出来,似有相送之意,马上谄笑着恭维道:“皇爷龙体康健,全是王公公细心服侍之功。” 王体乾摆了摆手,故作谦逊道:“皇爷好,咱们就好。服侍乃是杂家本分,可不敢居功。” 魏大爷连连点头,似乎对王公公的说法深为赞同,又压低声音说道:“杂家在外办差,带回些地方特产,今天便送到府上。” 王体乾脸上露出笑容,心里也很受用。看吧,咱才是公公里的老大,东厂督公又怎样,还不是得给自己送礼。 “魏公公客气。”王体乾拱了拱手,笑道:“那杂家就却之不恭了。” “王公公若是推辞,那才是见外呢!”魏忠贤拱手,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改天请王公公喝酒,咱们酒言欢。今儿,杂家就先告辞了。” “魏公公慢走,杂家就不送了。”王体乾也拱手,脸上笑得跟花似的。 两个阴人客套亲近了一番,告别而去。 哼,王体乾挺直了胸膛,把手往身后一背,望着老魏离去的背影收起了笑容。 …………………… 第三十九章 蝗商八大家 今天一更,实在是疲累,好好休息一天,多多谅解哈。 …………………………………分隔线………………………… 宣大总督履任,张家口、大同总兵更换,还有各镇的一批中下级军官也被调走,由武学出身的顶替。 还有更早的山西巡抚杨涟的到任,大力实施清屯充饷,一些地方官随之被罢黜和换任,山西的官场震动不可谓不大。 而这些变化,对老百姓来说,还感觉得不太明显。除了朝廷的蠲免旨意,令他们欣喜欢悦之外。 但对山西商人,特别是拥有边外贸易特权的商人来说,则越来越感到了压力,以及收入的减少。 要知道,拥有边贸易特权肯定能够赚钱,但走私禁货更是利润巨大。 《明会典》中记载:“有假此(马市贸易)窥觇虚实者,中国罔利之徒,与直结交,甚至窃买军器,泄露军情,虽有监市分守等官,势不能禁”。 也就是说,明朝对蒙古诸部开放马市,也并不是什么都卖,至少在一些物资上不是无限量供应。 比如铁器,就是明朝有明确禁止令的。另外,粮食、食盐等很多战略物资,也是限量卖卖。 至于兵器、情报,那就更是严令禁止。而且,这已经不是走私的问题,而属于卖国了。 而晋商八大家的卖国,却不是从私通后金开始。在与蒙古人的贸易中,他们借此发了财,也就是《明会典》所说的“中国罔利之徒”。 要成功走私,自然要交结官府,收买边兵边将,在检查出关时给予方便。时间长了,走私竟有向公开变化的趋势。 但现在,随着朝廷的大力整顿,走私不仅是越来越难,甚至有被完全掐断的可能。 山西介休,范府。 府宅占地数亩,修建得富丽堂皇,虽是商人,却有不下于高官的气派。 很正常,晋商多是官商,借官而起,掌有特权和便利。 如果追根究底,就可以发现,晋商曾经是张居正背后的推动变法的力量。 王崇古、张四维、杨博、王国光等山西官僚,与晋商通过姻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王崇古的二姐嫁给了山西商人张允龄,所生之子即为张四维,王崇古的女儿则嫁给了杨博的儿子杨俊卿; 而杨博的两个孙女,则嫁给了张四维的两个儿子张甲徽和张定徽,张四维的一个女儿,则嫁给了马自强(陕西商人)的儿子…… 正因为如此,便有很多人认为“隆庆和议”虽然在对蒙关系上是英明之举,保证了北疆的上百年安定。 但其时的高官王崇古和张四维拼命卖力,也是出于实现明蒙互市,为自己的富商家族取得赚大钱机会的私心。 事实上,晋商也确实通过边贸发了大财,进一步壮大了家族的财力和在山西的影响。 只不过,山西官场的变动,朝廷政策的变化,似乎正在渐渐堵住晋商的财路。由不得他们不进行商议办法,找到解决之道。 厅堂之内,范永斗面色和煦,听着王登库在发着牢骚,微笑着轻轻颌首。 “要不是咱们不怕危险,出关与蒙人贸易,哪来的边镇安宁?” 王登库还一副抱屈愤慨的模样,大声说道:“现在要卸磨杀驴,断咱们的财路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靳良玉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看好谁,那就是谁。老王啊,莫要如此,须知气大伤肝哪!” 黄云发捋着胡子,缓缓说道:“老靳说得在理,可这事儿吧,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该争的,还是要争一下的。” “怎么争?”王登库瞪着眼睛望过来,“要是用钱买,那也有机会。可现在,连钱都没处送呀!” 靳良玉说道:“看,老王你还是这般急躁。具体是何政策还没搞清,就说没机会。”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杨巡抚那里,某托人打听过。这事儿由宣大总督主管,怎么个章程,还要等总督大人宣布。所以,咱们还是耐心等一等为好。” 范永斗点头赞同,说道:“老靳说得在理呀!朝廷要发什么许可证,这和以前‘开中制’也差不多吧?不照样能发财致富?” 明朝洪武年间,为了防卫瓦剌和鞑靼对中原的袭扰,设立九边进行防御。 由于九边距离帝国的统治中心遥远,后勤补给困难重重,为了减轻负担,朝廷与山西商人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所谓的“开中制”,或叫“开粮纳中”。 具体办法是:山西商人向大同、居庸关等几大边关要塞输送粮食,朝廷则给这些商人盐引,使这些商人获得合法贩卖“官盐”的资格。 开中制的优越性在于调动了商人和百姓运送军粮的积极性,不足之处则是让利给盐商,减少了政府的收入。但在明初,总体上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比如明太祖八次北征,成祖五次北征,耗费军粮马草无数,没出现民怨沸腾的局面,其中的“开中制”功不可没。 而且,商人为了节省运粮成本,招募大量农民在边镇附近开荒种地,也充实了帝国边境,促进了边区的开发。 但任何一个好政策,实施的时间长了,难免出现问题,“纳粮开中”也是一样。 由于贩卖食盐的巨大利润,大量皇亲国戚、贵族官员参与其中,利用权势侵占盐引。皇室也起了很坏的带头作用,把盐引当作了赏赐的手段。 这样一来,盐引超支,盐场又没有那么多盐可供支取,做开中盐生意的商人也就越来越少,开中制由此被破坏。 而山西商人的崛起,却是从“纳粮开中”捞到了第一桶金。 除了正常运作外,他们也用贿赂等手段,花少量的钱,不运粮,却能得到盐引,与权贵侵占的性质也差不多。 所以,边贸许可证的风声传开,王登库、靳良玉等人坐不住了,龙头老大范永斗却还比较沉稳。 在他看来,政策不在于如何制定,而在于如何执行。朝廷的本意,到了地方,会不会被落实执行,会不会跑偏,这其中的说道儿可深了去了。 “可现在的边将,还有地方的官员,都换了不少,怕是不容易再搭上关系了。”王登库轻轻摇头,对此不太乐观。 靳良玉笑道:“能严一时,还能持之长久,某却是不信的。” 范永斗颌首赞同,说道:“万岁年轻,急躁一些,可以理解。咱们现下的缺陷还是朝中无人,或者说是没有够份量的大员替咱们说话。” 万历初期,支持张居正变法的,比如王崇古、张四维、杨博、王国光、马自强等,均是山西籍官员。 这些人在朝中手握重权,山西商人才有了保护伞,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朝廷动向,做出最佳的选择和对策。 等到张居正病逝,从上到下开始对张居正进行清算的时候,张四维便从改革派迅速变成了反张派,商人嘴脸显露无疑。 由此可见,什么支持改革,不存在的。这些亦官亦商的王八蛋,都是为了官位权力,以及家族的聚敛发财。 现在的朝堂上,山西商人确实缺少了代言人。 本来江南的商人士绅会因为东林党的强势而发达,但皇帝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一顿操作猛如虎,东林和三党在蒙圈中便被干成了二百五。 反倒是通州商帮被重罚后,却又异军突起,不仅得到漕路的便利,更手握国内银镜的独家销售,现在又掺和到物流和边贸上来了。 当然,现在的通州商帮已经更名为“大明商会”。从新名字来看,就知道其不太掩饰的野心,这是要南碾北压一统江湖的节奏啊! 范永斗环视厅中诸人,伸出一根手指沉声强调道:“民爵,当务之急是要获得一个民爵,才能与通州商帮分庭抗礼。否则,面对面便低了一头,如何争锋?” 没错,吴大章终于如愿以偿,在赶赴张家口办“皇差”之前,得到了大明第三个“民爵”的称号,比黄程还要早上几天。 这就拉开了身份上的差距,不管晋商曾经有多大的背景,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也没有哪个高官敢出来为他们站台。 “现在——”靳良玉摇头叹气,“太晚了吧?” 黄云发也皱紧了眉头,说道:“民爵皆是万岁所赐,我们纵有此心,也搭不上关系呀!” 范永斗苦笑了一下,说道:“某也知道难办,但总要去争取一下。就算今年拿不到许可证,那明年呢,咱们就这么放弃边外贸易啦?” 再次看了一圈陷入沉思的众人,范永斗继续说道:“好好研究一下万岁所赐民爵的这几个人,还是有迹可寻的。一是有钱,二是肯助朝廷,三是办差得力。” 黄云发轻轻颌首,说道:“这就是报上所说的‘义商’吧?” 范永斗用力点头,说道:“没错,就是义商。据某所知,江南的一些富商也在打民爵的主意,就是不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去做?” “不管他们怎么做,咱们先定下来章程才好。”靳良玉似乎看到了希望,精神振作起来。 王登库挠了挠头,说道:“也好。某觉得这是个办法,总比啥也不做要强。” 范府外,几双警惕的眼睛在紧紧盯着大门、后门,注意着出来进去的人。 “范大福,范家老人,现为管家。”一个锦衣卫伸手指了指,对头领汇报道:“刚引进去的那个家伙,是蒙古人,出入边关数次了,应该就是敌人的间谍。” 骆养性点了点头,沉声道:“上面有指示,要在范府安插卧底,掌握其通敌卖国的罪证,并伺机实施反间计。这个范大福,先调查清楚,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卑职明白。”锦衣卫答应着,脸上浮起几丝冷笑,“范大福的小妾刚给他生了个儿子,爱如珍宝……” 骆养性笑了两声,拍了拍这个锦衣卫的肩膀以示鼓励和赞赏。 东厂主内,镇抚司主外,万岁的安排已经非常明确。尽管也有交叉的时候,但大方向是不会改变的。 而对外战争的胜利,更会让万岁青睐,毕竟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大事。 厂卫既然都是万岁的亲信,就难免有争功之心。 骆养性是奉了圣命的,自然知道万岁对这件差使是怎样看重,他岂敢不殚精竭虑,力争完美地完成任务。 而且,他老子离退休也没几年了,下一任的指挥使如不出意外,将在他和刘侨之间产生。 这次出外办差,正是他好好表现,压刘侨一头的良机。 ………………………… 江南豪商,蝗商八大家,这是两个大靶子,是朱由校早就瞄上的目标。 锦衣卫盯住蝗商八大家,因为是涉及到军国大事,涉及到对外战争。 而江南豪商则由东厂负责,把王国忠派到江宁织造,则是监视江南豪商的耳目。 江南豪商不卖国,却是附在大明躯体上的吸血虫。 他们的不法,他们的渗透,使大明财政窘迫,朝政**。从内部搞垮大明,他们也是罪魁祸首。 而扶持李旦、颜思齐为首的海商集团,吴大章的通州商帮,不仅是为了增加朝廷的收入。还能堵住蝗商和江南豪商的财路,削弱他们的经济实力。 此消彼长,蛋糕就那么大,商业上的竞争可比表面上看到的激烈的多。而上层的支持与否,则决定着哪个商业集团的兴衰。 张居正、王崇古、张四维等在朝时,晋商借边贸而迅猛发展; 东林官员占据朝堂时,江南商团则势力大张,并介入海贸,并成功阻击了晋商插手海上贸易的企图。 朱由校把海商集团拉拢过来,并相对独立,等于是削减了江南豪商的财源。尽管他们还是能把商货卖给海商,但利润哪有直接把持那么大? 就是这样,朱由校也不会收手。因为商税,他对江南豪商恶意满满,更对勾结或加入商团的官员深恶痛绝。 但在仔细调查分析之后,朱由校也不得不对江南豪商的精明表示钦佩,更意识到推进改革的深入,还不能操之过急。 第四十章 圣上不说,你就别问 说到官商勾结,浮现在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可能是贿赂,或者是入股一起赚钱。 这当然是有的,但江南豪商采取的办法却更长远,更隐蔽,也更见效,那就是办书院,资助学子。 表面上来看,捐资助学是做善事,做好事,会带来好名声。但这不是主要目的,而是长线的投资。 在豪商所资助的学子中,将来肯定会有金榜题名、出仕为官的。哪怕只是举人,只能做地方的小官吏。对豪商来说,也是收回了投资,将要得到回报。 道理很简单,得到过资助的学子变成官员后,往往会出于感恩之心,给予商人些便利。 开始可能是举手之劳,比如合理范围内的适当照顾。 可天长日久,就会形成更紧密的联系,生出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官员和商人就很有可能勾连在一起,形成利益共同体。 而这样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比现用现交的讨好成本低了太多。 通俗地说,在人家未发迹时雪中送炭,可比等到他发达时再锦上添花,强得太多,也有效得太多了。 真是深谋远虑的稳健投资啊,朱由校简直佩服极了。 你想啊,士子的出身或是官宦世家,或是商贾子弟,用不着资助,也与商人有着联系。 寒门学子呢,书院能食宿,还有名师,肯定是相当具有诱惑力。 可谁又能想到,在乐善好施捐资助学的背后,还会有这般长远而精明的算计呢? 我去,连朕之前也没想到啊! 花得起时间和金钱,耐得住性子,这可是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可能见到效益的投资啊! 查封各地书院?朱由校马上就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管背后有怎样的目的或算计,捐资助学的积极意义都不能否定。因噎废食,要不得。 再想想,让朕再想想,这里面肯定还有一些东西,在朕的这个角度看不明白。 嗯,那就试着从商人的角度来思考,看能不能得到答案吧! 换位思考,是朱由校擅长的,也从中得到了很多启迪,产生了不少灵感。 刚把自己“换”成商人,王体乾便送进来今科武进士的名单。 朱由校无奈地抚着额头,又变回了九五至尊的皇帝。 乡试、会试、殿试,武举的规矩最终确定下来。虽然正式,但朱由校已经不象春闱时那般亲力亲为。 千金买马骨的宣传效应已经显现,拔内帑给武举发路费,更使今科的武举会试在规模上,在明朝历史上也是排得上号的。 朱由校不愁录取太多,没地方安置。 现在的新军改制还很粗疏,在武学中经过培训,在新军中进行大量基层军官的补充,则将使新军的整体素质又有很大的提升。 知识就是力量,朱由校笃信这一点。 而冷兵器的末落,乃至消失,是不可改变的历史趋势;热兵器战争中,对于军官的文化知识水平,则要求更高。 翻看着名单,朱由校希望找到一两个名人,好进行重点培养。但看了半天,他有些小失望。 都不认识哈…… 除了这个,朱由校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有点眼熟啊,少年皇帝皱起了眉头,揣测着到底是不是那个家伙的死鬼老豆。 ……………………… 少年皇帝在揣测别人,别人也正在琢磨着他。 京城徐光启的府内,孙元化、李天经正在和徐光启谈论工作,商讨事宜。 皇帝已经准奏成立历局,徐光启作为修历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自然要把全部精力放在修撰历书上。 而且,徐光启的的心愿是编成一部融汇中西历法优点,达到当时最高科学水准的历书。 这不仅要翻译一些西方的天文书籍,还要制造仪器设备进行观测,并进行大量的计算,还有历局的聘用人员及钱粮细事,工作将是相当的繁琐。 为此,他觉得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管其他事情,便要给已经能挑起大梁的孙元化交代清楚。 而李天经,则是历局的副领导,将协助徐光启完成历书的编纂。 “某和长德约略算过,编纂历书怕是至少要五六年的时间。”徐光启捋着胡须对孙元化说道:“兵器火药局和炼钢局的工作,便要初阳独自承担了。” 孙元化拱手道:“学生省得。老师只管专心完成历书,其他工作交由学生,自当尽心竭力,不牵扯老师精力。” 徐光启微笑颌首,说道:“也不须事必躬亲,那样太过劳累。多提拔些官员和人才,替你分担。万岁对你还是极信重的,事有难决,便多上奏疏题本请示。” 孙元化点头称是,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老师,您知道万岁何时涉猎西学,且理解甚深嘛?” 徐光启犹豫了一下,看向李天经,见他轻轻摇头,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道:“某亦不知这其中究竟。不过,倒是有些个人的猜想。” 摆了摆手,徐光启觉得这样议论万岁有些不敬,又接着说道:“嗯,胡乱臆测,不说也罢。” “徐大人说说又有何妨?”李天经笑道:“西人传教士也有传言,说万岁身边或有英人,或有旅欧明人。” 徐光启摇头道:“英人怎会在万岁身边,若是有,实是瞒不住的;旅欧明人嘛,倒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却也没有证据。依某之见,万岁或许是读过西书,又与贩海出洋懂得西语之辈有过接触。” 停下来想了想,徐光启说道:“除此以外,便是万岁天姿聪绝,悟性极佳。” 说着,他摊了摊手,苦笑道:“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李天经连连点头,说道:“确是如此。某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说是天分使然。从万岁擅长机巧之技,绝顶聪慧亦能看出一二。” 徐光启看向孙元化,语重心长地说道:“万岁若不说,便不要问,更不好当面求教。初阳,你的性子某知道,定是这样做过。” 孙元化苦笑点头,说道:“万岁宽容,未与回答,亦未降罪。学生日后却是不敢了。” “有问题可以上题本,万岁若加指导,便依照去做。”徐光启缓缓说道:“万岁若无办法,便自己去解决。” 孙元化拱手道:“学生明白。” 李天经笑道:“徐大人对初阳也不必过于苛责,好学好问,万岁兴许就因此而信重初阳呢!当面问或许不妥,在题本上请教,应是可以。” 徐光启缓缓眨着眼睛,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孙元化知道老师也不确定,便不再多问,转而岔开了话题,“现下除了打造武器,便是铸银币,学生都有把握做好,老师只管放心修撰历书。” “铸造银币乃是国家千秋大事,万岁虽不急,却更要用心。”徐光启告诫道:“东南沿海多有西夷银币,并逐渐进入内地。长此以往,于我大明不利。” 孙元化恭谨应承,三人又随意地谈论起其他事情来。 ………………… 明代万历年间,随着海上贸易的繁荣,西方所铸造的银元开始流入。因为茶叶瓷器丝绸的畅销,也就是贸易顺差的增大,外国银元的数量和种类也日渐增多。 开始的时候,外国银元是以重量和成色折合足纹交易。 后来,因银元成色稳定、重量统一,加之使用方便,而受到国内商贾喜欢,竟愿意以每两纯银兑换纯度百分之九十左右,重约七钱多的银元。 长此以往,这样的兑换必然导致国内白银外流,严重地侵害大明的经济。 所以,朱由校加快了废两改元的步伐。同时,帝国银行的准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在朱由校看来,既然外国银元能被东南沿海的商贾接受。依照他们的成色和重量,大明铸造出来的,没有理由会被抵制而无法流通。 当然,传统的思维和习惯还会存在一段时间,也就是元两并用的过渡期,但影响应该不大。 北京、南京、上海、广州,朱由校相当谨慎,帝国银行的分行,第一批只设定了这四个地方。 而铸币厂暂时则只在京师设立一处,将来可能在天津和上海再建铸币厂。 规划已经完成,令朱由校感到困难的则是经济人才的欠缺。 朝堂上的文官论诗词歌赋、锦绣文章是没问题,可涉及到金融经济,可就没几个人能懂了。 朱由校无奈之下,只好先从民间的钱铺、银号中招募人才,再进行培训,使他们成为帝国银行的工作人员。 而首任帝国银行行长,也颇令朱由校头痛,谁让明国擅长经济和理财的官员那么少呢! 思来想去,只能把津抚毕自严调回来了。虽然不是现在,但朱由校已经通过密奏的渠道与毕自严进行了交代。 比如帝国银行的业务范围和运作特点,这些都是朱由校亲自编写的,并经过很多人研究完善的。 毕自严了解了皇帝对帝国银行的大致思路后,肯定也作了不少功课,给皇帝的密奏中又提出了很多建议。 这样的沟通后,朱由校便放下心来,派出李邦华前往天津熟悉工作,准备与毕自严进行交接。 第四十一章 外包,促进就业 在朱由校看来,最好是等冬天击败建奴后,再调毕自严回京。毕竟津镇也将是反击建奴的重要力量,毕自严也更熟悉且能更好地指挥。 想到冬天建奴极有可能的进攻,朱由校又想起件事情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抬头看李成成在,皇帝便开口吩咐道:“成成,按兵器局估算的材料和工价,算算打造万副铁面需要多少银子?”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还有各地织造局报上的棉帽、头罩和手套的数据,汇总一下,看还差多少?” 李成成赶忙应承道:“奴婢遵旨,请皇爷稍等,这便算来。” 快年底了,户部也没几个钱了,这些花销就得用朕的私房钱啦! 朱由校虽有些肉痛,可却不含糊、不拖沓。对前线保家卫国的官兵,该花的他不吝啬。 铁面嘛,很威风的样子。盔甲齐全,再加上略显狰狞的铁面,有不死军团的恐怖呢! 为了赶工鹰铳,兵器局对于打造铁面已经力有未逮。 朱由校只好让兵器局报上材料和工价,以及规格和尺寸,并制造了少量的样品,然后外包给了民间的作坊。 取消了匠户制度,火药兵器局招募了其中的很多工匠,剩下的匠户则靠手艺赚钱,自谋生路。 这次外包则给了民间工坊生存,甚至是发展扩大的机会,也是朱由校促进工商业发展的一次试水之政。 如果效果好,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活儿要外包,比如刺刀的打造等等。 至于棉衣、棉帽、头罩和手套,则是给北方边镇的官兵过冬保暖所用。 往年兵部都有拔付,今年也是一样,只不过皇帝出了内帑,做的更多更好而已。 如果各地的国企——织造局不能按期完成,朱由校也准备外包出去,给老百姓增加点收入。 当时的女人,针线女工乃是必学的课程。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穷家小户,不会针线活儿,连嫁人都成问题。 朱由校还准备让工部打造一批纺织器械,或卖或租,让男耕女织真正地普及开来。男女都赚钱,这生活总不能更差吧? 可以看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朱由校虽然紧着忙活,可很多工作和事情依然没有捋顺。 但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并主动去改革,朱由校就已经迈出了解决问题、避免大明有限公司倒闭的第一步。 而总体上,老百姓的负担确实是减轻了。比如匠户,比如得到蠲免赋税的百姓,应该是感觉最明显的群体。 …………………… 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树上的树叶半绿半黄,意味着很快就是秋去冬来。 工匠周老四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目光又扫过盖着被也能看出的隆起的腹部。他不由得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中午的温度还不算冷,周老四关好院门,大步地走出宿舍区,身上竟有几分发热。 三班倒嘛,是比以前辛苦了些,但工钱也涨了。况且,对于周老四来说,还有了点空闲时间去干点零活儿。 走了五六里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愈发地清晰,周老四的脸上也露出了憨憨的笑意。 那是一家铁匠铺,一个姓胡的老匠户操持,还有一个十五六的孙子当帮手。 之前是因为年纪大,老胡并没有被招进兵器局,就做了这个营生。 可没有匠户的那些劳役和束缚,老胡的儿子便去西山赶车运煤,再加上这个小作坊,人家生活得也不错。 走进院子,周老四便听见叮当声停了下来。不是为迎接他,而是老胡在气力上确实不如年轻人了,小孙子也没长大,干一会儿得歇一会儿。 “老四来了。”老胡头出了铁匠铺,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掏出烟袋锅,不紧不慢地装烟打火,“今儿领的料足,你卖点力气,多打几副。” 周老四痛快地答应一声,脱下外衣,穿上有些破旧的工作服,迈步进了铁匠铺。 一股热气扑脸,却没让周老四脸上的笑容收敛。他适应了一下光线,便熟练地操起家伙,把铁料挟进炉火中。 老胡头吧哒吧哒抽着烟袋,看似很随意地问道:“老四啊,你说那个南蛮子就献了个法子,就得了二十两赏银?” 周老四翻了下炉火中的铁料,说道:“是啊,我想起来还来气呢!” “你来啥气呀?”老胡头呵呵一笑,说道:“先到先得,谁让你想不出来呢!” 周老四也不争辩,嘿然一笑,说道:“二十两银子啊,说真的,谁不眼红呢?” 老胡头轻轻颌首,说道:“这倒也是。可没见识,也没本事儿,就只能眼红了。” 周老四张了张嘴,把自己的想法又咽了回去。还没实验成功,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下一个领赏银的就是自己呢! 对面的屋门一开,老胡头的儿媳妇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捻好的绳子。走到公爹面前,笑着说道:“爹,这有四十多条,应该够用了吧?” 老胡头用力点头,伸手接过,说道:“趁着天光还早,跟老太婆去京城逛逛吧!对了,别忘了买一小坛烧酒回来,要高粱烧啊!” 话音未落,他口中的老太婆已经收拾利整走了出来,白了老头子一眼。见铁匠铺里有人,也没回嘴,招呼着儿媳妇走了出去。 周老四撇了撇嘴,他是知道老胡头怕老太婆的。眼见铁料已经烧红,便挟出来放在铁砧上,轮起锤子,咣咣地砸了下去。 领料加工,这是兵器局新推出的章程,京城附近的大小铁匠铺基本上都领了这活儿。 价钱公道,不拖欠,也不用你负担什么。只管卖力辛苦,一个人的话,十天半月差不多能得一两多银子呢! 兵器局里象周老四这样的,用业余时间出来打个零工,做个兼职,不在少数。 对于这种略显粗糙的铁面具,凭周老四的手艺,自然不在话下。叮叮当当一阵敲击,铁料已经现出了面具的雏形。 “喝口水,歇一歇。”老胡头进来看了一眼,招呼着,“凭你这手艺和速度,一天给你婆娘买只鸡吃,足够了。” 周老四还真是打着这样的心思,嘿嘿一笑,走了出去。 “这活儿不错。”老胡头给周老四倒了碗水,说道:“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哇?” 周老四喝了两口,用袖子抹了下嘴,说道:“应该不会少吧,我听说还要打造铁丝——” 伸出小手指比量了一下,周老四说道:“比这还要细,差不多是面条那么粗的。” 老胡头皱了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拉铁丝嘛,用人太费劲,买马又太贵,绞盘兴许能行。” 金属拉丝技术,兴起于西方,他们很早就有拔丝板这种工具。 中国最早记录铁模拉丝技术的是《天工开物》,上面记载的是拉丝制针的工艺流程。 而在明代,应该是很早就掌握了四孔拉丝机的技术,并受元朝的影响,曾经大规模生产并装备锁子甲。 对于低碳铁料,可以使用人力或马拉的方式拉丝。也可以利用重力,使用绞盘、秋千、棘轮等设备。 在蒸汽机发明之前,水力则是取代人力和畜力的最佳动力。但这对于小作坊来说,却是不可能的。 作为老工匠,老胡头和周老四对于拉丝技术都是掌握的。甚至可以用剪切铁板,再锻打的笨办法。只不过在效率上,他们不能做到很高罢了。 “有活儿就好嘛!”周老四对此倒是很乐观,说道:“不管用人用马,还是做绞盘,就算干得慢一些,也是在赚钱不是。” 老胡头点着头,笑道:“到时候还来我这里干吧,你再找两个也成。” 停顿了一下,老胡头又补充道:“就是没有官府的活儿,铁炉子、烟囱的零活儿也断不了。” 周老四犹豫了一下,盘算着老婆生产的日子,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 京城。 一股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发,走过街头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抽鼻转目,寻找着源头。 “烤地瓜喽,又香又甜又糯的烤地瓜喽!”二丫见有人注意,更加大声地叫卖着。 天凉了,渴水不好卖,可老孙家又找到了新的营生。据说这炉子铁桶是宫中传出来,地瓜也是今年刚种的新鲜玩艺儿。 先是城内的几个皇家店铺推出,样式图纸都公开,并给很多小工坊都发送了一份。 除此以外,还有蜂窝煤,听说有聪明人在西山已经招人开厂,就准备冬天往京城拉,赚上一笔。 味道是真好呢!二丫看着爹爹又从桶中翻出一块焦黄的地瓜,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孙大满笑了笑,递给闺女一块,说道:“来一块儿。早上走得急,肚饥了吧?” 二丫咧嘴笑了起来,把这块又放回去,挑了一块小的,放在手里暖和着,慢慢扒开吃了起来。 “地瓜今年才种,估计收得不能太多。”孙大满看了下炉火,盘算着说道:“过一阵子,咱也弄个烤肉串的家什。” 二丫似乎又闻到了烤肉串的香味,点着头笑道:“烤肉串也好吃。嗯,还有糖葫芦。” 孙大满还要说话,有顾客过来询问购买,父女二人赶忙招呼。 ………………… 第四十二章 人造彩虹,海商相助 铁炉子,蜂窝煤,烤地瓜,烤肉串儿…… 还有将不断外包的铁丝、军服等工作,对老百姓来说,等于多了个养家糊口的营生,或者是增加收入的渠道。 事情虽小,对朱由校也是举手之劳,却也是在促进工商业发展中添砖加瓦。 田地就那么多,也都有人耕种。清理侵占后只是归于国家,增加了财政收入,却并不能更多地安置百姓。 尽管现在说什么增加就业机会、扶持中小企业有点扯。但做了就有效果,哪怕只是让很小的一部分百姓能得到实惠,也是值得的。 再说了,烤地瓜、烤肉串儿也真是很好吃呢! 朱由校放下签子,咀嚼着纯正的羊肉,回味着那久远的记忆——要是再来两瓶啤酒嘛! “皇兄。”八公主朱徽媞望着皇帝哥哥,开口问道:“少英院讲授的教材,都是皇兄编写的吗?” 朱由校不太喜欢古代的那种教育方式,把朱由检送去宗学,把皇妹送到少英院,就是他进行的创新。 学习新知识是其中一方面,与人多接触,也能多了解民间疾苦。自食其力现在是不奢望,可也别变成“何不食肉糜”之辈。 在朱由校看来,贵族教育不应该是那种关在屋子里的私垫式的,接受平民教育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朱由校笑着点头,说道:“没错,教材都是朕编写的,都是实用知识。” 哦,八公主抿了下嘴,眨巴着大眼睛笑道:“皇兄博学多才,小妹在少英院学习,觉得很有长进。” 张嫣用绢帕掩嘴,轻笑了两声。明明是不太想学,可还要拍老哥马屁,这小丫头倒挺机灵的。 朱由校呵呵一笑,又看看小五朱徽妍和小六朱徽婧,开口说道:“朕这样做自有道理。你们虽是皇室公主,但接受平民教育,有益无害。”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在少英院学习的时间长了,你们就会发现,除了出身,和平民百姓相比,并没有多少优越。” 说着,朱由校看着小八朱徽媞,问道:“在班上,你是最聪慧的吗?” 朱徽媞摇头,说道:“有好几个孩子特别聪明,我怀疑他们是妖怪。” 妖怪?是天才好不好。 朱由校笑了一下,又接着问道:“那你是班上最勤奋好学的吗?” “也不是。”朱徽媞回答着,显得有些沮丧,垂下了头。 张嫣眨了下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夫君一眼。 朱由校说道:“这都不算什么。朕也不是最聪慧,最勤奋的,但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很重要。” “挺长时间不见,朕想你们了。”朱由校摆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笑着说道:“今天召你们来,就是聚会欢娱的。五妹、六妹、八妹,你们不给皇兄敬酒嘛?” 张嫣笑着补充道:“给陛下敬酒,可是有赏哦!” 三位公主立刻笑意盈脸,高兴起来。可都还知道礼仪,没有谁上来争抢。 五公主朱徽妍端起饮料,款款上前,躬身举杯道:“五妹为皇兄贺,祝皇兄龙体康健,祝大明国势日盛。” “好,好。”朱由校举杯示意,喝了一口,笑道:“再过几年,也该给五妹封号了。嗯,这是朕赏你的。” 说着,他招了下手,宫人呈上一个小盒,里面是三棱镜。 小五退下,小六、小八依次上前敬酒致贺,也都得到了同样的赏赐。 看着三个小妹打开盒子摆弄,都是很迷惑的样子。 朱由校不由得哈哈一笑,取过送给皇后张嫣的三棱镜,起身来到窗前,说道:“看好了,朕给你们变个魔术。其中的道理呢,以后在少英院会学到的。” 说着,调整着手中三棱镜的角度,朱由校侧身,让阳光斜着照射过来,透过了手中的三棱镜。 哇!啊! 三位公主瞪大了眼睛,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咦之声。连张嫣也微张着嘴,露出惊奇讶异的神情。 一道奇异的七色光彩映射在殿内的墙壁上,宛若绚丽的彩虹,横空划过。 朱由校又转着移动三棱镜,调整着七彩的形状和位置,然后才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回到桌案后坐好。 他刚坐下,八公主便小跑过去,学着皇兄的样子举起了三棱镜。小五小六也急不可耐,跑到窗前的阳光处晃着手中的宝物。 左转右转,前走后退,三位公主或快或慢地找到了窍门。 一道,两道,三道,随着七色光彩在殿内闪动,在绚丽缤纷中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东宫,彩虹挂墙,王良妃正含笑欣赏,有宫人来报,万岁命人打造的大浴盆已经送到。 大浴盆哪——王良妃想起那天鸳鸯戏水的香艳,不由得颊染红霞,轻咬红唇。 西宫,霓虹横掠,段纯妃手托香腮,痴痴地看着。 她仿佛看到了家乡烟雨迷蒙后的初晴,却压根没看见宫女的手臂已酸,正在呲牙咧嘴地苦苦硬撑。 长春宫,七色光飞舞,清脆的笑声响个不停。 张裕妃看着小妹在疯玩儿,不由得轻抚小腹,脸上浮起欢悦的笑容。 用不了太长时间,会有一个更小的孩童象这般快乐无羁地奔跑玩耍吧? 乾清宫,李成成可是没人看着了,晃着三棱镜,正玩儿得不亦乐乎。 咦?耶!这个宝贝原来能把太阳光变成彩虹,李成成咯咯笑了起来,抱起在在脚下打转的小白狠狠亲了一口。 只偷偷地看皇爷摆弄过一回就学会了,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你这个傻猫,却连镜子里的自己都分不清。使劲揉着小白的大脑袋,李成成充满了优越感。 ………………………分隔线……………… 北方已近深秋,江南还是鸟语花香,没有一丝萧瑟的景象。 螃蟹、黄酒,东坡肉、桂花藕,再加一碗清爽的煮干丝,李旦和颜思齐倚窗对酌,逍遥自在。 “越来越会吃了。”颜思齐也不得不佩服,看似简单的几道菜,却都是江南有名,搭配得也相当讲究。 李旦呵呵一笑,抿了口黄酒,说道:“蟹肉就黄酒,滋肉是更鲜美。”说着,他望向窗外,感慨道:“江南美景,更令人留连啊!” 颜思齐也有感叹,在倭国时,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境遇。现在最大的感觉,就是踏实。 而赚钱,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多少都行,只要不赔就挺乐呵。况且,还真没赔过。 “东番真是个好地方啊!”颜思齐咽下东坡肉,说道:“等有了空闲,却那里住上段时间。三五好友,进山打猎,围火畅饮,真乃一桩乐事。” 李旦呵呵一笑,说道:“估计再有一年,下面的人也能撑起大梁,办差也能让万岁满意了。到时候,某也找个好地方,享享清闲。” 颜思齐点了点头,说道:“海贸的事情基本上不用你我操心了,只是明年要开的这个银行,还有废两改元,却是要助万岁办好。” 运粮输辽济台,在倭国卖镜子、丝绸、瓷器、白糖、茶叶,再回购铜和硝磺,既赚钱,又是万岁的指示。 这些都不用李旦和颜思齐亲历亲为,交给李国助、杨天生等人经营就行。 李旦轻轻抿着黄酒,缓缓说道:“万岁对江南商贾少有好感,开银行、发银币,也以提防他们为主。某觉得,倒也不是过虑之举。” “万岁所忧的那个——”颜思齐挠了挠头,才想起来那个新名词,说道:“挤兑,可能性不大。但也怕万一,有备无患还是万全之举。” 望着李旦,颜思齐说道:“集合海商的财力,多铸造银元,江南商贾还能与咱们争锋?” 在大明的民间,银子到底有多少,光依市场上的流通,肯定不好统计。因为个人藏金银,甚至是铜钱,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 如果真要打击银行的信誉,江南商贾拿出巨资,在银两和银币兑换时出手,也确实是不得不防的一招。 李旦笑着颌首,说道:“所以,你我要给万岁上书,请旨在上海,或是南京建铸币厂,节省来回运输的费用。这样,更能得到海商的支持。” 颜思齐表示赞同,说道:“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也是为朝廷着想,万岁应该会同意。” 李旦举杯相敬,两杯相碰,代表着达成了共识。 喝酒吃肉,两人的关系倒是显得更亲近融洽了许多。 “还有荷兰人。”李旦不忘提醒颜思齐,“万岁甚是厌恶,也有些忌殚。但荷兰人要敢使用武力威胁,万岁却是肯定要与其开战的。” 颜思齐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已经答应通商互市了,荷兰人还不满足?” “满足?”李旦摇了摇头,说道:“十几年前,他们占据澎湖,可不单单只是为了互市,而是要象葡人一样,在东海有块立脚之地。这与建商馆,可不一样。” “驻兵泊船,这确实不能答应。”颜思齐眯了下眼睛,又哈哈一笑,“就凭红毛夷,顶多十几条船,千把兵,敢与大明开战?” 李旦没笑,脸上的神情挺郑重,沉声道:“你刚刚还说过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呢!红毛夷船少兵少,可也不能轻视。” 第四十三章 士绅之虑,结社遭拒 手指在桌上用力点了点,李旦强调道:“咱们要放出风去,告诉红毛夷,若是开战,海商总会听从朝廷旨意,就切断他们与倭国的贸易。若是红毛夷敢在南海劫掠海商总会的船只,我们也同样会截击他们的商船。” 颜思齐用力点头,说道:“没错,没错,就该如此。现下,荷兰人在南海有优势。我们在东海则船多势众,又有水师相助,不怕他们。” 李旦冷笑道:“断了与倭国的贸易,又与大明交恶,红毛夷的财路就断了。某想,他们还是分得清利害的。” 颜思齐眨着眼睛,突然若有所思,半晌开口说道:“东番是今年刚开始移民驻兵的吧?这算不算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与红毛夷开战的准备?” 李旦笑了笑,说道:“还有澎湖。万岁英明,朝廷亦有能人,思虑之远,不是我等能及的。” 朝廷当时的举动或许让人看不清背后的深意,但过了这么长时间,等到红毛夷蠢蠢欲动,才终于知道思虑有多么长远。 颜思齐嘿然一笑,举杯道:“主圣臣明,我等之福。来,饮胜。” “饮胜。”李旦举起杯,笑得畅快。 …………………… 尽管并不知道银行和废两改元在几个月后便要实施,可江南的士绅豪商,甚至是平头百姓,也觉察到了朝廷好象要在江南搞些动作。 从苏州府开始,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江南八府的都指挥使全部被换。 而新任的都指挥使不仅全是武学出身,更是带着五百新军上任。然后,调换的便轮到了下面的指挥使,接着是千户所的千户。 军官从上到下逐渐调换后,便是裁弱留强,重新训练组军。原来的卫所兵或是再入军伍,或是列入民籍。 按照大明的军制,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指挥使统兵五千六百,千户则是一千一百二十,百户为一百一十二。 但卫所制的糜烂,使吃空饷、缺额的现象触目惊心。 经过“清屯充饷”的铁腕政策,经过“既往不咎”的申报,各地的驻守兵员基本上查清,被侵吞的卫所屯田也收回大半。 这些障碍的清除,使得新任的都指挥使、指挥使、千户、百户,可以较为顺畅地开始整军经武,恢复实力。 卫所兵制的废弛,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该不该整顿,除了祖制这个阻碍,似乎也不算什么问题。 但结合着朝廷今年所推行的各项政策,展开的几次行动,更换军官、加强地方驻军,目的就好象不是那么简单了。 “朝廷不会是又要借‘谋逆造反’杀人抄家吧?”郑少康扶着大病初愈的父亲在园中散步,心有余悸地问道:“加强地方驻军,连从外地调兵都不用了。” 郑元进也不是很确定,只能是本着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来说,“依为父看,倒不会如此。但那些有劣迹的乡宦士绅,还有不法商贾,却是前景堪优。” 停步于几口大缸旁,郑元进轻轻挣开儿子的搀扶,欣赏着缸内游动的金鱼,缓缓说道:“义商啊,万岁已经下了定义。民爵也赐封了四个,江南却是一个没有。” 随手往缸内扔了些鱼食,看着金鱼浮上抢食,郑元进嘿然一笑,说道:“虽然江南商贾未必全是不法之辈,但在万岁看来,却乏善可陈,暂时挑不出典范。” 郑少康轻轻点头,对父亲的分析相当佩服,说道:“官商士绅地主勾结,以江南为最。万岁要打击这股势力,确实要有如臂使指的将官和军队。” “还有生员,恐怕也是要清理一大批的。”郑元进眯了下眼睛,“妖言惑众?罪不至死吧?” 郑少康沉默了,这一刀砍得确实令人心惊胆颤。 郡中名士啊,平素都目高于顶,很是嚣张狂妄的,转眼就人头落地,连个确实的罪名都算不上。 哪座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呀,郑少康又想起父亲曾经的慨叹,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些腐儒书生啊,还没看清形势呢!”郑元进在旁边的椅中慢慢坐下,冷笑道:“以为朝廷缺了他们就不行,以为他们能扶危济难。其实,狗屁都不是。” 郑少康赞同道:“高谈阔论无人能及,安邦定国却无一策。万岁之前的评定,可谓是准确之极。” 停顿了一下,郑少康接着说道:“朝堂上驱走了多少清流言官,国事却更见好转。辽东屡胜,西南也将叛乱压下,这说明万岁做得正确,实乃英明之举。” 郑元进笑着颌首,表示赞赏,伸手示意儿子坐下来,缓缓说道:“这就是万岁继续打压清流言官,以及江南士绅商贾、乡宦生员的底气所在。” “若是国事日坏,万岁或许会改统更张。”郑元进摇了摇头,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带着讥讽的冷笑,郑元进说道:“可恰恰相反。辽东已是接连数次大捷,西南叛乱也被压下势头。如此一来,就只能证明那些人都是无用之辈,留之无益。” 这也真是打脸,“众正盈朝”时国事日坏;滚蛋了一批,反倒是日见起色,捷报不断。 连郑元进这样的地主都看出来了,那些“正义”的文人官员却还不自知,以为朝堂上没了自己,是朝廷的损失,是皇帝昏庸被蒙蔽,要脸不? 郑少康突然想起件事情来,问道:“父亲,舅父那边想开织造工坊,所织棉布卖给海商。孩儿本来觉得可以参股,但现在形势不明,是不是……” 郑元进摸着胡子思索起来,好半晌才说道:“开工坊应该没什么问题,从报上的消息分析,万岁是乐见于此的。田地不足,给流民找个吃饭的活计,乃是好事。” 郑少康想了想,说道:“那就依舅父所言,咱家出一半的资金。” 郑元进轻轻颌首,沉吟着说道:“待为父再好好想想,这工坊嘛,或许是咱郑家腾达之机。” …………………… “清流言官屡遭打压,刚正官员频遭罢黜,厂卫横行,朝堂之上亦充斥重利谄媚之小人……” 吴昌时眨巴着眼睛,看着慷慨激昂的张溥,有些发呆。 张溥字天如,号西铭,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人,年幼好学,有神童之称。 历史上,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复社的创始人。而复社的声势也震动朝野,号称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 而且,复社应该是东林党的继续,其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极有名望的一个组织。 直到张溥讲完,他才眼珠一轮,没有多少激动和生气的神情,有些无力地问道:“你说要结社评论时政?” “然也!”张溥回答道:“名字就叫应社,取科举应试之意。平时以文会友,兼又评议时政。” 见吴昌时还是没多大反应,张溥接着说道:“某已联系张采、杨彝、顾梦麟、朱隗等人,吴兄若加入,更是人才侪侪。” 吴昌时苦笑了一下,说道:“评议时政恐不合时宜,连东林先生都隐居不出,我等……” 在李三才贪渎案中,皇帝可是打了一群正人君子的脸,对声名遍朝野的顾宪成也没丝毫的照顾,反倒是更狠。 顾宪成也因为出位而遭到指责,名声大损。他也算是个有皮有脸的,隐居著书,再不搞什么公开讲学之类的事情。 而原本资助东林书院的官吏士绅,也察觉到朝堂的风向,谁还敢冒触怒朝廷的风险? 张溥打断了吴昌时的话,慨然说道:“吴兄不必妄自菲薄,在下不才,吴兄和张采、杨彝、顾梦麟等可都是郡中名士,博得声望岂不是易如反掌?” 吴昌时知道张溥是自谦,论声名,张溥与同乡张采齐名,合称“娄东二张”,比他可强得不少。 但他已被吓得谨小慎微,管他什么科举应试社,科举复考社,凡是评议时政的,跟皇帝唱反调的,统统远离。 张溥还不知道在京师被砍头的那几位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妖言惑众的范围很大,他并不太清楚幕后的事情。 吴昌时也不愿多说,拿出最近的一份报纸,指点着给张溥看,“张兄,朝廷对生员的态度令人担忧,此时结社极为不妥。依在下看,还是等些时日,看看风向才好。” 鄙夷之色在张溥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没想到吴昌时会变得如此胆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慷慨张扬。 吴昌时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看,这里说的风俗愈浇,健儿之能哗伍者,青衿之能卷堂者,山人之能骂坐者,则上官即畏而奉之如骄子矣。” “还有这个,集众倡言,衿尚固佳,然好持公论、引类聚哄则为恶习……” 张溥翻了翻眼睛,耐着性子听完,甚是冷淡地说道:“吴兄既有此虑,在下也不勉强。在下还要访友,这便告辞,不叨扰了。” 吴昌时赶忙说道:“既是有事,张兄请便,在下就不留贵客了。” 贵客?贵你个头。 张溥出了吴宅,回头看了一眼,狠狠啐了一口,才扬长而去。 ……………………… 第四十四 御用笔杆子,某能打三个 所谓公论,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民意。但多数时候,民意却是由生员等造作出来,并由乡绅和生员掌控的。 朱由校对此看得很清楚明白,后世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雇水军造谣来操控舆论导向。 在教育普及率很低的明朝,老百姓就更容易被忽悠,成为人家手里的刀而不自知。 比如老董被焚宅赶跑,就被地方官定性为“难发于士子,而乱成于奸民”。 而在明朝后期,生员与乡宦勾结,公然篾视官府和官员,甚至凌辱驱逐的事情也不算少见。 那个先是应社,后是复社领袖的张溥,就与苏州府推官周之夔论战,生员们则起哄张贴檄文驱逐周,迫使周之夔改任吴江知县。 生员们还不罢休,又跑到吴江举行排周驱周运动,终使周之夔不安于位而辞职。 在江南,特别是苏松两府,生员们尤为嚣张,目无法纪已极。这与朝廷和官府对他们的处置过宽,往往从轻发落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朱由校一方面通过报纸斥责生员们的种种不法,一方面派出东厂为耳目,准备实施精准打击,用严惩以儆效尤。 现在,朱由校的底气是越来越足,不仅仅是对军队的掌控,还有各方面人才的收拢效力。 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好几个笔杆子在摇旗呐喊呢! “魏卿此文做得不错。”朱由校甚是满意,含笑颌首,对躬身肃立的侍读学士魏广微说道:“浅显直白,老百姓也听得懂。下一期就登报刊载吧!” “微臣遵旨。”魏广微躬身领命。 魏广微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还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也就是从进士中再选拔的精英。 在才学上,魏广微没啥说的。品格嘛——嗯,关键是还会来事儿。 《大明论坛报》没出几期,小魏(和老魏区分)就看到了机会,那投稿投得叫一个勤快。 不仅投搞勤快,小魏还很体察圣意。文章加了标点符号,中心思想也贴近皇帝要弘扬的主旋律。 功夫不负有心人哪,朱由校看到了,记下了,把小魏这个历史上有名的阉党收到麾下。 别的不说,小魏听话呀!让他往东不向西,让他打狗不撵鸡。话不用多说,人家就心领神会,朱由校用起来真是省心又舒心。 现在,小魏已是侍读学士,相当于秘书,还兼报纸主编。官职不算高,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还要加大宣传的力度,揭露不法生员士绅的劣迹,以及结社成帮、党同伐异的危害。”朱由校继续交代着,“明年,朕要推行一些新政策,不想遇到太大的阻力。” “微臣明白。”魏广微恭谨地答道:“万岁要兴利除弊,要重振国势,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这个态度多好,朱由校点头赞赏,说道:“魏卿推荐的倪文焕,朕准了,先做个中书舍人吧!” “微臣代其谢陛下隆恩。”魏广微跪倒叩头,心喜不已,荐人得用,这不正表示了万岁对自己的信重。 朱由校挥退了魏广微,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在史书上,魏广微和倪文焕虽然有才学,却应该被定义为谄臣佞臣。 但不管是秘书,还是狗头军师,朱由校还是需要的。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就看上位者如何定位,如何合理地使用了。 至于军国大事,朱由校自然不会指望这两个人。从兵部到地方军镇,可都是用的实打实的能臣。 可用的人才不少,还有这些武进士——明天该是殿试了呢! 朱由校想起其中的那个名字,不禁又沉吟起来。 ……………………… 酒楼内,几位武进士正在开怀畅饮。 与文人不同,武进士虽然也读书识字,但更偏重武学,性格也是豪爽的多。推杯换盏,嗓门洪亮,气氛更显得热烈。 “吴兄是辽东人,熟悉那里的情形,定是能派到辽东。”戚世光不无羡慕地举杯敬酒,“正是男儿驰聘疆场的好地方,令人羡慕啊!” 吴襄回敬一杯,谦逊道:“朝廷分派,未必以原籍为准。再者,除了辽东,建功立业之处亦不为少。” 徐如彬在旁插话道:“虽说如此,但在辽东得军功的机会还是更多一些。光今年,就已经与东虏交战数次,建功得赏者极多。” 嘉定人士须之奇说道:“某以为戚兄所说的有理。朝廷应是会考虑籍贯,毕竟熟悉地形地势,适应气候环境,也是很重要。” 在众人当中,须之奇的文化水平比较高,他是文秀才出身,因膂力过人、武艺出众,才转应武科。 或许是这个原因吧,须之奇为人比较倨傲,不善逢迎。和众人一起吃酒,关系倒也一般。 戚世光见须之奇赞同自己,便笑着举杯示意,说道:“其实,无论朝廷分派到何地,都要以练兵保境安民为己任,不负军人之责。” 须之奇笑着举杯,表示赞成。 “某看这具体分派,还要看入武学之后的表现。”吴襄吃了两口菜,缓缓说道:“步骑炮三科,不知诸位属意哪科?” 看众人望着自己,露出思索之色,吴襄继续说道:“若是骑兵科,怕是多要留在北地;炮科嘛,听说水师也需要;步兵科,就不好说了。” “不会是自由选科吧?”戚世光不太确定地说道:“若有哪一科无人去学,如之奈何?” 须之奇沉吟着说道:“某觉得,应该是按特长来分配,这样学起来也快。” 说完,他不禁笑了起来,说道:“现在想这些是不是过早啊,明日就是殿试,咱们争取夺个武状元才是。” 吴襄苦笑了一下,说道:“若无武学的竞争,倒还有些希望。” 徐如彬点头称是,不忿道:“他们已经学了月余或数月时间,却跑来与咱们争,真是好不要脸。” “若论真实武艺,不比其他,某能打他们两三个。”戚世光晃了晃胳膊,开着玩笑,心里却是相当地自信。 俗话说“穷文富武”,还真是很有道理。 戚世光便出于富家,自幼聪明伶俐,不爱读书,却喜欢习武。家人为其请名师教授,武艺大增,且身材魁梧,举止有威。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声,可笑声还未停下。另一边靠窗的屏风便被大力推开,几个壮实的年轻人脸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随后,这边围挡的屏风被猛地打开,在众人转过去的目光中,一个年轻人瞪着眼睛,大声道:“哪个混蛋在吹牛,能打两三个武学的。” 戚世光看这几个人的服饰,猜测是武学的人,不禁有点小后悔。他也是要进武学的,可却把师兄或学长给得罪了。 但被人家逼到跟前问,戚世光也不能怂了,一咬牙站起身,不甘示弱地说道:“某说的,如何?” 吴襄赶忙站起,拱手道:“喝酒聊天,言语玩笑,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勿要见怪。” 过来兴师问罪的是徐三少,为了不回南京,也为了武举会试,他和一部分观摩团的学员从西南赶回了京师。 也是凑巧,他们也在这酒楼吃酒,却听到有人口出不逊,小瞧武学。年轻人火气盛,按捺不住便上来质问。 徐三少没理吴襄,伸手指了指戚世光,说道:“敢说就别装熊,要不你现在赔罪,要么手底下见真章。也不是要人多欺负你,就咱俩,找个地方比划一下。”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戚世光向前迈了一步,说道:“你说在哪,某奉陪。” 徐三少一声冷笑,说道:“不远,就在左近。随某来,偷跑的不是好汉。”说着,转身就走。 戚世光向着有些目瞪口呆的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安坐,某去去就回。” 眼看着戚世光大步离去,众人赶忙起身跟随。 虽说是戚世光言语失当引起的麻烦,可大家一起出来的,没有让他独个去的道理。 ……………………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鼓乐声再度奏响,武进士们在官员的引领下,走进堂皇而威严的紫禁城。 兵部尚书兼主考官孙承宗阴沉着脸,立于丹陛之上,接受武进士们参拜时也只是勉强笑了笑。 孙大人的目光不时扫过几个武进士的脸,鼻青脸肿的模样儿让他心中气恼,可又无可奈何。 这帮家伙,就不能给老夫省点心。要不是已经上奏万岁,时间紧迫,非得给他们除名不可。 徐三少不时挤着皱着熊猫眼,不是使眼色,是不舒服呀! 戚世光则时不时地抽抽脸,颊上的一块淤青表明他也不好受。 其他几个武进士也都带点伤,比这两个家伙轻,可仔细瞅也能看得出来。 单挑变群殴,要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这帮家伙比现在还狼狈。 本来是挺令人兴奋激动的殿试,现在倒让他们心中忐忑,也甚是后悔。这副样子算失仪吗,让万岁看到,不会降罪责罚吧?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皇帝陛下便驾临并颁下圣谕。 在礼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武贡士们随着宣旨的内官进入大殿。 第四十五章 武进士初印象,敌之所思 “臣等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着拜倒在地的臣子,朱由校面色和煦,朗声道:“众卿,平身!”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东虏猖獗,土酋叛乱,然亦是众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之时。”朱由校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望卿等忠勇无畏,为国效力,为朕分忧。” “臣等恭聆圣训,谨遵圣谕。”礼部官员带头,武进士们齐身附和。 朱由校含笑颌首,甚是欣慰的样子,说道:“殿试策论乃朕所出,考众卿的机变之才。” 说完,朱由校冲着主考官孙承宗点了点头。 孙承宗立刻躬身施礼,上前宣读圣旨,也宣布了殿试的题目。 宣读完毕,众人依次入座。与上一次的殿试差不多,若说区别,则是案桌上立着名牌。 这是朱由校特意吩咐的改变。这些武进士他都不认识,这样布置喝然不一定能记得全,但多少能有个印象。 目光缓缓扫视,皇帝的视线停在了吴襄的身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不平静,这就是吴三桂的老爹? 停留片刻,皇帝似乎想通了,又移开目光,寻找着另一个武进士。并不是知道这个武进士有什么光辉事迹,而是觉得他的名字很好。 没错,就是戚世光,与戚爷爷只差一个字,却跟戚爷爷半点关系都没有。 倒是很高大威猛的样子,会试的卷子答得也不错。只不过,朱由校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家伙的脸上是胎记,还是被人给揍的? 眨巴眨巴眼睛,朱由校压下心中疑惑,又打量起别的武进士。 徐弘玉,跟徐怀玉只差一个字,却是男女有别。朱由校的目光又凝住了,熊猫眼?这是非主流的化妆,还是被一拳给闷的? 皇帝瞅了一圈,发现好几个武进士都有点外伤。没设格斗这个项目啊,这帮家伙怎么搞的? 鼻青脸肿的武状元骑马夸街,好嘛? 朱由校轻抚额头,有些纠结了。 …………………………分隔线………………………… 秋风吹,落叶满地,北方之秋的萧瑟,令人油然而生出苍凉之感。 努尔哈赤信马由缰,似在观赏风景,又好象已经神游物外。 放弃满浦、昌城,放弃旅顺堡。尽管明军并没有占据,但后金没有那么多的兵力,也守卫不了太过偏远的堡寨。 暂时分兵当然也是可以的,明军采取了守势,并没有在短时间内主动发起进攻的能力。 但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呢?只是几座堡寨而已,派兵驻守也不能形成严密的防线,阻止住敌人的袭扰。 唉,明军的战略收缩实在是非常高明的一招,使我军攻无可攻。如果不能打破僵局,就这样对峙消耗下去,也足以把大金拖垮呀! 老奴轻甩着马鞭,心中生出几分烦躁。 打破僵局谈何容易,辽西有熊蛮子坐镇,肯定是坚城深壕,比广宁城还要难攻; 分布于海岛的东江军,对缺乏船只水手的后金军来说,也是难以捕捉,更难以消灭的狡滑对手。 还有与明国勾结的蒙古诸部,就在等着后金势弱,猛扑上来撕咬吧? 想到这些敌人,以及后金的战略态势,努尔哈赤犹豫起来,对原来计划中的冬季攻势产生了迟疑。 尽管物资不丰,但坚持下去,等待着出现对后金有利的变化,还是能够做到的。 饿死人?!这当然是不可避免的。可饿死的也是辽民,是汉人,老奴并没有半分的怜悯。 但这样做,就等于听天由命,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手。 你是想等对手出错,给你创造出进攻的机会。可你也不能确定,对手是不是会变得更强大,隐忍待机正是坐着等死。 想到旅顺堡之战中明军战术打法的改变,想到镶蓝旗的损失,老奴又抛开迟疑和犹豫,觉得冬季发动进攻应该更加正确。 而这样的举棋不定,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已经在老奴的脑海里反复过好几回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又在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老奴连头也没回,如果有紧急军情,自会有人上前报告。 时间不大,随着不紧不慢的蹄声,大贝勒代善催马驰近。 在老奴身后数米处勒停战马,代善躬身禀报道:“父汗,一支约两千人的明军乘船登岸,占领了旅顺堡。” 又有了吗? 努尔哈赤沉思了半晌,沉声说道:“我军暂且不动,继续打探明军情况。” “谨遵汗命。”代善也不多说,领命而去。 旅顺,金州,或许还要加上复州。这块三面是海的地方,真是令人头痛啊! 特别是旅顺堡,派兵去攻的话,敌人可能乘船而走;也可能坚守旅顺堡,却利用船只的优势,在最狭窄处的南关登陆,封闭攻打旅顺的军队。 两千人哪,多半是看着弃守的旅顺堡觉得可惜,在进行一下试探。派兵去打,明军十有**会再乘船下海,只能扑个空。 努尔哈赤觉得分析得很清楚了,更觉得就算明军占领旅顺堡,也形成不了大的威胁。 旅顺堡可以弃,沿海堡寨也不必守,吸引明军登岸,再施以快速打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而且,冬季发动进攻时,也完全可以大步收缩,以节省驻军数量,并能集中兵力。 暂时的,收缩只是暂时的。就象明军弃守广宁,退至宁远、觉华,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老奴终于做出了决定,冬季进攻是肯定要进行的。目标嘛,还要看具体的形势变化,才能最后确定。 ………………… 凤城,古称凤凰城,后世丹东市所辖。 因其北邻本溪,南接镇江,东靠宽甸,增援各地皆十分便利,皇太极率正白旗便暂时驻扎于此。 阿敏在旅顺堡落败,伤亡惨重;代善率领的两旗人马也有损失,却只是收获了两座空城,又无奈地渡江而回,可谓是两手空空。 这场失败,从伤亡人数上看,已经超过广宁之战。而明军的新战术打法,也引起了包括老奴在内的,很多后金高官的注意。 皇太极已经把东江军视为心腹之患,并重新从战略层面思虑后金将要面临的困境。 而这一切的变化,却是应该从广宁之战来溯源。特别是明军弃守广宁,实施战略退缩之后,后金就似乎陷入了茫然和被动。 尽管后金还没多少人重视,也不认为是被动。但皇太极却越想越不对,认真分析研究后,得出了比较悲观的结论。 “明军弃守广宁,虎墩兔却取而代之,牵制作用依旧存在。”皇太极在粗糙的地图前皱眉沉思,“明廷又大力扶持东江军,和朝鲜一起,封锁我大金。” 轻轻摇了摇头,皇太极伸出手指在广阔的沿海地带划过,“再加上登镇、津镇的明军,对我大金的军事压力和封锁,反倒是增强了。” 罗绣锦沉吟着说道:“熊蛮子的‘三方布置’已是颇为棘手,现在是虎墩兔、朝鲜、东江军,还有登镇津镇的海路,竟成‘四方布置’,更加毒辣呀!” 对于后金来说,占领很多的城池和地盘,并不是最重要的。粮食物资,才是他们必不可少的。 占据了大半辽东又怎样,天灾和严寒却是躲不过去。坐吃山空是自取灭亡,出兵劫掠则要防备其他方向的敌人趁虚而入。 皇太极用力点了点宁远,苦笑道:“看似不战弃土,却是暗藏杀机。我军若出动进攻,补给线延长数百里之多,粮草接济困难。若困于坚城之下,恐怕……” 出动作战的主要目的是抢掠,可变成消耗,首先就违反初衷,背道而驰。 要是抢着了还好,可失败了呢?哪怕是与明军对峙,也不是后金能够承受的。等无奈地饿着肚子回家,冰天雪地的路上不知又要死上多少人。 罗绣锦指了指地图上的几条河流,说道:“若是冬季河水结冻还可出动进攻,若是其它季节,则是层层陷阱,危险重重。” 辽河、三岔河,便是罗绣锦口中的陷阱。明军凭借水师的强大,摧毁浮桥、封锁河流、截断粮道,简直不要太轻松。 出于这样的顾虑,后金想要对辽西发动进攻,就只能是在冬季,河流结冻后就不担心明军水师切断后路了。 而罗绣锦的提醒,或者说是担忧,还真说对了。 老熊就有“当宁远冲,与觉华相犄角。敌窥城,令岛上卒旁出三岔,断浮桥,绕其后而横击之”的作战计划。 皇太极轻轻颌首,表示对罗绣锦的赞同。 他的目光转向东面,过了鸭绿江,在皮岛停留一会儿,又转向了新义州和铁山,然后是朝鲜。 相对于攻打辽西的风险,朝鲜可是个软杮子。 如果能降服朝鲜,就等于削弱了东江军的实力。因为东江军的很多物资,就是由朝鲜供应的。 但攻打朝鲜的时机,似乎并不合适。朝鲜只是经济封锁,以及帮助东江军,却并未直接与后金进行军事冲突。 恐怕父汗不会同意进攻朝鲜,至少在目前的形势下,不会急于行动。 皇太极沉吟着,眉头皱紧,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 第四十六章 东江军在行动(五一节快乐) 旅顺堡。 张盘再次立于城墙上,举目瞭望这块经历过血战的熟悉之地。 老奴做出的判断还算准确,张盘带兵登陆,确实是个试探。 但试探只是登陆,如果建奴反应慢,左协就会逐渐增兵,修筑工事,对占领进行巩固和加强。 而且,这并不是左协的单独行动,是东江军的统一行动,有着很重要的战略意义。 三面是海的辽东半岛,对于拥有舟船之便的明军来说,也确实是个很有利的战场。 旅顺、金州、复州,甚至是整个辽南四卫,对朱由校,乃至东江军,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而能稳固占领一片陆地,对于整个平辽计划来说,意义重大。 尽管离建奴的老巢沈阳还很远,继续深入辽东的风险更大。但拥有大反攻的桥头堡,却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一步。 何况,拥有地利和良港的旅顺,不仅仅是反攻的桥头堡,还将是物资的中转基地,更是把辽镇、津镇、登镇和东江镇联结起来的枢钮。 牢固地占领旅顺,等于是补上了缺口,并把对后金的封锁线向前推进一大步。 当然,这些都是战略层面上的。在战术上,或者说是短时间内,对后金的威胁确实不大。 “某看可以派兵占据旅顺堡外的各处要点,并向外扩展,驱逐东虏哨骑。”孔有德走上城头,对张盘建议道:“屏蔽其侦察刺探,我军便大举增兵。” 张盘想了想,说道:“可以。工事已经整固,建奴来袭,也能抵御。” 孔有德站在张盘身旁,瞭望着城外,笑道:“凭咱们两协兵力,建奴便是来攻,也足以击退他们。何况,登镇还调动了万多人马,作为后援呢!” 张盘笑着点头,知道孔有德是在说他过于谨慎。但小心无大错,他对此却是不以为意。 况且,旅顺港还未扩建,停靠船只,人员登陆,都受到了限制。 孔有德看了张盘一眼,也知道他的脾气禀性,不禁摇了摇头,笑道:“你呀,读书识字的秀才,话却少得可怜。” 张盘哈哈一笑,说道:“某就是这样的性子,想改呀,不容易啊,还请孔兄多多谅解。” 孔有德摆了下手,表示不在意,拍了拍城墙说道:“建奴怎么没拆城?是希望咱们再来,还是嫌累得慌?” 张盘说道:“估计是觉得拆了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白受累。另外,建奴也是希望咱们登上陆地,才好交战厮杀吧!” “有道理。”孔有德轻轻点头,说道:“咱们在海岛上,建奴只能干瞪眼。” 停顿了一下,孔有德又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建奴应该还会按兵不动。甚至,金州也是建奴要弃守的,吸引我军大量登岸。” 张盘说道:“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但我军要稳扎稳打,先固旅顺,再进取南关。” “在南关挑断其地,引海水以自固,设墩堡以防守。”孔有德笑着拍了拍张盘的后背,说道:“知道你的计划,除了工程大、花费多,确实是高明之策。” 张盘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道:“计划已禀报袁大人,就看朝廷肯不肯拔付款项了。这个二十万两啊,也确实有点多。” “但若成功,则百十里沃壤可屯可耕,可团聚难民数万人,亦是不拔之基。”张盘停顿了一下,又强调着计划的重要。 孔有德对此也深表赞同,但二十万两银子,他觉得朝廷难以承受,至少在短时间内恐怕拿不出这笔钱财。 “明年——”孔有德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猜测道:“朝廷财政应该不会太过困窘吧?今年可是全靠万岁的内帑支撑着呢!” 张盘苦笑了一下,没再往下说,只是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 ………………… 皮岛。 张盘和孔有德的两个协展开了行动,东江军前协和后协则有着自己的作战计划。 前协重新占领了满浦、昌城,隔江监视后金;后协则驻守皮岛和新义州,防备建奴可能的攻袭。 鉴于军事行动的增加,毛文龙感觉到兵力的不足,与苟真怀等将领商议后,向袁可立禀报,并密奏圣上,请设中协。 按照之前东江开镇的规范,全军四协,每协额兵六千,总兵力两万四千。如果袁可立应允,朝廷批准,东江军则将达到三万人的规模。 事实上,增加一个协的兵力,就是为了固守旅顺,且不影响对后金袭扰的军队的数量。 而且,根据皇帝密旨的指示,东江军还会扩充,以帮助朝鲜抵挡后金的攻击劫掠。 不管是“三方布置”,还是“四方布置”,朝鲜都是较弱的那一环。封锁和牵制能否发挥最大的作用,也取决于这最弱一环的补强。 况且,朝鲜虽弱,却还能在粮草物资方面供应东江军一部分,减轻了朝廷的很大负担。 本来毛文龙觉得朝廷会很快准奏,但最快也要在明年,才能拔付盔甲兵器和相关花费。 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很快就有了回复。已与袁可立、毕自严商议妥当,从津镇、登镇抽调兵马,再由东江招募新兵,组成中协,不日即将蹈海归建。 同时,中协建制有变,四千步兵,两千枪骑兵,也就是步骑混合协,并指定由苟真怀统率。 毛文龙稍感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准备从各协抽调些兵员,这些老兵和新兵混编,能更快地使中协具备作战的能力。 而以老带新,已经成为东江军扩充编制、进行训练,尽快参加战斗的主要方式。 所以,只要登镇、津镇的人马到达,中协就很快完成编制,并具有作战的能力。 至于枪骑兵,从东江军中挑出两千会骑兵的士兵,还是很容易的。 “本帅以为更变建制不会只是一个中协。”毛文龙看了看苟真怀,比较笃定地做出判断,“随着朝廷财政状况的好转,东江镇其它协也将如此改变。” 毛文龙还真猜对了,但还不是很完全。在朱由校的设想中,步、骑、炮、辎齐备的混成协,才是明军将来的样子。 当然,这要一步一步地来。钱财不够充裕是主要原因,其他方面,比如火炮制造,炮兵培训,也是制约的因素。 苟真怀点头赞同,却感慨道:“万岁又动用内帑了。今年算下来,不下两百万两吧?” “恐怕不止。”毛文龙赶忙附和道:“光咱们东江镇,武器装备、粮草物资、军饷赏银,算下来都令人咂舌。” 苟真怀看着毛文龙,似笑非笑地问道:“万岁的计划,大帅应该知道吧?” 毛文龙犹豫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没说话,而是伸出五根手指。 五年平辽,或者说是争取五年平辽,圣上没对外宣布。但密奏的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了这样的信息。 难嘛?相对于之前王化贞吹的牛皮,以及速胜论者的估计,五年已经很长了好吧! 而在毛文龙和苟真怀看来,只要朝廷保持对东江镇的支持力度,兴许不用五年,就能达成圣上的希望。 苟真怀看着毛文龙的大巴掌,哈哈一笑,伸出四根手指,说道:“很快就应该是这个数儿啦!” 毛文龙点头,有些唏嘘地说道:“一年时间过得真快,变化也是真大。想想年初的窘迫穷困,再看看现在的东江军,某还有恍如做梦的感觉。” 苟真怀也深有同感,从京师选拔到圣上亲提面命,到广宁的血战厮杀,再回京奏捷,又被派到东江镇任职。 回头想想,还真是经历奇特,令人顿生感慨,有种人生如梦的感觉。 半晌的回味之后,苟真怀先收拾起心情,自失地一笑,说道:“中协将成,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毛帅想是已有腹案了吧?” 毛文龙轻轻拍了拍桌案上的地图,说道:“有了中协防御建奴,本帅觉得毛参将的设想应有行动的必要。” 苟真怀眯了下眼睛,注目于地图,思索半晌,用力点头,说道:“甚好,让建奴知道处处漏风,让他们集兵出击也要提心吊胆。” 毛承禄早就有带兵沿鸭绿江秘密北上,进入长白山区,对后金的大后方进行袭扰的想法。 自后金迁都至沈阳后,原来的老巢建州卫守卫空虚。明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行动足够秘密的话,肯定会打建奴一个措手不及。 对后金所谓的“龙兴之地”进行袭扰,战果已是小事,政治意义却是重大。 而且,袭击成功后,必然迫使后金分兵加强防御,又能削弱其集兵出战的能力。 “我军最好还是对毛参将的行动进行策应。”苟真怀看着地图,寻找着有机可趁的虚弱之处。 毛文龙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点在岫岩以南的海滨地带(现庄河市),说道:“控海之滨,左右扼制海口,北可攻岫岩,西可策应左右两协,还能调动驻守凤城的建奴。” 苟真怀仔细看了看,笑道:“此地甚熟,东江军曾袭扰过。重游旧地,轻车熟路啊!” 毛文龙笑着点头,手捋胡须,露出甚是自得的神情。 ………………… 第四十八章 敌人怕的就要坚持(求月票) 为了大明的工业,为了大明国势的振兴,朱由校不得不做绿色环保组织深恶痛绝的恶事了。 但不能否认的是,捕鲸是一个利润丰厚的产业。相对于鲸油的价值和广泛用途,能吃的鲸肉倒算不上什么了。 英子有些心动,但想到老父亲,又犹豫着摇了摇头,说道:“俺爹怕是不会去的。” 张柱子暗自松了口气,装作很大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去也好。要说环境啊,还是咱这岛上好。海洋岛又小,风浪又大,连睡觉都不安稳。” 英子笑着点头,说道:“就是不去,也要谢谢张大哥。这样的差使,应该会让人抢破头吧?” 张柱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那俺就去问问别人,那边催得挺急呢!” 英子侧身让开,待张柱子走过去又伸手叫道:“张大哥,俺家安铁炉子的时候,还得麻烦你帮忙呢!” 张柱子头也没回,笑着扬了扬手,说道:“放心,到时候俺去帮你。” 望着颠簸的身影渐渐远去,英子摇着手中的长竿,突然用竿头拴着的破布条甩了一下大鹅,笑骂道:“看啥呢,呆头鹅,怎么就那么傻?” ………………… 看啥呢,蠢小白,连玉米都不认识?! 朱由校扒了两颗,放到小白面前。喵星人闻了闻,真吃了。 犹豫了一下,朱由校在想猫咪到底能不能吃玉米,但在记忆中没搜索到相关的知识。 “皇爷。”李成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看见白娘娘还吃草呢!” 吃草?朱由校不明所以,觉得荤素搭配也是可以的吧。动物缺啥,自己可能知道,会从自然界里寻找。 拿起刀子,把玉米切了一小片,交给李成成。朱由校示意丫头把喵星人抱到一边去喂,他则拿起题本,开始处理公务。 玉米好象比番薯传入中国的时间更早,但名字叫“玉麦”或“番麦”。直到徐光启的《农政全书》问世,才有了“玉米”的名字。 按照各地的奏报,玉米已在山东、河南、河北、安徽等地种植,大约有十余省。 但也仅仅是种植,并没有大量地推广。原因不在于技术,而在于玉米与平原地带的传统作物比,并没有太过突出的优势。 山地、瘠地、耐寒,以及人口增长、土地兼并导致的山区垦荒,这才是玉米最终得以大面积种植的原因。 显然,有了番薯和南瓜,玉米的大范围推广就不是很急迫的事情。尽管朱由校是掐着指头在算,离小冰河期的爆发还有五六年的时间。 这也是他要力争五年平辽的原因所在,等到自然灾害爆发,恐怕和建奴拼消耗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而从目前来看,科技树不用攀得太高太快,五年平辽的大计划就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这也坚定了朱由校继续安内的决心。只要内部不出大问题,前线能够稳扎稳扎,严密封锁,建奴绝对是无机可趁的。 今年的改革整顿虽然时日尚短,但已经见到了成效。 特别是清屯充饷和开放海禁,基本上解决了边镇官兵的饷粮,以及加强水师装备的资金问题。 所以,尽管内库没有太多的进账,甚至是有所减少,国库也还是不富裕。但省的钱、花的钱,却使大明的军力有了很大的提升。 朱由校看过山西巡抚杨涟的上奏,沉吟片刻,提笔写了批示。 杨涟和左光斗虽是东林党,但与光会瞎喷而无实能,甚至是贪渎的官员,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左光斗通水利,对畿辅的水利屯田有很大贡献;杨涟从地方官做起,曾举全国廉吏第一;两人都是有实务工作能力,且刚正清廉。 这样的官员,你就不能让他当言官,朱由校也不太需要魏征似的谏臣。而把他们放到地方去干实务,从效果上看,却是正确的选择。 在山西的清屯充饷,杨涟干得很好。连死都不怕,还怕得罪人啦? 但山西想要发展,却不容易,朱由校的办法也不多。矿产资源是丰富,但现在的技术条件,也没法大规模开采利用。 当然,杨涟也没提出经济发展的问题,还是传统的封建社会的治理方式。 朱由校批示完毕,也没告诉杨涟,他对某些晋商的打击计划。 传统就传统吧,老百姓能吃上饭,不闹事儿,杨涟也算是合格了,别的事情用不着他去办。 再拿起一份题本,却是贵州巡抚傅宗龙上奏请罪。 显然,明军采取屯田戍守、封锁围困、以守为攻的策略,使安邦彥感到了恐惧和压力。 趁着四方明军还未完成军事布署的时候,安邦彥率叛军突然渡过鸭池河,发动进攻,想要打破明军的包围。 总兵鲁钦被困孤城,率部竭力抵御,借助于火枪和轰天雷,给予叛军以大量杀伤。 叛军围攻不克,则给了明军调动反击的机会。 傅宗龙派遣周鸿图、胡从仪率军先攻占沙河坝,然后连下广顺、定番(惠水)、青岩、白纳等地。然后亲自督战,在赵官屯杀死了安军重要头领老虫添。 安邦彥眼见要遭到明军夹击,只得仓促撤退。而鸭池河防线,明军则失而又得。 这应该算是先败后胜吧,朱由校沉吟着作出判断。但把安邦彥再次堵回去,并令叛军损失不小,说是大捷也不为过。 明军的布署尚未最后完成,被叛军突破防线,也是情有可原。 重要的是安邦彥害怕了、急躁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以守为攻、封锁围困、稳步进取的策略是正确的。 敌人担心害怕的,那就一定要施行下去;敌人希望的,那就一定不要去做。 朱由校不是军事奇才,但他会心理分析,懂得换位思考,更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 所以,他能得出相对正确的结论,并着眼长远,不以一次两次的胜负而改变初衷。 提笔批示,朱由校对傅宗龙是勉励和赞扬。让他继续囤守之策,不要动摇。同时,他还会对鲁钦进行封赏,以奖赏他死战不退的功劳。 刚放下题本,宫人入内禀报,孙元化前来晋见。 难道是铸币的事情?朱由校猜测着,宣孙元化进殿。 孙元化施礼拜见,呈上样币,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又故作矜持,垂身躬身静候万岁的指示。 第四十九章 朱小头问世,鹰铳扩充(求月票啦)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朱由校伸手取过银元,仔细观看。 银币正面是皇帝陛下戴着十二旒冕冠的侧面头像,头像上是呈半环形环绕的“大明天启三年制”字样。 嗯,不能像画上那么真切,但也能看出朕的年轻英武吧? 除了没有袁大脑袋又光又大外,朱由校还是很满意的。翻到背面,他露出了笑意。 两条蟠龙环绕在银币周边,生动又形象,且气势威严,龙口对着一圆形火珠,是二龙戏珠的造型。 中间则是一个圆环,环内是“壹两”二字。 孙元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信心满满的他竟有点忐忑。 “甚好。”终于,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孙元化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不由自主地轻吁出一口气。 朱由校放下了另一枚小银币,正面是瞪目张口的龙头,背面是嘉禾捧“中圆(半两)”。这个形制比较简单,但图案也甚是清晰醒目。 两枚样币都是直齿边,这更让朱由校感到喜悦,笑着对孙元化说道:“浇铸和机制混合,朕没猜错吧?” “万岁睿智,正是如此。”孙元化躬身说道,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传统铸钱是在高温下操作,也就是浇涛法。而机制打压可以在常温下进行加工,优势明显。 但在当时,想全部采取机制工艺制币是不可能的。尽管意大利人已经发明了一种螺旋式压机,为教皇制造图案文字完整的金币。 而孙元化和传教士们反复研究,造出了利用畜力的冲压机,用于剪料和锤打,已经是巨大的技术进步,极大地提高了效率。 朱由校当然也知道这样的冲压机动力不足,而成色足的金银还是比较软,又有坩埚钢做出的坚硬模具,才能应用成功。 但要想冲压钢铁,除了发明蒸汽机,就只能筑坝蓄水搞水力冲压设备。在时间和投入上,朱由校却是有些等不得了。 “每一次进步都是可喜的。”朱由校已经能从当时人的角度来看问题,也能理解孙元化的得意,“相信在铸币过程中,还能找到不足,继续改进。” 伸手点了点孙元化,朱由校调侃般地笑道:“孙卿又立功劳,且先回去加紧铸币,让朕好好想想如何封赏。” 孙元化赶忙躬身告退,心中喜悦激动。 别看圣上没有马上封赏,但玩笑之语却更可贵,说明皇帝的赞赏和信重,已不把他当作一般的臣子。 殿内,朱由校又拿起样币左右端详。 然后,他两指轻拈,用力吹了口气,马上放到耳边…… 脸都吹绿了吧? 朱由校知道银元不可能是假的,也知道自己的耳朵没聋。看着手里的银元,他翻了翻眼睛,猛然上去咬了一口。 嘿,把“朱小头”咬出牙印了吧!果然是真的,成色很足,这个办法多简单。 朱由校嘿嘿笑了起来,一抬头却看到李成成抱着猫傻站在殿门处,眼睛直愣,脸现惊愕。 眨巴眨巴眼睛,朱由校把银币往空中一抛,然后左手接,右手拍,把银元合在掌中。 “过来猜正反面。”皇帝很威严地对李成成吩咐道:“猜错了罚你。” 哦?啊!李成成后悔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也后悔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微扁着小嘴,丫头可怜兮兮地蹭了过去。 …………………分隔线…………………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争就是如此,世事便是如此。将军或名留青史,或赫赫战功,都是千千万万士兵的生命换来的。 而士兵是那么渺小,为国征战、捐躯沙场,绝大多数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不仅是无名,连吃饱穿暖都曾经是奢望,更不要说足额的饷银,以及完全的装备了。 但这一切,都在今年悄然发生着改变。感受最明显的,则是从难民叫化军逐渐成长为与建奴作战的主力,僻处海外的东江镇。 长枪刀盾红胖袄,这是东江开镇成军的装备。对于叫化军来说是雪中送炭,对正规军来说则很寒酸。 但升级的速度却很快,盔甲在数月后便补齐,火枪不断装备,大小战船也有了数百艘之多。 现在,还未入冬,棉衣、棉鞋、手套、头罩、铁面等物资,就源源不断地运来,根本不用将领操心冬季作战的困难。 朝廷的组织高效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皇帝能想到前线作战的官兵,并提前筹措布置。 后勤的保障,增强了东江军的实力,更使所有的普通士兵得到了恩惠。 不必讳言,如果粮草物资窘迫,最受苦的就是他们。军官将领的待遇总会比他们要好一些,从古至今,都是一样。 张小喜套上头罩,就是露出两只眼睛的毛毡口袋(东北老头帽),既防寒又能缓冲铁面贴脸的不适。 看了看已经涂画得乱七八糟,象恶鬼又象白脸奸臣的铁面具,张小喜却是很满意。 把铁面具扣在脸上,把绳子在头后绑紧,张小喜转着头四下打量。视线虽然稍有些阻碍,但他觉得自己肯定很威武很吓人。 哼,哼!再跟建奴打,吓尿的该是他们了吧? 张小喜瞪大眼睛,做出凶恶的样子。尽管有铁面具遮挡着,别人并看不到。 梆,脑袋上被敲了一下,张小喜赶忙转头,又赶忙摘下铁面和头套,赔着笑脸施礼叫道:“长官。” 冯大铁点了点头,说道:“试好了就收起来,不合适就让工匠修整。现在还用不上,可也别弄丢了。” 长官的威严已经有了,可不是靠什么军服和职衔。而是脸上暗红的伤疤,就象是闪亮的勋章,在军队中谁敢不敬服。 “是,小的这就收好。”张小喜恭敬地应着。 冯大铁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似乎对健壮不少的身体感到满意,开口说道:“朝廷给咱们部队又运来了一批鹰铳,虽然你之前没被选中参加训练,但这次想不想试试?” “想!”张小喜没有丝毫犹豫,脸上现出喜色,他是打心眼里喜欢那个威猛的家伙。 冯大铁笑了笑,说道:“听说这次的鹰铳有了改进,对士兵身体的要求降低了。没准儿,你真能被选上。” 张小喜咧开了嘴,笑道:“那一定的呀,我最近练得可很辛苦——”说着,他弯起手臂,向长官展示,“长官您看,这肉疙瘩都鼓起来了。” 冯大铁伸手拍了拍,点头道:“嗯,不错,是个壮小伙子了,明天好好表现。” 说完,冯大铁也不废话,转身走了。 看着长官离开,张小喜眨巴眨巴眼睛,伏地做起了俯卧撑。 嘿,嘿,鹰铳是俺的,一枪就打得建奴血肉横飞! ……………… 第五十章 辽镇在行动 辽镇虽然退至宁远、觉华,与建奴拉开了距离。但今冬极有可能成为建奴的进攻目标,武器装备自然是优先供应装备。 更关键的是,有一个事事想在前面的皇帝。鹰铳刚开始大规模制造,熊廷弼和毛文龙就通过密奏得到了皇帝的指示。 利用部队中的少量鹰铳,辽镇便提前开始了鹰铳火枪手的选拔和训练。 同样,东江镇也在鹰铳运到前,便得到指示,训练了一批士兵,基本上完成了火枪手的准备。 而为了减轻弹药物资的运输压力,在辽镇和登镇都建起了土窑,烧制轰天雷的砂陶壳体。 这样的调整,使得京师的兵器火药局只需要派出工匠,并供给颗粒状的火药和发火装置,便能就地进行组装制造。 看起来是为了节省运费,但实际上的效果却很显著。前线的武器弹药储备日增,越来越具备连续作战的实力。 在人力和兵员上,大明具有绝对的优势。物资上再充足起来,封锁围困再加上频繁的扰袭作战,拖垮建奴的进程将大大缩短。 而辽镇实力的不断增强,也使更积极的作战设想,在逐渐占据上风。 轰,轰,轰! 鹰铳的轰鸣不断响起,回荡在训练场上空。 经过改进的缓冲装置很有效果,从士兵的反应上,便能看出来。 如果说之前使用鹰铳的需要是一流的健壮身体的话,现在中等状况的也能胜任。 几个将领也上前试射,然后聚在一起谈论研讨。 “鹰铳如此威猛,光等着建奴来攻,甚是被动。就算锦州地理位置不利于增援,先在松山、杏山、塔山据险坚守,也不失为进取之意嘛!” 刚从武学毕业归建的黄得功,已经晋为游击,对于目前辽镇被动防御的策略,颇有些微词。 祖大寿瞅着黄得功,觉得这家伙有点飘啊。还进取,明显不符合朝廷稳住辽西,消耗东虏的战略嘛! 这宁远的城防和工事如铜墙铁壁,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等东虏前来攻打,以逸待劳地杀伤他们,多稳当。 再说,因为朝廷的财力有限,也为了减轻后勤负担。辽镇的额兵暂时只有六万。 宁远两万五千人,觉华八千,山海关两万四千,再加上前出锦州的三千骑兵。 依这样的兵力,防守有余,进攻不足。若是再多占城池堡寨,总是感觉有分兵势弱之嫌。 见众人的反应好象不太热烈,黄闯子瞪着大眼珠子说道:“予某三千兵马,足够弹药,在松山驻防,可挡数万建奴。” 金国凤呵呵一笑,说道:“黄将军的武勇,自是不用怀疑的。但某以为,要采取主动,怕是要等到明年。” 抬手止住黄得功,金国凤继续说道:“武器装备还未充足,士卒训练也是时日尚短。关键是朝廷的财政吃紧,到明年若有缓和,才是改变策略之时。” 祖大寿点头赞同,以学长的口吻对黄得功说道:“黄闯子啊,莫要只看辽西,只看宁远。你不是随观摩团去过西南,还不知道朝廷是在打两场战争?” “某岂能不知?”黄得功晃晃大脑袋,辩解道:“正是打两场战争的消耗大,某才想着尽快解决东虏吗!” 转头看着与他同在武学进修的守备黄龙,黄得功挑了挑眉毛,说道:“小黄,你说对不对?” 很多进武学的军官都比较茫然迷惑,不知道圣上为何会看中官卑职小的自己,黄龙就是一例。 但这样的机会谁会不珍惜呢? 而每次从武学派出的军官,皇帝都亲自召见,设宴饯行,期盼殷殷。就更让他们感恩戴德,让外人也高看一眼。 听到本家要拉自己助阵,黄龙不由得苦笑,沉吟着说道:“建奴野战厉害,奢安叛贼则依靠地利,都是不能急切图之的。火枪虽猛,但受天气影响甚大,还不算是百战百胜的利器。” 黄得功翻了翻眼睛,却也知道黄龙说得对。在武学就有这样的教学,对火绳枪的不足有深刻的分析。 心中有些不甘,黄得功嘟囔道:“某看还不如去龙骑营,打建奴倒能更痛快。” 有人笑着岔开话题,说到了铁面具如何装饰,才显得更凶悍威武,众人又是一番各抒己见。 此时,被黄闯子羡慕的龙骑营已经前出至锦州,与满桂的飞骑营一起,成为宁远的前哨部队。 如果只是驻防锦州,或是预警,两支骑兵部队的前出就意义不大。 按照熊廷弼的设想,龙骑营和飞骑营仔细勘察了锦州至宁远的险要之地,并选定了数个地方作为预定的战场。 既然要发挥各自所长,飞骑营就负责邀战诱敌,以及追杀落败的敌人。 而龙骑营则负责伏击,用火枪杀伤敌人,并打散敌人的队形,造成混乱,以利飞骑营的冲锋反击。 “过于险要,不宜伏击。”杨国柱驻马观察,摇头否定。 守备樊化龙有些不解,开口问道:“大人,难道咱们不是要倚险伏击吗?” 杨国柱笑了笑,解释道:“伏击是没错,但倚险却是未必。你想啊,若是一眼便能看出险要,建奴如何敢大意?又如何能成功伏击之?” 樊化龙恍然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要使敌麻痹大意,放松警惕。” 杨国柱赞赏地看了樊化龙一眼,说道:“火枪战术也要求不高,壕沟胸墙在平地亦能发挥作用。”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远处,“刚刚走过的那段官道,两旁是矮丘枯草,某看就不错。” 樊化龙表示赞同,和杨国柱率领一百多骑兵,又返身回去仔细观察勘测。 “听说京营也要派兵来辽东参战,就和调兵去西南平叛差不多。”樊化龙一边指挥士兵插旗标记,一边开口询问。 杨国柱点了点头,说道:“今年是不会了,明年十有**要来辽东。不仅是京营,还有津镇,会经常抽调人马,以战代练、增长实战经验。” 樊化龙猜测道:“这是暗中积蓄力量,准备给建奴一次沉重的打击吧?” 杨国柱笑道:“咱们辽镇和东江镇,是直抵建奴的两把刀;而登镇和津镇,则是待机射向建奴要害的利箭。” 樊化龙呵呵一笑,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廷的布置很厉害呀,一旦发动,建奴定然措手不及。” 杨国柱若有所思地望向南面,沉声说道:“只要‘四方布置’的策略不变,不出数年,建奴必被剿灭。” 是否朝令夕改,是否摇摆不定,杨国柱也不敢十分确定,也知道关键所在,只是不敢明说出来而已。 …………………… 第五十一章 谣言无损朕心 在古代的封建王朝,君主的贤愚对于国家实在是太重要了。 甚至可以说,一人可兴邦,一人亦可亡国。 特别是到了明末,积弊重重,满身疮痍,就更经不起皇帝的瞎指挥乱折腾。 最好的例子就是崇祯,呃,朱永校也很无语,这实在是个绕不过去的反面典型啊! 虽说明亡的责任不全在崇祯,但他神助攻,加速了明朝的灭亡,这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所以,朱由校要稳,要谨慎,可折腾却是必须的。因为不兴利除弊,苟下去的结果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折腾得有度,折腾的对象也有选择。 而支撑皇帝改革,并逐渐把改革向纵深推进的信心和动力。除了皇权,就是对军队的掌握,以及战力的不断强大。 所以,尽全力支持军队,勒紧裤带保证军需,就是朱由校坚定不移的策略。 对外战争的胜利,也确实加强了皇权,增加了皇帝的权威。 朝堂的清理虽然还未竞全功,但那些嗡嗡乱叫的声音,已经被压制。反对皇帝的,也不得不隐藏起来,等待跳出来的时机。 但总有不知死活的家伙给皇帝添堵,让皇帝龙颜大怒。 殿内寂静得可怕,魏大爷跪在地上,汗珠在额头层层沁出,后背也感到冰冷潮湿。 他能感觉到皇爷的目光正利剑似的射在他的身上,尽管御座上的朱由校一言不发,甚至连动都没动。 这种无形的威压,倒不是朱由校故意为之。他真的生气,很生气,这让老魏感觉到了咫尺天威。 随着对角色的融合,以及威望的提高,朱由校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威严。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这就是天子权威的根源所在。 事情的起因是京师出现的流言,关于皇后张嫣出身的。 在谣言中,张嫣是盗犯孙二的女儿,因孙二被处斩,便将张嫣托付给生员张国纪。但张国纪隐情不报,犯有欺君之罪。 朱由校有怀疑的目标,一是被砍头的几个“郡中名士”的同党或后台所为,报复张国纪出气; 其二则是客氏,会不会暗中造谣,或是指使魏忠贤,来发泄被赶出宫的怨忿。甚至希望扳倒张嫣,而又有回宫的希望。 除了这两个怀疑对象,当然还可能有朱由校所不知道的个人或势力。甚至于,只是没有什么目的性的坊间传闻而已。 “奉圣夫人最近可好?”皇帝的声音冰冷却平淡,但听到老魏耳中,却如一记重锤。 他明白了,明白皇爷为何突然召他晋见,又是这样的凛然寒意。 老魏深深地叩下头去,颤声道:“奴婢不知。”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老魏虽然掌着东厂,但东厂也有皇帝的耳目。 老魏是个聪明人,皇爷不喜,客氏失势。这么明显的事情要是看不出来,怎么爬到九千岁,权倾朝野的? 但皇帝没有交代,老魏也没派人盯着客氏。所以,这个“不知”才是正常的回答。 “起来吧!”朱由校的吩咐,让老魏如蒙大赦。 “谢皇爷恩典。”老魏叩头谢恩,才起身垂首躬立。 朱由校斟酌了下字眼,缓缓说道:“京师的风传,你也知道了。诽谤皇家,胆子不小啊!” “奴婢这就派人细查。”老魏暗自咬牙发狠,奏道:“皇爷放心,奴婢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要暗中进行。” 说着,皇帝露出一丝讥笑,说道:“其实,这些谣言对朕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出身?朕不看重那个。” “只不过——”皇帝话风一转,又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或是有什么势力要阻碍朕的改革大计,就绝不可放纵。” “奴婢明白了。”老魏心中暗凛,差点办错了事情。 本来只是坊间风传,要是大肆捕人追查,岂不是火上浇油,使之传得更广,影响更劣? “明白了就好。”朱由校摆了摆手,“魏伴可以退下了。” “是,奴婢告退。”老魏躬身退出,凉风一吹,顿时感到浑身冷意,不禁缩了缩脖子。 盗犯的女儿?哼,哼! 朱由校脸上的讥讽之意更浓,朕会在意这捕风捉影的流言,冷落甚至惩处枕边人嘛? 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不过是张国纪的欺君之罪,与张嫣又有什么关系?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鼠天生会打洞。 那特么的是魏晋的门阀制度好不好,已经被历史车轮碾成了渣渣。 “来人。”朱由校提高声音,唤进宫人,吩咐道:“去告诉皇后,今晚朕在坤宁宫用膳就寢。” “等等。”朱由校又伸手叫住了宫人,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折好递给宫人,“把这个也交给皇后。” 张嫣可能也听到些风声,此时不用别的,更不用多说什么,亲近就是最好的慰籍。 …………………… 树叶在冷风纷纷凋落,在飞鸟般,飞舞盘旋,落到地面又蹦跳着跑远。 皇后张嫣静静地站在亭内,好象在看着秋末初冬的萧瑟之景,又好象什么也没看,自顾自地在沉浸在暇想之中。 关于她出身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是张国纪转告的。 虽然惶恐无措,但张国纪还是诅咒发誓地保证,都是谣传,他就是张嫣的亲生父亲。 对此,张嫣是相信的。但她相信有什么用,父亲的信誓旦旦也只能聊以小慰,于事无补。 身为一国之母,却无端被泼了一盆污水,张嫣心里凄苦,可又向谁去说? 甚至于,为了仪表的端庄,为了皇后的雍容大度。张嫣要力持镇定,连愁苦也不敢露出,更不要说放声大哭来渲泄一通了。 “皇后千岁。”贴身宫人躬身请示道:“风冷,当心着凉,还是回宫吧!” 张嫣的眼珠一轮,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在宫里憋闷,本宫再在这里呆一会儿。” 宫人想了想,说道:“那奴婢去给千岁拿披风来。” 张嫣嗯了一声,听着悉悉嗦嗦的脚步声走远,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还不好向皇爷分说,除非皇爷询问。可皇爷若不问,心中却有了芥蒂,又该如何是好? 伸出纤纤玉手,拈起石桌上的落叶,转动着叶茎,看着枯黄的叶片在旋转,张嫣既觉苦闷,又觉无奈。 又是踩着枯叶的脚步声,比离去时要急促得多。张嫣有些心烦,微蹙秀眉,转过头去。 宫女抱着披风匆匆而来,脸上带着喜意,近前施礼道:“娘娘千岁,万岁差人来告,今晚在坤宁宫用膳就寢。” 张嫣的秀眉舒展开来,但还不是十分心宽,她不知道皇爷听没听到风言风语。 “皇爷还给千岁写了字条。”宫女笑着呈上。 张嫣打开字条,上面是皇爷那熟悉的笔迹,写着一句诗“一笑十年尘风定,是非自有后人说。” 抿起嘴角,张嫣微笑起来,仿佛花儿在太阳照射下绽放,一切都光明起来,连心里也透亮。 “走吧,回宫。”张嫣没接披风,将字条折好捏在手中,脚步轻盈,裙裾轻飘,向着宫殿走去。 ……………………… 第五十二章 二张会旅顺 连续灰暗阴郁的天气终于过去,风也卷去了树上的枯叶,预示着冬天的来临。 旅顺堡的工事已经修好,周边要地也筑寨掘壕,形成了完备的防御体系。 港湾内,近百艘大小船只排列停泊,从俯瞰全港的高处望去,平静得象湖泊中的画舫游船。 “左协六千战兵,再加上张将军所带的五千人马;弹药物资充足,各据险要。便是数万建奴来攻,也足以抵挡。” 张盘信心十足,扬手指点着,有股意气张扬的气势。 新任登镇总兵张可大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出身,既能打,还有才,堪称文武双全,又有儒将之风。 在浙江守卫瓜州时,张可大擒拿劫贡船的贼人有功,先后升为游击、参将。后随总兵王鸣鹤平定西南,有功。 后随调往宁波,驻扎舟山,多次击败入犯倭寇,升副总兵。 而且,张可大尽心海防,每每亲自巡视,将沿海地形、兵力强弱绘制成《海防图说》上交朝廷,并由此而得到了朱由校的看重青睐,升任山东登莱总兵官。 现在,查看过旅顺的布防,对张盘的自信满满,张可大倒也理解赞同。 尽管在南方作战屡建功勋,但张可大自认为对建奴知之甚少,趁此机会带出登镇人马来以实战练兵。 要知道,登镇扩充完毕,却只有张榜所部经历过实战。 所以,张可大本着练兵的想法,派来五千援军,并运来登抚袁大人所拔付的相当数量的粮草物资。 如果只是这些事情,张可大也不值得专门跑一趟。精于水师作战的他,其实有更凶悍的作战策略,要与张盘进行沟通商讨。 “张将军固守旅顺堡,若东虏来攻,登镇张榜所率一协,与孔将军的右协,可联合作战,将其困于旅顺堡下,予以全部歼灭。” 张可大对旅顺堡的防御很满意,也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此设想已得袁大人首肯,着你我及孔将军共同商议决定。” 张盘没有多想便表示赞同,这不算什么奇谋,老早就有这样的作战计划。 如果阿敏第一次来攻打旅顺堡时,明军的兵力更多一些,就不是前后夹击,而是彻底切断其退路予以全部消灭了。 当然,新军初战,力持谨慎也是正常。 “挑断南关岛最狭处、引海水以自固的方案,朝廷虽是未准。但挖壕立堡建立防线,效果也相差仿佛。”张盘说道:“那样速度更快,花费更少。” 说着,张盘向张可大拱了拱手,谢道:“有张大人所派的一协人马,则足以守住此防线,于辽南建不拔之基。” 开河断南关岛,隔绝百三十里的地域建立稳固基地,奏到朝廷后,立刻遭到了朱由校的否决。 准确地说,是否决了开河,而不是建立陆上基地。 挖掘一条十余里的人工运河,花费二十万,从工价上看倒是不高。 但对于朱由校来说,这是性比价极低,且太过耗时,作用如何也不好说。 能阻挡建奴进攻,这条运河要挖多深多宽,有挖掘机嘛,动用多少人力,要耗费多长时间,建奴会眼瞅着你挖嘛? 困难当然是能够克服,但挖出的运河冬天会不会结冻?又费钱,又费人力,别到最后被建奴蹈冰而过,工夫全白搭了。 渤海是半封闭的内海,冬季受西伯利亚强寒潮侵袭,时常出现严重的冰封灾害。比如觉华岛被屠,就是因为十余里的海面结冰冻实。 黄海嘛,冬季冰情相对渤海要少一些、轻一些,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综合这样的考虑,朱由校认为建立十余里的壕沟胸墙工事,比挖掘人工运河要合适得多。 为了更加保险,他才把大量的铁丝加工外包给民间作坊,希望在短时间内制造好并运到旅顺,为壕沟胸墙工事再添上铁丝网障碍。 别小看简单且能快速铺设的铁丝网,在一战中,至少数万士兵因其而死。 特别是采取多重布置,足以拦阻建奴的骑兵和步兵,使他们遭受到火枪的密集攒射而难以移动。 当然,张盘和张可大现在还不知道这项新的设防战术,而武学也正在对皇帝提出的新设想进行研究和实验。 但张盘却想到了地雷和尖桩栅栏,并决定把它用于防御。 在他看来,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十里左右的防线,不用挖河也能守得住。 有了登镇的一个协,再加上孔有德的右协,已经符合他足够兵力的预计。也就是说,现在可以征发大量民工,趁着土地未冻采取行动了。 只要安全度过冬季,明年开春就可以在这块百十里的土地上屯耕,使占领愈发的稳固。 而有了坚固的桥头堡,便可进而窥三州而合海外之势,使平辽战争进入一个更加有利和主动的阶段。 其实皇帝比张盘更急着要在辽东半岛占领陆上基地,更何况旅顺还是辽海咽喉,对“四方布置”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张可大本来是想借水师之利,把建奴诱到旅顺堡下,再登陆切断其退路的。 但建奴没有反应,再等下去就入冬了。而以三协之兵、两万之众推进到南关,倒也不失为进取之策。 想到这里,张可大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便加紧准备,近日便开始行动。” 得到张可大的首肯和赞同,张盘喜出望外,拱手施礼致谢。 虽然张可大率领的登镇官军算是客兵,但在年龄资历,以及职衔上都高于张盘。如果他不配合,张盘却是指挥不动的。 其实,张盘是没想到登镇总兵会亲来旅顺堡,而张可大也没想到会让张盘难做。 好在两人挺投脾气,张盘是诸生出身,张可大也手不释卷,都是文化人嘛!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二人取来地图,研讨商议。具体行动确定下来后,将由张可大坐镇旅顺堡,前线指挥则由张盘、孔有德担任。 这样的安排,既照顾了张可大的身份,也方便了具体的作战指挥,算是两全其美。 …………………… 第五十三章 特遣队在行动,大袭扰开始 深沉又长长的静寂之中,偶尔响起乌鸦的叫声。 透过树木的间隙,毛承禄举着望远镜瞭望着原野,以及更远的堡寨升起的袅袅炊烟。 建奴完全没有防备,这是可以肯定的。而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筹划已久的敌后奇袭了,毛承禄有些激动。 情绪影响到身体,连日来饥餐露宿、穿林绕路的疲累似乎都减轻了大半。毛承禄放下望远镜,和几个明军士兵退回到密林深处。 东江军扩编到五协,兵力充足之余,毛文龙也把养子毛承禄屡次提到的计划付诸实施。 尽管抬举之意明显,但苟真怀和陈继盛也都认为这个计划相当可行。东虏的兵力主要在辽东辽南,大后方空虚,正是袭扰的好机会。 所以,毛承禄从前协精挑细选了两千精锐组成特遣队,带足干粮沿鸭绿江秘密北上。 然后趁夜偷渡,进入长白山区,翻山越岭,潜行数日,到达了目的地。 按照后世的地图和名字,特遣队现在到达的地方是在白山地区,即将攻打的沙松牌也是个不大的堡寨。 比毛承禄还要激动的是柳三,他就是这附近柳屯的人。此次奇袭,他还担任着向导。 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乡亲,他们在建奴的刀子和鞭子下,生活得肯定很凄惨吧? 柳七心绪翻腾,默默地戴上头罩和铁面,在火枪里填好弹药,装上刺刀。 毛承禄已经做好布置,猛狮搏兔,必尽全力,四面围攻,不准备放掉一个敌人。 “出发!” 听到军官的命令,柳七立刻行动,走在队伍前头,引领着战友沿着山路出了树林。 在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天边时,数支明军走过空旷的原野,向沙松牌包围过去。 而在数百里之外,陈继盛率领东江军后协正登上海滩,向着东沟(后世东港市)进发。 东江军总兵毛文龙则亲自指挥中协,率兵乘船由大洋河入海口突入辽东。 登陆后,连下燕山屯、黄土坟、小甸子,虽无大的战绩,却迁走辽民数千,并继续向纵深挺进。 毛承禄深入敌后袭扰,其他部队则积极行动以为策应,再加上旅顺明军的行动,差不多整个辽东都动了起来。 …………………… 先发制人,赶在建奴冬季进攻之前,打乱其布署,消耗其物资,至少使其不能从容准备。 东江镇提议,登抚袁可立牵头联络,津抚毕自严和经略熊廷弼积极响应,一场出人意料的大袭扰,就此拉开了帷幕。 尽管按照当时的通讯条件,相隔几百里的各部明军,想做到步调一致,十分精确,是不太可能的。 但辽镇、津镇还是尽其所能,在相差不是太大的时间内,展开了策应的军事行动。 觉华岛驻军抽调三千兵马,由何可纲率领,乘船由大辽河突入,并登岸进行袭扰。 在大辽河地区陷入混乱之际,住在牛庄至娘娘宫六十里外之红草屯、柳七屯等五乡的辽民趁机叛逃,以秫秸系筏,渡河西去。 而在叛逃之前,辽民往往诱杀或毒死建奴官兵。这些事情,都被记录在了女真人的文书之中。 如哈哈纳牛录之坐台诸申(女真)三人,被结交为友的辽民骗至家中杀之;驻某地之七名诸申,被邀去辽民家饮药酒,俱皆殒命…… 后金对辽河广大地区汉人的残暴统治,终于激起了很难再苟且偷生的辽民的反抗。逃亡是被动的,奋起抗争则是渲泄怒火的主动行为。 随着津镇的舰船突入普兰店湾,人马登陆占领石河和三十里堡,建奴统治区已经是处处闻警,陷入了全面的被动。 哪里是主攻,哪里是佯动,分不清楚了。 而导致建奴陷入被动的原因,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情报方面的滞后,甚至是相当地匮乏。 从张家口或大同进出大明,再绕道返回辽东,不仅耗时危险,得到的情报也极为有限。毕竟,山西商人知道的也不多。 所以,建奴大概能知道辽镇和东江军的实力,但对处于二线的登镇、津镇,却是缺乏了解。 而从年初大明的新军初建,再逐渐到各个军镇的整顿,以及军制的改变,到现在已快一年的时间。 可以说,此次反攻是新军长期积累之后的一次爆发。最有积极性的则是武学毕业,在各军镇任职的军官。 而津抚毕自严,登抚袁可立,也乐见其成。 花了朝廷那么多钱,皇帝更是要啥给啥。也该是让皇帝高兴高兴,知道这些投入都用到了实处,没白花。 同时,检验所部新军的训练成果,以战代练增长实战经验,也是从巡抚到军官的共同目的。 而且,建奴在沿海的收缩战略,也使登陆变得更容易。 总之,突然爆发的一拥而上的乱攻,使建奴产生了认知和判断上的混乱,一时间不知往哪里投入重兵。 如果是在去年,甚至是在年初,建奴也不会如此为难。 但在经历了旅顺堡之败,满浦、昌城、镇江等役后,对于明军战力的提升,建奴已经有了警醒,有了新的认识。 所以,建奴不敢随便派出几千人马,就狂妄而自信地认为能击败来袭之敌。 大贝勒代善率正红、镶红二旗,以及岳讬、萨哈廉等将领,前往盖州、复州增援,并攻击由旅顺堡北上金州的明军; 三贝勒莽古尔泰、八贝勒皇太极率正蓝、正白两旗,迎战毛文龙;二贝勒阿敏率镶蓝旗前往迎战陈继盛;多罗贝勒杜度率镶白旗前往辽河。 虽然老奴手中只剩下了两旗兵力,但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辽西明军离得甚远,前来袭扰更要渡过数条河流,困难不小。 而辽东的明军的兵力和战力是有所提高,但在辽东,还不能占据优势。特别是野战,还是老奴的信心所在。 但辽河这边也得防范,虎墩兔是否会有所行动,老奴也拿不准。 分析判断得没错,可老奴却没意识到这是明军取得优势的开始,更漏掉了毛承禄所率领的特遣队。 ………………… 第五十四章 兴利除弊即可振作国势 既然放弃了遥控指挥,朱由校得到消息时,还为这突然的反攻感到惊讶。 年前搞一波,然后过个消停年?这帮家伙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吧? 朱由校轻抚着额头,你们就不能让朕过个消停年? 不是说好的等建奴过来嘛?这兵马一动,粮草物资的消耗,又是一笔计划外开支啊! “李卿,户部已筹措出对各军镇的年节犒赏,这很好啊!”朱由校希翼地看着户部尚书李起元,和颜说道:“这个,反攻东虏的花费——” 李起元垂首躬身,奏道:“回万岁,现户部只有崇文、浒墅、九江、北新、淮安、杨州各钞关解京之银共十五万两。” 朱由校听出意思了,不说这十五万够不够,老李是不想给,户部可就那点银两压底儿了。 李起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谏议道:“启奏万岁,微臣以为改革已初见成效,但还有些窘迫。宫殿营造,似可延后进行。” 营造?朕没干什么呀? 除了数月前以工代赈,让涌入京师的辽民把三大殿的废墟清理干净,铺了铺青砖,种了些花花草草嘛? 眨巴眨巴眼睛,朱由校明白了,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李卿误会了。那不是营造,是为了皇宫防火所用。还有冬季取暖,朕不用炭火,能省些银子。” 宫殿都是木制,还修得挺高,可连个避雷针都没有,怪不得老挨雷劈,老着火呢!三大殿就是这么的烧的吧? 这个问题也是朱由校刚发现的。防火防盗防雷劈,这事儿不能拖,冬天好象也打雷吧? 至于冬季取暖,朱由校也让人把各宫改成火炕火墙,直接烧煤炉,不用什么火盆柴炭。 在皇宫中,冬季的炭火供应都是有数的,什么皇太后、皇后、皇贵妃等等依次递减。可即便这样,炭火的用量也相当惊人。 不仅耗费大,用火盆取暖还容易一氧化碳中毒呢! 而李起元进宫看到的,便是工部派来的匠人按照皇帝画的图纸,在挖坑埋铁板、安装避雷针呢! 李起元不明所以,觉得要防火你得买大缸、堆沙子呀,弄粗粗的铁丝能怎么防火? 朱由校却不想解释,说道:“朕看过钞关的收入报告,虽有增加,可幅度不大。只有商税,才最有潜力。” 说着,他拿出一份文件,由宫人转给李起元,继续开口说道:“商税明年要改革,这是朕的一些想法,李卿拿回去召人研究一下。” “是,微臣遵旨。”李起元躬身接过文件,问道:“万岁,明年要蠲免苏松二府的部分税粮,是不是缓行?或是暂不宣布,到秋收后看情况再定?” 朱由校沉吟着,没有马上决定。 苏松的税粮在全国首屈一指,有“苏松税赋半天下”之称。 这夸张的形容,可不是赞誉,苏松老百姓更不想炫耀。因为税赋的沉重压力,几乎全部压在他们的身上。 史载:农夫终岁勤动,还租之后,不彀二三月饭米。即望来岁麦熟,以为种田资本。至夏中只吃粗麦粥。日夜车水,足底皆穿。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松百姓主要通过“棉布折银”来缴税。即所谓:“所繇共百万之赋,三百年而尚存视息者,全赖此一机一杼而已。” 朱由校要对江南士绅和生员进行打击,就想着先给老百姓好处。按照今年的蠲免政策,免除赋税五两以下的百姓之家。 李起元觉得年初就宣布,有些不妥。万一发生大范围灾害呢,你还出尔反尔,蠲免政策不作数? 朱由校知道李起元的谨慎,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名声考虑。 思虑良久,朱由校微微颌首,“李卿乃老成谋国之言,此事便暂不对外宣布吧!” 见皇上从谏如流,李起元甚是欣慰,又向朱由校汇报了南京留都的财政情况。 南粮岁额八十二万七千有奇,可累年积逋已至数百万。郑三俊调任南京户部尚书后,力祛宿弊,一一厘剔,核虚冒领,国库复又充实。 芜湖、淮安、杭州三座钞关的司官李友兰、霍化鹏、任俶皆贪,郑三俊弹劾,都察院查实皆抄家治罪。 尽管郑三俊干得不错,但朱由校却不准备让他长期管理南京户部。 不是郑三俊同情东林的原因,而是郑三俊乃传统官员,与杨涟、左光斗、方震孺等人一样,刚正不阿是优点,缺乏变通和灵活也是固有的缺点。 厘剔、核虚、严禁侵占、弹劾贪渎,这些都不是什么有创意的手段。就象清屯充饷一样,只要铁面无私严格依法执行就能干出成绩。 而这样的传统官员,因为缺乏创见,并不是朱由校要长期使用,并寄予厚望的能员。 其实,经过大半年的观察和适应,朱由校也逐渐看透了很多。所以,他才有意放缓了改革的步伐。 所谓兴利除弊,并不是要推倒重来,甚至不用太过颠覆的新政策。 只要官员们放弃党争攻讦,实心任事,不贪腐不渎职,大明的国事不说焕然一新,大有起色却肯定是显而易见的。 说白了,只要吏治清明,朱由校觉得大明就能续命,至少能再撑个十几二十年。 事实已经证明了朱由校的判断,这大半年的时间,除了军制上的改革,其他方面的新政好象真没有什么。 不过是加强了对官员的监督,把国家已经制定的法律法规严格执行而已。 但大明的国势却能为之一振,积逋缴清,财政好转,百姓纾困,外战捷报频传。 归根究底,政策上的失误还不是大明衰败的主要原因。官吏的腐化,商绅的贪婪,生员的堕落,才是重要的因素。 而官吏、商绅、生员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构成了大明的上层建筑,直接影响到了大明的兴衰。 有了这样的感悟,朱由校自是不急于推出有违祖制的新政,以免遭到非议和攻讦,引起思想舆论的混乱。 只要拣起太祖的严惩肃贪,对违法乱纪的贪官污吏、劣绅地主、堕落生员进行打击整治,大明的政治经济,乃至军事,就会有起色和好转。 简单嘛,朱由校虽不是十分确定,可也有了七八分把握。 都说崇祯是穷死的,大明是财政崩溃导致的灭亡。 但大明真的缺钱吗,恐怕缺的是朝廷,国库能跑耗子;有钱的是官商士绅,个个富得流油。 “留都的府库复盈,朕甚是欣慰。”朱由校听到汇报,还是很高兴的,至少西南平叛又有了资金支持。 李起元颌首微笑,说道:“微臣以为当嘉奖郑三俊。” “自当如此。”朱由校笑了起来,说道:“忠心任事的臣子,朕是不会亏待的。李卿也是一样,恩旨很快就到。” “微臣谢万岁隆恩。”李起元也不客气,施礼谢恩后告退而去。 朱由校想了一会儿,郑三俊要再用一段时间,然后还是要派到地方去任职。 因为郑三俊也是从地方干起的官员,很有些实干和为民着想的精神。 他在任直隶真定府真定知县时,从南方招工匠打造水车做取水之用,民闲开垦增扩不可数计,大得水田之利,民间号为“郑公车”。 以中宪大夫知归德(今商丘市)府时,适逢河口决堤,受水患而致岁饥。郑三俊抚育灾民,修水利、复田、保民生。对宗藩侵占百姓田舍,亦严厉禁止。 对能实心任事、为民造福的官员,朱由校还是比较宽松的。但对高谈阔论、肆意攻讦的狗屁清流言官,不管何党何派,他却没什么客气。 虽然户部拿不出银子,但这难不住朱由校,甚至不用动老本。 不管是文官,还是内官,贪腐者皆是皇帝打击严惩的目标。 王国忠接掌苏杭织造后,卸任回京的太监李实便被老魏拿下。贪赃的二十余万两银子进了内库,着实让朱由校龙颜大悦。 好吧,朕左手进右手出,犒赏将士们不吝啬。 朱由校盘算了一下,应该是足够了,还能剩下点。 心情又好了起来,朱由校也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太财迷。 可没办法呀,自己不紧着划拉,不算计得精细些,龙椅都坐不稳了。俺可是立志再活五百年的男人,得想得长远些,不能胡造乱花不是。 殿门口有人影闪过,朱由校眼光一扫,发现是李成成,抱着小白逡巡着走进来,低眉顺眼地在殿角的小桌旁坐下。 仓鼠李成成变成猫奴,听起来就很喜感。 朱由校抿嘴笑了起来,开口叫道:“过来,陪朕玩儿猜正反面的游戏。” 李成成的脸立刻泛起晕红,慢腾腾地从抽屉里拿出银元,羞怯地蹭了过去。 小样儿,好象朕欺负你似的。 输了我亲你,赢了你亲我,多公平? 朱由校很大度地一摆手,不知羞地说道:“不占你便宜,你先抛,朕来猜。公平吧?” 李成成垂下头,羞赧地轻咬了下嘴唇,心道:这还不占便宜,还公平呢,皇爷您可真,真那个。 …………………… 第五十五章 有圣上作主 这就是说好的公平竞争,不占便宜? 范永斗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大声说笑的吴大章,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按照定下的章程,边外贸易的许可证不用买,交上抵押金,就能获得。 但是,关键就在这个但是上。 拿到贸易许可证只是第一步,却并不意味着你能直接出边与蒙古人贸易,因为总揽贸易的已经御定为中华商会。 什么意思,就是你有贩运商货的资格,但买家将是中华商会。也允许你定商货的价格,中华商会的建议是加价一成。 当然,你加几成是你的自由,可这个价格能不能卖出去,可不好说。人家中华商会可不是付现收购,而是卖出去再给钱。 况且,中华商会也有购货的渠道,大概的价格是门儿清,你骗不了人家。 价格定得高了,中华商会就说卖不出去,堆在货仓里干交保管费吧! 价格定得低了,中华商会卖给蒙古人可不是这个价。大头儿是人家的,跟你没关系。 话虽然没明说,但中华商会的建议就基本是确定的价格。只给你一成的利润,还要再交商税,乐干不干。 垄断,赤果果的垄断! 范永斗等人预计许可证可能很难拿,朝廷会偏向于吴大章,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只是普通的商人,这样的条件,这样的赚头儿,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这八大家在之前的边贸中赚得可不是这样的小钱儿。没错,在曾经垄断边外贸易的他们眼中,这点赚头儿就是小钱。 朝廷要把持边外贸易,这是昭然若揭的意图。 是为了赚钱,还是通过经济手段加强对蒙古人的控制,或是两者都有,你猜来猜去也没啥用。 肉骨头是没有了,汤水嘛,想喝还是能喝到的。 范永斗等人捏着鼻子交了抵押金,拿到了许可证,可不愿意再看吴大章那副嘴脸,纷纷退席。 吴大章却是得意洋洋,正与几个套近乎的商人讲着边贸新政的好处。 “货仓客栈都是本商会修建,对诸位都有优惠。都是贩货行商的,这其中的辛苦,某是最清楚不过的。” 吴大章先是感同身受的模样儿,接着又变了循循善诱的口气,“诸位知道中华商会已经得了朝廷的允准,依托驿站建仓设店吧?这就是为了方便商贾运货的,既安全又可靠。” 你觉得这是中华商会在做赔本买卖?建仓设店是要花钱,但经营起来不赚钱嘛?发展起来后,还可以再增加运输等业务。 “在下对中华商会甚是仰慕,也对吴会长急公好义极是钦佩。”一个商人拱手说道:“不知,要加入商会需要什么条件?” 吴大章见众人都露出关注的神色,不禁干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条件很简单,诚信守法,忠君爱国。” 伸出胖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吴大章的脸色更加严肃,“罔利之徒,黑心之辈,纵有家财万贯,本商会也是绝对不收的,误收了也马上除名。” “好叫诸位得知,本商会与海商总会蒙万岁青眼,是有上书权的。”吴大章环视众商人,朗声说道:“若有官员枉法欺压,自有万岁作主。” 哦,啊!原来有着这样的背景,怪不得要垄断边外贸易,这是万岁的意思啊! 众商人发出惊叹羡慕的声音,望向吴大章的眼色又大不相同。 人家得赐民爵,可不一般。而加入中华商会,受到了官府的欺压敲诈,也是有处诉冤,还是九五至尊给作主呢! 吴大章很深沉地望着众人,不时轻轻点头,胖脸上又现出和煦的笑容。 没骗你们,这真是俺们中华商会的特权。万岁恩准的,会给合法守法诚信经营的商人作主。 ……………………分隔线……………………… “只要依法行事,朕自会给你们作主。因循庸碌,所能维持的地方安定,也是沆瀣同污……” 嘉兴府嘉善县县令刘理顺看着衙下喧嚣鼓噪的乡宦生员,想起了万岁的话,也下定了刚硬到底的决心。 胡成、张瑞跪在堂前,互递眼神,都露出了几丝欣喜的笑意。 这两个家伙没什么身份,或是称为豪奴更贴切。 但他们可都是乡宦徐廷教的义男,倚仗主人势力,收租勒索赠耗,放债逼写子女田房,可谓是劣迹斑斑,造孽多端。 而象徐廷教这样的豪强士绅,他们的万贯家财,也多是靠这些豪奴恶仆从百姓那里掠夺勒逼来的。 可以说,胡成、张瑞就是主人的鹰犬,是乡宦作威作福的打手,也是他们敛财掠地的工具。 “胡成、张瑞放债勒索,逼死良民董大分。”刘理顺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朗声说道:“现在证据确凿,人犯已认罪画押,尔等鼓噪……” “冤枉啊,冤枉啊!”胡成鬼哭狼嚎,打断了刘理顺,“草民放债是实,但董大分之死与草民无关。认罪画押是因受刑不过,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啊!”张瑞得到了提示,立刻撅起屁股,哭叫道:“不招就要被板子活活打死了。” 生员周文攘上前一步,拱手道:“县尊大人。胡成、张瑞乃徐乡宦的仆佣,徐乡宦向来驭下极严,想必案情有些曲折,还望大人为民作主,重审此案。” 刘理顺冷冷地看着这个本县有名的讼棍,沉声道:“案情清晰明了,本官依法而断,又何来曲折?若是认为本官断案不公,可诉至府衙。聚众鼓躁,屑越纪纲,尔等不畏国法乎?” 周文攘并无惧色,大声说道:“大人说得轻巧。诉至府衙,长途奔波告状而耗费资财、延误劳作的损失,谁人承担?明明是冤案,大人一意孤行,不惧张贴檄文之讨乎?” 刘理顺大怒,指着周文攘斥道:“大胆狂生,巧舌诡辩,哄闹公堂。来人,与本官拿下。” 这不仅仅只是两个豪奴犯法的事情,还涉及到了更深层次的矛盾。 刘理顺心里清楚,此事绝不能退让。否则,自己威望大降,这帮家伙得寸进尺,之些整顿政务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 第五十六章 哄闹公堂,辽东激战 在嘉兴府,因为历史原因,各县所辖的田地有互相交错之处,往往户籍在此县,而田地却在别县,造成了地方利益的矛盾和冲突。 以嘉善和秀水两县为例,从万历年间起,一直到现在,争田纳赋的问题二十多年也未解决。 刘理顺上任后,与秀水县知县会勘田粮,并召集本县乡宦到衙门,以查册丈田的结果进行通告。 本地乡宦则依据嘉善之亏册抽丈嘉善之亏田,并送上公述公书一纸,称田不宜丈,册不宜查。 刘理顺反复申明,令乡宦书押。号称“五老会”的五名乡宦拒不书押,回去后鼓动生员贴传帖,欲鼓噪闹事。 而刘理顺审结豪奴逼死人命案,则正好成了事件爆发的导火索。 几名衙役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便要索拿周文攘。 周文攘却是见机得快,急速后退几步,大声鼓噪道:“乱捕滥刑,不公不公。” 有备而来的生员和豪民立时响应附和,拥上前去殴打衙役。 一时间人声哄乱,杂物纷飞,公堂之上一片混乱。 刘理顺气得火冒三丈,“大胆,哄闹公堂,激起民变……”,他大声喊叫着迈步上前制止喝阻,却被衙门县丞书吏挡住,连拉带扯地退到后衙。 …………………分隔线……………………… 地上覆满了白霜,干燥坚硬。 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几十米长的道路上,流出的血还未冷透,冒着丝丝雾气。 柳三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走在刚刚结束的战场上,军鞋踩在地上簌簌作响。 噗!面无表情地把刺刀扎进一个建奴的胸膛,垂死者只是手指动了动,死鱼般的眼睛呆住了,无神地望着冷寂的天空。 柳屯没了呀! 柳三胸中的憋闷渲泄出了一些,嘴中呼出一股白雾,抽出刺刀,又向前迈步走去。 柳屯的百姓或死或逃,只剩下了被烧过的一片废墟。 据说,只是因为一个女真人吃坏了肚子,便怀疑是有人投毒,召来兵马,屠戮烧杀。 没了呀,柳屯,还有熟悉的乡亲们! 柳三的眼前似乎闪过一个个面容,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有些机械地又补了一刺刀,他也不管是死还是活,从刺刀上滴落的血,才能让他心中更痛快一些。 周围的脚步声多了起来,更多的明军士兵过来打扫战场。盔甲被扒下,银两被取走,首级当然也不落下。 尽管新军已经取消了以首级论功的规定,但只限于个人。首级的赏银朝廷还照旧拔付,再分发给作战部队,作战勇猛的自然也会得的多一些。 这也不是最为合理万全的办法,但朱由校和兵部,乃至武学,也都没研究出更好的。 至少这样的规定,杜绝了战场上争割人头造成的混乱。而这样的教训非常深刻,朱由校认为是非改不可,哪怕办法不是最好。 一具具无头尸体扔进了路旁的沟里,连土都不盖,狼吃狗刨就是最终的结局。 人声的嘈杂,让柳三回复了些神智。幸好有铁面遮挡,没人看到他的异样神情。 “快,动作快点。”军官在高声催促,“马家寨已经没几个建奴了,打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 马家寨呀,好象赶集时去过一回,那时年纪还小。 柳三又听到了熟悉的地名,精神微振。嘿地一声,抬脚将无头的建奴踹到路旁的沟里。 高岭、沙松牌、白石镇、马家寨,毛承禄在简易的地图上勾划着。 这四个是比较大的堡寨,小村屯则打下了七八个。大大小小十数场战斗,消灭了数百建奴,还活捉了十几个军官,数十名女真人平民。 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后,接连占据了大片的土地,辽东的大量汉人被掠为奴,成为家内奴或拖克索(农庄)内从事生产的奴仆。 所以,即便是女真平民,也是奴隶主的身份,对农奴和奴隶实行残酷的压迫和虐待。 但毛承禄没有马上杀掉这些俘虏,献俘阙下相当有诱惑力,可比几十颗人头更显军功。 而这些村镇的辽民,正携家带口,挑担推车,由派出的士兵引领,沿着特遣队潜进的道路提前撤离。 在鸭绿江边隐蔽着上百条小船,有东江军和朝鲜兵看守,负责转运百姓和特遣队进入朝鲜。 再打下两个堡寨,就得撤退了。 毛承禄估算着时间,觉得别太贪功,更不能太过深入。 这两千官兵可是他前协的精锐,一定要安全地带回去。跟建奴打仗,以后的日子还长远着呢! ……………………… 轰鸣声逐渐停息,硝烟在寒风中也很快消散。 大贝勒代善眯起了眼睛,不用看得仔细清晰,他也知道进攻又失利了。 草草挖出的壕沟并不深,胡乱钉在地上的木桩也不密,可就这么挡住了他所率领军队的脚步。 盾车不是被击毁,后面的士兵便被抛射而来的轰天雷炸得七零八落,密如雨点般射出的箭矢对明军也威胁不大。 关键不是一道防线,敌人的兵力也不是一般的多。突破过两次,但随即便被更加猛烈而密集的火力打得损失惨重。 然后就是敌人的反冲锋,盔甲齐备,还戴着狰狞可怖的铁面具,长枪兵以密集队列呐喊着冲杀,把被打乱阵形的后金军杀得七零八落。 代善越来越怀疑这种拉锯战是敌人故意为之,或是要消耗己方的兵力,或是在演练什么战术。 视线更清晰了,进攻的四个牛录狼狈地败退下来,壕沟和木桩前满是倒毙的尸体和哀叫惨嚎的伤员。 几个后金兵哭嚎着奔近,他们背抬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代善的心头立刻浮起了不祥的感觉,催了催马,瞪眼想看个仔细。 这,这是勇猛的巴图鲁哈尔萨?! 代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甲喇额真哈尔萨几乎被拦腰打成了两截,肠子从血肉模糊的巨大伤口处拖落在地。 虽然代善也知道明军有一种火枪非常犀利威猛,但看到的都是远处中枪、血肉横飞的情景。 可这回,他终于看清了,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冷得他牙齿都丝丝作痛。 第五十七章 旅大防御,望洋兴叹 这样凶悍的武器,连哈尔萨的重甲都形如纸片,实在是——久经征战的勇士,却连厮杀的机会都没有,便死得这般凄惨。 代善无力地摆了摆手,移开目光,实在是不想再多看一眼。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代善连头也不愿回,沉声吩咐道:“停止进攻,后退安营。” 稍许的沉默过后,岳讬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谨遵将令。” 再一次击退了建奴的进攻,张盘、孔有德、朱昌国等将领抓紧时间调整布置,撤下去部分人马休整,换上了新的生力军。 而在这条简单的防线后面,上万军民正在抓紧施工,宽大的壕沟,密集的木桩,更加坚固的防线已经成形。 而每隔三十余米,便有一个巨大的土堆,高有五六米,夯实后将架设火炮,居高临下轰击敌人。 张柱子跛着一只脚,却走得不慢。巡视检查了一遍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犹豫了一下,他跳下了壕沟,从英子手中抢过铁锹,说道:“去喝碗热粥再来。” 英子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笑了笑,也不客气,转身爬上去,向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大锅走去。 大锅内的白米翻着滚,混合着鱼肉、干菜,冒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来,丫头。”一个老汉笑着拿起大勺子,给英子盛了稠稠的一碗。 英子嘴上道着谢,双手捧着碗,走到旁边的沟坎上一坐。手里是滚烫的感觉,鼻中是混合的香气,她不由得抬头再次瞭望。 只要打退建奴,这里就是新的家,还能分到土地耕种呢! 岛上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对于土地的渴望,使很多本来就在土里刨食的辽民很是兴奋激动。 相对于日后的希望,眼前的管饭管饱,以及那几升米,似乎都不算太重要了。 英子不知道是岛上好,还是这陆地好。 一个女孩家家,最在意的还是安全。慢慢吃着粥,丫头又胡思乱想地纠结起来。 一个健壮的姑娘笑嘻嘻地过来,打着招呼,坐在英子旁边。她叫阿桃,和英子是最好的玩伴儿。 “这半天跟打雷似的,听着还有点心惊肉跳呢!”嘴上这么说,可阿桃脸上却没有多少惊吓的表情,粥喝得欢快。 现在确实不怎么害怕,实在是明军的兵力很是雄厚。 除了原来的东江两协、登镇一协外,何可纲所率领的登陆袭扰的辽镇官兵,不与反扑的建奴作正面交锋,也浮海来援。 两万多官兵,与建奴兵力相当,却有阵地可依托,有犀利的火器在手。他们在十里长的防线上轮流防御,沉重地打击了来攻的建奴。 同时,军民加紧修筑第二道、第三道防线,以形成纵深防御。 英子咯咯笑了起来,打趣道:“你的胆子那么小嘛?看这胃口可不象啊!” 阿桃端了端碗,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嘛,人家得多吃两碗好好压压惊呢!”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英子笑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家里定好了没,要不要搬到这里来?” 阿桃点了点头,说道:“官上不是说要发十亩地嘛,俺爹说有地种,心里踏实。” 英子想了想,说道:“可岛上应该更安全吧?建奴能让人消停,时不时地来攻打,连睡觉都不安稳。” 阿桃垂下眼帘,缓缓说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官兵那么多,应该能挡得住。” 见阿桃也不是很确定,英子不再说丧气话,笑着说道:“听说官上要给百姓也发枪,那种很厉害的火枪。建奴来了,就拿火枪打他们。” 阿桃抿嘴笑了起来,说道:“是张大哥告诉你的?这个事情,俺们可不知道。” 英子装作没听懂,起身晃了晃空碗,说道:“粥太稠了,再来碗稀的解解渴。” “等俺一会儿呀!”阿桃赶紧把剩粥吃到嘴里,含糊地叫着,快步追上好姐妹。 ………………… 海浪轻涌着,一波一波漫上沙滩,又悄然退去。 舟船不急不缓地向远处行驶,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的视线之外。 “无胆鼠辈。”莽古尔泰口中喷着白雾,不甘而又鄙夷地骂道。 毛文龙率领中协袭扰一番,带着数千辽民乘船而去,让赶来交战的建奴扑了个空。 不说中协是刚建立,就是老兵团,毛大队长也没有与建奴硬刚的想法。 主战场是旅顺,是金州;次要战场则是后金的大后方,是毛承禄的特遣队。他和陈继盛都只是策应、牵制,再就是带中协出来逛逛,长长经验。 但建奴不知道其中的虚实,冲着毛文龙的帅旗,还是派了两旗人马。 皇太极没有象莽古尔泰那般愤怒,他微皱着眉头,在琢磨明军四下发动的真正意图。 难道是预料到了大金将在冬季发动进攻,而先发制人?借此打乱我军的布署,消耗我军的物资,削弱或阻止我军的冬季攻势? 抑或就是单纯的袭扰,并没有太大的战略目的? 皇太极不能确定,尽管从目前来看,己方的损失并不大。但确实被调动了,粮草物资也消耗了,对冬季的攻势也会有影响。 “老八,在想什么呢?”莽古尔泰看了皇太极一眼,问道:“是没逮到毛文龙,心里不舒服?” 皇太极笑了笑,摇头道:“毛文龙狡滑异常,逮不住才是正常。我在想,明军这般发动,到底想干什么?” 莽古尔泰眨巴着大眼珠子,说道:“捞一把就跑,就是穷折腾呗,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就是这样的穷折腾,才不好对付。长此以往,也足够令人头痛了。” 莽古尔泰挠了挠脸,点着头赞同道:“不怕打仗,就怕打不着。毛文龙就是苍蝇、蚊子,嗡嗡叫着让人烦。” 皇太极呵呵笑了起来,说道:“三哥,派人急报父汗,咱们等等命令吧!” 两人勒马而回,皇太极脸上没表露出来,但心中却还在思索,揣测着明军的真实目的。 …………………… 第五十八章 杀士坑儒?小夜的心思 看不出目的的行动才是好行动,或许只局限于军事上,才能出其不意,取得更好的效果。 但已经知道了朝廷的不满,知道了朕的倾向,还敢行为张扬、篾视法纪,又是倚仗着什么,谁给他们的狗胆? 乾清宫大殿内,早朝在进行着。 皇帝朱由校面色如常,但心绪却不平静。 嘉善县哄闹公堂的事情已经禀报上来,生员和豪民砸毁县令轿伞、执器,殴散衙役,并将县令刘理顺围堵于后衙家宅。 可能也是怕把事情闹大,这些人并没敢对刘理顺施加暴力。待到地方驻军赶到便各自散去,却又张贴檄文驱逐知县。 而朱由校得到的消息是由东厂报上来的,比正常报送朝廷的还要快两三天。 所以,今日朝堂上将要讨论此事的处理,对于朱由校来说,已经可有可无。因为他已经作出了决定,派出了厂卫,要大开杀戒了。 但看看朝臣们的态度和意见也好,这又是一个甄选官员的好机会。 “启奏万岁,微臣弹劾嘉善知县刘理顺,处置失当,险激起民变……” 朱由校看着给事中王元翰,淡淡地问道:“依王卿所见,刘理顺该当如何处置啊?” “微臣以为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元翰躬身奏道:“生员、乡宦皆知书识礼,行事或有偏差,亦是意气所激,而未尝有穷凶极恶存乎其间。” 朱由校点了点头,笑容和煦,对殿中众臣问道:“众卿,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微臣附议王大人。” “微臣亦弹劾刘理顺……” 朱由校轻轻颌首,面色平静,把这几个王八蛋记在心里。 都察院老大毕自肃眉头越皱越紧,出列奏道:“乡宦生员哄闹公堂,篾视法纪,恐夷虏不为过。微臣以为,当置重典,以儆效尤。” 吏部尚书陶朗先上前奏道:“乡宦生员之害,早已有之。其猖獗之势成,屑越纪纲,决裂名分,无复子民之分,当从重惩处。” “毕大人将乡宦生员比作‘夷虏’,实太过矣!” “陶大人所言乡宦生员之害早已有之,实乃危言耸听,全无实据。” 陶朗先反辩道:“苏州仇凌尚书,嘉兴讦万通判,长洲抗江大尹,镇江辱高同知,皆一时蜂起,难道不是实据?” 毕自肃瞪起大眼珠子,亦反驳道:“出入公门,勾结胥吏,干预行政,武断乡里,行径之乖张恶劣岂少了?” 眼看朝堂又要变成菜市场,皇帝朱由校抬手下压,干咳了两声,镇住了场子。 “此事朕自有主张。”朱由校不喜不怒,朗声说道:“是非曲直要调查清楚,才能定论。朕已派人前去查察,待有了结果,再议不迟。”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准备退朝,便照例问道:“众卿可还有本奏?” 见无人上奏,朱由校起身离座,结束了这次早朝。 回到御书房,朱由校已是面沉似水。 乡宦生员之害,他是知道的。本想着依法处置,一个个地精准打击,可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也给了朱由校下定决心的理由。按照陶朗先所说,其猖獗之势已成,不用铁腕,难以慑服。 杀士,坑儒!这帮家伙不就是以为朕不敢背上这样的坏名声嘛! 昏君?!哼哼,朕就再进一步,坐实这个称呼又如何? 朱由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觉得打下乡宦生员的猖獗和张扬还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传统、风气,这是历史形成的,短时间内想彻底纠正,谈何容易? 或许,朕真正的希望,只能是寄托在少英院的孩子们身上,他们才是大明能持之久远地强盛的基础。 这样想着,朱由校起身离座,招呼宫人取来便服换上,然后迈步出去,前往少英院。 ………………… 六天一休,少英院的安排挺紧,孩子们的学习也是挺忙碌的。 但能吃得饱、穿得暖,对这些孤儿来说,已是天大的福分,没有谁抱怨辛苦。 今天正好是休息日,孩子们能轻松一天,痛快地玩耍。 操场上有不少的运动器械和游乐设施,什么单杠、双杠、滑梯、秋千等等,吸引了很多孩子们在欢笑嬉戏。 除了器械和设施,还有很多孩子在玩儿跳格子、踢键子、打沙包。 天气已凉,但还不是特别寒冷,孩子们更是不在乎。 幼稚!无趣! 走出图书室,刚借了本诗书的小夜摇了摇头,撇起了小嘴,对满操场疯玩儿的熊孩子很是腹诽轻视。 说别人幼稚,小夜也才十岁。但她和多数孩子不同的是,在文化知识上不是零基础。 从出生到八岁,家境富裕使小夜的童年是快乐幸福的。但一场意外的大火却毁掉了一切,身上的烧伤已经愈合,可心灵的创痛却时不时地午夜梦回。 拿着书走到池塘边,在冬日的阳光下,小夜翻开书,漫步在甬路上。 长大后能干什么?现在吃饱穿暖,上课睡觉,再加上一天的玩耍,相信很多孩子很满足,且因为年幼而不会去多想。 但小夜却有这样的思虑,虽然模糊,但已比别的孩子显得成熟了些。至少,她觉得自己是有志向的,比那些傻孩子…… 比如这个——小夜看着蹲在树下正专心致志的小丫头,不由得翻了翻眼睛。 小丫头感觉到身旁有人,歪头瞅了一眼,笑嘻嘻地说道:“姐姐。” 嘴倒真甜,胖嘟嘟的小脸儿也蛮可爱的。 小夜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着急走了,蹲身下来,问道:“你在干啥呢?” 小丫头用手里的树枝捅了捅树上的虫洞,说道:“有虫子钻进去了,我等它出来,拿小棍戳死它。” 小夜很惊讶,瞅着这可爱的小丫头,缓缓眨巴了下眼睛,问道:“为什么要戳死它呀?” 小丫头看了小夜一眼,反倒是她觉得这么询问很奇怪似的,说道:“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树呀,不能让虫子钻洞咬它。” 嗯?树还不都是一样的,怎么还有喜欢不喜欢的? 第五十九章 万岁,你都吃的啥呀 小夜觉得自己跟这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有代沟,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思维和想法。 小丫头也看出小夜的迷惑不解,伸出手拉着小夜站起身,绕到树的另一面,指点着说道:“姐姐你看,那上面有我的名字。” 树上的叶子已经零落掉尽,裸露出一些斑驳的疤痕,其中一个疤痕颇象个歪扭的很丑的“月”字。 “啊,你叫小月!”小夜仰头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来,不由得恍然笑了起来。 小丫头咧嘴笑着,却又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我叫五月,可找啊找,也没有找到有‘五’的树。” 这样啊——小夜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要不咱们自己刻一个?就是没刀子,等上厨房借一把菜刀来试试……” “小孩子要刀子做什么?” 随着清亮的声音,朱由校拐过甬路,走了过来,身边只有李成成陪着,其余宫人都远远地缀在后面。 两个女孩听到声音却没看到人,等绕过大树,才发现走来的朱由校和李成成。 小夜还没认出来,五月却欢叫一声,紧跑几步,跪倒磕头,脆声道:“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呵呵一笑,对这不怕自己,还主动跑过来相迎的小丫头甚是喜爱,差点上前抱起来。 李成成上前扶起五月,笑着拂掉小丫头额头上的尘土草屑。 “民女拜见万岁。”小夜也赶忙跪倒施礼。 “免礼。”朱由校再度抬手示意,问道:“朕听得不太清楚,你们两个丫头嘀嘀咕咕的,要拿刀子干什么?” “回万岁。”小夜先开口说道:“树上有个疤象‘月’字,再添上个‘五’,正好是五月的名字。” 五月咧开小嘴笑着,说道:“万岁,我叫五月。” “五月,嗯,名字不错。”朱由校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两个天真浪漫的丫头,心情也好了不少。 五月笑得愈发开心,仰着小脸儿,脆声问道:“万岁爷,您天天都吃啥呀?” 哈,是你这个“都吃啥”的小丫头,同样的询问,当时是问的皇后张嫣。 对老百姓来说,皇帝怎么享福,都吃的啥,确实是很好奇的事情,个人也有个人的猜想。 比如有一个笑话,说两位陕北老农谈论皇帝的生活。 一位老农说,皇帝肯定住在大屋里,前院一油锅后院一油锅,想吃油条炸油条,想吃麻花炸麻花。 生活局限了想象力,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农,所能想到的人生奢华的享受无过如此。 朱由校伸手摸摸五月的头,笑道:“朕早上吃的花卷、米粥,还有香香的小咸菜。中午嘛,还不知道呢!” 万岁爷吃得跟五月一样呢,嗯,不是今天一样。 五月不知道皇帝在逗她,信以为真地说道:“我们前天吃的就是这些,今天早上是肉包子,可香啦!” 李成成抿嘴笑着,没想到皇帝也会骗小孩,开口说道:“五月呀,万岁还给你们带了糖果点心,后面的宫人给拿着呢!” 五月的眼睛亮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先给五月拿一些。”朱由校吩咐完李成成,又对五月鼓励道:“可要好好学习,不得太过贪玩哦!” 嗯,嗯,五月的小脑袋点得欢实,说道:“我,我都认识快一百个字啦!” 李成成牵走了五月,朱由校的目光注视到小夜身上,扫过她手中的书,温言问道:“唐宋诗词啊,可都能认得?” 小夜躬身答道:“回万岁,除了个别生僻字,民女全都认得。” 哦,朱由校略一沉吟,便猜出了大概,说道:“到少英院之前,读过几年书吧?” 小夜说道:“民女五岁时,先母便教认字……”说着,小夜垂下头去,声音低沉了些,“直到去年六月,正好四年有半。” “今年十岁了呀!”朱由校感慨着点了点头,知道每个孤儿都有自己的苦痛,也不便细问。 小夜展颜一笑,“回万岁,过了年民女就十一啦!” 朱由校为这阳光的笑容点赞,含笑颌首,随意地问道:“少英院初建,应有不合理不完善之处,但会越来越好,象一个大家庭般温暖。” 小夜眨着大眼睛,心头涌起一股冲动,躬身道:“万岁,民女有些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朱由校稍显惊愕,看着小夜,半晌微微一笑,说道:“说来听听。” 在冬日微暖的阳光下,年轻的皇帝在前缓步而行,更年轻的女孩随在身后。一个在讲,一个在听,平静而温馨。 …………………… 当《大明论坛》上连续登载文章,以更猛烈更严重的字眼抨击不法乡宦生员时,很多人都意识到皇帝的怒火,但却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 隆庆年间,无锡曾发生生员驱逐知县一事,事件比嘉善县发生的要恶劣得多;常州知府李幼滋亦曾被五县诸生合击,差点毙命。 但最后的处理结果呢,官方只逮系带头闹事者,革去生员功名,竟不置重典。 也正是因为宽纵和从轻发落,使得乡宦和生员的气焰嚣张之极。而嘉善县的事发,也正是知县刘理顺的作为,触动到了他们的利益。 准确地说,是触动到了嘉善县乡宦的利益。他们与刘理顺的矛盾也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更不是一下子尖锐起来的。 查隐漏钱粮,丈实际田亩,编查黄册、鱼鳞册,哪一个工作不是损害乡宦生员的利益,偏刘理顺还认真得很。 所以,事情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算没有惩处豪奴这个导火索,冲突也早晚会爆发,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凶横暴戾,无复子民之分。” “猖獗之势成,屑越纪纲,决裂名分,真宇内异变。” “风气恶俗,不特地方有司私派横征,民不堪命;而缙绅居乡者,亦多倚势恃强,视细民为弱肉,上下相护,民无所控诉也。” “倚藉主势,收租勒索赠耗,放债逼写子女田房,各却蔽主酿祸,造孽多端。” ………………… 第六十章 杀他个人头滚滚 郑元进认真地在报纸上划着重点,不时摇头,嘴中发生倒吸凉气或啧啧之声。 “父亲。”郑少康走进屋内,满脸笑意,说道:“与舅父合开的织造工坊已经全部办妥,择吉日开机,父亲可要前去?” 郑元进摆了摆手,说道:“耐不得路途颠簸,为父就不去了。” 停顿了一下,郑元进抬头看了看儿子,不悦地斥道:“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就为了请为父去参加开机仪式,没把妻子也领回来吧?” “没有,就儿子一人回来的。”郑少康赶忙说道:“缨络和小昭都挺好,父亲不用担心。” 郑元进摇了摇头,说道:“你赶紧回去,不用担心为父。” 郑少康挠了挠头,说道:“父亲,哄闹公堂的事情,咱们又没掺和,用不着这般害怕吧?” “你懂什么?”郑元进用力点了点报纸,说道:“朝廷十有**要从重惩处,咱家没参与,可万一有人胡乱攀咬呢?” 停顿了一下,郑元进又说起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哪个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呀!你带着金银细软在外,为父守着田产地契在家。万一出事,估计也能保住一头。既不是谋逆大罪,朝廷想必是不会大肆株连的。” 郑少康挠了挠头,暗自为难,实在是不忍把老爹独自留下。而要出事,十有**也是这头。 “走吧,走吧!”郑元进缓和了口气,摆手催促着儿子,说道:“咱家既没有隐漏赋税钱粮,寄冒包揽也全部清退,没事儿的。” “等等。”郑元进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叮嘱道:“江南商会先别挨边儿,他们和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不一样,朝廷什么态度,圣上是喜是厌,都不好说。” 江南商会成立已经有段日子,商会章程的第一条便是“忠君爱国,诚信守法”。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江南商会是在响应万岁对于“义商”的定义,有邀宠献媚之嫌。 但朝廷没表态,皇帝也没反应,似乎在观察江南商会到底是不是言行一致。 而在这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拿不准的团体,还是最好别沾。 郑少康无奈答应着,出门又交代了管家和仆佣,才不舍地出门而去。 屋内,郑元进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自家几乎已经没有把柄让官府治罪。而且,自县令刘理顺上任后,诸般举措郑家也是遵照无误、极为恭顺。 如果朝廷要兴大狱、施重罚,当事人刘理顺的话语就很关键,不知道他会不会秉公而言,放过郑家呢? 郑元进的担心不是多余,朱由校确实怒了,要下狠手。而刘理顺是本县知县,情况最了解,也自然要尊重下他的意见。 但总的原则是不变的,参与此次哄闹公堂的都不放过。不管是被怂恿或收买的生员豪民,还是幕后的乡宦士绅。 而且,只是哄闹公堂、篾视法纪,却是治不了太重的罪。所以,朱由校特别指示,将此事件升级到煽动民变、图谋不轨的高度。 这个罪就大了,形同造反。也只有这样,朱由校才能动用“厂卫”,避开明朝正常的诉讼限制。 朱由校也知道身为皇帝,在封建社会是握有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力。但破坏司法的正常程序和法律制度,埋下的隐患很大,最好加以避免。 说白了,如果是叛逆谋反,则司法诉讼的种种限制都可以逾越,“厂卫”干预司法也就属于正常行为。 而此时,在县衙的大牢内,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周文攘等主犯终于签字画押,象死狗般的被拖走。 东厂的掌刑千户孙云鹤拿过口供,冷笑一声,起身前往衙门,见到了知县刘理顺。 尽管孙云鹤的品级要高于刘理顺,但临出京时,皇帝曾面授机宜,要他适当尊重下刘理顺的意见。 孙云鹤立刻明白,刘理顺得陛下看重,日后仕途光明。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倨傲。 “本官猜到徐廷教在幕后主使,还有这‘五老会’也不意外。”刘理顺看完口供,甚是气愤,“可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生员参与其中。” 孙云鹤淡淡一笑,说道:“刘大人,在本县还有哪些乡宦士绅和生员有劣迹,正好一并处理,也为刘大人出口恶气。” 刘理顺犹豫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说道:“口供中所列已甚详细,本官没有补充了。” 尽管不知道皇帝要如何惩处,但肯定会很严很重,刘理顺心里还是清楚的。 他也知道,自己只要说出名字,就差不多决定了一个人或一家人的命运。 尽管很气愤一些人的不法,但刘理顺还是想明正法纪,走正常的司法诉讼加以惩办。 “刘大人真是——”孙云鹤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心善哪!既是如此,某也不强求,这便办差去了。” “孙大人——”刘理顺起身叫道:“不知将如何处置这些哄闹公堂的乡宦生员?” 孙云鹤看着刘理顺,别有意味地说道:“刘大人,这事儿就别操心了。圣上要为你铺路,你可别误了大好前程啊!” 刘理顺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眼瞅着孙云鹤转身而去,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孙云鹤虽然没有明说,但刘理顺也知道如何处置乃是圣上决定的,不可能更改。 而且,既是提到了铺路,想必这些绊脚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流放啊,也好,没有雷霆手段,自己还是举步维艰,打不开局面。既辜负了万岁的期望,也没有为国为民作出贡献。 听着外面人喊马嘶,刘理顺知道是东厂的人带着驻军出发行动了。但他却不会想到,流放已是最轻的刑罚。 日近中午,各路办差的人马开始陆续返回,押解着平日骄矜暴横的乡宦和生员。 衣冠楚楚的读书人,道貌岸然的士绅,如今已是狼狈不堪。个个衣裳脏乱、发篷髻散,被如狼似虎的官兵驱打着,一路走进县城,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押解着人犯的队伍还没完,却是豪民恶仆,这些家伙平日作恶多端,立时招来了胆大百姓的啐骂。 “徐廷教等五老全部被锁拿关押了,还有他们家的那些恶仆。” “嘿嘿,你不知道吧,这些平日威风的乡官已经被抄家封门,完蛋了。” “哄闹公堂这么大的罪吗?连秀才、监生、举人老爷都给锁拿了呢!” ………………… 在老百姓的议论纷纷中,东厂番子贴出了告示,立时如地震般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煽惑民乱、图谋不轨,主犯就地正法,家眷流放三千里。 告示贴出没一个时辰,在县城外的荒坟岗,便上演了一场血流成河的砍头大戏。 等到官兵押解着人犯来到刑场时,刑场周围已经满是观望的人。他们站立着,等待着,甚至有推搡拥挤,想要得到一个看得更清楚的地方。 “看哪,那不是徐老爷。”有人吃惊地叫着,立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低语。 徐廷教双手被绑在身后,花白的头发已经散乱,脚上还掉了一只鞋,跛行着被押了过来。 因为一步一拖的缓慢,让旁边的官兵有些不耐烦,用枪杆推了他一下。 动作并不大,也不重,本来是帮助他加快脚步,可徐廷教却脸朝地摔了下去,一时无法站起。 人群里发出了一小阵哄笑,住着高宅大院,平素趾高气扬的老乡宦如此狼狈,让升斗小民油然升起一种快意的感觉。 “活该!”有人忿忿地骂道:“养了那么多恶奴,造了那么多孽,活该被砍头。” 仇富心理嘛?或许是吧!但希望看到过得比自己好的家伙倒霉,确实是很多人的心理。 徐廷教被拉起按跪于地,他的目光呆滞,嘴唇翕动,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周文攘被押了过来,或者说是被拖着。他的头往后仰着,目光空虚无物,嘴巴松驰地张着,似乎在喃喃自语。 县衙的书办陈四维也被押了过来,他的头耷拉着,象是被折断了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十个人犯被按跪排好,刽子手举起了刀,在周围突然陷入的死寂中,大刀猛地砍了下去。 ……………… 主犯一共是二百一十六名,刘理顺木然地坐在县衙内,被砍头的名单和数字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散。 乡宦、生员、恶奴,没有几个是罪该至死的。 但刘理顺知道,他们变成屈死的鬼也是咎由自取。 朝廷要振作革新,万岁要兴利除弊,这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而且,本意是要逐步而缓和地进行,却愣是被这些家伙给逼成了雷霆之威。 改革刚刚开始,就有人蹦出来阻挠破坏,不打下这样的势头,以后的政策如何推出,岂不是要夭折无功? 砍掉这二百多人头,既是警告,也是宣示决心。 兴利除弊、革新振作是坚定不移的方向,谁敢螳臂当车,就毫不留情地碾碎它。一番杀戮,就是要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而徐廷教、周文攘之流为何激起圣上的怒火,就因为他们篾视官府,目无法纪。改革要想进行,乃至成功,做不到令行禁止,岂不是空谈无效? 刘理顺终于理清了朝廷的思路,或者说是圣上的心思。 有些木然的眼神灵活起来,刘理顺伸手铺纸提笔,端端正正地写上“请查隐漏纳税田亩、严惩豪横欺隐缙绅疏”。 ………………… 第六十一章 余波难息 嘉善县杀得人头滚滚,消息象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嘉兴府。然后,又继续扩散,震动着江南八府一州,最终将蔓延至全国。 嘉兴。 “就这么全杀了?!”吴昌时哆嗦着手,摸到茶碗,本来不热的温度,却仿佛烫了他似的,又猛然缩了回来。 夏允彝眉头皱成了疙瘩,沉声道:“哄闹公堂确是篾视法纪,但朝廷大肆诛戮,并冠以莫须有之名,实非正道。厂卫横行,亦非社稷之福。” 吴昌时垂头不语,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杀一儆百罢了。朝廷屡下诏令,各地方官却困于乡宦生员阻挠,诸般工作皆难施行。” 停顿了一下,吴昌时抬头看了夏允彝,说道:“在江南,隐冒投献诡寄有多严重,你我也都心知肚明吧?” 看着吴昌时有气无力的样子,夏允彝沉吟了一下,说道:“事出有因,若不是江南赋税沉重,又岂会多出这些隐漏手段?况且,隐漏或作恶者,自有国法处之,何以滥加罪名,非刑杀之?” “厂卫亦有司法之权吧?”吴昌时叹了口气,说道:“不给生员些许体面,可见朝廷之震怒。夏兄,结社之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没错,张溥碰壁而回,夏允彝又来交友,欲成立新的师生、亲友相传的“几社”。 夏允彝有些疑惑,说道:“我等结社,以诗文酬和,社友们互相以文章道德激励,又有何禁忌?” “禁忌倒是没有。”吴昌时苦笑了一下,说道:“就怕有人攀诬,引得朝廷降罪责罚啊!正是风头,还是小心为上。” 夏允彝正要开口说话,吴家仆人进来送上最新一期的《大明论坛》。 吴昌时赶忙拿过来翻看,急迫的样子让夏允彝都怔愣住了。 “朝廷降低明年江南的钱粮赋税了?”吴昌时自语着,一脸疑惑地看着报纸。 夏允彝挑了挑眉毛,猜测着说道:“应是杀戮过甚,以宽政安抚人心吧?” 吴昌时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继续看报。 “缙绅家居,务美宫室,广田地,蓄金银,盛仆从,受投谒,结官长,勤宴馈而已,未闻有延师训子,崇俭寡欲,多积书,绝狎客者。” “各处乡绅,侍势武断,凌虐桑梓,欺侮邻民,大为地方之害。今当加意整饬,严行禁止,令各绅士始知遵守法度,循分自爱,不敢稍涉外事。” 吴昌时摇了摇头,叹息道:“夏兄请看,这就是朝廷对士绅的态度。嘉善县只是个开始,远不是结束啊!” 夏允彝沉吟着说道:“虽是如此,但字辞间也缓和了不少。某觉得象嘉善县那般滥杀,却不大可能了。” 吴昌时不表赞同,目光一闪,注意到另一篇文章,细看之下,立时象是找到了真理,“夏兄请看,对于结社,朝廷也表明态度了。” 说着,不待夏允彝过来观看,便开口念了起来,“士人胜衣冠,即无不广交游,谈社事,浸淫既久,乃至笔舌甚于戈矛。树党援,较胜负,朝廷邦国,无不深中其祸。” “文社行,人间投刺,无不称社弟。盟会盛行,人间投刺,无不称盟弟者。甚而豪胥市狙,能翕张为气势者,缙绅蹑屐问讯,亦无不以盟弟自附。政事之乱乱于是,官邪之败败于是,人心之溺溺于是,风俗之敝敝于是……” 吴昌时抬起头,连连点着报纸说道:“夏兄,朝廷如此看待结社,难道不得小心谨慎?” 夏允彝挠了挠头,说道:“文社、盟会中或有害群之马,但亦不可一言概之。朝廷之结论,过矣!” 吴昌时瞪大眼睛,伸手指点着,“这岂只是朝廷结论,乃是圣上之语!” 上谕?!夏允彝吃了一惊,赶忙抢过报纸观看。文章上虽无上谕字样儿,但笔名却已经被视为万岁。 尽管无人证实,圣上也从来没承认。但大家都这么看,夏允彝也不得不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 雷厉风行的严厉处置,不仅是地方掀起波澜,朝堂上也是震动非常。 或是匪乱,或是灾害,死的老百姓可不是二百多个,每年也不是一次两次地发生。 但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杀士坑儒,这是要被写进史书的,岂是扣上一顶“煽惑民乱、图谋不轨”的帽子能掩盖的? 官员们有的是物伤其类的感觉,有的是对“厂卫”行事狠辣的忿恨和恐惧,有的则是为圣上的名声感到忧心…… 害怕、怨恨、恐惧、忧虑……种种情绪在不同的官员心头涌动,但对已经定性且处置完毕的大案,却没有几个敢蹦出来乱喷的。 皇帝的杀心已显,你还要为“图谋不轨的罪犯”申辩,是活够了吧? 不管官员们的反应如何,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却甚是平静。皇帝跟没事儿人一样,官员们也象聋子瞎子似的,此件大案竟无人再提。 过去了吗?当然不是,但也只能在心里搁着。 皇帝不提此案,但事情却没有结束。 嘉善县县令刘理顺的奏疏得到了批准,开始大力清查本县士绅乡宦隐漏钱粮赋税。 这本来就是朝廷所下达的计划中的工作,还包括黄册、鱼鳞册的编查重订。可以说,刘理顺是在继续做本职工作而已。 但此时上疏请奏,意义却非同寻常。一是表达了他的决心,其次则是朝廷的迅速奏准和嘉勉,也等于给了其他地方官比较明确的指示。 道理很简单,朝廷已经用铁腕震慑,你再不趁热打铁,就只能说明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与劣绅同流合污。 隐漏钱粮赋税是什么秘密吗?谁都知道的事情,就差公开了,你的治下就没问题?开什么玩乐! 而朱由校的真实目的也在于此,不只是为一个刘理顺撑腰打气,而是为所有想实心任事却又受到羁绊的地方官员站台鼓劲儿。 二百多颗脑袋,换不来生员士绅的退缩服贴? 朱由校相信改革的困难是肯定有的,阻挠破坏、调皮捣蛋、不要脸的也肯定不少,但不要命的恐怕不多吧? </br> </br> 第六十二章 降赋税、清隐漏 望着飘飞在空中的零星雪花,廊檐下的朱由校眯了下眼睛。 朕胸怀天下,考虑的不是二百多人的脑袋,而是千人、万人、千万人的生命。 为了振兴大明,为了不重蹈尸山血海的惨景,你们死得其所啊! “皇爷。”王体乾再次捧上貂皮斗篷,“风大了,当心着凉。” 朱由校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十几米,迈步进了东暖阁。在冬季,这里改成了他的办公场所。 阁内暖暖的,这里可是有着皇宫中极少修筑的地道取暖设施。虽然挺费煤的,但地热就是令人舒适,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皇爷。”李成成起身施礼,“奴婢已经算好了,您现在要看吗?” 她也跟着享福了,小桌子搬到角落,成了贴身的女秘,嗯,还是会计,铲屎官,暖床丫头…… 朱由校伸手接过文件,走到御座旁坐下,随便地翻看起来。 降低江南八府明年的钱粮赋税,是早已有之的想法,被李起元给劝谏住了。但意外事情的发生,又让朱由校拿出来提前告知。 江南地区的钱粮赋税确实很重,这在之前便说过。也正因为这样,隐漏钱粮的现象极为严重。 比如生员揽富户钱粮,立于自名下隐吞;比如缙绅逼迫勒令小民投献,或隐漏纳税田亩,将应纳赋税转嫁到小民头上等等。 而繁重的赋役负担使百姓难以承受,又不得不投靠享受优免特权的缙绅大户,以求庇护。 所以,朱由校才降低钱粮,让升斗小民喘口气。同时,也能减少一些不得不投献豪绅地主的百姓。 而实际上,如果各地能把隐漏钱粮的田亩数清查明白,再执行李起元的建议,取消监儒杂流的优免,明年能收上来的总赋税不仅不会减少,还可能增加。 这样多好,老百姓减轻了负担,国家收的赋税钱粮还不少,只是士绅生员要多出血了。 看过李成成依据户部的数据,进行的粗略估算,朱由校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也更厌恶贪婪无耻的江南士绅生员。 户部的数据也不准确,但也看出大概。等到刘理顺等地方官员清理完隐漏,这个数字才更精确,能收上来的赋税也会大增。 本来想悠着来,过个消停年再说的。可这帮贱皮子,非逼朕发飚!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文件,觉得顶多再过一年缓冲缓冲,就能推行摊丁入亩了。 当然,这个摊丁入亩与历史上还不太一样。而且,还要看整体的形势,内部的,对外的,应该是一个综合的考虑。 而更关键的还是对外战争的结果,不断的胜利既能振奋民心士气,还能增强自己的威望。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嘛! 没有英明神武的万岁爷,哪能扭转辽东败势?不仅边关息警,更压得东虏难以动弹。 所谓“君明则臣直”,就是说先有明君,后有贤臣。换到国家兴衰上,也应该差不多吧? 朱由校突然苦笑了一下,恐怕只是罗织罪名“杀士坑儒”就坐实了昏君之名,难以洗白了呀! 正在此时,王体乾匆匆而进,呈上由登州巡抚袁可立奏来的辽东军报。 朱由校赶紧打开阅看,脸上慢慢浮起欣悦的笑容。 奏报中先说了旅顺之战,明军击退了建奴两旗的进攻,在天寒地冻前构筑起四道防线,实现了纵深防御,基本上稳固了对旅顺的占领。 然后是东江军其他各协的作战经过和具体战果,除了抢回数万辽民外,最大的战绩则是毛承禄的特遣队。 大小十余战,斩首四百二十三级,俘虏男女真夷六十九人,不日即押送进京献俘阙下。 “着内阁议赏。”朱由校笑得畅快,把奏报递还给王体乾,说道:“应该能过个消停年了。” “有此捷报,过年自是更添喜气。”王体乾谄媚地恭维道:“全是皇爷英明,前线将士粮饷无忧,方能用命沙场。” 朱由校笑着微微颌首,觉得这说得是事实,没啥可谦虚的。 要不是自己百般筹划,四下划拉,哪能在大半年的时间里,让东江军装备齐全,战力大涨? 有了大半个金州这百十里的陆上基地,对建奴的牵制更加有力,兴许就使其冬季攻势破产了呢! 如果再给两个协的守军拔调一批战马,增强他们快速出击的能力,应该会有更好的效果吧? …………………… 旅顺,准确地说应该是半个金州。嗯,就叫旅大吧,已经被明军牢牢占据。 在南关岛的最狭窄处,间距一里多地的四道壕沟木桩防线横亘,彻底挡住了建奴南下的脚步。 壕沟不算深,也只有四五米宽;木桩也不算密集,间隙足以容一人通过,甚至不用侧身。 但这些阻碍的后面,却是战壕胸墙,以及密集而凶猛的火枪火炮掷弹车。 代善在损失了两千多人马后,无奈地选择了放弃,退至金州卫城,与明军进行对峙。 进攻的压力大减,并没有让明军放松。 军民们一边继续加强正面防线,一边在东西的沿海地带掘壕立栅,立起瞭望塔台,以防严冬时海水结冰,建奴趁机蹈冰绕袭。 而大量的铁丝被运到旅顺,在跟随而来的工匠的指导下,铁丝网这种新的防御工具被应用于沿海防线。 一米来高的木桩,数道铁丝缠绕其上,上下分布数层,用钳子拧接出倒刺,然后一直绵延出去。配合着前方的壕沟,形成了令人生畏的牢固防线。 张盘拧好铁丝倒刺,伸手指试了试,满意地连连点头。 这样的防御设施很容易布置,对于后面的守军来说,火枪射界更开阔,射击起来更容易。 可以想象,敌人猥集于壕沟和铁丝网前,将遭到什么样的猛烈打击。 “大人。”旁边的辽民看着张盘,目光又移到了他手中的钳子上。 张盘咧嘴一笑,把钳子还了回去,带着几个亲兵继续巡视。 被动防御肯定不能长久,巩固防线后便是继续向北拱。只有占领更多的地盘,缓冲的地带更宽广,这里才会变成万无一失的永固之基。 </br> </br> 第六十三章 留民旅大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欲恢全辽,先复四卫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用汉兵、备火器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燧发枪问世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壁咚真厉害,大棒和胡萝卜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败家儿子挣来的封赠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进京游学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银元,江南商会的讨好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皇家咋过年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朕是幸福小丈夫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来家吃饺子呀,烟草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旅大开市贸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东江经营,建奴发动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建奴的火器部队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准备过年啦!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柳麻子说书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俺叫柳麻子咋啦?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私访徐光启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化学的开端,在下沈浪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八股取士之利弊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专业人才亦可授官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稳守旅大便是大功 编辑正在处理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敌我筹谋 毛文龙等将领还商议了一个备案,就是旅大和东江本部各出动一个协,但先登陆袭扰的只是一半兵力,另一半作为后备,打击目标则是被调动而来的建奴。 虽然张盘和孔有德都属东江镇,也是毛文龙的下级,但这样的行动还需要考虑到旅大的安全。 通讯联络得不慢,张盘和孔有德的回复也很快,他们赞同以备案行动。也就是说,只用两个协,他们就有信心守住旅大。 综合考虑之下,毛文龙等人也倾向于备案。不管是伏击,还是正面迎战,两个协的人马都有以逸待劳的意味,作战更加有利。 “本帅要亲自指挥这次行动。”毛文龙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理由也很充分,“某的这条老命,应该还是能吸引建奴前来的。” 苟真怀并不争抢,因为军功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只要老实地做好皇帝交代的事情,加官晋爵不在话下。可反过来,再大的军功也抵不上失职所给皇帝留下的坏印象。 而随着粮饷官、军法官,以及中下级军官不断被武学毕业的军官替换,东江军为朝廷所控制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 说控制还不是太贴切,本来就是国家的军队,拿着朝廷的饷粮,你不受朝廷的节制,算怎么回事? 至于说到毛文龙在历史上的跋扈,以及具有的军阀性质,那是环境所造成的,明廷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从东江开镇,朱由校就是按照新军制度来规范的。 掌握粮饷、军法,以武学出身的充实军官,增强了东江军的战力,又没干涉毛文龙的军事指挥,怎么会让毛文龙走上历史的老路呢? 何况,毛文龙就是有痴心妄想,也得看看现在的情势吧? 没有私兵,不能保证后勤的自给自足,手下将领也多数都忠心朝廷,他想作死也没那个条件哪! 再比如说李自成,驿站不裁撤,待遇还有可能变得更好,也没有天下大乱、饥民蜂起,他能抽疯似的要造反? 环境,机遇,经历,才是改变一个人思想的主要因素。没有这些因素的变化,自然都是按部就搬的想法。 所以,先打下好的基础,定下规范的框架,再监督约束,就不用太担心长歪变坏。 现在,毛文龙与其他明军将领一样,想得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然后是加官晋爵、封妻荫子,争取达到武将的顶峰。 苟真怀没意见,陈继盛却有些担心毛文龙的安危,开口说道:“毛帅,若要吸引建奴来攻,打出大帅的旗号即可,不必劳动大帅亲涉战阵吧?”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铁山若不是陈将军亲自布置的防御,此次行动倒是可率兵指挥。” 两旗建奴就在镇江,是否会发动进攻还不好说。若要攻打,义州和铁山的防御作战,自然是陈继盛最为熟悉。 苟真怀沉吟了一下,说道:“毛帅虽是亲率人马,但留在船上指挥,也是一样的。” 毛文龙假装想了想,接受了苟真怀的建议,还道了谢,但他心里却不以为然。 将军难免阵前亡,这是军人应该有的心理准备。贪生怕死的话,解甲归田得了。 镇江。 二贝勒阿敏和八贝勒皇太极驻兵于此,威压东江本部,作为父汗进攻宁远、觉华的策应。 阿敏在旅顺堡遭到挫败后,遭到了努尔哈赤的责罚,手下的几个牛录被转调,收入到两黄旗,使得镶蓝旗的实力再次受损。 尽管他很想为兄弟斋桑古报仇,但在旅顺堡的战斗中,对于明军的火器之威,还是心有余悸,且没想出太好的应对之法。 所以,驻兵镇江后,阿敏并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挺老实,服从着努尔哈赤的命令,以皇太极为主将,听从他的命令。 皇太极倒是派出骑兵越过冰封的鸭绿江进入了新义州,得到了明军已主动撤退,百姓也尽数迁走的情报后,他思之再三,也没有继续进攻铁山。 在他的分析中,明军未尝没有诱己军深入,然后由海路抄袭的打算。而对于父汗的布置,皇太极是不太赞同的。 这样抵近压制,固然能起到扰乱明军视听,为主攻部队争取些时间的作用。但在辽南和镇江,这两个集团拉开的距离太大,中间的空档令人忧虑。 努尔哈赤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可他有他的考虑。 庄河、黄骨岛堡、归服堡这一线的海岸线,已经被明军登陆袭扰过数回,能跑的辽民都跑了,差不多已经成了无人区。 正因如此,努尔哈赤认为再被明军登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如果登陆的明军继续深入,则有可能被后金两大集团夹击,甚至是被切断退路。 皇太极当然也知道父汗的意思,但他更担心登陆明军不再是袭扰,而是重兵切断他和代善两部的联系,再反过来进行夹击作战。 从不同的思路来看,皇太极显然比努尔哈赤更加警惕,更对明军这大半年来的变化感到心惊。 而广宁挫败和旅顺堡的失利,在表面上看似乎差不多,都是后金军的攻坚能力不强。 但仔细研究分析的话,就会发现明军已经敢于主动出击。阿敏的镶蓝旗损失惨重,就正是被明军前后夹击所击败的。 如果明军只是龟缩不出的话,大不了攻不下就围困,或是撤退另寻战机,后金军掌握着主动权,损失也是可以控制的。 但明军敢于结阵出击,这个变化就不得不引起皇太极的注意和重视了。 一直以来,后金军都以野战著称,是战胜明军的杀手锏之一。在野战中,后金军能以少胜多,似乎还没有败绩。 如果没有了野战的优势,或者说是被明军拉近了差距。凭明朝的人力优势,根本就不是后金能够抗衡的。 就说现在与后金军直接对抗的东江军,如果只根据他们的兵力和实力来制定计划,肯定会吃大亏的。 因为,在东江军身后,还有登镇、津镇。有海船运输,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加入战团,给后金军以意想不到的打击? 第八十六章 明君之相?未必长久! 一阵寒风吹来,站在镇江城头的皇太极伸手紧了紧皮裘,收回了向东瞭望的目光。 “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啊!”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别人说话,皇太极轻轻叹了口气。 天气不冷,则沿海不易结冰,会给明军登陆提供方便;天气不冷,觉华岛离陆地的十几里海面,也将是后金军难以逾越的障碍。 说白了,这边的压制有些勉为其难,明军可能正在准备着从背后抄袭;而主攻宁远、觉华的后金军,可能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就是死磕宁远。 陪在皇太极身边的罗绣锦深知其意,沉吟了一下,劝慰道:“贝勒爷勿要忧心,汗王率领的皆是精兵强将,装备亦是最好,攻克宁远当无问题。” “宁远一下,明廷在辽东再无据点,只能坚守关门。到时候,蒙古诸部势必会有所改变。朝鲜亦是孤掌难鸣,岂敢再敌视我大金?”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岂能不知父汗的计划,也觉得攻打宁远是很好的选择。但苦恼难以排解,思来想去,还是明朝强大,我大金势弱,长期对峙消耗不起,才不得不殚精竭虑地要打破被动。” 如果皇太极文化水平再高一些,或许会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智谋都是扯”这句话来概括。 只要大明能稳住阵脚,不送人头、不送物资,也不需要打大仗,就是不断地骚扰袭击,就差不多能把后金拖垮了。 而稳如老狗的朱由校,不急不躁地加强军备、培训军官,不催不逼地给前线将领指挥权,只管搂钱做好后勤工作,却是真正地打在了建奴的弱点上。 历史上的大明是财政崩溃,可以说是穷死的;现在嘛,建奴倒不是穷,抢掠来的金银财宝还有呢,可上哪买粮草物资呢? 蒙古诸部,好象比建奴还穷,穷得只有牛羊。而且,拉拢收买人家还不爱来呢,抢掠他们更是与联蒙抗明的大战略相悖。 朝鲜也挺穷,但好歹是个国家,如果能够降服,哪怕是互市通商,对解决建奴的物资匮乏,也有一些作用。 大明倒是富有,光看明军这一年来的扩充,以及装备更新,就令人羡慕。但你得抢得着算啊! 在后金高层中,有强烈忧患意识的不多,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自是其中之一。但面对明朝的封锁围叮当,他们的办法同样也很少。 而坐等时机,才是后金统治层中最普通的思路和看法。 在他们看来,坐等未必就是待死,凭明廷的一贯传统,朝令夕改是常事,很难有能持之长久的政策和战略。 或是皇帝改变了心思,或是朝堂上某一派得势,或是大形势有了变化,或是官员犯了错,这些都可能造成朝廷战略政策的改变。 就说镇守辽西的熊大臭嘴,起起浮浮几次了?而从后金起兵叛明,明廷对辽东的战守又有几次变化? 皇太极对此却不是十分赞同,太被动了,等于把命运交给对手。对手利令智昏自然是好,可要精明睿智,岂不是毫无反抗地任由对手收紧绞索? 所以,能发动进攻还是要力争主动。至少能让蒙古诸部看到后金还有力量,暗通款曲暂时不管,可也别给明廷太卖力。 罗绣锦也对目前的形势感到忧虑,明朝在人力和财力上有着巨大的优势,这是后金不能比的。 后金之所以能崛起,多是因为明朝的积弊重重,不光是军事上的,还有朝堂上的党争纷乱、效率低下。 可明廷突然如大梦初醒般振作革新,一系列的政策和战略推出,正确得令人发指,生生压住了后金的势头,并逐渐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明朝的皇帝——”罗绣锦欲言又止,这是他分析判断出的症结所在。 皇太极淡淡一笑,说道:“明朝的皇帝有明君之相,很有作为,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又有何妨?其实,我与你的看法也颇为相同。”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继续说道:“何为明君?知人善任,做到这一点就够了。三方布置或四方布置的战略是谁制定的,这不重要。皇帝能够接受并实施,还能筹措出钱财和物资大力支持,我看他就是明君。” 说着,皇太极颇有意味地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这个明君能持续多久,却是不好说。” 罗绣锦颌首赞同,说道:“先明后昏,有明有昏,历史上这样的皇帝并不鲜见。在下觉得既要重视明帝,又不必怕他。” 皇太极哈哈一笑,说道:“怕他?一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少年而已,何怕之有?” 这么定义之后,皇太极似乎又找回了自信,还有了新的布置。他大步走下了城头,派兵遣将,传号施令。 ………………… 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于一国,大凡初时都聚精会神,同心协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 可等到环境渐渐好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 历史的周期率便是如此,连朱由校也得承认,就算他的兴利除弊使大明重新振作起来,也保不准日后的衰败,甚至是灭亡。 什么万世一统,什么日不落,不存在的。 干好眼前的事情,内除积弊,外平叛乱,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而大明虽然如庞然大物,可问题也多,弊病也深,改革牵扯到的方方面面也复杂,更没有崛起的后金那般聚精会神、同心协力。 其实想开了,朱由校也觉得正常。环境不同,大明没有后金那般艰难困苦,哪能苛求一往无前的那种气势? 说白了,后金崛起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不打胜就是灭亡,才会那么玩命儿。 而明军呢,可没拼命精神。甚至是皇帝和官员,可没生死存亡的紧迫感。 萨尔浒、辽沈、广宁……败了就退呗,不过是辽东局部的失利,捍动不了庞然大物的大明。 而在平叛战争中,朱由校的稳如老狗,在某些人看来,其实也是属于“精神渐渐放下了”的表现。 第八十七章 除夕欢聚 其实,朱由校比谁都清楚,大明已经是日薄西山,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外敌固然要消灭,但内部的问题却是大明灭亡的主因。 所以,稳住外盘,为他在内部扫除积弊创造条件、争取时间,才是他一直以来所禀持的策略。 何况,对于战争他也是个外行。只要能知人善任,并给予足够的钱粮物资支持,不去瞎指挥,才是更为负责任的做法。 今天是除夕,皇帝要过个好年了。 建奴可能已经到了宁远城下,你还想过个好年,心也太大了吧? 朱由校觉得担心忧虑没啥用,饷粮拔得充足,大炮火枪也最先进,还考虑到官兵吃饺子,自己这个皇帝够可以了呀!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操心的也都嘱咐过了,你还不让俺和媳妇儿,还有妹妹们吃个除夕团年饭,搞个春节联欢? 夜幕刚降,乾清宫内的团年饭已经开始了。皇后加三个妃嫔,还有三个皇妹,围坐在大桌上,真有一家人团圆的感觉。 朱由校看着打扮成小宫女,跟在张裕儿身旁的小肥皂儿,笑着吩咐宫人:“给婉儿添个座儿。” “奴家谢万岁隆恩。”张婉儿叩头谢恩,在宫人搬来的椅中坐下,这下瞅得清楚了,满桌子菜呀! “皇爷,这个桌子是您打造的?”张裕儿伸手碰了碰里面能转的大圆盘,笑着问道。 朱由校不无得意地点头,笑道:“边吃边转,桌上的菜都能吃到。都是自家人,又是过年,随意些。” 王良妃瞅着张裕儿的肚子,又偷偷摸了下自己的,眼中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 “鲸鱼肉?!”八公主朱徽媞好奇地盯着菜盘旁边的铭牌,问道:“是海里那种很大很大的鱼吗?” 朱由校笑道:“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鱼,有的比小船还大呢!这也就是冬天,有冰镇着,才能从海外保证新鲜地运来。不过,熏制好的鲸鱼肉,以后市面上都有的卖。” 说着,他举起酒杯,环视一圈,待众人都端杯,才笑着说道:“朕也不长篇大论,过年团圆,就是图个喜庆,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幸福快乐。来,饮胜。” “饮胜。”众人笑着回应,喝下杯中酒。 朱由校挟了口菜吃进嘴里,笑着摆手,“随意吧,不必拘礼。” 酒宴这才算开始,王体乾站在下首,满脸谄笑地负责转桌。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时机得掌握好,转的幅度也不能大。领导挟菜你转桌,还想不想干了? “这鲸鱼肉还挺嫩的,象小牛肉。”朱由校给身旁的皇后张嫣挟了一块,说道:“运送新鲜的太耗费,朕已经让他们停了。” 张嫣颌首笑道:“万岁英明。尝个新鲜也就是了,劳民伤财的停了最好。”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把自己准备让人用硝石制冰保鲜的事情说出来。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而是给富豪多找花大钱的路子。 拉动经济,奢侈品消费也是其中一项。比如镜子,比如要推广的玻璃窗,还有这价格不菲的海鲜,就是让有钱人消费的。 管子就说过,有钱人烧的木柴都要雕刻出花样儿,能多提供就业岗位,多养活几个穷人呢! 当然,这种经济理念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奢侈无度、劳民伤财就是最常用的批判标签。 转桌很方便,一伸手,都能够到菜肴。八公主和张婉儿胳膊短,稍微费点劲儿,可有传菜的宫女在旁侍候呢! 丝竹管乐响了起来,阶下由教坊司开始表演宫廷歌舞。 明代中后期,主要是武宗之后,宫廷歌舞就分为了两种形式,一种是专为礼仪而用的歌舞,一种则是供给帝王欣赏的宫廷歌舞。 严格地说,后者已经不属于宫廷歌舞的范围,而与民间歌舞无异。 朱由校更喜欢这种民间的、通俗的、观赏性强的歌舞。那种所谓的雅乐,除去礼仪效果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说到教坊司,很多人可能认为就是官方经营的青楼,里面都是官妓。 其实这是不准确的,至少不是现在教坊司的准确情况。 自明成祖朱棣靖难之役成功以后,就将政敌的妻子、女儿纷纷贬斥到教坊司中,以示惩罚,这使得教坊司妓…女大增。 到了明朝中期以后,为了澄清社会风气,导人向善,教坊司受到了很大限制,官…妓数量大大减少。 但取而代之的是私…妓,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虽绝迹公庭,而常充牣里闾”。 但教坊司的名声响亮,又有乐伎,可以卖艺不卖身的那种。而且,在教坊司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上层社会和名流,身价才会增高。 所以,很多名…妓都落籍于教坊司,甚至要花费不菲的钱财。比如秦淮名…妓、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陈圆圆等,就是在南京礼部教坊司入籍的。 而要想出名,要么是脸蛋儿漂亮,要么是精通琴棋书画,要么是能歌善舞。其中教坊司中能歌善舞的乐伎,却是最多最好的。 很正常,教坊司属于礼部,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自然拥有众多乐师和女乐,培训起来也很专业。 而对于教坊司的舞蹈,朱由校还真是第一次看,或者说是第一次欣赏非宫廷舞的优美。 正在阶下舞蹈的是三名女乐,一名主跳,两名持羽扇伴舞。相貌都甚美,佩珠戴翠羽,舞姿更美,行走时如女神凌波,跳起盘旋又如天女散花。 朱由校连连颌首,赞赏艺术家的高超技艺。在座的众人也都看得入神,除了张婉儿只对菜肴关注。 “好,甚好。”一舞跳毕,朱由校抚掌喝彩,一挥手,大气地说道:“赏。” “奴婢谢万岁恩赏。”舞者施礼谢恩,款款退下。 段纯妃吃了点菜,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万岁,可有《观音舞》?臣妾听说教坊司的徐姬最擅此舞,可与徐惊鸿相媲美呢!” 朱由校倒是不清楚,注目看向王体乾,征询的意味很明显。 王体乾赶忙陪着笑脸答道:“回皇爷,接下来就是徐姬的《观音舞》。”说着,赶忙下去安排,把压轴的《观音舞》挪到前头。 第八十八章 诗词串烧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负有盛名的徐姬也挺好奇,对《观音舞》也甚是期待。 明朝的教坊司籍下有很多色艺双绝的名…妓,被广为传颂的名…妓有张小娥、杨玉香、徐姬、张楚屿、王小奕、葛余芳、王赛玉等。 这些名…妓不仅有超绝的技艺,其个性也是独特且不同。 如张楚屿喜欢与志趣相投之人交往;徐姬擅长写诗,以委婉的诗句扬名; 王赛玉所穿的藕丝履仅三寸长,被大家传称为“鞋杯”;杨玉香以清雅孤高的个性而闻名,千金难买一笑并不是传说。 张小娥的舞姿胜过宫廷舞蹈家,号称能使徐惊鸿的《观音舞》、万华儿的《善才舞》全废。 王良妃也听说过徐姬的大名,笑道:“臣妾听说徐姬是从南京十四楼过来的,不仅善舞,还会作诗呢!” 作诗?!朱由校嘿然一笑,说道:“不如这样,来玩个小游戏,也不用作诗,咱们拼凑诗句如何?” 张嫣眨着秀目,笑道:“拼凑诗句?这倒是新鲜。” 朱由校干咳了一声,说道:“一句对一句,不能是原诗,看谁拼得自然,没有违和感。” 违和?!众人蒙圈,齐齐望着皇帝。 “朕先举个例子。”朱由校看到王体乾领上徐姬,向下压了压手,示意稍待片刻,开口说道:“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嗯?!众人都愣住了,这听起来还真拼得自然和谐,毫无那个,那个违和感哈。 朱由校看着众人的神情,不由得呵呵一笑,说道:“无缝衔接,完美之作吧?” 张嫣回过神儿来,捂嘴而笑,说道:“万岁才思敏捷,臣妾佩服之至。” “皇兄,您再说一个呗!”小六朱徽婧眼睛亮了,觉得这个好玩儿,可还是有些不得要领。 朱由校笑着点头,说道:“好,朕就再说一个,你们也好好想。说得好,朕有赏啊!” 略微琢磨了一下,皇帝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 这个?众人又蒙圈,望向皇帝。 “臣妾愚钝,竟不知这词出自何处?”段纯妃微蹙秀眉,问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万岁,这是谁写的词啊?” 谁写的,我哪知道?不过是在前世网络上看到的诗句串烧,随便记了那么几个。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本是考你们的,不问问别人,朕就说出答案?” 段纯妃把询问的目光挨个投向在座的诸人,只是等张嫣和王良妃的时间较长,别人嘛,都是很快就移开。 张裕儿一个都人出身,能有多少墨水?三位公主和一个小吃货,还有她读的诗词多? 朱由校的目光敏锐,却看到正躬身等候的徐姬稍有异色,嘴唇无声地翕张了几下。 “徐姬。”朱由校沉声说道:“除夕之夜,朕与民同庆。你若答出,朕也有赏。” 徐姬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马上垂下头去,停顿了半晌,才温声答道:“回万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乃是汤显祖所作《牡丹亭梦》中的诗句。” 原来是传奇剧本中的诗句,汤显祖也不是太出名,怪不得朕不知出处呢! 朱由校颌首,抬手道:“答得好,正是传奇剧本中的诗句。嗯,赏。” “奴婢谢万岁赏赐。”徐姬跪拜谢恩。 段纯妃松了口气,既然是传奇剧本,不是传世名诗,也难怪自己不知了。 张嫣笑道:“万岁,既已召徐姬,便先看《观音舞》,再来联句拼诗可好?” 朱由校点头应允,徐姬退下稍作准备,便款款上前,开始表演。 明代《观音舞》,又名《菩萨舞》,在北京、南京贵族之家集宴时,是经常表演的舞蹈。 后来,在民间节日,盛大歌舞活动,以及街头游行中,也经常可见此舞表演。 只见徐姬装扮成观音模样,额上顶一碗,手持两碗,击节而舞。舞姿曼妙,而碗却不掉,有点象是杂技混合的舞蹈。 “比臣妾看过的精彩。”段纯妃似乎想到了未入宫时看到的表演,有些感慨地说道:“盛名无虚,可比民间歌伎的技艺高超多了。” 王良妃赞同道:“听说她们都是从小下过苦功的,自是不同凡俗。” 张嫣见皇帝投来目光,微笑着摇头,说道:“臣妾却是第一次看到,很精彩的表演呢!” 张裕儿看得目不转睛,不用问,她也是头回得见。 尽管已经晋位嫔妃,但她对自己的出身,还是有点自卑的。说话很少,行为低调,只是不时望向皇爷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赏!”朱由校再次发挥土豪的本质,用土豪都不足以形容九五至尊的他了。 “谢万岁赏赐。”徐姬再度谢恩,躬身退下。 五公主和六公主交头结耳,然后小五向着朱由校举起了手,说道:“皇兄,我想到了一个联句诗。” “说来听听。”朱由校笑着鼓励道:“好不好的,朕都有赏。” 五公主朱徽妍笑了笑,说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无人知是荔枝来。皇兄,您看拼得可好?” “好,五妹拼得合辙压韵,听起来就如原诗一般。”朱由校赞了一句,挥手示意宫人取过奖品,乃是一串珍珠项链。 六公主咯咯笑着,说道:“皇兄,我也联好诗了,您听啊,仰天大笑出门去,铁马冰河入梦来。” 也行啊!朱由校品了一下,笑着点头,同样夸赞之后发了奖品。 小八眼馋坏了,眨巴着眼睛,冥思苦想,觉得好象找到了点窍门。 可还没等她说话呢,段纯妃笑道:“万岁,臣妾偷个懒,随便联了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黄河之水天上来。” 这个,有点投机取巧了吧?朱由校看着段纯妃咧嘴一笑,挥手发奖品。自家媳妇儿,不能小气,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八公主朱徽媞急了,赶忙说道:“皇兄,皇兄,我也联好诗了。仰天大笑出门去,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们——朱由校有点哭笑不得,可看着八妹眼巴巴的样子,没说的,发奖。 第八十八章 借诗,吃饺子喽 张裕儿举起了手,有点怯生生地说道:“皇爷,臣妾也想起了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笑问客从何处来。” 嗯,不容易啊,朕让你练字用的诗还能记住。看你大肚子挺辛苦的份儿上,发奖。 张嫣捂嘴偷笑,她都想到好几个最后带“来”字的诗句了,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渔阳鼙鼓动地来”、“孤帆一片日边来”…… 王良妃笑道:“都是带‘来’的诗句啊,那臣妾也凑一个‘不尽长江滚滚来’吧!” 好吧,既然都“来”了,发奖也不差这一个媳妇儿。朱由校挥手发奖,看向皇后张嫣,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张嫣笑着颌首,脆声吟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菊残犹有傲霜枝。万岁,您看还行吧?” 行,太行了。朱由校笑得欢悦,终于不“来”了呀,奖励。还是大老婆懂事儿,把联句诗给拐弯了。 “皇兄,皇兄。”六公主摇着手说道:“仰天大笑出门去,忽如一夜春风来。” 又“来”了啊!朱由校笑得怪异,眼睛都快长长了。 张嫣噗卟一笑,说道:“六公主拼得好,发奖。” 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咱们也别老是仰天大笑出门去了,让万岁再说一句,咱们也尽量不重样儿好不好?” 朱由校赶忙点头,朗声说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五、六、八三位公主面面相觑,小八更是扁嘴拧眉,抱怨道:“这个,这个好难哪!” 段纯妃呵呵一笑,说道:“前面是钗头凤,后面拼一句压韵的七言诗句就行了。嗯,我说一个啊,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王良妃笑道:“还是纯妃妹子聪慧。那我也来一个,角声寒,夜阑珊,玉炉沉水袅残烟。” 张嫣笑道:“春如旧,人空瘦,何处相思明月楼。” 五公主朱徽妍到底是大一些,思维比两个妹妹要灵敏,笑嘻嘻地对张嫣说道:“皇嫂,妍儿借您的一句诗可好?” 张嫣笑着点头,说道:“皇嫂也是借的诗句呀,妍儿想用就用啊!” 朱徽妍呵呵一笑,说道:“那我也拼好了。春如旧,人空瘦,故人西辞黄鹤楼。” “发奖,发奖。”朱由校笑得开心,本就图个乐呵,稍微投机取巧也没关系。 八公主朱徽媞眨巴眨巴眼睛,望向段纯妃,讨好地笑道:“三皇嫂,我想借您的一句诗。” 段纯妃嘴角上翘,微笑着说道:“借诗没问题呀,可你为什么叫我三皇嫂呢?” 小八嘻嘻笑道:“皇后娘娘是大皇嫂,良妃娘娘刚刚管你叫妹子,那她就是二皇嫂。所以——” “真是个机灵的公主。”段纯妃笑着夸了一句,说道:“那你说拼好的诗吧!”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小六望向王良妃,模样儿太明显,没开口呢,王良妃便笑道:“六公主啊,二皇嫂的诗随便借。” 六公主朱徽婧咯咯一笑,说道:“角声寒,夜阑珊,淡荡春光寒食天。” 虽然有点投机取巧,但热闹欢乐的气氛却浓厚起来。奖品发得勤快,人人都高兴,就象行酒令,老少咸宜,还挺雅致。 令朱由校感到些许惊奇的是张裕儿,竟然也对上了一句,也是借了别人的,但凭她的文化水平,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裕妃也在学习呀!”朱由校夸赞道:“这很好,可别累着,不急于一时,以后的时间长着呢!” 奖品拿双份,对孕妇就得优待。张裕儿心中高兴,没给皇爷丢脸,以后有空儿还得多学呀! 拼诗告一段落,从皇后张嫣开始,轮流给皇帝敬酒。不白敬,皇帝都有赏赐。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虽说是主食,可数量不算太多,毕竟都吃喝得差不多了。 数量少也是有道理的,里面包着“吉祥物”呢,吃中的概率得高一些,别让人为了奖品非得吃撑了。 “饺子吃慢点,别把牙硌着了。”朱由校笑着提醒,随便挟了一个,一口咬下去便目光一凝。 张嫣看皇帝这表情便知道中奖了,笑道:“万岁大吉大利。” 朱由校呵呵一笑,把嘴里的小玉牌吐到桌上装水的碗里,仔细辩认了一下,说道:“看,朕吃到了如意。新的一年,定是诸事称心如意。” “万岁吉祥如意。” “皇兄万事如意。” “大家都如意,都快乐。”朱由校晃了晃王体乾知趣呈上的玉如意,这是他今晚的唯一奖品了。 皇帝吃过,大家才动筷。公主和婉儿瞪大眼睛瞅,觉得自己能发现带“吉祥物”饺子的特别之处。 张嫣和妃子们倒不在意,说笑着随便地挟着吃。 过年了,吃饺子啦! 朱由校感受着这有些熟悉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虽然物是人非,但这阖家团聚的亲情,却是不变的。 …………………… 篝火烧得旺,英子把填了少量火药的细竹杆扔进去,在爆炸的响声中,激起一团火星和尘灰,引来大声的欢笑。 村子名为龙头村,一共只有三十来家住户。热闹是谈不上的,但对联贴上,灯笼挂起,再在院中燃起火堆,喜庆气氛还是有的。 经历过战乱,安定下来的人们已经觉得这是个消停年。至于更久远之前的回忆,也多成为唏嘘感叹了。 “该去下饺子了。”英子拂了下耳旁的几丝乱发,笑道:“张大哥,鞭炮留给俺放啊!” “好。”张柱子用力点头,又问道:“放三眼不,那东西更响呢!” 英子有点犹豫,问道:“俺能把住吧?” “俺帮你把着。”张柱子憨憨地笑着,“俺这就去装药。” 三眼铳基本上从军队淘汰了,配发给了预备部队,张柱子就得到了一杆。 那玩艺儿光装药,不装弹,能当鞭炮放,某些地方还将它作为驱魔镇驱除邪物的工具。 英子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往灶下添了两把柴,让水烧得更快一些。 第八十九章 不同的新年 丫头洗了把手,看着帘子上摆放得整齐的饺子,那是她创造的,好象一群吃圆了肚子的小白鹅,不禁露出欣悦的笑容。 “让柱子进来哇!”英子爹掀帘走了出来,身上有烟味,嘴中有酒气,笑着说道:“没个人陪着,让俺大过年的喝闷酒啊?” 张柱子不光是把分给自己的猪肉拿来了,还带着几个预备军的青年去了老铁山,打了一些鹌鹑、黄脚三趾鹑(黄懒子)、山鸡分给村上人。 这些野物与采来的山蘑菇一燉,味道可香了。英子爹喝着张柱子买来的酒,抽着烟,吃着燉野味,甭提多美了。 “一会儿就进来了,他在给三眼装药呢!”英子掀开锅盖看了看,水已经烧开,便伸手端起盖帘,往锅里下饺子,“等饺子出锅,俺还要放鞭炮,放三眼呢!” “丫头家的放枪放炮的。”英子爹摇了摇头,说道:“幸好去了商铺卖货,要不肯定得去参加那个预备军。朝廷也是,怎么连女的也收呢?” 英子翻了翻眼睛,不服气地说道:“女的咋啦,照样能拿枪打仗。杨门女将,花木兰,不都是女的。” 英子爹撇了下嘴,也不跟女儿争辩。正好张柱子进来,便热情地招呼道:“来,来,陪俺喝酒去。要说这京城运来的酒啊,真够劲儿。烧刀子,名不虚传,可是有好多年没喝到了。” 张柱子笑道:“烧刀子太烈,冬天喝起来倒是驱寒。不过,开春了咱们要种辣椒,听说也能活血去湿气。” “辣椒是菜?”英子随口问道:“要是辣的,俺也喜欢吃。” 辣椒最迟是在明朝嘉靖、万历年间传入到中国,从东南沿海逐步向西北内陆蔓延。 就算没有辣椒,中国的饮食中也有替代品,比如葱、姜、蒜、花椒、茱萸等等。所以,说到辣味,英子也不陌生。 “能当菜吃,也能当调料。”张柱子说道:“还有番薯、南瓜,都是官上明年要推广种植的。” 英子爹对此不太感兴趣,他还坚持着自己的计划,觉得更好。 饺子漂浮上来,英子熟练地搅动,煮了下面皮,便用笊篱捞起,盛了四大碗,再加一盆饺子汤。 “好了,可以出去放炮了。”英子把饺子端进屋,拂拉着手走出来,对爹说道:“爹,一起去看看吧?” “你们去吧!”英子爹摆了下手,“快点回来吃饺子,别凉了。” 英子和张柱子来到院中,丫头接过已经拴好鞭炮的竹竿,凑到火堆上点着,侧着脸,捂着一个耳朵,在噼噼啪啪的爆响中,发出清脆欢快的笑声。 火光迸射,纸屑飘飞,张柱子看着沉浸在简单快乐中的姑娘,满脸都是笑意。 哈哈哈哈,英子抖了抖竹竿,还有些意犹未尽,笑着说道:“明年买更多响的,还要有花炮,飞得老高,在天上炸出花的。” 张柱子用力点头,从墙边拿过三眼铳,说道:“这个后座力不大,可你没放过,还是我帮你把着吧!” “好啊!”英子轻快地点了下头,上前用双手握住木杆,笑着问道:“冲着天放哈?” 张柱子从火堆中抽了根柴火,过来伸手把住三眼铳,调整了下角度,把柴火递给英子,说道:“你来点火,我把结实了,你一只手握着也没问题。” 英子答应着,一手接过柴火,伸向了引线。 两个人三只手把握着铳杆,身体自然而然地贴靠在一起。但谁也没在乎这个有些亲昵的举动,都微仰着脸,看着铳口。 轰,轰,轰! 火铳发射,喷出了烟火,铳杆稍往下座,但被张柱子握得结实,英子只感觉到比较轻微的震动。 “又长了一岁呢!”英子笑着看了张柱了一眼,微抿起嘴角,可也没松手,似乎在喃喃地自语。 张柱子嘿嘿笑着,这次却没避开眼神。 铳口的白烟还在袅袅冒出,两人就这么挨靠在一起,目光又转向了飘着零星雪花的夜空。 轻盈的雪花欢快地落不来,落在二人的身上脸上。两个人却都没有动,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是在对着上天祈祷。 ………………… 热腾腾的饺子蘸上蒜汁酱醋吃到肚里,嗯,味道真香。 辽镇龙骑营在飞骑营的配合下,终于完成了阻滞任务,在大年夜撤回了宁远,吃上了年夜饺子。 而节节阻击,迟滞建奴的前进速度,是熊廷弼的命令,但却没有硬性规定。你能挡住数个时辰挺好,拖住半个时辰也行。 但原则却是确定的,不与建奴死战,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于是,龙骑营和弃守锦州、大凌河的两千明军交替后撤,利用预设阵地对建奴进行迭次阻击。 遭到打击最大的,不是莽古尔泰的镶蓝旗,而是蒙古附庸兵。这些附庸兵都是骑兵,与镶蓝旗共同担任前锋。 要说莽古尔泰粗鲁,头脑简单,这也不是瞎说。但他不是傻子,会把自己的人马放在最前面。 而对于蒙古骑兵,他们对于明军的新打法显然更不适应。只是盔甲防护的薄弱,就使他们面对明军的火枪攒射时,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在蒙古附庸军在官道上被火枪打得混乱后,满桂带着飞骑营又适时杀出,用弓箭和马刀展开冲击。 盔甲齐备、武器精良,飞骑营的猛烈冲杀,使得蒙古附庸军雪上加霜,被打得狼狈溃败。 等到莽古尔泰率镶蓝旗赶来增援,飞骑营又避战而退,留给镶蓝旗的又是依托阵地的火枪兵。 好在龙骑营不是要死守硬顶,在敌我双方损失都不算大的情况下,龙骑营撤回了宁远,建奴则至少要晚上一天才能兵临城下。 “要不是赶着回来吃饺子,龙骑营还能再顶它两三天。” 杨国柱把一个饺子囫囵个地塞进嘴里,大嚼着说道:“官道上的阵地且不说,光杏山、大兴堡、塔山,全力坚守的话,哪一个也够建奴啃上七八天的。” 这话说得有点吹,但要真想阻击的话,也确实能再迟滞后金军几天。 :。: 第九十章 万事俱备,只待厮杀 这也是熊廷弼想看看骑兵的训练成果,检验一下飞骑营和龙骑营的配合作战的效果。 金国凤给杨国柱倒了杯酒,说道:“你说的杏山、塔山哪里有觉远这般坚不可摧?不把建奴放过来,花那么多钱修的城、布置的红夷大炮不是都浪费了?” 杨国柱嘿嘿一笑,举杯示意了一下,说道:“某自然知道轻重。龙骑营训练出来不容易,某也不舍得有大的伤亡。” 金国凤陪着杨国柱喝了杯酒,说道:“建奴的前锋明日应该能到,老奴所率的大队也晚不了多长时间。看来,大年初一还能消停一天啊!” “某觉得未必。”樊化龙放下筷子,说道:“建奴前锋是莽古尔泰的镶蓝旗,凭那家伙的不知死活,没准到了就进攻呢!” 金国凤沉吟着说道:“就凭一旗人马,纵是再狂妄,也不敢轻举妄动吧?只是不知道老奴所率的大队距离有多远。” “怎么?”杨国柱大概猜出了金国凤的想法,问道:“还想主动出击,先灭了莽古尔泰?” 金国凤眨巴眨巴眼睛,苦笑了一下,说道:“倒是想,可惜天公不作美。” 杨国柱和樊化龙相视一眼,也都无奈摇头。 下雪了呀,还真是建奴的运气。恐怕这也是熊廷弼力持谨慎,要在防御最完备的宁远城下决战的重要原因吧! 当然,即便天气影响,凭宁远城内的兵力,全力围攻莽古尔泰的前锋也有胜利的把握。但损失肯定不会小,接下来面对建奴的主力时,就要吃力了。 因为所处的角度不同,朱由校和熊廷弼是着眼于长远和大局,在保存实力和消灭敌人之间采取相对平衡的战略战术。 而中下级的将领们则更期待军功和晋升,考虑得不够深远,也是正常。 其实也不用担心建奴抵达城下后不进攻,他们来干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围困更是不可能,后勤补给线已经被拉长,想从后方得到供应,后金没有那个后勤能力。 随军运来的粮草物资顶多能支应半个月,甚至更短。建奴想要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就是攻下宁远或觉华。 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觉华海面虽在近岸处有结冰,但却没有冰封,几乎已经不会是建奴所攻打的目标。 所以,攻打宁远是建奴唯一的选择。如果拔除了明军设在关外的最后坚城,不仅会得到物资粮草,辽东的形势也将为之一变。 宁远城内的经略府中,熊廷弼吃完了饺子,却是滴酒未沾。穿戴整齐后,老熊大步而出,带上数十亲兵,前去巡视城防。 固守是有绝对把握的,问题是要尽量多地杀伤敌人,使其兵力受损,更有助于四方布置的围困和封锁。 所以,老熊有了计划。简单地说,就是不能一下子打得建奴丧失信心,甚至要给他们点希望。 而且,如何充分发挥红夷大炮的威力,最好能打死打伤建奴的大头目,也是个需要掌握时机的问题。 说白了,先隐藏杀手锏,或者与敌人在阵地上展开拉锯战,使建奴不断地投入,也不断地死伤,就是老熊要达到的目的。 雪花还在稀疏地落着,并不令人心烦,倒是让人有清爽的感觉。 地上只是薄薄的一层,城墙也镶上了银边。走上城头向外瞭望,纵横的壕沟、遮顶的草棚尽收眼底。 “大人。”负责值守的黄得功上前躬身施礼,“末将刚刚巡视完毕,官兵们都很好,只待明日与建奴厮杀了。” 熊廷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明日未必有战。东虏初抵城下,还要打造攻城器械,没有两三日准备,是断不会攻城的。” “但我军戒备万不可松懈。”熊廷弼又说道:“你做得很好,巡视不可少,督促也不可缺。” 黄得功躬身领命,陪着熊廷弼在城头上巡视。 “东虏进抵,必先截断山海大道,扎设大营当在城北。”熊廷弼伸手指了指,说道:“我料其不会四面围攻,而是专攻一面。” “先攻北面吗?”黄得功瞪着眼睛猜测道:“那敢请大人调末将守北面。” 熊廷弼笑了笑,说道:“北面不能交予你,且建奴要攻,也当是东北、西北两个方向。因为,他们会以为角台的守御当是薄弱之处。” 这是常规的攻城战法,而宁远也不是严格的棱堡,建奴十有八九会按照这个套路来进攻。 “如果攻城有进展,东虏又不知城头有红夷大炮,说不准会向前移营。”熊廷弼捋着胡须,冷笑起来,“只要在大炮射程之内,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黄得功不是很明白,问道:“要让建奴攻到城下吗?那城外的防御体系岂不是要放弃?” 熊廷弼微微一笑,说道:“稍微放弃一些阵地,或是攻防进退,才能让东虏继续投入兵力,陷入与我军的反复厮杀。有掷弹车,有手榴弹,建奴在阵地争夺战中,岂是我军的对手?” 黄得功有些听明白了,说道:“经略大人高明。若是一下子打狠了,建奴不再敢攻,咱们就白准备了。” “此战若能杀得东虏惨败而回,半年之内怕是缓不过来。”熊廷弼眯了下眼睛,说道:“明年,可能就会逼得东虏龟缩辽沈。我军亦能前出至大凌河、锦州,对东虏形成更大的牵制。” 黄得功用力点头,说道:“这回再抢不着,建奴的日子就更难过了。等到我军重占广宁,建奴怕是要完蛋了。” 熊廷弼笑着颌首,重回广宁,与东江军对建奴形成更大的压制,确实是他的战略设想。 以退守稳住阵脚,再到光复广宁,确实意味着辽东形势的大转折,也是熊廷弼一直没忘的执念。 这个执念从弃守广宁时,就深深地种在了熊廷弼的心里。一定要再打回去,从某手里丢掉的,也要某再亲手夺回来。 而皇帝对于他的信重支持,对辽镇军事的大力投入,无疑给熊廷弼增添着越来越强烈的信心。 第九十一章 大年初一头一天儿 尽管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辽镇并没有大的军事行动,风头似乎被东江镇抢去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现象,以后光复辽东,拥有着红夷大炮、骑兵集团的辽镇才是真正的主力。 等到重占广宁,辽镇就要直面辽、沈的后金主力,东江军就将成为牵制和配合的力量。 其实,从熊廷弼身兼巡抚、经略等职,并有尚方宝剑就可看出,在地位和信任上远超毛文龙。 熊廷弼也知道轻重,大权独揽也意味着被攻讦的借口。 所以,饷粮交给督饷官,军法交给军法处,他只管练兵,只管军事指挥,只管为收复锦州、大凌河、广宁做准备。 伸手拂去城垛口上的薄薄积雪,熊廷弼嘿然而笑,说道:“东虏若是铩羽而回,兴许用不着咱们追杀,就有人在半路上截杀他们呢!” 黄得功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明白过来,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虎墩兔嘛,希望他有那个胆子。” 熊廷弼也联结蒙古,但与王化贞把全部希望压上不同。 他派出信使,也在信上说得清楚,东虏若大败而回,林丹汗所部若截杀,可拿首级来换抚赏银。 一具真夷首级五十两银子,与明军的赏格相同,但却不用明军出工出力。这个政策是皇帝允准的,就看蒙古诸部敢不敢趁火打劫了。 又不是让你跟后金死磕,败退的东虏你都不敢碰,还好意思跑来要抚赏? 当然,就是蒙古诸部不动如山,每年定额的抚赏银也照给。反正也不多,犯不着象崇祯那样因小失大,为省钱把蒙古诸部都推给了后金。 熊廷弼沿城巡视,来到了炮台,看到炮兵军官罗立等人正在指指点点,在进行着最后的勘察测距。 “大人。”几个军官躬身施礼。 熊廷弼抬了抬手,说道:“免礼。诸位辛苦了。” 说着,他走上几步,拍了拍用油布盖着的火炮,笑道:“过年不放鞭炮,待东虏来攻,就用这大炮的轰鸣来代替吧!” 罗立出身于闽浙,本就有着经验主义的施炮技术,在武学进修又掌握了理论,可谓是又进一步。 如果不是宁远事关重大,他是要被留在武学担任炮兵教官的。而此战过后,一些炮兵军官能成长起来,他也多半会被调走。 但罗立却是希望打完这一仗再走,对红夷大炮的威力,他是有信心的,定能让建奴伤亡甚重。而这就是战功,回到武学教授学生,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资历和名望。 “建奴但要敢攻城,便让他们尝到这大炮的厉害。”罗立伸手指着城外,那有几处只有他们知道的参照物,“实射数据已经完全掌握,不必再测,便可连续发射。” 停顿了一下,他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果城上再设几座炮台,集火轰击之下,定让建奴伤亡惨重。” 熊廷弼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这个口音还有点怪的军官的胳膊,说道:“红夷大炮造价不菲,设于城上被动防御,终不是长久之计。朝廷能拔二十余门,已是极不容易了。” 罗立沉吟了一下,说道:“末将明白。朝廷正在制造野战火炮,末将要精研炮术,急取再带炮参战,随大人平灭建奴,光复辽东。” “好啊,甚好。”熊廷弼觉得血热了起来,说道:“万岁要某三年练成无敌铁骑,你三年也要练出精熟的炮兵,铁骑加火炮,建奴必灭,辽东必平。大丈夫建此功业,纵死亦无悔。” 扫视过身前的年轻将领,熊廷弼捋须而笑,欣慰已极。 ...................... 天近五更,京师也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大年初一,天启三年的头一天,就在这淡淡的雪色中到来了。 五更时分,朱由校便被皇后张嫣叫醒。可放完新年第一炮,期待开门红的皇帝,还想着装死狗按着媳妇儿多睡一会儿呢! “万岁,万岁。”尽管幸福和甜蜜感还未完全消逝,可张嫣也只能哄着皇帝起床,“今天得早起呢……” 朱由校哼唧着,搂着手感极好的皇后捏摸着,就是不想睁眼睛。 张嫣脸红心跳了起来,声音也有点发颤,“万岁,还得去奉先殿、奉慈殿祭拜,还得去给刘太妃拜贺新年……” 小嘴被堵上了,朱由校不睁眼,找得也贼准。好半晌,他才睁开眼睛,万般不舍地放开面红气喘的皇后,苦笑着从床上坐起。 张嫣赶忙起身先把零乱的内衣整了整,招唤着宫人来侍候皇帝更衣。 洗漱穿衣已毕,朱由校和皇后坐到桌前,看到宫人端上热腾腾的饺子,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和椒柏酒。 大年初一吃饺子,吃椒柏酒,是传统,皇家也不例外。 “万岁,您多吃点,这一天可是忙得紧呢!”张嫣挟起饺子蘸了料儿,挟到朱由校的小盘子里。 朱由校又打了个呵欠,平常上班时间挺好的,冷不丁一起早,倒是有点不适应。 吃吧,不吃还真得饿肚子。祭拜、拜贺,还有大朝会,折腾到赐宴,还不知啥时候呢! “你也多吃几个。”朱由校关心了一下。 皇后也不消停,今天凡是受过朝廷封诰的命妇也要入宫,向太后、皇后行庆贺礼,也是挺繁琐的礼仪活动。 张嫣倒是没有厌烦的情绪,大概是身为一国之母,很享受这种朝拜恭贺的氛围。 可对朱由校来说,尽管这大朝会的场面非常壮观,无论是文武官员、外国的使者都会参与,能够凸显出皇帝的威严,以及明朝“天朝上国”的地位。 但他倒是想清静,或是去少英院和孩子们过个热闹的大年初一。可惜,身在其位,身不由己啊! 此时,少英院内热闹非凡,孩子们倒是不怕起早,甚至有兴奋得睡不好觉的终于盼到了天亮。 昨晚他们吃过丰盛的饭菜,便都去了午门,看放花炮,看鳌山灯。虽然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也并不冷清寂寞。 经过小夜的建议,再加上皇帝的调整,少英院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最主要的变化,便是通过考试,按照知识程度,分成了三个年级。 基础比较好的,象小夜,顶多学上三年就能毕业,也就是朱由校定下的小学水平。零基础的,差不多就得学够六年,考试合格才能升入初中。 而升到初中,尽管还要学习语文和数学,但比重会下降。而且,增加了专业课,象物理、化学。 在那个时代,科技的发展才刚刚开始,很多学科还处在萌芽和探索的阶段,也不需要太过高深的文化知识。 朱由校也没奢望培养出能拿诺奖的大科学家,能教育出一批专业学科的工作者,他也就很满足了。 而这些孩子则是他的希望所在,在待遇上他是不吝啬的,尽管这都是花得内帑。过年了,他更是让孩子们能享受节日的喜庆和欢乐。 所以,学院内也是张灯结彩,呈现出节日的气氛。在这种喜庆的气氛下,就是象往常那样随便蹓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过年啦,吃饺子喽! 大概最热切的就数五月了。从腊月二十四放假,就数着日子过,等着过年,等着热闹,等着尽情玩耍,等着吃饺子。 会是啥馅儿的呢?肯定有肉,白菜、萝卜,或者是……小五月觉得觉得冬天也就这寥寥的几样儿蔬菜。 早早地起来,小脸儿洗得干净,穿上新衣服,五月随着大家来到饭堂,乖乖地坐在饭桌前,等着饺子上桌。 一边等,她还一边抽抽小鼻子,希望能从香味中辨出饺子馅儿的类型。 小夜带着三道杠走到了前方,笑着说道:“大家吃饺子可要慢点,别囫囵个儿地往下吞。因为——” 故意停顿了一下,小夜伸手举起一枚小元向孩子们展示着,脸上也笑得开心,“有的饺子里包着银钱,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 孩子们咧嘴笑了起来,又交头结耳,猜测什么样的饺子里才会有银钱。 “只许看,可不许拿筷子扎啊!”小夜郑重提醒,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挟到自己盘里就要吃掉,不管有没有银钱。” 五月的小脑袋点得欢实,她是好孩子,从来不浪费。何况是香香的饺子,没有银钱也一样好吃。 几样小菜摆上了桌,岁数大的孩子不仅要学习,还能干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打扫食堂,分发饭菜。 五月很乖,老老实实地坐着,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她等着吃饺子的热切。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孩子们没有争抢,虽然应该很馋很想吃。因为少英院的饭菜是管饱的,这可是万岁爷定下的规矩。 待到云板敲响,孩子们才拿起筷子,伸向饺子。脸上都现出笑容,吃和玩儿是他(她)们最快乐的事情。 一口咬下,热烫的汁水满嘴,肉香溢满口唇。嗯,是猪肉大葱馅儿的,大葱只是调个味儿,放得很少。 真香啊!一个肉丸的饺子呢,五月的眼睛亮了起来。咀嚼着,品尝着咸淡,准备调酱醋蘸料儿。 “五月——”对面的男孩子已经咽下了嘴里的饺子,挑了下眉毛,笑道:“我老想知道吃了多少个饺子,可吃着吃着就忘了。” “笨蛋呗!”一个女孩子取笑着,还把自己的小盘子给他看,“一次挟五个,吃完再挟,这样就能记住吃多少啦!” “一次五个,两次就是十个,三次,三次……”男孩子琢磨着,差点把脚丫子搬上来好好数数。 半晌,他好象算出来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嗯,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我挟四个,已经吃了一个,正好凑五个。” 笨蛋赵大宝,连三五一十五都记不住,等吃完照样儿算不清自己吃了多少。 五月呵呵地笑着,却不去学。吃饱就好,干嘛要知道自己吃多少呢?再说,饺子有大有小,每次还非得吃一样多嘛? 咦?斜对面的女孩发出了怪声,被硌了牙。但脸上的苦相很快变成了欢喜,把一枚半元龙币吐了出来,她咯咯地笑出了声。 “运气真好哎!”男孩子羡慕地看了一眼,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又往小盘里挟了五个饺子。 五月只是咧嘴笑了笑,小钱钱嘛,她并不如何稀罕。能吃着自然是好,没那运气就是撑死也没用。 再说——五月下意识地捏了下胸前的衣服,里面是彩钱裹着的半元龙币。 这是新年的礼物,每个孩子都有。可她觉得,自己的才是最好最漂亮的。 因为,这是年前皇后娘娘带着宫女们来发的,还亲自给她挂到脖子上的。谁让她长得又可爱,又会跑着迎上去磕头,还会问“您都吃的啥”呢! 饭堂内不时响起笑声,吃到“吉祥物”的孩子们喜笑颜开,也包括对面的男孩子。 五月记得他刚来时叫狗子,可爱淌鼻涕了。快流到嘴里时,用力一吸就不见了,很是神奇。现在呢,叫什么来着?好象是被老师给取名叫赵大宝了。 “五月,你也多挟几个到盘里,然后一起吃。”赵大宝很热心地传授着经验,“这样应该能吃到银钱呢!” 五月笑着摇头,调好蘸料儿,继续自己的节奏,一个一个地慢慢吃,根本不在乎什么小钱钱。 人家不仅是好孩子,以后还是好姑娘,要戴小夜姐姐的三道杠呢,能和你一样? 赵大宝好象吃饱了,可他只吃到一个龙币,对面的可爱的五月还没有呢!盯着大盘子里剩的几个饺子,他咬了咬牙,再次伸出了筷子。 终于,在赵大宝觉得已经吃到嗓子眼的时候,嘴里有了异样的感觉。 他赶忙悄悄地把龙币吐到手里,趁着别人不注意,把龙币在桌上一弹,弹到了五月的面前。 咦?咦!五月眨了眨大眼睛,看着沾了食物碎屑的龙币,嫌弃坏了。 赵大宝傻乎乎地笑着,扬了扬下巴,说道:“看哪,五月也吃到银钱了呢!今年肯定有好运气。” 五月苦了脸,挪过盛饺子汤的碗挡着,根本不敢看那个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小钱钱。 好恶心哪,这香香的饺子也不想再吃了呢! …………………… 第九十二章 大朝会,赐宴召对 祭祖、给刘太妃拜年,乾清宫大朝会,朱由校是忙得够呛,却不是最忙最累的。 拂晓时分,锦衣卫就开始陈设卤簿、仪仗于丹陛及丹墀,设明扇于殿内,列车辂于丹墀。仪式上有鸣鞭者四人,左右各二,均面北而立。 教坊司设置乐队在宫殿台阶两边,面北而立,并演奏大乐;仪礼司设同文,玉帛两案在台阶东边;金吾卫设置护卫官员在奉天殿内和台阶两边,并在午门外,奉天门外和台阶东西两边设甲士。 除此之外,锦衣卫还要在乾清宫门外、台阶、台基设置将军,在乾清宫门东西两边摆上旗帜。 典牧官在文武楼南边摆设马匹,犀牛和大象,东西相向。 钦天监在内道东边设司晨郎报时,站在北边。整治礼仪的御史两人站在台阶两边,相向而立……… 好吧,不说得太详细了。反正就是特别隆重,特别排场,特别讲究,特别繁琐,也特别累人。 简短截说,大朝会接受群臣和外国使者的恭祝,还收到很多拜年礼物,朱由校也分别加以赏赐,终于折腾到了皇帝赐宴,也就是大年初一相当重要的环节, 春节宴会也有档次之分,按照官职的大小,分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四等,每桌的饭菜也不尽相同。 以上桌的菜品为例,有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烧炸五般、凤鸡、双棒子骨、大油饼、按酒五般、菜四色、汤三品、簇二大馒头,马牛羊胙肉饭、酒五钟。 看看吧,皇帝请客就吃这个,真是相当的一般。 之前就说过,能参加元旦赐宴就是身份的象征,不在于吃什么。你要是能参加中央的新年团拜会,会打听能吃到啥、喝到啥才怪。 再说了,这宴席有酒有肉,还有大馒头、胙肉饭,能饿着你咋的? 而且,“随驾将军,按酒、细粉汤、椒醋肉并头蹄、簇二馒头、猪肉饭、酒一钟;金枪甲士、象奴校尉、教坊司乐人,按酒、熝牛肉、双下馒头、细粉汤、酒一钟”。 可谓是不管身份高低,参加者人人有份,比发盒饭可高档得多,也算是很仁义,很人道了。 随着《炎精开运之曲》、《上万寿之曲》的演奏,皇帝举起了第一爵酒,标志着大宴的行酒九次的开始。 大过年的,皇帝看起来也心情不错,和煦的笑容,朗朗的声音,让与宴的群臣也轻松不少。 本来想跟你们玩儿诗词串烧来着,可已经安排了音乐和舞蹈,就算了。 朱由校目光扫视,最后凝注一桌。这桌有朱由检,还有——叔祖朱聿键,特么的差了三辈,都不好意思见面儿。 不过,按照朱由校的安排,朱聿键在宗学还是很用功的,学的是经济方面的知识。 等到打退建奴的进攻,毕自严将回京担任央行行长,朱聿键可能会派到南京管理江南商税。 朱由校筹划的另一个新机构将是商务部或是国税局,暂时还挂在户部之下,以后却要独立出来。 从隋朝开始建立的三省六部制,沿袭到现在,尽管历朝历代都有职能的改动,但在朱由校看来,却已经不太适应社会的发展。 将政府机构再进行细划,职能更专业高效,则是朱由校将要一步步逐步规划落实下去的任务。 比如商税的收取,在明朝不算正项,但国家财政收入的增长点却正在于此。 增加商税的收取,减少地赋的征收,这是朱由校的思路。而不是舍本逐末,从升斗小民嘴里抠食儿。 为此,哪怕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赐予民爵,就是朱由校的尝试。 “王伴。”朱由校转过头,对王体乾吩咐道:“在阶下设个座,朕要召几个臣子来问话。” “奴婢遵旨。”王体乾躬身领命,唤宫人在皇帝御桌下设了个绣墩。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先请孙师前来。” 宫人领命而去,很快就把孙承宗唤到近前。 “微臣恭祝万岁元旦如意,万寿如疆。”孙承宗躬身施礼,先给皇帝“拜年”。 朱由校笑着说道:“朕也祝孙师身体康健,多为朕分忧。赐座。” 孙承宗谢过之后,坐在绣墩之上,恭谨地等着皇上说话。 别看朱由校没派孙承宗去辽东,但这一年来兵部事务繁杂,他动动嘴,下下旨,提提建议,下面还不知道怎么忙碌劳累呢! “一年来孙师辛苦了。”朱由校看着孙承宗鬓边的白发,有些唏嘘地说道:“奢安之乱,东虏猖獗,征战乃国家大事,往后几年孙师怕是也难得清闲。” 孙承宗拱手道:“全仗万岁筹谋策划,国势方日见起色,微臣力所能及,何敢言辛苦二字?”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道:“筹谋策划简单,但要落实却要劳心费力。孙师和袁师一在内一在外,朕才放心辽东战事。东虏的弱点已经暴露,只要不急不躁地压制消耗,朕看有个三五年便可不战而胜。” 孙承宗轻轻颌首,说道:“压制消耗确实在不断削弱东虏的实力,但要彻底平灭,还是要收复失地,更加有力地进行逼迫。”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战而胜只是个比方,朕知道要犁庭扫穴,还是要与东虏打上几场硬仗的。但这要量力而行,万万急不得。只要国家内部整顿好,凭大明的实力,东虏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孙承宗沉吟了一下,说道:“大明积弊甚深,微臣岂能不知?可急于求治的话,难免有操切之嫌。微臣肺腑之言,还望万岁明鉴。” 朱由校垂下眼帘,他自然知道孙承宗所说的操切和急于求治表示的什么。 今年,嗯,应该是去年了。所推出的“清屯充饷”,以及对违法士绅的处置,都是以严厉的方式进行的。可以说,在明朝的皇帝中,这样做的也是不多的。 杀士坑儒,昏君之名嘛?!朱由校心中冷笑了几声,脸上却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说道:“孙师之言,朕记下了。” 虚心纳谏,坚决不改。朱由校对这个办法可是喜欢得很,谁要敢再顶风上,还是要毫不留情地打击。 又随便聊了几句,孙承宗才在群臣或羡或妒的目光中,退了回去。 新的一年啊,已经有了铁腕震慑,改革的深化应该会顺利许多吧? 朱由校环视着宴会上的群臣,不易觉察地眯了下眼睛。 朱聿键坐在桌前,注意力并不在教坊司的歌舞表演上。他的目光不时投到皇帝身上,思绪不断。 按理说,皇帝亲自派人把他和唐王世子从牢笼中解救出来,并送到京师宗学学习,应该是比较重视的。 但来到京师后,皇帝并没有召见。只是派内官传过话,一是让唐世子好好休养身体,其次则是要他好好学习,日后再有任用。 对此,朱聿键觉得皇帝的态度没变,但对自己的学识却不是很满意。从《大明论坛》上,他也揣摩到了皇帝的一些喜好,对“经世致用”有了更深的认识。 好吧,宗学里既然是皇帝安排的科目,又指定了他要专攻的经济管理科,那就好好学,让皇帝满意就是。 而皇帝一直没有召见的另一个原因,朱聿键觉得应该是辈份问题。皇帝可能觉了见了面不好叫,但朱聿键却一点也没有要当大辈的意思。 就在朱聿键头一次见到皇帝,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内官前来召见,皇帝终于点到他的名字了。 用终于不太恰当,朱由校也没多召臣子近前。孙承宗、徐光启、李起元、毕自肃、陶朗先,以及已递告老辞呈的首辅韩爌,可都是金字塔尖的重臣。 宗室召见的,朱聿键却是头一个。可能皇帝也觉得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当面儿说上几句了。 朱聿键赶忙上前,躬身施礼,“微臣恭祝万岁元旦大吉。” 听见朱聿键自称微臣,朱由校暗自松了口气,笑着颌首,顺水推舟道:“朱卿免礼,赐座。” 不谈宗室亲戚,以君臣相称,倒也合适,更免除了双方的尴尬。 朱聿键坐下之后,态度恭谨,静等着皇帝发话。 “朕知你虽被困于王府承奉司,却未荒废学业。”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但要经世致用,那些儒学典籍却是远远不够的。除非是坐食终老之辈,并不想着自食其力。” 朱聿键躬身拱手道:“万岁所言甚是。微臣腆为朱氏子孙,自是不愿坐食民脂民膏,欲有作为,报效国家。” “宗藩之中有如此上进心的实在是太少了。”朱由校慨叹道:“宗支繁衍、宗室规模急剧扩大,朝廷的财政负担极为沉重。但宗学已开,又有多少宗藩子弟肯来京师入学?特别是远系宗藩,养家糊口亦有困难,却还坐食依旧,不肯自谋出路。” 朱聿键对此颇为赞同,说道:“太祖曾颁诏: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大宗正院、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换授官职。其升转如常选法。微臣以为甚好。”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说道:“开科举设立宗科,以官职换授爵位,令宗室子弟出仕自食其力,当然是不错的政策。但依你来看,有多少宗室子弟能考中科举?” 朱聿键也现出无奈神情,让养尊处优的宗藩子弟去考科举,确实没几个能和寒窗苦读的举子竞争。 而宗室换授也并不是朱由校的创造,之前曾经有过此议,但遭到文官的集体反对。可若找科举正途,宗藩子弟又有几人能考上? 对于这帮寄生虫,朱由校可谓是冥思苦想,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切实有效的办法。 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要是能不劳而获、混吃等死,又有几个人肯自己奋斗,劳心费力? “若真的愿以爵位换官职,朕也可为他们开方便之门。”朱由校说道:“不考科举,令宗人府荐举宗才,朝廷考验后再授予官职。” 朱聿键喜道:“万岁英明睿智,此法甚好。” 朱由校却知道这个办法要在朝堂上通过,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科举制度和吏部铨选,是沿袭了数百年的取才和授官制度。宗人府要是掌握了推荐宗藩人才为官的权力,会对现有的官僚体系产生多大的冲击,可想而知。 从朝堂到地方,官员们可都是通过正途来选拔出来的。宗室改授,适开侥幸之门,遭到现有文官的强烈反对,是可以预见的,也是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朱由校觉得宗室换授或许是个办法,但绝不是个好办法。因为,降低要求所授官职的宗室子弟,再加上他们的自命不凡,没准会把吏治搞得更差。 但不管效果如何,朱由校也要试一下。在加强官吏监督、健全体制的情况下,看看宗室里到底还有没有人才。比如象朱聿键这样可堪造就的。 显然,朱聿键从小就被囚禁,没过几天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也就没有宗藩子弟那样坐吃终老的懒毛病。 但在人生的阅历和经验上,朱聿键还是欠缺的。在朱由校的计划中,还是想让他去多了解些民间疾苦。当然,该有的锐气不能被磨掉。 面对朱聿键的高兴赞同,朱由校知道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朱聿键太过年轻气盛,并不成熟啊! “朕知道你在宗学甚是用功,而经济人才实是国家紧缺,日后将有大用。”朱由校看着自己准备树立的宗藩榜样,语重心长地说道:“宗室换授,朕希望你能成为典范,你可愿意?” “微臣愿意。”朱聿键躬身答道:“身为太祖子孙,若不能自食其力,岂不是辱没祖宗?” “甚好。”朱由校欣慰地点头,说道:“好生学习,有何想法和问题,可向朕直奏。” “微臣遵旨。”朱聿键起身施礼,告退而去。 朱由校觉得召见的臣子应该可以了,大过年的,用不着挨个叫过来以示恩宠。正好一段歌舞停歇,他向着众臣子举起了春节赐宴的第二爵酒。 …………………… :。: 第九十四章 烟花绚丽各不同 放眼是白色的大地和积雪的屋顶,抬头则是晴朗的夜空。 朱由校在午门升座,准备与民同乐,欣赏烟火表演和奇妙绚丽的鳌山灯树。 鳌山灯是古时候的大型的灯彩,其规模与气势不亚于恢弘的楼宇殿堂,可谓灯族之王,也是古代盛行的大型灯组。 “鳌山”名出于《列子·汤问》。相传在渤海东面亿万里处有一深不可测的沟壑,名曰“归墟”,其上漂浮着“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仙山。 这五座仙山上有金玉殿宇,有珍禽异兽和食之能长生不老的植物果实。山中还有许多神仙,他们往返周游于天地之间。 可是,这五座神山没有根基,它们随波漂移。天帝就命海神禺疆率十五只巨鳌把它们固定住,神山这才不动了。 没想到,一次龙伯国的巨人来到神山垂钓,竟钓走了六只巨鳌,致使“岱舆”、“员峤”漂到北极,沉下大海,就只剩下了三座神山。 因有此传说,鳌山灯便通常把神话中的仙景力图以灯的形式再现出来,表征了灯文化的转型功能。 而早在隋唐时期,随着元宵灯事的兴起,鳌山即成为主要灯景之一。 武则天时有鳌山竟高达百余尺;唐玄宗时,巧匠毛顺结缯彩制鳌山灯楼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上悬锵然成韵的珠玉金银及龙凤虎豹形状的各式彩灯。 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后,为招徕天下富商,繁荣经济,下令高架鳌山灯棚,明人绘《南都繁会图》记下了这一盛况。 所谓“鳌山一盏千金价”,一般人是置设不起的,只有皇室经常在宫门口构制一座,让百姓前来游赏几日。 当然,在民间也有百姓自己凑钱筹建规模较小、制造较简单的鳌山灯,比如秦淮河的灯船,就很有名气。 巨大的鳌山灯被点亮了,层层堆垒表现的是山,缯彩表现苍翠的林木,楼阁和彩扎人物则表现传说中的神仙和宫殿。 这不是花多少钱的事情,而是营造一种安定祥和的氛围,表现出国家的强盛,给百姓带来身为明人的骄傲和自豪。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作用。朱由校当然知道要使大明真正强盛,百姓真正安定富裕,对他来说是任重而道远。 除了张裕儿,一后二妃都陪在皇帝身边。 并不是朱由校不让张裕儿前来,而是张裕儿知道自己晋封妃嫔的原因,更知道肚里孩儿的安全对她有着怎样的影响。 虽然朱由校自认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渣男,但他对张裕儿肚中孩儿的重视,也无形中给张裕儿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而皇家的恩典是允许平民前来观赏,却是不容他们太过靠近的。没有望远镜的话,百姓们也只看到午门上有灯光,有人影,却并不知是皇帝亲临。 “到了元宵节,朕带宝珠去街巷观灯如何?”朱由校微微侧脸,笑着对皇后张嫣说道。 张嫣微蹙秀眉,委婉地劝谏道:“陛下万金之躯,白龙鱼服游于市井,不甚妥当吧?” 朱由校嘿然笑了两声,对张嫣的回答也是有预料。若是换个妃嫔,肯定乐颠颠地答应。 王良妃听得真切,颇为心动,但张了张嘴,终是没在皇后面前说出自己的意思。 “普贤菩萨骑的是六牙白象?”段纯妃似乎看不清楚鳌山灯,开口问道。 王良妃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敷衍地说道:“骑白象的肯定是普贤菩萨,是不是六牙,却是看不清。” 朱由校哼了一声,说道:“和尚不好,明年不许工匠制作佛教的了。” 张嫣看了皇帝一眼,笑着哄道:“天上的神仙那么多,不用佛家的,也是无妨。” 王良妃附和道:“既要有神仙,还要有故事,那才好看呢!象八仙过海,嫦娥奔月。” 段纯妃有点偏好佛教,但皇帝不喜,她也不好执拗,只是笑着颌首赞同。 朱由校确实不太喜欢佛教,但现在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打压佛教的心思和计划。 “要放花炮了。”张嫣伸手一指,岔开了话题,也把大家的注意力给引走了。 众人注目观瞧,只见一个彩色的光球跃上半空,绽放开来,如同怒放的花朵,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彩。 夜空中,不断绽放出红的、黄的、绿的……五彩缤纷的艳丽化作闪闪发光的星星,由明至暗,最终消失。 突然,夜幕中绽开了一簇簇大的花团,红的花,绿的草,好象还有星星点点的紫色蓝色的小花,如同百花园呈现在面前! 空中洒下了片片花瓣,五彩斑斓地悠悠飘落,一边还在抛洒着彩色的小星星。 即便离得远,也能隐约听见百姓群中发出的声音。而朱由校和妃嫔们也被这美景吸引,如同置身于五光十色的幻景之中。 生命如此短暂,只在绽放的一瞬间,却焕发出全部的绚丽辉煌。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在如梦如中,竟感觉有了某种感悟。 ……………………… 轰!炮口闪现出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几个炮兵的脸,炮弹已经离膛而出,划着弧线飞向建奴的营寨。 尽管有望远镜,但在夜色中要找准弹着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罗立举着望远镜,还就找到了。这多亏了之前的训练和实弹射击,以及数据的整理和实地勘测。 炮弹落进了建奴的营寨,在地上弹跳着,掀翻了一顶帐篷,还打翻了营寨内竖起的照明火把。 罗立并没有准确地找到炮弹,但轨迹却通过造成的结果看清了。 “仰角不变,开炮轰击。”他放下望远镜,大声下达了命令。 轰,轰,轰……接二连三的轰鸣响了起来,集中在此段城墙的十几门红夷大炮发出了怒吼,把炮弹射向了后金军的营寨。 努尔哈赤刚刚睡着,年岁不饶人,风雪中长途跋涉消耗了他的大半体力。营寨内的后金官兵也早早休息,准备迎接明天的惨酷攻城。 惨叫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经历了短暂的反应过后,建奴终于意识到正在遭到炮击。 这是实心炮弹的缺陷,远不如开花弹落地爆炸的杀伤力。但对付密集战阵,如果地面够硬的话,弹跳的炮弹能打透一个联队。 而且,红夷大炮发射起来威势惊人,光响动就能吓坏很多人。再加上冬天坚硬的地面,对建奴营寨的轰击,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一颗炮弹就蒙得很准,弹跳了几下,砸进了老奴的大帐,并把帐篷掀翻又带出去数米远。 老奴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的是天上的星斗,听到的是惊呼尖叫。然后就是亲兵惊惶地冲过来,保护着他赶快转移。 “明军的火炮能打到大营?!”老奴清醒过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不用别人回答,地上躺着的凄惨尸体已经证明了这是真的。半个身子都被打没了,脑袋更是不知去向,只能从甲胄上看出至少是个牛录额真。 嘭!不远处又是一颗炮弹落地,沿着低平的轨迹弹跳而去。好巧不巧,又在地上留下了两具死无全尸的血肉。 实心炮弹的飞行速度似乎不是很快,有时候肉眼看着能产生一种错觉,好象伸手就能接到。 但这绝对是一个可怕的错觉,伸手手没,挨着碰着就是血肉模糊,甚至是一滩肉泥。 借助于居高临下的优势,红夷大炮几乎是以平射的角度进行发射。这有点类似于用石子打水漂,贴着水面用力肯定效果更好。 如果是在平地有仰角的话,炮弹的弹跳肯定会受到影响,有相当大的力量都消耗在砸击地面上了。仰角越大,地面越软,弹跳的距离越短,威力也越小。 随着建奴营中的混乱,越来越多的人影在晃动、奔跑、呼叫,炮弹造成的伤害倒比原来更大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熊廷弼本来也没奢望打死多少敌人,不过是个下马威,先声夺人而已。 从这点来看,熊廷弼达到了目的。炮击使得建奴付出了死伤,造成了混乱,形成了威慑,并迫使努尔哈赤连夜移营。 同时,努尔哈赤不得不将进攻推迟了一天,以便让军队调整休息,并派汉兵准备大量土袋木头,以备填壕。 尽管这对于宁远守军来说,没有多大关系。但在心理上,对努尔哈赤,对建奴,都是一次挫败式的打击。而在古代,这被叫做军心士气。 此消彼涨,明军看到建奴的忙乱,甚至可以是惊惶,却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轻视或快意的感觉。 守军中有经历过广宁之战的,有在一年中参与过辽南轮战的,以老代新的组合,极大的地稳定着军心,并不畏惧建奴的大举来攻。 大年初三晨,努尔哈赤督率部队出营列阵,将主攻方向指向了城池的西南角。 风不大,但很冷,战前的紧张气氛更象寒冰冻过一样,仿佛使空气都凝固起来。 重甲步兵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各种武器如林密布,闪着寒光,散发出的威势令人窒息。 楯车在前,随着呜咽的号角鸣响,包衣发出呐喊,推着向前奔跑,在第一道宽深的壕沟前形成遮挡的屏障。 土袋断木如从楯车后抛出,落入壕沟,准备填出一条通路。 轰,轰,轰……城头上的红夷大炮发出了怒吼,轰击目标是待命进攻的建奴军阵。 这不是努尔哈赤的疏忽,而是展开进攻必须要摆出的架势。等壕沟填平,主攻部队却离着好几里地,那叫什么玩艺? 而前天夜里的炮袭,给建奴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却并不严重。但现在,建奴终于见识到了红夷大炮的威力。 炮弹的重量、速度,以及两者结合起来的冲击力,在建奴的阵列中打出一条血胡同,留下一路残肢断臂、烂骨碎肉。 而且,红夷大炮都是经过了反复试射,对射程之内的区域命中率极高。只是五六炮打过,就给建奴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屠宰场般地惨景,非人的惨叫哀嚎,使建奴的战阵为之颤抖。 “父汗。”德格类纵马来到努尔哈赤跟前,急促地说道:“请您在后阵监督指挥,前面的交给我和五哥。” 努尔哈赤岂能不知儿子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刚想拒绝,德格类已经瞠目对着旁边的亲兵斥骂道:“你们这些无眼的奴才,还不赶紧保护汗王。” 佟养性也适时上前,劝谏道:“汗王,填塞壕沟还需些时间,将部队后撤待命,也不影响进攻。” 努尔哈赤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样最好。既不显得自己胆小怕死,也不必让部队继续在炮击中白白损失。 命令一下,攻击部队如蒙大赦,迅速退到五里之外。按照估计,这个应该是比较安全的距离。 城头的红夷大炮停止了射击,这让建奴认为后退是个好办法。他们却不是确切地知道,红夷大炮的射速很慢,这也是当时前膛炮都有的通病。 首先,红夷大炮属于架退式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需要经历复位、再装填,再次设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骤。 其次,火炮复位后,还要用沾水的毛刷伸进炮膛清洗并熄灭火星,然后用干布包裹的炮杆伸入炮膛去擦干,这才能再填入火药,放入炮弹,可能还需要塞一些东西固定。 可见,前膛火炮的发射程序有多么地繁琐,能两分钟一发就是相当不错的速度了。 但红夷大炮停止了轰击,城头上的其它火炮却在不断轰鸣,破坏着建奴的盾车阵。 要知道,城外的防御工事也不是随便修的,而是综合了各种火力的射程的威力,才确定的距离。 第一道壕沟距离城墙在四百米左右,都在城头上的佛朗机、将军炮的射程之内。 这些火炮在威力上不如红夷大炮,但数量很多,对付盾车也是绰绰有余。 在远处的建奴眼中,城头上的火光不断闪现,腾起阵阵白烟,实心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凌空掠过。 火炮可真多啊!包括军官在内,建奴士兵的心中不免泛起凛凛寒意。如果说重甲还能抵挡火铳的话,火炮却是万万抗不住的。 第九十六章 江南商会,少英院 而围绕着圣上的心思,江南商会众人已经进行了数天的研究讨论,连年都没过好。 “三十税一虽是太祖所定,但圣上似有意更改。加征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要加到多少?” “这正是为难之处。说多了,日后恐怕亏本;说少了,龙颜不悦,后果严重。” 唐默放下茶杯,稍显无奈地说道:“只说加征,不说具体数额,待圣上最后决定也就是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苦笑点头,表示可以先这么糊弄。 其实,加征是肯定的,但朱由校还真不会加征太多。因为,明朝中后期的商税收得太少,跟三十税一的关系并不象想的那么大。 该征的不征,偷税漏税严重,才是最大的问题。这与士绅地主隐漏钱粮,升斗小民承受重负是差不多的道理。 当然,太祖所定的商业政策也有很大问题,或者说是已时过境迁,不适合现在的社会经济情况。 建国之初,商业活动经受战乱,很是萧条。 所以,朱元璋对商业和商人采取了保护措施,定商税‘三十税一’,还规定书籍笔墨农具、舟车丝布之类皆免税,并下令裁撤税课司局364处,使商税较元末大大简约。 在明朝前期,这样的政策确实促进了商业的发展。 但到了明朝中后期,工商业已经繁荣起来,皇权(包括太监、后宫、藩王)、官权、绅权也纷纷介入,税收流失就成了大问题。 在后世人看来,拦路收费总有那么点敲诈勒索的恶霸意味。可你看到整个大明的商税收入,以及征税关卡的数量,就会觉得太少了,都太少了。 打个比方,在后世的省、市、县,甚至是区,都有税务局,数量有多少,反正很多很多。 但在大明呢,早期还有四百多个税课司局,但到了十七世纪早期仅存一百一十二个。 为什么本来就少,后来就更少上加少了呢?原因也很简单,无利可图不说,还得朝廷倒贴。 比如明隆庆二年,户部报告某个税课司巡检每年俸粮工食费不下四百余两,而其征收折钞银仅为一百一十两。 看吧,还设什么卡,收什么税?征收上来的银子还不够收税人员吃饭的,趁早关闭还能省点银子。 大明很奇葩,太特么奇葩了,朱由校看到这些数据资料,越来越觉得是这样。 收个税吧,还能越收越亏本,这也太扯了吧? 原因何在呢,是商业不发达,还是商贾不走陆路、水路,改成航空运输了? 当然都不是,明朝中后期的商业很发达,行商贩货的也很多,但关键却是在收税的人,以及免税的群体。 举个最简单,或者说有些荒谬的例子。 万历三十七年,山西汾阳县的商税是六千六百多两,相当不错的数字;而万历六年,浙江金华县的商税却不足七两,跟没收是一个样。 抛开年代的差别,就可以看出在大明地区间的商税征收的不平衡。发达繁荣的地区,商税反而更少,在经济发达的地区,尤为明显。 除了征税设卡的滞后,更主要的还是官员对于征收商税的懈怠,甚至是抵触。 正德年间的何逊在管理沙市税课使司时,一旦完成定额,他就减少对商贾的抽税; 嘉靖朝的邵经邦接任何逊之职后,在三个月内完成定额,余下的本年数月时间便启关任商贾往来。 同样是嘉靖朝的杨乔时,榷税杭州时,令木商自署收入入进行税收评估。 这特么的就是在史书上被大赞特赞的名臣,慷国家之慨为自己沽名钓誉,估计也没少收商贾的好处。否则,怎么会如此贴心的为商贾集团谋取利益? 如果按照这三位“名臣”的收税标准,别说三十税一了,就是一百税一也达不到啊!至于定额,不过是比以往相比能看得过去的数字。 杨乔时这个大混蛋就更过分了,领着国家的俸禄去征税,你让商人们看着给。做慈善,还是打发要饭的呢? 所以,税率很低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能真正落实地征收,收入也肯定比现在要高得多。 当然,既然要改革,朱由校就准备一步到位。尽管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但路总要走下去,排除困难,解决问题,总不会变得更坏就是。 而江南商会的人肯定不会明白皇帝的深远考虑,他们觉得加税是肯定的,皇帝需要钱嘛! 不管是掠夺,还是压榨,只要不是敲骨吸髓,只要还有赚头,也只能忍下去了。 但在江南商会的高层人物中,却有嗅觉更加灵敏,想得更加深远的。 “诸位,在某看来,增加税率是肯定的,但未必会很高。” 夏中时捋着胡子开口说道:“看看《大明论坛》,最近两期可都是在说官员的问题。邵经邦、杨乔时都是官员的反面典型,是沽名钓誉的小人。” 头不大,眉毛稀疏,身材干瘦,但微黑的面孔时时显露出深邃隽冷的思想。这就是夏中时,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却常常有惊人的想法。 而夏中时能跻身江南商会上层,是同乡唐默的赏识和力荐。因为夏中时少时入私塾,“十岁通经史大义”,闻名乡里。 如果不是父亲和大哥相继去世,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要撑起重担,他不会“辍儒之贾”。说不定,他已经金榜题名,成为官员了。 别人或许不喜欢夏中时,他也不喜欢贪鄙不文的商贾,但唐默却甚是看重,笑着说道:“老夏,说得再明白些,也让大家放心。” 夏中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邵经邦、杨乔时辜恩买名,有负朝廷。身为榷税官员,却不尽职尽责,还当的什么官儿?” 唐默沉吟了半晌,猜测道:“你的意思是说朝廷还要整顿官场,并不只是针对江南商贾?” 夏中时嘿嘿一笑,说道:“我不说诸位心里也清楚,依着现下官府的执行力,就算把税率提高几倍,商税能增加几何,朝廷又能多收多少?” 略带轻视地扫视着众人,夏中时继续说道:“地主士绅隐漏拖欠,商贾偷税漏税,这都是表面上的问题。朝廷打压劣绅地主时,可也没忘了处置地方官员吧,这就是看到了本质。” “商贾偷税漏税,固然有责任,可也是身不由己,向圣上剖析明白也就是了。万岁既要商会自查自纠,那就订出章程,谁再敢有不法,即刻清出商会。” “为了保证商会不为个别贪财忘义者牵连,某以为可设入会门槛。入会者交纳保证金,若有偷税漏税等不法行为,没收保证金,逐出江南商会。” 众人或沉思,或皱眉,或不悦地看向夏中时。最后,目光集注到唐默身上,等着他这个会长的决定。 唐默思索半晌,微微颌首,说道:“老夏言之有理。咱们日后不管所交的税能不能为朝廷所得,都一样要奉公守法。交保证金,犯法者予以没收并取消商会会员的资格,这是让万岁息怒消火的,某以为可写在上呈的建议中。” “会长——”一个中年商人颇有疑虑地说道:“如数交税问题不大,但四下打点又怎么处理?以前是顾一头儿,现在照顾两面,怕是要亏本啊!” “那就不打点。”夏中时很干脆地替唐默作出了回答,“别忘了,江南商会若是如海商、中华两商会拥有上书权,自有圣上作主,还怕什么?” “老夏说得在理。”有商人点头赞同,说道:“去年可是看出来了,圣上对违法官员的处置极为严厉,颇有太祖之风。明初,太祖曾明杖贪吏,追其俸以偿商人……” “海商商会和中华商会就是仗着这个,江南商会也是奔着圣上的赏识来的。”又有人附和道:“若不为此,谁大过年的不回家。” 唐默笑着颌首,知道上书的主基调算是定下来了。 这也不意外,来的时候就准备付出重大代价,得到与海商商会和中华商会一样的待遇。 现在看来,圣上恐怕意不在此,并不打算强取豪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遵纪守法嘛,总归是有个约束,可别象那些被砍头的士绅生员,到死都还叫屈呢! ………………… “万岁爷元旦大吉大利,万事如意。”五月欢叫着飞跑过来,跪倒磕头,拜年话儿说得顺溜。 赵大宝却傻乎乎的,吭吭哧哧地磨蹭过来,在五月的催促提醒下,跪倒叩首,就是拜见万岁,却远没五月的小嘴甜。 朱由校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可爱,上前拉起,还捏了捏丫头的小脸蛋儿,笑道:“五月呀,今天都吃得啥呀?” 五月咧开小嘴嘿嘿笑着,也知道皇帝是在逗她,脆声说道:“中午吃的猪肉饭和细粉汤,晚上还不知道呢!” 赵大宝嘿嘿笑了两声,不知道是在笑话五月,还是觉得就是可笑。 朱由校摸摸丫头的脑袋,有些奇怪地问道:“真是巧啊,又是你第一个看到朕过来。” 五月眨着大眼睛笑着说道:“也不是巧啊,我在这儿堆雪人,忙了好一阵子呢!” 雪人儿?朱由校瞅着甬路边一个不圆不方的怪雪堆,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些贫乏,竟没看出是个雪人儿。 五月倒没这个觉悟,还在说着:“五月知道万岁早晚会来,便堆个雪人迎接您。” 说着,她转头冲赵大宝瞪眼道:“不让你跟着非跟着,还不如我一个人堆起来快呢,还堆得那么丑。” 赵大宝挠着脑袋,说道:“不是还没堆完嘛,先推个大堆,再砍吧修吧,就象个人儿啦!你也没说是给万岁看的,要不,俺能堆得更快更好些。” 五月撇了小嘴,很嫌弃的样子。 朱由校倒很欣慰,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才是最真诚的,不是恭维,是发自内心的。 李成成把两盒糖果递给五月和赵大宝,说道:“小五月呀,还有你,这是奖励你们的。” 五月欢喜地接过,说道:“万岁爷,我要继续堆雪人,您回去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别冻着了。”朱由校嘱咐着,“冷了就回屋歇着,什么时候堆好,朕都会来看的。” 五月痛快地答应着,把糖果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又抄起了小铁铲,还招呼着赵大宝,“快点干哪,傻愣着干啥?” 哎,赵大宝痛快地应了一声,怎么看五月怎么象自己失散的小妹,被支使得团团转也没半点怨言。 陪着皇爷继续向前走,李成成在旁小心地开口问道:“皇爷,少英院的孩子们长大后,是做官,还是做别的什么——” “工作。”朱由校给李成成做了补充,这个简单的词在古代还不流行,更普遍的应该叫营生,经营生活的意思。 转头看了一眼李成成,朱由校微笑着说道:“不是做官才有出息,朕正在努力改变这种观念。也不是科举出身的才能做官,这也是朕要改变的。” 哦,李成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有个幼弟,倒是想送进少英院来,觉得皇爷如此看重,肯定有前途。 朱由校也知道观念很难改,所以才看重少英院。 这些孩子从小培养,按他的设想规划学习各种专业,如同一张白纸,可以由他挥洒,绘出最希望最美丽的人生图画。 当然,新学也是他的希望所在。只不过想让那些读书人放弃入仕的梦想,安心从事他业,却不是那么容易。 孙元化怎样,还信的洋教呢,可依然以得授官职而自喜。 本来朱由校想弄个技术官员的品级,并让他们穿与传统文官有异的官服,但最后却放弃了。 因为他想通了,这样等于人为地制造出了官员的分类。身着不同官服的技术官员很可能遭到歧视,甚至他们也可能觉得低人一头。 正途出身,引以为傲,这是很普遍的思维。在科举中,还有进士、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分别呢,何况是非正途出身的技术官员? 第九十七章 红领巾来了,宁远激战 朱由校想到的是清华北大的学霸,和名不见经传的三本大学的毕业生。都说出身不能决定命运,只要有梦想,肯奋斗……假的,毒鸡汤哈! 但对少英院的孩子们,朱由校还是要把毒鸡汤给他们灌下去。当然,他也会尽其所能,做改变他们命运的推手。 “学生叩见万岁!”不断有学生向着皇帝磕头拜见,称呼也遵照皇帝的指示,由草民变为学生。 没错,这也是朱由校在学校中做出的改变。给本来就是苦命的孩子增添几分自信,不把自己当成最底层任人践踏的草。 “免礼。” “免礼。” 朱由校并不嫌烦,也没有取消跪拜礼。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也没有把向皇帝叩首当成屈辱,他又何必自己找事? 而且,在目前,加强皇帝的权威是保证改革推进的重要条件。至于以后,再搞什么平等,搞什么思想解放也不迟。 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朱由校或是鼓励几句,或是简单询问,抑或是充满赞赏地颌首致意。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地位的尊贵和身份的高高在上,总是令人崇拜仰慕。 封建社会更是如此,所谓雷霆雨露皆是恩,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能让你见了就浑身发抖。 还真不是夸张,想想后世国家元首和平民百姓接触时的场景,就能想见古代会是什么样子。 “恭祝万岁元旦吉利,龙体康健。”小夜款款下拜,一点也没抖。 “免礼吧!”朱由校笑着抬手,对自己任命的三道杠印象极好,颜值也高,还很有些见地,对小夜的将来,他相当看好。 小夜对宫人手中的糖果并不太热衷,但身后还有一帮女生,却是喜笑颜开,叽叽喳喳地又谢恩施礼。 “这是在搞活动?”朱由校看着这帮孩子的打扮,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夜笑了笑,答道:“回万岁,我们正在排演戏剧,主要是一些成语故事,能发人深省的。” 朱由校微笑颌首,说道:“搞些校园活动很好啊,象诗词、歌舞、才艺、体育等比赛,春天可以郊游,夏初秋季可以开运动会。嗯,朕对此倒是很有些建议和想法呢!” 小夜眨着大眼睛,没想到万岁开口就说出这么多,比她厉害多了。 还没等她说话,朱由校又想起件事情来,笑道:“光是成语故事还不够,朕这里还有本寓言故事书,待印刷出来后便送到图书馆,你们可以从中挑选。” 《伊索寓言》嘛,反正已经翻译出来了,当作儿童读物也挺不错。 其实,书中寓言所蕴含的哲理,大人也能受到启迪。比如书中反复申述的一个命题,“知足长乐,贪多必忧”就很有现实意义。 “万岁说是好书,其中的故事定然很有意义。”小夜恭维了一句。 朱由校呵呵一笑,倒不如听到五月的话更高兴。 此时,少英院的几个老师也赶来拜见。朱由校简单慰勉了几句,便去了办公室,真的是又有想法,要在少英院实施了。 什么三道杠、两道杠,到底还是少了点,激励作用不够明显。 红领巾咋样儿,代表红旗的一角,是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每个队员都应该佩戴它和爱护它,为它增添新的荣誉。 咦?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呢!把红旗改成国旗,革命先烈改成大明英烈,好象就可以了哈! 至于国旗,咱是皇帝耶,设计一个就是。 朱由校心中已经有了好几个腹案,古代又没有专业美工,谁也没资格评判九五至尊的作品。 说得不好听的话,大明是你家的,大地、河流、亿兆子民,连空气都是你家的。 …………………分隔线………………… 红领巾还是计划,而宁远城下的大战正如火如荼。血在流,将红旗染得更红。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在后金军冲击的队伍中响了起来。 在烟雾弥漫、火光迸现中,惨叫和惊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炸死炸伤了多少建奴。 都说黑火药威力小,也是相对而言。火药的使用可是兵器与战争史上划时代的事件,黑火药兵器时代也持续了数百年。 坚固的城池在大炮的轰鸣声中变为了瓦砾,厚重的城墙也在火药的爆破下“如掀片纸”,死在黑火药武器下的人数,也是相当惊人。 而且,明军所装备的热兵器,都使用了颗粒化的火药,威力和杀伤力大增。即便是身着重甲的建奴,也不是铁罐头,在纷飞的弹片中照样会被击伤打死。 三天的进攻,终于填平了挡在攻击路上的数道壕沟,后金军的楯车也被摧毁大半,填壕的包衣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但这只是真正进攻的开始,当努尔哈赤倚为攻坚精锐的重甲兵出动后,明军的防御也是火力全力,让建奴遭受了血与火的摧磨。 城上是红夷大炮在轰击着进攻的队列,一颗炮弹便是一路的血肉横飞;近处是掷弹车抛出的轰天雷,在爆炸腾起的烟雾中,弹片飞射,带着死亡的呼啸。 轰,轰,轰……火枪的轰鸣密集,在一阵阵腾起的白烟中,铅弹激射,泼向被硝烟笼罩的敌人。 牛录额真瓦克达咆哮着,或者说是悲愤地嘶嚎。手下的勇猛士兵一个个地倒下,惨叫哀嚎是那么刺耳,血肉横飞的惨景是那么触目惊心。 这不是瓦克达印象中的战斗,即便是广宁挫败也是受阻于高大宽厚的城墙。可现在,连城墙的边都没摸着呢! 呯!一声闷响过后,在瓦克达的目光中,本牛录最勇猛的战士象被重锤猛击,倒了下去。肉眼可见在胸腹部的甲胄是惊人的凹陷,鲜血和内脏碎块从口中狂喷而出。 不断有重甲士兵被鹰铳击中,无一例外,数层甲胄也无法保护他们。而重火绳枪的数量,显然大大超出了建奴的预料。 承受正面攻击的胸墙工事上,闪耀的火光已经连成一片,浓重的白烟升腾,又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瓦克达又看到了同牛录的一名甲兵被击中,这下死得利索,脑袋不是被打烂,而是被打飞了,变成了无数碎骨烂肉。 惨叫哀嚎在周围此起彼伏,瓦克达都要疯了。但攻击的队伍就被遏止于两排不高不密的尖木桩,木桩前已是尸体枕籍、伤者遍地。 鲜血汩汩流淌,在干燥冰冷的大地上冒着丝丝白汽,然后变得冰冷、粘稠,又被重新流过的鲜血掩盖。 没死的后金伤员,嘶声惨叫,在胡乱地挣扎爬动,身受枪弹的重伤,又身处彻骨冷寒的环境,他们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弓弦振动,箭矢如遮天的蝗虫在天空掠过,负责掩护的弓箭手已经拼尽了全力,但效果却令人沮丧,明军阵地上的火力强度却并未缩减。 如果说盔甲不能有效防护火器的杀伤的话,那对弓箭的效果却是要好得多。而且,胸墙壕沟工事更能很好地抵御弓箭的抛射。 轰,轰,轰……明军以牙还牙,同样以抛射予以还击,轰天雷掠空砸过去,又是一片分不清个数的连续爆炸。 瓦克达的咆哮变成了惨叫,一颗轰天雷就在他的脚下爆炸,双腿血肉模糊,已经支撑不住他壮硕的身体。 两个甲兵把他架起来,瓦克达只记得一个甲兵的名字,但这不重要,他决定在被救回去后会好好赏赐他们。 但没走几步,又是一群黑压压的轰天雷砸来。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瓦克达用不着赏赐别人了,一块弹片激射在他的面门,结束了他的思维,他的狗命。 轰,轰,轰……十几门虎蹲炮的轰鸣,激射出无数的弹丸,横扫着宽大的正面,在无数惨叫哀嚎中,也终结了建奴的这次进攻。 努尔哈赤看着败退下来的甲兵,面无表情,既没有怒火中烧,也没有开口喝斥。 此时,他终于明白阿敏在旅顺堡的挫败并不是无能。 在深沟壁垒面前,在数量众多又犀利的火器打击下,什么精于骑射,什么肉搏凶悍,什么骑兵野战,全都无用武之地。 而明军的战力明显比攻打广宁时强了很多,不只是武器装备上的升级,而是打得不慌不乱,极有章法。 在努尔哈赤的印象中,明军的火器装备率确实很高。但在他起兵反明后,却屡战屡胜,只有广宁算是一次攻坚的挫败。 火器的质量问题是一方面,使用火器的明军士兵则更是问题多多。 主要是畏惧心理根深蒂固,明军的火枪兵往往在后金军还未进入有效射程时便开火射击。 而这一点被后金军利用,先是引诱明军火枪兵射击,然后便趁着填药装弹的空隙,发动迅速的猛攻。 但努尔哈赤看到的却是沉着而整齐的火枪攒射,在那声天鹅音响起之前,明军的火枪手竟然少有因慌乱紧张而独自开火的。 一支号令严格的军队,服从指挥、不畏敌畏战的官兵,令努尔哈赤震惊,且生出了极强的警惕。 熊廷弼不仅有战略眼光,还以治军严厉而闻名,在主政辽东时得罪了很多军头。对此,努尔哈赤是了解的,也视熊廷弼为大敌。 但努尔哈赤对此也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那就是象熊廷弼这样的官儿,不管能力如何,却是不受待见。在辽东的时间长不了,也不能全力发挥。 可事实却让努尔哈赤感到惊讶和错愕,熊廷弼不仅位置稳稳的,似乎还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和倚重,被授予全权,能没有掣肘地主政辽东。 用人不疑,知人善任?努尔哈赤很是想不通,就算皇帝是个明白人,可朝堂上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文官呢?互相攻讦的党争呢,效率低下的廷争呢? 这一年来的军事打击,后金确实损失了不少,但还不算是伤筋动骨。只不过熊廷弼在辽西,袁可立在登州,却越来越令努尔哈赤如刺在背。 号角声呜咽响起,是在前面指挥的莽古尔泰发出了再次进攻的命令。 为了躲避宁远城上的红夷大炮,努尔哈赤也不得不接受将领们的拼命劝谏,在后面指挥作战。 由于距离太远,前线进攻的指挥官便落在了莽古尔泰身上。 进攻已经摆开架势,不需要什么智谋韬略,勇猛就够了。而莽古尔泰也是久经战阵,并没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果然,莽古尔泰左手持铁盾,右手持枪,纵马冲了上去。在他的怒吼威逼下,败退下来的甲兵重新调整,再次返身冲了上去。 “进攻,冲锋,不能间断。”莽古尔泰眼睛瞪得象铜铃,满脸凶相地吼叫着,连他都知道火炮不能持续射击,可这帮家伙却被吓破了胆。 德格类带着一个牛录冲杀而上,既是有生力量,又是督战押阵。这个时候,要么是他,要么是莽古尔泰,必须有一面旗帜来鼓舞士气。 军官的战损非常惊人,几个牛录额真或死或伤。德格类心中有些预感,但此时却不是建州勇士畏缩的时候。 一阵轰鸣声响起,在无数闪耀的火光下,浓重的白色烟雾陡然在明军工事后升起,几百颗弹丸呼啸飞出,射向重新攻来的敌人。 重火绳枪由于笨重,并不能为步兵提供充足灵活的火力,这是它最终被淘汰的重要原因。 但它的威力却勿庸置疑,任何人能穿动的甲胄都无法抵御它的强大动能。甚至在记载中,重型火绳枪常常能一枪打死好几个人或好几匹马。 而且,重型火绳枪还能对楯车造成有效的损毁,一枪不行,就两枪三枪。击穿楯车木板的铅弹,对后面的人还会有一定的杀伤力。 而明军的防御工事还是有些立体的布置,木桩阵之后是一道不太宽的阻隔壕沟,再有三十多米则是两道相距二十米、呈阶梯状由低到高的胸墙战壕。 战术打法未必要经过实战才会改进,攻防的演练也能够找到缺点,或是对原有体系加以完善,以具备更大的杀伤效果。 第九十八章 血火激战 而这种两道阶梯状战壕的战术,等于是凭空增加了火力的密度,两道战壕内的火枪轮射,更可以保证火力的持续性,可谓是相当合理,且有效率的配置。 掷弹车再次发威,轰天雷跟不要钱似的掠空而过,砸进敌人的队伍之中。 每一声轰然的爆炸,就能看见大团烟雾伴着亮光在人群中绽放,七零八碎的东西混着积雪和冻土扬上半空,掀起一阵惨叫哀嚎。 这种简单易造,且又具有爆炸弹威力的武器,发射起来非常快,给建奴造成的伤害和震慑也非常大。 每一枚轰天雷落地翻滚,冒着丝丝青烟,即便是悍勇的建奴,也难免惊惶害怕,慌忙躲避。 就地卧倒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但那是后世稀疏的散兵线的进攻。在比较密集的冲锋队形中,你倒下就意味着被踩踏,也许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前轻后重,两道工事后的火枪一轮一轮地喷吐着火焰,升腾起更加浓重的白烟。间或有佛朗机和虎蹲炮的霰…弹轰击,火力既密又猛。 不断有甲兵被打倒在地,有的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在冰冷坚硬的雪地里痛苦挣扎,发出非人的惨叫,加重着战场上的血腥气氛。 木桩阵前,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在血肉模糊中,死状各异,凄惨无比。 凭借着楯车、木板,甚至是板斧、钩梯、盾牌,建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终于打开了通路,突进到最后一道阻隔的壕沟。 当直面胸墙上喷吐的火光,迎面飞来的无数铅弹时,建奴的攻击顿时为之一顿。 “把楯车推进壕沟,推进去!”德格类大声嚎叫着,这可能是最快的填壕方法了,而这最后的壕沟并不算宽。 一片乌云从阵后升起,是建奴的弓箭手,奋力地射击,希望能多杀伤明军,为己军提供掩护。 再加把劲儿,就能打到城墙下了。 望着不足五十米外的宁远城池,德格类似乎看到了希望。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死伤,若是连城墙都摸不着,岂不是最大的失败? 而且,德格类也知道攻打宁远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伤亡,这是己军所不善攻坚,攻坚武器落后且少所造成的。 要么强攻,要么围困,但对后金军来说,却只有第一个选择。 因为他们的补给线有数百里长,而宁远则物资充裕,长期围困的话,后金军没那个后勤能力,反倒会被先拖垮。 明军阵地上的火力更加猛烈,由于后金军的前进,连处于侧面的明军火枪火炮也有了支援作战的机会。 在宽有五六十米的突破口,却承受着正面侧面上百米战线的火力打击,建奴的伤亡骤然增加。 惨叫声更密集刺耳,德格类大声叫骂着,命令甲兵用盾牌加强遮护。但连他也看出来,效果并不是很好。 一枚沉重的铅弹击中了盾牌,虽然没能击穿,但巨大的冲击力把盾牌猛地后撞,重重地打在了持盾甲兵的脸上。 带着汹涌喷溅的鼻血,甲兵持盾的手臂也折了,但在后仰摔倒时,他已是昏迷不醒。 一名拨什库奋勇上前,但接连两颗铅弹射来,一颗斜着打在他的肩膀。象被重锤抡到,这家伙打着旋被击飞,整个肩部骨碎筋折,不死也废了。 轰,轰,轰……城下城上的大小火炮猛烈开火,将炮弹砸向持盾重甲兵所组成的防护阵线。 炮弹的威力可比枪弹大得太多,一颗砸上去,盾牌象纸糊的一样破碎,后面的甲兵也象玩偶般被击飞砸翻。 坏了!德格类听到这密集的炮响轰鸣,立时如陷冰窟,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这就是主攻一面的缺陷,守军可以调集兵力和武器,全力防御;但要四面围攻,又需要多少楯车掩护,多少包衣来填壕,根本就不是建奴的能力能够做到的。 显然,宁远的明军已经调集了大量的火炮,在城上城下布置好,准备了血腥杀戮的战场,就等着己军冲到这最后的一道壕沟前。 虽然这也算不上什么深谋远虑、智计过人,因为建奴的攻击点如此明晰,就是西南角。 而一两天的时间,也足够调整兵力和武器,适时地给予敌人来场屠杀了。 要怪只怪进攻的速度太慢,要怪也只能怪低估了明军的火器数量和威力,要怪也只能说己方的情报信息不准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匮乏。 大大小小的炮弹飞来砸下,弹跳撞击;轰天雷凌空飞来,落地爆炸。楯车和盾牌组成的防护线顷刻间被打得支离破碎,更有无数甲兵在炮击中丢掉性命。 一阵轰鸣声爆发,胸墙工事上升起浓重白烟,无数铅弹迎面激射,血箭喷溅、惨叫哀嚎中,没有了防护的建奴遭到了异常沉重打击。 轰鸣声连绵不断,两道工事后的明军火枪兵快速地轮换发射,将大小铅弹泼雨般的射向狼狈混乱的敌人。 在凶狠而持续的打击下,建奴已经乱成一团,但后面的莽古尔泰似乎没看清,抑或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并没发出命令。 没有命令就不能撤退,德格类不能转身逃跑,不能让五哥为如何处置他和其他败兵而为难。 而已经打到这里,死伤了那么多人,一退就是前功尽弃。兴许再冲一下,就能杀入敌人的阵地,与敌人展开近战肉搏,并取得胜利。 德格类觉得猜测到了兄长的意图,鼓起余勇,大声吼叫着指挥,和亲兵督促着混乱的军队冒着炮火继续向前进攻。 一篷重铅弹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呼啸而来,斜着轰向德格类。显然,明军也注意到了这个大呼小叫的建奴头目。 而建奴的死伤累累,也逐渐闪出了狙杀德格类的射界,尽管他身边还有亲兵阻碍。 德格类之前还在疑惑军官为何死伤极多,答案现在扑面而来,但他明白的也太晚了。 旅顺堡的狙击,打死了斋桑古;古代作战也讲究擒贼擒王,直击首脑。 组织五六人一组的狙击小队,专打军官和头目,也就成了明军重火枪运用的一个战术。 第九十九章 狙杀德格类 一篷滚热的血溅了德格类满脸,最忠心的亲兵队长的脑袋就在他的眼前被打成了烂西瓜。 两个亲兵也被击中,一个胸部甲胄被铅弹击穿,巨大的动能瞬间震碎了他的内脏,象根木头般直挺挺地的倒在地。 另一个亲兵手持盾牌,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跌撞后退,脚步踉跄着象个醉汉。 虽然盾牌挡住了铅弹,但他的左臂也被震得骨折,软软地垂了下去,再也举不起盾牌。 这个时候,德格类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根本没意识到这几颗子弹就是冲他来的,也没有马上后退躲避的心思,还在吼叫呼喝着指挥。 赵猛子把架在胸墙上的重火枪抽回,往后面一递,立刻便有人接了过去,开始紧张的装药填弹。 旁边的几个战友也是同样的操作,都是高大壮健的汉子,他们组成了一个狙击小组。 时间不大,另一支装填好的火枪递了过来。尽管有了缓冲后座力的装置,但在军队里还是尽量挑选高大体壮的士兵负责射击。 而且,每个射击的火枪兵配三个装填手,这还是战壕不能修得太过宽大,以防弓箭抛射的原因。 “瞄准了,这次一定要打死他。”赵猛子大声提醒着,把枪架好,火绳夹在龙头上。 “这回跑不了他。”一个火枪兵咬牙切齿地答应着,为刚才的射偏而懊悔,准备这次一定要击中目标。 几支火铳的枪口缓缓移动着,再次锁定了德格类。人影晃动,赵猛子等人也未轻易击发,耐心地寻找着机会。 终于,在腾起的几团硝烟中,轰天雷的发威,使德格类暴露出来。 “开火!”赵猛子低吼一声,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扣动了板机。 长时间的配合,几个人已经形成了默契。发令之后都会稍等一下,以便在呼喝后再稳住枪身,并且能同时射击,打出一轮齐射。 三秒钟之后,轰鸣声响起,六枝重火枪的射击几乎是在同时,使得枪声重叠,很有威势。 浓重的白烟升起,使他们暂时不能观察战果,而这也不是他们的任务。一个小军官正举着望远镜,在给他们提供指引和目标。 建奴终于跨过了最后一道壕沟,尽管已被凶猛的火力打得七零八落,但似乎有了近战肉搏,甚至是突破防御的迹象。 德格类的声音更加高昂,他仿佛成了建奴的旗帜,鼓舞着伤亡惨重的部队重新集结,继续向前冲杀。 明军阵地上的齐射轰鸣并没有引起注意,致命的铅弹在瞬息间便呼啸而至,在一篷篷飞溅而起的血雨中,德格类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颗沉重的铅弹击中了德格类的胸部,护心镜被击穿,铅弹变形又击在里面的甲胄上,强大的动能虽未能再度洞穿,但却被德格类的身体吸收了大半。 胸骨毫无疑问是折断了,断裂的骨刺是扎进心脏,还是刺穿肺部,也不用深究。 德格类倒在地上,嘴里狂喷着鲜血和暗黑色的碎块儿,身体越来越软,眼神越来越呆滞。最后眼珠儿一动不动,象死鱼般睁着,无神地望着灰茫茫的天空。 战场上的枪炮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完全掩盖了亲兵的哀嚎,反正德格类也听不见了。 距离的接近,使得火枪的威力又得到了增强,几十米的距离,鹰铳几乎是无坚不摧,重甲也无济于事。 一轮轰天炮的猛烈轰击,佛朗机和虎蹲炮的霰…弹横扫,轻重火枪的轮番攒射,终于粉碎了建奴最后的希望。 带着德格类的尸体,却留下无数伤员和尸体,建奴在火枪火炮的追杀下,终于是狼狈地退了下去。 战鼓声隆隆,长枪兵、刀盾手跳出战壕,呐喊着向败退的敌人发起了反冲锋。 可反冲锋也是点到为止,长枪兵和刀盾手就冲到木桩阵前便止住脚步。他们一边严阵以待地守住缺口,一边砍杀伤兵、割取首级。 后面又有明军上前,抬着拒马,将缺口堵住,用铁丝绑牢。不慌不乱,趁着建奴败退,明军极有章法地做着这些工作。 在他们背后,是城上城下的火炮火枪;眼前,是敌人被杀得尸横遍地的胜利场景。 城上,经略大旗在骄傲地飘扬。熊廷弼放下了望远镜,捋着胡须,露出了冷笑。 建奴还有什么招数?除了用人命继续来填,估计是黔驴技穷了。 而明军还有后手,或者说还有大部分的兵力没有动用。就算建奴攻到城下,那也只会是重演一场广宁之败,甚至是更惨。 咦?熊廷弼的眼睛眯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黄得功吧,竟带着几个亲兵越过木桩阵,继续去收割人头了。 尽管不是在作战时抢收人头,但这毛病得改。熊廷弼哼了一声,叫人鸣金收兵。 后金军的后方也响起了鸣金之声,那是老奴下的命令。 前面的官兵如蒙大赦,抱着兄弟的尸体正涕泪横流的莽古尔泰,却只能愤恨难当地一拳打在坚硬的地面上,抬头用充满怒火和不甘的眼神望向傲然矗立的宁远坚城。 ………………… “兵发枪炮如雨雪,我军进击无一死者”、“能透二三层铁甲之枪炮,中我赤身或身着单薄者,竟未致伤,皆乃天神之庇祐也”。 在后金的史料中,这样的记载非常多。后金官兵俨然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常常以零伤亡的代价,杀得明军望风逃遁。 谁信哪?自吹自擂,夸大敌人损失,掩饰自身战损,这种战争中的宣传手段,朱由校还能不懂? 当然,明军与后金军在战力上的差距,特别是野战上的,确实有,还很大。 可反过来,装备陈旧落后的后金军,与装备着先进武器的明军相比,差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精神至上,武器次之,信息闭塞,不会斜抛公式……嗯,也确实是后金野人的巨大缺陷。 朱由校不否认精神的重要,但武器方面也绝不放松,一直在尽其所能使明军在战争中保持绝对领先的地位。 :。: 第一百章 燧发枪战术 而且,宁肯拿着先进武器却采取退缩和保守的战术打法,也轻易不在弱势方面与后金军进行较量。 作战经验的提升,对后金军的挫败,这难道不是锤炼战斗意志,摆脱畏敌思维,提升战斗精神的办法? 只要没有大的战败和损失,哪怕只是能被动地守住城池,也意味着明军的胜利,后金的失败。 因为目前的政治格局便是如此,蒙古诸部和朝鲜尽管没有直接向后金动手的实力,但却站在大明这一边。 只要后金的作战意图没有实现,甚至是遭到失败。周边势力的立场就会更加鲜明,被围困封锁的力度也会越大。 当然,如果能趁胜扭转军事格局。比如把战线推进到锦州,甚至是广宁,后金的被动将更加明显,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也不为过。 燧发枪开始大批制造,并在京营开始了装备训练,以摸索出新的战术打法。 要知道,虽然都是前装火枪,但击发方式的改变,却不仅仅意味着使用的快速和简便。 首先,燧发枪是能够在雨雪天使用的,你要抬杠说倾盆大雨,那就没意思了。也就是说,配上刺刀的燧发枪使明军具备了全天候野战的条件。 其次,火绳枪要保证安全,就要给明火的火绳留出距离,两名火枪兵的距离不能挨得太近。 而燧发枪就可以紧密地排列,甚至可能诞生更有助于发挥火力密度的线列式队形,从而淘汰老式的步兵方阵。 再者,燧发枪的装填施放速度要快于火绳枪,保持火力的持续性就不需要太大的纵深,三四排就应该可以。 校场上白烟升腾,枪声阵阵,硝磺味弥漫在充满寒意的空气中。但少年皇帝却是聚精会神,举着望远镜认真观看。 阵式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火枪兵之间的距离却大大缩小。 这一点,朱由校还是很赞赏的,说明将领们在演练中动了脑筋,观察得也仔细,才能做出这样的改变。 是不是就此取消冷兵器,全部是燧发枪加刺刀的装备?朱由校还有些犹豫。 在他的印象中,忘了是哪部电影看到的了,好象是中世纪欧洲步兵和骑兵的对决。 那万马奔腾的冲锋气势,那削尖的木棍又长又粗……燧发枪加刺刀看起来有些单薄呀!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保留长枪兵;或者,让将领们在实践中总结,是不是把冷兵器全部淘汰? 京营的勇卫、选锋、龙骑三营将领,分别围拢在孙应元、周遇吉、曹文诏的身后,观看着燧发枪的演练,议论纷纷。 而孙应元、周遇吉则不时注目在台上,少年皇帝的表情变化让他们的心情也有些忐忑。 终于,皇帝放下了望远镜,脸上是和煦的笑容,孙应元和周遇吉互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曹文诏的龙骑营练的是骑兵墙战术,对燧发枪的装备和训练倒不算是直接接触,他的心情倒不象孙应元和周遇吉那么紧张。 再有数月,就让万岁去参观龙骑营的演练,骑兵墙的冲锋比火枪演练可厉害多了。曹文诏这样想着,冲着孙应元和周遇吉笑了笑,轻声道:“练得极好啊!” 孙应元刚要说话,却见台上的皇帝伸手相招。紧接着一个宫人急跑过来,通知将领们上前答话。 三个总兵带着十几个副将参将登上高台,只听见甲叶子哗啦作响,齐齐地单膝跪倒,施礼拜见。 “免礼。”朱由校的心情很好,抬了抬手,笑道:“兵练得极好,朕甚心慰啊!” 孙应元等将领躬身以谢,脸上都现出轻松的笑意。 沉吟了一下,朱由校缓缓说道:“燧发枪装备部队,并不只是武器的更新,战术也要随之改变。你们做得很好,朕看到了,在间距和队形变换都有调整。” “可见你们是真的用心琢磨研究,才会有发现,有心得体会的。”朱由校扫视着众将说道:“但还要继续改进,以发挥燧发枪的最大威力。” 伸出一根手指,少年皇帝郑重地说道:“朕虽然于军阵厮杀是外行,但也知道运用火枪的一个原则,那就是最大幅度地增加步兵阵列的正面火力射击面。” 再次扫视众将,少年皇帝慢慢露出笑容,开口问道:“朕说得可对呀?” 孙应元等人都在琢磨皇帝所说的这个原则,似乎武学的操典中还没有提到这个说法,但仔细想来,倒也有些道理。 周遇吉躬身答道:“万岁所言极是。十个人和百个人共同射击,效果自是大为不同。不知末将的理解可对?” 朱由校呵呵一笑,颌首道:“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迎击敌人冲锋时,方阵厚重,足以抵挡。当敌人败退时,方阵便可变成线列,以提高火力覆盖面。” 孙应元似有所悟,开口说道:“燧发枪兵的队列密度,以及射击速度,应该只需三四排,便能抵上原来火绳枪五六排的火力持续。阵列的厚度越小,排开的火枪兵就越多,火力射击面也就越大。” 朱由校赞赏地点头,说道:“原则上是没错的,但还需要你们继续在演练中摸索。” 说着,他转向曹文诏,开口问道:“曹卿,若是不用长矛兵,而是燧发枪加刺刀,能抵挡骑兵的冲击嘛?” “这个——”曹文诏思索了片刻,说道:“回万岁,燧发枪加刺刀的话,比长矛是短了些,但战马有畏惧的本能,除非戴上眼罩。” 明白了!动物本能,不会睁着眼睛往枪尖上撞,除非是刹不住车,或者是蒙着眼睛看不见。 也就是说——算了,长矛兵还是暂且保留吧! 朱由校暗自苦笑了一下,觉得也不必照搬别人的做法。毕竟,建奴不是欧洲人,他们的战术是完全不一样的。 “诸卿要继续用心练兵,一月后便要派出模范营分赴各地。”朱由校收拾心情,看着众将温言勉励道:“辽东、西南,还有九边之地,燧发枪换装之军镇,皆需要你们练出的官兵前去指导训练。” :。: 第一百零一章 生员优免的条件,税课司 “末将等敢不尽心竭力,为万岁分忧。”孙应元等人躬身领命。 朱由校微微颌首,命人颁发赏赐,数千“朱小头”赏下去,一点也不吝啬。 “启驾——”在宫人拉长的尖细声音中,少年皇帝登上龙辇,在众多锦衣卫的保护下,转回京城。 并不是更好的武器制造起来越繁复,成本越高;历史上能够普遍装备的武器,无一例外都要考虑到制造的难易、成本的高低,以及操作的可靠性。 比如燧发枪,底火盘盖和弧形击砧被制成了一体。射击时,除了装填和扳起击锤之外,完全不需要其它的动作,反倒比火绳枪或轮燧发枪更为便捷。 因为零件减少的缘故,燧发枪的结构也更为简单,这在降低生产成本的同时也提高了枪械本身的可靠性。 而且,燧发枪的发射步骤比火绳枪减少了一半,再配合纸筒定装弹药,熟练的士兵能达到一分钟三发到四发,比火绳枪快了一倍还多。 正是由于这样的特点,燧发枪大概在五六十年后便会在欧洲普遍装备,完全取代了火绳枪。 也就是说,大明的军队在研制和装备燧发枪上,已经超过了西夷五六十年;再加上刺刀,领先百年也不为过。 而按照目前火药兵器局的制造能力,以及在制造火绳枪中锻炼出的大量工匠,再加上简单的加工机器,每月三四千枝燧发枪的产量是能够保证的。 按照这个产量来估算,顶多一年,辽镇和东江镇就差不多能够让大半士兵都装备上燧发枪。 守城部队可以继续使用火绳枪,三四万装备着燧发枪加刺刀的部队,再有火炮配合,也就具有了与建奴野战的能力。 再苟一年,就是反攻倒算,平灭建奴的时候了。 少年皇帝在车辇中盘算着,眯起了眼睛,已经看见了平辽胜利的曙光。 劳资有钱,扩大产能不仅促进就业,还能更快地装备部队; 劳资有钱,让官兵吃饱吃好,还有足额的饷银,难道还打造不出敢战强军? 朱由校想到钱,更是信心十足。办法多的是,他可不愁。 …………………… 一年多来,朝堂上风向的改变,皇帝的喜好和思想倾向,基本上都会在《大明论坛》上体现出来。 随着对何逊、邵经邦、杨乔时的批判,所谓的“名臣”定义,也重新更改,任谁都知道,朝廷要对商税收取采取大动作了。 而越来越多的数据资料被刊载登报,经济发达省份的官员也顿感压力。无他,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内陆商业不算繁荣的地方所交的商税,都比你们多,到哪也说不过这个理去。是你无能、懈怠,还是收受贿赂,给商贾行方便,损国利己? 压力最大的当然是各地的税课使司,皇帝的不满已经昭然若揭,轻则撤职罢官,重则问罪下狱,税课使司的官员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或许还能抢救一下,他们是这样想的,自然要卖卖力气,多收些银子,来平息皇帝的怒气。 但朱由校并没有急于下手,因为他没有太多合适的官员补缺。撤换容易,你让谁去接任呢? 新学是建起来了,也是为了培养能按照他的意旨行事的专业性官员。但入学的生员太少,完全达不到他的要求啊! 既然如此,这可就是你们逼朕做昏君、下死手啦! 朱由校提笔在手,刷刷点点下了圣旨。命令各地严格实施李起元所提议的改革十三项中削减监儒杂流待遇,监儒杂流不准优免的措施。 不是能靠着优免吃喝不愁嘛,朕就打碎你们的饭碗,去除你们的特权。要是不能自食其力,饿死也活该。 “拟旨:监儒杂流及生员若存为国效力之心,当入新学习经世致用之学,或是教书育人……” 这就是朱由校给监儒杂流和生员指出的路,想继续得到优免,一是入新学,二是办校教书。 入新学没啥解释的,办校教书则有说道。不是后世那种大的小学、中学,而是私塾性质的村镇学校。 说白了,朱由校就是希望生员能去当个村办教师,从而提高整个大明的教育水平。 别以为读了几年书,考个秀才、监生、举人啥的,就端上了铁饭碗,可以不劳而获。 你要么去新学进修,学点有用的,会分配你个官职;要么就在本村或他村开个私垫,教教小孩子读书识字。反正你得干点活儿,得做点贡献。 开私垫还有规定,必须免费教三个以上的孩子,男女不限,并具报官府,才会让你享受优免。 “拟旨:有功名者若为商贾带货过钞关,造成国家税收损失,除其功名,五科不得再仕……” 让你读了几年书就敢一专多能,让你给商贾运货保驾护航,没了功名还嘚瑟个屁?还十五年不让你科举,就看你怕不怕? “拟旨:为官者若为商贾过钞关行方便,罢官除籍,永不叙用……” 除了什么秀才举人进士,还有官员,也不能放过。逮住就滚回家吃老米,这辈子只能是个平民百姓了。 “拟旨:授江南商会会长唐默民爵六等,可上书朝廷……” 江南商会还算乖顺,朱由校也想观其后效。而且,江南商会得到皇帝承认和上书权,也是做出贡献的。 至少在短期内,江南商会的会员在自律自醒上应是能够信任的。 皇帝当然也给了他们与海商、中华两商会同样的待遇,十五税一,完税后会得到证明文书,在其他钞关则可免费通过。 钞关收费是朱由校要废除的征税方式,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没准备好。但从商贾入手,先把商税收上来,则规避了税务机关的缺失。 接连口述了数道谕旨,朱由校微微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茶碗喝着润了润嗓子,对宫人吩咐道:“宣吴铮、郑芝龙及三大商会首领明日觐见。” 明初在京税务机关为宣课司,宣课司主要负责征收商贾、侩屠、市场杂税,设于国家都城。 :。: 第一百零二章 内管家,老奴快死了 府、州、县则为通课司,后来改通课司为税课司、局。 而户部下设有十三个清吏司,分管各省的赋税事务。 每个清吏司下又分属民、度、金、仓四科,其中金部即主管工商税收的机构,下设税课司。 各税课司局置有税收簿籍,“日录客商姓名、投税货物、该纳税钞数目”。 税课司局在明代各级政权中都有,在府这一级中设置的税收机构称之为税课司,而县一级则称为税课局。两者合而成为“税课司局”。 税务机关的整顿已提到日程,人员有些短缺,但架子得先搭起来。不能做到县县有税务局的正常编制,就先从水陆要冲、商业发达城市开始,再扩展到更多的地方。 其实,大明的税课司在府曰司,县曰局。大使一人,从九品,典税事。也就是说,每县都有税务官,但却流于形式,没有太好的效果。 而郑芝龙负责收税,也算是干了历史上的老本行。只不过一个是海上强收的过路费,现在则是为国敛财。 税课总司这是暂时的名字,也暂时划在户部之下,但不过一两年,朱由校必然要独立出来,与户部差不多就是同等的地位。 而户部,在朱由校看来,定义为财政部更加合适。 时代发展到现在,已经具备了向近代化过渡的基础和条件。 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经济上的。至于政治上的,朱由校觉得当皇帝挺美,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皇爷,少英院的开销算好了。”李成成走了过来,把账目给朱由校看。 少英院的开销一直用的内帑,京城的是这样。各地陆续要建起来的,朱由校准备集资、募款。商人、士绅,上至权贵,下至平民,都可以慷慨解囊嘛! 当然,如果国家财政宽裕了,朱由校也会把类似福利院的少英院纳入拔款体系,或者也可以仿效后世建起收养制度。 朱由校简单看过账目,点头称赞道:“嗯,做得不错。既精打细算,又没降低孩子们的待遇。以后,就由你来管理少英院的事情。花费报上来,你来审核批准。” “奴婢——”李成成眨着大眼睛,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能批准那么大的花费?”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朕放心,你又怕什么?” 伸手揽住丫头的纤腰,感觉到丫头的身子硬了一下又松驰下来,朱由校缓缓说道:“有些事情不用多想,顺其自然就好。该有的,总会有的;没有的,也不用去强求。” 哦,李成成应了一声,不是很明白。但自从那次同床共枕之后,自己就感觉不一样儿了,皇帝似乎也有不同。 其实,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他想来,是自己的菜,肯定能吃到嘴里,早晚而已。 身边需要一个贴心又可心的女人,偶尔亲热一下,逗弄一番,满有趣的。可变成自己的媳妇了,就得住进后宫,真就是不方便呢! 所以,以后还是少在乾清宫睡。虽然是觉得累了,可搂着抱着很容易起了兴致。脑子一热,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倍儿有力量。 也不能老是换侍女,老是挑身边的人祸害呀? 朱由校觉得自己不算渣,可环境会让他变得很渣,甚至是更渣,这也没办法是吧?谁让那方面正常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呢,有那个条件谁还装“柳下惠”? 李成成倒是没太多的想法,一个宫女而已,身不由己。或者象皇爷说的,顺其自然就好。 能有名分自然是好,就象张裕儿那样,麻雀变凤凰,一下子就成了嫔妃。要是再生下个一男半女,这辈子都有了依靠。 得不到名分又能怎样,还不是得照样活着。皇宫如此,高门大户也是一样,当时的女人能自己作主的又有几个? 但李成成能感觉到皇爷的心善,这也影响到了妃嫔,以及宫中的管事。对宫人动辄重罚,甚至鞭抽杖打的事情很少发生了。 其实,这都是朱由校的现代人思维在起作用。动不动就雷霆大怒,拖下去打死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 当然,这也是宫人没犯什么大错。要是谁黑了心,敢对他和他的女人、孩子下手,他也是绝不会留情的。 搂着姑娘的腰肢,朱由校提笔画了个简单的表格,给李成成讲解着新式的记账法。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虽然不是很正规,但朱由校的教授仍然让李成成很感新奇和讶异。 “皇爷,您真厉害。”李成成由衷地赞佩道:“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朱由校呵呵笑着,甚是得意,却伸手在丫头的翘臀上打了一巴掌,“拍马屁,奸臣。” 李成成扁了嘴,心中却喜欢得很。 王体乾走进来,正看到皇爷和铲屎官状态亲昵,不由得稍显犹豫。 “王伴,有何事禀报啊?”朱由校把画好的表格给了李成成,抬头对王体乾说道。 “皇爷。”王体乾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碎步靠前,躬身奏道:“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觐见,不知皇爷有没有空儿?” 朱由校想了一下,说道:“让他进来吧,应该是朕交办的事情办好了。” 王体乾赶忙出来宣召,时间不大,骆思恭走了进来,跪倒叩头。 “骆卿,免礼。”朱由校抬了抬手,想起骆思恭岁数已经大了,又补充道:“赐座。” “微臣谢陛下隆恩。”骆思恭躬身再揖,呈上奏疏,才在绣墩上斜签着坐下。 朱由校接过宫人转呈的奏疏,打开翻看,不禁露出笑容,赞道:“甚好。有了这个眼线,可以做些有趣的事儿了。” 骆思恭拱手道:“单只勾结建奴,便可将范永斗抄家灭门。微臣觉得夜长梦多,恐建奴真的获得某些重要情报,于我大明不利。” 朱由校沉吟着没作回答,只拿下范家,他还有些不甘心。何况,按他对历史的记忆,以及《窃明的》中的时间线,老奴没几年好活了。 :。: 第一百零三章 要坑皇太极 如果能搞得后金为争位而内讧,或是让皇太极不能继位,那平辽岂不是更有把握? 当然,骆思恭不知道这些,他倒是想干净利索地解决掉范家,切断后金的情报线。 “还是暂且不要动手。”朱由校想明白了,缓缓说道:“这条线断了,建奴还会再派人,反倒不易再掌握了。这个范大福要好好利用,在关键时候兴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接着说道:“当然,光掌握还不够,还要加以控制,防备他们真的获得什么重要情报。” 骆思恭心中叫苦,既不让抓,又不能让建奴得到重要情报,这真的不是很好办哪! “微臣遵旨。”心中叫苦,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骆思恭躬身领命。 朱由校的感觉不错,给他把羽毛扇,他能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了。 “对了,那些俘虏的真夷如何了?”朱由校开口问道:“有没有贪生怕死的,有没有哭着喊着要归顺我大明的?” 骆思恭想笑,但憋住了,干咳了一声,禀告道:“回万岁,怕死的倒有,可微臣觉得真夷反复无常,难以相信。” 朱由校乐了,说道:“那就先杀一批,留下些怕死的先关着。以后呢,或有用处。” 历史上,后金也不是铁板一块,闹灾荒饿的,也有跑到东江镇投降的。所以,历史上的毛文龙,手下有一支降夷部队,人数倒不是很多。 而被饿的投降的女真人还是少数,如果连连失败,被围困封锁得更厉害,或者是前途渺茫时,投降的会更多吧? “还有那个,那个杨杰。”皇帝好容易想起来,问道:“可去了旅大,主持谍报事宜?” 骆思恭赶忙答道:“回万岁,杨杰年前便到了旅大,目前应在开展工作。” 朱由校稍微放下心来,吩咐道:“告诉杨杰,东虏那边若有欲归降的汉官汉将,立刻奏报。是真是假,朕还是能分辨出一二的。” 真的?您就坐在皇宫里,还能分辨出真投降还是假归顺? 骆思恭是不相信的,但皇上吹牛你敢捅破? 见骆思恭满口应承,朱由校也知道没人会相信他。但他真的知道有一个家伙是真投降,就因为明朝这边怀疑这怀疑那,最终错失了良机。 没看过大熊猫写的那本书吧,不知道刘兴祚吧? 朕都派人打听过了,这家伙还叫刘爱塔,现在受命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南四卫之地,乃是后金声名显赫的汉官。 谁能想到一个深受老奴器重,甚至称得上知遇之恩的刘爱塔,会良知未泯,生出强烈的民族大义感,能舍母抛妻,矢志归明呢? 如果能收降刘爱塔,不仅会给老奴以沉重的心理打击,使其疑心大增,令那些后金汉官汉将惶惶恐惧,更是借此一举收复辽南四卫的良机。 准确地说,是辽南三卫,金、复、盖州。 要是能收复海州,那可就厉害了。北逼辽沈,西联辽镇,东江、辽镇两大军事集团连成一片,就等于宣告了平辽的最后反攻。 光凭建奴那点人口,没有蒙八旗、汉八旗,撑死也就是个割据势力,怎么能席卷全国,灭了大明? 所以,分化瓦解是釜底抽薪的毒计。汉官、汉将和汉兵不被重用,不被重视,后金能发展壮大? 而刘爱塔在后金的身份地位,则非常适合作激怒老奴,掀起他重重疑心的催化剂。 现在,朱由校不能告诉骆思恭全部信息,也没法说得清楚,但他可以提前布置。 刘爱塔反正归明的失败,一是得不到信任,二是拖延日久。以致被人觉察告密,功败垂成。 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事情,朱由校自然可以加以避免,提前准备好兵力,以最快的速度行动。 骆思恭的禀报,让朱由校放下心来。 只要刘爱塔派人来联络归降,不用别人猜疑研究判断,直接就能报到朱由校这里,由他要定夺。 至于暂时不动私通建奴的范永斗,朱由校也决定跟骆思恭透露一下自己的意思,让他帮着策划,肯定更有欺骗性,也更易成功。 “留着范永斗和建奴的这条线,朕有些消息想要透露出去。”朱由校摆了下手,命宫人给骆思恭端了杯茶,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恩遇了。 骆思恭赶忙起身谢恩,重新坐下只喝了一口,便凝神听着皇帝的交代。 朱由校趁此短暂时间也整理了思路和语言,说道:“老奴命不久矣,也就三五年的事情。其子众多,且未立继承人,争位不可避免。” 骆思恭觉得皇帝有些想当然。老奴是岁数大了,可还能骑马打仗,结实得很,怎么就命不久矣了呢? 好吧,皇帝这么说也别反驳,反正也没定具体死期,三五年后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老奴就从马上掉下去,嘎吧一下就蹬腿儿了呢! “放出风声,让建奴知道,朕很赏识老奴的八子皇太极。因其母为叶赫那拉氏,因皇太极心慕汉家文化、爱读书。而老奴及其诸子皆凶狠残暴,且目不识丁。” “皇太极是个知书识礼的,若他继承汗位——” 朱由校嘴角上翘,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冷笑,最后说道:“朕说不定会议和,仿效唐朝例,设蕃王蕃将,使后金世代为我大明之屏障,长久地保卫边塞。” 骆思恭听得认真,虽然皇帝的话要传出去的话肯定掀起惊天波澜,但听到他的耳中,却没有关系。 让建奴知道,皇太极是个有文化的东虏,与嗜杀残暴的老奴不同,很得明帝器重。 如果老奴蹬腿嗝屁,如果皇太极继续汗位,大明与后金可以讲和,后金差不多就能割据辽东,作为大明的藩属。 皇帝这是要坑皇太极呀,骆思恭明白了。虽然在他的情报中,皇太极在建奴诸贝勒中也不是很突出,不是最有势力的,可皇帝好象看他眼眶子发青啊! 皇帝看你不爽,那还有什么说的,把这事儿办得利索漂亮,让万岁满意就是了。 第一百零四章 江南商会有资格 骆思恭也老了,他想让儿子接掌锦衣卫,但要有足够的功绩才有说服力,还能让万岁点头应允。 所以,他几次都把差使派给骆养性,石佛口抓捕王好贤,山西监视八大家。而皇帝又交代了这件差使,正好让儿子再立一功,得到皇帝的青睐赞赏。 “万岁放心,微臣明白您的意思了。”骆思恭把茶碗递还给宫人,站起躬身施礼,“微臣这便回去安排,肯定不露痕迹地把风声传到建奴那边。” 真懂了?朱由校眨着眼睛,觉得不应该怀疑骆思恭的智商,可能是在位时间最长的锦衣卫指挥使,能没几把刷子? “好,下去吧!”朱由校摆了摆手。 骆思恭告退而出,朱由校又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觉得先这样布置下去。 能成功更好,建奴内乱也省了明朝很多力气。不成功那就武力平灭,皇太极也只是运气好,还真没那么可怕。 ……………… “草民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默跪倒接旨谢恩,声音都有些颤抖。 终于等来了,终于得到了,和唐默一起在香案后跪倒的江南商会众人也是兴奋激动。 显然,民爵就是圣上赏识认可的标志。尽管只是表面上的尊荣,并没有太多实际上的恩惠。但象征意义非同寻常,到目前为止,商贾中也只有四人获得。 而所谓的上书权,却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层层转递,而是直呈御前,相当于直奏。就这个权利,又有几个官员能有? 传旨的公公也不多作停留,圣旨、仪服等交给唐默,便转身离去。夏中时借着相送,塞给公公一小锭金子,公公淡淡一笑,收于袖中,也没客气。 对于传旨的宫人得到些外快,朱由校能不知道吗,但他却没立下死规矩。 只不过,你收了可以,回去得如实报告。也不是要收回那点金银,可态度要端正。否则,处罚是肯定的,以后也不会再有出来的机会。 就象官员间的人情来往,只要不是收受贿赂、为人办事,就没必要管得太死太严。以后呢,朱由校也会在官员中实行申报制度,在礼物的价值上有所规定。 等到夏中时回转大厅,气氛已经是一片欢腾。包括唐默在内,都是满脸喜悦,说笑声不断。 “海商总会的李旦、颜思齐,中华商会的吴大章、邵翰良,都已来到京师。明日入宫觐见,咱们江南商会也有一席之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这几日提心吊胆,终于得偿所愿,心中的石头落地,好生畅快,当饮宴庆祝,一醉方休。” “日后还要好好表现,助唐兄一臂之力,升到五品,与李、颜、吴三人平起平坐,咱江南商会也不低人一等。” 唐默笑着连连点头,刚刚换上赐的六品服饰,还想矜持一些,可这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动。 眼见夏中时回来,唐默伸手相招,笑道:“老夏,明日觐见,是不是得提前商议一下,别在海商和中华两商会面前丢了脸?” 夏中时先拱手致贺,然后才开口说道:“商议也可,不商议也无妨。既然已经赐封民爵,圣上对咱们呈上的章程必然是满意的。明日三大商会共同觐见,也就是恭聆圣训,统一意见。太出乎意料的政策和条件,想必是不会有的。” 唐默觉得有道理,心中更加安定,笑道:“那便畅饮一番,以示庆祝?” 夏中时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如派人去请李旦、颜思齐,还有吴大章等人,在酒桌上协调一下,明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唐默一拍大腿,说道:“还是老夏想得周到。以前请他们,有高攀献媚之嫌。现在嘛,以庆祝之名,倒是名正言顺,也不低人一等,令人瞧不起。” 夏中时点了点头,但又委婉地提醒道:“礼数还是要有的。他们的资格老,已为圣上办了些差使,甚得信重。” “明白,明白。”唐默连连颌首,说道:“某也不会得意忘形,令人笑话是小人得志。” 唐默不仅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自己是新进民爵,并没有给圣上办过差使,恩宠自然不及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 但江南商会也有自己的有利条件,论商业的繁盛,所在地区超过以通州商人为主体的中华商会;论人脉,在国内肯定要比海商总会又要强。 所以,唐默还是有信心在将来发展壮大,得到圣上的信重,并与两大商会平起平坐的。 而此时,海商总会的两大巨头,正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吃着北方菜肴。涮羊肉则是必不可少,吃起来也相当过瘾。 作为东道主,中华商会的吴大章和邵翰良也是殷勤劝酒,频频举杯。 “北方菜式却是吃得少,可某喜欢这——”颜思齐作了个没有什么意义的手势,终于有了个比较贴切的词汇,“这种爽快的吃法。” 李旦呵呵笑着,觉得老颜有点丢人,在旁缓缓说道:“北方豪爽,南方细腻,某今日见识了,还要多谢二位的盛情。” 吴大章哈哈笑着,摆了摆胖手,说道:“久仰李兄、颜兄乃是海中蛟龙,驰骋于波涛之上,甚是钦佩。终于有机会相见,略尽东道,可谈不上什么盛情。” 邵翰良与夏中时差不多,是个读过书的半吊文人,继承祖业经商,头脑很是灵活,算是中华商会的军师。 中华商会垄断了边外贸易,这是奉的皇命,与海商垄断海贸是差不多的情形。在邵翰良看来,再与海商搭上桥,互通商货,赚得会更多。 “李兄、颜兄熟知海外行情,不知北方商货可有市场?”邵翰良举杯相敬,也说出了中华商会的打算。 明朝中后期的商品经济相当发达,但当时商业大都会以江南的商业城市居多,有南京、仪征、扬州、瓜洲、苏州、松江、杭州与嘉兴等。 除此之外,华中其他商业城市尚有南昌、淮安、芜湖与景德镇等,西南内陆有成都,华北有北京、济宁与临清等,而华南则有福州与广州。 第一百零五章 国内海运 而海贸的大宗商品也以南方的丝绸、棉布、瓷器、茶叶、白糖等为主,北方嘛,显然还是出产太少。 颜思齐眨巴着眼睛,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辽东的人参,好象没啥能看上的好东西。 李旦沉吟了一下,说道:“向海外销售嘛,某觉得北方商货不是很多。” 在吴大章和邵翰良微露失望之色时,李旦又接着说道:“可某觉得,若做水果生意,应是个赚钱的路子。” 说着,他拍了拍手,门外的下人应声进屋,将一大盘水果摆到桌上。 “橙子、甘果蔗、番石榴…..”李旦一一介绍道:“冬来京师,采购了些南方水果,已送进宫中一批。吴兄、邵兄,你们若觉得稀罕,能卖得不错,便干这行当。” 颜思齐也开了窍,在旁补充道:“走的海路,直到天津,时间短,水果不易腐坏。” 吴大章和邵翰良对视一眼,并没有马上表态说话。 “国内的短途海运也有利可图。”李旦笑道:“这也是圣上的意思,我们海商总会正在规划航路和船只,算是对远洋海贸的一个补充吧!” 万岁要逐步抛弃漕运了,吴大章和邵翰良心中明白,也想到了短途海运的有利之处。 邵翰良微微颌首,说道:“既是如此,中华商会的商货也要慢慢地改为海运。至于水果生意,某觉得很好。不光是南方的北运,还有北方的水果,也可以南运。” 吴大章的大胖手在腿上轻拍了两下,说道:“河南的水果就不少,还很便宜。从天津装船卸货,南来北往不走空,是个好买卖。” 颜思齐看了李旦一眼,心说:还是这老家伙鬼呀,短途海运还未正式开始,就拉了个大客户。 李旦挑了下眉毛,笑着举杯道:“感谢二位的盛情款待,有闲暇时请来上海,也让我等尽一番地主之谊。” 吴大章哈哈一笑,举杯道:“某正有在上海设商铺建货栈的想法,到时还需二位大力相助啊!” 颜思齐举杯道:“此等小事,吴兄只要言语一声,容易得很。” 四人笑着碰杯饮酒,又说到了江南商会和明日入宫觐见的事情。 “江南商会的实力还不算强。”李旦开口说道:“但现在还是初建,假以时日,不容小觑。此番圣上抬举他们,主要还是为了商税的征取。” 吴大章点头赞同,说道:“中华商会的商税交纳都是由朝廷派驻的官员监督,商会会员的加入也有严格考察,某生恐有人不法,影响整个商会。江南商会若是急于发展,难免有劣商混进来。某想,他们还是知道轻重的。” 颜思齐说道:“各人做各人的买卖,我们海商可以在内地采购,倒不用倚靠他们。当然,若是有他们供货,也是不错的。” “这个唐默——”李旦转着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应该多打听一下,或是结识一番。” 邵翰良颌首赞同,说道:“李兄也不必着急,唐默若是懂事儿,得封民爵自然会来拜望我们。咱们若是主动结交,倒失了前辈的身份。” 李旦呵呵一笑,说道:“说得有理,咱们是前辈,他是后进,确实是没有主动结交的道理。” 颜思齐喝了口酒,一股热线下肚,觉得甚是舒爽,不由得张嘴吐出酒气,说道:“某觉得,明日觐见,可能还会说到帝国银行。异地汇兑,放款借贷,对商人来说,也是件好事。” “对了,还有存款。”颜思齐又补充道:“看过报上的章程,某觉得甚是方便。” 吴大章点了点头,说道:“异地汇兑确实好,既安全,又省了运输的费用。贷款嘛,利息也合理,比钱庄的低不少。” 总归是皇帝自己办的产业,取个帝国名字遮掩,几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却和朱由校的意思有所差距。 但他们猜得也不错,朱由校确实有借此次集体召见的机会,好好宣传一下银行的业务。 另外,朱由校想到的不仅是“商”,更希望“工商”结合,以安置更多的失地百姓,最好能促进市民阶层的发展壮大。 在朱由校看来,明朝的商品经济虽然繁荣,但在商品生产上却还有着很大的局限性。而依靠农民的以织助耕、以副养农,却始终难以成为独立的商品生产者。 也就是说,独立手工业者要大力发展,才能促进社会财富的积累和商品生产的扩大。 但资本雄厚的商人集团,真正投入到大规模商品生产中的资金却并不多。相当一部分资本都转向了购买土地、放高利贷,或是交结官府谋求特权保护。 所以,朱由校一面要鼓励商人开厂招工,一方面也要利用帝国银行的信贷,鼓励手工业者进行扩大生产。 而且,提高商税的比率,并不是要约束和限制商品经济的发展。 取消对商人“派买”,一次交税免除钞关收费,简化商人贩货运输的管理。以及日后对税课司局和钞关的改革,减少对正当商人的盘剥,可都是对商人的利好。 这一步一步的筹划,并没有多少人能看透全部。就象李旦、颜思齐、吴大章等人,也只是看一步走一步,在不断揣摩中被朱由校推着向前走。 ………………… 不被人理解,真的,好象也挺好哈! 朱由校觉得作为一个皇帝,要称为合格的话,就不能让人彻底理解。那样才有神秘感,那样才让人搞不懂。 主要说的还是下面的大多数的臣子,身边人就算了,枕边人就更要心心相映了。 “皇爷,裕妃娘娘很喜欢吃橙子,还有樱桃干。”李成成进来禀报道:“还让奴婢代她叩谢天恩。” 朱由校点了点头,重新注目于题本,共有两份,一份是两淮盐法道袁世振呈上的,另一份是两广盐法道林希实奏来的,涉及的是历史遗留问题“淮粤之争”。 之前看到袁世振的纲法实施效果显著,朱由校便未再深入研究。也是事情太多,军事、政治、经济上的都有,还得编书,忙得他也没有多少时间。 :。: 第一百零六章 纲法之弊 现在刚过完年,他终于是有了些闲暇,而通政司也奏上了年上积压的题本奏疏。 看到这两份题本时,朱由校才发现,食盐专卖的问题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因纲法而得到了解决。 而引起“淮粤之争”的就是明朝盐法中划区行盐制度所造成的。所谓划区行盐,就是在全国划分为几大盐区,规定只准官盐行销,并且限制在各自盐区之内。 而当时政府规定应当购买淮盐的湖广南部,因为距离淮盐产地路途遥远且运输不畅。而离食盐无处可销的广东非常之近,这就形成了很是尴尬的局面。 正德二年,明朝政府批准使积存已久的广盐出省销售,之后湖南地区的便开始购买广盐。 但朝廷的批准虽然解决了广盐的跨境销售,可官盐在价格上高昂,难以和价格相对低廉的私盐竞争,并引起了两淮地区官府的强烈不满。 正德三年,吉安府重新销售淮盐,之后南赣巡抚又以筹措军粮为由奏请扩大广盐在两淮地区的销售范围,但是遭到江西巡抚的反对被迫终止。 此后,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以及各势力集团为谋取自身的利益,或从中斡旋,或相互博弈,导致了历史上直到崇祯即位才勉强解决的“淮粤之争”。 而所谓的勉强解决,也只是政府对地方的妥协,或者叫平衡,以求盐课的收取,却并没有彻底解决其中的弊端。 其实,按照正常的思维也多少能想到食盐划区销售的弊病。即盐区边缘地带肯定要多花成本,离得产盐地远嘛! 但官盐竞争不过私盐,导致私盐屡禁不止,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 在朱由校想来,管理上的繁琐,以及官方的盘剥肯定是重要原因。而私盐的发展壮大,其背后也肯定有某些权贵官僚的影子。 就说“淮粤之争”吧,真的是两大盐区为了完成国家的盐课而争?还是地方官僚要借此谋取个人私利?恐怕是数者都有,是极为复杂的博弈。 本来袁世振推出纲法后,两淮盐政颇有起色,朱由校觉得不用太费心,先集中精力把重要事情办好。 可现在看来,这件事情不算太紧急,可也不能拖得太久。毕竟奢安之乱还未平定,赣南、湖南要保障明军的后勤供应,轻忽不得。 “来人,叫刘若愚过来。”朱由校看过两个题本,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症结所在,便命宫人将刘若愚召来。 时间不大,刘若愚便赶到书房。朱由校直接让他找出袁世振提议纲法的题本,准备好好研究一下。 同时,朱由校又命宫人去找户部尚书李起元,让他派熟悉盐政的官员入宫来问询。 刘若愚的办事效率很高,说明平常对题本奏疏的整理很用心,很快就呈上了袁世振的题本。 纲法能使两淮盐政每年上交几百万两银子,朱由校也知道是被清朝所延续,便没有深研。 等拿到纲法具体的实施方案,朱由校让刘若愚边念边讲,他慢慢喝着茶水,脑子开始急速运转。 明初食盐专卖实行“开中法”,就是叫商人采办国家急需的物资并运输到指定地方,官府颁发“盐引”,商人凭“盐引”到盐场支盐,再到指定的地区销盐。 这本来是各取所需的一个政策,双方都得利,并没有太大的不妥。 但明朝中期后,朝廷为了从食盐专卖中敛取更多的财富,不顾产销平衡,滥发盐引。 后果则是商人拿到盐引后到盐场无盐可支,发生盐引积滞现象,这一问题在两淮最为突出。 同时,官府对盐场的待遇也是一降再降,有的盐场主便铤而走险,将盐卖给私盐贩子牟取暴利。 于是,官盐壅塞,私盐盛行,盐税也就难以保证。税监先是向盐商预借盐税,后发展到预征盐税。 盐商资本由此被长期占压,运营成本增加。万历四十三年,官府又强行控制口岸(汉口)盐价,迫使一些盐商亏本逃散,市场陷入混乱。 到万历四十四年,也就是八九年前,两淮盐税已停征两年半。当许多人认为两淮盐政已不可救药时,袁世振站了出来,担起了拯救两淮盐政危亡的重任。 袁世振对当时盐政利弊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针对两淮盐政现状,提出了《盐法十议》,为神宗所喜,署理两淮盐法道,开始整顿盐政。 而“纲法”则是在袁世振到达两淮上任后,所提出的以推行新引为主、疏销积引为辅的方案。 简单地说,纲法便是将持有历年积压盐引的盐商编为十纲,每年官府向其中一“纲”的盐商兑换二十万张旧盐引,就等于是还债。 同时呢,官府向其余九“纲”的盐商征收合计一百八十万张新盐引的盐税。 这样,国家就等于把总共两百万张旧盐引的债务,分十年还清,同时还可以保证每年有新的盐税入库。 朱由校抬手示意刘若愚先停下,他得琢磨琢磨,消化消化。如果单从这个政策上讲,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思索了半晌,朱由校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但盐商好象无利可图,怎么就答应了呢?带着心中的疑惑,皇帝摆了下手,让刘若愚继续讲读下去。 袁世振推出“纲法”后,果然没有多少盐商热切响应,反倒是多数都持观望态度。 然后,袁世振就出台了“占窝”法来刺激商人。 所谓“占窝法”,就是依据当下的数据刊定纲册,“留与众商,永永百年,据为窝本”,“每年照册上旧数,派到新引。” 也就是说,以后在纲册上有名的,才能依据纲册上旧引之数来买新引,才能到指定地区经营食盐业务,还可世袭,纲册上无名的则被排除在外。 我去!一听到“世袭”二字,朱由校本能地就觉得不妙。宗藩尾大不掉,成为大明沉重的财政负担,不就是因为世袭吗? 当然,自己这个皇帝世袭,那是天经地义,上下几千年都是这个规矩。 :。: 第一百零七章 盐务的水很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朱由校不得不承认袁世振这一招儿非常厉害,直指人心的弱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纲法”推出后,盐商为了取得世袭经营的资格,争先恐后地交纳盐税。逃跑的盐商,也纷纷回来重操旧业。 有问题啊,短期虽然使两淮盐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增加了盐课收入。但这个世袭加垄断,却等于是颗定时炸弹,早晚会带来大麻烦。 刘若愚讲说完毕,朱由校也得出了本能的结论。不用仔细研究,他就知道盐商为什么那么富,老百姓吃盐为什么那么贵了。 但现在好象不是改革盐政的时候,或者说不宜大改。 首先,纲法的弊端还没有暴露得太过明显,盐商还没到清朝时那般嚣张跋扈的时候; 其次,新政实施不到十年,开中法所欠盐商的引盐还未还清,政府不好言而无信; 最后一点则最关键,朱由校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这其中包含的东西可太多了,比如有多少官员已经与盐商勾结,形成了利益团体;又有多少私盐在挤占官盐的市场,官盐为什么竞争不过私盐…… 恐怕朕要下密旨,调查一下各地的盐价,还要让东厂的耳目多打探官员与盐商的情况了。 朱由校没有马上作出决定,而“淮粤之争”的症结又是在划区引盐上,先解决这个问题再说。 总归是对大明的盐政情况了解得还不够,朱由校保持谨慎地无可厚菲。 刘若愚刚刚告退,户部派来的官员便奉召赶来。 按理说,明朝中后期之后,实行的是盐法道制度,即“巡抚都御史与布政司参议官委定一员专管盐法”,户部只管将盐课入库,并不直接管理盐政。 但皇帝要询问,户部还是找出了熟悉盐政的官员,尽管官职不是很大。 林运代在户部已打熬了十几年,案牍劳形,相貌比实际年龄要老,却还只是个郎中。 此次奉召入宫,也是皇帝着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才得了这个机会。 心中既忐忑又兴奋,林运代入内叩见,很意外地是还得了个绣墩坐,更让他诚惶诚恐。 朱由校倒没在意官职的大小,他需要好好了解一下盐政,觉得时间很长,站着回奏有些别扭。 只是略微思索,皇帝便开始提问,首先是比较基础的,全国产盐区有几个,盐区下大概有多少盐场。 林运代是真的比较熟悉盐务,斜签着身子,恭谨地一一作答。 皇帝继续询问,有的简单,有的复杂。林运代也打起精神,力争答得准确,以便让皇帝满意。 时间过得很快,随着对盐务的了解,皇帝的问题也更加深入,最后终于问到了引界划分上。 “朕以为引界划分颇不合理,难道就无人提出过更改吗?”朱由校喝了口茶,微皱着眉头问道。 林运代有些犹豫,也用心地思考了半晌,才躬身拱手道:“回万岁,引界划分不合理,并不是新问题。朝廷上下也都有所认识,但最终却难以改易。” 朱由校挑了下眉毛,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何?” 林运代如实答道:“维护引岸制的目的,是为了保证税课,特别是不能危及占有重大比例的淮盐税额,至于其它,就势难兼顾了。” 朱由校垂下眼帘,沉思半晌,微微颌首,“原来如此,朕明白了。” 好半天皇帝也没开口,林运代看到旁边的宫人给他递眼色,觉得是告退的时候,便欲起身。 “你觉得这个盐法道制度有什么问题?”少年皇帝突然抬眼,沉声问道。 林运代赶忙把欠起的屁股又坐下,脑子里急速思索,这个问题很大,真的不好回答。 “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少年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没有完美的制度,总会有缺陷的。” 林运代用力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奏道:“回万岁,微臣以为盐法道制度的缺陷是没有设立专门的常设机构,巡盐御史与盐场亦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少年皇帝嘴角上翘,露出了些许笑容,说道:“制度构建不完全,仅靠巡盐御史一个人要管理好偌大的盐法道事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由校没有细说,除了巡盐御史分身乏术、监管效率低下,地方的配合与否更是盐法道能否有效的实行的关键之一。 但盐法道制度恰恰没有关于地方要配合的硬性要求,这就非常容易导致出现地方扯皮、办事不利的现象。 而且,巡盐御史与盐场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实行效果和巡盐御史的强势与否有着非常大的关系。受人为的干扰因素太多,就肯定会导致官商勾结等**现象的大量出现。 说到底,盐法道不仅是制度上不完善,更涉及到官员的能力和操守,还是可以归到吏治的问题。 税务机关还没建立起来,还有不少的人才缺口,这又整出个盐法道,缺的好象更多。 不仅是这两个部门,朱由校早就发现地方官员的数量不敷使用。一个县衙撑死能有多少人,却兼着县政府、公安、法院、税收等部门的职能,简直了…… “盐法道的官员太少了。”朱由校不由得发出一声慨叹。 林运代想了想,躬身奏道:“回万岁,自万历新政,为了缓解财政困难,张江陵裁减淘汰了一大批官员。不仅是盐法道官员极少,地方官员也是如此。” 地方官员的急剧减少,导致一个官员要身兼多职,以便来维持地方行政机构的正常运转,盐法道官员也很难专门负责本职的工作事务。 据《明史》记载,一位叫杜诗的官员在担任盐法道职务的时候,还兼任多达七项职务,可见当时主管盐法道制度的官员的任务之繁多。 朱由校苦笑一下,说道:“林运代是吧,对于盐务甚是熟稔,很好。嗯,朕今日有些乏了。” 林运代赶忙起身,施礼告退。 第一百零八章 小小一粒盐,压井的神奇 走到殿外时,他不由露出笑容,长出了一口气。皇帝虽然只是赞了一个“很好”,但名字为万岁所知,却未尝不是升官晋爵的良机啊! 裁汰冗员的本意是没有错,但依着古代的通信速度和办事效率,官员只能比后世的比率高,这才是正常的。 想着通过减员来节省财政开支,但你达不到增效,反倒是适得其反。 朱由校轻抚额头,思考着,很是烦恼。同时,他也知道盐政是个相当复杂的工作,涉及到民生和社会稳定,改革起来不能太过操切。 除了盐,还有茶,还有烟酒。如果能把这些商品的国家专卖制度捋顺搞好,大明朝廷会缺钱? 小小一粒盐,却能撑起半个帝国,这不是夸张之语。但在明朝,实际情况却是令人感到沮丧的。 尽管折腾了一年,清屯充饷、开海禁、卖镜子,还有更狠的抄家,大明财政困难的情况已是大大缓解,并有不断向好的趋势。 但敛财不是朱由校的最终目的,他更不是守财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他的长远考虑。 可怎么取呢,又是从哪些“民”身上收取,而不损害到要用之于“民”呢? 在冥思苦想中,朱由校的肩膀上多了一双温柔的小手。李成成走过来贴心地给皇爷按摩着,尽管手法并不专业。 朱由校轻轻拍了拍李成成的手,缓缓说道:“差点忘了约人的事情。你收拾一下,随朕出去散散心吧!” …………………… 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接到沈浪的邀请,便带着新学中结识的两名生员,一同赶去赴约。 站在这座不算气派的宅院前,在京师住得时间较长的生员王季重又回首望了望紫禁城,不由得有些惊咦。 “这位沈浪沈公子,怕不是平常人。”王季重伸手指了指,说道:“能在这皇宫附近有宅院的,身份地位不简单哪!” 张以太点头赞同,猜测道:“或是祖上余荫,家世不凡。” 陈子龙笑道:“交友交心,是富贵还是贫贱,又有何妨?若只论沈兄之才,我等却是钦佩不已的。” 门口的仆人看到几个驻足,已迎上来询问,得知是家主所邀,殷勤地把几位请进宅院。 宅院从外面看不气派,内部也甚平常,全没有高门大户那种富丽堂皇的装修布置。但简单却是干净整洁,也有廊檐曲折,倒显得几分清雅。 来到厅堂,朱由校已经笑着迎了出来,拱手致礼,“诸位仁兄光临,蓬荜生辉呀!” “沈兄,有礼。”陈子龙等人拱手还礼,又把王季重和张以太介绍给朱由校。 众人寒喧已毕,入到厅内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后,开始随意攀谈起来。 “我等在新学大开眼界。”陈子龙很是感慨地说道:“又得徐大人指导教授,方知这世间奇妙之物,奇妙之事。” 朱由校对此不意外,任何一个初次见到世界地图或地球仪,用望远镜观测天上星体运行,或是接触到烧杯烧瓶做化学实验的人,都象是有了新玩具的孩子,用“奇妙”来形容,真的是很确切。 就象徐光启,接触到传教士郭居静后,知道了中国之外还有那么大的世界,听说地球是圆的,听说麦哲伦环绕地球,闻所未闻的事情立刻就吸引了他。 但这也只是起初的兴趣,如果不能产生深入追求和研究的心理,也会就止为止。就象孩子时间长了,也会对新玩具厌倦一样。 所以,朱由校要继续引导,把物理化学等科学与为国为民联系起来,化成经世致用的学问。 “陈兄说的这个新奇,在下也经历过。”朱由校笑着说道:“但深究新奇背后的原理或真相,才算是再进一步。” 夏允彝哈哈一笑,转头看了看王季重和张以太,说道:“如何?某就跟你们说过,沈兄是有大才的,看事情的角度都不一样。” 王季重笑着颌首,却也只是礼貌,心中并不认同,开口说道:“听陈兄、夏兄和徐兄说过杯子装水被纸片挡住的奇异,在下也试过,确实很是奇妙,不知沈兄可研究出其中的原理或真相否?”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有些心得,也搞出那么一样东西,或许对百姓有点用处。” 哦,王季重没想到朱由校这么不谦虚,对自己的诘难这般轻易地回答,不由得面露惊咦。 夏允彝挑了下眉毛,笑道:“那快让我们见识一下呀!” “是啊,是啊!”徐孚远觉得沈浪要是能折服王季重和张以太,他们好象也有面子似的,在旁急着道:“化理论为实践,应可堪称经世致用了吧?” 众人也纷纷出言附和,朱由校稍显无奈地起身,请众人去后院一观。 后院有一口井,以前是用老式轱辘吊桶提水的。但现在却变了模样儿,上面是遮尘挡雨的顶棚,井口上架着用大竹筒套小竹筒的怪模怪样的东西。 “老卢,压点水上来吧!”朱由校很随意地招呼着卢剑星。 卢剑星恭谨地应了一声,上前一手按手柄,一手从旁边的桶里舀了水倒在大筒的活塞上,然后迅速压动手柄。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手柄上下活动,片刻后,从出水口便淌出水流,哗哗地流进大桶里。 朱由校在旁解说道:“原理是一样的,只不过变换了一下方式,能把低处的水抽出来。但也有局限,高度不能超过八米,哦,大概是六步。” 有些经验的后世人估计都认识这个取水的玩艺儿,在农村还时常有见,老辈人通常称之为“洋井”或“压井”。 其实,就是“吸取式抽水机”,或叫活塞式抽水机。 夏允彝凑近井口,透过缝隙往下看了一眼,叫道:“这井还挺深呢,能把水提这么高,当真厉害呀!” 陈子龙则上前对卢剑星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能否让在下也试试?” 卢剑星点了点头,示意陈子龙上前接手,还交代着“别压得太猛,塞子过了又得重压”。待陈子龙开始压动手柄,水也流得平稳,才松手退开几步。 第一百零九章 学以致用,范奸文程 “这个——”张以太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道:“和那个水杯盖纸片是一个原理?” 朱由校理所当然地点头,说道:“对啊,原理是一样的。某还要造一台喷水车,能把水箱里的水喷出——十步以外,用来救火。” 中国消防车的鼻祖应该是在清朝年间出现,也是利用抽水加压的原理,以人力把水喷出个十几米,用来灭火之用。 朱由校想到的还不只是灭火,他还想着喷火油烧建奴呢! 这可就是大明牌的火焰喷射器,呼,呼,呼,一条条火龙扫过去,把建奴变成一个个火人儿乱跳乱蹦、吱哇乱叫,散发出烧烤的味道,是不是很有视觉震撼力? 王季重围着这玩艺儿转了好几圈,左瞧右看也没琢磨出是个啥原理。 你别管它是不是看着简单,也别管它到底能有多大用处,能造出来这就是本事儿。不苛刻的说,这东西也确实有用,比往井里扔桶提水好用。 “佩服,佩服。”王季重对着朱由校拱手深揖,“能学以致用,沈兄便远胜我等。” “小玩艺儿,或许有用,可不敢承王兄谬赞。”朱由校谦逊着,转头对陈子龙说道:“陈兄停手歇歇吧!” 陈子龙别看是读书人,倒是有膀子力气,压了这么多下,桶都快满了,气不喘汗不流。 发出畅快的笑声,陈子龙停下运动,笑道:“这东西满有意思的。也只有沈兄这般聪慧,才能研究通透其中的原理。而到现在,某还没琢磨明白呢!” 你当然琢磨不明白,马德堡还没想到半球实验呢,朕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朱由校微笑着说道:“在下也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诸位若有兴趣,安心在新学学习,也能接触更高深的科学。” 夏允彝看着朱由校,有些诧异地问道:“科学?沈兄是如此定义那些原理的?”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朱由校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在下以为,是科学推动着社会发展,也是国家强盛的重要条件。” 停顿下来,朱由校伸手相请,“外面风寒,还是入内叙话吧!” 陈子龙等人点头称是,重新进入厅堂。 他们现在对朱由校的认知又进了一步,虽对他的身份有各种猜测,但每每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言论,却对他们越来越有吸引力。 ……………………分隔线………………………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掀起了尘雪和泥土,以及在黑烟中升到半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隔两天,建奴再次对宁远城发动了进攻。 既敢再攻,定然有所倚仗。熊廷弼立于城上,用望远镜瞭望着敌人,观察着他们的新招数、新战法。 包衣推着楯车在前,这是没变的。其后是弓箭手,这好象也是一样。除了进攻方向改为城南,似乎没什么改变。 楯车推至壕前,包衣却没有填壕。半晌,一篷篷火箭凌空飞起,在空中如同一群火鸦,扑向木桩阵。 哦?!熊廷弼挑了下眉毛,嘴角翘了翘。这算是吸取教训后的新战法吧,用火烧木桩阵。 火箭落入了木桩阵,有些扎入雪中,很快熄灭;有的射中木桩,慢慢燃烧。随着火箭的不断发射,木桩阵的火势也越来越大。 还不错,虽然慢了点,但却减少了在木桩阵前遭到火枪射击、轰天雷轰炸的伤亡。 熊廷弼放下望远镜,略微想了一下,并没有发出任何命令。如果命令壕内的士兵去灭火,则必然遭到弓箭的杀伤,这也是建奴所希望的。 木桩阵烧毁了又怎样?就为了这个目的,再搭上重新打造的楯车、推车的包衣,以及后面的弓箭手吗? 除了燃烧的木桩阵,其余的场景仿佛是上次进攻的重演。 明军的抛弹车、火炮在轰击,摧毁着楯车,杀伤着车后的敌人。但熊廷弼觉得建奴应该还有后招。 熊廷弼思索半晌,转头对传令兵吩咐道:“告诉金国凤,做好向两翼撤退的准备;再传令给祖大寿和黄得功,南面守军撤退时要做好接应。” 看着传令兵飞跑而去,熊廷弼又传下命令,调兵上城,加强了城头的防御。做好这些准备后,熊廷弼才放下心来。 宁远城的防御设施如此完备,就算把建奴放到城下,他们又能怎样攻破城池呢,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逼近城下的建奴可以用弓箭射击。但与城上居高临下的火枪兵对射,他们又能占到什么便宜? 离着前线战场四五里外,努尔哈赤听着探马的不断往返报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旁边的范文程则有些紧张,竖着耳朵听着前面的战况。主意是他出的,是成功还是失败,当然对他有着很大的影响。 说到范文程,就会让“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血统论彻底崩塌。因为,他竟然是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十七世孙。 就象秦桧的孙子秦矩在蕲州英勇抗金,城破后举家共赴国难一样。爷爷和孙子不是一路人,十几世的后代与祖宗大相径庭,也并不稀奇。 而范文程则既不是被肋迫,也不是被降服,却是在建奴攻下抚顺后,和兄长范文寀主动投靠,堪称一个彻头彻尾的铁杆汉奸。 尽管老奴在知道范文程乃是范仲淹的后世子孙后,曾对诸贝勒说:“此名臣后也,善遇之。”但这也是收买人心,显示自己的爱才和大度。 从主动投靠到广宁之战时随老奴出征,范文程不仅没受到重用,反倒被后金高层所歧视和羞辱。 广宁挫败,范文程面对坚城,以及后金的武器装备落后,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但他开始研究攻城之术,尽管都是历史文籍中的老东西,可还是得到了不少启发。第一次进攻宁远失败后,他便献计献策,希望借此而得到重用和提拔。 听着探骑的不断回报,火烧木桩阵的战术初获成功,明军并没有强力阻止,范文程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努尔哈赤垂下眼帘,寒风吹起头盔上的红缨,似乎在表现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 第一百一十章 激战宁远城下 第一次进攻宁远可谓是损失惨重,包衣和蒙古人自然不被看在眼里,但真夷的死伤也超过两千。 在这其中,更有贝勒德格类、固山额真图尔格等数十名军官阵亡,怎能不让老奴感到痛心和愤怒。 看着远处木桩阵冒出的火光,升起的浓烟,老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又发出了命令。 马蹄声轰鸣,建奴的骑兵分队驰骋,在东、西、南三面进行迫近逼压。骑兵在百十米外便点燃火箭,然后纵马疾驰到第一道壕沟前,向着木桩阵射击。 成千上万的战马奔驰,马蹄声轰鸣,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再加上建奴的呼喝呐喊,威势甚是惊人。 范文程露出了一点笑容,这也是他的计策,分薄守军的兵力和注意力,好有利于一面突击。 “建奴的骑射——”城头上,熊廷弼冷笑着摇了摇头。 再怎么制造声势,壕沟是摆在那儿的。就算没有木桩阵阻隔,防御的威力也并不会降低多少。 如果建奴是以打到城下为目的,那不会是胜利的开端,而是噩梦的开始。 尽管宁远城在完成防御体系建设后,是第一次遭到进攻。但明军却已经围绕着攻防,进行了多次演练。 所以,包括熊廷弼在内的守城官兵,都是相当有信心,打起来才不慌不乱,以稳定的发挥杀伤了大量的敌人。 “传令,命城外四方守将做好撤退入城的准备。”熊廷弼沉吟了半晌,再次下达了新的命令。 是在城外依据深沟高垒继续防御,还是将建奴引至城下予以大量杀伤,两相比较并没有明显的区别,都是以杀敌为目的。 熊廷弼觉得建奴此番也就是最后的疯狂,再被击退也就只能黯淡撤兵了。而给他们点希望,引至城下予以重击,应该能更多地消灭敌人。 而且,对于依城防守,熊廷弼也想让官兵们尝试一下。毕竟,这种类似于棱堡的防御体系,还没有经过实战。 在熊廷弼看来,如果棱堡在实战中表现出很大的优势,明军就能够前出至锦州、大凌河,甚至是广宁,对建奴施加更大的压迫。 命令很快传达到各方守将,准备工作也立即开始进行。比较笨重的火炮先行搬移,多余的弹药物资也搬到城内,城头上的武器和兵力增加。 官兵们心里都清楚,这是要主动放弃城外阵地,依托城池与敌人进行下一轮较量了。 这边做着紧锣密鼓的布置,建奴还在折腾着。木桩阵燃起的火焰,阵地上明军的沉默,给了建奴希望和勇气,他们的呼喝更加有力。 “报汗王,城下敌军阵脚动摇,有退入城内的迹象。” “报汗王,城上敌军增加,城下敌军调动频繁,似在向城内搬运物资。” 努尔哈赤听着探骑的回报,面无表情的脸色稍有缓和,摆手道:“再探。” 范文程听得仔细,心中得意,却还尽力矜持,不敢露出太过骄傲自得的神情。 面对火烧木桩阵的妙招儿,明军的阵脚已乱,已经作好了不敌就撤退的准备。而某的高招妙计又岂止于此? 对于宁远城池的怪异形状,老奴和范文程不是不明白这样的意图。马面的变形,利用交叉火力,弥补攻击城下之敌的死角。 可明白是明白,他们却并没真正见识过,也低估了棱堡的杀伤威力。 在范文程的计策中,攻到城下后,便把所携带的火炮推上去轰击城墙。 尽管他们都知道,明军城上的火炮在射程上有优势,但操控火炮的汉兵,死多少又算得了什么? 同时,攻到城下的士兵还可以在城门角两台间守御薄弱处凿城,并利用钩梯攀城作战。 这样三管齐下,不敢说能绝对破城,但已经是最接近成功的办法。 战场上虽然火光四射、烟雾升腾,战斗却并不激烈。双方都在按计划做着布置,等待着真正爆发的时机。 当木桩阵被烧得七零八落,已经无法阻碍通行时,建奴的真正进攻终于开始了。 一辆辆又高又大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战场上,沿着军队让开的通路向前推进,逼近了壕沟。 熊廷弼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好半晌才似乎认了出来,难道是壕桥,或者是壕车? 壕桥是为了通过城外的壕沟或护城河等障碍,作为攻城军机动性的便桥,在形制上有点象后世折叠的消防梯。 在宋朝时,壕桥被装上轮子,做成车型,以便推移。而壕桥的宽度是视城壕或护城河的宽度而定,所以多半是在围城时攻方观测后就地取材制作的。 壕车又叫填壕车,载有石、土,一到壕边便将土石投入壕中。它是以竖直的桥板作为防御,人员在推进填壕车时可以避免遭到矢石的攻击。 这两种器械都有轮子,形制也不固定,熊廷弼一时也难以区分。但这不妨碍他给城上守军下达命令,调整火炮,准备轰击。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算是你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会遇到新问题,遇到新战术。 熊廷弼也是有疏漏的,城墙上倒是泼水结冰加了防护。但他漏掉了木桩阵,如果也冻上一层冰,建奴的火攻也就难以奏效了。 当然,这对于宁远的防御体系影响不大。可对于熊廷弼来说,却也不失为一次警醒。 建奴不是野人,他们的屡战屡战也不是全靠着蛮力。特别是有一些汉奸在相助,在熊廷弼看到壕桥或壕车时,他就可以确定。 壕桥已经是只在古代书籍上有记载的东西,特别是折叠型的壕桥,要用到转关(销轴)和辘轳(绞折叠桥车),可不是一般人光看书就能做出来的。 而填壕车则在宋朝的《武经总要》上记载了两种,就算不是依图仿造,把楯车加长加轮,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倒不是很难。 从武学毕业,回到宁远只一个多月的参将朱梅就在熊廷弼身旁,也在注目观察着越来越近的攻城器械。 “大人,这好象是壕桥。”朱梅不是太确定地说道:“宋朝时有过,本朝已经消失无迹。” 熊廷弼不置可否,开口问道:“不是填壕车?” 朱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填壕车在《武经总要》上有图有形制,不是这个样子。” 熊廷弼露出赞赏的微笑,先是传达将令,命弓箭手携带火箭急速出城迎战,然后才对朱梅说道:“你看过《武装总要》,不错。” 朱梅号海峰,在历史上不算太出名,但也是相对而言。他出身辽东广宁前屯卫,为人朴实忠厚,办事精明干练。 在历史上,他曾参加了宁远保卫战和宁锦大战,后升任山海总镇,都表现得很英勇,很有能力。 朱梅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说道:“末将只是在武学听教授讲过几句,也见过正在研制的舟桥,与此壕桥颇为相似,但却更加精细巧妙。” 哦,熊廷弼略显惊咦,捋着胡须道:“武学正在研制舟桥,难道是为了沿海登陆方便。” 武学又加科了,除了步、骑、炮外,又加了工、辎,还设了个兵器研究院。而舟桥则是工兵科所用,由一些能工巧匠来研制。 朱梅说道:“不仅是海岸登陆,还有江河沼泽地带,也可以使用。” 熊廷弼点了点头,不再细问,转目于城外,伸手指了指,说道:“建奴之中有汉人相助,方能制出壕桥。日后与建奴作战,不可轻敌呀!” 朱梅脸色也凝重起来,建奴的勇悍,再加上汉人的科学文化,假以时日,真的是不能小觑。 “大人当上奏万岁,请求多拔纵火武器。”朱梅看了一眼城墙后的箱子,说道:“燃烧爆炸弹,到底还是少了些。” 熊廷弼苦笑了一下,说道:“不容易啊,火油由西北地方收集,千里迢迢运来。数量既少,耗费又多。” 我最早采集和利用石油的记载,是南朝范晔所著的《后汉书·郡国志》。 当时的酒泉郡延寿县,即今甘肃省玉门一带,“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 晋代的《博物志》,又指出这种石漆可以作为润滑油“膏车”(润滑车轴)。 这些记载表明,我国古代人民不仅对石油的性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而且开始进行采集和利用了。 《武经总要》上还记载了对如何以石油为原料制成颇具威力的进攻武器——“猛火油”,北宋的军器监,就有专门加工“猛火油”的工场。 但采集和开采是两码事,指望地底自然渗出,石油能有多少产量? 所以,说到纵火,宋代之后便是硝磺火药等物,猛火油已经是很少很少了。 象广宁之战时用烈酒混合物,在朱由校看来还是差了不少。烧得不够猛烈持久,效果不够惨烈刺激,视觉不够震撼哪! 所以,在广宁之战后,他便下旨让西北的延安路地方官搜购石漆、石液、脂水、火油、猛火油,都是一种东西——石油。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让火药兵器局造了些混合鲸油和烈酒的燃烧弹,比石油的差点,但效果还算可以。 正象熊廷弼说的,石油既少,又得千里运输,真的很费钱。 但朱由校已经想到了解决之道,正在研究试验,成功的概率很大,却还需要些时间。 所以,宁远城贮存的爆裂燃烧弹不是很多,也没轻易使用。至于燃烧效果差的火箭火罐,却还是比较充足。 又等了片刻,建奴的壕桥才缓缓接近了壕沟,炮兵军官前来请示是否开火轰击。 随着熊廷弼一声令下,老式火炮率先开火,在火焰闪现和白烟升腾中,一颗颗实心炮弹从城上飞出,射向目标。 在隆隆的炮声中,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划过低平的弹道,或落地弹跳向前,或直接就击中了壕桥。 因为壕桥造的比楯车要宽大和沉重,推移耗费的人力更多,也比楯车更抗打击。 两三斤重的炮弹击中壕桥,只是在折叠斜起的桥面上打出一个孔洞,或是将拼接钉在一起的树木震散击坏,并不能对壕桥的整体造成损毁。 熊廷弼观察着,很快就下令停止炮轰,让炮兵抓紧时间装填弹药,作好轰击通过壕桥冲击的建奴甲兵的准备。 此时,一篷篷火箭从明军阵地升起,射向木制的壕桥。有些火箭射中目标,在壕桥上燃起了火焰。 熊廷弼摇了摇头,认为阵地上的将领并不了解这种比较古老的攻击器械,火箭射得过早,威胁不大。 果然,壕桥抵近壕沟后,车后的包衣喊着号子拉动了绳索。 只见折叠起来的桥面慢慢立直、前倾,最后轰然一声向前方拍了下去,桥面前端的尖桩扎在壕沟另一边,在壕沟上搭起了通行的桥梁,桥面上的几支火箭也应声而灭。 壕桥后面除了推车的包衣,还跟着楯车提供掩护。桥面打开,立时便显现出来。 建奴弓箭手在楯车后射出密集的箭矢,掩护着包衣扛着钩梯冲上壕桥。包衣们发出既是壮胆,又是恐惧的喊叫,冲了上去。 轰!正对壕桥的明军阵地响起炮声,一门虎蹲炮射出上百的弹丸,迎面扑向敌人。 扛着云梯的包衣立时被打倒了好几个,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哀嚎。 在军官的指挥威逼下,又有包衣冲上去补缺,扛起钩梯继续前冲。 伴着一声天鹅音,明军阵地上的火枪轰鸣声响了起来,一颗颗铅弹呼啸着射向敌人。 轰!又是一架壕桥翻拍下去,同样是包衣扛着钩梯冲过来,要在第二道壕沟上架起通路。 枪炮声密集起来,明军依托阵地猛烈射击,破坏敌人的作战意图。 而建奴这边也响起了火枪的声音,是佟养性所率的汉兵,他们依托楯车,用手中的鸟铳开火还击。 一架钩梯搭上了壕沟,后面的建奴军官愈发大声地嚎叫指挥,包衣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扛着钩梯往前冲。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火厮杀 越来越多的壕车打开桥面,在第一道壕沟上架起通行的桥梁,越来越多的包衣把钩梯往前送。 火箭再次凌空飞起,射向建奴的壕桥和楯车,但落在桥面上的火箭转眼便被冲上来的包衣踢飞踩熄。 明军阵地上的轻型火炮全部装填着霰…弹,射出的弹丸如雨点般泼向敌人。轻重火枪也一轮一轮地射击,将包衣们打倒在地。 黑压压的一群轰天雷从阵地上升起,砸向敌人。片刻后,爆炸声此起彼伏,在火光迸现和烟雾升腾中,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轰,轰,轰……城头的火炮发出怒吼,炮弹掠过一百多米,或摧毁楯车,或将建奴砸得一溜血肉横飞。 敌我双方在疯狂地对射,有胸墙壕沟作依托掩护的明军,在火器上也占着优势,也让敌人付出了更大的伤亡。 但壕桥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钩梯搭桥也在不断增多。相比于第一次进攻,建奴的新战法似乎是有了不错的效果。 轰,轰,轰……炮声震耳欲袭,城上的红夷大炮也发出了怒吼。更大更猛的炮弹越过壕桥、楯车,以及前面的建奴和包衣,砸向了出动的建奴甲兵。 炮弹的轨迹又低又平,仿佛在水面上跳跃的石子,在坚硬的冻土地上连续起落着,以极快地速度在建奴甲兵中打出了一条血胡同。 什么盾牌,什么重甲,在红夷大炮发射的炮弹下,如同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炮弹直到打穿了甲兵的队列,才余势未衰地被一堆积雪阻住了脚步。这个时候,甲兵队列里才响起了滞后的惨叫哀嚎。 努尔哈赤咬紧了牙齿,范文程也是脸色阴郁。虽然已经见识过明军城上这种大炮的威力,可依然令他们心情沉痛。 佟养性紧皱着眉头,出征时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无论是威力和数量,宁远的火炮都令他心悸恐惧。 特别是这种打得又远,威力又大的火炮,简直就是噩梦,且死死缠绕着他。 又是一颗炮弹飞来,佟养性的眼睛不由得眯了眯。甲兵队列中血肉横飞,又是一条死亡的轨迹。 “这是什么火炮,威力如此巨大?”努尔哈赤沉声问道,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佟养性不知道,之前努尔哈赤已经问过一次,但他想不出来,现在也还是不知道。 努尔哈赤可能也知道没人会回答,问完之后便在马上挺直了腰身,注目于激烈交锋的战场。 就在这威力巨大的火炮的轰击下,披着重甲、手持盾牌的官兵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不管是身经百战的巴图鲁,还是初上战场的新兵,死亡都是一视同仁。老奴觉得这不公平,但却毫无办法。 参领格布库、西特库,佐领乌巴十、古郎阿、巴扬阿……这些只是努尔哈赤能记下的,而伤亡的军官远不止此。 在呼啸而来的炮弹前,在激射而至的铅弹前,生命都是一样,没有高低贵贱。这让努尔哈赤感到痛惜的同时,也只能以“将军难免阵前亡”来自我安慰。 战斗在继续进行着,明军虽做了撤退的准备,但在城头火炮的支援下,以掷弹车、轻型火炮、轻重火枪为武器的反击,依然猛烈。 没有面对面的搏杀,只是弓箭与火器的较量,汉兵的鸟铳也稀疏下来,显然是落了下风。 因为楯车又被损毁了大半,少了掩护的包衣和弓箭手在火炮、火枪的打击下,损失惨重。 好在壕沟已经不是阻碍,尽管钩梯搭起的桥并不稳固,也不象壕桥那样能形成宽大的正面。 甲兵终于冲了上去,除了甲胄,他们还配备了盾牌,希望能借此减小敌人犀利火器的伤害。 由钩梯搭架的便桥,由于太长而被身着重甲的建奴压得弯出了弧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咔嚓一声,一架钩梯不堪重负,猛然从中间断裂,三个甲兵掉进了布置了尖桩的壕沟,非人的惨叫从沟底响起。 甲兵不敢再连续登梯,限制了人数的进攻,在明军不断射出的铅弹下,又陷入了停滞。 不断有甲兵被重火枪击中,在血肉迸溅中倒地。而每一声火炮的轰鸣,随后更是带来一片死伤。 明军阵地上的火枪如过年放的鞭炮,似乎没有停歇地攒射。白烟升腾,越来越浓,很快覆盖了阵地前方。射击时闪烁的火焰,也看得不那么清晰了。 惨叫声不断在周围响起,甲兵穆护萨用力地咽着唾沫,喉咙里干得象着了火。牛录额真的怒吼指挥,只是让他机械地向前,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瓦尔喀死了,那是白甲老兵,久经征战,还得到过汗王的赏赐。 也是这个白甲老兵,在他胆怯的时候充满信心地鼓励,“汉狗的火器没什么厉害,冲上去就能杀他们个屁滚尿流,连头都不敢回。” 然而,射箭百发百中,近身肉搏能打好几个的瓦尔喀,他心中的偶像和支柱,就在他的眼前被打烂了脑袋,铁盔好象一点用都没有。 不仅是瓦尔喀,还有壮健如牛的哈尔汉,来时的路上老跟他说要抢绸缎回去,给他的婆娘做衣服。 现在呢,哈尔汉再也不能唠叨个不停了。在列阵前行的时候,一颗凶猛的炮弹砸来,把哈尔汉打成了一堆烂肉…… 想到那一堆混着内脏、粪便的碎骨烂肉,穆护萨的腹部又猛烈地翻腾起来,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 对面的枪声稀疏下来,寒风卷走了硝烟,景物渐渐清晰,牛录额真的嚎叫也听得更加真切。 前面的战友踩着钩梯越过了壕沟,身着重甲的身形显得有些笨拙。轮到自己了,穆护萨又咽了口唾沫,发出的“咕噜”声是如此之大。 踩着叠压在一起的两架钩梯,穆护萨小心地把盾牌护在身前,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壕沟太宽,本来能够攀爬城墙的结实钩梯也颤悠悠的。下面——穆护萨不敢细看,尖利的木桩会令他腿脚发软,心中发悸。 轰鸣声猛然爆发,短暂的停顿只是为了让视野清晰。用黑火药就有这样的缺陷,火枪火炮发射时的烟雾太大。 闪烁的火光成百上千,很多很多,穆护萨只能用贫乏的语言这么形容。在重新升腾起的白烟中,他看到了对面的敌人。 戴着铁盔的脑袋伸出了工事,还有脖子和一点肩膀,黝黑冰冷的铁面上画着不知什么图案,有点象萨满涂着油彩的脸。 呯!一颗冲力十足的铅弹击中了穆护萨的盾牌,即便他有防备,巨大的撞击也让他身子趔歪,向后退。而他,只有一步便要迈上壕沟了。 手臂传来的剧痛令穆护萨发出了惨叫,又一颗铅弹射来,再次撞击在盾牌上。穆护萨再也稳不住身形,打着转掉下了壕沟。 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目光,穆护萨在跌落的瞬间再次看到了那个探头射击的敌人……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穆护萨的思维,他长声惨叫着,却只有手脚能动。两根枪杆粗细的尖利木桩扎穿了他的身体,身体的重量还使他在不断地下沉。 穆护萨用极度恐惧和绝望的目光望着在左腹部越来越长的染血尖刺,仰脸再闪发出了非人的惨嚎。 天空是蓝的,飘着的是烟雾,还是白云?随着鲜血的涌出,穆护萨的声音越来越低,神志越来越模糊。又一个甲兵从上面掉下,给他带来了永久的黑暗。 伤亡在不断增加,越接近明军的阵地,火枪火炮的威力就越大。不仅重火枪无坚不摧,轻火枪也能给甲兵带来伤害。 努尔哈赤听着探骑的不断回报,好几次要下令停攻,但还是决定再坚持。 原因很简单,伤亡的代价不是没有效果,明军在不断后退,攻到城下是有希望的。 范文程也处在紧张和矛盾之中,汗珠沁出毛孔,顺着脸在慢慢流淌。每次探骑回报,他的嘴唇都在剧烈抖动,眼中闪过不安和惶恐。 努尔哈赤的脾气火暴,有时还会失去理智,万一牵怒于他?后果严重,范文程不敢想象。 “报汗王,我军已夺取敌人第一道工事。”探骑再次飞马回报,刚说完好消息,就又报上了噩耗,“参领达穆布,佐领卓纳、拜桑武阵亡。” 后金军分八旗,旗主为固山额真,下辖五参领(后改为甲喇,正三品),已属高级军官。 努尔哈赤脸上的肉跳了两下,挥手沉声道:“再探。” 在强持的镇静之下,身旁的人能够听出努尔哈赤的声音有点颤抖。自起兵叛明后,一次作战阵亡这么多的将领,可是头一回。 痛惜、愤怒,又有些无奈、无力,这就是努尔哈赤现在的心情。 当努尔哈赤的目光转向佟养性时,佟养性立刻躬身请命,“汗王,请派末将率汉兵出动,用火炮助阵攻城。” “去吧!”努尔哈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话的语气也稍微缓和。 依据明军火炮的威力和射程,又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凭着这些老旧火炮靠前轰击,可以说是相当危险而艰巨的任务。 佟养性能够主动请缨,这份勇敢,还是让老奴颇为心慰。 接到命令,佟养性纵马离开。时间不大,便率领着汉兵推着火炮,向宁远城下开进。 此时,宁远城头突然爆发出一阵轰鸣,火炮火枪猛烈开火,对进攻的敌人进行迎头痛击。 努尔哈赤皱紧了眉头,但随即又慢慢松缓。他猜测这是火力掩护,使城外的明军能够顺利退进城内。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明军放弃了城外阵地,没给建奴以近身肉搏的机会,全部撤进了城池。 但撤退不意味着失利,更不意味着危险;对建奴来说,也不是胜利的曙光,反倒是更残酷血腥的噩梦的开始。 …………………分隔线………………………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如同晴天响雷,在闪耀的火光中,一团团黑烟升腾。 “吁!”萨哈廉口中轻唤着,伸手抚着马头,安抚着躁动不安的战马。 战马的蹄子刨着地,喷着粗气,很快安定下来。但萨哈廉的心情却难以平静,甚至比战马还要焦躁。 按照努尔哈赤的布置,代善率正红、镶红二旗,并蒙、汉附庸兵数千,进驻复州,兵压旅大明军。 而所谓的兵压,就是威慑,让明军不能趁后金主力出动而趁虚深入辽南。 所以,代善将主力驻扎新金,前锋则由儿子萨哈廉率领,前出至石河驿。 这是比较稳妥的布置,既威慑旅大明军,又能顾及到明军在东部沿海的登陆袭扰。 代善以为明军多半会利用水师之利而登陆袭扰,却没料到旅大明军竟敢于正面出击,先占金州,然后又攻打石河驿。 萨哈廉感到很意外,但他知道己军擅野战,守城却是弱项。所以,得到探骑报告后,他便率军出城,迎战明军。 按照萨哈廉的意思,明军防御是挺厉害,可野战不会是铁骑的对手。 但事实上却让萨哈廉很是郁闷。明军沿着官道慢慢逼近,以车炮为先,步步为营,且战且守,在几次接触战中接连小胜,逼得萨哈廉所部不断后退。 几次小失利本来不算什么,可萨哈廉却看出明军兵力甚多,大众集前,难以抵挡。 在历史上,明军最少两次使用过这种战术。虽然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但在开始,却都获得小胜。 一次是大凌河之战的张春率军援锦州,初战获胜,却被后金军的仿制红夷大炮所击败; 另一次是松山之战的洪承畴援锦州,开始也是屡获小胜,却让皇太极看出“重前权、轻后守”的破绽,被抄了后路、断了粮道。 历史上是相似而不尽相同的,萨哈廉所率的人马少,正面难以挡住明军,也不知道明军的后守是不是薄弱? 大迂回绕袭嘛,凭自己这五千人马,萨哈廉根本没想过。在随父亲代善增援满浦、昌城时,他可是见识到了明军的火器威力和新战法。 分兵势弱,再遭遇到明军的伏击,萨哈廉认为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野战厮拼 所以,他率军且战且退,并急报父亲,把明军的反攻路线作了详细说明。是派兵前来支援,还是直接绕袭明军,他等着父亲代善的决定。 再有十数里便是石城驿,萨哈廉挺着急。一旦被明军占领,等于有了坚实的落脚点,能继续步步为营地向前推进。 视野蓦地宽广,一大片开阔地带展现在人们面前。萨哈廉精神一振,这里就是他选定的反击之地,能否击退明军,就看这里的战斗了。 显然,明军也对地形地势比较熟悉。沿大路推进的车营放慢了速度,部队以营为单位开出在开阔地逐步展开列阵。 镇、协、团、营、总旗……这是明军新军的编制,东江镇额兵两万八千,每协战兵为六千;每协三团,每团两千;每团分三营,每营六百多。 而新军所练的战阵以营为主,取其人数相对较少,摆兵列阵比较快速。 按照东江军各协的武器配备,长枪和刀盾兵约占四分之一,其余则是配备刺刀的火绳枪兵。 也就是说,一营战兵有近二百的冷兵器。不用解释,长枪刀盾自然是在战阵最前方,后面是火枪兵。 具体到各支部队,比例又稍有不同。象张盘的左协和孔德的右协,因为长期协同作战,编制比较相近。 因为张盘读书识字,孔有德羡慕之余也甚是尊重。张盘在每营减少冷兵器,却增加掷弹车,孔有德也学了过去。 开阔的原野上,以大路上的车营为中心,明军展开了四个营,每营相距不过百米。鼓号声一起,又重新向前推压而去。 三排长枪斜指向天空,在太阳照射下闪着寒光;盔甲齐备,铁面铮狞,脚步铿锵,数千明军如墙般推进,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萨哈廉观察半晌,知道不能再等待。 大路上的车阵不好惹,上面载有佛朗机,能喷出成百上千的弹丸;再加上车后明军的火枪攒射,他试过冲击,已经吃了亏。 所以,在野地里布阵的明军,显然要比车营好对付,尽管这是看上去的感觉。 在呜咽的号角声中,建奴的骑兵发起了冲锋。铁蹄踏地,隆隆作响,再加上呼喝怒吼,声势甚是惊人。 可如果认真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建奴的冲锋并不是直的正面猛扑,有点斜,或者说是带有弧度的。 建奴一个个瞠目拧眉,凶恶异常,纵声狂呼乱吼,犹如凶神恶煞一般向明军战阵冲杀而来。 旗号变动,鼓号角响起,明军也作出了反应。三排长枪手或蹲或跪或立,长枪指向前方,宛如密密麻麻的树林。 而长枪手之间还留着一米的空隙,一杆杆重火枪在支杆的撑持下,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前方。 建奴骑兵开始冲得猛,冲得凶,但在半途却减慢了速度。然后在百米左右的距离勒缰转向,斜掠过明军战阵。 原来,这是建奴惯用的诱敌战术,就是以冲击的声势引诱明军开火射击。 但他们失算了,明军战阵不动如山,枪不鸣、炮不响。明军士兵也没有喧哗混乱,静静地看着建奴呼喝奔驰,倒象是在看马戏似的。 孔有德坐在马上,在阵后的将旗下露出了冷笑。这种战术在武学都讲过多少遍了,火枪射击的规范也早就在操典上写得清楚。 当然,这也是长期严格训练的结果。 问问那些火枪兵,谁没挨过教官的棍子?动作不规范,施放顺序颠倒,号令执行有误……甚至于胆量小,也会受到责罚。 严格训练形成条件反射般的熟练操作,然后就是不断地增加作战经验。 从小战到大战,从防御到进攻。东江军经过一年的打磨,终于能在具备一定条件的基础上,与建奴在野外较量较量了。 当然,火绳枪的缺陷也是无法避免。可在张盘和孔有德看来,在近战肉搏中不溃败,或者说能短暂的坚持,就已经是胜利的保证。 第一波建奴骑兵没有成功,兜马返回;第二波骑兵又奔驰而至,发出更加大声的呐喊呼喝。而且,他们又前进了十几米,离明军的战阵更近了一些。 还是诱引,但挑衅的意味更浓。既是考验明军的心理素质,又有激怒明军的意思。 明军战阵依然是静默以对,士兵如同凝固了一般,只有阵中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当第三波建奴骑兵向前奔驰而来时,孔有德发出了将令。战鼓声有节奏地敲响,很快又停止。 中下级军官们在战阵呼喝指挥,待射的火枪兵开始动作,将燃着的火绳夹在了龙头上,通过战阵中的过道缝隙瞄准了前方。 第三波建奴铁骑冲了过来,更近了一些,压迫感更强,希望能达到引诱明军开火的目的。 这一次他们如愿以偿了,当他们斜掠过明军战阵时,天鹅音在明军阵列中猛然响起。 只是短暂的间隔,明军战阵中便火光闪烁,一簇簇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连绵不绝的射击终于爆发了。 在萨哈廉和其他建奴看来,六七十米的距离也是安全的。但他们的经验主义,到底是让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这也是信息不灵、情报不准的恶果。 沉重的铅弹瞬息飞过几十米的距离,在横向掠阵的建奴骑兵中迸溅起团团血雾,惨叫哀嚎和战马的嘶鸣响彻原野。 不管是人是马,重火绳枪发射的铅弹都被一枪撂倒,甚至能穿透两人或打倒两匹马。 而且,建奴的骑兵虽着盔甲,却不是双层或三层。那样太重了,会影响战马的速度。 所以,重火绳枪的威力就更加凶狠。在一篷篷血雨迸溅中,建奴骑兵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前面的战友收枪闪身,张小喜出列上前,将鹰铳稳稳地架在支叉上,夹住火绳,抵肩瞄准。 板机被扣下,伴着一声轰鸣,枪托顶着他的肩膀向后猛地一推。即便是有缓冲装置,后座力也比鲁密铳大得多。 张小喜已经适应了这个力量,只是身体一侧,便卸去了大半的力道,厚厚的垫肩也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击中目标了吗?好象是,因为他瞄准的目标已经带着一篷乱飞的血肉掉下战马。 张小喜来不及多想,收枪归列,又一个战友出列上前,站在了他的位置。 被打死打伤的战马和骑手摔倒在地,又造成了后面建奴骑兵的踩踏和翻倒。三轮重火枪的射击,在战场上留下了一地血肉狼籍,绵延近百米。 明军停止了射击,升腾而起的白烟逐渐消散,火枪兵在紧张而快速地填装弹药,军官们则在阵中陆续打出了准备已毕的旗号。 战鼓的节奏一变,军官们也看到了将旗的变化。虎!长枪兵全部挺枪而立,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虎,虎,虎! 一步一步,长枪兵挺枪前进,呼喝声节奏分明,向着前方坚定地迈出步伐。 萨哈廉看得清楚,心中一沉。达不到诱敌开火的目的,至多是失望而已。可遭到敌人火力杀伤,却是弄巧成拙的挫败感。 随着步兵阵势的启动,大路上的车营也同时向前推进,速度还要稍快一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突出。 所谓的车营,并不是兵器火药局正在制造的正规形制。 说白了,就是用木头制成的简陋的厢车,带轮子的方箱子。这和建奴的楯车也有点相似,但要稍长一些,能架轻型火炮,有顶有厢,还能装载些弹药。 但能用就是好家伙,自从在旅顺堡击败阿敏后,张盘便开始发动百姓制造。树是砍了不少,车也造了很多,有的车厢就是整根圆木拼的,连树皮都在。 而且,这种木头厢车不仅能载炮装物,前面的活动挡板上还能插数根短枪,用来冲撞刺击敌人,或者是当拒马使用。 既便是功能不少,可这种木车却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且简单易制。而这个特点,却正是僻处海外的东江军能够大量装备的原因。 东江军大量装备的另一种武器则是掷弹车,同样是成本小、容易造,不必等朝廷拔调。 而就是这两种能够自力更生打造的武器,却使东江军有了与建奴正面作战的底气。依靠着兵力和火器优势,打得萨哈廉有些无措。 明军正以一个宽大的正面不急不躁地推压过来。虽然地形较为开阔,但对建奴骑兵来说,依然不够展开侧翼突击的空间。 急速的思索之后,萨哈廉决定再试一下,对明军最东边的阵列进行正面攻击。 如果击溃了这个小方阵,整个明军的战线便遭到了破坏,会因为担心骑兵从此缺口冲入迂回到背后而停止推进。 而且,击溃明军方阵后也腾挪出了侧翼突击的空间。 萨哈廉看得清楚,明军方阵只有前方有长枪兵,侧面却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骑兵冲击的兵种和武器。 号角不断响起,萨哈廉接连发出命令,三个牛录的建奴迅速集结,猛然冲向了明军最东面的一营方阵。 “贼奴作战,死兵在前,锐兵在后。死兵披重甲,虽死而不退,后又接轻甲善射之兵。最后为奴贼精骑,人马皆重铠。待我铳炮击发,急突而出。” “且尤擅左右突击,不见利而不进。或远或近,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没,动静之间,其势极诡,最是难防……” 在明朝的文字记载中,已经将建奴的战法讲得很清楚。但说得很透,历史上却并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或者说是有办法却不顶用。 而问题就出在将领和士兵身,按照历史上辽东军头的德性,以及明军缺饷少粮的状况,再好的战术打法也是纸上谈兵。 身披重甲的五六百死兵在前,纵马奔驰到百米左右的距离便跳下战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疯狂地呐喊冲杀而来。 在死兵后面,是骑马冲近的轻甲弓兵,准备趁着死兵与敌厮杀纠缠,用箭雨助阵,打乱敌人的战阵。 在最后面,则是近千的精骑,并没有过分靠近,也没有加入战团。他们是决定性的力量,要等到敌人战阵混乱才会猛然杀出,一举击败敌人。 还有近千骑兵呼喝呐喊,在明军的其它方阵前驰骋,保持着一定距离,起到的牵制作用。 战鼓声响了起来,明军的旗号变动,宽大正面的几个方阵停止了前进。 率先开火的直接遭到攻击的方阵,重火枪当仁不让,在建奴死兵接近到百米之内便开始射击,一颗颗铅弹带着死亡扑向敌人。 在血雨迸溅中,建奴死兵不断倒地,但冲击的步伐却没有减慢,继续疯狂地向前冲锋。 六十米,五十米,三十米……十几颗炮弹从明军阵后飞起,掠过战阵,砸向冲杀上来的建奴。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腾起的火光与硝烟中,铁片碎横飞激射,死兵在烟火中又付出了伤亡。 冲出爆炸的硝烟,后金死兵发现明军前几排的长矛手和刀盾手摆出了很奇怪的架势,并没有向前冲击厮杀。 蹲、跪、架,第一排长枪兵采取跪姿,第二排长枪失弯腰半蹲; 刀盾手已经上前封住了队列间的隙隙,也是跪姿。最后一排长枪手则把刀盾手的肩膀作枪架,雪亮的长枪指向前方。 这——应该是抵挡骑兵冲击的架势吧?!建奴有点发蒙,但却没有多少的迟疑,挥舞刀枪杀了上来。 天鹅音响起,枪声轰鸣,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的叠加宛如火枪在怒吼。 一排铅弹迎面射来,二三十米的距离,杀伤力惊人。在火枪的攒射下,建奴死兵顷刻间便倒下一排。 一轮齐射过后,火枪兵收枪向左迈出一步,然后退下装弹;第二排火枪手则迈步前移,举枪瞄准,在天鹅音响起之后,扣动板机,又射出一排铅弹。 冲到前面的建奴死兵这才明白,前几排的明军放慢姿势,只是为了给后面的火枪兵闪出射界。 轰天雷再度发射,在冲上来的死兵中爆炸。这种拦击很有效果,使得建奴死兵的进攻出现间歇,难以保证持续性,以及兵力的投入。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火枪轮射,商会觐见 火枪兵上前、射击,侧移、后退、装填……如此往复,一排排的铅弹激射,持续的火力输出给建奴造成了越来越大的杀伤。 尽管长枪斜刺不动,但冲上来的建奴要拔开或打开一杆两杆容易,可左边也有、右边也是,并不容易突破。 况且,迎面有呼啸射来的铅弹,头顶还不时砸来轰天雷,建奴死兵能够冲到阵前左右拔打枪尖的却不多,远没有他们冲锋时的那般气势凶悍。 相邻的明军战阵开始向前挺进,并向东靠拢,意图很明显,形成突出部,对攻打友军的建奴进行侧击,并支援友军。 建奴的轻甲弓兵冲了过来,射出漫天的箭雨,既是支援,又是牵制,要破坏明军侧击的企图。 火枪轰鸣,明军对建奴的弓箭作出了迅速而猛烈的还击。 在盔甲齐全的情况下,建奴的轻甲弓兵又是在马上,所用短弓对明军的伤害有限。但火枪对他们来说,却是非死即伤。 其它的明军战阵也向前推进,护住了友军突出部的侧翼,并用重火枪向着建奴轻骑进行轰击。 在硝烟和人马的遮掩下,离着又远,萨哈廉等后金将领看不太清战斗最激烈的地方的情况,也就是后金军猛攻的明军那个方阵的变化。 轰天雷还在不断地轰击,爆炸的烟尘不断升腾;火枪声依然密集,死兵冲锋的效果——萨哈廉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还没有突入或是打乱敌阵? 战马受伤垂死的嘶鸣、士兵痛苦的惨叫声,震动着萨哈廉的耳膜。在他的视线中,明军的阵线已经突出了几十米,相邻的方阵已经开始向侧方开火。 完了!萨哈廉的心沉入谷底,在这样的两面夹击下,突击冲锋的死兵凶多吉少。 他的判断没有错,建奴死兵在轰天炮和火枪的持续轮射下,已经伤亡惨重。越来越少的兵力,虽然还在亡命冲杀,也没有了多大的冲击力。 当然,明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特别是挡在前面的近战兵。 但出乎建奴意料的是,后面看似近战能力为零的明军火枪兵,不断地冲上补位,端着的不是等同烧火棍的火枪,而是带着长长尖刺的“长枪”。 时代变了呀!如果是朱由校,肯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脸上还会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三段击、四段击、五段击……西夷能做到的,明军也做到了,尽管方式有所不同。 虽然明军有操典,但也没抹杀将领的能动性。就说方阵吧,各镇乃至各协,都不是一模一样的。 只要能发挥火枪的优势,或是与建奴对射,或是火力的持续杀伤,抑或是几排齐射后的白刃冲锋,都是允许的,由将领们根据战场情况而灵活掌握。 孔有德摆出的这个有点怪异的阵式,也是他搅尽脑汁后加以改造,并进行过严格训练的。 别说,火枪的轮流射击,确实保证的火力输出的持续性,使得建奴死兵未冲到近前,便死伤累累。 而几排长枪的布阵不动,也可以看成是拒马或车阵,将建奴挡住,接受火枪铅弹和轰天雷爆炸的洗礼。 不管这种打法是不是会被推广,可明军赢了,粉碎了建奴的攻击。七八百建奴死兵伤亡殆尽,明军也付出了三百多的死伤。 随着相邻战阵的突出,侧击的火力越来越强,萨哈廉不得不下令撤退,以免进攻部队全军覆没。 枪声、爆炸声随着建奴的撤退,而变得稀疏下来。硝烟在逐渐散去,视线也逐渐清晰。 萨哈廉等人惊讶地看到,伤亡不小的明军战阵退了下去,一个齐装满员的战阵赶来进行了替换。 明军兵力很多,后备人马充足,或者说是并没有全部出动,而是保持着足够的预备军。 也就是说,即便冲溃了一个方阵,也无法造成整个战场上形势的逆转。 而且——萨哈廉有些惊讶地发现,明军的战线后出现了近千的骑兵。 原来明军不仅仅是步兵多,还有能够快速增援的机动兵力,萨哈廉终于放弃了野战取胜的希望,下令撤退,并在一定距离监视明军,保持若即若离的压力。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开阔地带既然不能阻止明军,接下来的地形地势就更难抗衡明军的稳步推进。 如果战场再宽广一些——萨哈廉作着假设,有些惋惜,也有些无奈。 …………………分隔线………………… 高大威严的皇宫建筑,威武强壮的大汉将军,肃穆庄严的气氛。对于奉召觐见的商人来说,到处都散发着慑人的压迫感。 当然,除了这个感觉,他们的心中还有着兴奋、激动和忐忑。 别说他们这些白身了,就是知县、知府,甚至是更高职级的官员,又有几次能入宫面圣的机会? 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都是四人,江南商会则是三人,这是皇帝亲定的觐见人数。 这是朱由校特意为之,就是要让江南商会清醒些,知道和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的差距。让他们知道,无论是贡献,还是圣眷,他们都不如另两大商会。 要想平等,那就拿出诚意来。至于什么诚意,看着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的所作所为,自己学去。 在乾清宫偏殿,朱由校已经升座,面无表情,显得甚是威严。嗯,据说皇帝就应该这样,尽管历史上很多皇帝不是这样。 在朱由校看来,不管自己有多荒唐,都是皇帝,没人敢说三道四。但装一装,有时也是可以的。 众人进到殿内,立刻跪倒叩头,“微臣(草民)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朱由校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并没有多少年轻人的清脆,好象是故意沉着嗓子。 “微臣(草民)谢万岁隆恩。”众人谢恩之后才站起来,都躬身肃立。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商会有何用处,为什么要成立商会?相信你们有自己的想法,别人也有他们的答案。从朕的角度来说,要对你们讲一讲。” 众人都做出倾听状,心里却不平静。这是恭聆圣训啊,不知道皇帝的希望和条件是什么? “独木不成林,单打独斗难力拨千钧。有商会这个组织,能做到资源互补,共同发展。而且,商会是有分量的,你们遇到难事,或是不公平的对待,通过商会来得到帮助或申诉,与个人奔走呼吁的差别,朕不说,你们也知道。 “何为义商,你们想必也都知晓了。商会呢,日后便要多加引导、带动,使会员多出资出力,回报社会,实现自身的社会价值。” “个人的社会价值在于在于对社会的责任和贡献,扪心自问,除了赚钱,除了享受,你又为国家、为百姓做了什么?” 朱由校停顿下来,目光扫过众人,淡淡地一笑,说道:“若是不明白,便多读些书,读书使人明智。人生在世,不出一番好议论,不留一番好事业,终日饮食暖衣,无所用心,何自别于禽兽?你们可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有一些人不是不知道,可不敢贸然回答。谁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的,准备自问自答,话可不能乱说哈。 朱由校的目光慢慢移动,停在了唐默脸上。李旦、颜思齐、吴大章,十有八九是不知道。江南文风鼎盛,朕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唐默,你可知道?”朱由校也是第一次见到唐默,只能从各人的服饰和站位来判断,但确是十分准确的。 被问到头上了,唐默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夏中时递来的眼色,赶忙躬身答道:“回万岁,微臣记得是宋代三苏之一的苏辙所说。” 朱由校轻轻颌首,脸上闪过一丝赞赏。要说苏轼嘛,诗词文章想必知道的很多;苏辙虽然号称与兄长齐名,但流传于世的散文却没几个人知道。 “正是苏辙所讲。”朱由校说道:“你们当多加揣摩。还有‘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这句话,你们也要多琢磨琢磨其中的道理。宁肯让子孙吃点苦,也别养成了废人。” 这还真是有感而发,现在的宗藩子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猪养很幸福嘛,都特么地成了饱食终老的废物。 就是商人,恐怕也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孙能有出息。至少能守住家产,别给败光了。 来之前,有礼部官员教过众人基本的礼仪。但见皇帝结束了训话,众人赶忙躬身道:“微臣(草民)等恭聆圣训。” 朱由校抬了抬手,宫人便引着众人施礼告退。而李旦、颜思齐、吴大章、邵翰良、唐默、夏中时,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赐座。”朱由校的神情放松了下来,准备对这几位商界首领面授机宜了。 整顿吏治是个长期的工作,在达到朱由校满意之前,通过商会的监督,使商人自律,则是个比较容易的办法。 就象海商总会有吴铮负责监察,中华商会有杨润民一样,江南商会的监察官员则是郑芝龙。 而三大商会也只是个开始,按照地域来分,明朝时便已经有了陕西商帮、山西商帮、徽州商帮、江右、广东等等类似于商会的组织。 从监察商会入手,逐渐剥离官僚商贾的共同体,就是官商,也是朱由校的计划。官就是官,商就是商,别弄得混杂不清。 同时,朱由校倒是希望工商能结合,希望更多的商贾能把富裕资金投入到工业发展之中,别只会倒买倒卖。 也别说古代的工业项目太少,凡是涉及到生产制造的都算上,各行各业,吃穿住行,能让商贾参与的还是挺多的。 最简单、最容易的,自然是非纺织莫属。在松江等地方,不仅大批百姓纺纱织布,还有很多工场。 别人不知道发展工商、促进就业、增加税收的重要性,朱由校可是清楚得很。 传统的农耕社会已经走到了需要变革的时代,不变就意味着落后,意味着生产力的不能解放,意味着国家的强大遇到了瓶颈。 当然,如果再加上历史上的清朝所持续的时间,大明续命成功,不被灭亡的话,至少还能苟个上百年。 但对于朱由校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 谁让他知道的多,对世界上其它国家的发展和称霸,存着极强的警惕呢?谁让他知道世界之大,大明不去占,会让他肉痛得睡不好觉呢? 李旦等人谢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知道刚才只是个过场,接下来才是皇帝要交办差使。 朱由校先把目光投到李旦和颜思齐身上,面色变得和煦,这可是最先投靠,且做出了很大贡献的功臣。 “李旦和颜思齐做得很好。”朱由校开口赞道:“通过海路运输粮食物资,辽东形势日渐好转,海商总会功不可没。” 李旦赶忙躬身拱手,奏道:“万岁过奖了。身为大明子民,此是我等应尽之责,不敢居功。” 颜思齐和李旦的关系处得不错,也知道不争不抢,毕竟这是海商总会的荣誉,他的脸上也觉得倍有光彩。 “功过赏罚,朕自有道理。”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也不必太过谦逊推辞。” 说着,皇帝又转向了吴大章,说道:“中华商会也有功,通过边外贸易控制北虏,转运商货于辽东,方便辽民与官兵,朕也是看在眼里的。” 吴大章拱着胖手,说道:“能为国效力,为万岁尽忠,乃微臣的本分,亦是微臣的光荣。” 朱由校点了点头,赞道:“能有这样的觉悟,朕甚是心慰。” 最后看向江南商会,朱由校的神情并没有变化,但江南商会的唐默和夏中时却觉得脸上发热。实在是投靠时间短,没做出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沉吟了一下,朱由校缓缓说道:“江南文风鼎盛,科举中榜者比比皆是。连商会中也多读书识字,才学不凡者。按理说,知书识礼也是平常。” 唐默和夏中时恭谨地听着,这也确实是他们值得骄傲自豪的地方。而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恰恰少了这份文化底蕴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警诫官商,“吏转官”之制 “江南富庶之地,也是有目共睹。”朱由校又加了一句后,却是话风突变,加重了语气,“然江南士绅拖欠国课,最为严重;偷税漏税,也以江南商贾为最,却是为何?” 唐默和夏中时吃了一惊,赶忙跪倒,禀奏道:“万岁明鉴,作奸犯科之辈非是我等,我等亦万万不敢偷税漏税。” 朱由校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朕不是昏君,尔等若是不堪,还能入宫觐见,还能坐在这里吗?” 唐默和夏中时深深地叩下头去,齐声道:“万岁英明。” 朱由校并没有马上叫这两人起来,而是继续沉声说道:“朕知道这是官员与商贾勾结的结果,也有一些官员是商人故意拉拢资助,以便得到庇护,或是谋取利益。” 露出几分讽嘲的冷笑,朱由校说道:“三十税一呀,高嘛?即便如此低,还要偷漏,还文风鼎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 唐默和夏中时不敢说话,额头沁出了层层冷汗,也或许是羞愧难当。 “朝廷每每欲增加商税,不用商贾发声,自有官员极力阻挠。所谓的‘不与民争利’,不过是借商自肥,简直是厚颜无耻。若真是为百姓着想,那些从土里刨食儿吃的农民,怎么没人为他们说话?” “朕今日说的话,明天就会在《大明论坛》上刊载。让那些官不官商不商的混蛋看看,也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嘴脸。” 皇帝似乎发泄完了郁闷,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水喝着,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才说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微臣(草民)谢万岁隆恩。”唐默和夏中时叩首后,才坐回绣墩,比刚才还要恭谨小心。 朱由校思考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朕在商会里安排监察官员,不仅仅是对你们的监督,更是为你们排忧解难。哪个官员敢借职权敲诈为难你们,他们自会帮你们处理。对了,这几位监察官员,会兼御史衔,以便行事。” 明代改御史台为都察院之后,其中既有品级高、声望重的官员,又有一大批品级低、权力大的官员。 这样既保持了监察制度“以卑察尊”的原则,又提高了监察机构的威慑力,使监察机构能够真正发挥作用。 而皇帝派往各地的总督、提督、巡抚、经略、总理等大员,一般都会兼都御史衔,方便行事,但不理都察院事。 朱由校给吴铮、杨润民、郑芝龙三人加上御史衔,品级虽不高,却成为了皇帝耳目风纪之臣,对官员的威慑力很大。 “以后朝廷还会加大纠劾官员的力度,增加监察官员。”朱由校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只管在商言商,奉公守法,贪婪盘剥的官员,朝廷自会从严惩处。” “万岁英明。”李旦等人躬身拱手,马屁奉上。 以前商人不愿交纳商税,有自身贪鄙的原因,也有孝敬打点了官员,再交税觉得亏的心思。 现在,皇帝已经敞开了说,会派人为他们保驾护航。 不管有没有官员盘剥插手,商税也是一定要上缴朝廷的。而那些不法官员,结局肯定不会好,皇帝所说的从严,轻则流放,重则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 李旦、吴大章等人,包括唐默、夏中时,都暗自松了口气。以前的顾虑虽未完全消除,面对贪渎官员时,却有了几分底气。 看来皇帝是要来真的,准备对勾结商人的官员进行打击了。 而商会,既能上书,又有兼御史衔的监察官员坐镇,成为皇帝打击官员的一个渠道,也是显而易见的。 “接下来,朕要交办几件差使。”朱由校伸手点了点,说道:“办好了,于国于民有利,对你们来说,也能赚到钱。” 皇帝要交办差使,这是信任,是荣誉,可不会被人看作役使。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特点,朱由校越来越明白当时人的思维特点。 ……………………. 《大明论坛》作为朝廷的喉舌,政策的风向标,已经为大众所熟知,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比如严惩拖欠隐漏赋税的士绅,以及在清屯充饷中的一些阻挠者,经过《大明论坛》的刊载宣传,极大地震慑了其余。 如果没有报纸,某某被抄家流放,甚至是被就地正法,不知道何时才能扩散开来,或许也没人关心某个县的某个土财主的入罪和被杀。 所以,新一期的报纸上所刊载的商会觐见、皇帝圣训,很快就在大明掀起了巨大的震动。 官商勾结不是什么新问题,甚至可以说在太祖洪武一朝之后,便又重新开始出现。明朝中期之后,则更是篷勃发展、日益壮大。 对于越来越强大的官商集团,大明皇帝并没有坐视。从嘉靖开始,到天启皇帝,展开持续了近百年的君臣争斗。 万历“贪鄙”,张居正的名声也不好。原因很简单,触动了官商集团的利益,遭到了他们的大肆诋毁和肆意污蔑。 现在,少年皇帝又继承了万历爷爷的“贪鄙”品质,准备完成爷爷的遗志,把“皇上爱珠玉”进行到底。 骄纵不法,贪冒无已,利欲熏心,贪婪无耻……少年皇帝对官商的恶意满满,通过这些毫不留情的斥骂,昭然若揭地表现了出来。 皇帝这是又要下手了呀!有人惶惶不安,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忿恨相当,也有人事不关己。 也就在这一期的报纸上,还有一个轰动性的消息,在官场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吏治,吏治,是朱由校一直在搅尽脑汁要解决的问题。而吏转官的章程推出,则代表着他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吏治”嘛,说得多清楚,差不多就是“胥吏”的治理。 可以说朱由校的认识提高了,目光却下沉了,注意到了地方政治的最底层——那些永无出息的胥吏。 其实,这也是朱由校的现代人思维在影响着他。如同封建时代所分的“士农工商”这四民分野,在他看来,只是从业不同,并没有谁高谁下。 同样的,他觉官和吏不都是政府公务员嘛,凭什么要分入流和不入流,凭什么要给“吏”加上诸多的歧视性规定,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而从办事能力来看,科举出身的官员哪有胥吏纯熟?说白了,官是管人的。吏则是干活儿的,具有专门知识,属于技术官僚。 不能说胥吏好了,天下就治。但处于基层的胥吏,却正是政策能否落到实处的关键所在。 “朝廷拟定‘吏转官’常制,任职两年以上、无污迹……朝廷拟取消‘吏不得科举、无出身’等限制,以及‘官吏流品’之分……” 官吏殊途,主要原因便在于中国历史上的流品观念。比如教书的先生,衙门里的办事文员,现代人看来是职业不同。但在古代,却在行业与行业之间,又分出了清浊高下。 再比如文武官员,虽然都是官,官阶品级也可能相等。但有流品作怪,文官武官在人们心目中却又有分别。 所以,打破“流品”观念,也是朱由校的深远考虑。否则,虽然他是文武并重,但官场上、社会上的思维和看法,却是背道而驰。 阶级可以有,流品要消除。尽管改变人们的思维,改变历史形成的传统观念,将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可你不去开始,永远也不可能有改变。 当然,使胥吏有了出头的机会和空间,并不是就能使胥吏都自爱上进,但朱由校也并没有这样的奢望。 就象给官员加了俸禄,也不能杜绝贪渎是一样的道理。 但打破“流品”观念,制定“吏转官”的相关制度,也确实会使某些有才干的胥吏有了前途。 别人不知道,朱由校可是知道一个九品小吏是如何在明末展露出忠贞和才干,打得清军怀疑人生的。 书读得好,能考中进士,却并不一定有实干之才,更不一定有忠贞之心。 屡仕不第,做一个不入流又被官员瞧不起的胥吏,却不一定就真的人品卑污。兴许,很多胥吏倒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干净得多。 李旦放下了报纸,抬头看着有些着急的颜思齐,笑道:“要不咱们就在京师过完上元节再走?” 颜思齐翻了翻眼睛,说道:“要看花灯,南京更多更热闹吧?” 李旦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真的,可就怕来不及呀!” 颜思齐说道:“上元节要热闹好几天呢,赶不上十五,还赶不上十六、十七?” 李旦笑了笑,说道:“兴海运是圣上交代的差使,不把京师、天津这边安排好,我不能放心地回去呀。你若着急,便先赶回去。” 颜思齐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你留下安排,我回上海那边也作些布置。” 李旦沉吟了一下,说道:“也好。你回去后,先把商会会员召集到一起,商议出个大致的章程。我呢,顶多晚上十天半月,便会返回上海。” “行,等你回去再最后决定。”颜思齐起身说道:“某是看好国内海运的,有中华商会和江南商会这两个大客户,赚钱应是没有问题。” “至于什么满是鸟粪的金银岛——”颜思齐停顿下来,皱了眉头,“你觉得鸟粪会有人买,会赚钱?可既然圣上说了,咱们肯定去干,但也不必着急。” 李旦赶忙郑重地提醒,“赚钱是小事儿,办好差使才是大事。” “晓得,还用你说?”颜思齐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李旦对着颜思齐的背影摇了摇头,认为颜思齐并没理解圣上的真意。通过揣测万岁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他倒觉得这个鸟粪岛更得万岁看重。 虽然李旦和颜思齐,以及来京的几位海商都不知道这个满是鸟粪的小岛。 但万岁已经说了大致的位置,再向常走南洋的海商,以及南海的渔民打听,找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李旦决定派人把寻找鸟粪岛作为重要任务。圣上既然想要,就是不赚钱又如何? 李旦和所有觐见的商人们,就算有的人知道种地要施肥,却并不知道鸟粪的神奇价值。 也只有朱由校知道,在化肥还没有发明出来之前,海鸟粪可是老天赐予人类的王者肥料。有好几个国家,都因为鸟粪而成为富有之国,躺着就赚大钱呢! 土地为什么为成为财富的源泉,造成历史上的兼并从未停止过,还不是有产出,且是持续不断的。 如果产出大量增加,也就意味着财富的大幅增长。而鸟粪则能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那你说值不值钱? 各人的思维和角度不同,也就难怪皇帝的某些设想和举措,会让人觉得很怪异,有些琢磨不透了。 客栈内,唐默和夏中时也正在商谈,对于江南商会日后的发展,还是有了大致的方向。 “海商总会是三个民爵,中华商会呢,刚刚又增加了一个。”唐默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有咱们江南商会,论实力,论人脉,不比他们差,却是最少的一个。” 夏中时对此倒并不在意,谁让江南商会没早搭上皇帝的战车呢! 这也是机遇使然,海商总会是开海禁后必然要招揽的,可中华商会却是因祸得福,这上哪说理去? “围棋中有先中后和后中先的说法,俗语也有‘后发先至’之说。”夏中时神思不属,随口安慰道:“江南商会努力发展,办好皇差,将来未必就比他们差。” 唐默看出夏中时并不专注,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老夏,是不是在想‘吏转官’之制?若是有意,弃商从政,凭你的才能,亦是一条光明之路。” 夏中时目光一闪,自失地一笑,说道:“若是早上七八年,某自是要去试试的。现在嘛——” “还是有这个心思。”唐默伸手点了点夏中时,说道:“但某觉得再观望一下,才才稳妥。商会既有上书权利,你或许可借此在圣上那里得到关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资力量,棱形马面的威力 夏中时感激地拱了拱手,说道:“唐兄厚义,某也不藏掖,确有这个心思。” 停顿了一下,夏中时继续说道:“圣上提到了盐政,显是很重视。某思来想去,若有良法,或可令圣上心喜。” 投其所好,对皇帝没啥丢人的,又不是谄媚溜须,而是为国献策。 唐默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老夏呀,你这可是拣了个烫手的山芋啊!盐务牵扯了多少权贵富豪的利益,若有于国有利的良法,你可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啊!” “断人财路,等同杀人父母。”夏中时笑了,可却是讥讽的冷笑,说道:“某却不畏人言,不惧史上之恶名。明君在位,该是大变革的时候了。” 唐默轻轻颌首,说道:“是啊,变革早已开始,只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想螳臂当车。老夏你尽管去做,某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夏中时赶忙拱手再谢,“唐兄厚义,某先行谢过。除此之外,某还有几句肺腑之语,望唐兄勿以逆耳而见怪。” 唐默一摆手,故作不悦地说道:“你说这话,把某当何人了?既是肺腑之语,某岂能不洗耳恭听,谨记于心。” 夏中时笑着点头,神情也郑重起来,微微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向唐默说起话来。 皇帝的谋划不是普通人能够揣摩出来的,每一步的深意也不为人所知。但皇差没人敢怠慢,商人如此,官员也是一样。 比如孙元化,现在就有些发蒙地听着皇帝的讲述,努力在脑中想着这种机械的形状和功能。 烟草的种植、生产,以及制造卷烟等工作,已经被朱由校提上日时议程,并且已经开始陆续实施。 趁着小冰河期还没来,在北方种植烟草也有收获。尽管品质不如温度更高的南方,但新事物刚兴起,谁会挑剔烟叶的品质,认为玉溪比黄果树好抽呢? 这是一个大财源,朱由校完全可以确定。 而辽东和西南的战事,扩充海军,给官员加俸,还有要实施的“吏转官”制度等等,可都是对朝廷财政的考验。 没有宽裕的财政,没有充足的资金,别说兴利除弊的改革了,就是想苟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孙元化有些呆愣的表情,朱由校也不意外。 首先,光说也没个模型或样品展示,肯定不好理解;其次,孙元化对烟卷的大小粗细根本没有印象,大明可能也没人看见过。 既然不感意外,朱由校自然是有所准备的。要知道,除了“皇帝“这个天下头一号的名头,他可能还是大明数得着的高超工匠——朱木匠呢! 朱由校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制小盒,就是后世的那种个人用的卷烟器。 “孙卿看清楚了。”朱由校放纸装烟,然后用力一按,皮带滚动卷起,一根烟卷便出现在孙元化面前。 朱由校把烟卷递给孙元化细看,开口说道:“这就是烟卷,这个小装置叫卷烟器。孙卿要造大机器,可拿去作个参考。” “是,微臣遵旨。”孙元化躬身施礼,从宫人手中接过烟卷和卷烟器。 这个小玩艺儿自然是不用孙大佬亲自制造的,朱由校召他来也是顺便交代下去,自有能工巧匠发挥聪明才智。 孙元化也明白皇帝想知道什么,坐在绣墩上,老孙开始汇报起工作。 兵器火药局的产能在逐步提高,产品的质量也日渐稳定。除了工匠们的熟练度提高,另外的重要因素便是机器的运用。 朱由校之前不切实际地拟定了些章程,什么标准化、流水线生产,但结果令人遗憾。因为以手工打造为主的生产制造,完全达不到应有的条件啊! 人的因素难以克服,要解决问题,就只能靠机器,这是朱由校琢磨明白的道理。 尽管依照目前的技术条件,比较复杂的机器是想都不用想。但一些简单的,却也有提高效率,保证规制统一的作用。 比如很早就有的脚踏机床,由木制改成铁制,再加上些齿轮和曲轴,并以更精细的尺度单位为标准,已经具备了近代机床的不少特征。 “机器还要增加,水力、畜力也要多利用。”朱由校听完一段,便开口进行指示,“你刚才说的正在进行的零件铸造实验,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思路。” 铸造是一次成型,如果精度够高的话,也确实能使铸造出来的产品之间的误差最小,或许能满足标准化、流水线生产的需求。 “对于工匠中能提出合理建议,甚至能打造出实用机器者,要给予重赏。”朱由校停顿下来,微皱眉头思索着。 半晌,朱由校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孙卿,你是不是要求的过于严格了?义商、勤工、勇士这三个民爵称号,开始可放宽一些,效千金买马骨之事。” 孙元化赶忙拱手道:“微臣明白,名单也拟定出来,明日便上奏,请万岁挑选赐爵。” 朱由校笑了起来,颌首道:“先树几个榜样嘛,勇士那边朕也让各军镇拟定名单。当然,辽镇和西南要多一些。再加上孙卿这边的勤工,才算是完整。” 孙元化拱手恭维道:“万岁简拔人才,不分贵贱,可谓唯才是举,实乃英明。” 朱由校心中受用,却摆了摆手,说道:“若能扫平四夷,能使大明强盛,朕又岂吝公侯之赏?” “对了。”朱由校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朕简拔了一个江西举人,似是可造之才。待他赴京,你多留意,多教导。” “不知此举人的名姓称呼?”孙元化恭谨地询问。 “他叫宋应星。”朱由校停顿了一下,说道:“屡试不第,心思不在读书上,却喜格物偏门。” 孙元化躬身道:“微臣记下了。” 宋应星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只是个举人,在万历年间屡试不第,遂绝科举之念。 而使宋应星青史留名的《天工开物》,则更是要在十几年后才刊书。所以,如果不是朱由校想起来,他只能是默默无闻地继续埋没。 对于科技人才,朱由校是一向看重,并不遗余力地招揽引导,使之尽快尽量地发挥才智,在科学领域内能更进一步。 但古代没有科学这个专业,也没有科学家这个职业,只有科举当官这个晋身之阶、成功之路。 比如徐光启,他是进士出身,又爱好自然科学。可要严格地说,四书五经八股文是他的专业,自然科学不过是他的爱好而已。 人的寿命和精力是有限的,少苦读些四书五经,在科学研究上自然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能做出更大的贡献。 但要建立类似于科学院,或者低级些的专业学校,甚至是只开专业课程,这在目前也是难以完成的工作。 道理很简单,光有学校,谁去当老师?物理还好点,化学嘛,估计也只有朱由校比较靠谱,不会搞什么炼金术之类的扯淡东西。 但朱由校是谁呀,他是皇帝,就算有个木匠的业余爱好,也不太可能去教书啊!就是给他叫兽啥的高大上的头衔,他也不稀罕。 所以,孙元化、李天经、张涛、王徵等通晓西学的人才,还有简拔入京的宋应星,朱由校可是按师资力量看待且培养的。 “兵器火药局的工作,孙卿多找些合用之人管理。”朱由校想到日后要给孙老师、孙教授做的安排,又出言提醒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朕另有重要差使交孙卿去办。” 孙元化不明所以,可听到重要差使,知道皇帝是让他脱身另有任用。负责管理的官员嘛,不同于技术官员,只要勤谨认真的,还是比较好找的。 见皇帝再无吩咐,孙元化起身告退。 看着孙元化的背影,朱由校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元化、宋应星、王徽等人固然是这个时代的科学精英,但要成为符合他标准的老师,还得经过他的教导啊! 思索了一会儿,朱由校收起了思绪,踱步到沙盘前,紧盯着辽西的宁远。他的目光似乎飞越千里,正在目睹着炮火轰鸣、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 ……………………分隔线…………………… 硝烟弥漫,枪炮声震天动地,宁远城下的激战厮杀,还在继续。 严格来说,战斗虽然激烈,但城池固若金汤,明军守得顽强,而后金军却是损失惨重,且还未见到破城的希望。 明军放弃城外阵地,退防守城,给建奴带来的,只是短暂的狂喜。 当大批攻城部队涌到城下,准备一鼓作气猛攻城池时。 明军已经达到了退守的目的,将敌人诱引到城下,开始用凶狠而猛烈的火力,给建奴带来地狱般的残酷和凄惨。 说实话,光从远处看宁远城的怪异形状,能约略猜出其中的意图。不就是马面的变形,减少城上攻击的死角嘛! 但真正直面类似于棱堡的猛烈火力时,城下的建奴才知道它的威力,才知道攻打这样的城池等于陷进了血火的深渊。 城上不仅有数不清的火枪在喷吐致命的弹丸,还有火炮在轰鸣,将成百上千的霰…弹劈头泼下。 漫天的箭雨向着城上飞去,城头遮挡箭矢的悬牌很快就密密麻麻。尽管与城上的对射处于劣势,但这却是目前建奴唯一能展开的反击手段。 轰!火光一闪,城上的佛朗机射出的弹丸在空中散开,形成了一个相当大的覆盖面,建奴的弓箭手倒下一片。 火光闪得更加密集,几十枝重火枪的轰鸣几乎在同时爆发,无坚不摧的铅弹在城下激起了一团血雾飞腾。 “冲,冲过去呀!”佐领彰古力把铁盾举在头顶,大声嘶吼着。 按照他的作战经验,也是攻城的常规作法,抵近城墙是比较安全的。因为敌人要探出头来攻击,难度不小,且易受伤。 而不管是凿城挖墙角,还是架梯蚁附攻打,前提都是靠近城墙,彰古力的指挥没毛病。 他是这样喊的,也是带头这样做的。只是前方城墙的形状,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迟疑只是一瞬,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彰古力在权衡取舍。是贴近城墙突出的尖角,还是尖角的斜面,抑或是两个尖角中间的那段平面城墙呢? 已经有士兵呐喊嚎叫着冲了过去,他们的手里不仅有刀枪,还有凿墙挖掘的工具。彰古力也做出了决定,奔着最近的城墙跑去。 铅弹一波一波地射下来,不断有士兵中弹倒地,彰古力还看到了打空的铅弹在冰雪的土地上撞出一个个小坑。 火枪可真多!彰古力刚发出感慨,一颗铅弹便打中了他的铁盾。 虽然没有击穿,但却撞出了可怕的凹陷。巨大的冲击力使彰古力脚下一顿,举盾的手臂被震得近乎麻木。 一具尸体沉重地倒在了彰古力的旁边。没错,在倒地之前,这个建奴便已经断了气。 沉重的铅弹击中了这个建奴的肩颈处,撕裂了皮肉,击碎了骨头,震断了颈椎。 他的脑袋和身子似乎只剩了一点皮肉相连,倒地之后,以一种很诡异的角度据曲着,翻白的眼睛如同死鱼般可怖。 彰古力强迫自己转移目光,重新迈步前进,向着自己看好的地方靠近。 已经有一小队人贴近了城墙,挥舞工具开始凿挖。城上的守军在抵挡,但却不是将头探出城墙,或者是看也不看地往下砸滚木擂石。 一阵猛烈的铅弹从侧面射来,把这一小队建奴打得死伤累累。紧接着,又是一次火枪的攒射,又倒下了不少的建奴。 彰古力看在眼里,犹豫迟疑着自己还要不要去刚才看好的地方。一走神,他的脚下被尸体绊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摔倒翻滚。 这个狗啃屎虽然狼狈,却救了他一命。十几颗铅弹呼啸而来,就打在原来的地方,几个士兵被击倒,或死或伤。 而彰古力摔倒之后,视角的改变,也让他大吃一惊。斜侧面的城头上火光闪个不停,火枪在发出一排排的齐射,目标就是斜对面城墙下的士兵。 也就是说,当城墙下的后金官兵在凿墙挖城时,他们遭到的打击是来自于侧后方,而不是当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火战场 令彰古力更感恐惧的,是当面城墙上的守军也在攻击。 他们扔下了几个冒着青烟的轰天雷,在连续的爆炸下,城墙下的后金官兵或死或伤,浇水凝冰的城墙上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锹镐的印迹。 这样的打击——彰古力趴在地上,在近距离重新审视喷吐着火焰和白烟的宁远城墙,终于明白了如此构筑布防的阴险和毒辣。 不管是攻打斜面,还是那一段比较正常平直的城墙。都会遭到对面或交叉火力的射击,还有城头上的滚木擂石,甚至是当头扔下来的轰天雷的轰击。 这可是全方位的打击,根本没有死角,也就是根本没有攻城后金军以为比较安全的所在。 一股股白烟在城上升腾,明军的火枪攒射一轮接着一轮。正面的、侧面的交织在一起,在彰古力的感觉中,仿佛没有停顿。 轰,轰,轰……更加震耳欲聋、威势惊人的轰鸣声响了起来,城头上的火炮在更亮的火焰和更浓的白烟中发出怒吼。 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掠过,砸向了远方。彰古力感到庆幸,却不知道这是佟养性督促着汉兵推炮而来,吸引了城上明军的火力。 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即便是闭气性不好的佛朗机,在射程上也与后金军带来的老式火炮相当。 说到老式火炮,明军城上也是不少。除了二十多门红夷大炮外,其实都不能算是新式的。 炮弹掠过攻城的后金军,飞过壕沟和障碍物,落地弹跳,激起一路血肉横飞,或是楯车、炮车的支离破碎。 红夷大炮再度发出怒吼,威力和精度远超其它火炮,目标确定在一群悄然靠近宁远的建奴骑兵身上。 在第三枚红夷大炮的炮弹落地弹跳,无坚不摧地打穿了半个建奴骑兵队列后,老奴在众将的强拥下,无奈地退了回去。 别以为不张旗鼓,就会让你漏网过来观察战局。在后面坐镇指挥,自然会显得迟钝,就让那些建奴为此而多付出伤亡的代价吧! 熊廷弼放下了望远镜,但炮兵指挥官罗立却发现了新目标,指示着炮兵调整炮口,瞄准了在前面指挥的莽古尔泰。 发挥红夷大炮的精准、射程和威力,用来狙击敌方重要将领,这也不是什么出奇的战术。 当然,即便红夷大炮的精准度很高,也只是相对其它老式火炮来说的。同样在自己的有效射程内,重型火绳枪的命中率还要高于红夷大炮。 毕竟,指望炮弹在几百米或近千米的距离外,砸中或打死一个人,运气比技术更为重要。 此时,城下的彰古力还活着。不得不承认,他的运气很好,经验也丰富。但时间一长,好运气也不能再保住他的狗命。 后金军不仅有楯车,还有一种尖顶的攻城车。上面象屋顶,倾斜是为了减轻滚木擂石的损害。 头顶有遮挡和掩护,建奴在车下便可以比较安全地凿墙掘城。彰古力便是瞅准机会钻过来,才在枪林弹雨的攻击下活到现在。 头顶响起砸击的轰隆声,紧接着旁边响起爆炸,弹片打在攻城车厢上咣咣作响。在彰古力的提心吊胆中,攻城车再次抵挡住了这次破坏性的攻击。 城墙上厚冰已被凿开一大块,露出了墙砖,几个建奴愈发兴奋,更加卖力挖掘开凿。 又是一声爆炸,声音要小了许多。但烟火很快就象毒蛇般蹿了进来,城上的明军使用了爆裂燃烧弹,并扔下了拔着火药油脂的棉被。 随着火势的增大,呛人的浓烟也充斥车厢,建奴再也呆不住了。猛咳着、流着泪、淌着鼻涕,纷纷狼狈逃出。 外面的火枪还在不断轰鸣,一排铅弹打过来,几个建奴或死或伤,有的一时不死,身上还着了火,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叫跌撞滚爬。 彰古力以迅速的动作蹿出了攻城车,他要在看好的一个小坑里躲藏隐蔽。 铅弹在身旁呼啸,就在他离小坑只有一个鱼跃的距离时,一颗铅弹击中了他的大腿。 这是一颗重火枪的子弹,巨大的破坏力几乎打飞了他的半条腿。在血肉横飞中,他发出惨叫,脸朝下栽倒在坑沿。 一个包衣连滚带爬翻进了小坑,满脸的汗,脸色苍白,嘴唇还在不停的颤抖。从其充满恐惧的眼神中,便能看出他被吓得要崩溃了。 “救,救我。”彰古力费劲地抬起头,发出哀求的声音。 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对着奴隶发出乞求,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但重伤的彰古力已经想不到这些,只剩下了最简单的求生欲。 赵怀一瑟缩着,傻愣愣地看着这个向他哀求的女真大官儿。好半晌,才眼珠一轮,伸手把彰古力拖了进去。 彰古力痛嚎着,仰脸倚在坑边,城头上火焰闪灭,一排排的子弹倾泻而下。硝烟在空中飘荡,忽浓忽淡,象是云在随风而动。 巨痛已经减轻,并不是赵怀一替他包扎,而是鲜血的不断流出,使肢体在寒冷中变得麻木。 目光所及,彰古力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腿,也感到了冷意正蔓延全身。他微微侧了下头,看到了那个缩在一旁的包衣。 “狗奴才,快,快把我的腿,勒,勒紧包好。”彰古力喘着气骂道。 为什么受伤要死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是这个胆怯卑贱的包衣? 彰古力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不平衡,平常的颐指气使,视包衣如草芥,全然忘了要指望这个包衣救他。 赵怀一下意识地行动起来,可他没学过战场救护,也没有合适的东西来捆伤包扎。 看着包衣手忙脚乱,却全然不知如何处理,甚至还碰痛了自己的伤口,彰古力斥骂道:“蠢,蠢货,把衣服脱了,快包伤。” 赵怀一如木偶般听话,伸手就脱衣服,根本不顾及自己会被冻着。 “蠢货,狗奴才。”彰古力闭上眼睛,嘴里还骂着,尽管声音微弱下去,“回去,砍你的狗头。该死的,汉狗。” 意识有些恍惚,彰古力也没有了多少力气,甚至包好伤,他可能也活不了。 好象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彰古力缓缓睁开了眼睛,触目还是血肉模糊的腿伤,该死的包衣并没有给他包扎裹伤。 有些费力地转了下头,彰古力看到了那个包衣。刚想开口斥骂,他突然发现包衣的眼中已不是恐惧,而是冰冷和仇恨,甚至有几分疯狂。 噗!彰古力想要发出的声音全部堵在了喉咙里,那是他的匕首,被包衣拿在手中,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脖子。 大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彰古力眼中的光迅速消失,难以置信就是他最后的表情。 赵怀一推开了尸体,主要是那张死人脸和死鱼般的眼睛不能对着他。 这个动作似乎消耗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捂着脸重新缩成一团,鼻涕眼泪随着双肩的颤抖,不停地流了下来。 包衣,奴才,他们的命在建奴眼中连狗都不如。 冒死推楯车的是他们,稍有畏缩,便被砍杀;受伤倒地也会被立刻杀死,建奴不想他们的惨叫哀嚎影响士气。 同村的二牛死了,被一刀砍掉了脑袋;索子也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一支箭矢插进了他的脖子…… 尽管在城下被劈头盖脸的枪炮吓得要死,但赵怀一却已是见过了不少人的死亡,看到了太多的鲜血和可怖的死状。 如果不是彰古力叫嚷着要杀他,他还是那个提线木偶,生不出反抗之心。但在杀了彰古力之后,瞬间升起的仇恨怒火也被后怕全部取代。 轰!火绳枪向后猛地一顿,推开了马五的肩膀。 尽管有不准观察战果的军规,但视线所及,马五还是看到六七十米外的目标爆起了一团血雾。 非死即伤,或者是没了九成的狗命!马五抿了下嘴角,收枪后退。 尽管马五的弓箭射术在明军中堪称翘楚,但他也喜欢这重火枪的威力。已经是管着好几百人的军官了,他还是要打上几枪杀上几个建奴才过瘾。 重甲嘛,重火枪打击起来才更有效,弓箭的破甲能力还是不够。而且,一枪打得敌人血肉横飞,更有震撼力,心里更舒爽。 退到后列,虽然戴着铁面,可从露出的眼睛能看出马五的欢欣笑容。那杆重火枪的本主接过枪,以熟练的动作装填火药,并把裹着油脂丝绸的铅弹推入弹膛。 用浸油脂的麻布和丝绸包裹弹丸,不仅是火枪的应用,炮弹也是如此。一是增加气密性,二是能倾斜枪口而弹丸掉不出来。 “再打一枪。”马五毫不客气地伸手取过枪,走到了向前移动的队列中。 枪的本主直了眼睛,也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却被长官欺负得直翻眼睛,铁面下肯定是委屈的表情。 攻城的建奴和包衣已是死伤累累,而城上的悬牌,明军官兵的盔甲铁面,则在抵御弓箭上显出了极大的作用,伤亡很小。 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建奴还是顽强地在城墙上立起了几架钩梯,重甲兵开始向上攀爬。 呯的一声响,钩梯上的建奴整个人趴在了梯上,嘴里喷出发黑的污血和内脏碎块。 从侧后方射来的铅弹重重地击在他的后背上,虽未穿透重甲,但巨大的冲击力被他的身体全部吸收。 建奴不仅内脏受损,还被击断了脊椎。勉强在梯上停留片刻,便扭曲着身子重重地摔了下去。 一排铅弹呼啸着射了过来,猥集于钩梯下的建奴被击倒数个。 城上又扔下了轰天雷,连续的几声爆炸激起浓重的硝烟,这一群顽强的建奴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越来越多的轰天雷和爆炸燃烧弹从城头砸下,爆炸的火光和迸溅燃烧的火焰在城下闪现,敌人在惨叫哀嚎,在烟火中扑腾乱跳,如同地狱中的群魔乱舞。 好不容易攻到城下,莽古尔泰是万般不甘心无功而退的。即便面对着如此惨景,以及伤亡惨重的攻击, 他嚎叫着、咆哮着,带着十几个亲兵纵马奔驰着,督率着数千女真人、蒙古附庸兵、汉兵继续冲到城下进攻。 看着士兵携带着钩梯、推着攻城车越过壕沟,迫近城池,莽古尔泰稍微消停下来,嘴里喷出浓重的白雾,瞪着牛眼望着不断喷吐着烟火的城头。 在莽古尔泰左侧百米左右,佟养性指挥着汉兵冒着不断轰击而来的炮弹,付出了重大的伤亡,终于把十几门火炮推至壕沟前架好。 用直射轰击城头是不可能的,吊射也不用想,那得多远的距离,多大的仰角? 按照佟养性的估测,火炮在此轰击,顶多能打到城墙的中下部。但按照要轰开城墙的目的,这已经足够了。 几颗炮弹从城上飞来,砸在还未设置好的火炮阵地上,弹跳着,在惨叫和惊呼声中,又有不少汉兵非死即伤。 佟养性带着两百多真夷嚎叫怒骂,挥刀张弓,弹压着因为恐惧而有些混乱的汉兵,督促着他们架起火炮,装填弹药。 但莽古尔泰的指挥打乱了佟养性的计划,也是两下没有协调好。大量士兵又攻到城下,使得火炮并不能马上开始轰击。 紧皱着眉头,佟养性命令亲兵去找莽古尔泰,希望他让城下的士兵暂时退到壕沟里,好让他开炮轰城。 即便是后金的汉官中的高品级,可在真夷将领和官员中,佟养性也是低了一头,更不用说是身为贝勒的莽古尔泰了。 而粗鲁暴躁的莽古尔泰,显然是佟养性所不愿直接面对的。没有指挥的意思,就是商量和建议,佟养性也有点害怕瞪起大眼珠子、横眉咆哮的那个莽夫。 轰!一枚炮弹带着呼啸飞来,以低平的弹道弹跳着,将一辆炮车砸得支离破碎,成了一堆零件。 佟养性举目望向远处,寻找着莽古尔泰的大旗和身影。 努尔哈赤不能说胆怯,手下将领官员已经慑于明军威力强大的火炮,拼死拦阻着不让他靠近。 但身为前线指挥的莽古尔泰,如果连将旗都不敢张举,不仅是贪生怕死,又怎么指挥进攻后退?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惨败 轰,轰,轰,轰!接连的巨响让佟养性悚然转头,那是已经熟悉的大炮的轰鸣,射程、威力和精准度都令佟养性心惊胆颤。 半晌,炮弹没有落下,显然不是指向这里的轰击,佟养性稍微松了口气。 但当他再次转头看向莽古尔泰的大旗时,不禁大吃一惊。大旗不见了,或者说是倒了。而那一大群骑兵已是人仰马翻,陷入了一片混乱。 原来——佟养性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几声大炮发出的巨响,是明军对莽古尔泰的集火轰击。 至少有四门大炮,佟养性做出了判断,心中立刻浮现出不祥的感觉。 其实是六门,几乎是南面城头上布列的所有红夷大炮,有同时发炮的重叠,令佟养性出现了判断失误。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六枚炮弹从不同的角度打向了莽古尔泰所率领的数百骑兵,不仅造成了很大的伤亡,还打倒了莽古尔泰的大旗。 城头守军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甚至枪炮声也为之停顿了下来,更显得声音喧嚣而巨大。 可短暂的停顿过后,城头上继续响起了枪炮的轰鸣,更加密集,更加猛烈。 城下的敌军也发现了异常,主将的旗帜倒了,或是不见了。这在古代战场上就意味着士气的低落,甚至是失败。 人心一变,不要命继续进攻的就变成了极少数。就象快到饭点了,多数工作者会心猿意马,等着熬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休息了。 但要熬过去也不容易,城上的火力凶狠,好象也想着在敌人撤退前,多打死些,多收割些人头。 一边是人心惶惶,就等着下课——嗯,是鸣金撤退;一边则是加紧杀戮,生怕多放跑了敌人。 呼啸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泻,有的是火枪射来的,有些是火炮喷出的霰…弹,无心恋战而又暴露的敌人遭到了守军疯狂的杀伤。 凄厉的鸣金声终于响了起来,在血火地狱中苦苦挣扎的敌人终于如蒙大赦,加快脚步撤退。 但想逃出生天,又岂是那么容易? 城上的火枪火炮开始延伸射击,将头也不敢回的敌人一个个打倒在地。 几门佛朗机炮以最快地速度喷射霰…弹,炮手们挥汗如雨,几乎将一个相对固定的区域反复轰得没有能站立的敌人。 鸣金撤退的命令是努尔哈赤下达的,这是一个痛苦而又万般无奈的决定,意味着攻打宁远的彻底失败。 虽然在红夷大炮的射程外观阵,但一拔接一拔的探马来回报告,努尔哈赤对于战局的了解只是稍有些滞后而已。 冲到城下的人马伤亡惨重,努尔哈赤是知道的。可对这样的局面,他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等到火炮推上去,或许就有改观;一旦撤退,现在的死伤就毫无意义。费了那么大力气攻到城下,岂不是前功尽弃? 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努尔哈赤在咬牙坚持,还存着一丝侥幸和幻想。 但莽古尔泰的大旗倒下,宁远城上猛然增强的凶猛火力,终于击垮了努尔哈赤的最后一线希望。 尽管承认失败很痛苦,但两个儿子都阵亡,已经明白地告诉老奴,后金军的伤亡会有多么惨重。 这是比广宁还要坚固,比广宁还要难攻多少倍的堡垒。望着闪烁火光、升腾白烟的城池,老奴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 更令老奴感到绝望的是明军的犀利火器,不仅是那种打得又远又狠的火炮,还有能洞穿重甲的火枪。 而明军拥有这两种火器,已经是破解了老奴出征时自恃的攻城战术。 比炮战,明军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还有威力更大的火炮;重甲兵攻城,又无法抵挡那种犀利的火枪。 所以,发出撤退的命令,老奴已经是很明智,分析判断得很清楚了。 但与撤退的命令同时发出的,却是令佟养性所部开炮轰城,这多少令人感到惊讶和诧异。 不远处的范文程面无表情,心中却充满了无力感。在见识了明军的武器和防守后,他得出了与努尔哈赤相同的结论,尽管他明智地没有提出什么建议。 而努尔哈赤下达给佟养性的命令,他也听到了。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有些明白了努尔哈赤的心思。 在别人看来,努尔哈赤是没把汉兵的命放在眼里,死多少也不在乎。而轰城不管有什么效果,都是一种胸中怒火的发泄。 范文程却想到了更深一层,那就是此番挫败后的形势变化,以及明军的行动。 始终缩在宁远,等着在城下消耗后金军的力量,显然不是熊廷弼的风格,也不是明廷想要的结果。 趁胜而进,对遭到挫败、实力受损的后金展开更有力的压迫,并配合东江夹击后金,应该是不出意外的行动。 范文程看得很清楚,后金虽攻城失败,但在野战上,明军还是难敌后金。所以,倚枪炮、逐城推进,便是明军极可能采取的战略战术。 努尔哈赤命令佟养性开炮轰城,也是考虑到此,而向明军发出的警告,以达到拖延明军向前推进的目的。 说白了,努尔哈赤就是告诉明军,俺们也有火炮。一般的城池,守城的兵力不多,可要小心俺们出击攻打了。 按照范文程的估计,要修筑宁远这样的坚城,并配备上那种威力巨大的火炮。耗费的钱财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需要的时间也不会短。 拖延明军在辽西推进的速度,努尔哈赤显然预料到了此次挫败对于后金的影响。 这可不仅仅是需要一个休整恢复的时间,还要防备蒙古诸部的反复,以及东江军的趁势反攻。 说白了,努尔哈赤对于明军的装备和战力有了新的认识。 就算明军贸然推进到广宁城,给后金军造成了突击围攻的机会。努尔哈赤也认为攻城将至少是一场伤亡相当的消耗战,不是后金的实力能够承受的。 范文程几乎可以确定,在撤军的过程中,努尔哈赤会下令摧毁沿途的城池。锦州、大凌河等等,还有广宁,这些城池将不会成为明军现成的堡垒。 对于攻打城池,汗王已经没有了信心,甚至是产生了恐惧感啊! 范文程抬头看向大纛旗下被众将围护的努尔哈赤,身影似乎还是硬挺,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巍然不动,谁又知道他的心里会是这样的变化呢? 先挫于广宁,再败于宁远,后金不是没认识到攻坚的劣势,也不是没有进步。重甲步兵、火炮、壕桥、攻城车,已经是尽其所能的准备,却败得更惨,死得更多。 明军的变化——范文程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年的时间,令人难以置信。 轰,轰,轰......远处的炮声打断了范文程的思绪,包括努尔哈赤在内,都眺目观望。 还有破城的希望嘛?估计努尔哈赤等人都不存着这样的想法。不用真正的炮战,明军那威力极大的火炮,就已经让他们有了最后的结论。 可既然把炮拉来了,汉兵的命又不当回事儿,那就轰城试试吧!既是发泄,也能知道火炮对攻打城池到底有多大的效果。 一颗颗炮弹划着弧线飞向宁远城,撞击在城墙上,迸溅出一团团的冰屑和灰末。 城上的火炮开始还击,以数倍的炮弹砸向汉兵的火炮阵地,激扬起一簇簇的雪尘泥土,又弹跳着飞远。 佟养性接到命令毫无怨言,反倒表现得很积极,带着些亲兵督促着汉兵填装弹药,又奔到远处,命令更多的汉兵把更多的火炮推到前面。 在城上火炮的轰击下,汉兵们心惊胆颤,听着周围不断响起的同伴的惨叫哀嚎,更加手忙脚乱。 火炮在那个时代应该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但操作起来不仅繁琐,而且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事故,反伤自己。 比如火药填多了,会炸膛;打完一炮,忘了用湿拖把把炮膛内的残渣和火星清除,装火药会是什么结果也可想而知。 而在训练的专业程度和时间上,汉兵也远远不够。能掌握填药装弹的步骤,能把炮弹打出去,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至于战场上的表现,你指望被视为草芥的奴隶有拼命精神,有稳如泰山的心理素质? 轰!一声巨响过后,在烟火升腾中,火炮炸膛了,殃及了周围的不少汉兵,立时是一片惨叫哀嚎。 箭矢凌空掠过,将几个向后逃跑的汉兵射倒在地。建奴骑兵在奔驰弹压,毫不留情地射杀怯懦畏缩的汉兵。 在佟养性和建奴的威逼下,又有十几门火炮推到壕边,填药装弹,向着宁远城发射。 城头上的火炮在还击,步兵也开了出来,一边杀戮伤兵,一边割取首级,一边沿着壕沟向前推进。 建奴虽有火炮,但实心炮弹对壕沟内的步兵却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明军火枪兵一旦推进到最外的壕沟胸墙,就可以用重火枪直射操纵火炮的汉兵,比城头上的火炮更加精准。 一颗颗首级被挑上高竿,还有明军的欢呼和呐喊。炮声还未停,明军似乎已经开始庆祝胜利。 努尔哈赤的身体终于晃了一下,抓缰绳的手上青筋迸出,两腿下意识地夹紧马腹。战马以为主人发出了指令,踢嗒着向前迈步。 一等总兵官扬古利手疾眼快,催马上前,探身拉住了缰绳,急道:“汗王,此乃敌人诡计,勿为此诡计所激。” 努尔哈赤眼睛一动,从怒火中烧中清醒过来。老奴苦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扬古利抓缰绳的手臂,表示自己晓得利害,不会冲动。 扬古利松开了缰绳,却不敢远离,贴身保护着努尔哈赤。 抢回尸体固然有利于士气,但又将为此而死上多少人呢? 努尔哈赤无奈又无力,城下数百米的血火区域如同屠宰场,他是绝不会再把建州勇士再填进去的。 而明军如此张扬,打的什么主意,可谓是昭然若揭。 远方的炮战分出了胜负,其实胜负是早就注定的,汉兵炮队只是用鲜血和生命来让建奴见识效果,增加些经验罢了。 当明军的重火枪在百米之内开火,给汉兵以重大杀伤,连督战的建奴骑兵也不敢靠前的时候,努尔哈赤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佟养性如蒙大赦,带着残存的汉兵,推着炮车,在明军枪炮的追杀下,头也不回地退了下去。 眼见后金军退了下去,根本没有再冲上来抢夺尸体的意思,熊廷弼倒也不是如何失望。 如果只凭着冲动和愤怒作战,努尔哈赤也到不了今天。想当年在李成梁手下时,不过是个家奴。没有一番隐忍的功夫,也不会被李成梁抬举。 现在,后金军十有八九是要退兵了。在坚城之下伤亡惨重是一方面,劫掠不到物资,他们也坚持不了几天。 熊廷弼命令众将加强防守,命令出城的官兵打扫完战场便回城,不准备再把人马放到城外了。 野外天寒,将士们需要好好休整。而建奴若再来攻城,就倚城给予杀伤,战果并会不比壕沟胸墙工事差。 对于熊廷弼来说,此战已经算是打完了,尽管建奴只是收兵回营,并没有真正地撤退。 但他现在要想的,却是战后的布置。向前推进是肯定的,锦州或大凌河将成为另一个堡垒。 打得太狠了呀!熊廷弼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可以想见,后金军经历了两次攻坚的惨败,应该不会再妄想有辽、沈那样的胜利。 这样一来,毁城似乎就成了建奴必然的手段,明军也就失去了向前推进的现成堡桑。 凭借壕沟胸墙,配以火枪火炮,应该也能大量杀伤敌人,甚至是令敌人围攻不成、铩羽而归。 熊廷弼倒是有这个自信,只是觉得没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火炮的威力会有很大的减弱。 至于修筑被摧毁的城池,熊廷弼觉得皇帝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花费太多是一方面,要是性价比高,皇帝也不会吝啬。但从来往的密奏中,皇帝似乎不赞成堡垒推进的战术。 从圣上弃守广宁、锦州、大凌河等城池,一气退到宁远坚守,应该是很谨慎的性子。 而堡垒推进,却是最为稳妥的战法,圣上为何不想采取呢?熊廷弼对此颇为不解。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限时行动,别不把村长当干部 爆炸的火光一个接着一个,泥土雪尘纷扬上半空。硝烟弥漫中,岳讬依稀看到火枪攒射的火焰。 轰天雷升腾的硝烟很快被寒风吹散、变淡,呈现在岳讬视线内的一幅凄惨的景象。 拒马前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后金军的尸体。死去的人形状各异,血肉模糊。 鲜血涌流出来时还是滚热的,但很快就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冷却、粘稠,丧失了流动。 尸体周围的土地已经看不见白色的雪、黑色的土,全是刺目的腥红色。 明军的火枪还在喷吐着火焰,败退的建奴不时被从背后射来的铅弹击中,发出惨叫,倒在地上。 受伤未死的建奴伤员,嚎叫惨呼,有的在地上滚翻扭曲,有的在挣扎爬动,痛苦不堪。 岳讬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那些败退下来的士兵。因为恐惧,因为体力的消耗,很多士兵看起来都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样子。 抬头看了看明军踞守的阵地,数排被浇水冻结在地上的拒马,以及拒马后严阵以待的明军阵列,岳讬犹豫了。 从奉父命率人马由间道抄袭明军后路,岳讬所部已经遭到了三次类似的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人马更增。 现在,建奴已经发动了三次进攻,依然无法突破明军的当道坚守,伤亡却已经过千。 绕道抄袭,本就追求快速隐蔽,岳讬所率的六千人马没有携带楯车,也没有火炮,连重甲兵都很少。 而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内,建奴的纵横骑射也没有发挥的空间,被明军牢牢地阻挡,前进不得。 岳讬犹豫迟疑了,相似的情况他见过。随父亲增援满浦、昌城时,就被明军层层阻击,壕沟胸墙加上火枪、轰天雷,杀伤力很大。 显然,明军再次采用了这种战术。岳讬几乎可以确定,就算突破了这道阻击,后面还会有一道或数道防线。 不断地进攻,不断地被消耗,最后会剩下多少人马,又会被多少伤员拖累? 岳讬紧皱着眉头,想到这样的结果,决定放弃这次抄袭,不再继续进攻。 这是明军的诡计,让你觉得有希望而不断付出代价地前进。但最后,除了死伤,根本不会有收获。 转头看着重新整队要发动进攻的部队,岳讬摆了摆手,取消了进攻。他又叫过亲卫,让他们飞马回报代善,迂回抄袭的行动受挫。 岳讬的决定是明智的,什么迂回抄袭,明军根本不给建奴这样的机会。 张盘和孔有德的两协军队击退了萨哈廉所部后,占领了石河驿。但只过了一天,部队便趁夜悄然回撤了。 从出动到回撤,并不是看战果大小,也不是看进攻的难易,而是有着固定的时间。 而这场牵制作战的计划,则是经过东江镇总部修改批准,毛承禄的前协赶来支援助战的一次协同行动。 作战时间也是毛文龙确定的,六天,不管战局如何,必须要回撤旅大,确保这个辽南桥头堡的万无一失。 而岳讬所部遭到的阻击,便是毛承禄指挥前协所进行的。 这样的布置,显然出乎了代善的预料。他亲率镶红旗赶来支援萨哈廉,并没有走得很急很快,想给岳讬的迂回争取时间,想让明军再往前突出。 可事与愿违,正行军于路上,便接到萨哈廉派人报告,明军已趁夜撤退。紧接着,岳讬派来的信使赶到,迂回绕袭的计划遭到挫败。 代善疑惑之余,派人召回岳讬,又赶忙催军急行,与萨哈廉所部会合后,追击明军。 从旅大出击到石河驿,距离很短。尽管代善率人马急追,却已是来不及了。 天寒地冻,构筑壕沟胸墙类的土木工事相当困难。天有不测风云,下起大雪的话,火绳枪的效能会大大下降。 这是两个制约明军长时间作战的主要因素,毛文龙还考虑到了其他建奴部队的支援。比如皇太极和阿敏。 六天时间,萨哈廉、岳讬所率的正红旗都遭到了失败,伤亡将近两千。东江军则完成了牵制任务,且颇有战果。 而随着努尔哈赤率部从宁远撤军,宣告了建奴冬季攻势的惨败,明军再次获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 ……………………………分隔线……………………………… 尽管东虏在辽西再次发动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京师,但气氛却没有广宁之战时那么紧张。 或许是年节的喜庆冲淡了人们紧张、惶恐的心情,也或许是明军屡次报捷,使人们有了些许的信心,相信军队能够击退来犯之敌。 而春节在当时可算是最隆重的节日,但要论最热闹,却非上元节(元宵节)莫属。 从节期长短来看,上元节在汉代只有一天,唐代变为三天,宋代则延长到五日。明代更是自初八点灯,一直到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所谓“上元十夜灯”。 南京号金粉之地,灯市以秦淮河最为出名。也不知是灯好,还是美人好。 而北京的灯市,据史载也是盛况非常。 当时的灯市在在东安门外迤北(今灯市口一带),“是时四方商贾云集,珠石奇巧,罗绮绸缎,古今异物毕至。更有技艺百戏,于市上演出,观者男妇交错,挨肩擦背,热闹非凡。” 看这描述,已经不仅是灯市热闹,还是个大市场,还是个大庙会。连女人都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来观灯玩耍,怪不得上元节又被为“古代的情人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看对了眼又如何,还能象现代似的猴急地去开房? 今年约了,明年上元节或许再能相见。浪漫倒是浪漫,倒也是满考验感情的真挚和牢固的。 “……乡人扎秫稭作棚,周悬杂灯,门迳曲折,长三四里,称为‘黄河九曲灯’,经常有走在其中一时迷路不能出来的呢!” “ 朱由校批完一本奏疏,抬头看着讲得精彩的李成成,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说得朕也心痒难耐,想去观赏一番了。” 李成成脸上的热切慢慢消失,轻轻摇头道:“皇爷万金之躯,不可白龙鱼服,游于市井。” 朱由校呵呵一笑,知道李成成的心思,却不说破,随手又拿过一本奏疏,翻开细阅。 李成成是极想去看热闹的,但皇帝若是听了她的描述而去逛灯市,她岂不是有怂恿蛊惑之罪? 何况,皇爷的身份何等尊贵,安全何等重要,岂能轻易去那人流拥挤的纷乱之地? 朱由校确实很想去观赏明朝的灯市,但也有着几分警惕,不会轻易涉险。 这一年多来,他得罪了很多人,以后将得罪更多人。从《大明论坛》上刊载的文章,从皇帝的思维行动,猜测出来并不困难。 弑君啊,这个祸及九族的大罪,还真的未必能吓阻某些人的企图。只要他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殃及不到自己。 所以,朱由校虽然屡次出宫,却都做了尽可能安全的防范和措施。即便是在宫内,他也对宫人进行背景调查,不断将可能有问题的放出宫去。 对外,朱由校更是利用厂卫,对官员,主要是文官,进行监视。这种做法在历史上不能称为明君,但为了自身的安全,朱由校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李成成见皇爷不置可否,心中不免忐忑。看皇爷专心批奏疏,一时也不敢贸然打扰,心中有些后悔刚才对上元节灯市热闹的描述。 这时,王体乾入内禀告,吏部尚书陶朗先在外候见。 朱由校批阅完手中的题本,方才正襟危坐,命人召陶朗先进殿。 四十五岁的陶朗先是六部九卿、内阁中的最年轻者。论才干,曾任登莱巡抚的他,除了战略目光外,治理能力并不下于袁可立。 如果没有他在登莱打下的基础,袁可立也不能在短时间内便干出成绩。 所以,朱由校对陶朗先是比较倚重的。象孙承宗、李起元,年纪太大,想用也用不了几年了。 “微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陶朗先进殿之后,施礼如礼。 朱由校抬了抬手,说道:“免礼平身,赐座。” 陶朗先把手中的题本交给宫人转呈御前,才恭谨地在绣墩上坐下。 “吏转官”不是朱由校画的大饼,而是要抓紧实行的改革方案。作为吏部长官,陶朗先是肯定要按皇帝的意思拿出具体章程,并颁布实行的。 朱由校接过题本,打开细细地阅看了一遍,沉思半晌,开口说道:“总体上不错,细节还需再琢磨。比如尚文政治之害处,最易在下层低层暴露。纵是不可避免,难以消除,也要有一些警诫和处罚的措施。” 所谓“尚文政治”,相当于后世的文书政治,弊端不小。因为政治上的许多花样(文与法)都尽付胥吏,搞得不好,其影响与结果应是相当严重? 举个简单的例子,“情有可原,罪无可逭”与“罪无可逭,情有可原”,虽然只是颠倒了一下顺序,所要表达的意思就大不一样。 再比如《水浒传》中武松杀西门庆,衙中胥吏笔头一动,改为“斗杀”,使得重罪变轻,武松得以保住性命,发配远方。 朱由校也知道“玩字眼儿”是某些文官和胥吏的拿手好戏,想要杜绝是不太可能的。可就象贪渎无法消灭一样,难道就因此而不制定相关的处罚法律? 陶朗先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又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万岁,微臣有些担心。吏转官之制推出,科举正途是否会受到影响,招致天下举子的不满?”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道:“只要科举取仕的数量不变,朕以为不会。陶卿也不必担心官员太多,以致财政不敷。只要是有才能的吏,给他们出路,对国家来说,有利无害。” 冗官、冗员、冗兵,历史上的不少朝代都出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明朝,至少在现阶段,冗官或许有,但绝不会是在基层。 吏转官之后,自然要享受官员的待遇。什么俸禄,什么退休金,算起来要花很多钱。 但朱由校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搂钱的手段自然是他的底气之一。 而吏转官之后如果廉洁,如果自好,收起那些暗中作梗、以权谋私的伎俩。国家财政收入的增加,应该能足以抵挡吏转官之后,朝廷所给予的待遇上的提升。 要知道,胥吏所要经手的工作,大抵有铨选、处分、财赋、典礼、人命、狱讼与工程。而政事,差不多也就这七项而已。 而铨选可疾可迟,处分可轻可重,财赋可侵可化,典礼可举可废,人命可出可入,讼狱可大可小,工程可增可减。 这里面的门道儿多了去了,胥吏都是专业人、专门家,从中上下其手、侵蚀国利、盘剥百姓的机会多了去。 “吏治,吏治,胥吏治而天下治。”朱由校又强调着这个制度推出的重要性,“处于基层,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的,就是胥吏。没有前途和出路,他们岂能自好?又岂能不中饱私囊而为国为民?” 陶朗先思索半晌,躬身拱手道:“微臣愚钝,谢万岁圣语提点。” 给官吏提高待遇,给他们上升的空间和可能,是让官吏有干劲儿,珍惜自己的前途。 同时,监督也不可或缺。一方面是好好干以求晋升,一方面是违法乱纪遭到严惩,自己惦量着办吧! 至于什么举报制度,公示财产之类的政策,朱由校也将一步一步地推出实施。对于贪腐官员,他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陶朗先起身告退,回去再作细化,再来呈奏。皇帝对此事十分关注,他也不敢懈怠玩忽。 朱由校再次看阅了陶朗先的题本,轻轻叹了口气。 不仅是基层,六部中的书记文案等等,也是胥吏。他们比基层的胥吏要强一些,可同样面临着出路窄、难晋升的困难。 而基层官员的数量既少,专业性也不强,不得不依靠胥吏处理实务,这是在一段时间内难以改变的事实。 基层胥吏啊——朱由校突然想起一句话“别不把村长当干部”,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检举和告密,有个边才叫袁崇焕 改革由上而下开始,可能是比较容易。但要落实到位,执行有位,基层却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 否则,政策推出一大堆,看似大刀阔斧,却根本见不到实效。更有甚者,歪嘴和尚念经,好好的政策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手机,信息通讯不发达的古代,想要依靠都察院“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朱由校现在并不只是要监察百官,还有士绅、商贾的不法,也要严惩重处。 历史上,对于官员的监督,武则天曾“铸铜为匦”,铜匦分为四面,分别涂以青、丹、白、黑四色,各有投信开口。 朝东青匦名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朝南丹匦名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朝西白匦名曰“申冤”,有冤屈者投之;朝北黑匦名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技者投之。 可以说,武则天发明了历史上最早的“意见箱”,是广开言路,鼓励谏诤之举。 但随后,“意见箱”变成了“检举箱”,告密之风大盛。武则天还规定:“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 告密者不仅享受优厚的待遇,所告之事若合圣意,还可破格升官。即便所告非实,也不会受到惩罚。 于是,在不告白不告、告错也无罪的鼓励下,“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置匦”也就偏离了保证言路畅通、下情上达的初衷,成为武则天加强政治控制力,排除异己、打击政敌的手段。 再说到对商贾不法行为的监督打击,汉武帝的“告缗”令则可以做朱由校的参考。 所谓的“告缗”令,同样是检举揭发,对象则是富豪商贾,不法之罪则是偷税、漏税。 如果查证属实,朝廷没收偷税者全部财产,全家流放边疆一年,而被查获者一半的财产将奖励给检举揭发者。 虽然“告缗”令使国家收入大幅增加,但却严重的打击了商业的发展,一度出现了商业者减少,物价飞涨的局面。 作为具有穿越者视野和思维的朱由校,可以借鉴,却不会照搬照用。 “意见箱”或叫“检举箱”可以有,但却是为了保证打击贪腐、审理冤滞、下情上达,而不是兴起告密之风。 对士绅商贾的不法可以举报,也有奖励,却不必奖额太大,令人贪心大炽,诬告盛行。 既要惩治贪官污吏,又要打击不法商贾士绅,还要尽可能保持社会稳定,促进工商业的发展,收取更多的税金。 挺复杂是吧,但这个平衡是必须要掌握的,与优柔寡断或是雷厉风行无关。 作为偌大帝国的掌舵人,朱由校认为这才是负责任的表现,而不是拍拍屁股就做出决策。 而决策是否正确,耳聪目明是必不可少的。这对于深处皇宫的九五至尊来说,要做到却并不容易。 密奏制度是一个获取正确信息的渠道,另一个就是在历史上被人诟病的厂卫制度了。 东厂厂督魏忠贤此时就跪在御书房内,并没有因为皇爷似乎忽略了让他免礼平身,而有丝毫不满。 相对于官员来说,身为内官而口称奴婢,倒是更显得与皇帝的亲近。皇爷急着看自己呈上的报告,说明是要务。能办要务,没显出了皇爷的信重。 朱由校也确实不是有意让魏大爷多跪一会儿,粗略看过报告,他眼睛一抬,才缓缓说道:“魏伴平身吧!” 魏忠贤再次叩头后才站起,躬身而立。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查得很细,魏伴辛苦了。” 抬手制止了魏大爷要表示的谦逊,朱由校继续说道:“对于重点人物,还要紧盯不放,不可松懈。发展内部眼线,嗯,相当好,魏伴着实用心了。” “奴婢敢不尽心竭力。”魏忠贤躬身答道:“皇爷放心,外面哪个敢对皇爷有不敬之语,有不忠之心,绝逃不过东厂的耳目。” 在官员家中收买安插眼线,尽管朱由校这么提醒指点过江宁织造。但魏忠贤无师自通,他还是很赞赏魏大爷的心思巧妙。 这下子,连官员晚上和哪个小妾睡,什么姿势干活儿,估计都逃不过皇帝的耳目了。 而有些官员的财产来源很可疑,已被皇帝重点关注,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下一步要重点调查与江南商贾有勾连的官员。”朱由校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收住,吩咐道:“数量应该是不少,特别是那些东林官员。” “奴婢明白。”魏忠贤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说道:“就是那些平常慷慨激昂,临事却无一策的废物。”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老魏的总结很满意,说道:“朕这里也有些名单,会让人整理后送到东厂。” 魏忠贤口中称是,却是心中暗凛,知道皇爷还有别的信息渠道,却不知道朱由校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 “你的侄子魏良卿来京师投奔,就先让他去镇抚司办差吧!”朱由校淡淡地说道。 魏忠贤赶紧跪倒,替侄子叩谢皇恩浩荡。 挥退了魏大爷,朱由校沉思良久,觉得既算是赏功,又敲打了一下老魏,让他不敢欺君罔上。 至于魏良卿,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放到镇抚司当个锦衣卫,算是安排工作领份工资,倒不希望他能干得多出色。 朱由校收起思绪,又批了几份题本,宫人禀报,信王殿下在外候见。 信王朱由检进来施礼拜见,看到的是皇兄和煦的笑容,亲切的招呼。 既然已经不打算放几位藩王出外就藩,总得给人家安排个差使。朱由检虽然年幼,也向皇兄请旨,去礼部观政。 “在礼部观政,可长了见识,学到了什么知识?”朱由校微笑着问道。 朱由检坐在绣墩上拱手倾身,说道:“回皇兄,臣弟学到了不少礼乐、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觉得视野开阔了许多。” 礼部下辖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清吏司,分掌礼乐、学校、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 如果在现代,礼部则相当于外交部+教育部+文化部+宗教事务局+民族事务委员会,再加办公厅的部分职能,以及国宾馆等等,不可谓不重要。 当然,在明朝,礼部职能虽多,在六部之中的分量却是不及兵、吏、户。朱由校表面上对工部也是格外看重,礼部的地位就更低了一层。 但在朱由校心里,礼部的外交、教育、民族事务等职能,对于国家的重要不言而喻,只是要分先后轻重。 比如现在外敌内患并存,天灾也日益临近,抓军队、搂钱、稳定社会,才是头等大事。 “嗯,外交之政确实重要。”朱由校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大明之外有无数国家,是敌是友,是打是抚,如何相处,可是一门大学问。” 朱由检笑道:“皇兄说的是,臣弟也没想到,在万里之外竟有那么多西夷国家,什么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还有英国、法国,成天你打我、我打你的。” 礼部虽然不是朱由校目前重点关注的部门,但有些知识他还是交代要掌握清楚。 有传教士带来的地图,以及说明,礼部算是把这世界上的国家能弄得清楚一些,不是红毛夷、西夷地混为一谈了。 “皆是利益之争啊!”朱由校停顿了一下,说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朱由检用心揣摩,似有所悟地颌首,说道:“皇兄此语精僻,臣弟定铭记于心。” 停顿了一下,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皇兄,臣弟在礼部还发现了人才,不知可否向朝廷推荐?” “既是人才,为国举贤又有何不能的?”朱由校示意宫人给朱由检奉茶,随口说着,伸手端起了茶杯。 朱由检得到了皇兄的鼓励,开口说道:“户部主事袁崇焕乃进士出身……” 呃!朱由校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不由得连连咳嗽。 王体乾赶忙上前给皇爷轻拍后背,朱由检也站了起来,满脸的关切。 半晌,朱由校止住咳嗽,摆了摆手,表示无妨。 稍微缓了缓,朱由校神情很是怪异地瞅着朱由检,说道:“你继续说。” 朱由检眨巴眨巴眼睛,接着说道:“袁崇焕为人慷慨负胆略,好谈兵。任邵武知县时遇老校退卒,辄与论塞上事,晓厄塞情形,堪为边才。” 朱由校垂下眼帘,并不如何责怪朱由检。袁崇焕在历史上多次得到破格使用,不是毫无道理的。 第一次是被御史侯恂推荐,擢升兵部职方主事;第二次单骑出阅关外,还朝具言关上形势,廷臣益称其才,超擢佥事,监关外军;孙承宗行边,又得重用…… 在朱由校看来,袁崇焕一是占了进士出身的光,又自称精通兵事,在崇文抑武的大环境中屡番得到文官的看重;其次则是袁崇焕纸上谈兵的本事也确实厉害。 明清之际的史学家、文学家张岱曾对袁崇焕有过评价,说得是相当不客气,称其:“……攘臂谈天下事,多大言不惭。而终日梦梦,堕幕士云雾中,而不知其着魅魇也。五年灭寇,寇不能灭,而自灭之矣……” 也就是说,袁崇焕在言语上确实有煽动力、蛊惑性,难怪很多人都视其为边才,谓其精通兵事。 在“众正盈朝”的时期,袁崇焕能凭着“放卫星”而获得神奇的提拔和晋升。但在朱由校看来,把袁崇焕用于军事,官越大,形势坏得越快,辽事败得越惨。 “三年知县的工作经验,跟老兵学用兵、晓厄塞,没经历过一场战争。”朱由校嘴角微翘,淡淡地笑着说道:“臣弟真的认为光看嘴说,就能看出是边才?” 朱由检有些愣怔,下意识地问道:“原来皇兄知道此人?”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广宁战事一起,袁崇焕便私自出关,谓之阅关外形势。回朝后大言不惭,‘予我军马钱谷,一人足守山海’。朕不问其私自离职之责,只是将其调离兵部。” “单骑出阅关内外,还是有些胆略的。”朱由检说完,又转折了语气,说道:“皇兄将其调离兵部,也是小惩大诫,英明之举。” 朱由校摆了摆手,笑道:“朕的英明之举是在于观人行动,而不是听人言语。若以高谈阔论为真,天下又有多少边才、名将?由检,袁崇焕是不是边才,还要多观察啊!” “皇兄说的是,臣弟受教了。”朱由检觉得皇兄对袁崇焕的印象已经不好,也就不再分辩,点头称是。 朱由校往椅中靠了一下,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东江毛文龙,文疏学浅,却是从实战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辽镇熊廷弼,先中武举,弄湖广第一;后考中进士,算得上是文武双全。” 话风一转,朱由校继续说道:“然文武双全者毕竟少之又少,以文官统军作战弊端重重,已在辽事上有过殷鉴。广宁之战若不是拿掉王化贞,恐又是一场惨败。而王化贞的大言惭惭,当时也甚得朝堂诸公赞誉。” 朱由校冷笑了一声,坐直身子,说道:“请兵六万,一举荡平,现在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还有朝堂诸公,平时慷慨陈词,临事却无一策。这便是文官之流的通病,朕已改了不少,但还是远远不够。” 王化贞,袁崇焕,有相似之处吗?朱由检微皱眉头,陷入了思索。 “日后的统兵将领,将皆是武学出身。”朱由校终于讲出了自己的最终设想,“当然,这只是军事指挥。饷粮、军法是要节制的,但却绝不能干涉军事指挥。” 朱由检有些明白了,说道:“监军可以有,但只是给刍粮,核功罪,不得专进止。” “由检聪慧。”朱由校觉得不得打击过甚,还是赞了一句,说道:“奢安之乱初时猖獗,监军道臣节制诸将,文武不和,进退牵制,是一重要原因。辽东连败,文官统军之敝,亦是暴露无遗。”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皇帝又磨刀,大明迫击炮 辽东大捷鼓舞人心,再一次击败东虏,且杀敌数量再创新高,预示着辽西稳固,京师安如泰山。 况且,一年来东江、登、津三镇协同用兵,也不断小胜,将东虏牢牢地封锁桎棝,使东虏疲态尽显,更使人们的心态不复前几年的惶恐害怕,或是切齿痛恨。 皇家为此大捷出钱购酒,借上元节与万民同庆,又使京师的欢欣气氛为之高涨。 就在这样的气氛和情形下,《大明论坛》上刊载的文章,却在某些人心中掀起了惊天波澜。 官商不分,政之大弊;亦官亦商,国之大蠹….. 文章并不隐讳,直批当时盛行且习以为常的官商和官商勾结。 在当时,要说无官不商,显然是夸张之语。但官员涉及商业的,却也不在少数。如果反过来说,无商不官,倒是更加切合实际。 不是每个商人都是官,而是多数商人都与官员有关系。或是有官僚资本掺杂,或是从交结的官员那里得到便利和好处。 所以,朱由校利用掌控商会的手段,逐步剔除参与商业的官员,应该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推特治国川建国,舆论先行朱由检。 《大明论坛》所代表的皇帝的倾向,以及朝堂上的风向,都是确定无疑的,有一年的时间为证。 皇帝在磨刀啊,读过报纸且能读懂报纸的人,差不多都有这样的猜想和判断。 拖欠赋税的士绅被一刀砍倒,阻挠清屯充饷的权贵地主被一刀剁翻,哄闹公堂的劣绅生员被杀了个人头滚滚…… 桩桩件件,不用掰指头去数,都会让人明白些皇帝的套路。现在,官商已被定为国之大蠹,是一指头捏死,还是一脚碾死,没人置疑皇权的力量。 只不过,惶恐不安是在官商和官商勾结者之间悄然蔓延传染,并没影响到上元节的热闹欢乐。 京师此时正沉浸在上元节的狂欢气氛之中。与往年夜里观灯逛市的人流攒动相比,今年的酒楼却是顾客极多,生意极好,且不分白日和夜晚。 酒水免费,后世的宣传和营销手段,被朱由校在不经意间推了出来。而京城酒楼的推波助澜,则使这次“赐酒祝捷”活动更加的热烈。 “为辽东大捷贺,为大明贺!” “为大明贺,为圣天子贺!” 酒杯碰在一起,几个新学的学员饮尽杯中酒,开怀大笑起来。 陈子龙等人并不好酒,但辽东大捷这等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还是相约到酒楼庆祝一番。 “此次大捷,据说全是凭恃红夷大炮?”徐孚远望向陈子龙,似是相询般地问道。 陈子龙已是徐光启的弟子,在新学上完课便去徐府帮忙编撰整理徐光启早已有志要出的《农书》。所以,徐孚远觉得陈子龙能知道得多一些。 陈子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红夷大炮威力甚大,此次大胜东虏,确实建功不小。但要说是全部凭恃,却又不准确。” 徐孚远笑了笑,补充道:“当然,主将指挥得当,将士浴血厮杀,更是功不可没。” 张以太端壶给诸人斟满酒,说道:“辽东战事自去年广宁大捷后,便是屡有小胜。某看,辽东颓势已然扭转,京师不会再闻警而惊了。” “闻警而惊倒是没有,因战败而丧气积郁、无心读书倒是真的。”夏允彝感慨着,叹息着,说道:“住在江南,关心辽东战事的人不是很多。某些高谈阔论,现在看起来也是不切实际。” 陈子龙颌首赞同,说道:“都以为战争很遥远,是远在北方的事情。议论一番,也就过去了。” 苦笑了一声,陈子龙继续说道:“其实,这是国家的事情,也是每个大明子民的事情。可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或是故意装着不明白。” 王季重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三位仁兄,说的是那些拖欠赋税的士绅、偷税漏税的商贾,还有参与商业谋取私利的官员?” 陈子龙没有什么迟疑,立刻说道:“是啊,不是他们还能是谁?战事耗费多少,国家财政已入不敷出,他们却只是为了私利,行那不法之事。” “陈兄是受到了徐大人的影响吧?”张以太有些好奇地问道。 陈子龙也不否认,颌首道:“家师确有教诲,但皆言之有理。你们不知辽东战事一年花费多少吧,东江开镇又增多少饷粮吧,安置数十万辽民……” 夏允彝有些直眼,看了看别人的表情,摇头道:“我等还真是不知道花费如此巨大,朝廷财政如此窘迫。” “该是国家收上来的赋税、杂税,都被拖欠偷漏掉了,能不窘迫吗?”陈子龙冷笑一声,说道:“家师对某说,若不是圣上敢担污名,通过打击道貌岸然的贪官劣绅,筹措出军费。辽东、西南的形势,恐怕不会这么快稳定并有起色。”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季重说道:“打起仗来,千军万马的军需岂会是小数目?” 夏允彝若有所思地说道:“未加赋而军用足,圣上英明啊!” “对老百姓加赋税嘛?”张以太摇头道:“若要加税,也是对富者。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徐孚远略显惊咦地看着张以太,问道:“张兄崇尚道家?” 张以太哈哈一笑,说道:“哪个有理,某便崇尚哪个。难道徐兄觉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对?” 徐孚远笑了两声,说道:“那倒不是。某也颇赞同张兄,博采众长方为正道。” “我等入新学,不都是要博采众长、经世致用?”夏允彝笑道:“来,御赐祝捷酒,当痛饮之。” 众人举杯共饮,又聊起了别的话题。什么最近的趣闻轶事,家乡的风土人情,出名的人物等等。 “可惜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想邀其欢聚共饮也是不成。”张以太有些遗憾地说道:“至于那处宅院,某又去过。不管是相邻的人家,还是府上的下人,却都打听不到沈兄的底细。” “不好,不好。”陈子龙摇头道:“沈兄既是隐瞒,想必是有些不便的。朋友嘛,贵在交心,私下打探至为不妥。” 张以太脸红了一下,拱手道:“在下亦知唐突,怎奈好奇心作祟,一时忍耐不住。诸位莫怪,莫怪。” 夏允彝笑着摆手,表示不必在意,他也甚是好奇,问道:“那宅院的下人亦不知沈兄行踪?或是不敢说吧?” 张以太不太确定地说道:“某也不知。不过,看门的倒是认得我等,说是家主交代,我等若是闲暇,尽管去那里消遣,只管当作自家一般。” “沈兄还真是热情慷慨。”徐孚远笑道:“只是某觉得,沈兄若不在,我等呆着也不自在。” 陈子龙点头,说道:“上次相聚,沈兄留下话,日后定有机会,倒也不必过于心急。” 停顿了一下,他展颜笑道:“家师对某说,圣上已派人去寻肥料,能使土地增产至少两成。若能成功,实是我大明之幸,百姓之福。” “增产两成?!”张以太粗略地算了一下,抚掌笑道:“真是如此,世上将再无饿馁,当真是个好消息。” 王季重苦笑了一下,说道:“张兄算得不对。增产两成固然是好,可当真能到了百姓手中,入了百姓之口?某看,却是未必。” 众人很快就明白了王季重的意思,不禁皱眉沉思,欢快的气氛顿时有些低落下来。 ………………… 不管是大捷,还是自己这个九五至尊有了子嗣,抑或是其他的大喜事,朱由校都不准备借此搞什么减免赋税的政策。 就象土地的收成是丰是欠,地主都不会吃太大的亏。减免赋税看似是恤民,但能捞到最大实惠的又有多少是平头百姓? 虽然去年就有过按缴纳赋税的额度,来确定减免的对象。比如五两以下减免,五两以上照收。 可朱由校也知道,在地方官府的减免名单中,肯定有不少是不该享受此待遇的。 但知道是知道,朱由校也没先严查再施恩。 真正的平头百姓,也确实能得到松缓的,这才是主要目的。而占了便宜的,以后有你拉清单的时候。 翻阅着孙元化呈上的兵器火药局的生产和存贮数据,朱由校计算了一下,觉得可以逐步给辽镇和东江镇换装了。 还是火枪,可从火绳变为燧发,差不多是硬生生地进步了五六十年。按照火枪的发展历史,则差不多是发展到了最后。 膛线火枪其实算不上一个大阶段,而后装枪、壳装弹药则是结束了火枪的历史使命。 当然,朱由校不用在科技树上爬得太快太高。只要能压过建奴,超过西夷,就应该能够满足了。 天启二年,是收缩防线、稳住阵脚、加强军备的一年;天启三年,则应该是逐渐由守转攻、由袭扰向正面作战过渡的一年。 东江镇没什么好说的,加大投入,换装燧发枪、配备火炮,以增强野战能力。 辽镇的推进也提到了日时议程,但老奴在退兵时拆毁城池,则使朱由校多了些顾虑。 尽管熊廷弼挺有信心,在呈上的题本中表示只依靠壕沟胸墙,就算守御不住,敌我伤亡的比例也至少能达到一比一点五。 朱由校之前有过拼人兑子的想法,但现在,一比一点五也不能令他满意。 热兵器对冷兵器,有代差的战争,不应该是这样的打法,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伤亡比。 在火枪的使用上,明军已经远超建奴。但这还不够,换上燧发枪也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火炮还要增加,威力也还要增强。可一旦在运输和机动性上有所要求,红夷大炮就显出诸多不足了。 太重了,转运不便,难以为明军提供快速机动的炮火配合。 尽管兵器火药局正在制造野战火炮,但朱由校一直对火炮打实心弹颇为诟病,他更喜欢炮弹落地能爆炸的杀伤效果。 掷弹车虽然效果不错,但缺陷也明显,射程太短。 如果有一种火炮,重量较轻,射程接近红夷大炮,还能发射开花弹。再利用野战工事,建奴想攻下来,那头得有多铁? 这种炮不用发明创造,在嘉靖年间创制的毒火飞炮便是。 此炮由熟铁打制,发射装有延时引信的生铁外壳开花弹,射程保守估计为三百米,堪称明朝的迫击炮。 孙元化曾提出建议,由兵器火药局制造此炮,并装备部队。 但朱由校没有允准,因为射程达不到他的标准。而且,圆形空心炮弹的制造相当费时费力。 当时没有同意,可形势有了变化,朱由校准备生产制造迫击炮,当时叫臼炮。可毒火飞炮就算了,他有更好的选择。 在米国的南北战争时期,M1852式二十四磅臼炮可谓是非常出名。 实际上,就是一种有着短而粗厚的炮管,靠大角度曲射来发射开花弹来进行杀伤的武器。 因为夜间发射的炮弹燃烧的引信向外喷射出火花,令炮弹在夜幕中看起来就像拖着炎尾的流星一般。又被称之为“弗兰克福特的流星”。 不算底部厚木板做成的基座的话,这种臼炮的重量只有一百五十六斤,极易布署和移动。而最大射程则在千米左右,符合朱由校的标准。 同时,因为结构极其简单、重量也较轻的缘故,这种火炮的制造成本很低。 说得再形象些,这个臼炮类似于一口大缸,短而粗的那种。有炮耳,可以调整发射角,四十五度时能打到千米开外。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双方排兵列阵战的战场上,千米开外已足以轰击敌人指挥官及大旗,那会是怎样的效果? 两军还未交战,主将已经阵亡或受伤,由此造成的军心浮动、人心惶惶,应该是不可避免的。 擒贼先擒王,红夷大炮没打死老奴,那就让他尝尝未战先挨炸的滋味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战后 穿越者的通病就是能利用科技碾压的,绝不用蛮力取胜;能投机取巧,谁还费劲巴力? 建奴此次攻打宁远失败,应该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建奴带火炮,制壕桥,烧木桩,却也引起了朱由校的警惕。 论学习能力和积极性,如果不是自己在大力引导推进,作为新兴势力的建奴,显然要超过沉疴缠身、效率低下的老大帝国。 之所以在《大明论坛》上的捷报文章中提到红夷大炮建威,朱由校也有让更多的人认识到科技力量的意图。 至于说到泄密,自从宁远之战后便已经不算秘密了。而且,朱由校还授意御用笔杆夸大了红夷大炮的威力,吓吓建奴也是满有用的。 建奴要仿造怎么办?朱由校并不是太过担心。据他估计,在有现成样品的参照下,建奴要成功也至少需要个两三年。 而两三年的时间,如果还不能把建奴打残、剿灭,朱由校觉得自己就白当这个皇帝了。 提笔在密奏中给熊廷弼写了回复,朱由校同意了开春向前推进至锦州和大凌河城的计划。就算是个残破的城池,城基还在,修筑壕沟胸墙也不困难。按照建奴目前的攻坚能力,至少是一换二的作战。 这还不是主要的,只守不攻也不符合熊廷弼和朱由校的心理。 按照老熊的设想,如果建奴来攻打锦州或大凌河城,明军便借水师之利,实施登作战,倚大凌河为屏障,切断建奴的后路。 对此,朱由校是赞同的。明军水师的强大,已经远超历史,自然不必非从宁远出动援兵。 登镇、津镇、东江镇,甚至是辽镇通过觉华岛的水师,都可以实施这样的行动。 而且,建奴新败,朱由校判断没有半年的时间休整恢复,不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而辽西地区的河流甚多,也会成为建奴所面临的困难。 朱由校停下笔,思考了半晌,又写下了重要的提醒。大凌河城和锦州要守的话,必须保证两个月以上的存粮。 这是考虑到万一的情况,如果建奴围而不攻,以壕困城,也不得不防。 两个月嘛,朱由校觉得反应再迟钝,各部明军也应该行动起来。或支援或牵制,对建奴展开反击了。 而且,两个月呀,建奴的粮草物资能够撑得住?凭他们的运输能力,能够供得上? 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朱由校收起笔,再复阅一遍,才把密奏回复封好。 向前推进到锦州、大凌河,是战略反攻很重要的一步,也是朱由校相当谨慎的决定。 与宁远不同,正处于辽西走廊的狭窄地形,因为缺少回旋余地,后金骑兵无法施展。 但到了锦州和大凌河,等于是出了辽西走廊,到了东北平原,建奴的迂回绕袭等招术便有了用武之地。 松山、杏山、塔山等地,一旦被建奴绕击占领,锦州和大凌河城就被切断了与宁远的联系,成为孤军死守的城池。 历史上的经验已经明明白白地给朱由校上了一课,但今时不比去年,军心稳定、粮饷充足、武器精良的明军,已经具备了与建奴死战的能力。 “宣兵器火药局总监孙元化晋见。”朱由校转头吩咐宫人,准备把生产制造大明重型迫击炮的工作付诸实施。 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很大,但朱由校觉得陆地作战的局限性太强,还是拔付给水师为好。 而暂且削减产量,集中人力物力制造野战火炮和重型迫击炮,为明军再增战力,应该是比较灵活而正确的决定。 建奴经过两次挫败,实力已有降低,正是加紧压迫的时候,绝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 东江镇应该是能直接打击建奴的军事力量,如何让他们更好发挥呢?朱由校微皱着眉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天津。 宁远战事结束,报捷使者走海路由天津登岸,直驰京师。 津抚毕自严便知道自己卸任在即,很快就将赶赴北京,接受帝国银行行长的职务。 果然不出所料,不几日,京师便有宣旨官赶到,召毕自严交卸工作,入京晋见皇帝。同时,也给李邦华宣读了圣旨,正式接任津抚一职。 别人不知道帝国银行行长的重要性,毕自严却早在与皇帝的密奏来往中获悉了很多,明白这将是一个不下于户部尚书的重要职务。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后的任命,毕自严也加紧学习了不少知识,并有了自己对银行发展的规划和设想。 明朝已有票号、钱庄或类似于此的民间金融机构,这方面的运作门道儿还是能找到人询问的。 换句话说,帝国银行将来才是大明的钱袋子。发行、控制货币,对外提供贷款、汇兑等业务,以后还有对金融业进行监理的职能。 毕自严可是明末有名的经济人才,尤善于综理复杂的经济事务。 他任津抚并兼督饷侍郎,不仅与登抚袁可立策应,互成犄角之势,并用戚继光遗法,使天津武备大大增强。而且,他催督辽饷的工作也做得出色。 正是有着理财的才干,毕自严才能认识到帝国银行对于国家的重要,以及皇帝的长远目光,佩服皇帝赚钱的手段。 铸币的币息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且随着银币发行量的增加,直至完全取代银两。毕自严粗算之下,怕不下一两百万两。 当然,这不是一下子赚到的,废两改元差不多要三五年的时间,平均下来就显得不那么多了。 但帝国银行马上就要开展汇兑和贷款业务,这可是一大笔收入,且是长期稳定的。 别人看到的是皇帝要拿商贾开刀,毕自严却知道皇帝只是针对官商,针对不法商贾。 而对于商业活动,皇帝却是鼓励和扶持的。原因很简单,商业越繁荣,市面上的钱流通越快,银行才能越赚钱。 李邦华已在天津呆了数月,说是观政,已经加了右都御史,以表彰他整顿京营之功,接任津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交卸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都有准备,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自然很快。 “景会兄此番入京陛见,定是到户部就职。”李邦华并不知道帝国银行的事情,以为凭毕自严的理财之能,肯定是户部尚书李起元的后备。因为李起元的年岁大了,身体听说也不太好。 毕自严也不说破,密奏上的事情,他哪敢说出来。 “孟暗是私下揣测,某却不知要去何处任职呢!”毕自严沉吟了一下,岔开话题,说道:“孟暗就任津抚,可见陛下的信重。但陛下最恶党争误国,孟暗可要慎之,勿被小人利用。” 李邦华与邹元标是同乡,相互之间还是师友关系,又替顾宪成说过好话,被人视为东林一派。 毕自严好心提醒,希望他不要与某些人来往,免得遭到谤毁,为圣上所不喜。 作了这么多年官,毕自严的政治嗅觉不可能迟钝。报纸上有关官商的文章一出,他就意识到有一大批官员会被牵连其中,东林党的更是不少。 李邦华的脾气喜欢辨别是非,但却不是迂腐。何况皇帝并不是妄加罪名,拖欠赋税、侵占屯田、偷税漏税都是不法,该惩处,只是手段狠辣了些。 对于毕自严的好意,李邦华笑了笑,说道:“多谢景会兄提醒。某接任津抚,既为辽东的后方,亦是京师的屏障,自当效景会兄和袁抚尽忠职守,不负万岁之望。” 毕自严和袁可立很相象,识大局、顾国家,虽然在思想上倾向东林党,但在党争中却共取中立态度。 李邦华说会效袁、毕二人行事,也就委婉地表明自己不会参与党争,只干实事。 毕自严笑了笑,捋须感慨道:“到了咱们这般年纪,还要什么意气之争?为国家尽忠,为百姓做点实事,此心可慰啊!” 李邦华颌首表示赞同,说道:“东虏连遭挫败,颓势已成。此时万不是放松的时候,正要继续打击,使其一蹶不振,直至最后平灭。党争误国,亦会葬送平辽大局,某岂能不知?” 毕自严见李邦华有了明确表态,也放下心来,交代道:“津镇额兵万五,虽是四镇中最少的,战力也有差距。但作为后方支持,却不能懈怠。” 李邦华说道:“景会兄放心。某会多争取派兵助战,增强津镇官兵的战力。待到与东虏决战之时,津镇亦能有所表现,不会逊于其他军镇。” 毕自严举起茶杯,说道:“东虏若灭,则国家安定,万民安居。我等若有幸建功,亦不愧此生。为大明贺,为圣上贺。” 李邦华笑着举杯,朗声道:“为大明贺,为圣上贺。” …………………… 登州。 “永服辞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宜厉乃诚。” 山呼万岁后,登抚袁可立完成了接旨地全过程,宣旨的公公也收起了严肃,把圣旨捧到袁可立的面前,满脸是笑地说道:“恭喜袁大人。” 袁可立双手接过圣旨,和公公寒喧客套几句,才把他送了出去。 “恭喜大人。”登镇总兵张可大躬身施礼,向回转的袁可立致贺。 宁远大捷,再加上辽南牵制之功,皇帝特加袁可立兵部尚书衔,赐白镪文蟒,以彰其调度之功。 袁可立笑了笑,正色道:“上眷太深,本官愧受啊!”说着,他招手示意张可大坐下,命下人奉上茶水。 张可大知道要商议要务,正襟危坐,静等上官开口。 袁可立喝了口茶水,手捋胡须想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登镇不仅是辽海前线的后勤转输基地,更有光复辽东的重任。练兵已近一年,亦有数次助战。观甫,今年若有大行动,登镇官兵还有何欠缺?” 圣旨是走在明面的,密奏则要快上一两天。皇帝要加大对建奴的袭扰和封锁,以策应辽镇向东推进。 袁可立虽节制东江、登镇,但更多精力放在了物资转运和招兵练兵上,对于登镇的实际作战能力,他还是要询问主将张可大。 张可大沉吟半晌,拱手答道:“登镇官兵轮流出战,已有过半具有实战经验。但与东江镇相比,还是有所不如。可若要守御,登镇却有一万五千的战兵可用。” 袁可立想了想,觉得有这一万五千战兵,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既然能守御,自然可以把东江镇的人马解放出来,由他们担任主攻。 “旅大地区有五千战兵防守,应是无虞吧?”袁可立看着张可大,再度开口询问。 张可大对此倒是有些信心,毕竟登镇官兵数次协助作战,都是在辽南的旅大地区。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袁可立现出笑容,说道:“观甫,要加紧练兵。待到春暖冰开,登镇官兵便要大举出动了。” 张可大赶忙躬身道:“大人放心,登镇人强马壮,水师更是强悍,必能建功而回。” “如此甚好。”袁可立微笑颌首,说道:“水师陆战,当为训练重点,切记。” “末将明白。” ……………………… 辽南旅大。 自出兵牵制后金军,在石河驿小胜后便撤回来的明军,并没有全部缩回原来的地盘。 有一部三千人的官兵,在金州城驻扎,与旅大明军形成犄角之势。既是预警,也是前出,更是旅大的前哨。 孔有德率军屯驻南关,作为金州城驻军的后备和支援。张盘则在旅大占领区的木场驿、青泥洼驻防,又是孔有德所部的后援。 而最初的桥头堡旅顺,则成为了军事物资的屯积基地,由登镇的三千人马驻防。 虽然说差不多又回复到了战前的状态,但张盘和孔有德所部经过这次小胜,精神状态却是大不一样,有了主动出击的欲望和与建奴野战的信心。 战车好使啊,军队一撤回来,一边休整,一边开始了乱砍滥伐,大造战车,准备着下一次的出击作战。 而朝廷对辽南的重视更令人鼓舞,上元节刚过,京营便派来了百人的训练队,并运来了数千燧发火枪,开始了紧张的换装训练备战。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战后(二) 冬季的寒冷犹在,再有月余才会嗅到春天的气息。旅大明军的训练却是热火朝天,更有一万多辽民在修盖房屋,安家落户。 除了岛屿,旅大已经是东江镇所占领的最稳固的地区。在南关的掘壕割断、工事密布、重兵防守,建奴想要攻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仅是张盘、孔有德有这样的信心,毛文龙也觉得十分稳固。所以,才把东江那边的辽民迁到旅大一批。按照皇帝的意思,辽民能就地安置是最好的。 如果按照面积大小和承载能力,旅大地区安置五六万,甚至十余万百姓是没问题的。 尽管耕地数量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但海路运粮,再加上其它副业,总比迁到内地安置更加简单方便。 而且,这些就地安置的辽民,还将为东江镇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对建奴形成越来越大的压力。 现在,原来被荒弃的村、屯重新被修理建设,土地被划分。大批移民的到来,使得旅大地区多了不少的人气,正逐渐摆脱战争所摧磨的荒凉景象。 “开击锤至装药状态。” “开药锅!” “取药包!” “翻转药包!” “手指卡药!” “咬破药包!” “装引药!” “闭火门盖!” ……………. 随着军官的大声口令,士兵们不断重复着,掌握着比以前要简化不少的装药填弹的步骤。 简化是简化了,但以前的动作已经形成了记忆,要改过来也需要一个过程。 张盘不引人觉察地走开一步,躲开孔有德有滋有味喷出的烟雾,继续专心地看着士兵的训练。 朝廷的长远计划不是他能揣测的,就象这次换装训练一样。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并不是因为宁远大捷,而做出的临时决定。那样的话,在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也就是说,战争的进程被朝廷,或者说是被皇帝在战略层面很好地控制着。起码到现在为止,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看到没?”一股烟味袭来,孔有德不知趣地凑了过来,指点着说道:“这新式火枪打起来可比老式的快多了,兵和兵之间还能站得密,那火力要强上一倍不止啊!” 张盘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武学研究、京营通过实践训练得出的结论。更重要的是,在一般的雨雪天也能使用,这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没错,没错。”孔有德连连点头,说道:“这样就不用太担心天气的影响,在野外也敢与建奴长时间交战了。” 张盘笑了笑,说道:“如果能在半年内全部换装的话,今年秋冬季的攻势,发动的将是咱们吧?”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就算是只有一半部队换装,我看也能发动进攻。今年秋天吧,赶在秋收前,就算不能重创建奴,争取把辽南三卫的庄稼都烧光,建奴熬过冬天也会很难。” “这是个好办法。”张盘开口赞道:“围困封锁,就是要令建奴物资匮乏,难以壮大。烧田断粮,等于是从建奴嘴里夺食,效果更显。” 停顿了一下,张盘稍显无奈地摇了下头,说道:“只是在建奴统治下的辽民,要吃苦了。” 孔有德看了张盘一眼,对他的心软有些腹诽,但也没说出来。 为了岔开话题,孔有德又笑着拍了拍腰间的短铳,说道:“有时间的话,咱俩比试一下呀,看谁的枪法更好?” 张盘呵呵一笑,对御赐的燧发短铳也极是喜爱,特别是短铳枪柄两边刻的“忠勇”和“无畏”,不正是他的志向和抱负。 “这帮家伙——”孔有德突然目光一转,笑骂道:“是来告别的嘛?大男人弄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去武学可是他们的造化。” 军官的入武学再分配,可是皇帝控制军队的重要手段。只有中级军官,或者是表现特别突出的下级军官,才会有这个机会和待遇。 比如这几个要去武学进修的军官,学期满了之后可未必会再回到原部队。 而通过中下级军官的拢络,以及对粮饷、军法的控制,朱由校还是不太担心会出现军阀。 张盘转头,看到几个联袂而来的军官正向这边走来,不由得哈哈一笑,和孔有德一起迎了上去。 …………………………. 皮岛。 宁远大捷,东江镇本部并没有太大的行动。 除了毛承禄率本部人马在旅大协同作战,虽有小胜,但牵制的作用很有限,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因为努尔哈赤根本没收到急报,也不是因为牵制而退兵。 但这不重要,宁远坚固异常,兵强马壮,武器装备比东江镇还要精良充足,并不需要牵制或支援。 能趁着老奴率兵出战而获得小胜,削弱建奴的实力,朱由校就已经很感满意。他现在不是很看斩获,而是看部队的战力,以及精神状态。 所以,该赏赐的赏赐,该表彰的表彰。辽镇是大功,东江也不落下。 呯!一声枪响,白烟升腾,十几米外的靶子被打了个窟窿。 “毛帅好枪法。”苟真怀率先喝彩,众将也跟着大声叫好。 毛文龙用力摆手,笑道:“你们哪,这样的距离某再打不中,岂不是眼花手抖,该回家养老了?” 嘴上这么说,可毛文龙的心情还是非常愉快,珍而重之地把御赐短铳收好。 虽然一协统领之上的都有御赐,也都是短铳。但张盘等人的不过是花纹稍好看,材质却还是钢铁。 而副将的短铳则是银柄,镇帅级别的更是镶金,雕刻的也极是精美。 御赐之物嘛,本不在多少,也不在于是否贵重。 皇帝就是赏你张大饼,那也是皇恩浩荡,能令人激动不已。皇帝想着你呢,怕你饿着,这情意可比啥都重啊! 但级别分出来,却既是看重,又是激励。 毛文龙的金把手铳,看着能不令人羡慕?那你就好好干,没准日后也能如此风光。 谈笑了一会儿,毛文龙召众将入内议事。众人知道这是大帅接到圣上旨意,又要新的布置,都敛容就座,等待大帅开口。 毛文龙命亲兵端上茶水,又随和地笑道:“喜烟者随意,不必拘束。都是军人,粗豪率直不掩饰,才是本性。在本帅这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众将发出笑声,待毛文龙抽上烟,几个烟鬼才敢动作。不一会儿,屋内便腾起了袅袅烟雾。 吐出一口烟,毛文龙干咳一声,沉声说道:“今年——将是反攻开始的一年。围困封锁还要加强,与建奴的作战更要升级,不仅要令其物资匮乏,更要不断削弱其军事力量。” 毛文龙站起身,用一根教鞭点着铺在桌上的地图,说道:“旅大地区已经稳固,以此为基,可向复、海、盖三州进击,争取尽夺辽南四卫或三卫。” 教鞭转了个方向,又点在镇江地区,毛文龙继续说道:“镇江地区将是东江本部要尽力夺取的,以与辽南成犄角之势,甚至是连成一片。” 说了要尽力达到的军事目的,毛文龙看了看众将,坐下来抽着烟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出来。” 毛承禄瞅瞅别人,好象都有话要说,可有人冲他挑眉毛,好象在让他起头。 挠了挠头,毛承禄斟酌着字眼,吭哧道:“大帅,末将觉得我军兵力未必充足,火枪换装也不知要等多长时间。” 毛文龙微微颌首,说道:“袁大人已经调动登镇人马,会协助我军守御占领地。这样的话,旅大、皮岛、铁山等地就不会占用我们太多的兵力。” 顿了顿,毛文龙接着说道:“至于火枪换装,并不是我军不能发动进攻的借口。朝廷拔多少,我们就用多少。难道用大刀长枪弓箭,就不敢与建奴厮拼了?” “末将明白了。”毛承禄被义父训了一句,老实了,可却瞅了那个挑眉毛的家伙一眼,拿他当出头鸟啊,这个混蛋。 副将苟真怀笑了笑,说道:“朝廷正全力打造新式火枪,有半年时间,就算不能全部换装,我东江军也至少会有三分之一的士兵用上新武器。刨去长枪手和刀盾兵,还有炮兵,也差不多是全军配备了。” 毛文龙点了点头,对此结论表示赞同,又补充道:“旧火枪的威力在防御战中依然可观,完全可以合理分派利用,并不是要全部抛弃。” “另外——”毛文龙伸出手指强调道:“石河驿之战,车营显示出相当威力。兵部已经发来图样,要我军就地打造,大量装备。” 众将交头结耳低声议论,毛文龙自顾自地说道:“军民齐动,尽快打造出两千辆。每协装备五百辆,其余的留作备用。” “这倒不算困难。”副将陈继盛得到毛文龙的眼神示意,笑着说道:“军队参与打造,要留意心灵手巧者。日后在使用时,若出现故障,也能自己维修,甚至是就地打造补充。” 车营对于众将来说并不陌生,抵挡骑兵冲锋,驮载火炮、物资,军队中本来就有不少车辆。只不过,现在有了规制和图样儿,功能更强,更加实用而已。 见众将没有异议,毛文龙开始布置工作。 除了这些以外,朝廷令各协扩军一千,并给每协拔调马匹,拔付火炮,以提高部队的机动和野战能力。 又是一笔大投入啊!众将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朝廷如此力度的支持,所要的自然是多打胜仗,多杀建奴。 ………………………… 宁远。 熊廷弼把玩过金柄燧发手铳,思路也差不多理清,铺纸提笔,开始给皇帝写密奏。 相对于张盘等人的敬佩和惊讶,熊廷弼却是知道得很多。皇帝的平辽计划不敢说全部知晓,起码大概的思路是了解的。 但熊廷弼也同样是惊讶的,惊讶的是皇帝那么年轻,竟有这份沉稳。不用别的,就是这样不急不躁,才是建奴最害怕,最难对付的。 而皇帝在最新的密奏中,同意了熊廷弼向前推进的计划,并将在三个月内为辽镇增兵一万。而这一万兵有从津镇调动的,更有京营的六千飞骑营。 显然,皇帝也意识到推进至锦州、大凌河城,已不是辽西走廊的狭窄地带。进入东北平原作战,骑兵就显得很是重要。 如果加上满桂的归化骑兵营,辽镇就已经有了近万骑兵。这远超其他的北方军镇中,已是稳稳的实力第一。 除此之外,皇帝还告诉熊廷弼,将派炮兵,调火炮,助守锦州、大凌河城。同时,更有一批武学军官将充实辽镇,并带来更加厉害的防守技术。 建奴新败,在三个月内发动进攻的可能性极小。 况且,春暖花开,河流解冻,从辽沈到锦州路途中的大小河流,也会令建奴感到头痛。 而按照熊廷弼的布置,大凌河城驻军四千,以为锦州前哨;锦州驻兵六千,以为大凌河城后盾。 建奴要一一攻占的话,至少要付出一万五千人死伤的代价。显然,这是建奴所不能承受的损失。 如果建奴围城打援,想发挥野战的优势,熊廷弼却不准备从宁远出兵支援,而是要借水师绕袭建奴后路。 所以,对于皇帝要驻军囤积两个月粮食物资的要求,熊廷弼是赞同又钦佩的。这意味着朝廷又要花费一大笔钱,把物资运至锦州、大凌河城。 当然,皇帝也希望辽镇能为朝廷减轻点负担。开春向东推进后,在锦州周边种些苜蓿、豆子之类的,多少解决一下马料的问题。 熊廷弼也理解皇帝的不易,在密奏中满口答应。不仅是锦州,在宁远也会扩大种植面积,以便就近提供补给。 但皇帝还提出了将领任命的建议,锦州守将何可纲,大凌河城守将则看好金国凤。 对于这个建议,熊廷弼稍感讶异,但还是表示同意,并在密奏中恭维了几句“万岁英明,知人善任”。 何可纲和金国凤也是熊廷弼比较满意的将领,虽然不是排在第一第二的位置,但守城死战,也是能够胜任的。 皇帝似乎对某些辽镇将领有些成见,比如祖大寿。熊廷弼停下笔,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战后情形各不同 成见嘛,肯定会有那么一点点,但更多的还是不太放心。 朱由校并不想因为原来历史上的过错,而追究现在并未有罪的人。但他却也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胸怀,能避免万一的还是尽量避免。 金国凤守松山,能“打哭盛京”;何可纲死守锦州,却被祖大寿绑缚投降,令人嗟叹。 朱由校提出任命二人,除了历史上的事迹,还有在武学进修时的考察。 至于祖大寿,重蹈覆辙的机会已经很小,但在心志和忠勇上,却与这二人差了一层。 芥蒂还是存在的,朱由校不否认,也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 就象对张盘和孔有德,毛文龙和袁崇焕,总会不由自主地区别对待,尽管让人很难察觉。 对了,袁崇焕嘛,放在礼部也不令皇帝放心,被下放到地方任知县去了。 宁远大捷后的布置紧锣密鼓地安排下去,没有一点松懈,趁你病要你命,皇帝是深谙此道。 而建奴再遭挫败,或者说是惨败,其占领区则是截然不同的悲凄场景。 复州,世袭总兵刘爱塔的府邸,生员金应魁正在向刘爱塔禀报着在辽沈的见闻。 “汗王征明再遭挫败,多罗贝勒德格类及大将数人致毙,兵丁死伤过万;行街之人,多有惶惶不乐之色。城外远处,坊曲之间,哭声彻天......” 停顿了一下,金应魁又补充道:“和硕贝勒莽古尔泰为火炮所击,失去一条腿,重伤垂危,尚不知能否救活。” 刘爱塔原名刘兴祚,朝鲜文献又称他叫刘海,辽东开原人,年轻时被人掠卖到女真建州部为奴。 一个偶然的机会,努尔哈赤见到刘兴祚,发现他不仅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还颇有才干。 老奴对刘兴祚甚是欣赏,为其改名为爱塔,授其官职,并将其分到大贝勒代善的正红旗。 为报知遇之恩,刘爱塔参与了辽沈之战,以击敌、追逃等功授备御,并在其后的作战中屡立战功,直至副将和总兵,受命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辽南四卫之地。 现在,刘爱塔不但是仅次于施吾里额驸佟养性、抚西额驸李永芳的汉官中第三号重要人物。他还娶了代善之子萨哈廉的乳母的女儿为妻,与老奴有姻亲关系。 但如此地位、如此身份的刘爱塔听到金应魁的讲述,却并不如何痛心、关切,反倒还是有些懒懒的神态,随随便便地问道:“没想到汗王亲征,损失亦如此惨重。” 金应魁沉吟了一下,说道:“金州已全部失陷,大贝勒的两红旗也颇有战损。萨哈廉与明军野战,亦未能获胜。” 刘爱塔挑了下眉毛,苦笑道:“连野战亦不能击败明军了吗?” 金应魁垂首不语,屋内陷入了一阵难耐的沉默。 对刘爱塔的情绪变化,金应魁是有所察觉的。那应该是刘爱塔截回了企图逃往海岛的两干余名辽民,而这些辽民却被努尔哈赤残忍屠杀之后吧? 好半晌,刘爱塔幽幽地说道:“自明军据守旅大之后,已有数千辽民逃走。纵是浮板蹈海,危险异常,他们也是毫不顾及。” 金应魁抬头看着刘爱塔,不太清楚他话中的意思。 “好在明军派出了船只沿海巡弋,倒是救走了不少人。”刘爱塔也看了金应魁一眼,淡淡地说道:“明军有水师之利,又据金州为基,复、海、盖三卫不好守啊!” 金应魁点了点头,说道:“形势确实越来越见恶劣,尤其是粮草物资,此番发动耗费甚多,青黄不接时,怕是要有人挨饿了。” 挨饿的只能是辽民,还能是女真人? 刘爱塔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半晌,他挥了挥手,说道:“金先生且先退下吧!” 金应魁起身施礼,有些狐疑地告退而去。 屋内沉寂下来,刘爱塔不由长长地叹息一声,抚着额头,陷入了天人交战和利弊权衡之中。 ....................... 颠簸终于停了下来,随着舱门被打开,本不热烈的阳光射了进来,但却刺亮的让赵怀一等人睁不开眼睛。 在宁远城下,赵怀一杀了个建奴大官,然后在几近崩溃中象死狗般窝在土坑里一动不动。 建奴败退下去,当他是死人;明军出城追击,也当他是断气的。彻底打扫战场时,才发现赵怀一还活着。 而象他一样在枪林弹雨中装死的,却也有几十人。再加上受伤未逃掉的,一并成为了明军的俘虏。 经过一番严格的审讯甄别,赵怀一和包衣、汉兵终于得到了优待。没杀他们,吃喝也不缺。但只过了两天,他们便被押上两艘海船,驶向了未知的所在。 不是押送京师献俘,然后被砍头吧?包括赵怀一在内,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在提心吊胆的煎熬中,船终于停了,他们短暂地适应了并不热烈的阳光后,终于踏上了陆地。 这是——赵怀一眯着眼睛打量,发现这里乃是一座海港。船只众多,码头上有兵丁,有百姓,听口音却是一样的辽民。 “就是这些人吗?”随着一声问话,赵怀一看到一个军官走了过来,脸上胖乎乎的,似乎还带着几分笑容,甚是和蔼的样子。 押解的小军官躬身施礼,答道:“回大人,这些都是原籍辽南的辽民,或是包衣,或是汉兵,为建奴所胁迫前去攻打宁远的。” 杨杰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样子让人心生亲切,挨个打量了一番,便转头与小军官作了交接。 “都是我大明子民,往攻宁远也是为奴所胁,尔等不必害怕。”杨杰冲着这些俘虏笑道:“随本官走吧,且安心住下。” 十几个随行士兵上前,半押半看地带着这些俘虏离开了码头。 虽然还不是很托底,但好象生命无忧,这些人都有些放下心来。 杨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脑子里在想着皇帝密奏中的交代。 策反解救建奴统治区的辽民,是今年的重点工作之一。 而这些俘虏按地域进行分配,一部分留在旅大受训;另一部分则转运皮岛,也将成为谍报眼线潜入后金占领区。 建奴连遭挫败,又被围困封锁,物资匮乏是肯定的。占领区的辽民本就处在奴役和压迫之中,再加上饥寒,叛反逃脱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这个策反的工作在杨杰看来是不困难的,但另一件绝密的工作,却让他不是很乐观。 所谓绝密,可是只有皇帝和他才知道的事情。或许苟真怀也会有些消息,但密奏中皇帝却告诫他不可令第三人知晓。 一旦有了消息,便要直接向皇帝汇报。这不仅越过了东江镇,还越过了节制东江的登抚袁可立。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非同寻常的,可以想见皇帝对此存有多大的期望。 杨杰为此冥思苦想,得出的唯一结论是皇帝另有眼线谍报。而且,这个眼线谍报应该在后金潜伏,级别还不低。 建奴肯定不是了,汉官的级别比较高的——杨杰想不出来。但他认为猜想没问题,否则没法解释。 其实,这不是他刚有的想法。广宁大战前,他和很多锦衣卫被派出去,就认为皇帝除了镇抚司,还有别的情报渠道。只不过,没有想得那么深而已。 “杨大人。”一声招呼打断了杨杰的思虑,抬头看去,却是孔有德。 杨杰脸上又是笑眯眯的神情,拱手道:“孔将军,少见少见啊!” 孔有德对这个笑脸胖子有些发自心底的忌惧,东江镇初建时这个笑脸胖子就把谍报侦察工作担了起来。 曾经抓到过活的建奴进行审讯,据说就是他亲自动手,扒了建奴的半张皮,那惨叫声—— 更令人打怵的是,杨杰转眼呈上口供时,笑眯眯的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毛文龙私下都对亲信将领进行过提醒,莫要招惹杨杰,那可是钦命阎罗。 孔有德对此相当赞同,你冷脸暴脾气,那也是言行合一;可这笑面虎,可不是他这种粗豪汉子能招惹的。 这天也是巧,走了个对面。孔有德硬着头皮打招呼,也是担心礼数有缺,别让杨杰记恨上了。 “这个,在下去旅顺堡支取军需。”孔有德说道:“杨大人这是——” 杨杰呵呵一笑,说道:“些许公务,不值一提。孔将军请便,不必耽搁。” 孔有德赶忙拱手告辞,走出一段距离,才翻了翻眼睛,长吁出一口气来。 …………………分隔线……………………. 上元节的热闹狂欢刚刚过去,如同长假之后要收心一样,京师的欢庆气氛还未完全散去,人们的笑容也比平日更多一些。 毕自严早在两天前便奉旨入京,但报备之后,皇帝并没有马上召见。圣旨上也没有催得太急,毕自严以为自己来得太快,便住进驿馆,耐心等待。 过节嘛,在京城蒙皇帝赐府宅的毕自肃知兄长入京,便请其至家中一同欢渡上元节。 只是短短两天,毕自严已经知道了更多在天津所不知道的朝堂情况。 而兄弟毕自肃虽然严谨刚烈,但与兄长叙谈时,还是稍稍透露出都察院今年的工作重点。不出毕自严所料,皇帝果真要对官商下手了。 说下手还不是很准确,按照皇帝的说法,是整顿,或是整肃。想当官就别经商,想赚钱就别当官。 与清理拖欠和清屯充饷一样,皇帝很快就要下达圣旨,以四个月为限,让官商做出选择。或是辞官去籍,或是与商业划清界限。 在毕自严看来,辞官去籍基本上不会有人去选。没有官职,还与平民百姓一样,哪个官员会承受这样的落差? 而与商业划清界限,对于某些涉入较深的官员来说,可不仅是自己的事情,还有家族、亲眷、朋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和简单。 特别是京中的权贵勋臣,几乎都涉足商业。谁家在北京没几个铺子,谁家没有在外奔波行商的白手套? “提督九门内官由御马监曹化淳接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则由观政回京的新科进士卢象升担任。”毕自肃说出了年前皇帝的任命,却并不深说。 九门提督是在清朝设立的,明朝时叫提督九门内官。开始主要负责看守皇宫,之后开始奉守京城的大门,一般由忠心且地位甚高的宦官担任。 而五城兵马司则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设指挥一人,正六品;副指挥各四人,正七品。 毕自严一听就明白了,皇帝已经掌握了京营,又把京城的防卫和治安牢牢握在手中,不是要对权贵勋戚下手,便是要防着他们搞事情。 明白了也只是点了点头,毕自严并不多问,以使兄弟为难。能向他透露这些,已经是极为难得,并有泄露圣意的嫌疑了。 打击官商对他即将接手的帝国银行,显然也是一个利好。很多权贵官员并不直接经商,而是入股或向商人放贷。 截断了这条路,正好对发展帝国银行的贷款业务有利。 而且,在贷款利率上,帝国银行显然要低于个人和民间放贷,竞争力还是很强的。 “万岁励精图治,英明神武,颇有明君之风。”毕自严沉吟着,缓缓说道:“为兄兼着督饷侍郎,深知辽东战事耗费极多。若无开源节流之策,国家财政恐有崩溃之危。” 毕自肃点了点头,说道:“兄长善于理财,有经济之能,判断自是无误。某却只管劾查官员不法,为万岁正纲肃纪、整顿官员。” 毕自严知道兄弟的脾气,在都察院认真负责,肯定会得罪很多官员权贵。但勤于王事,却是责无旁贷。 而毕自肃担任都察院都御史,与六部尚书并称为“七卿”,实在是火箭般的擢升。有此知遇之恩,他又怎能不殚精竭虑,以报万岁? 正说着话,外面有下人来禀报,宫中派人来召毕自严前往乾清宫觐见。 毕自严不敢怠慢,迅速整理了下衣服和仪容,随着宫人前去觐见万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银行发展,欠债的是大爷 没有马上召毕自严觐见,并不是朱由校在忙着过节,忙着快乐,而是忙着工作。同时,毕自严入京的时间也比他预计的要快,索性让他多休息两天。 调整并稳固京城的防卫和治安,以及皇宫的安保,朱由校不仅召回了大力卢象升,还将武学和京营的一些将领充实到五城兵马司。 京营分派的教导队,除了辽镇、东江、登镇和津镇外,各个北方边镇和西南也没落下。 再加上重新分配的武学学员,整个大明的军队都在逐步换装,战力在提升,只是幅度不同而已。 而且,入京述职的不是毕自严一人,还有经理天津至山海关屯田事务的太仆寺卿董应举,唐山煤钢联合厂的张焘等人。 董应举因屯田有功,升为右都御史,仍管屯田事,又加户部侍郎衔兼理长卢盐政。 这个任命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却不知道这是皇帝要改革盐政的第一步。 得到皇帝耳提面命的董应举,将挑选数名新学学员作帮手,着手整顿全国三大盐场之一的长卢盐场。 而唐山煤钢联合厂的张焘则向皇帝报告了喜讯,令皇帝龙心大悦。 按照朱由校所画的大致图样,以及所写出的大概流程,张焘带人经过试验,终于在生产焦炭的同时,通过冷凝分离出了煤焦油。 尽管很粗糙、很初步,但这却是煤化工的开端。局限于目前的科技能力,再加细致分馏有些困难,可也符合朱由校的标准。 没错,这个煤焦油挺粘稠,成分也相当复杂。可不管是柴油、煤油、汽油,还是什么这个烃、那个烷,能燃烧就够了。 朱由校认为加上高度酒混合,使这玩艺儿稀释点,效果比石油也差不了太多。 爆炸燃烧弹在宁远之战中表现不错,迸溅的火焰不仅能烧毁攻城器械,对人也有相当好的烧炽作用。 而突破了原料这个瓶颈,不仅是爆炸燃烧弹,连火焰喷射器都成为朱由校要打造的杀敌武器。 而且,作为炼铁炼钢的焦炭是必须生产的,煤焦油只是多出来的废物利用,性价比很高。 张焘是带着皇帝的赞不绝口,以及晋升和赏赐,高高兴兴地出宫的。 经过了实践的成功,他对焦炭生产已有了改进的设想,回去便要付诸实施了。 作为一个技术官员在官场打熬,张焘历经很多艰辛,何曾得到过皇帝的如此重视,晋升和赏赐更让他充满干劲儿。 要让马儿快跑,就要多喂草儿。 朱由校对于真正实干的官员,从不吝啬官阶和赏赐,就是禀持着这样的理念。 皇帝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啊,轮到毕自严觐见了,朱由校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 赐座上茶,毕自严有些受宠若惊。 说起来,他是泰昌元年由榆林西路右布政使的位置上奉召入京,先任太仆寺卿,后出任右佥都御史兼天津巡抚,与彼时刚登基的朱由校只见过一回。 那个时候的朱由校还是朱由校,时隔两年多未见,毕自严发现皇帝变化很大。面貌和身体倒是次要,关键是皇帝的气质,那已是相当成熟,或者说是老练。 不是说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才显得老成持重,而是言谈之间透露出的信息,让毕自严得出的结论。 别看皇帝笑容和煦,好象很随意的样子。但你听他说出来的章程,连自诩有经济之才的毕自严,也感到震惊和钦佩。 “……帝国银行只是先行的试点,各种业务开展起来,数据积累起来,要研究分析,为更多的银行开设提供参考的依据。” “作为中央银行,帝国银行将来的工作将主要是发行货币,实行金融监管,干预和调控国家的经济发展,制定并执行国家的货币信用政策……” 什么金融监管,什么干预和调控,什么货币信用政策,有点听不懂哈! 毕自严以为在来往的密奏中,已经对帝国银行的运作有了详尽的了解和认识,但听到皇帝的讲述,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 五十四岁的毕自严,这个时代少有的经济人才,对自己的理财之能也颇有些自信,但却被年轻的皇帝给讲得有点发蒙。 意外吗?惊喜吗?朱由校没这种想法,也不是故意显摆,说出来的也是在后世很多人都懂的东西。 关键是朱由校和毕自严的思路有很大的差别,这可以在历史上毕自严任户部尚书,掌管全国财政的诸项工作中看得清楚明白。 精心协调、精打细算,只是这两个主要的举措,就知道毕自严是在节流上下了大力气。其所上呈崇祯的节支建议二十四项,就更说明了问题。 而朱由校则把开源仍为财政工作的重心,节支当然也必不可少,却是有所侧重。更多地是派人监督核查各项开支,作为反腐肃贪、整顿吏治的手段。 比如帝国银行的运作,毕自严所想到的,不过是朱由校的一个小目标。他要达到的终极目的,却是把纸变成钱,放出金融和资本这个怪兽。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说得口干,端起茶杯喝水的空当儿,毕自严躬身拱手道:“万岁,微臣觉得,觉得难以胜任帝国银行行长一职。” 嗯?朱由校愣了一下,放下茶杯,打量着毕自严。 毕自严面有愧色,硬着头皮说道:“微臣没想到帝国银行竟是如此重要,运作亦是如此高深……”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这不是打退堂鼓,而是被自己说得没信心了。 沉吟了一下,朱由校自失地笑了笑,一时高兴,竟说得多了。 “毕卿不必惭愧。”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银行的这些运作在西方已经比较成熟,朕也是通过看书学到的,并不会全为我大明所适用。而且,先易后难,帝国银行在几年内还是以简单业务为主。” 朱由校倒也不是随口胡说,当时西方的金融业确实挺发达的。 银行、银行家往往是国家的支柱,比如荷兰独立战争,就是尼德兰银行团支撑的。而荷兰独立后所建立的,也是一个商业共和国,由资本家说了算的国家。 再往早里追溯,凯撒就是欠债打仗,通过高卢战争不仅还清债务,还发了大财。 还有十字军东征、金雀花王朝等等,借钱打仗的例子比比皆是。在西方,欠债经营的不仅有军事人物、集团,甚至还有国家政府。 当然,有的银行或银行家因为战争而暴富,也有被战争拖垮,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如果明朝金融业发达,朱由校觉得崇祯也能借钱打仗。 欠一屁股债怕什么,能给大明续续命,再自挂东南枝,坑一批傻瓜债主,也是满有意思的。 毕自严这才有点见缓,再听皇帝讲,就大多是他思考过,有些计划的经营和运作方式了。 活到老,学到老啊!看来得让毕自严也要学习进步了,才五十四嘛,不算太老,更不糊涂嘛! 朱由校收着点说,只讲帝国银行这一两年的发展,不敢再刺激老毕了。 “……废两改元是最终的目的,却也不必太过操切,元两通用至少要先稳定一年,待银币为百姓普遍接受后,再发强制令兑换……” “……汇兑业务要尽快开展,先在几大商埠设立分行,朕估计每个分行有一百万资金,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贷款业务呢,先开小额的,以十万为上限,一年归还为宜;一定要有合适的抵押物,银行初建,还经不起大的损失……” “江南商业繁盛,毕卿便坐镇南京,逐渐铺开网点,开展业务;北京银行这边,由朕先兼管着……” 毕自严用心听着,不时恭谨地询问。当得知海商总会和江南商会将存入南京支行至少两百万银币,且为期一年时,他的信心更加充足起来。 这是银行存款的先河,却是没有利息。朱由校还很“慷慨”地不收保管费,两大商会等于找到了最好的保险库,不用费尽心思可哪藏了。 听起来有点不要脸,但那是后世人的看法。换在那个时代,负利率却是完全可行的。 “到了南京找卢九德,他会给你拔调兵丁,由你来调度,就叫银行保安吧!” 朱由校终于是说完了,端杯在手,却没有马上喝,而是看着毕自严。 “微臣明白了,定让万岁满意。”毕自严躬身领命。 朱由校展颜一笑,放心地喝上了茶水。 今年的财政开源,银行的收入并不是大头。毕竟刚建,网点没铺开,业务也要逐步开展。但银行的潜力,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了。 不夸张地说,将来银行比户部有钱是肯定的。等到了那个时候,国家可能真的要向银行借钱,以对外扩张掠夺了。 对于欠债经营,朱由校没有太大的抵触,那叫财政赤字,也是有利于经济发展的。 况且,不知道“欠债的是大爷”这句话吧?欠了债还能打的,那更是“大爷中的大爷”。 朕能不能打,得问媳妇儿去;但朕正拼命砸钱,培养能打的军队呢! “万岁。”毕自严拱手道:“微臣以为,天津亦当开埠。” 朱由校微微颌首,如果不是称心放心的官员不多,他倒是希望更多几个开放的沿海城市。 “此议甚好。”朱由校沉吟着说道:“但作为军镇驻地,暂时还不可开埠。” 毕自严也是提出建议,见皇帝已经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 朱由校见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便命宫人宣旨任命。帝国银行行长这个名称令人不知道是几品几级,还得按照当时的官阶,给毕自严加尚书衔,署理银行事务。 毕自严领旨谢恩,皇帝又赐服、圭玉,方才让毕自严告退。 …………………分隔线……………… 宁远大捷对后金所造成的损失,并不只是伤亡过万,还有辽东的人心变化。 如果只是偶尔一败,还能够被理解为是粗心大意、轻敌骄傲所致。 可自从广宁之败后,后金已经遭受了大大小小的多次挫败,这就不能用偶然来解释了。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傻子才会故意往火坑里跳,瞪着眼睛站在失败者一方。 而在辽东的几大势力中,蒙古人的反应是最现实的。 尽管包括林丹汗在内,没有哪个部落敢直接与后金为敌。 但跟着后金当帮凶的蒙古附庸,却有很多不想再给后金卖命。况且,一年多来,他们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跟着后金打仗,除了抢掠发财,这些蒙古附庸兵哪还有什么别的目的?眼见着势头不对,啥也抢不着,还死的这么多,谁还不长点脑子? 即便是已经归顺后金的科尔沁部,面对如此大的伤亡,也感到了痛心,在琢磨着下次征明,找个什么借口少派点人马助战呢! 而后金统治区的辽民,则更是人心浮动,多有归明之志。当然,他们以前也不愿被奴役,逃归大明的屡禁不绝,屡杀不止。 “人心浮动,非打一场胜仗难以挽回。”皇太极回到府宅,便对罗绣锦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刚去看过重伤未死的莽古尔泰,到底能不能活下来,现在也不敢确定。他也见到了有些意气消沉的父王努尔哈赤,却没敢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宁远惨败也超出了皇太极的意料。依靠着从晋商那里得到的断续情报,他又哪里知道明军的准确实力,宁远的坚固防御? 罗绣锦皱着眉头,这个结论是对的,他也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氛。但要来一场大胜,又谈何容易? 宁远是肯定不能再去攻打了,至少在攻坚能力得到飞跃提升之前,不能再去送死。 东江本部的皮岛,没有水师的情况下,打起来也是相当困难。最多把明军赶到海岛上,却伤不了根本。 辽南的旅大似乎是唯一可以在陆地上攻打的目标,虽说曾经攻击失利,但总不会比宁远更难打吧? “恐怕汗王不会同意。”罗绣锦苦笑一声,开口说道:“刚遭挫败,总要休整恢复,难以再次发动吧?” 皇太极垂下眼帘,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后金之困境,虎墩兔是大草包 士气低落,人心浮动,都是因战败且伤亡惨重所引起的。 既然原因显而易见,解决的办法也昭然若揭。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哪里失败了,就在哪里找回场子。 皇太极就是这样的简单思维,正确是正确,可现实情况呢,却并不允许。至少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采取的办法。 这并不是说努尔哈赤因为失败而意气消沉、不思进取了,他可是比谁都想报仇,比谁都想打场大胜仗。 但战争不是一拍屁股就能决定,就能立即行动起来的。 宁远之战的失败是结局,但后果绝不是死伤惨重那么简单。 自广宁之败后,后金就没抢掠到多少物资。撑了一年,再一次发动又是空手而归,还消耗了并不充足的粮草物资的囤积。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金军队打仗,也脱不开这个兵家要义。 至于以战养战,自从明军实行战略收缩、尽迁弃地的辽民后,便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皇太极思索半晌,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重重地叹了口气,“休整需要至少一两个月吧,春暖冰消之时,还能腾得出手发动吗?恐怕要疲于奔命,忙于应付明军的骚扰攻袭了。” 这一点,皇太极也没看错。明军的战力在稳步提升,又有水师之利,没有了冰封海岸,袭扰的力度更胜去年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更令皇太极感到忧虑的不是几次失败,那只是战术层面上的失利。在战略上的颓势,才是他最感无力应付,并认为对后金是最致命的。 按照后金的发展战略,是向西进,逐渐把明军打出辽东。 开始阶段可以说是很顺利,接连取胜,抚顺、鞍山、辽沈尽行攻取,把明军推到了辽河以西。 但从去年广宁挫败开始,明军的战略调整使后金逐渐陷入了困境。 辽西有熊廷弼坐镇,宁远、觉华成为坚不可拔的钉子,以牢不可破的防御挡住了后金西进的脚步。 在辽南和辽东的广阔沿海,袁可立实施步步为营向前推进的海上防御,使后金疲于应付。 而东江镇的建立,更是在后金背后埋下一颗令人寢食难安的钉子。 皇太极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后金如同困兽。而牢笼却还在不断收缩,令他感到越来越紧的桎棝。 什么雄才大略,什么高瞻远瞩,朱由校是嗤之以鼻。无论是老奴,还是皇太极,只不过是运气较好,更重要的还是明末的君臣太烂。 只要重用熊廷弼,只要重用袁可立,后金指日可灭。当然,朱由校的插手,使这个进程更快,力道更猛。 罗绣锦嘴上没说过,可心中却自诩智谋过人。当然,皇太极也同样有着相当的自负聪明。 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智计、谋略都无用武之地。对于现在的劣势,以及越来越困难的处境,二人都是无计可施。 相信老奴也是一样的心情,在宁远撞了一脑袋大包,也打破了他西进突破牢笼的幻想。 “某去拜见父汗。”皇太极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哪怕只是对东江或旅大的明军进行一下耀武行动,也能挽回些士气,顺便查探明军的破绽。 罗绣锦赶忙提醒道:“贝勒爷的言语不可急切,汗王此时的心情——” 皇太极摆了下手,大步向外走去,声音才响起来,“某省得,自不会令父汗生气发怒。” …………………… 后金所面临的困境,比皇太极所想到的还要严重。 特别是对处在林丹汗的“安内”、“改教”压力下的内喀乐喀五部,后金的再次惨败,阻止了大部分蒙古诸部历史上的归附。 而此时,不仅在内喀尔喀,就是林丹汗所直接管理的察哈尔部,明朝所派的秘密使者们也感到了待遇的提升。 广宁虽胜,但明军随即放弃大片地盘,战略退缩到宁远。这引起了察哈尔部的不满,以及内喀尔喀部的惊惶和轻视。 因为广宁是察哈尔部与明朝约定领取插赏和进行边贸的地方,明军弃守收缩,对察哈尔部影响很大。 尽管明廷又指定了喜峰口边贸所在,但林丹汗觉得势力要西移,贸易还要经过哈喇慎部的地盘,尽管他是名义上的蒙古大汗,依然觉得不便。 所以,当明廷所派使者携银出使察汉浩特时,林丹汗称病不见,又借口自己手下没有懂汉字的人,将明朝使臣带来的谕帖弃置一边。 同时,林丹汗指使其叔父脑毛大对明使称“要自举兵杀奴,然事权在憨,恐难擅举”,以提高价码。 除此之外,林丹汗还表示将替明廷夺回广宁,并开价四十万两。 特么神经病啊! 当时的朱由校得到回报后直翻眼睛,就林丹汗这脑子,怪不得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众叛亲离死在青海了。 这么明显的战略收缩看不出来?广宁是主动弃守的好不好,现在就是一座空城,还用你装什么大瓣蒜,还替俺们夺回来? 朱由校虽然耐心地又派出了使者,委婉地拒绝了林丹汗的建议,但他已经把更多的外交努力转移到内喀尔喀五部身上。 在朱由校看来,内喀尔喀五部还是挺够意思的,是可以扶持起来直接打击后金的势力。 当年努尔哈赤进攻辽东重镇铁岭,明军兵少将寡,形势岌岌可危时,内喀尔喀联盟派出宰赛率军一万驰援铁岭。 可惜,明军没有坚持到这支援军的赶到,铁岭便陷落了。 随后,努尔哈赤率士气正盛、以逸待劳的后金军正面迎击宰赛的援军。蒙古军被击败,连统帅宰赛及其两个儿子都被俘虏。 其时,内喀尔喀盟主卓里克图年事已高,联盟的主要事务都是由年富力强的宰赛来管理,已经相当于实际上的盟主和未来盟主的候选人。 而宰赛的被俘,不仅使内喀尔喀五部惊惧不已,不知所措;更令努尔哈赤奇货可居,有宰赛为人质,内喀尔喀五部不得不遣使求和,与努尔哈赤会盟。 本来这种被胁迫的“要盟”只是权宜之计,但林丹汗却为此盛怒。 他不仅把内喀尔喀五部视为“安内”的目标,并牵怒于管理左翼三万户的大臣锡尔呼纳克台吉,怀疑其暗中与努尔哈赤有联系。 而朱由校把争取内喀尔喀作为外交重点,正是看到了内喀尔喀夹在林丹汗和后金之间的尴尬。 如果林丹汗的“安内”行动逼得内喀尔喀五部走投无路,朱由校愿意给他们一条出路,避免他们投向后金,平白壮大后金的实力。 而外交努力在当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因为情势复杂,还令人难以抉择。 但后金在宁远再次惨败,林丹汗的“安内”行动也开始升级,终于使内喀尔喀五部做出了有利于明廷的决定。 当奏疏急送到京师,被朱由校阅过之后,他不由得兴奋地拍了下桌案,赞道:“甚好,极好。” 熊廷弼在奏疏上报告:内喀尔喀五部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台吉等拟各率所属五百户前来投奔,他已命满桂率蒙古归化骑兵前出至锦州、大凌河,并前往义县,准备接应。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全力打击后金。虽然可能是暂时的,但这却是一个好的开端。 朱由校提起笔,给熊廷弼写了回复。 显然,接纳来投的蒙古诸台吉,肯定会让林丹汗感到不快,甚至是怨恨。但从长远来看,任由林丹汗发疯而不管不顾,得便宜的只能是后金。 所以,朱由校要找个理由,尽量维持与林丹汗的结盟关系,用全部精力对付后金。 内附归化,应该算是个差强人意的借口。如果只是收留,岂不是在蒙古内部的争斗中明显地站到了林丹汗的对立面? 朱由校还将派使者再去察哈尔部,劝说林丹汗不要在这个时候掀起内部争斗,影响共同打击后金的盟约。 其实,这也是尽人事而已。朱由校不认为林丹汗会听劝,停止统一蒙古的行动。 道理很简单,当然也是从林丹汗的角度来看的,明朝与后金的战争,给林丹汗统一蒙古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外部环境。 因为自明朝建立,彻底消灭蒙古政权便是不变的目标。尽管自永乐之后转入守势,但明军的军事压力依然是蒙古崛起的巨大阻碍。 现在好了,明军被后金牵制了大部分精力,也放松了对蒙古诸部的分化瓦解。不仅放松了对蒙古诸部的分化瓦解,还要拉拢林丹汗对抗后金。 再加上互市和插赏所获得的经济力量,林丹汗觉得时机很好,还有获取物资的渠道,也就不那么出乎意料了。 但事实上呢,林丹汗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智商和实力。机会是不错,但是给有准备、有本事的人的,不是给他这个大草包的。 我们来看看,作为全蒙古名义上的可汗,林丹巴图所倚仗的实力是察哈尔八大营: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 察哈尔部的总人口大概有十万左右,也的确是蒙古诸部中实力最强的。 攘外先安内,这个统一蒙古的思路也没问题,成吉思汗、忽必烈都是这么做的。 但林丹汗只看到了表面,只学到了皮毛,却忽视了老祖宗最重要、最厉害的一招儿。 成吉思汗能够崛起,在于打破了蒙古贵族各领一部,松散聚合的体制,发明了“万户”制度。 只有将各个部落的限制打破,由成吉思汗亲自任命的将领率领各个万户,才能使得军令统一,令行禁止。 与此类似的,还有女真的祖先完颜阿骨打发明的“蒙安谋克”制度。努尔哈赤就学到了,用八旗制度把女真人完全团结在一起。 林丹巴图尔呢,既没学到老祖宗的智慧,也没学到敌人的长处。他所能直接指挥的察哈尔八大营,完全是分封而治,各营首领对自己的部落有完全治权。 还“安内”呢,连自己的察哈尔部都没“安”好,就想着统一其他蒙古部落,也不知道林丹巴图尔哪来的自信? 朱由校对这位志大才疏的“可汗”都懒得吐槽了。你瞎折腾也不看看时候,完全是给后金增加力量,影响朕五年平辽的大计好不好? 等灭了后金,朕再收拾你这个虎墩兔。 朱由校心里发狠,边想边写,终于写完了给熊廷弼的回复。 看着皇爷封装匣,王体乾才敢上前说话:“皇爷,今儿在城外演炮。看时辰,该启驾出宫了。” 朱由校斜眼瞅了下西洋钟,知道这时间已经晚了。不过,咱是皇帝,迟到一会儿也无妨。 ………………… 京郊的演习场,已经是众兵环立,戒备森严。 孙元化等人已经安放好了数门新式火炮,武学的炮科学员在测距、调整,还围着最新造出的一门怪模怪样儿的火炮,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门火炮十分简陋,就象个水缸,下面是块厚重的木板;旁边还有两颗圆形炮弹,炮弹上还有个铁环,不知道干啥儿用的。 “这个是火炮?”赵胖子围着“水缸”转了两圈,笑道:“口径可够大的,这一颗炮弹下去,人也砸成肉饼了。” 因为,火炮的角度已经被孙元化等人调整好了。 那么大的仰角,赵胖子等学员都学过了弹道原理,知道这么打出去,基本上不会形成弹跳,就是“咣”的一下砸到地上,或碰巧砸到人头上。 “砸不上也吓人一大跳。”张军能嘿嘿笑着,在炮弹前弯下腰,想用手去提那个圆环,却被孙元化厉声喝止。 孙元化带人把这些炮科学员赶走,离这门怪炮远点。别人不知道,他可是试验过的,这炮挺不错的,但危险性也较大。 在等待中过了不算长的时间,皇帝的车驾进了校场,在预先设好的台前停下。皇帝在众人的跪拜山呼中下了车,上台升座。 “万岁。”孙承宗随着上台,躬身奏道:“诸项准备已经做好,是否现在就开始演习?” 朱由校笑着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孙师就在朕的身边,解说一二。”说着,他令宫人给孙承宗搬来凳子,随手拿出望远镜,做好了瞭望观察的准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火炮——战争之神 孙承宗谢恩后呈上演习的火炮资料,方才恭谨地坐下。 校场上摆放着六门火炮,共有三个型号。两个型号是要给军队大量装备的野战火炮,分别命名为万胜十斤炮和五斤炮。 按照炮弹的重量来分类,比较好记。而且,这是按照朱由校所画的拿破仑火炮的图样制造的,大概对应着十二磅和六磅炮。 有聘请的铸炮技师,又有仿造红夷大炮的技术基础,制造这两种野战火炮也就不算是什么难题。 而这两种火炮的身管不长,看起来比红夷大炮就要小很多,再加上一米多高的车轮,机动性上显然要远超红夷大炮。 其实,在火炮的重量上,朱由校还是不太满意的。 野战炮嘛,一匹马拉起来跑得飞快,那才叫灵活机动呢!可现实的科技水平,却也让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降低心中的预期。 两种野战炮都采取了铁芯铜体的铸造技术,全炮重量分别为612公斤和245公斤,比用青铜铸造减轻了百分之三十。 减重是成功了,成本也比青铜材质的要便宜不少,却也牺牲了一些射程和威力。 按照徐光启和孙元化等人用青铜制造的样炮试验,在双倍装药(青铜延展性好,不易炸裂)的状态下,射程分别能达到一千六百米和一千一百米左右。 而用铁芯铜体制造出来的火炮,只敢用标准装药,射程则降低到八百多米和五百米左右。 材料成本、铸造难易、重量和机动、射程和威力等等,是铸造火炮并大规模装备部队必须要考虑的,在其中找到平衡也是必须的。 综合考虑之下,朱由校还是退而求其次,舍弃了青铜材质,命令兵器火药局大量制造两种型号的野战火炮。 趁着下面在准备,朱由校又阅看了一遍相关火炮的各种参数,觉得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可满意,甚至可以说是世界领先。 以十斤炮为例,在射程和威力上,已经接近红夷大炮;在机动性上,却比红夷大炮更强。 五斤炮则更机动灵活,尽管和十斤炮相比,因为重量减轻所带来的优势,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大。 钢铁的质量和性能还有待于提高啊,朱由校听见哨声,从资料上收回目光,举起了望远镜。 演习场依山而建,光秃秃的山坡上满是积雪,上面插着一些作为目标的旗子和木靶。 简单设置的阵地上,火炮已经架设完毕,十几个武学学员在教官的带领下,填药装弹,又进行了一次测距、调整、,才躲入旁边的土墙后,只留一个点火。 轰!炮声响起,白烟升腾,朱由校手中的望远镜移动,想追着炮弹的轨迹。但初速三四百米的炮弹,使他的意图落空了。 炮弹打在了山坡上的雪地里,迸溅起一团雪尘,朱由校才发现了弹着点。 哨声再响,片刻后,另一门火炮也发出了轰鸣,这回击中了目标,几个木靶被砸得破碎歪倒。 朱由校点了点头,两门十斤炮的威力还是可以满意的。 而且,看火炮发射的仰角很小,差不多也就五度或十度的样子,为的就是把炮弹尽量打出更多的弹跳,增加杀伤力。 这一炮下去,五百米左右的敌军队列,应该能打穿六七个人(靶子),也就是西方所说的连纵队。 朱由校通过之前呈报的火炮试验数据,对此有所了解。想象着在建奴的阵列中出现一条条血肉胡同的场景,抿嘴露出了微笑。 接下来是五斤炮的轰击,比十斤炮的威力明显小了很多。按照呈报的数据资料,在三百米之内,能勉强打穿三个人。 垂下眼帘想了想,朱由校觉得这个炮轰击建奴的楯车,还是挺好的。当然,打人也是一样,射程缩短,但精准度却有所提高。 用炮狙,多打死几个大头目,朱由校发了下狠,又把望远镜转向了那门“水缸”炮。 大明重迫——嗯,朱由校就是取的这个名字,不霸气,甚至让人搞不懂,但他喜欢。 抛物线弹道的火炮,准确地应该称为臼炮,那时候也有。但象大明重迫这样的,却是头一次面世。 朱由校交代下去的时间不长,孙元化等人便造出来了,可见这种火炮的生产制造非常容易,成本也很低。 但重迫好造,开花弹的制造却不容易,成本也比实心炮弹高上很多。 所以,朱由校现在还是迟疑着没有做最后量产的决定。这不同于轰天雷和掷弹车,简单又便宜。 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孙元化等人亲自动手,操作这门最新式的大口径火炮。 嗯,这是装填发射用的火药包,再用推杆把药包稍微压实一些。 朱由校看着孙元化等人的动作,能够猜得八九不离十。 接着是检查的安装木质延时引信,然后——朱由校又笑了。炮弹上有个铁环,孙元化等人用铁钩钩起炮弹慢慢放入炮管,以确保原始延时引线指向炮口。 当发射药被点燃,会产生高温高压的火药气体。木质锥形信管如果正对火药,火药气体容易从信管中间的小孔吹入炮弹内,那样的结果就是“轰”的一声在炮管内爆炸。 孙元化等人再次检查了一遍火炮,才用一根长锥子从火门刺入,扎破了火药包,然后将一根长长的引线插了进去…… 引线被点燃,连炮手也迅速地跑进了旁边的土墙后,众人都注目于这门从未见过的火炮。 “轰”的一声巨响,在火焰和白烟的升腾中,炮弹射出了炮膛。被火药气体喷着的装填缓燃火药的木质信管,喷着隐约可见的火星,掠过天空,向远方飞去。 大明重迫发射的口径惊人,炮弹可达二十多斤,相当于西方二十四磅臼炮。由于是青铜所制,装填的发射药足足是十斤野战炮的一倍。 尽管由于身管短,很多火药来不及充分燃烧,但从发射的声势上看,却是相当地惊人。 挺吓人哪!朱由校的望远镜停在了山坡上的弹着点,还不忘吐槽了一句。 时间在流逝,朱由校没有动,不明情况的人们也只能等待,不知道这火炮已经发射完了,就靠这一下子砸死敌人吗? 好半晌,朱由校估计有了三四十秒了,落地的炮弹才轰然一声爆炸,在山坡上腾起了混着雪尘泥土的黑色烟柱。 在众人情不自禁发出的惊讶声中,朱由校放下了望远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因为射角较大的缘故,臼炮发射出的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间一般都比较长。 为了避免在空中爆炸,更是为了发射安全的考虑,延时引信是宁长勿短。所以,三四十秒只是中等,有的落地到爆炸甚至长达一分钟之久。 极为简陋的信管,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朱由校也能够接受。这总比带着长长引线的开花炮弹,需要在炮口点燃要安全许多。 在众人重新转过来的目光中,台子上的皇帝站起了身,孙尚书好象在躬身劝说,但皇帝笑着摆手,不为所动。 终于,在孙承宗的陪同下,在侍卫的保护下。皇帝走下了台子,向着火炮阵地走来。 “微臣(末将)拜见万岁!”皇帝所过之处,文臣武将都施礼拜见。 “免礼,平身。”朱由校不时抬手,笑着叫起众人。 直走到火炮阵地,皇帝先围着大明重迫转了两圈,又看过旁边的炮弹,不时轻轻颌首,还称赞了孙元化等人。 接着,朱由校又来到了不远处的野战炮前,就近观察了一番,还伸手拍了拍粗重的炮管,脸上笑得轻松。 因为倍径小的关系,野战炮的身管不长,不同于红夷大炮这样的长管加农炮,也是可以发射开花弹的。 也就是说,野战炮能打三种炮弹:实心炮弹、榴弹、榴霰…弹。这与朱由校记忆中的拿破仑火炮的资料基本相同。 既然野战炮也能发射开花弹,为什么还要造大明重迫呢? 因为大明重迫不仅射程远,而且重量轻。加上厚木底座也不到两百斤,装上车就能拉着可哪跑,甚至能用人抬着移动,机动性不是一般的强。 而以四十五度角发射,大明重迫能打到一千米左右;十斤炮则是七八百米,五斤炮五百多米,旧式火炮和佛朗机是三百多米,一百多米有掷弹车扔出的轰天雷。 到了一百米之内,则是轻重火枪发威的距离;再近的话,就上刺刀干他丫的! 朱由校想着对敌人的杀伤距离,从近在咫尺的刺刀见红,到一千米的远程轰炸,这得打死多少建奴呀,不由得心中畅快。 一时兴起,皇帝竟亲自动手,搬起一颗十斤球形弹,走到火炮前,塞进了炮口。 “万岁当心。”孙老师赶忙上前,六十多岁的老人,动作还是挺利索的。 朱由校摆了摆手,瞅着炮弹很顺溜地进了炮管,眨巴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似有所悟的皇帝才展开笑颜,又夸赞了武学炮科的学员们,才转身启驾回宫。 ………………… 重视火器,重视大炮,重视炮兵,这是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从军事历史的发展历程中所禀持的坚定思维。 大量火炮用于战争,甚至是野战,以及炮兵的正规化、专业化,在历史上的战争进程中影响深远,称为里程碑也不为分。 “炮兵是战争之神”! 朱由校认真地写下了御笔亲题,思索了半晌,继续给武学写着炮科的扩大,以及炮兵的训练。 造火炮很费钱,训练所需要的火药、炮弹也要花费很多,但这在朱由校看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培养专业、正规、英勇的炮兵,制定科学先进的炮兵战术,这才是朱由校所认为的重点难点。 尽管朱由校对于平辽有着迫切的希望,但现在就把火炮用于野战,显然是操之过急的。 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武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使用武器的人。 所以,为部队大量装备火炮只是开始,在炮兵和战术达到要求之前,也多要用于守御,而不是野战。 野战炮兵与依托城池或阵地防御是大不相同的,阵地的设置、轰击的角度距离,以及与步兵、骑兵的配合等等,这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即便朱由校能拿出些后世的理论知识,也是不完整的,要经过实战的检验。 “皇爷,孙元化在外候见。”王体乾进到殿内,等了一小会儿,见朱由校停下笔,才躬身禀奏。 朱由校并没写完,但还是放下了笔,坐直身子,说道:“宣他进来吧!” 时间不大,孙元化进殿叩见,平身赐座后,静等皇帝问询。 燧发枪研制成功后,朱由校便命孙元化调整了火药兵器局的生产。 一边研制野战火炮,一边全力生产燧发火枪,红夷大炮的生产制造则全部转给广东兵器局,并派出相关技术人员予以指导协助。 也就是说,京师的兵器局将武器弹药的生产、供应的重心放在了北面,并舍弃了在陆军装备红夷大炮的计划,将红夷大炮归为岸防和海军装备。 现在,野战火炮已研制成功,大规模生产制造是肯定的,就看皇帝的安排了。 朱由校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野战炮的生产制造可以开始了,朕马上拔付资金。产量呢,孙卿估计是多少?” 孙元化赶忙躬身奏道:“制造红夷大炮的工匠大部还在,野战火炮也比红夷大炮更加好造,微臣以为初期日产一门十斤炮或五斤炮当无问题。” 停顿了一下,孙元化接着说道:“同时,还能再造两至三门大明重迫击炮。” 大明重迫击炮的造价低,制造也容易,只要拔调少量工匠就可完成。而野战炮的制造则要难上不少,还有炮架、炮车等配套设备。 朱由校点了点头,这样的产量勉强能让他满意。毕竟火药兵器局还要生产弹药,数量也是十分巨大。 一个月后春暖冰融,推进到锦州、大凌河城的辽镇人马,就能够装备三十门野战火炮,六十多门大明重迫。 再结合着壕沟胸墙工事,即便努尔哈赤拆了城墙,明军也有坚守的把握。 第一百二十八章 炮弹的灵感,皇帝又爆粗 新造的火炮当然更先进,威力更大,但旧式火炮也不是全部抛弃,还能发挥余热。 比如佛朗机,由于气密性的原因,射程是硬伤,但射速却是优势。在近距离打霰…弹,杀伤力还是不错的。 所以,很多旧式火炮配上炮架和炮车,提高机动性,依然可以为明军的胜利贡献力量。 朱由校也知道孙元化所说的产量比较保守,毕竟铸炮的工匠少说也有六七百人,还能都铺在一门炮的制造上? 而铸炮的流程,什么铸模、浇铸、淬火、退火、打磨等等,朱由校也多少知道一些,要说一天全部完工,也不可能。 所以,肯定是多门火炮或多道工序一起开始,最终的产量是以月计算。 当然,细节不重要,朱由校要的是结果。而孙元化报上的产量,他还是能够接受的,不耽误辽东战事就行。 皇帝看似满意,孙元化才偷偷地出了口长气。他确实是保守地上奏产量,如果万岁提高要求,他也能适当提高一下。 而且,报的产量低,等到月底超额完成,岂不是更能令万岁龙颜大悦? 可如果吹大了,到时候完不成,往大了说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朱由校没再询问,而是拿了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会儿,笑着命孙元化上前观看。 躬身立在御案前,孙元化注目看着皇帝所画的图儿。 朱由校指点着解说道:“朕今日给火炮装弹,忽有所悟,便想出了这个东西。可以叫弹托,或许对提高火炮的威力有所帮助……” 前装滑膛炮的炮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比炮口要小。这可能是句废话,比炮口大也装不进去呀! 但炮弹与炮管的间隙,按后世标准用语就是游隙太大的话,发射药的气体泄漏的也多。气密性不好的话,肯定影响到炮弹的射程。 另外,游隙太大还会产生一个问题,那就是火炮射击的精准度。 你想啊,炮弹在炮管中晃荡,在火药气体的推动下,等于是磕磕碰碰地前进。在飞离炮口的一瞬间就会有个跳动。 别小看这一点点的跳动偏离,射程越远,偏离目标的距离越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致意思是:枪口差一毫,目标差一尺。 朱由校以前没太注意这个问题,也是没在近距离观察过火炮,更没亲自去装炮弹。 今天是一时兴起,却引起了他的灵感,或者说是唤起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所以,这不是朱由校的发明,而是他前世曾经在网络上浏览过一眼,记得不是很牢靠的图片。 而所谓的弹托,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球形炮弹后面加了个圆形的厚木板。然后把两者固定在一起,组成了一种新型炮弹。 可别小看这个简单至极的弹托,它可是能有效封装火药气体的外泄,还能对空心榴弹起到一个缓冲作用。 火药气体泄漏得少,炮弹得到的推力就足,射程就能更远;同时,还提高了炮弹和炮膛的配合精度,尽量保证了火炮轰击的精准度。 铁炮弹做得不够精确的话,打磨起来多费劲儿;木头板子,修起来就容易多了。 “万岁。”孙元化看着图示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样固定在一起的炮弹,在空中会不会翻滚前进,影响精确度。”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孙卿可以去试试。朕以为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加装了木质弹托的炮弹,由于铁的密度比木材大,重心是靠前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羽毛球或是鸡毛毽子,头重尾轻使得飞行稳定,可不是翻着跟斗在空中花式飞翔的。 说着,朱由校拿过鹅毛笔,又画了个简单的图样儿。 “这块厚木板能起到缓冲作用,朕以为大明重迫的炮弹就不必非铸成厚壁的空心球形。” 朱由校停顿了一下,笔尖晃了晃,大概是觉得画图说明白有些困难,又停了下来,继续说道:“待朕做个样品,孙卿便能看明白,造出来去试验。” 既然叫重迫,发射的炮弹也不必是球形,应该有个迫击炮炮弹的样子嘛! 如果弹托还不能保持炮弹飞行的稳定,朱由校觉得加上小翅膀儿(尾翼)就肯定没问题了。 而作为大明顶尖的满级小木匠,做出个木制的迫击炮弹,还不是so  easy! 在朱由校看来,造出柱形薄壁加弹托,再加尾翼的炮弹。不仅比铸造厚壁空心铁球要简单容易,还能多装火药、装填碎铁,提高爆炸的破片杀伤。 孙元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皇帝让他试验过的东西,几乎都成功了。所以,他躬身领命,准备回去就做试验。 朱由校又问了些兵器火药局的其他情况,方才让孙元化告退而去。 ………………… 战争虽然是当务之急,但朱由校的主要精力并不在此。 这就是知人善任带来的好处,有熊廷弼、袁可立、毛文龙在前方坐镇,有那么多忠勇将领在前作战。他只要保证粮饷武器等后勤,偶尔再指点一下,就基本上能够保证平辽的最后胜利。 而与林丹巴图尔的思路相近或类似,朱由校也是要“安内”,并将其的重要性放在平辽之上。 这个“安内”没有战场上的硝烟弥漫、杀声震天,但复杂程度却要胜过战争中的运筹帷幄、尔虞我诈。 而且,这场“安内”行动将决定大明是振兴国势,还是继续颓败。 如果失败了,就算平灭了建奴,也会再有别的新生势力成为大明强敌。 世界就是这样,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不可避免,也是残酷至极。 即便大明不是为外敌所灭,不能“安内”的话,在小冰河期的严酷环境下,改朝换代也是朱由校所不愿接受的结果。 所以,兴利除弊、改革进取,才是朱由校最为用心,投入精力最多的工作。 而在改革中,最难的不是颁布政策、推出举措,而是来自于人们的传统的思想习惯。 武学建起来了,新学也招生培训了,但令朱由校感到不满的,还是接受这些的人太少。 军队需要炮兵教官,需要炮兵;朝廷需要经济、技术人才。这些都是要以识字会算为基础,或者说是从读书人中进行培训,最是快捷省事。 但那些读书人呢,如果从整个人数比例上看,可以用应者寥寥来形容。 重文轻武,以科举正途为尊,这些思维观念的阻碍,令朱由校感到十分头痛光火。 已经在取消对生员的优待,就是想逼迫他们转向朝廷所需要专业人才和官员。可看起来,效果并不太显著。 而废掉科举又是不可能的,至少在几年内不行,朱由校对此还保持着冷静。 “取消国子监,是不是有点操切了?”朱由校似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征询般地开口说道。 御用笔杆倪文焕吓了一跳,偷眼瞅了瞅皇帝,发现并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 思索了一下,倪文焕小心地建议道:“万岁,骤然取消国子监,恐朝野震动。” 朱由校转眼看着倪文焕,沉吟着问道:“朕为新学学员太少而忧,倪卿可有良策?” 倪文焕躬身道:“启奏万岁,微臣以为可加大廷试或吏部试,从国子监中挑选监生授官。然后送入新学学习,可名为观政。若是不服从朝廷分派,便取消监生资格。”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微笑起来,说道:“倪卿此议甚好。” 在古代,读书人要想出人头第,就必须参加科举以入仕途。而要想在科举中取得好成绩,重点学校和名师相当重要。而当时的最高学府,就是国子监。 到国子监读书也需要考试,相当于考重点高中。但在国子监中,只有表现特别优异的学生才能通过廷试或者吏部试等渠道直接做官。 而对大部分国子监的学生来说,要想考取功名,还是要参加科举。 倪文焕这招儿等于是让监生不用参加科举,便可当官。当然,有了官职,还要先进入新学,说是实习也好,观政也罢,反正是达到了朱由校的目的。 朱由校之前对监生是采取自愿原则,入武学的条件很宽,只要身体健壮便可;而开新学的时日尚短,学员还没有确定前途。 倪文焕的建议给朱由校提了醒,监生授官是一招儿。新学学员也给官儿做,岂不是更有影响,更有诱惑力? 同样是当官儿,科举正途固然是显得身份不一般,但能考上的终究是极少数。退而求其次,对于很多读书人来说,也应该是能够接受的吧? 朱由校微微颌首,觉得这样的分析和判断很靠谱。但还要再加上舆论攻势,效果会更好。 转向倪文焕,朱由校开口说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最近几期的《大明论坛》上要多刊载类似的文章,让那些读书人别整天高谈阔论,不干实事。朝廷需要、国家需要,此时不报效,更待何时?” “是,微臣遵旨。”倪文焕躬身应道。 朱由校又想了想,说道:“再编些故事,就说有的读书人苦读十年、几十年却不得为官,更无一技之长,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连父母都不能瞻养,简直就是废物,连乞丐都不如。” 倪文焕眨着眼睛,觉得这样骂人有点不好吧? 朱由校还没说完,继续依着自己对某些读书人的鄙夷说道:“锦绣文章、满腹经纶,靠着这个做官,能牧民一方,还是能安邦定国?一个个人五人六,觉得自己了不起,其实狗屁不是。” 倪文焕咽了口唾沫,决定在刊载的时候,一定要把万岁的粗话进行下艺术加上。否则……. 朱由校骂完之后,心情畅快了不少,接着对倪文焕说道:“除此之外,还有加商税和官商不分的问题,也要多加说明和揭露。对于投稿,你也要细加审阅,从中发掘可用之人。” 倪文焕躬身领命,心中甚是喜悦。 发掘有用之人,当然是要替换自己,可却不是贬职罢黜,而是象魏广微那样晋升。 虽然作为皇帝的御用笔杆,堪称心腹之臣,可哪里有在外做封疆的威风? 倪文焕告退之后,朱由校拿过题本,又阅看起来。 尽管政事繁杂,但近几年的工作主题应该不会有大的改变。 对外支撑战争,对内兴利除弊、缓解社会矛盾,还有对小冰河期将临的应对措施,都脱不开“钱粮”。 是抄家来获取暂时的暴利,还是建立能持之长久的良性体系,对朱由校来说,闭着眼睛也会选择。 现在又不是被逼到绝路,象崇祯朝末期那样穷疯了,朱由校自然也不想使用太过酷烈的手段。 但要是有人敢阻碍他推进改革、实现目标。嘿,那他还就不装了。什么昏君、暴君的名头,尽管往朕的脑袋上扣,看朕能少块肉不? 王体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等着皇爷批完题本抬头,才躬身禀告道:“皇爷,信王殿下和唐王世孙在外候见。” 朱由校摆了下手,极其简短地吩咐道:“宣!” 已经制定了惩治官商的政策,等于是磨好了刀。谁来操刀,就由朱由校来选择得力人员了。 朱聿键在宗学已经有数月之久,不管学的什么,按照出台的律例施以惩治,并不算多难的工作,只看心性是否坚强。 所以,朱由校要派朱聿键前往江南,既是考察,也是历练。他想知道,在历史上被评价“较有作为”的朱聿键,是否可堪大用。 至于信王朱由检,朱由校也是打着差不多的主意,让自己的小兄弟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体察民间的疾苦,并看清大明官商的丑陋嘴脸。 亲眼所见胜于百遍说教,朱由校觉得这句话很适用于朱由检。 刚愎自用、独断多疑是朱由检最大的性格缺陷,也或许是处在风雨飘摇的王朝末日,才放大了这种缺陷。 朱由校希望他能改变,也不准备再用说教的方式。让他走,让他看,这样的教育才会更有效果。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苛待读书人?京师勋贵 在江南,冬天不算寒冷,以至于春天来得也是悄无声息,令人难以察觉。 酒楼内,吕庆厚正在柜台内拔打算盘。老板推门而入,四下瞅了瞅,没见到伙计,便吩咐道:“庆厚,去门口把货物搬到库房。” 吕庆厚答应着,快步走出柜台,来到门外把一批酒楼应用之物搬到了库房。 作为读书人,或许还不能算是读书人。吕庆厚七八岁开蒙,十年寒窗,却屡试不中,连个秀才也没考上。 而按照当时的标准,考中秀才已经可称为“生员”,能享受国家的优惠政府,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若是能考上举人,甚至是进士,那就是走上人生巅峰,祖坟都冒青烟了。 成为生员就可以不出公差和免纳田粮,还有免刑,以及穿戴上的特权。虽说不上是大富大贵,可也能小富即安。 吕庆厚已经二十四岁,家有老母和媳妇,有点祖产也被学习考试全花光了。 总不能扎起脖子喝西北风吧,为了生活,吕庆厚也只能拉下脸,在亲戚开的酒楼里当起了账房。 他倒是想找个文雅些的工作,比如开私塾或去大户当塾师。可连秀才都不是,自报家门都觉得寒碜。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快到饭口了,食客三三两两地进了酒楼。说话声、谈笑声,再加上后厨飘出的葱姜蒜的香味,使得酒楼热闹起来。 随着三个穿着头戴方巾、脚蹬长靴的生员进了酒楼,众人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似有敬畏之感。 青衫儒雅,众人敬慕,吕庆厚不由得心生羡慕,而又些自惭形秽,不由得低下头去。 三个生员找了雅静的靠窗位置,点了酒菜,便喝着茶水,旁若无人地谈论起来。 看这三个生员的脸色,并不太高兴。吕庆厚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也明白了其中究竟。 朝廷要取消生员的优待政策在去年公布,也给了一年的期限。要继续享受也行,或是开塾免费教学,或是到京师入新学。 白得的福利待遇没有了,自然不会遭到好评。哪怕是入新学有为官的机会,很多生员们也是牢骚满肚。 吕庆厚对此的看法就有些复杂,一来他没资格得到优待,觉得不关己事,甚至对那些生员不能再不劳而获而感到些幸灾乐祸。 另一方面,吕庆厚也有点不满。他可是还要去参加考试的,可就算考上了秀才,也没有对生员的优待,对他的积极性自然也是一个打击。 “陈兄,不知开塾教学之事准备得如何了?”脸形瘦削的生员放下茶杯,对着陈姓生员问道:“这一年之期还有半年多就到了。” 陈生员哼了一声,说道:“朝廷如此苛待读书人,可谓亘古少见。开塾教学,还要免费,难道还指望教出什么人才?顶多识几个字而已,于国又有何用?” 胖脸生员连连点头,说道:“陈兄所见,与某相同。宋朝善待读书人,是以文人拥护,忠君事主,报效朝廷。即便山河破碎时,亦有文公天祥、陆公秀夫、张公世杰等忠贞之士。” 瘦生员苦笑了一下,说道:“朝廷只见蝇头小利,不思长远大计。打压生员,苛待读书人,如之奈何?” 陈生员听了附和赞同,更加激愤,重重拍了下桌子上的报纸,说道:“朝廷为倡新学,放宽招生标准。试想连秀才都考不上,入了新学还能成为国之栋梁?” 吕庆厚眉头一皱,这可是说到了他的痛处。尽管说者无意,可却象在嘲讽他似的。 论苦学的用功,论学问的高下,吕庆厚自认不比别人差。屡试不第或是时运不佳,或是考官眼瞎,可不是他学识不够。 这样贬低,好象针对他似的,顿时让吕庆厚大为不爽,看这几个生员也甚是生厌。 什么玩艺儿,看样子就考了个秀才,能被称为生员,有什么可骄傲的? 还把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这些名人搬出来,你们怎么报效国家了,不劳而获还腆不知耻,活该把优待取消。 不过,另一个信息却引起了吕庆厚的注意。 新学以前是招监生、秀才,并没有放宽标准这一说。难道又有什么新政策?连没有功名的普通人也能入学? 酒菜上来,三个生员边吃边说,又谈到了各自的打算,其中陈生员便打算着入国子监当太学生。 成为生员后,如果很长时间都应试不利,不能中举,还有另一条上升之路。即逐步由附生升增生,由增生升廪生,由廪生选贡生。 成为贡生后,便取得了太学生的资格,但可不入监读书学习。这样一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其次还可以通过“诠选”出任官职,主要是担任地方学官。 地方学官虽没有什么大的权力,但却属于清流官,甚是为人所尊敬。 吕庆厚对此已不感兴趣,却不时瞟着三位生员桌上的报纸。他也经常看《大明论坛》,谁让这是能体现皇帝思维意志,体现朝廷方针政策的参考呢! 但吕庆厚没有贸然上前,他有些自惭形秽。自己现在不过是个账房先生,若是大庭广众之下遭到嘲市区,这脸可丢大了。 反正报纸早晚能看到,也不急于一时。 吕庆厚打定主意,也有了自己的猜测和想法。如果新学降低标准,自己要不要去试试,博个一官半职呢? …………………… 朱由校还真不奢望开塾教学能培养出什么高端人才,但当时的人们也不清楚教育普及率对于国家强大兴盛与否的关系。 不用什么初中高中,如果大明的百姓有一半能看个报纸、读懂告示,在世界上也就无敌了。 而降低入新学的标准,也不是谁都能进,还要有个考试。但这个考试不难,秀才都能过,还没有名额限制。 这样一来,象吕庆厚这样达到秀才程度的文化,却只能在人数竞争中败下阵来的,便有了机会。 朱由校对官员的要求,也算不上如何严格。能奉公守法,能依法办事就行。 当新的一期报纸被各地不断翻印,所颁布的举措和办法也传遍了大江南北。 不管怎么议论,是褒是贬,是喜是恨,朱由校增加新学生员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至于大宋因善待文人而国祚长远,或者说文人因感恩而忠贞报效,朱由校认为不全面。 还有很多人认为宋朝对待文人志士的尊重,使得在已经无力抵抗外敌侵略,在蒙古外族的铁蹄肆虐时,众多的文人才表现出了不屈不挠的精神。 而明朝因苛待文人,使文人斯文扫地,所以才在将要灭亡时,出现了一大批不知廉耻的文人。 朱由校觉得也不全是那么回事,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如果谈到知恩图报,明朝的那些权贵、官商,以及享受各种优待政策的士绅生员,难道不该感恩,不该报效? 说到宋朝的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明朝也有张煌言、文安之、沈廷扬等民族英雄。 也就是说,气节就是气节,和知恩图报没有太大的关系。非要拉扯上联系的,无非是给自己当汉奸找借口罢了。 而且,朱由校也并不觉得是苛待读书人,也不把某些读书人视为国家栋梁,更不指望他们成为民族脊梁。 读书人这个范围太过宽泛,朱由校又要给他们定义分类,实行区别对待了。 国家风雨飘摇,面对外敌肆虐,你就应该投笔从戎,哪怕以笔为武器,提振民心士气,那也是好的读书人。 现在还没叫你们上阵杀敌呢,只不过是成为国家需要的人才,就牢骚满腹的读书上人,朱由校不需要。所谓的苛待读书人的坏名声,他也不在乎。 心安理得地享受优待,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却退缩,或是视而不见。这样的读书人,是坏的,不堪用的,也不用对他们客气的。 《大明论坛》以每期一篇的频率将皇帝的定义,以及何为对国家有用的读书人,进行着宣传和评论。 当外界以为朝廷对于官商的打击将放缓或拖延的时候,皇帝开始下手了,目标直指京师勋臣。 明朝在体制限制勋臣参与朝政,但却优恤勋贵。这与将宗藩当猪养,差不多是一个套路。 但历史上的明朝勋贵,虽然被皇帝视为“吾家世臣”,但最后能与同休戚的却寥寥无几。 朱由校老早就盯着天子脚下的这群大肥羊,只不过准备工作没完成,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等待。 现在,京营、提督九门、五城兵马司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又有厂卫的侦悉刺探。借着打击官商的名义,他开始行动了。 第一个目标早就定为最后的成国公朱纯臣,说他是最后一个,是因为这家伙无论是在朱由校的天启朝,还是历史上的崇祯朝,都将是最后顶着成国公爵位的。 朱由校不一定要杀他,但爵位剥除是肯定的。对一个闭门不纳崇祯帝,还献出了齐化门投降劝进的王八蛋,还有什么客气的。 天日昭昭,朱纯臣不用等到李自成杀他抄家,朱由校就想把这事儿给办了。 并不一定要砍朱纯臣的头,但除爵抄家是肯定的。这就要有一个合理的罪名,官商勾结显然是不够的。 黑材料嘛,不缺,京师勋贵谁也不干净。 魏大爷恭谨地躬身肃立,听着皇爷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 那是东厂奉命搜集的京师勋贵的不法罪证,他并不知道皇爷将对谁动手,只是觉得皇爷这样做有些不妥。 勋贵不比官员,往上追溯,都是为老朱家流过血立过功的。皇爷现在坐的江山,就有人家的功劳。 所以,历朝历代都有优待功臣,善待功臣之后的传统。就是怕被人骂是苛薄寡恩,忘恩负义。 朱由校放下了材料,手指在轻轻叩击桌案,惩治不法倒是可以,可这除爵抄家,显然是不够的。 他当然也知道对勋贵下手不是那么容易,又不是王朝末日,好象还不至于这么急不可耐,坏了名声? 官员没什么深厚的背景渊源,打击过甚也没太大的后遗症;但勋贵们已立数百年,盘根错结,打击起来影响面儿很大。 见皇爷看过材料半晌没说话,魏大爷有些忐忑。不知道是搜集的不够,还是分量不足。 “皇爷。”魏大爷身子躬得更低,小心翼翼地说道:“勋贵之家,多是纨绔子弟,并无什么才干本事。不法之事也尽为小罪,且甚普遍。” 朱由校挑了挑眉毛,知道老魏说得也是。纨绔嘛,大罪没有,小错不断。若要寻个由头处罚容易,可要从重惩处,还是不够标准。 敲打敲打容易,就象对张宗宝、赵胖子等人,送到辽东遭些罪。但这不是朱由校要达到的最终目的。 况且,有些勋贵已经感觉到风色不对,把自家子侄送到新学、武学的也有几个。 有上进心,要学习,要为朝廷效力,朱由校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家进步。就象宗藩子弟,朱由校还希望他们学到本事,自食其力呢! 思量再三,朱由校还是决定先从官商勾结入手,既是敲打,也是削弱,给勋贵们一个警醒。 至于朱纯臣——朱由校抬起头,吩咐道:“成国公朱纯臣,魏伴要多加留意。” 魏大爷赶忙答应,皇爷有重点就好。不就朱纯臣嘛,皇爷要处治你,还跑得了?至于罪名,小的能变大,没的能罗织,只要让皇爷满意。 “江宁织造那边,最近有什么情报传过来?”朱由校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明面上,江南织造的情报要汇报到东厂,毕竟是东厂的派出机构。但朱由校这边,却也能得到密奏,差不多都能了解。 魏大爷想了一下,答道:“江南的生员对新政不满,但也只能嘴上说说,没胆子公开作对。官商之流,多数在忙于撇清,可也有些家伙,执迷不悟。” 朱由校微微颌首,冷笑道:“待期限一到,可别怪朕不客气。告诉江宁织造,都查探清楚,莫要等动手时还没个准数儿。” “皇爷放心。”魏大爷躬身施礼,也发狠道:“敢不把皇爷的谕旨放在眼里,奴婢要他们后悔都来不及。” …………………… 第一百三十章 改革深入,反攻准备 改革已经拉开了帷幕,但能感觉到的,在大明还是少数。 先是朝堂上,党争不断的官员遭到清洗;接着,惩治贪渎又使一批官员落马除籍。 兴利除弊从朝堂又刮到了地方,清屯充饷处置了一批权贵士绅,拖欠赋税的地主豪富又被从重惩处。 最令人瞠目的措施则是对生员的打击,取消优待,连篇批评,难道朝廷不怕失去读书人的支持而垮台? 至于刚刚开始的分离官商的政策,相比于生员遭到的打击,就显得不是那么轰动了。 而大明绝大多数的人,也就是平头百姓,却并没感觉到改革所带来的变化。 至于部分地区减免赋税,这是每个皇帝都做过的,只是暂时的缓解,但百姓的生活还是很苦。 这也不怪朱由校,实在是大明的家底被折腾得太薄,又要支撑两场战争,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钱粮施惠于民。 比如免除劳役、摊丁入亩等等,他是早有打算,却只能向后拖延。 而为了加强基础设施的建设,朱由校还不得不给商人优惠政策,由他们来完成。 发展工商是朱由校给大明规划的道路,对此有着直接关系的应该是道路交通。 象宋朝,官道星罗棋布、四通八达,发达的交通为人类封建历史的顶峰。 除了交通,宋朝还非常重视邮驿,十里一邮亭,三十里一驿站。所谓“白塔边卖地经(地图),长亭短宜驿分明。” 朝廷暂时拿不出钱来,朱由校便把工作交给了中华商会,国家出土地,让他们依托驿站建立旅店货栈,以期形成发达的物流运输系统。 江南商会的投效,使朱由校又解决了南方的问题,给予江南商会同样的权利和优惠。 至于铺路架桥,自然是地方官府的责任。而日常维护,便由官道两旁的村镇组织百姓负责,朝廷则免除相关村镇的劳役。 这是一个惠民的政策,比起动不动就让老百姓异地劳役,在家口对道路进行日常维护,已经算是很轻松的活计了。 而作为建立邮政系统的准备,朱由校颁下圣旨,在各城市由官府规划街道并定名,城市房屋编号钉牌。 没人知道皇帝又要搞什么,但这些政策的执行,都划入官员考核,也没谁敢敷衍拖延。 虽然驿站早已有之,但多为官府服务,民间的通信却很是不便。一般老百姓要寄信,大多是托顺道的人来代送。 大概是在明代的永乐年间,为了解决老百姓通信和邮驿机构太少,服务种类太少之间的矛盾,一些民信局就应运而生了。 民信局不仅可以邮寄信件,还能邮寄物品,可谓是邮政局的前身。 但这依然远远不够完善,至少城市中的门牌号没有,人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住址,想接个信件啥的,非常麻烦。 或是整合民信局,或是给驿站多配人员,朱由校觉得又能解决不少百姓的就业问题。 小李子要是不下岗,兴许还不会造反。能吃上饭,或者是能领工资,谁会去干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玩命儿的事情? 而且,街道和门牌号的工作还没完成,朱由校已经开始了试点工作,对象就是前线的军人和后方的军属。 …………………… “来信喽,来信喽……”外面传来的喊声让赵猛子精神一振,匆匆忙忙地小跑了出去。 民间的驿传邮递尚不完善,但军中的却要尽量保证,这也是地方官府的一项新工作,与政绩考核直接挂钩的。 赵猛子不识字,拿到了书信,便去找部队的文书,让他给自己念。 信也是代写的,老娘的话更丰白。赵猛子认真听着,细细品味着,品味着那有些絮叨的叙述,那根本不值得一说的小事儿。 安置辽民也是有规定的,军属多在天津至山海关之间,离亲人更近。 村子又扩大了,住进来十几户辽民;耕地不多,盐厂、矿厂却招工,村上基本没有闲人。寄到家里的钱收到了,家里人吃喝都不缺,新搬来村子的人家有个姑娘叫小芳,挺不错的…… 赵猛子的娘恨不得把所有看到的、想到的都告诉儿子,絮叨着写了两大篇。 赵猛子谢过文书,收好了信,返回住处的路上,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虽然有点傻,但却是开心而快乐的。 远方有自己的亲人在惦念着,自己的军饷让他们过得不错,这是最重要的,让他安心,并不把打仗当作苦事。 建奴又被打败了,自己又立了功,还学会了写名字,赏银发下来之后,寄到家里,让娘和兄弟盖个大房子…… 赵猛子东一下西一下地乱想着怎么回信,好让老娘和兄弟安心快活。 听说朝廷又出了新政策,平辽之后,有功官兵能得到很多的土地,就在辽东,他们一家子又能回来好好生活了。 回到住处,赵猛子刚放好书信,集合的号声响了起来。他马上披挂整齐,走出门去。 一年前他不过是想给家里赚些东西的义勇,现在已经是小旗,管着三十多个兵,是个小军官了。 在几个伍长的指挥下,三十多个士兵已经列队待发,全部都是新装备的燧发火枪。 赵猛子看着自己的兵,点了点头,也没废话,带领他们向校场奔去。 训练很紧张,主要是熟悉新武器的性能,还有近身拼杀术。这是武学派来的教官传授的枪术,只有简单的几招,挺好学的。但要练得纯熟,还是要下大力气。 校场上,本协的人马正在陆续赶来站队集合。高台上已经站了数人,正是本协的高级军官,其中就有统领金国凤。 台上的军官都很严肃,瞪着眼睛打量着下面越来越多的官兵。 前出大凌河城防御,金国凤已经得到了任命,知道本部下一步的计划。 锦州显然比大凌河城更大、更重要,但大凌河城却是锦州的东面屏障。建奴若要前来攻打,大凌河城首当其冲,最先被敌。 金国凤不仅知道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还知道一旦被敌攻击,宁远并不准备直接增援,而是要在建奴侧背后方行动,用间接的手段迫使建奴退兵。 粮草能支撑两个月,本将就能坚守两个月。 金国凤并没有因为要他“孤城死守”而担心害怕,甚至是不满,反倒是振奋而自豪。 熊廷弼对他说过,这是圣上的钦点,包括守锦州的何可纲。 这是多大的信任,怎样的看重? 金国凤不知道只见过寥寥两面的皇帝,为何对他青眼有加,给予如此信重。 但这不重要,身处第一线,才有杀敌立功的机会。象黄得功、朱梅等将领,可是眼红得很呢! 而他和何可纲所率的部队,也是最先换装,最先投入训练,现在堪称辽镇最强军也不为过。 经历了宁远防御战的大胜,辽镇官兵对于依托阵地防守,都有着更强的自信。金国凤尤其如此,就盼望着建奴来攻,再碰个头破血流、大败亏输。 校场上的嘈杂喧嚣停息下来,官兵们队列整齐,静等着长官的命令。 金国凤干咳了一声,礼貌地看了看左右两人。一个是督饷官,一个是军法官,说是左膀右臂也好,监督制约也罢,在军事上却没有权干涉他。 督饷官笑了笑,往后退了一下,意思很明显,请主将说话。 军法官脸上依旧严肃,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他的军服稍有不同,左臂上一个红箍,上面是白字“宪”。 没错,宪兵已经出现在大明军队中,辽镇和东江镇是最先有的。维持纪律、处罚违纪等等,越来越成为官兵敬畏的存在。 金国凤再次礼貌地点了点头,向前迈出一步,开始朗声宣布训练和调动计划。 几乎与此同时,觉华岛上也是同样的场景,奉命率军镇守锦州的何可纲也对着手下官兵讲话。 海面上船帆密布,又一批军事物资从天津运至觉华。粮草弹药、火枪火炮、武钢车、铁丝等物,为辽西明军的前出行动奠定着胜利的基础。 .................... 海浪翻涌,拍击到沙滩上,卷起一堆浪花和泡沫。 运输物资的大海船已经驶远,连帆影也已经消失无踪,毛文龙才收回目光。 凝下神来之后,他才发现潮水浸过了他的靴底。他不以为意地一笑,转身走到岸上。 几个军官正在高谈阔论,见大帅走近,纷纷住声,注目以待。 毛文龙摆了摆手,示意军官们随着他,向岛内走去。 “辽镇东进是重中之重,东江、登、津三镇皆要配合行动。”毛文龙脚步放慢,沉声说道:“虽说是配合行动,但我军亦要有所建树。辽西、辽南已给建奴造成压力,我东江镇正要趁机在辽东收复失地。” 陈继盛最懂毛文龙的心思和打算,镇江既是毛大队长的成名之地,亦是踏足辽东、收复失地的关键所在。 辽南固然重要,但毛文龙的本部还是在东江,形同建奴背后的匕首。除非建奴不要老巢了,把辽沈作为新的根据。 而犁庭扫穴,攻取建州,在政治意义上非同寻常。即便是光复辽沈,也是差了一点。 当然,作为东江镇的全体,辽南的张盘、孔有德建功立业,也是毛文龙的功劳。只不过,因为辽西熊廷弼的关系,毛文龙宁肯在东江,让张盘他们隔在中间。 恩怨谈不上,可人总有个好恶。毛文龙不知道熊廷弼是否还记着仇,倒想着离得远也少了麻烦。 毕竟熊廷弼是辽东经略,还兼着巡抚,官阶品级都比毛文龙要高不少。 所以,毛文龙希望辽镇能向前推进,给建奴造成压迫,牵制其兵力;同时又不希望推进得太快,给东江镇在辽东陆地建立根据赢得时间。 从战略上考虑,毛文龙当然是最看重镇江,与义州、铁山正好夹江而守,进退自如,攻守兼备。 而且,镇江守住,则有与辽南成犄角之势,甚至是连成一片的可能。那样一来,辽东的整个形势就是扭转性的变化,建奴亡不日矣。 这些想法毛文龙只跟陈继盛说过,别人或许有猜到,却并不完全。 “末将以为等江水冰化,先集兵于义州,虎视镇江,迫建奴不得不派兵戒备,乃为上策。”苟真怀还禀持着配合辽西的作战方针,率先开口建议。 这是正常的布置,规规矩矩,最为稳妥。但与毛文龙的预想却不一样,既然盯着镇江,让敌人有备,岂不增加难度? 陈继盛捋着胡子装模作样想了想,开口说道:“苟将军的计策乃是正着,至为稳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然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某觉得可更积极一些,以攻为守,以战为牵。” 哦,毛文龙故作惊讶地停下脚步,微笑着对陈继盛说道:“详细说来。” 陈继盛得到了鼓励,开始侃侃而谈,无外乎是在别处用兵,吸引建奴注意。而深意则在于辽镇东进时,建奴若有调动,镇江可能空虚,能够袭取成功。 苟真怀面带笑意,不时颌首,但心里却有些怀疑。但计划听起来也没大毛病,他倒也不必固执己见。 …………………… 战争的复杂,远不是外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消耗的物资也是令人瞠目,难以置信的。 但这才是胜利的保障,现在的投入,将来的回报,可不只是辽东黑土地,而是整个大明。 没人相信不过十余万的建奴,最后席卷天下,灭亡了最后一个封建的汉人王朝。 正因为如此,朱由校的全力供给,让很多人不解,也使很多人不满。毕竟,皇帝的“横征暴敛”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他们认为的根结便是在辽东战事。 为什么花费这么多钱,其中有没有贪污挪占?为什么不快点结束战争,那么多兵马,建奴才多少人?凭什么要我们为战争出钱,辽东那么远,关我们啥事? 奇怪嘛,可恨嘛,自私自利嘛,鼠目寸光嘛......不论怎样的言语,也改变不了历史的悲剧。 但朱由校却有机会改变中华民族的命运,改变大明的历史轨迹。为此,哪怕是背上千古骂名,他也毫不畏惧,绝不退缩。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打击官宦,范文程的客观见解 明朝的多数官员都甚有家资,特别是号称“清流”的东林党官员。 宋朝官员富庶是因为俸禄高,朝廷给的工资,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说别的官员,就是名臣范仲淹,也有能力购买良田千亩,设置范氏义庄,扶困济贫。 但明朝的官员呢,工资不高,可靠着特权,收入并不比宋朝官员低。很多官员更是家财万贯,良亩千顷。 李三才这个大老虎已经被打倒了,但其他贪渎的官员呢,朱由校可不准备放过。不光是在职的,还是致仕的,都别想跑。 而且,有关隐冒赋税、接受投献、侵占不法等的严惩去年就开始,并留出了宽限期限自查自纠。 如今期限已至,皇帝当然是急不可耐,立时发下谕旨,对执迷不悟、贪财如命、想着蒙混过关的官员士绅乡宦严惩不贷。 虽然不能一网打尽所有不法,但明有铁面毕自肃的都察院,暗有魏大爷的东厂番子,一时漏网的有,却已不是很多。 朝廷处置的手段一如既往的严厉,除籍抄家、流放千里。杀的人不多,可都给弄走为开发东番、琼州做贡献了。 朱由校已经转变了思维,抄家所得并不紧着往内库划拉。 该是户部的给户部,该是内库的搬内库。都是国家的钱嘛,使国库充盈,使国家财政宽松,也是他的目标。 各地闹得鸡飞狗跳,很多清流现在“清”得只剩下身上衣服,被兵丁押解着一家老小坐上海船,驶向新的人生和未来。 而多年积攒的钱财细软,置办的土地房宅,全都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增长数字。 这是今年的第一把火,虽然有人预料到皇帝不会满足于去年的“暴敛”,但如此大范围的严厉处置,不留丝毫余地,依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总是存着侥幸,这也是人的劣根性之一吧! 朱由校对于收入数字只是粗略看过,并不如何认真算计。但对被惩治的文官,还是有几个让他挑了下眉毛,略微注意了一下。 水太凉啦钱谦益,还“东林魁首”、诗坛领袖呢,这回到东番谈讨论赋吧!嗯,朕还挽救了柳如是,免得被这个糟老头祸害。 还有这个丁魁楚,真是本性难移,还未升任高官,却已有数万家财,投献诡寄的田亩数上千。 朱由校冷笑一声,把遭到严惩的名单扔到了桌案上。除去这些官员,一并遭到打击的还有士绅乡宦,总共有六十五人。 也就是说,有六十五家变得一贫如洗,被流放到了东番或海南,将在那里开始新的作生。 虽然这六十五家有老有少,流放途中必然十分艰难。但朱由校并不可怜他们,已经给了机会,却不是珍惜,又怪得了谁? 而抄没的金银细软,以及房宅土地,加在一起有四百多万,勉强能够辽东和西南的战事消耗。 可除了这两场战争,海军扩充、造船添炮,陆军换装、扩大炮兵,购买马匹、军队骡马化等等,都是花大钱的工作,财政依然难以宽裕。 好在开了海禁,市舶司的收入会有大幅度的增加;商税也提高了,矿税也要开始收取,盐茶铁专卖也比去年更规范。 重要的还有清屯充饷,基本上解决了西北边军,以及内地军队的兵饷,这也是朝廷财政支出的一个大头。 能缓一缓,但还没达到自己的目标,私房钱恐怕还是要掏出点的。朱由校没有细算,也知道只凭一年工夫,能变成这样,应该足以欣慰了。 至于官商问题,刀子已经磨好,所差的只是个时间。 毕竟,规定了宽限就要遵守,言而有信、金口玉言对于日后继续推动改革,也是公信力的保证。 又批阅了几本奏疏,朱由校从椅中站起,双臂作着扩胸运动,还活动着颈椎,缓步走到殿门。 毛皮大氅被温柔地披在了肩上,朱由校头也没回,反手拍了拍善解人意、知其心思的李成成的小手,迈步走出了殿门。 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殿檐不断地往下滴着融化的水。但冻人不冻雪,温度还是令人感到寒冷。 京师是这样,辽东那边最多再过一个月,就能冰融雪消,能够挖掘构筑壕沟胸墙了吧? 在檐下驻足,朱由校的目光由近及远,思绪也飘飞起来。 …………………………分隔线……………………… 春天在辽东是姗姗来迟的,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它袅娜的身影,更没有闻到那温馨的气息。 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范文程随着下人来到了厅堂。这里是四贝勒皇太极的住所,亦是皇太极邀他前来相见的。 早就听说四贝勒皇太极能文能武,且善待降附的汉人,但范文程与皇太极见面的机会却不多,更没有什么深交。 通传的下人很快回来,请范文程入到厅堂,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卑职拜见四贝勒。”范文程进厅便向皇太极施礼,态度甚是恭谨。 “范先生免礼。”皇太极在主座上抬手,很是和蔼地说道:“请坐。” 范文程谢过之后,与罗绣锦互相施礼,才在客座上坐下。 下人奉上茶水,皇太极示意了一下,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宁远一战,我军遭到挫败。但我知道先生所献的壕桥,以及火烧木桩之计,皆获成功。今日相邀,也是想问询关于攻城的详细经过。” 略微停顿了一下,皇太极继续说道:“某已问过数人,皆言明军火器厉害。特别是一种火炮,打得极远,威力极大,我军因此而伤亡甚多,谈之颇有畏惧之色。” “想必你也知晓了些消息,那种火炮为海外红夷所制,明廷花费重金购买,装备部队。”皇太极稍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秘密渠道送来的《大明论坛》报上,后金方面终于知道宁远城上的大炮来自何方了。这也绝了他们获取的念头,除非在战场上缴获,可能性却是很小。 而报纸上对红夷大炮的威力和数量颇有夸张,这也使后金对于攻坚产生了更大的畏惧心理。 范文程见皇太极停下来端杯喝水,他也迅速组织了下措辞,恭谨地微微躬身,开口说道:“回四贝勒,卑职以为明军的火炮虽然犀利,但还不是威胁最大的。” 哦,皇太极挑了下眉毛,放下茶杯,注目于范文程。 “范先生因何如此说呀?”罗绣锦替主子开口询问,心中也甚是疑惑。 宁远挫败归来,后金军无论将领士兵,都对红夷大炮心有余悸。一打一条血胡同的惨景,已经刻在脑海中抹之不去。 如果是面对面的厮杀血战,再惨烈也是后金军所熟习的战法。 但现在,纵横无敌的铁骑、勇武善战的勇士没与敌人照面,便死于一颗颗打过来的铁球下,却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这就象已经做好充分准备,要与敌人真刀真枪拼杀一场的战士,迎来的却是狂轰滥炸;一个抡刀吼叫,准备与对手决斗的勇士,却被对手掏出手枪一枪撂倒是差不多的心情。 火炮犀利,威力巨大,几乎是参战后金兵将的共识。但范文程却说出这话,怎能不让皇太极和罗绣锦感到惊讶和不解。 范文程见成功引起了皇太极和罗绣锦的疑惑和兴趣,心中略显得意。 与旁人一样,怎显出自己的才能?标准立异吗,倒也不完全是。回来后他认真思考过,还真的有一些自己的独特见解。 “四贝勒,不知您计算过我军此次的伤亡没有?”范文程笑了笑,旋即恢复了严肃神情,正色说道:“卑职说的不是总数,而是火炮和火铳,以及别的因素的确切数字。” 皇太极微皱眉头,他当然没去统计过,当时也没这个习惯。死伤都看总数,谁管你是被炮轰死,还是从马跌下摔死的。 范文程知道不是卖关子的时候,不等皇太极有所表示,已经继续说道:“依卑职在宁远战场上所见所估算,明军火炮固然犀利,便导致我军的伤亡数量,远不及在城下被明军火铳所击。” 罗绣锦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也正常啊!火炮能有几门,守城明军成千上万,火力自然密集无比。” 范文程点了点头,好象同意罗绣锦的看法,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明军火炮虽猛,但真正阻碍我军攻击的,却是明军数量庞大的火铳,以及壕沟和工事。” “此番攻打宁远,城头火炮居高临下,对我军远方集结人马进行轰击,虽造成了不少伤亡,但影响更大的却是我军的士气,对我军攻击的实际阻碍并没有想的那般大。” “而被壕沟阻挡的我军,被敌人火铳密集射击,又有近距火炮的轰击,还有那种爆炸的炮弹,伤亡才骤然增加。” “明军的城防甚是诡异凶悍,火铳向下攻击,各个角度都能顾及,几乎无可躲避。” “火炮虽猛,发射却慢,此其弱点一也。” “火炮威力大,想必亦十分笨重,移动不便,此其弱点二也。” “至于攻打坚城,从古至今多是厮拼激烈、伤亡惨重的激战,没有火炮,亦是如此。” “所以,卑职以为,攻坚为我军之弱,明军之强;野战则我军战无不胜,明军少有胜算。” 范文程一气说完,向皇太极拱了拱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皇太极和罗绣锦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罗绣锦呵呵一笑,有些揶揄地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军便避短就长,不再攻打明军踞守的地方啦?” 皇太极微抿了下嘴角,心中也是不太满意。 让你说说攻坚的策略,可你的意思好象没办法,甘心认输了。谁不知道明军野战不行,但人家不和你打呀。而几个钉子不除,战略形势就难以扭转。 范文程苦笑一声,说道:“卑职的话虽有些丧气,可也是发自肺腑。若要攻打城池,除非在武器装备上与明军不相上下,这是很难达到的要求。”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又补充道:“但明军想依靠堡垒推进,也非是易事。沿途城池皆已拆毁,想要修起建成,花费巨大不说,又需要多长时间?我军若是趁敌正修且未成时出动袭击,或为上策。”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二句话,“范先生见解精僻中肯,某甚是赞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明知敌之所长,尚要强行以短击长,实为不智。” 举起茶杯向范文程示意了一下,皇太极继续问道:“若敌无城池可依,我军依火炮、壕桥,能否破敌防御?” 范文程知道皇太极指的是辽南,精确地说是金州。辽西明军虽强,但还离得很远,可明军占据这个桥头堡,却是威胁甚大。 除非后金放弃沿海,放弃辽南,龟缩在辽沈。否则,就不能让明军继续盘踞金州,并稳定根基。 好吧,宁远有红夷大炮,有坚固城池,后金的头不够铁,撞不动。那金州呢,好象这两样儿都没有吧! 范文程不敢轻易做出判断,但也没犹豫迟疑,缓缓说道:“卑职未见过明军的防御设施,不敢轻易作答。但没有坚城和红夷火炮,攻打起来肯定比宁远更为有利。” 皇太极也不苛责,打仗的事情,谁敢轻易判断胜败?如果范文程轻言必胜,反倒会引起他的不满。 当然,皇太极也有些失望,不是对范文程,而是对后金目前的攻坚能力,确实难以捍动明军坚固防御。 如果金州的防御也牢不可破,皇太极也只能等待机会。比如刚才范文程所说的趁明军修城推进时,进行快速的打击,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后金的四大贝勒中,代善、阿敏都与明军进行过较量,也都吃了亏;莽古尔泰就更不用说了,已经等于是个废人。 唯独皇太极的正白旗,并未与重新组建、训练、装备的明军交战过。对于明军战力的提升,他是相信的。但提升的幅度,却显然还是认识不足。 没有切身体会,没有真正被打痛,总会让人觉得是别人无能,换作自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现在的皇太极,就是这样的心思。显然,他要被痛扁过,才知道厉害。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假报纸、假新闻,票盐法 后金形势恶劣,有的人颓丧,有的人郁闷,有的人愤怒,也有的人冥思苦想着破局之策。 比如皇太极,没挨过暴揍,还想着从范汉奸那里取经,打金州的主意,或是等明军修城推进时,来个快速的机动打击。 而远隔千里的大明京师,皇宫大内,九五至尊朱由校也没闲着,正在看一份《大明论坛》报。 本来这不算什么稀奇,但确实很是奇妙,朱由校竟拿着一份假报纸,并且看得笑意满脸。 假报纸是假报纸,却不是什么篡改盗名,而是朱由校命人搞出来的。读者嘛,没人会想到是给建奴特意预备的。 朱由校觉得很可以,随手把报纸递给宫人,转给骆思恭。 骆思恭接过报纸看了几眼,眼珠子就瞪大了。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他这个锦衣卫头子都不知道? 朱由校看老骆吃惊的样子,不由得哈哈一笑,说道:“骆卿不必当真,那是假消息,是专给建奴看的。” 骆思恭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过来。 他的儿子骆养性正在山西盯着范家,传递回来的情报就提起过,《大明论坛》是建奴获取情报的一个来源。 皇帝这是编份假报纸,通过已被收服的范家管家范大福,送给建奴细作,让建奴产生错误的判断啊! “十期当中掺上两三期假的,一份报纸也不全假,有那么一两篇,建奴应该觉察不到吧?”朱由校摸着下巴,有些得意,又有几分狡滑地笑道:“先不搞大新闻,一点一点地把建奴带偏。” 骆思恭服了,这招儿都能想到,还真是令人难以觉察。 比如手中的这份报纸,其中一篇报道说的是朝廷有意调动九边精锐,集齐十万人马赴辽参战,争取在今年彻底消灭建奴,完成平辽大计。 这绝对是令建奴感到沉重压力,并将为此做好充分准备的大事件。 而就现在后金的形势,明军这十万援军可分三路进入辽东。辽西的陆路,辽南旅大和辽东皮岛的海路,简直是泰山压顶般的攻势啊! 建奴肯定也会有怀疑,将九边精锐几乎抽调一空,明朝不防范蒙古诸部了?但这样的怀疑并不影响建奴的准备和防范。 明朝皇帝乱下旨乱指挥是有传统的,偶尔发一次疯又有什么了不起?而集中力量先灭强敌,再回头收拾残局,历史上也有这样的战略打法。 “万岁睿智非凡,东虏必然中计。”骆思恭躬身拱手,由衷地表示钦佩,起码这招儿是他所想不到的。 朱由校故作矜持地摆了摆手,说道:“如何做得天衣无缝,还需筹划精细。另外,也不必只通过一个渠道为建奴所获。” “微臣明白。”骆思恭觉得自己的思路也开阔了,躬身答道:“回去便筹划布置,一定完成万岁的深谋远虑。” 朱由校颌首赞赏,又询问了一些别的事情,才让老骆告退而去。 嘿嘿,几张报纸而已,成本这么小,就算不成功,也不算亏。 朱由校摸着下巴,还沉浸在自己的创意之中。就算是恶作剧,吓唬建奴一下,也是满有趣,满快乐的哈。 俗话说得好,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朱由校觉得经过自己的努力,以及不要脸的折腾,运势已经转到了大明这边,不会再象历史上那般倒霉了。 别说老奴和皇太奴不算什么英雄,就是勉强抬举抬举他们,在英明神武的天启帝手中,也照样翻不了身。 一想到建奴翻着假报纸,看着假新闻,冥思苦想地琢磨对策,朱由校就忍不住地想笑,笑得也有些忍不住。 “启禀万岁,御医杨涵易在外候见。”宫人入内禀告,打断了皇帝的意淫快乐。 朱由校坐直身子,摆出皇帝应有的样子,才让宫人宣某某某入殿。 女医杨涵易进殿跪倒拜见,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或者叫药童,也是施礼如仪。 “免礼,平身。”朱由校停顿了一下,又挥手令宫人搬来绣墩,给予了赐座的恩遇。 几个媳妇儿的身体健康就交给杨涵易了,朱由校对她还是尽量礼遇。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 “微臣谢万岁隆恩。”杨涵易再次施礼后才坐下,药童眨巴眨巴眼睛,在她身后侍立。 这个小药童满有意思的,朱由校见过两三回,对小丫头那副扑克脸印象甚深。长得倒不丑,可就象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似的。 名字也有意思,叫淘嫣,或是桃燕儿。配上那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脸儿,也不知道她到底“讨厌”什么,还是什么都“讨厌”。 询问过几个妃嫔的身体状况,特别是张裕儿,朱由校更是关切。 杨涵易恭谨地一一作了回答,让朱由校甚是满意。 只要身体没毛病,能不能怀上就是天意。都还年轻嘛,也就不必为此纠结了。 朱由校命宫人拿来几本医书,都是皇家藏书,民间也有,但却很难看见。 博采众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管是哪个行业的进步,都是一样的道理。 杨涵易见自己有些贸然的请求,皇帝竟如此痛快地答应并办好,惊喜地跪倒再谢恩。 “不必多礼。”朱由校抬手示意,温言说道:“医术能够长进,能够办好女医学,就是朕最欣慰的事情。” “是,微臣定不负万岁所望。”杨涵易还是施完礼,才起身坐下。 朱由校觉得没什么事儿了,正要命其告退,李成成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停在殿口焦急地望着皇爷。 “什么事?”朱由校并未怪罪,反正这不是正式的召见臣子,李成成虽有些失礼,但听过她的理由再说。 “启禀皇爷。”李成成躬身低头,赶忙奏道:“小白要生啦!” 朱由校挑了下眉毛,他真不太熟悉喵星人的习性。再说,这不是他的专业,别说生小猫咪了,就是生小人儿也帮不上啥忙儿呀! 杨涵易还真不知道小白是只猫,见皇帝皱眉,赶忙起身奏道:“万岁,让微臣去看看吧!” 朱由校看着杨涵易想了一下,颌首道:“那便辛苦杨卿了。” 杨涵易再施一礼,方才带着“讨厌”随李成成前往暖阁。 猫咪应该会自己照顾自己吧,没听说猫界有接生猫啊! 朱由校虽有些惦记,可也没去凑热闹,拿过题本阅看起来。 去年在皇庄作试点种植番薯,可以说是获得了成功。更主要的是,在徐光启等人的指导下,培训出了一批掌握种植技术的农民。 虽然这些农民绝大多数都不识字,但还是领上了银子,前往北地各道当起了专家。 今年在更大范围种植,明年、后年、大后年,朱由校算计着,老天应该至少还会给他三年的时间。凭番薯的产量,能够储存的数量还是非常大的。 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能缓解一点是一点。提前并广泛地种植高产作物,肯定是正确的办法。 关键是朱由校并不十分了解小冰河期的气候变化,对大明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他也只能根据前世的一些资料,来进行分析和估测。 比如孙传庭的清屯充饷,既然能练出“陕兵”,还能屯积不少钱粮。可见连重灾区陕西也不是年年闹灾、颗粒无收。 再深入分析下去,朱由校得出了一个不太确切的答案。所谓天灾人祸,明末的时候,应该是人祸大于天灾才对吧? 尽管小冰河期确实影响很大,北方数省接连受灾,蝗、水、旱涝等灾害轮流出现,持续数十年。 但让老百姓揭竿而起、战乱蜂起的最主要原因,还是朝廷的加派。 朱由校虽不十分确定,可也开始注意,努力使自己不重蹈覆辙。 当然,他还有别的办法,比如从海外购粮,向川、黔、滇移民,甚至是向南洋扩张,为大明百姓争取生存空间。 办法总比困难多,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也不算是真正的问题。 朱由校批完了甘陕巡抚左光斗的题本,颇为感慨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其实,从去年到现在,各地报告受灾的也有不少。虽然地域小,灾害也不算太严重,但朱由校都是郑重对待。该赈即赈,从不拖延。 在他看来,这是应对更大规模灾害的练习。如果这都应付不了,等到数年后灾害高峰到来,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抬头看了看门口,还不见李成成回来禀报,朱由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好消息,如果有了,李成成都肯定会跑来通知,让他安心放心。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还没有结果。自己去了也是一样,帮不上忙还添乱。 朱由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取过一本有特殊标记的奏疏,有些随意地阅看起来。 这是商会方面的上书,虽然皇帝给了权利,但商会也不敢轻易使用,怕上书多了惹皇帝厌烦。 朱由校看到是江南商会的,初时也没上心,但看着看着,神情凝重起来。 改革盐法是朱由校已经产生的想法,但如何改,他还没有完善的方案。但有一点,晒盐比煮盐的成本低,数量多,最终淘汰煮盐这是肯定的。 两淮以煮盐为主,盐价很高,称为熟盐;广东以晒盐为主,称为生盐,价格要比淮盐低一倍左右。 而这也是淮盐要划区销售的主要原因之一,竞争不过生盐,不规定销售范围的话,很可能被广盐挤垮。 朱由校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派出董应举管理并扩大长卢盐厂,并另派干员赴山东日照开厂晒盐。 这两个举措是为了取代淮盐所做的准备工作,盐户这个世袭职业和阶层的划分,朱由校也是准备改入民籍的。 提高生盐产量,最终取代熟盐,然后再是生产精盐,这已经是朱由校规划好的发展路线。 而纲法之弊,也让朱由校认为盐法也是要改革的。但具体怎么改,他还没想得完全。 江南商会会长唐默所转呈的夏中时的奏疏,却给朱由校带来了一个思路上的突破。 夏中时在上书中提出了自己对盐法的创新思维,总的来说就是改“纲盐制”为“票盐制”。 按照夏中时的“票盐制”,废除盐引,打破盐商的世袭垄断,而改用行票。 说白了,不管你是不是盐商,想做盐的生意,就可以去盐厂买盐,交足盐课后即可领票运盐。 朱由校垂下眼帘,思考着“票盐法”的实施可能,以及其中尚不完善的地方。 在他看来,票盐法最称他心意的是取消了盐引和引商对盐引的垄断,从而也基本上杜绝了官员的层层盘剥。 同时,实施“票盐法”还能打压盐价,惠及万民,却并不减少朝廷盐税的收入,反过来倒能增加国家税收。 简化了贩盐运盐的手续,放宽了盐商的从业范围,“招贩行票,在局纳课,买盐领票,直运赴岸,较商运简捷。不论资本多寡,皆可量力运行,去来自便。 交了盐税就能从盐厂买盐贩卖,并不指定你的销售范围,也不管你原来有没有贩运食盐的资格。 好,很好。朱由校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禁击节赞赏。 垄断盐引、获取暴利的盐商没有了,人人都可以买盐经营,自然没有了他们任意压低买价,抬高卖价,获取巨额利润的可能…… “皇爷,皇爷。”李成成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脸上兴奋得浮起了红晕,向朱由校报喜道:“小白生了六只,六只可爱的小猫咪。” 哦,朱由校没因被打断而恼火,却为小白的平安和生下六只小喵星人而感到高兴和兴奋。 真行啊,一窝生六个小崽儿。 朱由校笑着站起身,迈步向殿外走去。 当看到六只能萌得人一脸血的小奶猫,在母亲怀里闭眼乱拱时,朱由校笑得开心而畅快。 眼角余光扫过,朱由校又稍感惊奇。 扑克脸的“讨厌”的神情已经松动下来,眼中闪着羡慕的喜爱的光芒,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几只小猫咪。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雪耻之念,训话勋贵 心动不如行动,嘴皮子一动,八个字一喊,盐巴到手哈!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眼见别人得了实惠,哪怕是一点点,也有足够的诱惑。 还在犹豫的夷人眼睛亮了,纷纷奔过去。时间不大,南腔北调的喊声便响了起来。 光喊两句口号还只是开始,有没有托儿,你懂的。而当兵所给的五斤盐、三十亩地,更是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 但在明朝,对于少数民族的歧视,使征召夷人士兵并不容易被接受。有了喊口号就给盐的守诺诚信,就给参军入伍铺平了道路。 这是巡抚傅宗龙想出来的办法,更好地贯彻执行皇帝的计划。古代就有立木为信的典故,傅宗龙只是随手拿来一用而已。 而之所以要在明军当中招募少数民族士兵,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平定奢安之乱的权宜之计。 在朱由校的设想中,增加明军中归化士兵的比例,首先是有利于在短期增强平定奢安叛乱的实力。 随着对叛军越来越严密的封锁,物资匮乏,特别是食盐的短缺,以及明廷所采取的政治攻势,将使叛军内部产生分裂和动摇。 而很多归化夷人对水西的地形地势比较熟悉,这正是明军的弱点。同时,他们在两军对战时的喊话劝降,也将起来瓦解敌人的效果。 从长远来看,使更多的夷人归属到官府的管辖,也是对土司实力的削弱。他们如果生活得好,对仍处于土司治下的夷人也是一种宣传和鼓动。 要知道,在土司统治下的普通夷人,就是生活艰难且毫无自由和权利的奴隶。 大明好歹是封建社会呀,比奴隶社会高级一代呢!百姓的生活嘛,会越来越好的,也总比奴隶要强一些。 说白了,使越来越多的夷人归化,真正纳入到大明的官府管辖,这不就是变相的“改土归流”吗? 朱由校敢下决心,争取五年平辽,奢安之乱也不会低于这个时限。 但在大明全部“改土归流”,他保守估计也要花个三五十年,还要伴随着战争和死伤。 俗话说:百年的皇帝,千年的土司。可见其生命力之顽强。所以,能够加快“改土归流”进程的举措,他都不殚去试一试。 一个夷人来到招兵处,怪腔怪调地表示自己要参军的想法。 身材高大,赤着双足,肤色黝黑,站在那里,就象半截黑铁塔似的,样子十分彪悍。 一个年岁大的夷人上来充当翻译,一问一答,然后再转述给旁边的书记官。 沙玛布达,男,二十二岁,彝族,身高六尺一……书记官刷刷记录着,却被旁边突然爆发的喧哗声吸引了目光。 招兵处旁边放着几个石锁,算是体检的设施。一个壮汉正抡着石锁耍把式,引得旁观者惊呼叫好。 布达见书记官移目观看,似乎忘了自己的事情,不由得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大步而去,抓起一个更重的石锁,左手倒右手,也耍了起来。 抡了一会儿,布达才放下石锁,走到书记官前挺胸站定,脸不红、气不喘,大眼珠子盯着书记官。 书记官不以为意,呵呵一笑,提笔写完,拿起块号牌向布达招了招。 一个彝族翻译把号牌给了布达,又向他解释清楚具体章程,让他拿号牌去另一边的军营报到。 不远处,以粮食换盐的席棚前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不时还有装扮与汉人迥异的夷人妇女,挑起扁担说笑着结伴而行。 贵州不是缺盐嘛,不是盐贵嘛,那就用平价盐来收买人心。而换来的粮食还可以充作军需,节省了费用,一举两得啊。 而贵州的百姓遇到这样的好机会能不踊跃?粮食缺点,吃糠咽菜也能应付,廉价又宝贵的盐巴可不是老到碰到的。 敢实行这样的举措,也表明明军已经完成封锁,并且十分严密,不担心有人能偷运进叛贼盘踞的地区。 若论战力,水西叛军与建奴不可同日而语,连明军也是不及。不过是仗着复杂的地形地势,使明军难以攻取。 现在的明军已经稳住阵脚,不断地训练整顿,不断地换装加强,并采取守势,只封锁住交通要道、河流渡口。 水西叛军想要扭转形势,就只能主动出击。离开了地利,水西叛军的数次进攻都被明军所击退,越来越陷入窘困境地。 这与建奴所处的形势也颇为相似,进攻吧,头不够铁;不动呢,是坐困待死。反正就是进退两难,摆脱不了被动。 贵阳巡抚衙门,傅宗龙刚刚接见完一批从武学派来的军官,在书房内给皇帝写着密奏。 这不仅是一场平叛的战争,朝廷还趁此机会整顿军伍、提升战力。边军强,内地兵弱,朱由校要改变这样的局面。 通过不断进行的军官调动,朱由校能够更牢固地掌握军队。而在这些举措的背后,则是朱由校更加长远的复仇计划。 在万历年间,最令人熟悉的应该就是三大征,并且都取得了胜利,很令人振奋不是。 但在西南极边之地,还有一场历时几十年的战争,并不太为人所知。战争的结果以明朝的失败而告终,并失去了很大很大一片土地,那就是明缅战争。 在明神宗万历时,缅甸的东吁王朝逐渐发展起来,扩张版图,兼并了今缅甸大部分地区。 而原来归属明朝的孟养宣慰司、木邦宣慰司、缅甸宣慰司、八百宣慰司先后被其占领。 但明朝政府却对此不闻不问,听任其发展,无疑是助长了东吁王朝的野心。 万历十一年(1583)正月,缅军攻陷施甸(今云南施甸),进攻顺宁(今云南凤庆)、盏达(今云南盈江),深入现在国境上百公里,兵锋直指楚雄、大理。 这个时候,明廷才坐不住了,派出名将刘綎和邓子龙率领明军进行抵抗,在姚关以南的攀枝花大破缅军,取得攀枝花大捷。 明军乘胜追击,邓子龙率领军队军队收复了湾甸、耿马。而刘綎率领军队长驱直入,占领了陇川,俘虏缅甸丞相岳凤。 岳凤投降后,缅军一触即溃,明军一路收复了蛮莫、孟养和孟琏,孟密土司也宣布内附,阿瓦守将莽灼也投降了明廷。 万历十二年,缅军队再次入侵,攻占孟密,包围五章。明军把总高国春又率军击败了缅甸的入侵。 自此,东吁王朝的势力被赶出木邦、孟养、蛮莫等土司地区,叛国投缅的大汉奸岳凤被押送京师处死,边境地区的土司纷纷重新归顺明王朝。 但明缅战争并没有至此结束,万历十三年开始,由于朝政腐败,边地又开始被缅甸蚕食,并向今景洪、西盟、临沧、腾冲等地大举扩张。 最后一次战争在万历三十年爆发,明朝最终由于援朝战役爆发而无力南顾,开始与缅甸讲和。 最终,明缅战争以明朝割让孟养、木邦、兴威(今缅甸登尼)为条件,两国才算恢复了“正常”关系。 或许明廷并没把那些宣慰使司的地盘当成固有领土,也不承认这是割让,认为这是耻辱。 但朱由校却为此耿耿于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呀,不是小数目。况且,这也只是暂时的安宁,没有满足缅甸的野心。 他记得到了清朝,还和缅甸打过几场大仗。而南明的最后一个皇帝,就是被缅甸献给吴三桂,宣告了南明的终结。 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国家,朱由校不准备留给子孙去处理。等到平辽成功,他便要洗雪耻辱,兵发西南。 而且,事实已经证明,镇守滇省的明军已经衰弱。世镇云南的沐家,也没有了初代国公沐英的勇武和谋略。 借着平定奢安之乱,朱由校就准备打造出能战敢战的军队。这是检验和锻炼军队战力的最佳实验场,实战就是唯一标准。 傅宗龙显然不可能知道皇帝的雄心壮志,以守为攻、封锁围困、屯田留兵等策略正在见到效果,水外的叛军也被逐步剪除,他正信心满满地向皇帝报喜呢! ……………… 京师。 春天的气息更加浓厚,积雪差不多都化尽,殿檐的滴水也变得稀稀拉拉。 虽然不知道水西的最新情况,但从几次战报上看,水西叛军数次反攻,都被明军击退,整个战争形势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 只要稳定住战线,凭水西的人力和资源,怎么能耗得过大明?何况,大明现在的掌舵人朱由校,还是辣么的会揽财。 大殿内,肃立着几十名京师勋贵,面色各异,正在听着皇帝在侃侃而谈。 明朝建立之初,朱八八授命开国勋贵管理各种军政庶务,其后又对其展开了一系列致命打击。 到了明代中期,朝廷逐步形成“禁勋臣预九卿事”和“以文统武”的政策,勋臣位高权低的政治地位基本固定下来。 明廷抑制勋贵介入朝政的体制,延续了秦汉以降,尤其是隋唐科举制建立以后,注重能力资格的官僚政治的历史发展趋势。 但明代勋臣依旧与皇帝关系特殊,他们世代保有尊容的寄生阶级地位,法定身份在一般文武大臣之上。 整体而言,勋臣位高权低,权位不相称。但他们的职权又性质独特,非其他朝臣可染指。比如提督京、团营之权等等。 这种扭曲的权位状况更加剧了勋贵的腐化,使他们成为长期盘踞在两京朝堂之上的“准政治阶层”。 但这种情形在去年便发生了改变,朱由校通过整顿京营、开办武学,逐渐把勋贵排除在外,直到他完全掌握了京师的军队。 不仅如此,通过调人换岗,皇宫内的侍卫也被更换大半,现在由锦衣卫千户卢剑星负责。 而这些措施落实完成之后,朱由校面对勋贵的底气很足,话语也是甚不客气。 “……不准官员从商的谕旨自下达,已经过了规定的期限,可有些人视谕旨于无物,藐视朕躬。今日召你们前来,便是来说此事。” 朱由校的目光很冷,扫过殿下人等,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发出冷笑。 “不用向朕诉苦,说什么要养一大家子,俸禄不够花,要经商贴补。算算你们自封爵到如今,田地赏赐了多少,俸禄又拿了多少,又为朝廷做了多大的贡献?” “再看看你们的儿孙,有几个为国效力,又有多少游手好闲、坐食终老?科举考不上,那武学、新学呢,又有几个求上进入学的?” 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重重地敲在勋贵们的心上。这话说得挺重,就差指着鼻子骂都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了。 朱由校对这些勋贵没有什么好感,明亡之时,有几个与国休戚?寥寥数人而已。 反倒是投降得很积极,更有成国公朱纯臣这样开门迎闯王的。拿着国家俸禄和赏赐几百年,一点感恩报效的心都没有,连太监都不如。 “成国公——”朱由校缓了口气,阴沉着脸开始点名了。 “微臣在。”成国公朱纯臣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沉声道:“你家的商队为何没有解散?在京师和扬州的商铺呢,为何还在经营?” 朱纯臣咽了口唾沫,想辩解却又想不到什么借口。 这事要往大里说,可是抗旨不遵,就看皇帝是不是给勋贵们留点情面,轻轻放过了。 而且,皇帝刚刚已经把家庭困难的借口给堵死了。你还说,找抽啊! “启奏万岁。”朱纯臣苦着脸,勉强想到了理由,狡辩道:“非是微臣不想遵旨照办,而是商务上牵扯极多,有欠有还,十分复杂麻烦。还望万岁再宽限些时日。” 这是要继续拖呀,以为朕记性不好,或是以为这政策就是一阵风?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不动声色地说道:“既是复杂麻烦,如此长的时间都处理不好,朕就派人帮帮成国公。” 朱纯臣愣了一下,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帮他。 殿内其他人也不明所以,互相交换眼神,纷纷露出迷惑猜疑的神色。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打击勋贵,朝鲜政变 现在的皇帝需要钱吗,答案是肯定的。 打仗要钱,舒困民生要钱,发放俸禄要钱……可以说,大明的运转处处都需要钱。 但一定要从勋贵身上收取吗?回答显然是否定的。 现在的大明财政,已经有所好转,且并没有到山穷水复的地步。 想想崇祯,穷得把皇宫里值钱的都卖了。最后自挂东南枝,也没向勋贵们下手,而是把他们连人带家财完好地送给了闯王。 可朱由校要改革,就必须向勋贵们砍出这一刀。 谁让他们是大明的官呢,打击官商不能区别对待,眼皮子底下的不管,哪来的底气去严惩他人? 要促进工商业的发展,就要打造一个相对公平公正的环境。把依靠特权的官商打掉,只能算是打下基础,为日后推出工商法规铺平道路。 说白了,涉足商业的官员、勋贵、宗藩,都是推进改革的障碍。绊脚石嘛,必须清除,就是这么简单。 但朱由校也没太过粗暴,把人区别对待一直是他的处事原则。 对成国公朱纯臣是毫不客气,直接命其将商队解散,商铺则封门拍卖,并缴纳超期罚金,还罚俸一年。 这是杀鸡儆猴,看其他勋贵的反应。 而对襄城伯、惠安伯、宣城伯等勋贵则有赏赐和慰勉,其中有子孙入武学、新学以求上进的,更有甲申之变时自杀殉国的。 同时,朱由校还提出了自己的计划。那就是让勋贵们集资入股,成立大明发展银行。 而朱由校将以玻璃厂、镜子厂、煤钢联合厂作股本,担任发展银行的总裁兼CEO。当然,具体的管理经营另有他人,皇帝只是起个大方向的指导作用。 勋贵们不是有钱没处花嘛,不是要以钱生钱嘛,那还犹豫什么,快来入股合伙作生意赚大钱吧! 那边打击官商,这边又建立一个皇帝领头的“大官商”,是不是前后矛盾,自打嘴巴呀? 但皇帝并不这么认为,他更愿意把这个发展银行称为商业银行,把集合起来的工厂叫做“国企”。 国企的作用不用多说那些投资大、建设时间长、效益增长慢的产业,作为国民经济的支柱,商人不会愿意经营。政府参与进来,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同时,把勋贵们的资金集中起来,既是有效利用,也节省了财政的直接投入。 另外,投资入股能赚钱,给勋贵们多了一个选择,也降低了他们的抵触心理。或许不如直接经商挣得多,但总比放在家里浪费强吧。 最关键的是,勋贵们只是股东,或者是名誉董事。但不给他们经营权,也就不能再利用个人特权。 而以特权参与商业,正是“官商”的主要特点。 总而言之,这个发展银行和工厂的联合体,将以工商实业为主,并具有一定的公益性质,与“官商”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朱由校对这个发展银行有着多高的期待,多么深远的考虑。 金融工具,或者说是银行信贷业,成为扩张的手段和工具,在西方已不是新鲜事儿。 朱由校也准备把发展银行逐渐变成扩张的助力,对外掠夺财富。 弱肉强食,森林法则。这个世界上你不去争抢,就可能被别人掠夺,存不得妇人之仁。 …………………… 亭台楼阁,花园美池。 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在成国公朱纯臣眼里,也变得索然无味。但他是拜访而来,在主人英国公张惟贤面前,还得强颜欢笑。 张惟贤自知朱纯臣是不忿皇帝的处罚,想来撞木钟,或是找同盟的。 可他就是装作不知,酒菜摆上,尽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朱纯臣几次扯到话题,他也装傻,胡混了过去。 其实,张惟贤也对皇帝的举措不满。怎么就对勋旧武臣不念祖上功绩,要堵死人家的来钱道儿呢? 但不满是不满,张惟贤不敢表露出来。 如果说京营还由勋贵执掌,想必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可从土木堡之变,以及英宗复辟后,勋旧武臣统兵的制度,就已经逐渐变成官僚系统控制、宦官监军了。 当今万岁更是通过整顿京营、开办武学等手段,彻底剥夺了勋贵仅剩的一点名义上的统兵之权。 刀把子在皇帝手里,好说好商量不听,非要激怒皇帝,削你的爵、抄你的家、砍你的头不可? 形势比人强,象张惟贤、朱纯臣等勋贵后代,早已经不复祖先之智勇,没变成纨绔已是有出息,哪还有啥雄心本事。造反?借他十个胆子吧! 等朱纯臣第三次挑起话题时,张惟贤缓缓放下了酒杯,笑着问道:“朱兄,听说府上正在整修,要把窗户全换成玻璃的?” 平板玻璃已经开始销售,数量不多,价格也贵。成国公府上要换玻璃窗,这花费可不是一般的多。 朱纯臣吭哧了一下,辩解道:“这是外界的谣传,某的身家,哪能全换,只是一间书房。老眼昏花,亮堂点,看书也方便。” 张惟贤也不拆穿,只是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京城的很多府宅都有换玻璃窗的打算,江南富豪更多,估计也不会少。这样想来,玻璃是很赚钱的呢!” 朱纯臣眨巴眨巴眼睛,猜测着说道:“赚钱应该没问题吧,单是镜子,也昂贵得很。” 张惟贤瞅了朱纯臣一眼,说道:“这本是皇家的生意,万岁肯拿出来分润,朱兄还有什么不满?” 朱纯臣赶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满,而是觉得这般硬性处置,有些不妥。” 张惟贤有些瞧不起朱纯臣,连不满都不敢说,还找什么盟友,还想和皇帝理论不成? 别说只是个有名无权的国公,就是王爷又如何,皇帝不照样给抓进京城囚禁反省? “万岁决心已下,我等乃是臣子,自是遵旨照办。”张惟贤淡淡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朱兄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朱纯臣见张惟贤说出这话,就等于封住了话题。别说让你损失钱财,就是抄家灭门,也不过是皇帝的一道圣旨。 张了张嘴,朱纯臣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举起酒杯向张惟贤示意,不再谈话此事。 皇帝的耳目厉害,张惟贤和朱纯臣,乃至京师勋贵,都是知道的。 在朝堂上,皇帝随手拿出的情报,就把朱纯臣家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这不仅让朱纯臣连狡辩都不能,更是一种对众人的震慑。 其实,如果只是入股赚钱,朱纯臣等勋贵倒也不太抵触。皇帝连最赚钱的玻璃、镜子都拿出来了,坐吃红利是可以肯定的。 但有那么一点,就是每年利润的三成将投入到公益事业,让勋贵们甚是不满。做慈善啊,应该自愿不是,哪有这么硬扣下来,不做也得做的。 等你们自愿,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朱由校对此都不愿吐槽了,你们什么德性,还能自愿做公益?国家要亡了,京城要破了,你们不照样守着钱财一毛不拔? 反正,朕就要堵了你们的发财道儿。至于投资入股,完全自愿,朕也不缺你们那点钱。真要给脸不要脸,找个由头收拾你也容易得很。 朕也不是吹,只要想,你昨晚跟哪个老婆睡的,都能知道。 朱由校摆布完京师勋贵后,便把注意力转到了财政上。 虽然苦心经营,使窘迫的财政有所缓解,但离宽裕,还差得不少。 关键是现在的战争,并没有给大明带来利益,也没有抢来财富。粮草物资,武器弹药,全是没有回报的投入。 而且,这样的状况还要一直持续,直到战争结束。而每年几百万银子的军费,也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筹措出来的。 光烧钱还见不到效益的,还有海军。造船造炮,官兵训练,也是一笔很大的花费。 一次出海训练竟花了这么多钱?朱由校的眼睛都有点发直,仔细看数字,发现实弹射击占了大头。 海军这么爱打炮吗?朱由校咧了咧嘴,也认可了这样的花销。 红夷大炮呀,火药和炮弹可都不便宜,一炮打出去,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朱由校还不好告诉沈有容省着点。因为他知道,火炮要想射速快、打得准,不通过反复的训练难以达到。 而且,舰船不比陆地,对于炮手的要求更高,就更要在实践中摸索经验,掌握规律。 好吧,如果实弹训练能使大明海军的战力提升,以后再捞回来就是。 朱由校咧嘴咬牙,给沈有容写了回信,表彰赞扬了一番。那么大岁数了,还在海上颠簸。光这,就值得称赞。 陆军的炮兵训练,应该能省一点吧?朱由校不太确定打出去的实心炮弹,能不能再捡回来利用。 可不管能不能,这钱也得花,咬着牙也得掏啊! ……………………分隔线……………………… 皮岛。 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在座诸人都默然不语,沉浸在刚得到消息的思考权衡和震惊之中。 本来战事在向对明军有利的方向发展,纵是不能短期内消灭建奴,围困封锁也将使其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作为四方布置一环的朝鲜,却出现了问题,令人不得不忧虑之后的影响。 消息也是刚刚得到,朝鲜绫阳君李倧联合文武政要发动政变,废黜其叔光海君,夺取王位。 李倧在庆运宫接受百官朝贺,颁布即位教书,大赦境内,是为朝鲜仁祖,这场政变也被称为“仁祖反正”。 现在,李倧正在清洗大北派官僚及光海君的宠姬宠臣,并起用在光海君时期失势的南人、西人。 而皮岛众人,包括毛文龙在内,忧虑的是朝鲜易主后,对后金和大明的态度是否会变?对今年的战略实施又有何影响? 毛文龙缓缓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依本帅看,李倧即位,或许更有利于我大明,有利于我东江。光海君忘恩被德,阁畏天命,阴怀二心,被废或为好事。” 对于光海君,毛文龙是有怨言的。 因为光海君虽然奉大明为上国,但从自身利益出发,在萨尔浒之战中出兵不出力,之后更是骑墙状态。 而且,当建奴跨江追击毛文龙残部时,光海君为免引火烧身,还暗中指使义州府尹郑遵配合后金合围毛文龙于林畔,并要求毛文龙避居海岛。 之后在接济东江军物资时,光海君也不情愿,跟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的给,还老是诉苦哭穷。 如果换位思考的话,这个光海君也确实不容易。既打不过后金,又不敢对上国不敬,国家还挺穷,粮草物资实在是不好筹措。 但从毛文龙这边看,就很不满意了。他驻扎在皮岛,相当于大明的代言人,朝鲜竟敢敷衍,实在是无礼。 王一宁听到毛文龙这样说,不禁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李珲袭爵外藩已十五年,倧即系亲派,则该国之臣也。君臣既有定分,冠履岂容倒置。即珲果不道,亦宜听大妃具奏,待中国更置。奚至以臣篡君,以侄废伯?” 明朝有根深蒂固的纲常伦理观念,王一宁便自然而然地将这场政变定性为篡位,是大逆不道。 苟真怀呵呵一笑,说道:“李倧自立,为李昖之孙,枝派颇正,继位倒也说得过去。依某看,先静观其变,看李倧通奴不通奴。若是通奴,便奏请朝廷,提天兵讨伐其罪;若不通奴,倒不妨建议朝廷承认其正朔。” 王一宁看着苟真怀,皱起的眉头未解,心中也并不赞同。 苟真怀这完全是实用主义的外交策略,以朝廷对大明,对后金的态度为标准,不管政变正当不正当。 毛文龙颌首赞同,说道:“苟将军所言极是。现下消息刚至,还未了解详细,不急着轻下结论。但我军要做好防范,提高警惕。铁山、义州的百姓也暂迁至岛上,以防万一。” “毛帅布置稳妥,下官赞成。”王一宁眉头稍解,拱手道:“此事重大,应先报登州袁大人。” “正当如此。”毛文龙理所当然地答应下来,他是归袁可立节制,是顶头上司,自然要及时汇报。 但毛文龙也要赶紧把密奏送到京师,呈给万岁。此事确实重大,如何处置,直接影响到了平辽的战略实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辽南试探 朝鲜政变,国主易人。这对于宗主国的大明本来并无什么影响,但辽东的征战形势,却使这一事件变得十分敏感且严重。 消息被即刻飞报登州和京城,这一重大外交事件,还是朱由校即位以来第一次碰到。 当然,以当时的信息传送速度,远在京城的朱由校还要过些时间才能收到。 而辽西辽南的明军的布署和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并没有得到消息。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们实施既定的作战计划。 冰层已融,海水又恢复了冲击岸滩的勇气和力量。不用再担心建奴蹈冰绕袭,也使明军减少了需要防守的区域,陆地防线也是更加稳固。 “打又不打,退又不退。”孔有德放下望远镜,疑惑地看向张盘,“建奴这是耍的什么阴谋诡计?” 张盘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某也琢磨不透。可不管建奴有什么阴谋,咱们加强戒备,让敌无隙可乘就是。” 孔有德有些不甘,说道:“看旗号,应是皇太极的正白旗。我军战车已经造好一批,可主动出击迎战,让皇太极知道厉害。” 张盘笑了笑,说道:“还是谨慎小心,静观其变为好。旅大地区不容有失,咱们还是要耐下些性子。” 孔有德有些无奈,再次举起望远镜瞭望,嘴里发狠道:“等有了红夷大炮,把你们都轰死。” 张盘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也对宁远的红夷大炮甚是羡慕。如果旅大防线有红夷大炮坐镇,不仅是固如金汤,更让建奴连靠近都不敢。 对面的皇太极为了显示武勇,已经拒绝了手下数次劝谏,但他心里也有点忐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才基本确定,旅大明军没有装备红夷大炮。 于是,皇太极在众将面前表现得更加镇定自若,指点着明军的防线,更加的肆无忌惮。 虽然皇太极终于说服了父汗,准他带兵来辽南便宜行事,并给他又增调了阿敏的一旗人马,以及蒙汉杂兵助阵。 但皇太极知道,信任也意味着责任和压力。观察之后,不战而退,虽是折腾,但没有损失,父汗也不会怪罪。 可要是开战不利,损兵折将的话,非但父汗会生气发怒,对他的威望更是一个打击。 道理很简单,代善、阿敏等贝勒都在明军手中吃过亏,莽古尔泰更是成了废人一个。 而且,连努尔哈赤都在宁远城下撞得头破血流,这个时候你非要主战,是显摆,还是真有胜算?别人肯定会有猜疑,怀疑皇太极是借此来突出自己。 所以,皇太极即便试探出旅大明军并没有装备红夷大炮,面对壕沟、木桩、铁丝网的工事,以及架设着火炮的墩形炮台,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此次兵发辽南,皇太极还特意带上了几个经历过宁远之战的人物,作为参谋或智囊。其中范文程,颇受重视,随行在皇太极左右。 “四贝勒请看。”范文程也抓住机会努力表现,伸手指点着,给皇太极做着介绍,“敌军火铳手就躲在壕沟和矮墙后,趁着我军被壕沟阻隔,持续射击,火力甚是猛烈。” 皇太极点了点头,说道:“某知道,明军的火铳已不是鸟铳之类,铅弹较为沉重,破甲甚是犀利。”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几不可察地瞟了不远处的阿敏一眼,声音也低了一些,“明军还有一种火铳,更为凶悍,斋桑古和德格类便是阵亡于此。” 说着,皇太极又摇了摇头,声音更加低沉,“不只是他们二人,我军还有很多将领也是被此火铳所杀。” 范文程苦笑一声,说道:“卑职以为明军是有某种战术,集中善射者,专打我军将领。” “擒贼先擒王,我军也有此招儿。”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楯车、壕桥皆有,便先攻上一阵吧!” “敌人加宽了壕沟,壕桥暂且无用,只能先填壕推进。”范文程说道:“还有那木桩,好象是用泥巴涂抹,想烧毁也是困难。”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转而说道:“但比之宁远,防御甚是不如。攻上一阵,试探虚实,很是必要。” 范文程知道肯定会打一下,若遇挫而撤,也有理由;不战而退,岂不惹人耻笑? 当然,这也是皇太极要带汉蒙附庸前来的原因。既然有炮灰,又怎会轻易让女真人付出伤亡? 号角声呜咽响起,后金军调整战列,准备发起进攻。 对面的明军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几次防御下来,他们已经是轻车熟路,战术打法也形成了规范。 而朱由校所制定的战后必须呈上详细战报,由武学研究,并传阅全军,也使明军能够尽快地学到经验,吸取教训。 宁战之战的经过,旅大明军和东江本部都已经获悉。给他们提出警诫的,一是后金军的火烧木桩,二是壕桥的使用。 武学对此给出了一些应对的办法,木桩夏天可以涂泥,冬天浇水结冰;对付壕桥则可用炮轰、火烧,并加大防御纵深、增加障碍物,使其难以不断地推进。 各地明军自然也会集思方益,自己想出些办法。比如旅大明军,便加深加阔了壕沟,使后金军除了填壕,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且,尽管新式火炮优先供应辽镇,但旧式火炮却从各地调来不少,并架设在修筑的墩台上。居高临下的打击,使旅大明军的防御能力又有提升。 在科技上的领先,还有望远镜,以及火药配方。 一个望得远,能料敌于先;另一个则是威力大,增加了火器的杀伤力。 “是汉兵和蒙古人。”张盘仰头望着瞭望塔上传来的信号,冷笑了一声,向旁边的传令兵说道:“二线部队暂不向前,火炮只准单号墩台轰击。” 对于防御,旅大明军已经极有经验。不仅是战术打法,连指挥和号令也规划得越来越细致。 孔有德嘿嘿一笑,说道:“建奴怕了呀,只敢用炮灰试探。嗯,不过是让我军多浪费些火药铅弹而已。” 张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那些汉兵,多是被逼迫而来。同胞相残,令人痛心。”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张合两下,终是没把不要妇人之仁的话说出口。 他知道张盘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心有点软,但大事还分得明白。不会因为前来进攻的是汉兵而放松,使旅大陷入危险。 当然,无论是张盘,还是孔有德,乃至明军官兵,对于击败敌人,都是很有信心的。 看后金军的旗号,来的是两旗人马,再加上汉蒙附庸,也不超过三万人。 而防线上的明军,总数已达到了一万五六千。这还不算登镇调来,主要负责旅顺防御,并作为后备军的一协人马。 按照武学教授的推演,以及张盘、孔有德等军官的经验。即便是同等装备的情况下,进攻的伤亡至少也会达到防御方的一倍以上。 也就是说,此次前来进攻的后金军就算拼光了。也不过是消耗了一万多明军,旅大依然是攻取不下。 战鼓声隆隆响起,一辆辆楯车开始移动,向着明军的防线压了过来。 毫无新意的进攻,尽管显示出一定的威势,却并未给明军造成太大的压力。 壕沟胸墙后的明军士兵,纷纷架起火枪,等待着开火射击;操作掷弹车的士兵,则装填好了轰天雷,等着砸开铁钩发炮轰击。 后金的楯车进行了一些改进,前方的木板更厚,后面的车厢里还能装砂石土袋,以备填壕。 在战争中,敌我双方都在进步。但在幅度上,明军已经远超后金。 当楯车推进到壕沟前五六十米时,墩台上的火炮发出了远超战鼓的巨响轰鸣。 在火焰闪现和白烟升腾中,一颗颗实心炮弹以低平的角度飞出炮膛,向着敌人急速撞去。 一辆辆楯车被击坏、摧毁,又有一辆辆的上前补充。留在地上的或是残碎零件,或是汉兵的尸体,或是受伤哀嚎的伤员。 皇太极眯了下眼睛,这种情形他能够预见。而且,他看出明军未尽全力。如果所有火炮都开火,肯定不是这样的场面。 不仅火器凶悍,明军还很有信心。相比于前者,皇太极倒是更为忌惮明军的这种心理,以及不慌不乱的表现。 到现在为止,壕车已经推进到离壕沟不足二十米的距离,可明军的火枪却一声未响。 明军已不是皇太极印象中的样子,尽管他早就有所预料,但亲眼看到,依然心惊不已。 征战这么多年,也就是浑河血战给他造成的心理震撼至今仍在。现在,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皇太极皱紧了眉头。 楯车终于抵近了第一道宽阔的壕沟,汉兵和包衣们开始填壕作业。明军的火炮虽猛,但数量似乎不多,他们的恐惧之心也不是十分的强烈。 火炮还在疏疏落落地响着,不紧不慢地摧毁着楯车,顺便给楯车后的敌人造成伤亡。 一篷火箭从明军阵地上升起,掠过天空,飞向排列在壕沟前的楯车。 这是一次试探性的破坏,当看到楯车木板已被浇湿,火箭没有作用后,明军便放弃了。 但放弃的是火烧楯车,而不是有力的反击。 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凌空飞起,划着曲线掠空而过,飞过楯车,砸进车后的人堆里。 片刻后,爆炸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火光不断闪现,黑烟不断升腾,被掀起的泥土扬上天空,惨叫和哀嚎不绝于耳。 “这种武器甚是厉害,杀伤力不小,且有克制楯车的作用。”范文程被皇太极招手叫到身边,他赶忙主动地介绍起来。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问道:“此武器,我军可造否?” 范文程立刻点头,说道:“造抛石机不难,关键是能爆炸的炮弹。卑职觉得此物与金朝时的震天雷大同小异,造起来不是很费力。”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此战过后,就辛苦范先生督造此物了。” 范文程在马上躬身领命,说道:“卑职定殚精竭虑,不负贝勒爷所期。” 能爆炸的火药武器,确实是早在金朝时就出现了。但发展得十分缓慢,究其原因,还是火药的配方不对,工艺不科学,造成了威力差强人意。 范文程以为造起来不是很难,却是因为他不懂其中的科学原理。 粉末状的火药好造,但与颗粒化,且原料进行过提纯所造出来的武器,在威力上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掷弹车的优点在于容易造和发射快,旅大明军足足有上千辆分布于防线上。 而且,他们还造了体型更大,投得更远的重型掷弹车,能把轰天雷扔出两百多米。 同样的,守军还是保留了火力,没有全力输出。这可能会引诱建奴出动,正是张盘的心思。 填壕还在继续,楯车还在损失,人员还在伤亡。现在还只是真正进攻的铺垫,打得挺热闹,却并不如何激烈。 皇太极面无表情地在远处观望着,如果就这么进行下去,填平壕沟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如果不是炮灰般的汉兵而是女真人,伤亡就已经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即便是这样,望着明军阵地上一道道纵横的壕沟,皇太极也生出了无力感。 敌人隐藏了部分火力,想引诱女真人参与进攻,这是挺阴险。可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敌人信心十足,根本不担心会被攻破防御。 就算攻过一道壕沟,可还有一道。嗯,不是一道,而是多道。这样的防御,将持续不断地消耗本军的人马,直到最后无力再攻。 皇太极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此次辽南的进攻几乎可以宣告失败了。拼消耗,后金无论如何不是明军的对手,可这样的防御,正打在了后金的软肋上。 就算一个能换两个,后金又有多少人能和人口亿万的大明拼呢?皇太极知道还有个办法,可父汗却是个困难。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太极不简单,静观其变 建奴撤军了,有些突然。 尽管进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有小半天的时间。但依然令张盘、孔有德,以及守军感到意外。 第一道壕沟已经被填平了二十多米,汉兵也抵近到了木桩前,当然也遭到了更猛烈的打击。 可建奴的主力未出动,守军也未使出全力,突然就停止了,让人有种被闪了的感觉。 “搞什么呀?”孔有德不甘心,举着望远镜瞭望,发现敌人真的在撤退,不由得张口骂道:“皇太极竟是如此鼠辈?咱们还真高估他了。” 张盘沉吟不语,思索半晌,却得出与孔有德相反的结论。 “这个皇太极不简单。”张盘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等孔有德有些讶然地转过目光,才缓缓说道:“知不可为而不为,能屈能伸,当机立断,日后再遇上要多加小心。”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虽没说话,但却露出些许的迷惑,显然还未理解张盘所作出的结论。 张盘笑了笑,说道:“孔兄可还记得在武学时教授说过的一句话,敌人想要你做的千万不要做,不希望你做的便要努力去做。” 孔有德想了一下,用力点头,说道:“虽有点小出入,但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一下,孔有德似有所悟,说道:“老张,你是说皇太极没继续猛攻,是做了咱们不希望的决定,算是个明智的建奴?” 张盘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已经沉寂的战场,沉声道:“建奴若猛攻不缀,正中咱们下怀,结果也只能是更惨重的伤亡。但皇太极没有这么做,不仅让咱们意外,还减少了损失。” “若是重挫而退,可能还会遭到我军的追杀。”孔有德明白过来,微微颌首道:“这么看来,确实是明智之举。兴师动众而来,又能断然撤退,还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张盘望着远方,微微眯了下眼睛,象是随意地说道:“听说这个皇太极甚爱读书,对降附的读书人也能善待。” “爱读书的蛮夷,倒是比老孔还强啊!” 孔有德哈哈一笑,伸手拿出小烟斗,悠然地装烟抽了起来,在烟雾袅袅中,嘿然说道:“大势若此,便是再有学问,也无力翻天了。” 张盘笑了起来,说道:“大势若此,正是我辈乘东风建功业之时。” “今年必攻取辽南三卫。”孔有德伸手向前一指,大声道:“辽东反攻,当以旅大为先。” ………………… 建奴退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旅大,本来地方就不算太大,也为了安定民心,军队派出了骑兵进行通知。 “哈,我就说没问题的。”阿桃操起尺棍,麻利地量着布,还对英子显示着自己的未卜先知。 英子把货架擦得一尘不染,收拾得整齐利落,站在小凳上转头笑道:“看军队的调动就知道了,没都上去,说明不危险嘛!” 买布的妇人看着这两个姑娘,甚是喜爱,笑道:“你们这俩闺女是最出挑的,看年岁也不小了,说亲了没?” 阿桃嘿嘿一笑,说道:“不劳您老费心,俺们都是定了亲的。” 英子笑了笑,知道阿桃是嫌妇人絮叨,瞎说定亲堵住她的嘴。 妇人却并未露出失望之色,点头道:“这么好的闺女,找的婆家定是差不了。可惜俺那二儿子还在军队,没那个福份。” 当兵的呀,怪不得有钱呢! 阿桃看着妇人掏出的银元,心里做着猜想,脸上笑意更亲切。 现在的军爷可不比以前,对老百姓也不敢耍横,有胳膊上带“宪”字的军爷管着呢! 而且,人家流血打仗,才保着这一方平安,可是真有功劳。 阿桃刚找完钱,就听见外面人马的嘈杂声,赶紧对老妇人说道:“这是店里新上的货,您坐下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别的合用的。” 老妇人笑着点头,在店里预备的椅子上坐下,心里越发喜欢这个会说话的闺女。 时间不大,货品便从外面卸车搬了进来。老板在指挥着,英子和阿桃也上前搭了把手。 都是从内地运来的,甚至还有南方的货品,英子和阿桃忙活着,空出的货架很快就摆满,其余的则搬进库房。 老板拿着账本,写好一个个价格签,嘴上吩咐着,让英子和阿桃都贴好。这就准备停当,可以开售了。 老妇人打量着商品,目光很快就投注到一尊瓷制的观音像上。 “大娘,您要买这个?”阿桃也注意到了,赶忙询问。 老妇人赶忙摆手,“可不敢乱说,那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要说‘请”。” 哦,阿桃悄悄吐了下舌头,真不敢乱说了。 看了看价钱,老妇人不犹豫,掏钱“请”了。然后珍而重之地捧着出店,嘴上还嘀咕着“观音大士最灵验,保佑我儿刀枪不伤,平平安安。” 阿桃目送着老妇人走远,不禁有些感慨地说道:“当兵虽然有钱,可也太危险。” 老板抬头嘿然一笑,调侃道:“那就等平辽之后,不打仗了,当兵的也不危险了。” 那得等几年哪?阿桃眨眨眼睛,不理这个曾跟她在工钱上讨价还价的坏家伙。 英子盯着货架上一个装护身符的香囊出神,编织得可漂亮,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姑娘竟有如此巧手? 应该买一个,再去求个平安符,送给他戴。 就是不知道作为员工,能不能给再便宜点?看了看又拿起算盘的老板,英子有些犹豫。 员工能不能享受内部优惠价,是一个乡村女子的心思。 而此时的朱由校,则刚刚接到毛文龙、苟真怀的加急密奏,陈诉的是朝鲜政变易主的消息。 虽然毛文龙和苟真怀也不确定新即位的朝鲜国王是何倾向,连政变的经过亦是不甚了解。 但二人还是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就是以朝鲜国主是否“通奴”作为行动的依据和标准。 对此,朱由校也是赞同的,也明白毛、苟二人的担心。 因为,按照封建纲常和大义名份,李倧的政变行动确实是“以臣篡君,以侄废伯”的篡位谋逆。 光海君李珲可是经过明廷册封的合法国王,就算李珲有罪,正确程序也是先由太妃上奏明廷,再由明廷定夺其废立。 而李倧不经明朝许可就擅自取代李珲,往大了说,等于挑战了明朝的权威。 如果现在没有建奴作乱,朱由校完全可以“声罪致讨,以振王纲”,来显示宗主国的威权。 但平辽正进入到关键时期,朝鲜又是四方布置的关键一环,还真不能这么草率行事。 要知道,朝鲜军力虽弱,不能对建奴构成大的威胁。但对于封锁围困建奴能否成功,却是相当重要。 毕竟是数百万人口的国家,有着建奴所不具备的农耕体系。粮食虽不富裕,老百姓很穷,可真的倒向建奴,还是能缓解建奴的物资匮乏的困境。 森林法则,还有实用主义,是朱由校所要禀持的外交两大法则。 既然形势需要,如果李倧亲明仇奴,那承认他的王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朝中的大臣,迂腐者是有,但能实事求是、灵活变通的也不少。 想到这里,朱由校命宫人召孙承宗、李起元、毕自肃和陶朗先入宫觐见。 先跟亲信臣子打个招呼,或者做些说服工作,等到消息确实,也好有个应对。 在朱由校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历史上朝鲜一直亲明,直到被后金两次大规模入侵,才被迫屈服。 而朝鲜被后金征服,大明也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老大,不能保护小弟,还有什么脸指责人家不忠诚? 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朱由校便开始琢磨,如何在这次事件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对于朝鲜的军力孱弱,朱由校一直是瞧不起的。但要提高朝鲜军的装备和战力,又是让他很纠结的一件事情。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朱由校要说对朝鲜完全放心,就只能说他的心太大了。 可要不帮一把小弟,后金如果入侵朝鲜,掠夺人口和物资,光靠明军来牵制或抵挡,又不是那么容易。 朱由校围着沙盘转了好几圈,最后注目于朝鲜北部的群山地带。思索了半晌,他才有了点大概的想法。 朝鲜军队的鸟铳装备率很高,还从倭国购置了不少火枪。但在火药的产量和质量上,却是弱势。 而朱由校对于朝鲜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既然不想吞并,那就帮朝鲜训练出一批山地火枪兵。利用不利于建奴的地形地势,用游击战术给入侵的建奴以打击。 只要能牵制住建奴,争取到时间,辽西、辽南、东江的明军便可出动,对辽东建奴展开进攻,迫使入侵朝鲜的建奴无功而退。 甚至于可以暂时按兵不动,待入侵朝鲜的建奴深入之后,再由东江军断其退路,将其困死并歼灭于朝鲜。 这样一想,朱由校的思路又开阔起来。对于朝鲜军力的提升,应该有一个限度,以达到明军的目的。 比如帮助朝鲜装备并训练两万人,既能对建奴达到牵制作用,又无法彻底抵挡。 朱由校心中有了腹案,便准备交与武学研究,并与熊廷弼和毛文龙进行探讨。 但不管怎样,打铁还要自身硬。 东江军离朝鲜最近,是让毛文龙带兵入朝“晓以大义”,还是日后救援朝鲜截击建奴,实力才是根本。 所以,加强东江军的武器装备,提升东江军的战力,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先决条件。 待到孙承宗等人陆续到来,一起被召进殿内,朱由校便把朝鲜政变的消息告诉他们,并给了他们短暂的考虑。 结合辽东战事的形势,朝鲜这场本属于内政的事件,就变得有些复杂。孙承宗等人都苦苦思索,寻找良策。 “万岁。”李起元拱手奏道:“今年财政虽有缓解,但也只是勉强够南北两大战争之用。” 李起元没直说自己的观点,但意思很明确,要有计划外的军事行动,比如提兵入朝,没钱。 陶朗先挑了下眉毛,说道:“万岁,微臣以为李倧若亲明排奴,凭其枝派,国中臣民若多归向,朝廷承认其国主之位也未尝不可。” 陶朗先也是实用主义的办法,看李倧的表现再说。 如果对大明有利,凭李倧的血统优势,大明可以认为此次政变并非易姓革命,不加干涉也就不算是不尽宗主国义务。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这两位亲信的发言甚是满意,他把目光投向了孙承宗和肃自肃。 孙承宗思虑已定,拱手奏道:“万岁,若要兴王师问罪的话,航海万里,胜负难料;且穷兵远鹜,非力所及也。如非必要,微臣不赞成兴兵问罪。” 停顿了一下,孙承宗又补充道:“况且,李倧通逆之显迹未著,享王之常礼未失。轻动刀兵,亦师出无名。” 现在通往朝鲜的陆路已断绝,只凭东江军,又不可能既防住建奴,又提兵入朝。而从海路运兵远征,胜败难料,很是冒险。 朱由校颌首微笑,表示赞同。 只剩下毕自肃没有表态了,而都察院的清流和御史最是以纲纪为重,也就是朱由校所评价的迂腐。 毕自肃心中暗自叹惜,如果没有建奴作乱,朝鲜政变又算什么难题?不通过宗主国,擅自废立,定为篡逆是板上钉钉的,声罪致讨、以振王纲也是毫无疑问的。 但现在要这么做,就是不顾大体,有把朝鲜逼向后金阵营的嫌疑,破坏整个的平辽大计。 “微臣以为暂且观望为宜。”毕自肃躬身说道:“固不必穷治其擅立之罪,使其挺而走险;亦不可避与以封爵之荣,使其狙而成玩。” 朱由校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众臣的表态让他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 既不出兵问罪,把李倧逼到对立面;也不贸然册封,使其轻易获得合法性。等到事情了解得更详细后,再作定夺也不迟。 而且,这样做能捞到最大的利益。既不让李倧产生骄傲心理,保持对大明的躬顺。又可以待价而沽,从朝鲜获得更多的实惠。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灾将至,灾害和罪己诏 朱由校是从历史轨迹做出判断,朝鲜虽然易主,但依然会对大明恭顺。至于有多大力量牵制后金,那另当别论。 但孙承宗等人却是根据文化传承、历史传统等方面得出结论,李倧肯定会表示出亲明倾向,以得到大明的册封,证明他即位的合法性。 封建社会极为重视正统,不管你得位正不正,总得为自己找到合法的理由。 而只有大明承认并册封,李倧就甩掉了篡位反贼的帽子。 也就是说,原本合法在位的李珲在朝鲜王谱系上就只能称为光海君,李倧则成了正统的朝鲜国王仁祖。 毕自肃虽然严正刚烈,但还不算迂腐。 甚至于,他所提出的观望还有点狡滑。说白了,就是待价而沽,看李倧如何表现,大明又能从中获得多大的利益。 这与朱由校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尽管从朝鲜也榨不出太多的油水,朝鲜兵也是战五渣,但多少也能起到些作用。 难得大家的意见都一致,皇帝相当高兴,都进行了赏赐,还与众臣喝茶聊天,表示了亲近和信重。 在古代,这叫“坐而论道”,很高大上,很牛掰,要写进史书滴。 当然,这种高大上的茶话会,就不能胡侃瞎白话。都是文化人,都是领导,要谈也是国家大事。 “朕拟三年平辽。”朱由校终于说出了久藏心底的目标,目光殷切地环视臣子,“要实现这个目标,便要众卿竭心尽力,君臣一心。” 现在的形势,三年平辽就不是吹牛逼,而是大有可能了。但这话别人不好说,皇帝讲出来,又是在这种场合,就显得推心置腹,君臣和睦了。 孙承宗沉吟了一下,拱手道:“万岁既有此雄心,臣等敢不鞠躬尽瘁,竭忠报效。” 李起元等人也拱手表忠心,皇帝的倚重,他们的荣光。能听到皇帝说心里话的,全大明也就殿内这几人而已。 朱由校甚是欣慰,也把自己对军事、经济、吏治等方面的想法和计划说了一些。都是对口的官员,知道他的思想和计划,工作也好开展。 “朕如此急迫,也是不得己。”朱由校最后说到了一件大事,令众人不由得震惊不已。 “众卿想必都知道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时的战乱连绵,还有唐末、五代、宋初的动荡。除了政治经济上的原因,还有不可忽视的问题乃是气候变化。气温剧降、灾害频繁,粮食大量减产,导致了战乱连绵和社会动荡。”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朕让徐光启等人研究、搜集过元、明两朝的灾害记录,总的趋势是越来越频繁。只洪武年间到现在,有记录的灾害便有一千余次,比元朝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不是朱由校随口胡说,而是数据使然。从后世的气象研究结论中,小冰河期在中国有过数次,殷商末期的不算,明末清初的已是第四次。 而从严格意义上讲,从元朝到清末都属于小冰河期,崇祯年间则是高峰期。 前三次小冰河期,中国人口锐减超过五分之四。第四次则锐减了一半,功劳则要算到土豆、玉米和红薯头上。 朱由校担心的便是灾害高峰这十几二十多年,灾荒是战乱的催化剂,也是社会动荡的根本原因。 就算在三年之内消灭了建奴,但北方游牧民族在灾荒的逼迫下,一样会南下掠夺以求活命。 而在小冰河期的高峰,大明政府能安抚赈济上亿子民,已是非常吃力,哪还有多余的物资安抚北方民族? 况且,光是推广红薯种植,并不足以渡过灾荒。提前储粮备荒也在实施,但只朱由校一人重视,显然是不够的。 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道路、水利、桥梁等等,需要巨大的投入,也需要群策群力;储粮备荒的力度也要大大加强,各级政府必须重视,当成紧要的任务来完成。 这些就是朱由校要向众人讲出来的原因所在,一边平辽剿乱,一边还要为渡过大灾荒加紧准备。 凭当时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基本上全是人力劳动。要干成这么多、这么大的工程,三四年时间都很仓促,未必能够完成。 第一个感到震惊和头大的便是户部尚书李起元,这刚刚才够支应战争,皇帝又提出更大的花费,哪来的钱呢? “万岁。”李起元拱手说道:“这些措施和花费十分巨大,且是数年投入,财政肯定支撑不住。” “万一——”李起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大灾害之说表示了委婉的怀疑,“若是将投入分为十数年,财政压力或许有所减轻。” 十数年可来不及了! 朱由校苦笑一下,说道:“朕知户部的为难,李卿也不必忧虑,今年财政计划照旧,不会有大的变动。资金问题,朕来想办法解决。” “今日与众卿商量此事,一是共同谋划,二是提起重视。”朱由校沉声说道:“纵是能在三年内灭了建奴,可西虏呢,灾害一起,战乱或不可避免,一定要提前准备,方保无虞。” 孙承宗面有忧色,但却对其他人偷偷使了眼色,仗着他年岁大、资格老,又是帝师的身份,压下了众人的疑虑发言。 “万岁英明,未雨绸缪正是解决大灾害的良策。”孙承宗拱手说道:“微臣等回去便进行商议,拟定章程上呈御览。” 朱由校面露笑意,轻轻颌首,觉得甚是满意。 待众臣起身告退,朱由校坐在殿内,心情还是不错。觉得今天和亲信臣子交交底,真是很有效果呢! 该去看看小奶猫了,真是很好的心理治愈剂,萌得可爱,萌得心情更轻松。 朱由校刚伸着懒腰从御座上起来,便有宫人来禀告,兵部尚书孙承宗在外候见。 咦?不是刚觐见完吗,难道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朱由校有些疑惑,重新坐回去,召孙承宗入殿。 孙承宗进来后施礼如仪,还得到了赐座的待遇。 这个就不是绣墩了,而是朱由校设计打造的靠背椅,只有两位老师和徐光启有资格坐。 孙承宗再次谢恩,才恭谨地坐下。 “孙师有何要事禀奏?”朱由校挥手命宫人奉茶,微笑着开口问道。 孙承宗犹豫了一下,拱手委婉地说道:“万岁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勇于革新。外挫东虏,内压夷乱,又恤民减赋,加俸安官。论英明,足以与唐太宗比肩。” 是嘛,我原来这么厉害,都赶上李二啦?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不免有些得意,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不太象孙师的风格呀? 见皇帝脸上一喜,很快又敛容注目,孙承宗心中欣慰。皇帝已是青年,成熟稳重多了。 看着皇帝的脸色,孙承宗试探着问道:“万岁可知贞观二年,山东河南一带大旱,遭致旱、蝗并至,百姓民不聊生……” 朱由校一拍大腿,说道:“知道,朕知道。李二生吃蝗虫嘛!” 顿了一下,皇帝笑道:“孙师高见。等闹蝗灾的时候,就来个全民吃蝗。其实,蝗虫还是很有营养的,用油炸了,吃起来才香呢!” 孙承宗本来捋着胡须挺高兴,这学生教的挺好,记得挺清楚。可吃到后面,手一抖,差点揪下几根胡须来。 有些哭笑不得地抚了下额头,孙老师说道:“万岁,唐太宗除了吃蝗,还下了罪己诏,把这些灾害归结为自己施政不当。” 自然灾害?施政不当?不是因为有人议论是李二杀兄屠弟逼父退位,才惹得天灾示警,被逼无奈才吃的蝗虫嘛? 天灾示警,罪己诏?! 朱由校眸光一闪,有些明白孙承宗去而复返,说话又委婉的原因了。 在中国古代,把气候异常和自然灾害常归咎于君主失德,并不稀奇。历朝历代的皇帝因此下罪己诏,也不鲜见。 当然,有些皇帝纯粹是做做样子,或者借机作秀。 比如李二陛下,就曾经下过这样的罪己诏“若使年谷丰稔,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只要风调雨顺让百姓有饭吃,上天就是把所有灾难都降在朕身上,也无怨无悔。 听起来是不是很感动,这样体恤百姓、爱护百姓的皇帝,难道不是明君,难道不是无私而伟大? 嗯,扯远了。 令朱由校警醒的可不是这些,而是把天灾和施政联系起来,可能对他造成的影响。 施政不当?朱由校肯定不承认,他正带着大明重新振作呢! 改统更张?那更不可能。朱由校推动的改革刚刚开始,还没有向纵深推进发展呢! 所以,他怎么会下罪己诏,会给自己的改革振兴之路增加阻碍? 特么的,天灾跟皇帝有个屁的关系?自然现象啊,还能赖到朕的头上?这,这应该算是碰瓷儿吧? 朱由校挺郁闷,沉着脸陷入思索,半晌无言。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也不好出言安慰,只能静等着皇帝想出结果。 在他看来,皇帝对一些文官是不够客气,有些手段也搬不上台面儿。但从结果看,朝政向好,战局稳定,很多老百姓也得到了实惠。 要说皇帝施政不当,应该是那些利益被损害者的抱怨和攻击;生员、士绅、官商、勋贵,这些人难保不借天灾生事,通过煽惑百姓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朱由校沉思良久,想到了办法。虽然还不成熟完善,但他已不是太过担心。 “孙师,朕明白了。”朱由校坐直了身子,笑了笑,说道:“若无他事,孙师可先行退下。朕,已有主张。” 孙承宗心下稍安,起身告退。 若皇帝真有办法,自然是好;没有办法呢,他和几位亲信大臣也会冥思苦想,为万岁分忧。 待到孙承宗告退而出,朱由校又思索了半晌,才命宫人去召倪文焕来见。 起身向殿外走去,朱由校还做着扩胸运动,刚刚的郁闷已经散去大半,要去看可爱又萌萌的小猫咪了。 ………………… 朱由校是想等毛文龙、苟真怀传来朝鲜的进一步消息,再在朝堂上进行讨论,以便最后决定。 但他没想到在登州的袁老师呈上的奏疏,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朝堂上,掀起了一场大争论。 说起来也不意外,在一个根深蒂固的纲常伦理国家,袁可立自然也禀持着这样的普世价值。 在他看来,朝鲜擅自发动政变废除一个合法且与明有交的君主,绝对是一件忤逆不道的大事,是不能接受的。 “李珲袭爵外藩已十五年,于兹矣,倧即系亲派,则该国之臣也。君臣既有定分,冠履岂容倒置。即珲果不道,亦宜听大妃具奏,待中国更置。奚至以臣篡君,以侄废伯,李倧之心不但无珲,且无中国,所当声罪致讨,以振王纲。” 袁老师的观点鲜明,政变是非法的,是违背纲常伦理的,“即珲果不道”也应该“待中国更置”,他甚至主张派兵“声罪致讨”。 所谓的“声罪致讨”,就是派明军入朝,再把李珲扶持起来当国王。 因为不是占领朝鲜,袁可立也不认为朝鲜人会臣服李倧,并与天朝上国的官兵作战。所以,把李珲再送上王位,或许并不需要兴师动众。 即便如此,朱由校也不同意袁老师的判断,更不同意贸然采取行动,打乱针对建奴的军事计划。 李珲是个骑墙派,虽不敢仇明亲金,但对东江军的帮助也很有限;如果李倧能够接受他想出的条件,便能对后金形成更大的威胁。 只从利益上讲,承认李倧的合法性,也是朱由校的选择。至于什么程序合法,什么篡逆,睁一眼闭一眼又有何妨? 拿着袁老师的奏疏,朱由校思之再三,没有留中不发,或是用密奏形式先做通袁老师的思想工作,而是选择了在朝堂上进行廷议。 必须让朝鲜方面知道明廷对于承认和册封是有不同意见的,让他们进行争取辩解,做出承诺,并接受明廷的条件。 如果轻而易举地得到承认册封,李倧不会珍惜,也不会卖力,怎能成为四方布置的关键一环?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东进——反攻的序幕 朝鲜政变易主的消息还未传播开来,皇帝知道,也没有通过密奏,命令熊廷弼更改辽西明军向前推进的计划。 首先出动的是满桂的归化骑兵和杨国柱率领的龙骑兵,在大凌河城以东二十多里驱逐搜杀后金探骑,进行情报遮蔽。 随后,近万明军水陆并进,分至大凌河城与锦州,开始掘壕构筑工事。大批运输船也随军行动,将觉华岛上的弹药、粮草等物资运往两城。 按照武学和熊廷弼的估计,重新筑城至少需要月余,掘壕构筑土木工事的话,最快只要七至十天。 与辽西明军同时行动的还有从武学抽调,在天津待命的炮科军官,以及火药兵器局一个多月内赶制出来的燧发火枪三千枝,大小火炮近百门。 其中火炮包括六斤炮二十六门,十斤炮二十门,重迫三十六门,还有配上新式炮架炮车的三百、五百斤旧式佛朗机六十门。 经过一年的时间,兵器火药局已经发展为近万人的大工厂,管理制度也基本完善。孙元化向皇帝所报的产量果然是有所保留的,超额完成也不奇怪。 而且,随着煤钢联合体的建成和发展,以及海商从倭国换购的铜料供给,造炮的材料比较充足,工匠的熟练度也日益增长,枪炮弹药的产量还在不断增长。 为了此次大行动,皇帝又拿出内帑一百万,三十万军费,七十万则砸进了后勤补给,包括拔给兵器火药局的五十万。 能用钱解决的,在皇帝看来都不是问题。只要能达到目的,一百万也只是今年的初期投入。 而钱确实是个好东西,给到位诸事都办得顺利。工匠有热情,军队有士气,武器弹药粮草也有保障,这要不打胜仗,还有天理? 你让建奴拿出一百万来试试,真是的,就是用钱买人头,数数建奴的人口,朱由校觉得都不用砸锅卖铁。 乍暖还寒的天气,风里带着微微的海水的咸腥,舰船在起伏前进,破开的浪花在船舷旁绽开。 张军能站在船头,正举目瞭望。虽不能象经年老手般脚下如钉,可也不再是之前在海船上那般的怂货。 虽然是勋贵子弟,朱由校多少有些偏见,可能进武学,还是值得称赞。而且,这帮家伙至少不是文盲,炮科急需这样的学员,便大多都被塞了进去。 在战场上,相对于骑兵和步兵,炮兵的危险程度似乎小了不少,勋贵子弟的抵触和恐惧也没那么强烈。 赵辉祖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嘴里不知嚼的什么,晃到张军能旁边,调侃道“干啥呢,喝风啊?” 张军能斜睨了一眼,撇嘴道“喝风还长肉啊?看你最近又有长肥的趋势,还吃,真是的。” 赵辉祖耸耸肩膀,不以为意地说道“天生的体质,心一宽体就胖。反正咱们在后面指挥打炮,又不用上阵厮杀。” “不象去年哈,吓得睡不好觉,一下子就瘦了。”张军能嘿嘿一笑,说道“看我,变化大不大?行船蹈海,如履平地。” 赵辉祖翻了翻眼睛,对这个不吹就难受的家伙实在无语,转过目光,望着茫茫的大海。 咦?张军能突然伸手指着远处露出模糊轮廓的地方,发出惊讶的声音,“那个小岛好象是咱们呆过的?” 赵辉祖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白了张军能一眼,取笑道“能能,你当船老大象你呀,能拐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别叫我小名。”张军能就怕这个,本想开个玩笑,逗逗损友,却一下子被“能能”两字给弄得心情全无。 赵辉祖哈哈大笑,这个弱点真好,能抓住这家伙一辈子。 不过,被“能能”这么一提,赵胖子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只是那爽快的笑声还是清晰在耳。 不是一路人哪!赵胖子虽然惋惜,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乡村姑娘,就算他执拗父母娶到府上,也定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为了她好,还是忘掉吧! 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渐渐变大。哪里是什么小岛,那是大片的陆地。 这也意味着船队已经驶到了目的地,人员和物资很快就要登陆上岸了。 “应该离锦州或大凌河城不远。”赵辉祖的神色郑重起来,“武学的地图某还记得,离锦州最近的海岸登陆点应该是笔架山;溯大凌河而上,则可直抵大凌河城。” 当时并没有锦州港,但锦州湾还是有多处可以登陆。比如笔架山岛、娘娘宫,离锦州不到三十里。 在熊廷弼的推进计划中,将把笔架山作为一处屯粮之地。 朱由校对此有些迟疑,但转而一想,此时的明军与历史上的明军已大不相同,自己未免有些忋人忧天。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密奏中提醒熊廷弼,要注意保护笔架山的粮草,提防建奴趁着潮落来攻袭。 没有万无一失的作战计划,只要想得尽量周全,准备得尽量充分,胜负的天平还是偏向于明军的。 这不是朱由校的盲目自信,而是一年多来明军的战绩,以及巨大的投入和严格的训练,所带给他的底气。 所以,朱由校倒不是怕打败仗,只要败得不是稀里哗啦,能够败得死伤相当,对于建奴来说,也是不可承受的“胜利”。 船只缓缓靠近岸边,最终下锚停泊。小船缓缓驶近,开始装卸物资,载运人员。 赵辉祖等人乘坐小船登陆上岸,立刻便有宪兵上前指引,看向他们的目光其为敬畏。 武学出身的军官,在军服上稍有不同,更醒目的则是他们佩戴的徽章,以及腰间的御赐短剑。 骑兵科的军官是御赐马刀,步兵科的则是御赐指挥刀,彰显着他们“天子门生”的骄傲。 “好忙碌啊!”张军能四下环顾,尽是来往运输的板车,以及拖曳炮车的马匹,忙碌中透着紧张,以及战前的气氛。 赵辉祖点了点头,没说话,气氛感染着他,已不象在船上时那般轻松。 但与去年初临战阵时已是完全不同,从一个滥竽充数的纨绔,已经变成了指挥炮兵的军官,这上哪说理去? …………………… 明军在辽西的推进,即使有骑兵遮蔽战场刺探,也并不能阻止建奴获得消息。只不过情报不准确详细,只能用猜测来进行判断。 但后金方面,却正在准备迎战,而不是准备出击。依据呢,正是一张刊载着假消息的假报纸。 辽镇、东江,还有登镇、津镇的助力,已经完成了对后金的围困封锁。 尽管失去了旅大地区,但后金除了物资显出匮乏外,却还能够支撑,且表面上还是占据着辽东的大片土地。 形势不利是肯定的,可要说恶劣,后金的高层还是有着分歧和争论。 但自皇太极在辽南试探进攻,又迅速撤退后,对于主动进攻明军踞守的城池或阵地,多数后金将领都产生了畏难情绪。 以短击长,既不明智,又损兵折将、消耗物资,更挫折士气。连续的攻坚挫败,后金将领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意外。 斋桑古、德格类是阵亡的高级人物,还有更多的中低级军官死于非命。不说四大贝勒,连汗王都在宁远城下铩羽而归,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所以,当得知辽西明军异动,似乎要推进至大凌河城的时候,后金多数将领都主张静观其变。 唯独皇太极,主张趁明军未修好城池前,急袭猛攻,以取得久违的胜利,以振奋士气。 “四贝勒,你带兵攻打辽南,明军好象也没有坚城可倚吧?”大贝勒代善在又一次的军议中率先发难,“为何一鼓而竭,迅速撤退?” 没等皇太极辩解回答,代善紧接着说道“况且,报纸上说明廷调集九边精锐入辽参战,少说也有数万人马吧?此时主动出击,不是故意往墙上撞吗?” 皇太极皱了皱眉,说道“辽南明军确无坚城,也无红夷大炮,但其防御设施的构筑非是短时间完成。数月时间已是相当完备坚固,且兵力至少与我军相当。此种情况下,猛攻徒增伤亡。” 停顿了一下,他转向阿敏,说道“二贝勒,你当时也在场,某说的是不是实情?” 阿敏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似是证明,又似是不满地“嗯”了一声。 皇太极说得是事实,当时若要不计伤亡的进攻,连他都不愿意。可他又是不同意主动出击的,帮皇太极实在是有违自己的心思。 “再说调动九边精锐入辽。”皇太极只当阿敏是同意的表示,继续说道“看报纸上的日期,难道是这么快就能完成的?不趁着敌人未集而进攻,难道要等到大军开到而穷于招架?” 代善呵呵一笑,说道“穷于招架?我看不至于吧!萨尔浒之战也是明军大集,结果呢,正好趁其深入或分路来攻,个个击破。” 阿敏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的十分赞同,开口说道“野战乃我军所长,敌人若主动进攻,必然舍弃坚城和工事,实是破敌良机。况且,明军虽多,人心也杂。各路明军能精诚团结,互相照应,我看却是未必。” 济尔哈朗和皇太极私交甚好,但兄长已经发话,他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不好出头帮着皇太极。 同样,岳讬和萨哈廉是代善的儿子,怎能当众站到父亲的对面? 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听着,前一次军议也是如此,他还没表露出具体的倾向。也正因为如此,几个贝勒还在坚持己见,互不相让。 如果莽古尔泰在此,凭他的性格和武勇,应该会支持老八吧? 一想到此,老奴心中不免生出难言的苦痛。最勇猛的儿子废了,再不能威风八面地冲锋陷阵。 下面的争论还在继续,皇太极在努力地说着利害,但明显处于不利的境地。 “若任由明军推进,大凌河城修筑好,再架上红夷大炮,便又是一个难以攻取的坚城要塞。”皇太极面现忧虑,说道“接着呢,明军会再占右屯卫,再推进至广宁。如此一来,我们将三面受敌,陷入全面的被动。” 代善摇头道“八弟此言差矣。明军弃守广宁、大凌河、锦州等地,龟缩于宁远时,我军为何不进而占之,又为何不毁城阻之?” 扫视着在座的将领,代善沉声说道“明军若拉长战线,不仅物资粮草运输困难,更有利于我军穿插袭攻,调动敌人,以便在野战中予以歼灭。只要人马不再有过大的损失,我军就有伺机反击的实力。” 阿敏马上用力点头,表示非常赞同,“大贝勒说得有理啊!这个,这个应该叫诱敌深入,多好的计谋,太好了。” 代善向阿敏笑着点了点头,对如此捧场表示了下感谢,又继续说道“明军若延长战线,每城必守,需要多少粮草物资的屯积?我军也不去攻坚,只围而不攻,难道诱不出它城的明军来援?若明军不敢出援,被围城池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耶?代善这话一说,立时引起了众将的频频颌首。对呀,围城打援正是俺们的拿手好戏呀! 明军若龟缩于宁远,想打援也打不成;可向前推进,进入平原地带的话,不正是骑兵的天下? 推进到广宁又如何,还不是恢复到了去年的战争态势。那个时候,好象还是俺们握有主动权,占着上风吧? 皇太极苦笑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莫要忘了,现在的明军主将是熊蛮子,而不是无能之极的王化贞。” “去年,毛文龙还是丧家之犬;现在,已经羽翼丰满。”皇太极也扫视众人,希望用苦口婆心的劝说来改变众人,“去年,金州还在我们统治之下;现在,却有着上万能战的敌人。” 什么去年和现在的?众将又纷纷皱起眉头,也有垂下眼帘,不与皇太极的目光接触的。 显然,皇太极对东江本部和旅大明军的评价,并不太符合众将的心理,很有些夸大和危言耸听的意味。 ……………………… 第一百四十章 历史没有重演 军议再次不欢而散,谁都认为自己有理,谁都觉得自己高明,是为后金打算。 努尔哈赤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广宁挫败还可以归结为准备不足、不善攻坚,宁远惨败却真正动摇了他的信心。 没办法,后金的家底太薄,这一年来大的败仗有广宁、旅顺和宁远,小的损失也有数场,很难再承受得起物资和人员的消耗了。 当然,打还是要打的,代善的话更激起了老奴的雄心壮志。 萨尔浒之战,他最为得意的一场扭转辽东战局的战略决战。以少胜多,连续作战,多么令人血脉贲张。明军虽大军压境,却土崩瓦解,从此陷入全面被动。 而依现在的形势,占的地盘广大,却显出兵力不足,给明军袭扰以可趁之机。主动出击,更是要远离辽沈,更显守卫空虚。 按照代善所说,诱敌深入,后金则可发挥内线优势,集中兵力个个击破。纵然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只要明军动起来,后金就有野战歼敌的机会。 皇太极的计划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趁明军立足未稳,没有坚城可恃时展开攻袭,或许能够取胜。 但辽南的挫败却令老奴有些丧气,没有坚城又如何,壕沟密布的防御工事,照样要损兵折将,照样不是轻易能够攻破的。 况且,明军的意图是比较明显的。以大凌河城为屏障,锦州为后盾,形成稳固根据后,再东窥广宁。 要想袭攻大凌河城,只从正面出击是不够的。这一点,老奴知道的很清楚。 要切断锦州与大凌河的联系,就必须兵分两路,一路经义州南下,屯于两城之间;另一路经黑山、广宁正面攻打大凌河城。 也就是说,这不象皇太极所说的“窥机袭攻,无机撤退”那么简单。要动用的人马至少也在四五万上下,物资消耗相当巨大。 况且,明廷正在调动九边精锐,什么时候出关作战也不确定。一旦增援而来,隔断锦州、大凌河城的那一路人马,将遭到前后夹击,甚至会被包围攻击。 综合这些考虑,老奴决定暂时观望,视明军的进一步动态再做决定。当然,暂时观望不是啥也不干,厉兵秣马是必须的,迎战准备必须做好。 唉!屋外的皇太极回首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自己的计划比代善的高明,但皇太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他觉得这般被动等待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想重演萨尔浒之战的辉煌,想个个击破,想野战获胜,都是假想而已,要做到谈何容易? 明军正在收紧绞索,从辽西、辽南、东江,甚至于朝鲜和蒙古诸部也会窥机而动。不打一场胜仗,外部环境将更加恶劣。 人马的损失固然令人心痛,但这么示弱龟缩,恐怕只能令骑墙的势力更加藐视后金,更想投靠大明。 范文程走了过来,脚步放得很轻,好象怕打扰了贝勒爷的思考。 皇太极抬起头,望着范文程,苦笑了一下,开口问道:“范先生研究震天雷,可有收获?” 范文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卑职愚钝,虽造出了震天雷,但威力差强人意,比明军的差了很多。”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也苦笑起来,继续说道:“且火药若是长途运输,还有问题,不知是何故?” 火药如果是粉末状的话,不仅威力不如颗粒,还因为各成分比重不一,在颠簸运输中会产生分层现象。轻则威力大降,重则会完全失效。 而且,火药配方要在百年后,随着化学方程式的出现,才得到了最精确的配比。 目前,西方的火药配比已经非常接近最精确的比例,明朝则是在学习如何制造鸟铳的时候,对葡萄牙人的火药也进行了仿制,得到了很大的收获。 到了朱由校的改进之后,现在明军的火药配方已是最为科学、精确,并已超过了西方。 范文程所依照的古书,乃是《武经总要》中所记录的三个火药配方。其中宋代的硫、硝比例为1比2,甚至接近1比3,已与硝占四分之三的配方相近。 但也只是相近而已,既没有颗粒化,更没有进行原料提纯,与明军的火药比,威力自然相差不小。 要知道明朝对火药的配方是相当保密的,朝鲜军队装备的鸟铳不少,还有部分从倭国购置的火铳,但在火药上却一直依赖明朝。 而同样叫火药,根据配方不同,还有火枪的发射药,轰天雷的爆炸药,以及喷射、燃烧火药等等。 就凭范文程,连火药燃烧爆炸的原理都不懂,只根据几本古书的描述来找出最佳配比,甚至要超过明军,真是自不量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范文程算是个人才,也读了不少书。但也只是沿袭封建社会的思想,更谈不上对科学技术的理解。想从书中找到答案,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皇太极倒没责怪,沉吟了一下,说道:“范先生也不必着急,书中记载未必全对,多找些匠人询问,或许会有收获。”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即便威力不如,可也具有杀伤力,倒也不必过于苛求。” 范文程心中稍感安慰,但却知道有此差距,以火器与明军对阵必然是有败无胜。 而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想扩大火器装备,与明军抗衡的期望已是不太可能。 当然,抗衡对阵不行,也不意味着火器毫无用处。如果能围困明军所守的城池,火炮的轰击,应该还是破城的关键。 而且,装备火器的只能是汉兵,这对女真人来说,也是增加自身实力的一个途径。 就象负责推着楯车去填壕的“炮灰”,多一些总是好的。火器不如明军,但对战起来,死的又不是女真人。 皇太极做了个手势,示意范文程跟着,他迈步向外走去。 见皇太极兴致不高,范文程知道定是计划不被采用,也不敢多说,微躬着身随在其身后。 …………………分隔线…………………… 有备无患,谨慎小心,一直是朱由校所禀持的对敌作战的特点。 辽镇向东推进至锦州、大凌河,也是布置得周到细致。火炮不到位,朱由校都不会同意开始行动。 这倒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朱由校根据历史上的大凌河之战作出的判断。 当时皇太极为阻止明军建成锦州和大凌河两城,急速出兵,终于赶在大凌河城筑好前围困了城池。 但历史并没有重演,皇太极倒是想迅速出击,破坏明军的推进计划。 可现在老奴还没翘辫子,代善和阿敏不服他,他在后金的威望和地位也没那么高。 上万明军六天修好了大凌河城的环形防御工事,建奴没有动静;七天时间又把锦州变成了坚固堡垒,建奴依然没有行动。 顺利得出人意料,熊廷弼亲自视察完两城的防御后,又命满桂率所部继续在义州屯驻,给锦州、大凌河提供预警。 其时,在辽东大地终于明显地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 沁人心脾的青草野花的芬芳,夹杂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令人也油然生出一种蓬勃向上的盎然生机。 立于笔架山上,熊廷弼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北面则是宽广的陆地。 几位明军将领也同样的动作,望远镜的倍数都一样,只不过做工不同,以显出官阶和身分的不同。 老熊手里的望远镜是御赐,上面贴了金。皇帝花钱也得省着点,可不敢全用金子打造。 如同广宁有右屯卫这个集粮之地一样,锦州和大凌河城则将把笔架山作为屯粮之所。 自古以来,战争的双方都把粮草当作重中之重。截粮、烧粮、抢粮、护粮等战术层出不穷,最著名的应该算是官渡之战的火烧乌巢。 熊廷弼作为老军伍,岂能不明白此理?笔架山对锦州、大凌河,就如同觉华岛对宁远,重要性不用多说。 而笔架山的防御也是相当坚固,守军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可能比大凌河城与锦州更难攻取。 负责守卫此处的乃是参将朱梅,为人朴实忠厚,办事精明干练,颇为熊廷弼所喜。 除了主将朱梅,新科武状元戚世光也被调到辽镇,驻守在此山,在朱梅帐下听令。 至于武进士中那个姓吴的,朱由校暗中授意武学,分配到了西南战场,跟叛军作战去了。 这样一个调动,估计连吴襄的老婆都跟历史上不一样,后代不管是男是女,也不会让皇帝心中别扭了。 另一位武进士出身的张鼎维,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炮兵军官,正指挥着布放火炮。 从山上往下打,火炮的射程能增加近三分之一。尤其是大明重迫,能将炮弹投射到千五百米。 海面上停泊着几艘巨舰,小船来往穿棱,运输着弹药物资。虽忙碌,却也井然有序。 好半晌,熊廷弼才放下望远镜,伸手召过朱梅等将,说道:“虽有地利优势,守御亦不可轻忽大意。碍于此山的大小,只能驻扎两千军兵。但此地的重要,不必本经略多说吧?” 朱梅作为主将,躬身答道:“大人请放心。末将率两千军兵守此屯粮之所,便有十倍东虏来攻,也定叫其铩羽而归。” 熊廷弼点了点头,其实并不认为此地会遭建奴攻击。但作为主帅,提醒和警诫却是必不可少。 “我军的防御工事已是完备,东虏却迟迟未动,想必是畏于攻坚,或是还在筹集物资准备发动。”熊廷弼并没有掉以轻心,尽管十余天已过。 在古代兴师作战,调动人马、筹集物资是颇耗时间的。看不到东虏的行动,却未必是不敢来攻,还可能是正在准备。 “东虏或许以为我军在重修城池,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不急着出兵作战的。”戚世光躬身答道:“只不过,他们肯定失算了。” “很有道理。”熊廷弼颌首表示赞许,又对张鼎维问道:“火炮现下不是很多,但兵器火药局正在加紧制造,再运来的话,就直接留下吧!” 张鼎维拱手答道:“山势有利,但直射火炮用处不大,难以打出跳弹攻击,就全部运往锦州或大凌河,加强那里的防御吧!” 因为在山上的关系,就算是实心弹,飞出去后也变成了砸击,弹跳不起来。而东虏要攻山的话,也不能推着楯车爬山,也就不用火炮来摧舁。 熊廷弼也听明白了,虽然还是希望山上再多些火炮,却也没马上打击张鼎维的满满自信,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他不能告诉下面的将领,此次东进既是军事行动,也是政治行动,为皇帝增加改革的底气,继续深入推动的助力。 因为重占锦州和大凌河,可是光复失地。尽管等于接收,既没有战斗,也没有斩获。但被妙笔生花地一写,就会是振奋民心士气的大好消息。 报纸上已经登载了今年在辽东要投入的资金和物资,相当地巨大。 这也是皇帝所要达到的一个目的,既向民众表明朝廷财政的紧张,为打击官商、提高商税等措施,寻找合理的借口。 同时,东进光复失地,则是向民众表明这些钱财没白花,形势继续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军事上的不断胜利,也确实堵住了很多人的嘴。 熊廷弼心里更清楚,如果不是皇帝全力支持,如果不是形势向好,弹劾他的题本早就堆成小山,他可能也早被排挤出辽东了。 去年在朝堂上进行了清洗,皇帝无所不用,终于压制住了言官乱喷的嘴巴。 但压制不是杜绝,很多文官不过是暂避皇帝的锋芒,却不是转变思想、改弦更张。 万岁也知道这些,表面上不动声色,对文官的甄别清洗也一直没停。打击官商,惩治贪渎,考成官员,正是不断清除文官的一个个手段。 恐怕万岁还不会满足于此,很多文官可能也没意识到皇帝的决心。万岁不仅要消除异己,重拾威权,还要改变这个时代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若安好,怎么得了?! 锦州、大凌河完成防御工事,建奴依然按兵不动? 接到熊廷弼的加急密奏时,朱由校还是感到挺意外。 准备了那么多火炮,本想来一场与历史不同的大凌河之战,再次重挫建奴,为今年的反攻打下更好基础的。 但建奴象没看见似的,让朱由校忍不住吐槽:他们是什么时候瞎的? 预想落空,朱由校倒也不是如何失望,建奴在攻坚战中接连吃亏,还能再傻傻地撞过来?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奴还是明智的,皇太极则有些操切。但也不能就此说谁高谁低,只能从他们的经历和心态来找原因。 锦州、大凌河光复,下一步就是右屯卫和广宁了。越是向东推进,明军的补给线越长,计划就要更周密,投入也要更多。 朱由校端详着沙盘,粗略地估算,要等上三四个月,才能准备完全。 但等皇帝的目光转到辽南时,他又摇了摇头,决定继续在辽西对建奴形成压力。就算不是稳固占领,也要派出骑兵前出至右屯卫,甚至广宁。 接下来,武器装备、人员物资将向东江镇倾斜,特别是旅大明军,目标则是在今年至少拿下辽南两卫。 而东江本部也有计划,小的则是骚扰建奴,争取更多的辽民逃归;大的目的则是稳固占领镇江地区,与义州、铁山形成夹江而踞的态势。 虽然说是四方布置,但朝鲜的军力太弱,围困封锁还行,进攻就算了。 也就是说,现在明军已经形成了三面围攻的有利形势。不论是同时发动,还是此起彼伏的轮流袭攻,都将使建奴陷入被动,甚至是疲于奔命。 你若安好,怎么得了? 朱由校轻轻拍了下沙盘的木框,笑得甚是得意。 辽南三卫再加镇江地区,几乎已经把建奴逼入辽沈内陆。到时候别说粮食物资,就是盐也让建奴吃不上。 想到盐,朱由校又垂下眼帘。 夏中时已经任职巡盐御史,前往各地盐场巡察,以便制定更加严密科学的管理办法,为票盐法的推出打好基础。 如果能顺利实施,盐利又是一个大进项,今年的财政又会持续好转。 而帝国银行正在发行银元,从目前的数量来看,商贾和百姓的接受程度很高,废两改元的进程应该比原计划能够大大提前。 打击官商的行动也展开,对存着侥幸心理的家伙,朱由校毫不客气,抄家流放已是标准的惩治。 至于玻璃制品和镜子的进项,则流进内库。虽然是内帑,但该花钱的地方,朱由校从来不吝啬。 再加上清理拖欠隐漏,以及清屯充饷的成功,边军的粮饷也有了保障,甚至还有不少的盈余。 一年多来,皇帝推出的改革在重惩、砍头的威慑下,终于实施下去。尽管还有不足,还有死角,但已经见到了很大的成效。 朱由校也知道受到损害的利益集团在怨恨,甚至是在暗中准备反抗。 可跟出口成宪、利刀在手,最主要是连脸都可以不要的皇帝斗。用那个“螳臂当车”的成语来形容,应该是非常贴切。 而朱由校在打压旧利益集团的同时,又扶持起了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以三大商会为主,还有在改革之中得到好处的官员和胥吏等等。 这是一个拥护皇帝,赞成改革的群体,规模也将不断扩大,成为对抗旧利益集团的有力助手。 而在皇帝的扶持下,新兴势力终将碾压旧集团,并将其彻底粉碎。 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朱由校想到了沈廷扬,想到了夏中时,想到了李旦、颜思齐、吴大章,也想到了朝堂、地方上的得力官员。 这还只是文官,众多的武将则更是被他收服效命,紧密地团结在皇帝周围,建功立业,志在封侯。 “皇爷——”王体乾带着习惯性的媚笑进殿禀报,“裕妃娘娘奉召前来,正在殿外恭候。” 停顿了一下,王体乾又补充道:“奴婢没让娘娘下轿,还请皇爷勿要责罚。”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王伴做得不错。”说着便向殿门口走去。老王殷勤地随在身后,在殿门处还体贴地给皇爷披上了皮裘。 走到殿外,朱由校来到轿前,示意宫人掀开轿帘,便看到脚下是脚炉、怀里是袖炉的张裕儿。 张裕儿抿嘴甜笑,由宫人搀着走出来。已是身怀六甲,再加上厚厚的皮裘,显得更加臃肿。 “小心着点。”王体乾在旁叮嘱着宫女。 朱由校伸手指了指,笑着说道:“走吧,看看小白,还有生的一窝小崽儿。” 张裕儿的身子愈发沉了,在宫中的走动也少,听到皇爷说小白生了,嘴上没说,却是极想来看看。 朱由校看得出来,也不好把猫咪们都带来,便召张裕儿前来观看。 小白的第一任铲屎官,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朱由校基本上是百依百顺。 但张裕儿是个知道轻重的,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有时候心里想,嘴上却也是不说。 朱由校领着张裕儿进到暖阁内,李成成赶忙迎上来施礼拜见。 “是你呀!”张裕儿还记得这个在皇家商铺卖货的宫女,笑着点了点头,便移开目光去寻找久未见面的喵星人。 李成成上前搀扶住张裕儿,引至暖阁的一角,猫树猫窝便在此处。 张裕儿一眼就看见了小白正懒懒地躺在窝里,几个毛团儿偎依在它身上或睡或拱。 叶黑见到生人,拱起身子,警惕地注视着。 张裕儿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在宫人搬来的椅中坐下,聚精会神地端详打量。 喵呜!叶黑发出不满的声音,好象对生人这么看它老婆和孩子十分不爽。 “呵呵,你不认识我了。”张裕儿伸手点了点,笑道:“在良妃娘娘那儿,还是我抱着小白和你认识的呢?” 小白懒懒地扭过头,虽然时间很长,可还是认出了铲屎官,发出了温柔的叫声,象是在打招呼。 “小白真厉害呀!”张裕儿羡慕又宠爱地目光看着小白,夸赞道:“一下就生了六个呢!” 喵呜!小白发出叫声,好象能听懂似的。 从小白的叫声中,叶黑分辨出了亲昵,警惕的神态放松下来。 张裕儿挨个看着小毛团儿,喜爱的神情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也更开心温暖。 “娘娘,这是它们的排行。”李成成把一张纸呈给张裕儿。 哦,张裕儿愣了一下,接过来看,原来是小毛团儿们按特征和出生顺序排出的老大、老二等排行。 “你还真细心。”张裕儿看着李成成赞了一句,便对着纸上的特征在小毛团儿中寻找,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一个小毛团儿闭着眼睛,拱拱爬爬地到了窝边儿。 “快把它放回去。”张裕儿伸手指着,生怕掉到地上,虽然猫窝离地面一点也不高。 李成成赶忙把小家伙又抱到母亲身边,张裕儿看了一眼纸,咯咯笑道:“你最小,还最不老实。” 朱由校只在旁边看了看,便进了暖阁的里间,但外面的声音还是听得清的。 张裕儿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对萌萌的小毛团儿,朱由校其实也没多少抵抗力。 听着媳妇儿欢快的笑声,朱由校也被感染,微笑着想:等她生完孩子,愿意养的话,就抱一个好了。 书案上放着几本奏疏,朱由校随手拿过一本,翻看了起来。 两广总督胡应台,资历很老,任过兵科给事中、江西按察司副使、太仆卿,还廵抚过应天,振肃风纪甚为功绩。 在两广总督任上,胡应台干得也不错,保证了大明南部的平安。 而这份奏疏,则是胡应台回复皇帝的问询。一是海南岛开发的计划和进展,其次则是安南、占城的情况。 朱由校不仅向胡应台问询,还向走南洋的海商搜集情报,并命镇抚司派锦衣卫去刺探。 从收服海商,并从南洋诸国购粮开始,朱由校便把目光投到了那几个小国的上面。 占城出名的是占城稻,从宋城引进,可以说是活命无数,也支撑了华夏百姓的人口增长。 历史上的安南则以桀骜不驯、反复无常而著称。 永乐五年,因安南攻打大明藩属占成国,成祖明成祖遣朱能、张辅讨伐越南胡朝,并一举灭之。 永乐十六年,越南人黎利起兵反明,并于十年建立后黎朝,正式脱离明朝统治。 现在,后黎朝也只是名义上的存在,安南已经形成了南阮北郑对峙的局面。 北郑强大,南阮稍差,便不时向南侵略扩张,与占城国屡见刀兵。占城国则在苦苦支撑,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朱由校暂时还不准备大动刀兵,多线作战的消耗还不是目前大明的国力能够承受的。 但综合各方情报,以及朱由校后世的眼光,他却发现目前的湄公河三角州还是未开发的荒凉之地。 而那里日后可是世界上都数得着的大米出产地,对于要积粮备荒的朱由校来说,简单是天赐的礼物。 天授弗取,罪过罪过! 既然是荒地,那谁占了就是谁的。凭新建的水师,以及南方的军队,甚至是武装起来的移民,也能够占了那块肥沃富饶之地。 只要有足够的劳力,在那里开发种水稻。大明就等于有了稳固高产的粮食基地,渡过小冰河期的灾荒,就更有了几分把握。 投入成本不算高,几乎是不用太多的武力,主要就是安置移民的前期投入。 朱由校盘算着如何给大明再增一块领土,再增一个海军基地。这在别人看来并不起眼的地方,却成了朱由校开始扩张的第一步。 提起笔来,朱由校刷刷点点,给胡应台写了回复。 从地理位置上看,两广在此次行动中将起到重要作用。但从两广的钱粮收入看,却还不够支撑。 可如果把移民换成军队,既能打仗,还能开荒种地,可就省下了很多钱粮。按照占城稻的收成,只要一年,就能自给自足;第二年,就能盈余输出。 三千军队连带家眷,第一批这个数目应该没问题。当然要有激励政策,垦十给三也应该可以接受,并使移民具有相当的热情吧? 嗯,海军投入辣么多,也应该干点活儿,让朕见见回头钱儿啦! 朱由校给胡应台写完回复,又边想边写,把大致的计划制定下来。虽然还有待于讨论完善,可就凭这份眼光,已经是无人能敌。 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索,抬头看时,张裕儿在李成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皇爷。”张裕儿低头表示施礼,因为不敢违逆皇爷的意思,施全礼又要惹皇爷生气了。 朱由校放下笔,起身迎过,挽着媳妇儿坐到床榻上,摆了摆手,挥退了李成成。 “小白真厉害。”张裕儿感觉到皇爷的手搂住了腰,抿嘴笑着,“小猫咪个个都可爱。”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等你生产完,养一养身子,想要小猫就抱一只。” 张裕儿惊喜地看着皇爷,一时不敢相信有这好事儿。 “猫咪对孕妇不好,朕才不让你养的。”朱由校拍了拍张裕儿的小手,笑着说道:“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兴许就没了养猫的念头了。” 张裕儿低下头,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羞赧中带着幸福,轻声说道:“臣妾想好了,小猫咪可爱,也不抱回去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有些奇怪,伸手挑起张裕儿的下巴,问道:“为什么呀,刚才还那么喜欢,那么热切呢!” 张裕儿忽扇着大眼睛,幽幽地说道:“小猫离开娘,以后就会不认得了吧?小白没了孩子,也会很伤心的。” 朱由校还真没想那么多,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小猫小狗不都是随便买,随便抱回家养的吗?怎么还想到小猫的感受,以及猫妈妈的难过伤心呢? 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啊,朱由校点了点头,轻抚着张裕儿隆起的肚子,为自己有这样的媳妇而感到自豪和庆幸,也为肚中的孩儿感到幸福。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反正归明的顾虑 虽已是春天,辽东的风还是挺冷。 复州备御府的书房窗户却敞开着,刘爱塔立在窗前,凝视着庭院中一棵刚刚冒出丁点绿芽的树,久久不动。 如果细心去看,就会发现刘爱塔并不是在看树,他的眼中空洞无物,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是非常复杂的,有时候有迹可循,有时候却难以琢磨。 如果硬要研究刘爱塔思想的转变,大概有几个转折点很关键。 首先就是他因着生员服被明军官鞭鞑,并卖到建州为奴。二十多年的苦痛遭遇使他深恨明官,而努尔哈赤的赏识,则使他有知遇之恩的感觉。 然后他得到了报答的机会,在后金攻明的数次战争中屡立战功,由游击到参将,从副将到总兵,可以说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又一次事件的发生,则使刘爱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那就是他将逃跑的辽人抓获交给老奴时,这些辽人竟被全部处死。 如果说在战争中辽民被屠戮,刘爱塔做了力所能及的挽救,还能够自我安慰的话。这次自己亲手断送了上千同胞的生命,则很难令他良心得安。 其实,说到底,用“良知未泯”来作结论,或许是很恰当,很贴切的。 当然,后金接连遭到挫败,被明军的四方布置战略越来越紧地封锁围困,也应该是刘爱塔产生弃金投明念头的一个不要忽视的因素。 历史上的形势也是差不多,袁可立的步步为营、海上推进策略逼得后金接连退缩,东江军也是境况最好的时候。 很少有人会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想站在强势者一方,也算是正常的思维。 总之,刘爱塔欲反金投明的心理应该是复杂的,绝不能只以民族大义、良知未泯等来解释,是综合起来的因素在起作用。 但想法有了,刘爱塔却还有很多的顾虑,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 从个人感情上说,努尔哈赤对刘爱塔可谓是知遇之恩,他在后金统治区也有了不少挚友故交和亲眷妻室。 可从大义名份上,建奴野蛮残暴的统治,老奴遭到连续挫败后愈发暴虐地对待辽民,又使他无时不刻不受到良知的煎熬。 重重地叹了口气,刘爱塔眼珠一轮,似乎从天人交战中缓醒过来。庭院中走来一个人影,或许也是打断他思绪的原因。 生员金生魁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刘爱塔的声音传出来,“金先生请进。” 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金生魁推门而入,向刘爱塔躬身施礼。 “金先生请坐。”刘爱塔收拾心情,勉强露出笑容,并亲手给金生魁斟上茶水。 金生魁道谢之后,坐了下来,开口说道:“大人可知最新的消息?” 刘爱塔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可是凤城、岫岩等地的村屯辽民暴动?” 宁远惨败的影响逐渐显现出来,东江军也开始加紧活动,或派密谍联络,或派人潜入刺杀,煽惑鼓舞辽民起来反抗,并逃出后金统治区。 为了策应辽民的行动,东江本部派兵沿解冻的鸭绿江北上,做出绕袭建州的佯动;同时,又以鹿岛、石城岛、大小长山岛为基地,在沿海登陆袭扰。 而旅大明军也适时出动,分别从金州的陆路作出北上动作,并以广鹿岛为基,突袭占领望海堡,将战线向北步步推进。 在东江军的四处袭扰中,建奴兵力不敷,疲于应付。而这正是东江军行动的目的,牵制建奴,为辽民的武装反抗提供助力。 虽然现在只是几处村屯暴动杀奴,但金生魁认为民情已是大变,反抗后金残暴统治的运动发展下去,很有风起云涌的势头。 “大人原来已经知道。”金生魁看了看刘爱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慨道:“大人府上还有茶叶,卑职却是久未买到了。” 封锁围困已经显出成效,特别是茶叶、丝绸等南方商货,根本没有流入的渠道。 刘爱塔苦笑了一下,说道:“先生爱喝便全拿去,某担心以后别说茶叶,连肚子都填不饱了。” 金生魁见刘爱塔这般丧气,却说得也是实情,不由得叹息道:“明军越来越强,封锁得也越来越严密,粮食、布匹、丝绸等物,根本没有办法获得,长此以往……” 见金生魁停下话,却是连连摇头,刘爱塔目光一闪,说道:“长此以往会如何,难道还会闹饥荒不成?” “卑职以为今年恐怕就会有粮食短缺,或者是物价飞涨。”金生魁看着刘爱塔说道:“遭难的辽人将成千上万。大人以为如何?” “那又有什么办法?你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刘爱塔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水,但金生魁却看出他无奈中透出的别样意味。 作为刘爱塔的幕客,金生魁已经跟了他有五年之久,称为心腹也不为过。这数月来刘爱塔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也作了大胆的猜测。 现在,也只有他先开口挑明,并解除刘爱塔的顾虑,才能完成这大胆的事情。 “大人知道宋朝李显忠吗?”金生魁看着刘爱塔的表情变化,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李显忠乃是南宋抗金名将,但他的人生经历却极不寻常。 宋高宗初年,因延安失守,李显忠被迫仕金。后辗转南下,全家老幼不幸遇害,又投于西夏,借兵攻金。绍兴九年,李显忠再以兵破西夏铁鹞子军,回归南宋。 李显忠归宋后,数次抵御金军入侵,历授果州团练副使、浙东副总管、威武节度使、左金吾卫上将军、太尉等职。 去世后,李显忠又获赠开府仪同三司,并追谥“忠襄”,可谓青史留名。 刘爱塔眨巴了下眼睛,说道:“某读书少,以前确是不知。不过,旬日前金先生讲史,说到过李显忠,某记得一清二楚。” 停顿了一下,刘爱塔又补充道:“忠义归朝,惟君第一。史书上是这么评价李显忠的吧?” 一个露骨试探,一个顺杆回应。而且,这已经不是初次试探性的对话,还有最近的行动。 比如金生魁进言,刘爱塔行动,保护了不少辽人,使他们免于被屠戮。 至此,两人基本上都知晓了对方的心思,不由得相视而笑。 金生魁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所虑,卑职也猜得一二。可是担心大明记恨,不能容大人?” 刘爱塔苦笑着点头,最重要的一点,终于被金生魁猜中,并说了出来。 光有反金归明的决心,肯定是不够的。作为当事人,刘爱塔首先要想“反正归明”是不是会被明军相信,就算相信了,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等他归明后,谁来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要知道,依刘爱塔现在的地位,与李永芳、佟养性可都是铁杆汉奸和无耻败类。他还为后金征战过,拦截过逃跑的辽人。 说得不客气的话,刘爱塔的手上沾满了明朝军民的鲜血,这与李显忠可是大不一样。 金生魁见自己的猜测正确,也不再藏掖,把自己思虑好的办法说了出来。 “大人欲反正内应,以报中国,卑职愿为之奔走,以报大人。”金生魁拱手诚恳地说道:“登莱巡抚袁可立非迂腐之辈,卑职愿渡海与其联络,为大人求取免死加衔牌。” 刘爱塔精神一振,但还不敢确定,问道:“袁大人能相信某之真心?” 金生魁说道:“袁大人不比那些迂腐固执的文官,且是帝师,在朝堂上的分量极重。若他肯接纳大人,归明后定可保无虞。” 刘爱塔想了想,用力点头,认为金生魁说的在理。不管成不成,向袁可立投书反正,都是最佳的选择。 帝师啊,在皇帝面前说话都是有分量的,保障自己的生命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辛苦金先生了。”刘爱塔起身一躬,表示对金生魁的感谢。 金生魁赶忙起身还礼,口中谦谢不已,心中却为终于说服刘爱塔而感到喜悦和兴奋。 即便刘爱塔和金生魁是良心发现而弃暗投明,也多半不会去投靠一个没有希望的明朝。促使他们做出决定的,在根本上还是归明后的希望和继续留在后金的危机。 ……………………分隔线………………………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中华商会会长吴大章叩头起身,躬立垂首,等着皇帝开口问询。 他并不知道皇帝召他所为何事,以为又是要交办差使,倒也不太紧张。 朱由校沉吟着缓缓开口,“吴卿,你可愿弃商从政,做朝廷的命官?” 吴大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差了,傻傻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不必惊讶。”朱由校摆了下手,说道:“打击官商将要逐步深入,官员的直系亲属经商,也将禁止。” 我儿子?!吴大章一下子明白了,儿子是官员,老子经商,这确实容易授人以柄。他倒是不在乎自己,可涉及到儿子的前程,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万岁。”吴大章躬身拱手道:“既是朝廷禁止,微臣便退出商界,悠游林泉,或在宅中养老。”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不是让你回家养老,而是要授你官职。父子同朝为官,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微臣——”吴大章胖脸上的肉抖了两下,不敢置信地问道:“万岁要,要让微臣做官?”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弃商从政,钱赚得是少了些,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吴大章的大脑袋点得欢实,拱手道:“万岁如此恩典,微臣,微臣父子定犬马相报。” 朱由校微微颌首,说道:“如此便好。你精通商贾,做官也是跟商业有关的。至于投到中华商会的钱财,逐渐撤回吧!”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日后的投资渠道嘛,朕不禁止官员参与,但只能是入股形式的,更不得涉足商业经营。” 投资渠道?好象正在筹备的发展银行集团,就是皇帝开办的, 吴大章眼珠一转,自以为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听懂了皇帝的暗示。不就是投资入股嘛,只要您高兴就成。 朱由校倒并不需要吴大章的投资入股,准确地说,他是准备多搞些投资入股年底分红的产业和渠道。 官员只投资,不经营,这也有利于集中社会闲散资金,为工商业的发展提供动力,并尽量避免官商势力的再次形成。 这就象后世的银行吸纳储蓄一样,给些利息,比现在的人们多是埋藏起来,对社会更有益处。 “发展银行集团公司。”朱由校金口一开,定下了名字,“就由吴卿来经营管理,官阶三品,名为行长。” 发展银行集团公司应该是皇家的产业,交给自己经营,岂不是把自己视为亲信? 吴大章难掩兴奋,跪倒叩头谢恩。 帝国银行相当于中央银行,发展银行就相当于工商银行加农业银行的联合体。至于以后分不分,看具体形势再说。 而发展银行的旗现下有玻璃厂、镜子厂等实体工厂,以后还会有肥皂厂、精盐厂等,发展的前景十分广阔。 至于业务,则主要面向工商业者和农民提供无息或低息贷款,促进扩大再生产,帮助农民渡过一些生活上的难关。 朱由校把比较具体的的发展策略交给宫人,宫人又转给吴大章。 “回去仔细研究,有什么不懂,或者有更好的建议,可以上奏给朕看。”朱由校和言悦色地说道:“这与帝国银行还是有些区别的。” “微臣明白。”吴大章双手接过,眼睛却瞟着旁边捧着四品官服的宫人,心中兴奋得难以自已。 老吴家祖坟冒青烟啊!一个商贾之家,儿子简拔成了官员,老子也成了四品的朝廷命官,这,这让人如在梦中,难以置信啊! 吴大章谢恩已毕,告退而去。 朱由校看着老吴如同喝醉般的飘浮步伐,不禁摇了摇头。 当官就那么好嘛?经商赚钱多美,要不后世怎么那么多下海经商的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改变,新学问、新人才 春风拂面,柔和温暖,空气很清新,阳光也很灿烂。 可能环境并没有这么美好,但黎正东就是感觉外界的什么都让他赏心悦目。 “恭喜黎大人。” “给黎大人先贺喜了。” 前往衙门的路上,不时有人笑着施礼,热情地打着招呼。 “多谢,多谢。” 每逢这个时候,黎正东都笑得眼睛眯起,客气地回礼致谢。 作为一个积年老吏,黎正东二十来年从来没被称呼过“大人”,本县也只有县尊够资格。 但从今天起,不,应该是从昨天接到吏部回文后,他黎正东黎典史便成为九品官,不是低等的胥吏了。 要知道,在明朝典史属于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典史职务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也勉强算得上是“朝廷命官”。 虽然还是干着原来的工作,但身份却是大不不同。 还有与黎正东一同转官的老书吏,只是九品,却在昨晚摆宴庆祝,喝得酩酊大醉,还嚎啕大哭。胡子都花白了,真够丢人的。 黎正东鄙视了一下姓郑的老书吏,自觉很是低调,很是沉稳,迈步走进了熟悉的衙门。 “见过县尊大人。”黎正东被县令召去,入厅便躬身施礼。 县令很年轻,乃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就任后得到了黎正东和老书吏的不少帮助。而黎正东和老书吏也因此得到了吏转官的机会,不得不说是好心有好报。 知县点了点头,伸手介绍道“这位是巡盐御史夏大人。” “下官见过夏大人。”黎正东赶忙转身向夏中时施礼。 夏中时客气地起身还礼,和黎正东分别落座。 “黎典史在本县为官多年,不仅勤谨,更熟悉本地情况。”知县大人笑着说道“且刚通过吏部铨选,成为第一批吏转官。夏大人的公务,本县便命他配合。” 夏中时再次打量了一下黎正东,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甚是健壮,脸上有些皱纹,晒得也挺黑。就冲这副样子,夏中时就很满意,别派个文弱的书生就好。 “那就有劳黎大人。”夏中时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黎正东有些受宠若惊,这可不是普通人在称呼他,而是品阶高于他的官儿呀,这般客气,不正是因为自己也属于吏部挂号的朝廷命官了。 “夏大人客气了。”黎正东赶忙起身拱手道“有什么差遣,夏大人只管吩咐。” 夏中时连忙伸手示意黎正东坐下,见他有些惶恐的样子,不禁产生了些许同感,感慨道“黎大人不必如此,能在第一批便转为官员,可见黎大人的才干。” 停顿了一下,夏中时又象是自嘲,又象是要拉近关系,笑着说道“不瞒二位大人,本官一月前还是个卑鄙的商贾,蒙万岁简拔,才穿上了这身官衣。” 知县和黎正东都甚是惊讶,但既能蒙万岁简拔,可见这位夏大人非同小可,虽是商贾出身,前途却甚是光明。 “万岁英明神武,慧眼识才,从不看出身。”知县向北拱了拱手,说道“夏大人能蒙简拔,定有过人才能。本官也只是去年科举得中时得蒙陛见,听圣语教诲。与夏大人相比,这心中着实羡慕。” 黎正东也拱手附和道“万岁圣明,唯才是举,不使乡野有遗贤,有唐宗宋祖之风。” 夏中时谦逊了几句,随便问了问盐场和灶丁的事情,便起身告辞,前往驿馆休息。 送走了夏中时,回到了厅堂,知县又叮嘱黎正东,夏中时的巡盐御史官阶不高,但绝不可轻视,一点要尽心尽力配合好工作。 “大人放心。”黎正东躬身受教,“夏大人蒙万岁简拔,办的差使也定是万岁交代,卑职岂不知轻重,敢轻忽慢待?” 知县呵呵一笑,说道“快把‘卑职’这个称呼改过来,你已是吏部在册的官员,应自称下官才是。” 黎正东嘿嘿一笑,在别人面前还好,在知县眼前,他还真一时不好改。 知县看黎正东赧然的样子,又提醒道“老黎呀,莫要得了官便不思进取。万岁革新除弊已是确定无疑,但凡勤谨肯干,晋升之路可是很通畅的。” 伸手指了指外面,知县说道“不光是你,日后这衙门里说不定全有品阶,全在吏部造册,全由朝廷发放俸禄呢!” 黎正东不禁大为惊愕,县衙里官员不多,但胥吏和仆役可是不少。 在古代,县衙中的人员分为官、吏、役三等,在数量上呈金字塔形。 在政务上的分工大体为官主决策,吏理文书,役供差遣。 虽然只有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为正官、佐贰、首领,算是朝廷命官,数量极少。 但吏员中包括六房、粮科、马科等各房科,负责处理公,文,账,册;还有役员,比如衙役则司职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等事,听候官,吏差遣。 小县也总有几十号人,大县则上百也不稀奇。如果把这些人的薪俸全部由朝廷承担,那该是多大的花费呀? 看出黎正东的惊讶,知县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还叮嘱黎正东也要守口如瓶。 黎正东满心疑惑地告退而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各种文件资料,以备明日陪夏中时巡察盐场。 革新?老黎突然想到了知县所说的关键词语,不禁久久出神思索。难道官场规矩要变,世道要变了? ………………………… 改革的春风吹到哪儿了,有多少人感觉到了涉及自身的改变? 对于紫禁城内的皇帝来说,他只能凭想象,凭密奏,凭各地呈上的奏疏题本来进行判断。 当然,这么说也不全面。作为沈浪沈公子,他还有几个布衣朋友,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宫外的那处聚会地已经扩大了,旁边的大宅院也被买下来,院墙被打通,布置成了后世学校的样子。 不仅有实验室,实验器械和材料俱全;还有图书馆、寢室,室外还有个运动场。 徐孚远、夏允彝等人游览完毕,在厅堂内再次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浪沈公子。 从文化程度上,这些人是完全合格的,甚至皇帝都要自愧不如。 经过几个月的数学补强,以及自然科学的启蒙入门,朱由校认为他们已经可以进行初中的深造了。 除了徐孚远、夏允彝、张以太等熟悉的,还有几个新学教授推荐的好学员,也将一并住下来,学到全新的学问,接触到这个世界上最为领先的科学。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朱由校也不知道这些人从自己编的教材中到底能学到多少,这全靠个人的悟性,他也左右不了,并不是他的教材编的不好。 按理说,这些人的文化水平应该是超过小学生的,但局限于平常接触到的事物和信息,朱由校也不好轻作判断。 但科学家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谁敢说抓一个就能成才?能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大半,一两年之后能教少英院的学生,朱由校也就很满足了。 与众人见礼已毕,坐下喝茶,略微寒喧之后,朱由校便开门见山,把接下来的安排告诉了众人。 “诸位想必也得到了通知,将在此封闭学习两个月。”朱由校环视着厅内的十六个人,脸上是和煦的笑容,“虽说各位仁兄皆是好学,对新知识极为渴求,但现在沈某还是要最后确认一下,有没有后悔退出的。” 众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会聚到朱由校身上。 “沈兄。”徐孚远笑着开口说道“但凡后悔的也不会来此,看到没,大家都很坚定呢!” 朱由校笑着颌首,示意下人打开箱子,每人三本书,都是新印刷的,纸张上乘,散发着油墨香味。 “这三本书乃是数位天才,亦是前辈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朱由校的面色严肃起来,沉声说道“这几位前辈已经作古,就要我等参透学透,传承下去。此等宝贵知识,不仅是国家财富,亦将造福万民,望诸位努力努力再努力,不负前辈,不负国家,不负百姓。” 这说得很是高尚伟大,众人的脸色也严正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摆在桌案上的书本。 天才加前辈的心血结晶啊,对于他们,就象武功秘籍对武痴一样具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没人教你们,只能互相探讨学习。”朱由校没那么多时间,也想看一看这些青年才俊自学能到什么程度。 挥了挥手,下人把书本挨个发到众人手中。有性急的便翻开看,正好是一页看不懂的符号,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是天书不成? 朱由校呵呵一笑,便想着借口离开。 若是等到更多的人打开书翻看,估计提的问题够他通宵解答的。 还没等他张嘴说话,便有一个人边喊边跑着冲进厅堂,“没错,没错。沈公子,沈先生,你说的果然没错,只有这么计算,比例才是最正确的……” 众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吸引,更不知道他嘴里胡言乱语的是什么。 “老宋,冷静,冷静。”朱由校翻了翻眼睛,抬手示意下手兼保镖稍安勿躁,起身连连安抚着宋应星。 看宋应星蓬头垢面,衣服上也满是褶皱,不知道几天没洗,几天没换了。 宋应星却不管自己的形象如何,奔到朱由校面前,左手拿着书,右手连连指点,激动莫名地说道“太精妙了,方程式太精妙了,只在纸面推论计算,便能得出最佳的配方……” 朱由校嘿嘿笑着,说道“老宋啊,你继续研究,会发现更多精妙的东西。” 停顿了一下,他伸手示意,“这些都是将要学习和研究物理化学的青年才俊,日后好好相处。有些问题,还需要老宋你来指点他们。” 宋应星是在年前搬到这里,接触到新学识的。朱由校在这里给了他一些指点,但还是报的假名字——沈浪。 瞪着大眼珠子瞅了一圈,宋应星撇了撇嘴,说道“他们想学,有那个脑袋嘛?” 说着,他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抓紧点,还能做一次实验,不能跟这帮书生浪费时间。” 朱由校有些呆愣,没想到老宋有点走火入魔,并有向科学怪人靠近的趋势。 转过目光,看到的是众人复杂的神情,朱由校嘿然一笑,说道“宋应星,对天文学、声学、农学及工艺制造之学颇有建树,算是诸位的大师兄。” 夏允彝若有所思地看着朱由校,说道“依某看,沈兄的学识可作我等之师,怎又让我等自学?”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道“某俗事缠身,实无太多时间,还望诸位见谅。但日后若真有疑问,若是沈某知道,定是尽数告知。” “沈兄这话——”徐孚远呵呵一笑,说道“好吧,沈兄如此说,定是有难言之隐,我等也不必纠结于此。”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什么“难言之隐”,朕龙精虎猛,马上就要有孩儿了。 “诸位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向下人提出来,他们会尽量解决。”朱由校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有要事去办,便先告辞了。” “沈兄慢走。” “沈兄可要常来啊!” 众人起身相送,张以太还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倒腆颜把自己当成此间的主人了。 朱由校不以为意,倒很喜欢这种熟不拘礼、言谈无忌的感觉,挥手与众人告别,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宅院大门前,朱由校又停下脚步,让下人引着他去找宋应星。 宋应星出身于士大夫家庭,自身又勤奋好学,文化素养是很高的。但以八股取士的科举考试,他却屡次不中。 但他对于学问的追求从未松懈,治学途径也与旁人有异,经常走出书斋,接触社会。 也正是这样的游历考虑,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来了解基层群众生产领域的工艺流程。 但他十几年后著述的《天工开物》,更多的还是收录和记载,对于科学原理却少有自己的研究论述。 现在,猛然接触到这些能揭示运作原理及物质组成的知识,朱由校担心他别在精神上出现什么问题。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后有喜 开始着眼于长远,推进改革的深入,并希望奠定近代科学的基础,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皇帝有强烈的信心,建奴不会成为心腹之患,更不会入主中原;小冰河期会有办法渡过,而不会激起改朝换代的民乱。 本来呢,别人根本不知道皇帝心中的两大担忧。在他们看来,建奴那么点人,顶多是个割据;小冰河期嘛,他们更是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 但现在,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小冰河期的灾害被登载于《大明论坛》,新名词被人们所熟知。 虽然是预测,但皇帝言之凿凿,并下旨令陕西、河南、山东等地的巡抚,制定抗灾减灾的预案计划,并上奏朝廷。 皇帝如此重视,不管是夜观天象,还是通过资料研究推断,接到圣旨的官员没人敢轻忽怠慢。而消息在不断传播,知道的老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大恐慌是不太可能形成的,皇帝都说了,再有三四年才是灾害大爆发的时候。而且,乍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将信将疑才对。 当然,朱由校也不会指望老百姓提前准备,以渡过灾害造成的饥荒,或是避开其它糟糕痛苦的损害。 这样大而持久的灾害,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基本上全靠政府的组织和行动。皇帝重视,下面的督抚就不敢掉以轻心,提前准备总是对的,总会有作用。 当然,皇帝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却只有少数亲信官员能够猜到了。 用朱由校的话来说,那就是“朕才不背天灾的锅”。 而某些王八蛋也别想拿天灾跟朕的改革新政联系起来,朕才不会自我批评,更不会做什么狗屁的检讨。嗯,文雅点就是那个“罪己诏”。 “皇爷——”内宫秉笔太监刘克敬开口提醒,才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抬头看时,已经到了乾清门西边的新房舍。 乾清门为紫禁城内廷的正宫门,中开三门。东为内左门及九卿值房,西边是内右门及刚修缮一新的房舍。 迈步进到屋内,朱由校四下打量,又随意走看,并不时提出改进的意见。 “孙师年岁大了,却是非要当值。”朱由校指了指房间内的床榻,问道:“夏天倒还好说,冬天的取暖一定要好。” 刘克敬躬身答道:“皇爷放心,按您的设计,火炕、火墙都修好了,冬天定是不会冷着。”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身去到别的房间,挨个视察。 虽然有内阁处理事务,但朱由校认为离得太远,圣旨、奏疏来往,恐漏泄机密。于是,军机处的成立也就顺理成章了。 管它是谁起的名字,谁先用就是谁的,这是知识产权,你们都不懂滴。 按照朱由校的安排,军机处选内阁中谋密者入值,主要处理紧急军务,并辅偌皇帝处理政务。 军机大臣则由内阁大臣轮值,主要是孙承宗、李起元、陶朗先等亲信大臣担任。军机大臣和军机处承旨均为兼职,在形式上也是临时机构。 但这并妨碍朱由校将军机处抬高到执政的最高国家机关,并完全置于他的直接掌握之下。 说白了,军机处有些象皇帝的秘书处,能入其中者皆为皇帝信赖倚重的官员。 促成中央集权,投资基础设施建设,促进工商业发展,攀爬科技树......从后世的发展之路中,朱由校也为大明制定了长远规划。 当然不是照搬照抄,根据现时的状况,朱由校进行了一些改动。 但总体思路是不变的,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冲破世俗的、传统的、落后的、腐朽的一切阻碍,振兴大明,使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之巅。 是不是很高尚伟大?其实,这也是朱由校真实的想法。拳打东虏,脚踢西夷。就一句话——不服就干。 当然,得好好地活着,才是这宏图大志的前提条件。 朱由校看过了军机处的房舍和布置,除了一些小问题,算是基本满意。视察完毕,也不坐步辇,就蹓跶着回乾清宫。 要想活得好,活得长,锻炼是必不可少。朱由校没忘这一点,不仅多做运动,还让卢剑星教他武功,还想做个能打的皇帝呢。 时间不大,朱由校已经回到乾清宫的大殿前。正要进殿,便听见远处的人的叫声。 疑惑地站在檐下,朱由校转头去看,发现一个小身影正飞快地向这边跑来。小身影的后面,好象还有个大人在追,呼哧带喘地招呼着。 离得近了些,朱由校听清了,也看清了。 前面跑得是桃嫣儿,没想到小丫头跑起来竟是这么快;后面跟着,或是追着的是王体乾,嘴里喊着:“小丫头,别跑,别抢杂家的功劳……” 什么乱七八糟的,八杆子扯不着关系,怎么还弄到一起了? 朱由校有些纳闷,挥了挥手,没让侍卫上前拦住桃嫣。一个小丫头,还能有什么威胁,跑到跟前能一头撞死自己? 桃嫣也是个鬼精灵,怕人拦她,跑到近前还挥手叫道:“万岁,万岁,民女给您报喜来了……” 朱由校站定身形,似笑非笑地看着奔到近前的小丫头。 桃嫣跑得小脸儿涨红,收住脚步,喘息未定便跪倒磕头,“万,万岁,民女给您报,报喜。刚刚给皇后千岁,例诊,诊出了喜脉。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颤声道:“当真?皇后有喜了?” “当真,当真,一万个当真。”桃嫣叩头下去,声音也正常了许多。 “好!”朱由校脱口而出,声音大得吓了旁人一跳。 这真是个大好的喜讯,朕的枪法准啊,又要有后了。 朱由校眼睛微眯,握紧了拳头,感到十分激动。改变历史,这又是一件实打实的证明,涉及到自身,就更令人振奋。 有一个、两个,那三个、四个还远嘛?朕——真特么厉害呀! 王体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累得舌头差点吐出来,喘着气,伸手点着跪在地上的小桃嫣,“你,你这个,小,小丫头,跑得,还,还真快。抢了杂,杂家的功劳……” 朱由校看着王体乾那副模样儿,不禁哈哈一笑,说道:“王伴稍晚一步,可也报喜有功,朕自有赏赐。” “万岁,那民女呢?”桃嫣仰着小脸儿,眼巴巴地看着皇帝。 朱由校看着小丫头,呵呵一笑,说道:“嗯,你最早报喜,岂会没有赏赐?朕……” 桃嫣接了话头,又磕头下去,“民女谢万岁赏赐。”说着,她抬起头,望着皇帝,充满期待地说道:“民女想求万岁赏赐一只猫咪。” 原来是为了猫咪,那天就看出你喜欢了。 朱由校笑着点头,说道:“猫咪还小,等断了奶,便赏你一只。” 桃嫣忽扇着大眼睛,犹豫了一下,说道:“民女想要那只大的,叫小白的猫咪。” 嘿!本以为你只要折枝花,没成想你竟然想连盆都端走啊! 朱由校翻了下眼睛,摇头道:“那可不行,小白是朕养大的,不能送人。” 桃嫣现出沮丧之色,垂头道:“万岁,那,那您能不能赏民女一只和小白长得一样的猫咪?” “这没问题。”朱由校见小丫头做出了让步,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让人硬不起心肠,让人买只同样品种的还不容易? “民女谢陛下赏赐。”小丫头利索地磕头谢恩,算是把事情定了下来。 王体乾无奈地摇头翻眼,不过就这点要求,你跟杂家说呀,犯得着累得杂家象条狗,犯得着抢杂家报喜的头功嘛? “去坤宁宫。”朱由校挥了下手,下了台阶,向坤宁宫大步走去。 皇后有喜,意味着皇家的传承有望,这可不是妃嫔能比的。一国之母,皇帝老大,她老二嘛! 碰到了这件大喜事,一般会有大赦天下什么的恩典,通常也叫积福。 但朱由校此时已经满脑子是看到皇后,听女医杨涵易说得更确定确实,根本没想到这茬儿。 坤宁宫里已是喜气盈盈,连宫人都不自觉地笑脸迎人。或许也是朱由校的错觉,反正是看哪儿哪顺眼。 张嫣表面上还矜持,心里却不知乐成啥样儿了。 古代一夫多妻制,但真正的妻只能是一位,那就是正房,也称为嫡。在大家族里,嫡庶之分十分严格,也划定了尊卑等级。 皇家也是如此,皇后的子女便是嫡,儿子有望继承皇位,女儿也是嫡公主,比妃嫔所生的要高出一等。 朱由校或许是一视同仁,皇后妃嫔都是他的女人,没有明显的偏向,以后的子女也是一样。 但在当时的观念中,皇后和妃嫔都有着等级和尊卑的认识,也会严格遵守。倒不是自轻自贱,或是自尊自贵,而是自然而然。 宫中消息传得很快,皇后有喜,其他三位妃子第一时间便赶来致贺,身怀六甲的张裕儿也不例外。 皇帝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顺便让宫人把大着肚子的张裕儿小心送回宫。 心中欢喜,却也有点小遗憾。肚里有了小人儿,皇后张嫣话里话外就是让皇帝以后少来坤宁宫就寢。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朱由校知道张嫣巴不得他不去才好。 太过重视孩儿了?如果从张嫣和妃嫔们的角度去想,也是再正常不过。 在皇宫,甚至是大家族,母凭子贵也是很普遍的事情。 比如说在妻妾众多的家庭中,妾先生了儿子,地位自然会有提高;皇家也是如此,形容妃嫔处境悲惨凄凉,便常用“无子无宠”来形容。 说白了,你能生下皇帝的骨肉,地位便大不一样。皇帝就算薄情,多数对儿女还是顾念些亲情的。有这一层,也算是个保险。 朱由校不能说她们多虑,也理解她们将儿女视为在皇宫中的保障,或是护身符的想法。 他当然对即将成为父亲而激动兴奋,并将此视为改变历史、打破无后魔咒的切身实例。 革命尚未成功,晚上还要努力呀! 想到只剩下王良妃和段纯妃还欢迎自己,朱由校不由得露出有些怪异的笑容。 ………………… 皇帝这几天龙颜大悦,众臣都看得出来,就算因为朝鲜政变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皇帝也没怪罪过谁,也没轻易表态。 这场廷辩的导火索便是袁可立所上的奏疏,在这道奏疏中,袁可立的观点很鲜明,他强调了政变的非法性,这关乎到纲常伦理的“普世价值”。 而且,他认为“即珲果不道”也应该“待中国更置”,甚至于,他主张派兵“声罪致讨”。 而官员们分成了两派,在朝堂上争辩不休。一派站在大义名分上,提出天兵讨伐其罪、恢复朝鲜王正统的主张。 这一派的用词甚是激烈,可谓是慷慨激昂,什么“必讨其罪,以振王纲”;什么“提兵入朝,晓以大义”。 说白了,就是武装干涉,推翻现在的李倧,恢复李珲的王位。 另一派的水平看起来挺高,也比较客观,主张责成使臣入朝,就近观察,以朝鲜“通奴不通奴”为标准,再决定采取什么行动。 但皇帝的拖延不表态,表面上看是观望,或是拿不定主意。实际上,却是在帮李倧的忙。 因为,观望不动给其争取到了“反正”后的清洗时间,使其能够后顾无忧地稳定朝鲜的局势,坐稳王位。 如果是智力超群、目光敏锐,当然能看出皇帝的心思。但再往深里琢磨,就没有几个人能够探知皇帝的真实意图了。 而就在这争辩无果,却又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旅大,另一件对辽东局势影响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有笑面虎之称的锦衣卫百户杨杰,正面色严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金生魁没想到设计好的计划刚刚开始,便有失败的危险。按他和刘爱塔的想法,乘船出海,前往登州,从帝师袁可立那里承诺和保障。 但船刚在海上航行了几十里,便被明军的战船截获。为了不被一刀砍头,而使反正计划胎死腹中,金生魁只能说面见上官,有重要情报禀告。 现在,面对这个开始笑脸,转而严肃的明军军官,金生魁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合盘托出,还是有所保留。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早有预料的反正,朝鲜使团 杨杰一直有个猜想,那就是在后金有高级卧底,或是直属镇抚司直接指挥,甚至是皇帝亲自过问。 而万岁所透露的刘爱塔可能反正的消息,也正是这个高级卧底传回来的,或者是他在暗中做的工作。 所以,对于金生魁所说的有秘事,要面见登莱巡抚袁可立,杨杰很自然地想到了一直惦记谋划的、皇帝交代的任务。 当然,现在他还不能确定,也没轻易动刑审讯。万一真是高级卧底,岂不是要得罪人? 审视着金生魁良久,杨杰沉声说道:“袁大人固然是帝师,位高言重,但杨某乃镇抚司派驻此地的锦衣卫千户,亦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你若真有秘事,便请相告。如是为保命而谎言相欺......” 听着杨杰发出的冷哼,金生魁垂下头,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全说出来。 一来是杨杰的身份,锦衣卫千户,坐镇此地,那就相当于皇帝的耳目,能上达天听不是吹嘘。 其次则是落到这个地步,想不说,逼得人家细搜刑讯,一样保不住秘密。 金生魁抬起头,拱手道:“杨大人既如此说,小人岂敢不说出实情?之前言辞闪烁,实是有难言之隐,还望杨大人多多见谅。” 杨杰的脸上又恢复到了人畜无害的笑意,淡淡地说道:“某明白。想通过袁大人得到什么保证或承诺嘛。但在某这里也是一样,兴许比袁大人更能令人信服。” 金生魁点了点头,向杨杰借了把小刀,将鞋底割开,包着油纸的书信便藏于此。 杨杰抿了下嘴角,这种小儿科的秘藏,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躲过的可能。别说藏在鞋底,就是藏在肉里皮下,也能给你挖出来。 但接下来,却是金生魁的惊讶。 面前的这位锦衣卫千户只是刚看信时露出有些震惊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态,好象他早就有所预料似的。 其实,金生魁并没有全猜对。杨杰起初的震惊是因为皇帝交代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尽管他一直有些将信将疑。 至于之后的早有预料,那倒是真实的反应。 杨杰确实早就领到了任务,他还知道,登、津、辽镇,乃至东江镇,皇帝都安排了后备力量随时待命调拔,也正是为了策应刘爱塔的南三卫反正。 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提前布置,安排周细,会令人震惊。但杨杰已经先入为主,认为这都是高级卧底的功劳,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看过书信后,杨杰沉思半晌,又向金生魁询问复、盖等州的情况,结合着他打探到的情报作着比较。 终于问询完毕,杨杰也得出了初步的判断。金生魁说的不是假话,但刘爱塔的反正是否真实可靠,他不好轻下结论。 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报万岁,由万岁定夺。既然有高级卧底,是真是假,由镇抚司或万岁亲自决定就行了。 想到这里,杨杰突然心中一惊。难道这个高级卧底是由万岁亲自掌握,否则怎么会由自己直接密奏,而不是走镇抚司? 压下心中疑惑,杨杰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金生魁一眼,脸上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客气地说道:“金先生是暂住几日,还是先回去,咱们约个时间地点再联络?” 金生魁拱手道:“小人临行前已然安排妥当,十天半月不回,亦是无妨。” 杨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便好,省得来回折腾。嗯,半月时间也差不多够了,金先生便安心住下吧!” 说着,他安排了随行人员,便转身而去。 ...........…… 皮岛。 李倧基本稳定了局势,便立刻派出了奏请使李庆全前往明廷请封。 李庆全先至皮岛,拜见毛文龙,陈述朝鲜政变经过,自然是美化李倧,贬低李珲。李倧也极聪明,知道现在明廷最为意的是建奴,便给李珲安上了“通奴”的罪名。 要说李珲“通奴”,也不算全冤枉他。对于建奴,他采取的是不激怒、不交结的策略,与努尔哈赤确有少量书信来往。 如果从朝鲜的实力出发,这种策略是明智的,避免了建奴对朝鲜发动攻击;但从明廷来说,作为大明的属国,却是肯定不会接受的。 李倧不仅给李珲安上“通奴”罪名,还表示出了改弦更张的热情,甚至“亲提大兵,剿攻东虏”。 对于这种积极的表示,谁都知道是嘴上说得漂亮,根本不可能实现。但人家能说出这话,能表示出这样的心意,就很不错,比李珲要强得多。 而且,奏请使李庆全能空着爪子来嘛,不仅给东江军带来了一批粮草,还携带着不少金银财宝,准备贿赂明朝官员,完成请封大事,以使李倧能名正言顺当上朝鲜国王。 这样的举动又比李珲高明了不少,李珲可是不情不愿地,还老嫌东江军对建奴的袭扰,给朝鲜惹来了很多麻烦。 毛文龙早有倾向,包括苟真怀等人也是如此。只要有利于东江军,有利于攻灭建奴,都是姓李的,谁管他是反正,还是篡位。 但毛文龙多奸滑,拖延了数日,待李庆全又拿出不少财物,才召他来,当面说出决定:“某与苟将军商议已毕,会向朝廷上奏,说明朝鲜情况,以及新王继位的真相。” 抬手阻住了李庆全要施礼道谢的举动,毛文龙继续说道:“我等为新王向朝廷说明原委,是为灭奴大计着想。但此事能否成功,登莱巡抚袁大人,亦是关键。” 李庆全用力点头,谦卑地拱手,说道:“多谢毛大帅指教。吾王亦知袁大人乃帝师,位高权重,在天朝皇帝那里说的话极有分量。” “知道就好。”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就现下而言,袁大人的主张可不利于你国。去到登莱拜见,你可要好自为之。” 李庆全苦笑了一下,颌首道:“相信袁大人了解情况后,与毛大帅一样,都会顾全大局,不会固执己见。” 毛文龙笑了笑,不对袁可立做评价,转而向京师方向拱了拱手,说道:“万岁英明神武,你若在袁大人那里碰壁,到了京师好生陈说,事情也有转圜之机。” 李庆全连连点头,也是谦卑景仰地拱手道:“天朝皇帝英明,定会与我国作主。” 其实,毛文龙也不知道皇帝的倾向,但从一年多来的施政和行为来看,肯定不是迂腐之辈。今年又是万岁定下的反攻之年,破坏大局想必是不可能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毛文龙便送走李庆全,并安排水师大船送他去登莱。 按照大明和藩属国的关系,袁可立持节铖,既节制东江,对朝鲜也有很大的权力。 所以,奏请使李庆全得按程序来,先通过毛文龙说好话,再争取袁可立的支持。等到了大明京城再走些门路,请封之事也差不多就完成了。 李庆全等人乘坐水师大船,怀着忐忑心情来到了登州城外的庙岛。 袁老师得到传报,心中来气,吩咐下去,不准朝鲜使者进水城门,并检查朝鲜人所携军器,尽收贮船中,不准随身携带。 吃了闭门羹的朝鲜使者只能静候袁老爷消气,在庙岛老老实实地等着。 朝鲜使团的书状官李民宬也是个奇葩,不仅不郁闷担心,还观望登州水城门胜景,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番。 “水城门乃外北城舟楫出入之门也,粉郭矗立,水漱城趾。飞阁据增厓,俯临沧海,实一胜槩也。” 所被软禁之地的庙岛,在李民宬眼中也是美不胜收,“峰恋萦于,围抱左右。其间沙汀横亘数十里……峰顶通望处,逐设烟墩。屯田农幕,处处相望。商船战舰之抛泊近岸者,不知其数。” 别说,这个家伙还是很有文化素养的。起码,大明皇帝朱由校是自愧不如。 晾了朝鲜使者三天,袁老师才接见了朝鲜国使团。主使李庆全异常恭敬,态度谦卑,拜了再拜,口称老爷,才向袁老师“呈申文”递交国书。 袁老师面沉似水,神情并没有因使团的礼数和态度而有所变化,马上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国旧王尚在吗?” 李庆全赶忙躬身答道:“小国旧王安在。” 袁老师鼻中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问道:“旧王有子吗?在哪里?” “有一子,现与旧王同住一起。” “听说旧王已死,尔等敢虚言相欺?”袁可立目光咄咄,直视李庆全。 李庆全连忙辩解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望大人勿信谣传,亦可派人入小国查察究竟。” 袁可立看李庆全不似作伪,不由得沉吟了一下,说道:“然动兵却是真的,难道还是旧王自己退位不成?” 李庆全解释道:“旧王失德,方有此变。详情皆在申文中,老爷阅看后便可详细了解。现我国大小臣民,皆推戴新君。又有昭敬王妃令新王权署国事,乃天命人归,从容正位。” 袁可立心中无奈,知道现在出兵干涉有些晚了,但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国已经安定?” “反正之日,市不易肆,朝野晏然。且总镇毛帅驻扎敝邦,如有可疑之处,又岂有掩护小邦,欺瞒朝廷之理?” 李庆全也不傻,早就商议多次,统一了口径,更不能给天朝兴兵问罪的借口。抬出毛文龙,也是委婉告诉袁可立,东江镇是倾向于俺们的。 袁可立垂下眼帘,思虑半晌,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本官知道了,尔等可暂退候命。” 李庆全等人躬身再拜,恭谨地退了下去。 袁可立目送使者退去,拿起申文和国书阅看一番,不由得摇头叹息。他知道事已至此,从大局出发,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登镇总兵张可大随在袁可立身旁,见袁大人心有不甘,不由得开口说道:“东江镇正袭扰建奴,恐是难以抽兵。登镇倒还有两协人马,可前往援助。” 袁可立再度摇头,缓缓说道:“今观来文,其效顺之诚,既不异于畴昔。优待之礼,应不减于从前。万岁平辽心切,本官为圣上分忧,从大局出发,亦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平辽心切?!张可大对这个评语有些疑惑,他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哪里知道朱由校已经把五年平辽的目标,告知了袁老师。 袁可立向京师方向拱了拱手,说道:“本官当上奏万岁,请正词质责之,以济师助剿为券。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万岁为难。” 廷议纷扰,皇帝迟迟未作决断,袁可立认为是因为他的原因。如果他退一步,皇帝也就好做,十有八九会为了尽快平辽,而承认李倧继位的正统性。 苦笑了一下,袁可立起身道:“本官这便去写奏疏,赶在朝鲜使者到京前上呈御览。” 张可大躬身相送,到了厅堂门口,又请示道:“两协人马已经候命多时,不知何时才有调动?” 袁可立停下脚步,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乃皇命,你要耐心等待。” 张可大心中一惊,赶忙答应道:“卑职遵命。” 对于这两个协的人马随时待命出发,张可大很是不解。可一听到是皇命,他也就不敢多问。 …………………. 朝鲜更换国主,本来是国家的内政。但却要跑到中国来解释游说,以求得大明的承认,在朱由校的思维来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而就在朝鲜使团刚刚离开登州、前往京城时,毛文龙、苟真怀的密奏也送到了朱由校的御案上。 在毛文龙、苟真怀看来是很严重的问题,在袁可立等文官看来涉及到纲常伦理的大事大非,朱由校却有些不太在意。 从实用主义的思维出发,平辽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只要有利于尽快达到这个目的,还跟人家的内政较什么真呀! 当然,借着这个机会,把朝鲜变成铁杆小弟,成为封锁围困建奴的可靠一环,在表面上就必须做出廷议纷纷,难以决断的样子。 袁可立的义正言辞,则更有利于实现朱由校的目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师生二人并没有商议,却自然而然地演了一场好戏。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了大明子民的幸福 现在,令朱由校头痛的是那些进行封闭学习的徐孚远、夏允彝等人。 朱由校的初衷挺好,想当个远程指导,特意告诉徐孚远等人,有什么问题记录下来,交给下人转递给他。然后,他再把答案传递回去。 可没成想,这帮家伙刚接触新知识、新事物,还没开始深入学习、自我思考,便提出了众多问题。 朱由校看到写了满篇子的纸时,脑袋都大了。多数问题只要继续看书,自然会明白,甚少不会提出这么幼稚、可笑的问题。 气得朱由校御批三字“看书去”,马上吩咐一个月内不准再呈递这帮混蛋的问题,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还不如孩子们省心,朱由校翻了翻眼睛,收回思绪,又露出和煦的笑容,面对着少英院的好孩子们。 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劳苦颠沛,不受白眼鄙视,孩子们已经恢复了童年的快乐,也没有了面黄肌瘦的模样,个个都精神得很。 仔细看过手中的卷子,朱由校微微颌首,抬头看着小夜称赞道:”不错,学得很不错,基本上都答对了,有点小马虎也无伤大雅。” 小夜躬身致谢,矜持又谦虚地答道:“万岁谬赞。小夜定加倍认真,秋考争取满分,让万岁欣慰。” “好。考满分,朕有赏。”朱由校很看好小夜,稳重得体,很有大队长的风范,甚至可以当半个辅导员。 一个小身影挤到前头,趁着小夜退下,赶紧跑了过去,把手里的卷子呈上,嘴里叫着:”万岁,万岁,五月考了一百分。” 朱由校笑得更加开心,每次来都能看到小丫头跑来欢叫,今天不知跑哪去了,没看到心里挺不得劲儿呢! 接过卷子看了看,数学答得真不错,不到一年时间有这样的进步,相当厉害。朱由校有些惊讶,小五月还真个聪明的丫头。 五月眨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皇帝,等着皇帝夸奖。赏赐嘛,多给糖果就好。 “很好,进步很快。” 朱由校伸手相招,待小丫头走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朕刚说了,满分有赏。嗯——” 沉吟了一下,他伸手摘下腰间的佩饰,给小丫头系在身上,笑道:“这是朕赏你的,要继续努力,好好学习啊!” 五月小脑袋点得欢实,想了想,又利索地跪下磕了个头,脆声道:“奴家谢万岁赏赐。” 哈哈哈哈,朱由校被一个奴家的称呼又逗得大笑。这个小五月,真是个开心果。 看着五月美滋滋地退下,朱由校环视下面的孩子们,心底发出最深切的誓言:为了你们的笑容,为了你们的安乐,为了那些看不到的大明的孩子们,朕也要排除万难,打造辉煌的大明,让你们远离战乱,远离颠沛流离。 “你们是大明的未来!”朱由校朗声开口,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好好学习,努力进步,朕相信你们一定能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材......” “赏!” 皇帝以最简单的话话,最实在的表示,作为结束语。 宫人立刻把准备好的赏赐之物用木盘捧上来,孩子们立刻喜笑颜开,但还挺规矩。小夜等几个小干部维持着,排好队挨个选取。 五月摆弄着腰上的精美佩饰,笑得嘴都合不拢,也不去排队领赏。很自觉的孩子,她觉得已经有了,就不贪心。 朱由校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再次伸手相招,将五月唤到身边,亲切地问道:“要用功读书,争取明年通过毕业考哦!” 所谓的毕业考,就相当于小升初,比后世的水平还要降低不少,可也相当于四五年级。 依目前科技发展的程度,朱由校认为这个水平也满可以了。能读书看报,会计算数学,在明朝的众多人口中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五月眨了眨眼睛,咧开小嘴,说道:“今年年底也有毕业考啊,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你就算有基础,也还小,只学了一年便能毕业?” “那我要真的通过今年的毕业考了呢?”五月歪着小脑袋,长睫毛忽扇着,很认真地看着皇帝。 朱由校想了想,逗小丫头道:“今年能通过的话,朕有重赏呗!” 五月立刻精神起来,说道:“万岁爷,五岁要是能通过,也不要重赏,就想提个要求。” 只是略微停顿,五月又赶忙补充道:“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也不过分。对万岁爷来说,非常简单,非常容易。” 朱由校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在五月期盼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 五月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说道:“那万岁爷跟老师说一声,把教材都给我,还要允许我随便串班听课。” 朱由校表示怀疑,说道:“五月呀,明年能毕业,朕也有重赏,倒不必急于一时。” “万岁爷,您不相信五月?”小丫头嘟了嘴,更显可爱。 朱由校轻抚额头,有些无奈地叫过王体乾,让他去跟老师说,给五月提供方便。 五月心满意足,或者说是信心十足地退了下去。 跳级啊,可能嘛?!朱由校看着小丫头走远,很是怀疑。 …………………… 喜欢孩子?!朱由校肯定说这不完全正确。 可爱又乖巧的谁不喜欢?调皮捣蛋的熊孩子看着就烦。 要是象五月那样可爱的小丫头多好!朱由校轻抚着张裕妃高高隆起的肚子,嘴上没说,心里却是这样嘀咕。 “皇爷。”张裕儿私下里还改不了这个称呼,脸上带着温柔幸福的笑意,“臣妾想生个小女娃,您不会怪罪我吧?” 嘿,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朱由校眨巴下眼睛,笑着说道:“生男生女都一样,朕都喜欢。” 张裕儿轻轻点了点头,把手放在皇帝的手上,说道:“等生下小女娃,臣妾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谁看见都喜欢。” 粉雕玉琢般的小公举,蹒跚着脚步,仰着婴儿肥的可爱小脸蛋儿,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朱由校也似乎看到了这样温馨甜蜜的画面,脸上笑意更浓,“嗯,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可爱极了,朕都想得到,跟你一样好看。” 张裕儿笑出了声,把头倚靠在皇帝肩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有两三个月吧,朱由校继续轻轻抚摸着,似乎能感受到肚中小生命的悸动。 作为穿越者,而且是能够改变历史的穿越者。因为知道的多,往往会愈发感到肩上责任的沉重。 就象朱由校看到少英院的孩子们,再感觉到自己的孩儿将要出生,又怎会令历史重演,令神州沦陷,令万民陷于水火? 表面上的沉稳镇静并不是朱由校的本心,其实他比谁都迫切地想剿灭建奴,彻底地消除令他时时凛惧心惊的那个悲惨的可能。 即便现在辽东形势正在向明军倾斜,朱由校也不敢掉以轻心。 从五年平辽,到三四年灭奴,朱由校不断地将日程提前。哪怕是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寿命,也要在自己闭眼前将建奴彻底剿灭。 天启七年,朱由校牢牢记着这个时间。尽管不断地暗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可在他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 如果自己的媳妇儿们争气,能生出个男孩子。不管几岁,也将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 这也是改变历史,通过指定的顾命大臣,能继续完成自己的心愿,让自己看到的、关心爱护的人安乐活着吧? 朱由校微闭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竟一下子收不住了。 ………………… 俗话说:无知者无畏。但还有一句话:无知者幸福。 不知道也就不用过多地担心忧虑,哪怕明天洪水滔天,今夜也会安眠入梦。 也就是说,与朱由校相比,大明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幸福的。 当然,如果非要较真,把忧于衣食,以及其它的种种不顺都算上,也可以说人人都不幸福。 就算是富豪,甚至是皇帝,难道就没有烦心事儿? 所以,用幸不幸福来定义人们的生活情况或心理状态,显然是不准确的。 而在旅大地区的一所大院落里,伤兵吴有贵就处在相当矛盾的状态之中。 吴有贵已经基本恢复,断手处已经愈合,甚至是不太疼痛了。 他的那只完好的右手正翻过来掉过去地端详着退役伤残军人的待遇文书,上面写着“饷地,五十亩,无力劳作者有人代耕,终生免赋税……” 朱由校的军制改革是最早推出实施,从东江镇开始,逐渐在全国军镇中实行。 但军制改革带给明军的变化,可不只是体现在士气、精神状态和不断胜利上。还有医治手段的变化,以及军医的增加上。 高度酒杀菌消毒,绑扎或烙铁止血,伤口的缝合…… 其实,除了这些有创造性的,古代也有很多医治疗伤的手段。只不过军队中的军医非常少,对救护也没有足够的重视。 而即便是现在,大明军中的军医还是不多。但按照皇帝的指示,很多手脚麻利的士兵被抽调出来,学习并掌握简单的救治方法。 尽管这些“医护兵”不比蒙古大夫强多少,但一些原始而简单的救治,确实降低了伤兵的死亡率。 很多注定会死的伤员因此而捡回了一条命,尽管救治过程对他们来说,往往是极为痛苦的煎熬。 而在战场厮杀中被砍掉一只手的吴有贵,就是其中死里逃生的幸运者之一。 他没失血过多死在战场上,也没在烙铁止血时被活活疼死,并熬过了感染期(这在古代是最常见的),恢复得相当不错。 当然,吴有贵现在还感觉不到自己的幸运,至少是存有很多的疑虑。 一只手没了,生活自理没有问题,一般的劳动也承担,但到底还是给以后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十几亩地、一头牛,一个小院落,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儿…… 这曾经是吴有贵,以及很多明军士兵的人生理想。 可现在,吴有贵轻轻抬起没有了手的胳膊,呆呆地看了半晌,不禁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成了半个残废,更要退出军队了,退役伤残军人的待遇文书,却在此时勾起了他曾经的憧憬和追求。 门帘一挑,几个明军士兵走了进来,都是他要好的袍泽,笑着围拢过来。 “有贵,咋样儿啦?” “看着比前几天更精神了,好事儿呀!” “我就说有贵肯定没事儿,你们还不信。” ………… 有贵见着战友袍泽,暂时把复杂的思绪抛开,笑着打着招呼。 “五十亩地,有代耕,还一辈子不收赋税――”一个明军士兵眼尖,伸手拿过退役伤残军人的待遇文书,仔细阅看之后,大呼小叫地在手里扬着,“这可真太好了,有贵的日后吃喝不用发愁了。” 五十亩地确实是一个很诱人的数字,就是啥也不干租出去,差不多也够一个人,甚至是一家人吃用了。 吴有贵嘿嘿笑着,说道:“写的挺好,不知道作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脸上有疤的士兵瞪大了眼睛,说道:“这是朝廷的新章程,文书都给俺们念了,讲了。” 吴有贵略有些迟缓地眨了下眼睛,说道:“原来是真的,俺还以为只是一张纸就给打发了呢!” “打发到哪去,也要你同意才作数。”一个士兵解释道:“要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把家眷接来更好。” 吴有贵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这么想过,可有那么多田地给俺嘛?” 一个小军官模样的说道:“田地不够就折银呗,虽然少点,也也不用你出力耕种啊!” “赵哥,还是你脑袋聪明。”旁边的士兵恭维着,又转向吴有贵说道:“有了银子,你娶个媳妇儿,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建奴呢,就交给俺们打,管饱你平安无事,只管放心生娃就是。” “这么一说,俺还真羡慕有贵,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另一个士兵打趣道。 “不就少了一只手嘛,你那下面的不照样好使?”疤脸士兵坏笑着揶揄道:“要不这样,甭管丑俊,先弄上几个。都要能干的,种地的事情都不用你管了。” 几个明军没有禁忌地开着玩笑,既有羡慕,又有期待和憧憬,极大地安慰了吴有贵,并冲淡了他的愁绪。 第一百四十七章 辽南将变 伤残有所养,阵亡有抚恤。还使你的家眷没有冻饿之苦,能因为你的忠勇为国而生活无忧。 对于国家来说,不管穷富,明智的都会把有限资源向士兵倾斜。那可是保证抵御外侮,保证国内平定,保障统治的坚实柱石。 朱由校想不明白,为何历史上明军的待遇如此之差,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比叫花子也强不了多少。 明军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养活家属了,怎么能要求他们奋勇冲杀?怎么能强求他们马革裹尸、为国尽忠? 对于明朝中后期的几个皇帝,朱由校只能用一个“蠢”字来形容。这个“蠢”不是指真的傻,而是鼠目寸光,根本没有长远的、为国为民的目光。 要说搞权谋,就是亡国之君崇祯也有几把刷子。可也就是这个权谋害了大明,拉这个压那个,挑拔官员内斗,皇帝从中搞平衡,很高明吗? 眼皮子就只盯着朝堂,满足于保持皇帝的权力。可军队完蛋了,皇帝还有个屁的权力? 要说朱由校在搞先军政治,倒还不是十分准确。但他起码知道,军队是国家强大稳定的基础。内平叛乱,嗯,还是要内平叛乱,建奴叛明就是内乱。 朱由校并不全是禀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要想马儿快跑,就要给马儿吃草,这个道理,难道很难懂吗? 吴有贵也只是众多因伤致残的明军中的普通一员,但正是这许许多多的普通士兵得到的待遇,却被成千上万的明军士兵看在眼里。 朝廷言出必喏,原来定下的优抚标准不仅坚决持行,甚至还在不断提高标准。 说得不好听的话,这些优抚政策就是让士兵们安心卖命。 可既然当上兵了,伤残和阵亡就在所难免。平常的军饷没缺过你吧,优抚政策算是让你能安心吧? 要是战场上再贪生怕死,被军法官当场砍了也活该。侥幸生还也有军法惩治你,至于什么优抚,什么家眷,全部泡汤,你看是哪头合适? 要将士用命,其实很简单,“赏罚”二字而已。 对于军功赏赐,朱由校可没亏待过,拖欠都没有。拔内帑不含糊,抄家揽财不客气,皇帝的所作所为既是让将士们感恩图报,同时也是一种震慑。 别想着糊弄皇帝,万岁可精着呢,手段也狠。当然,是对惩治不法官员的狠辣无情。对奉公守法、为国为民的好官,皇帝可是慷慨得很。 官嘛,文武都是,能感受到皇帝恩典的,其实还是以武将居多,谁让现在国家的重心就在于打仗呢! 孔有德摸了摸小烟斗,又收回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能开合的小铁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根烟卷,递给杨杰。 杨杰还是那副笑模样儿,摆了摆手,说道:“孔将军请便,某家不嗜此物。” 这个铁盒烟卷在旅大销售不足十天,价格颇贵。孔有德这样的高级军官倒是买得起,可也不敢把钱都造了,平常还是多抽烟斗。 见杨杰婉拒,孔有德也不好收回换烟斗,便套上烟嘴,点着抽了一口,客气地问道:“杨千户,突然建议我等收兵整顿,是不是要有什么大行动?” 杨杰沉吟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孔有德抽着烟,目光投向张盘和负责镇守旅顺的登镇参将张榜。 在他看来,杨杰这只是建议,不是命令,到底怎样,还要看他们三人的意见是否统一。 而他的倾向是听从建议,杨杰肯定有大秘密不能明说,大行动则很令他动心。 张盘沉吟了一下,说道:“目前也只是小规模袭扰,停下来也无妨。” 张榜是负责支援辽南作战,一直是留守旅大,算是客将。所以,他觉得这事轮不到他表态,便看向孔有德。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某赞同张参将,听杨千户的。” 张榜这才说道:“某是客将,自然是客随主便。” 杨杰呵呵一笑,起身拱了拱手,说道:“那便请几位将军做好准备,水陆两方面都有可能。在下就先告辞了。” 三人起身相送,时间不大,又回到一起坐下商议。 “杨杰此番建议,有些反常。”张盘首先表示了疑惑,“按他的职权,不应该干涉军事指挥的。” 孔有德掏出小烟斗,又补上一锅,缓缓说道:“正因如此,某觉得这次行动非同小可。他不明说,也因为有不能干涉军事指挥的苦衷。” 张榜对杨杰不是很了解,说道:“反正小打小闹的也没意思,停一停,来个大的,某觉得不错。” 孔有德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话说到俺心里去了,就是要干场大的才过瘾嘛!” 张盘笑了笑,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如果是大行动的话,涉及到旅大明军的很可能就是辽南三卫。如果这样的话,张盘也感到很兴奋。 ……………………. 此时,杨杰的密奏已是加急送至京师,呈递到朱由校的御案上。 看到密奏上是杨杰的名字,朱由校便有预感。阅看过之后,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来了,光复辽南三卫的最好时机。历史上因为刘爱塔涉嫌叛金,努尔哈赤屠戮了十余万三卫的辽民,并弃守三卫。 虽然这和光复三卫有着类似的结果,但朱由校已经先机在握,又怎么会满足于此? 即便不是很熟悉历史,看过刘爱塔的书信,有头脑的人也会觉得过于冒险。 从刘爱塔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在反正时立的功劳越大越好。因为,只有大功才能明廷重视,才能对自己和家眷更有保障。 也正是因为刘爱塔的胃口太大,竟要以三卫来降,朱由校立时就知道不可行。 如果只是以刘爱塔坐镇的复州来降,这当然是最低的要求。因为涉及到的人较少,泄密的可能性也小,成功的希望则是很大。 可要串联三卫,这要涉及到多少人,谁敢保证没有汉奸败类告密? 难怪历史上的反正失败,还白白让十几万辽民丧生。 朱由校轻轻叩击着手指,虽是理解刘爱塔的担心,可也没起贪念。复州卫就好,其它两卫,就由明军光复吧! 或许,各军镇协调行动的话,还能给建奴沉重的一击,加快其败亡的速度。 而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让刘爱塔安心,这要掌握一个度,冷淡不行,可太热情会吓着人的。 而且,反正的时间越快越好。夜长梦多这个成语,朱由校是非常认同的。 刘爱塔想要的证明也不算过分,直接联络的也是登镇巡抚袁可立,只是免死加衔牌票。 但刘爱塔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反正书信直呈御览,将直接由皇帝做出决定。 朱由校思虑良久,提笔给杨杰写了回复。当然,也是让刘爱塔的使者金生魁看的。 “……若能于逋亡之余,反正归明,不失宋李显忠之风。如今之势,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刘爱塔岂无谋之人,望其宜细审度,毋致血染刀头……” 写完回复,朱由校再三审读,觉得有期盼又不过分,有威胁却也合适,便又手写免死票一纸,却未给加衔牌票。 免死票由皇帝亲写,和由袁可立亲付,分量已经大不相同,当然也更能取信于人。 至于加衔牌票,朱由校却没有让刘爱塔如意。准确地说,他在回复中留下了引子,要视刘爱塔的功劳和本事再作决定。 在朱由校看来,这已经能够让刘爱塔安心。恩典过大,反倒容易让人生出疑虑,这般优厚,莫不是在骗人? 如果是登州巡抚袁可立,免死票和加衔牌票都可以给,可加在一起的分量也不及皇帝的只言片语。 大事若成,还需要一个统筹全局,能临机决断的人来就近指挥。 朱由校沉吟良久,又提笔给袁老师写了书信。 袁可立坐镇登州,节制登镇、东江镇,职权所在,既能直接指挥两镇,又目光长远、极有谋略,完成此任务最为合适。 朱由校把事情原委说清,又怕袁可立不相信刘爱塔的反正,便编了个高级卧底在后金,知刘爱塔反正之心甚坚,可以相信。 同时,朱由校也把自己的计划尽数告知,要袁老师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错失良机。 当然,朱由校把杨杰介绍给袁可立,推荐杨杰负责直接联络刘爱塔,并与袁可立建起单线联系。 这样一番布置下来,朱由校觉得大事可成。放下笔时,他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光复辽南三卫,或是两卫,使辽东最富饶的地方回归大明控制,也就断掉了后金大半的粮食供应。 哼哼,后金的饥荒要提前了。而大明这边,却还未到最糟糕的时期。 两相比较之下,朱由校已经坚信,五年平辽不是梦。 ………………….分隔线…………………… 大凌河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立于城外高坡,瞭望着城防。良久之后,才放下望远镜,微微颌着,表示认可。 虽然建奴采取了隐忍,并未出兵破坏明军据城推进的计划,但这也让熊廷弼及将领感到失望。 新式火炮运来了,纵横交错的壕沟赶工完成,就等着建奴撞过来,再打他个头破血流呢! 如果再度挫败建奴,熊廷弼便准备趁胜再进,在右屯卫,甚至是广宁立下根据,将战线推进到辽河。 现在,老熊认为还不能操之过急。 建奴的实力犹在,观望不动的心思也很明显,拉长明军的补给线,造成更多的反攻机会。 “右屯卫——”熊廷弼沉吟了一下,扫视着众将,说道:“只派骑兵前出,暂不派步兵据守。” 何可纲和金国凤等人稍感诧异,大凌河城和锦州已经稳固,难道象宁远似的,被动地等着建奴来攻? 骑兵前出,固然能给建奴造成些压力。但建奴自恃骑射,恐怕不会太在乎。实际上,明军的骑兵现在也不具备与建奴正面硬撼的实力。 朱梅想了一下,拱手道:“大人,可是担心物资补给?末将以为,右屯卫近海,物资运输比较方便。若是依大凌河的布防速度,三五千人马,顶多十天便可完成,建奴未必来得及发动。” 熊廷弼看到众将眼中的神情,知道他们差不多都同意朱梅的说法,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向前推进不仅要求粮草物资,还有兵器火炮。而在密奏中,熊廷弼已经知道,至少在两个月内,武器装备会向东江镇倾斜,能够拔付辽镇的不多。 对此,熊廷弼倒也没太大的怨言。要说一碗水端平,那皇帝优先供应辽镇又怎么说? 兵器火炮的供应量是根据各军镇所要采取的行动来确定的,辽镇要推进到锦州、大凌河,才得到了最大量的供给。 现在,该是东江镇发起军事行动,袭扰建奴的时候了,自然需要更多更厉害的武器装备。 摆了摆手,熊廷弼也不敢把密奏中的事情全告诉众将,缓缓说道:“物资供给并不是主要问题,详情暂时不便告知,你们只管执行便是。” 众将躬身领命,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也不该知道。 “暂时不向前推进而已。”熊廷弼不想打击众将的积极性,又笑着补充道:“厉兵秣马,加紧训练,可能三五个月之后,辽镇要直接光复广宁呢!” 光复广宁,则意味一年多的退缩战略宣告结束,与建奴恢复到直接对峙的地步。 只隔着辽河,敌我双方随时可以接触,那样的形势才是真正的考验。 “可惜广宁城被建奴拆得破烂不堪。”何可纲是知道哨探传回来的情报的,有些遗憾地说道:“而且城池很大,要构筑工事恐非短时间能够完成。” 朱梅笑了笑,说道:“难道我军只能依靠城池或工事,不敢与建奴正面交锋?” 金国凤赶忙替何可纲解释道:“正面交锋也不惧建奴,但伤亡会很大。而构筑工事,正能保证物资安全。” 熊廷弼微抿嘴角,忍住了皇帝将要在数月后调派京营飞骑,赴援辽东,要与建奴正面交战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小小地坑皇太极 关于刘爱塔的反正,朱由校虽有记忆,却也不敢十分确定。为了尽量不影响明军的正常行动,除了相关部队,他也没有通知辽镇。 而辽镇主要是在陆地上向东推进,策应刘爱塔的反正,以及牵制袭扰建奴,倒不如多依靠海路的登、津、东江三镇更加快捷方便。 在朱由校看来,有这三镇策应,也就足够,不必要太过兴师动众。 所以,熊廷弼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稳稳地向前推进,争取今年光复广宁。 广宁等地在去年被弃守,虽然是皇帝的布置,但执行者却是熊廷弼,相当于丧师失土,不能不令他耿耿于怀。 从自己手中丢失的,当然要再由自己光复。越早光复,就越早解开心中的纠结。 可熊廷弼的稳健老辣却不因为心急而冒进,越是向前推进,补给线就拉得越长,就越要防范建奴的袭击截断,或是围点打援。 大凌河城与锦州因为有新式火炮,再配以战壕胸墙的工事,不怕建奴前来围攻。 但火炮的供给在接下来的数月内将向东江镇倾斜,辽镇再向前依靠据点坚守,就缺了一件利器,不能令熊廷弼完全放心。 更主要的还是兵力上的因素,战略收缩之后,明军总共只需要三万左右的人马,就能凭借坚城和大海,守住宁远和觉华。 而向前推进几百里,沿途的要点要驻兵防卫,以保护补给线的安全,三万军队铺开就肯定不够了。 按照兵部的计划,将从山海关守军中抽调一万五千人进入辽东参战。 根据熊廷弼调整后的排兵布阵,宁远守军定为八千人,觉华三千,锦州四千,大小凌河两城分别为三千和两千。 这样的话,辽镇加上骑兵就还有将近三万的兵力,推进至右卫屯,甚至是广宁,也有些把握。 当然,这也只是有些把握,在熊廷弼看来还是不太够的。主要是向前推进后,北面的区域是蒙古诸部,很不让他放心。 比如说义县,不能稳固坚守的话,建奴可能由这个缺口南下,直扑锦州和大小凌河,相当于在明军沿长的战线的腰部捅了一刀。 指望蒙古诸部,主要是喀尔喀诸部挡住建奴?不光是熊廷弼,连远在京师的朱由校也觉得太不靠谱。 所以,熊廷弼暂时并不急于向前推进,皇帝在密奏回复中也同意他的顾虑。 但这只是暂时的,皇帝告诉熊廷弼,最多到秋天,京营便派遣至少两万骑兵入辽参战。 而这两万骑兵不仅将配备部分炮兵,还能与建奴进行野战的厮杀较量。信心满满的口吻,让熊廷弼有些将信将疑。 他当然不知道皇帝练的是什么骑兵,到秋天也就一年多,竟能与渔猎出身的建奴正面硬刚? 但从皇帝一贯的言行来看,吹牛的事情几乎没有,倒是言出必行,说出来的基本都实现了。 而且,皇帝明显是在动真格儿的。已经陆陆续续从各军镇中抽调了很多精于骑战的军官,光辽镇就有杨国柱、黄得功、马五等人。 不仅如此,熊廷弼还看出了皇帝隐藏的心机。 只在京师训练,不向军镇推广,这是要突然出手,把建奴打个落花流水的节奏啊! 皇帝——挺阴险啊! 刚想到这两个字,熊廷弼赶紧闭上了嘴巴。大不敬,诽谤君上。 …………………… 朕阴险嘛?嗯,朱由校摇了摇头,只是冒点小坏水罢了。 骆思恭躬身肃立,静待着皇帝的决定。 这个计划是皇帝提出,由镇抚司负责完善并执行的。 骆思恭觉得计划并不能对建奴造成多大的影响,但也只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起到大作用呢? 皇帝既然要玩儿,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让皇帝高兴高兴也很好嘛! 好半晌,朱由校放下计划书,脸上露出微笑,“好,骆卿做得很好。这便派人把纳拉忠明送去皮岛,还有那几个投降的真夷,也随他一起吧!” 纳拉忠明原来姓甚名谁,一点也不重要。只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乃是大明新封的建州卫指挥使就行。 说到女真人,按照《东夷考略》所载,应有三种:自汤站东,抵开原,居海西者为海西女直;居建州、毛怜者为建州女直;极东为野人女直。 而纳拉氏虽为女真大姓,但在明朝时,氏族却散居在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及各地方。史料对纳拉这一姓氏的记载为:“虽为一姓,各自为族”。 这下子明白了吧,纳拉忠明的全名应该加上氏族,就是叶赫纳拉忠明。是不是挺熟悉的,和终结大清的“老佛爷”是一个姓哩! 不光如此,叶赫纳拉这个姓,或者说是叶赫这个部族与建州女真可谓是仇深似海,并有“叶赫诅咒”的传说。 当时,努尔哈赤攻灭叶赫部,完成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后,食言杀死了叶赫部首领金台吉和布扬古。 据说,金台吉临死前曾诅咒,说:“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且不管“老佛爷”是不是叶赫部的复仇使者,朱由校编出这位纳拉忠明的叶赫余脉,目的就是为了对女真人分化瓦解。 除了“叶赫诅咒”的传说以外,朱由校选中这个姓氏和部族,还跟皇太极有关。因为他的母亲叫叶赫纳拉孟古哲哲,是金台吉的妹妹。 要说老奴也够狠的,对大舅哥都毫不留情,降了还杀。 当时叶赫部被灭后,明神宗曾命给事中姚宗文亲至塞外寻找叶赫子孙。查得金台吉之子德尔格勒有二女嫁至蒙古,各赐白金二千。 明朝大臣还奏请为金台石、布扬古立庙,又以哈达余脉王世忠为金台吉妻侄,授游击之职。 所以,朱由校编造叶赫部后人,也是有些根据的。就算没根据又怎样,不过是瓦解分化女真人,给真夷投降找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骆思恭是知道一些情况,是朱由校跟他提及的。他很是不理解,为何万岁如此重视老奴的这个儿子。 从表现和实力上,除了是个读书识字的蛮夷外,哪里也看不出特别之处啊! 可万岁就瞅着皇太极眼眶子发青,已经搞了好几个手段,坑起来没完,这得恨成啥样儿啊? 骆思恭躬身领旨,又请示道:“微臣将人送至东江后,便四处散播消息,令东虏内乱。” 朱由校微笑颌首,说道:“散播消息是肯定的,但要建奴内乱却还不容易。人心思变,非到势穷力蹙之时。这些都是小手段,要剿灭建奴,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万岁英明。”骆思恭一记马屁送上,却也不全是恭维,至少皇帝的认知正确,没有想靠这些小伎俩来平辽。 朱由校坦然笑纳,缓缓说道:“虽然现下要平辽,非短时之功,但镇抚司的人员资源也要适当倾斜,主要是南洋诸国诸部的情况。这方面,朕会告诉海商总会,给镇抚司提供方便。” 虽然不理解皇帝为何要分散精力,对海外诸国诸地开始刺探,但骆思恭还是躬身领命。 “山西那边差不多都布置妥当了吧?”朱由校开口问道:“如果可以,就让骆养性回来,朕另有差使交他去办。” 骆思恭赶忙说道:“山西那边自有镇抚司的精兵强将,骆养性可即刻回京,听候万岁差遣。” 锦衣卫是明朝专有的军事情报收集机构,先是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拱卫司”,后改为“亲军都尉府”,负责保护皇上的一个特务机构。 由于其特殊性,到了明中后期,锦衣卫开始实行世袭制。 每一代锦衣卫卸任后,则由他的儿子继承接替,如果儿子年龄太小的话,可等到成年后再上任,也可以让年龄够的兄弟接任。 要是实在没有人选,就从民间招募选拔。当然,筛选和考核是相当复杂严格,才能当上锦衣卫。 朱由校对厂卫是信任的,对于锦衣卫世袭也不打算做根本性的改变。对于不想继承接替的,他也指示镇抚司放松了管制。 也正因为锦衣卫可以世袭,骆思恭才有心栽培儿子,希望他能接任指挥使之职。就算不是指挥使,指挥同知也是可以满意的。 朱由校知道骆思恭年岁已大,干不了几年,也一直在观察谁能接替这个重要的职位。 按照资历,指挥同知刘侨排在第一,但他对于阴谋诡计不擅长。因为持身甚正的关系,朱由校把他定在镇抚司的内部纪律管理的岗位上。 其他的人呢,杨杰不错,骆养性也挺卖力,还有负责打探蒙古诸部情报的杜怀敏,干得也有些成绩。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新一任的指挥使将在这三人当中产生。 朱由校未作决定之前,还想再考察一下。召骆养性回京差遣,也是告诉骆思恭,小骆是他心目中的人选。要是干得好,抬举小骆也是大有希望。 骆思恭心中暗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又听皇帝吩咐了些事情,才躬身告退。 锦衣卫主外,东厂主内,这是大的原则。有时候也有交叉,也属正常。 好在骆思恭的年纪大、资格老,朱由校又特意表示过恩宠,魏大爷才没敢去欺负镇抚司。 可要换成小骆的话,魏大爷能和气地跟他商议,能甘心跟小骆平起平坐? 朱由校有些顾虑,但现在还不是要紧,他拿过魏大爷的密奏开始阅看。 朝鲜所派的韩平君李庆全、同知中枢府事尹暄、书状官李民宬等奏请使,已经来到京师,正在大肆活动。 当时,按照明朝的礼仪规定和办事程序,藩属国使臣到达京师后,第二天可前往礼部主客清吏司呈送所进文书(奏文或咨文)。 文书需经礼部议覆后,转送内阁票拟,再呈送皇帝御览,经皇帝朱批,发送到相关部门处理。 所以,所进文书何时议覆,是否议覆,议覆后何时转内阁,礼部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礼部官员看似清闲,可腐败贪渎并不比其他部门少见。 而朱由校已经整顿了兵、户、吏三部,都察院也在铁面毕自肃的管理下,日渐让皇帝认可。 礼部暂时没有大的变动,一来是不太重要,二来是皇帝得一个一个地来,还没腾出空儿呢! 借着这次朝鲜使臣入京奉请,朱由校故意装作不知道,让他们走正常程序。同时,他又命魏大爷的东厂派人密切监视。 在魏大爷的密奏中,朱由校可是看清了这帮官员的嘴脸。嗯,完全是不要脸,更是丢了天朝上国的脸。 “……刻求银、参,一则曰容钱,二则曰喜钱。容者,先容图事之云也;喜者,报喜竣事之云也……” “……每天往会同馆索要‘求图事容钱’,并以‘今明科官当抄送奏本,而但容钱甚些小,势难率易为之’相要挟,需索之物,罔有纪极。” 为了钱财,索贿竟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地步,朱由校都觉得脸上发烧,心中怒火升腾。 朱由校也要从朝鲜捞取利益,借奉请册封之事,要朝鲜答应条件,以便对建奴实施更加严密的封锁围困。 可朕不是厚着脸皮伸手要,更不是为了个人,哪象你们这些读圣贤书却道貌岸然的王八蛋,把脸都丢到外国去了。 朱由校强压了压火气,给魏大爷写了回复,让他继续监视,如实上奏。 这样的王八蛋官员,朝廷养之何用?白给你们涨工资,还有制定退休后的养老金,竟连知恩图报都不懂。 趁早都流放到天边去,为海南岛、东番,甚至是新的海外飞地的开发做贡献吧! 朱由校觉得今年还没搞事情,嗯,打击官商算是一件吧!但这好象不够,在京师眼皮子底还有这么多不要脸的官员,也算是自己的失职。 庸者、贪者罢黜流放,能者、廉者上位重用。 朱由校的原则很简单,也很实用。这天下能当官、想当官的多了去,不愁没人接替。还真以为缺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朝廷就运转不了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骑炮兵,礼部清洗 打击贪腐是长期的工作,朱由校对此早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清廉,并不意味着穷得吃不上肉,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俸禄增加了,退休的养老金制度也定下来了,对官员配备仆役马夫等的硬性规定取消了。甚至于,朱由校正在酝酿着给官员发放些补贴。 这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没有不给吃草还让你快跑的苛刻吧? 既然如此,你再贪渎,就别怪朕无情。处罚你们,名正言顺,朕也心安理得。 朱由校磨快了刀子,却还不动声色。他准备既整肃礼部,也给朝鲜使臣看看天朝皇帝的刚硬霸气。 大明要重新振作,已经不能依靠那些贪渎无能、靠读书仕进的官员。这一点,朱由校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些贪渎官员死不要脸地向朝鲜使臣索贿时,在京效挥汗训练的大明将士,以及在辽东、贵州英勇奋战的大明官兵,才是朱由校最为倚重的强大力量。 马蹄声如雷,隆隆作响;尘埃如烟,旧的未散而新的又起。 一排排的明军骑兵以排列紧密的横队驰骋在原野,队列中间是一杆指向前方的枪旗,而持枪旗的骑士,则左右着横队的速度和整齐。 时快时慢,在枪旗的引导下,整个横队尽量保持着紧密的距离,以及相对标直的队列。 黄得功瞪大着眼睛,站在瞭望台上,吃着满嘴的灰尘,却是眨也不眨地观察着手下官兵的训练。 被调到京营的时间并不长,两个月左右吧,他已经了解了骑兵墙战术的精髓。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以紧密整齐的队列冲向敌人,局部形成多打一,用组织和集体的力量弥补骑术的不足。 用黄得功的理解就更容易了:敌人骑术精湛,可也只有两只手。他砍一刀的同时,咱们砍他三四刀,看谁能招架得住?就算是一拼一,明军也是大赚了。 黄得功自恃骑术和武勇,可也知道明军骑兵能象他一样水平的寥寥无几。 即便如此,他也设想过骑兵墙碾压过来的场景,自己是绝对抵挡不了的。最多能左一刀右一刀拼掉两个,也就是仅此而已。 而按他的武技和实战经验,砍翻三五个建奴还是能够做到的。如果按照这个比例来算,骑兵墙正面硬撼数量相当的建奴骑兵,是只赢不输的局面。 按照大明的兵力数量,这样就很可怕了。一年,至多两年就能训练出来,百万骑兵谁能抵挡? 想到自己率领这样无坚不摧的骑兵驰骋冲杀,横扫敌人,黄得功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不就是他的梦想嘛,终于要实现了呀! 一道道骑兵墙忽快忽慢,又时而转向冲杀,熟练和整齐程度比之去年已有了惊人的进步。 “杀,杀,杀!”马五高举起了形制怪异,却已经得心应手的马刀,与所部骑兵瞠目怒吼,向着前方的草把加速冲了过去。 一把把雪亮的马刀划着弧线,在空中掠过,将一个个草把砍得碎屑飘飞,又被隆隆的马蹄践踏而过,在风中凌乱。 骑马冲杀过后,还在奔驰,前方是一溜高坡,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火光、烟尘、巨响,也只是使战马稍微停顿,在骑手的操探下,继续昂首驰奔。 这是模拟战场的情形,枪炮声齐鸣,战马不惊且受控制,才算是合格。而这种考验已经持续数月,从反应上看,战马已经基本适应。 骑兵队的速度终于减缓,在枪旗官的指引下,逐渐错落排序,变成一列纵队,沿着一条不宽的小道行进至小河旁停了下来。 马五和骑兵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对这一次的训练觉得挺顺手,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有的还说笑起来。 在河边驻足停马,马五和众骑兵跳下马来,才算彻底放松。或牵着饮马,或拴马洗去脸上的尘灰。 马五抚着马头马颈,笑得畅快,夸赞道:“乘飞,好样儿的,晚上给你多加两把料豆。” 在广宁老被马乘飞欺负,马五也没招儿,谁让马乘飞官儿大呢! 可马乘飞在广宁之战后被调走,马五在宁远呆了一段时间也被调回京师。看不见了还挺想的,正好有了战马,索性就起名叫乘飞,算是个小小的报复,也透着些想念。 乘飞打了个响鼻,自己跑到河边喝水。马五也不用牵,已是人马相熟,相处融洽。 一队一队的骑兵陆续来到,一轮训练下来,感觉更加熟练。也有不甚满意的军官,对配合不够默契或出现失误的士兵喝斥几句。 但这些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马匹饮完水后,骑兵们便骑马慢行,向营地集合。 黄得功吃饱了尘灰,却并恼怒。数月时间,他是亲眼看到手下官兵的长进,心中甚是欣慰喜悦。 “其实,用不到秋天,现在就可以拉出去跟建奴打两仗。”黄得功边向营地骑行,边对身旁的亲卫队长说道:“建奴没见过这种打法,必败无疑。” 亲兵队长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大人是与建奴面对面厮杀过的,说能打胜肯定就能赢。”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骑炮兵嘛,也应该很厉害。等到编制齐全,打建奴更轻松。” 黄得功翻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某在宁远见识过大炮的威力,确实犀利。” 其实,黄得功等人并不确切了解骑炮兵的真实作用。 尽管这是皇帝陛下的建议,由兵部和武学落实执行。但朱由校也是一知半解,具体的完善还是要靠下面人来完成。 拿破仑能够横扫欧洲列强,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对于炮兵的发展和使用。 而其中有两个方面是朱由校知道的,一是骑炮兵的广泛运用,二是大规模炮群的近距离轰击。 所谓的骑炮兵,与龙骑兵比较相似,一个是骑马的火枪兵,一个是骑马行进的炮兵部队。 显然,在机动速度上,骑炮兵肯定要高于步炮兵。再加上骑炮兵所使用的火炮都比较轻便,机动优势就更加明显。 正因为机动速度较快,骑炮兵就具备了与骑兵协同作战的能力。 不仅如此,骑炮兵的速度优势还使其成为最佳的炮兵预备队。如果在支援步兵作战时,能够快速抵达战场,并投入到关键作战中,效果可想而知。 当然,骑炮兵因为多是轻型火炮,在威力上不如重炮。如果是旗鼓相当的敌我双方,很容易遭到重炮压制。 但这个缺陷在对建奴作战时,就完全不是问题。别说建奴骑兵了,就是步兵,也缺乏支援作战的火炮及炮兵。 而明军骑兵虽然有龙骑兵,也有骑兵墙战术,但在朱由校看来,攻击火力还是不够。 如果把三者合而为之,火炮的威力,龙骑兵对炮兵的保护,再加上骑兵墙战术的横推,取得胜利应该有十足把握吧? 猛狮搏兔,必尽全力。 朱由校禀持的原则其实还是一个“稳”字,没有获胜把握的仗不打,没有装备齐全、严格训练的部队不派去战场。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前线取得的战果看似不大,但军事实力上与建奴的差距却是越来越大。 说白了,就是憋大招。等到充分准备全部完成,与建奴的作战就有碾压的优势。 稀里哗啦,穷追猛打,一套连招下去,不能灭了建奴,也要把建奴打残打废。 这不是吹嘘,也不是自大,而是几百万的银子砸下去,以及新军制、新武器装备等因素的综合作用。 眼看到了营门,马五等将领迎了上去。 黄得功没白吃土,看得认真仔细,挨个指出各人所部的优缺点,才在众将的簇拥下入营正式总结,并为下午的训练做好准备。 而这只是一个兵力为五千的虎跃营的缩影,三千锋骑、一千五百龙骑、五百骑炮兵,不仅能够独立作战,且装备精良,训练严格,能够爆发出的战力更加地令人期待。 ……………………… 已是晚春时节,京城中柳絮飘飞,鲜花绽放,人们已能嗅到夏天的气息。 就在这不冷不热,令人惬意的时光,却刮起了一股震动官场的旋风。 品级以礼部右侍郎林尧俞、礼科左给事中刘懋为最大,再加上主客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以及提督会同馆的主事,总共十五名大小官员纷纷落马。 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肃亲自主持此件大案,东厂提供的情报,刑部主审,皇帝难得地没在明面上动用厂卫办案。 但谁都知道皇帝龙颜大怒,在《大明论坛》上怒斥索贿官员寡廉鲜耻,将天朝上国的脸面丢个干净。 这样的指斥可是非常严重,天朝上国啊,形象声誉最重要了。这些官员却在藩属国使臣面前表现出这副贪婪无耻的嘴脸,杀之都不过分。 朱由校已经表露态度,就看刑部如何拿捏处罚的尺寸了。如果他不满意,下一个要清理整顿的部门就轮到刑部了。 至于朝鲜使臣这边,朱由校也算是从善如流,下诏书承认李倧的王位继承。 但朱由校未派诏使出使,只是在诏书上说明:“俟东事稍平,査照旧例,仍遣勋戚重臣,持捧节册,完此封典。” 也就是说,朝鲜派使奏请,并未达到全部的目的。按照几百年来的惯例,遣诏使,颁诰命、冕服,这是一圈流程,现在却只是一半。 朝鲜使臣不明所以,在同文馆又盘桓数日,终于有人来访,乃是礼部新晋给事中冯元飙。 作为新科进士,冯元飙初任山东邹县县令,招抚黎民、医治徐鸿儒造反后战乱创伤,时间不算久,但政绩不俗。 被调回京城后,冯元飙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主事,持身甚正,并弹劾主客清吏司左给事中刘懋索贿。 这次礼部主客清吏司几乎是被一窝端,冯元飙却得到圣眷,一跃两级,晋升为给事中。 冯元飙与朝鲜使臣秘谈一个多时辰,外人不知谈了什么。但第二天,朝鲜使臣便启程回国了。显然,朝鲜使臣是了解不少内情,急着回去禀报商议了。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朝鲜使臣如何如何,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但京城的政治风向,却影响着他们的前程。 一批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官员被拿下,彰显的是皇帝的决心,以及长抓不懈的反腐行动。 而王三善在乾清宫被单独召见,也意味着又一场官场震动拉开了序幕。 京察,一直是党同伐异的工具,但今年却是大不相同。不管何党何派,但凡贪渎、庸碌的官员,无不心中惴惴。 知人善任,朱由校越来越会工作,不累还能达到目的。 而登莱巡抚袁老师的密奏,又让他可以暂不用管刘爱塔反正之事,专心于别的工作。 袁可立不愧是具有雄才大略、大胸襟、大局观的一代名臣,尽管没有朱由校的“未卜先知”,但对刘爱塔的反正还是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臣念辽阳以纳降陷城,兴祚之言未可凭信。又思因间用间,实兵家妙用,故加衔荅付一张,移付杨杰转给金应魁……” 袁老师的意思很明确,尽管不能尽信刘爱塔归降之言,但亦不能拒其千里之外。因间用间乃兵家妙用,一张加衔书信而已,尽可给刘爱塔。 而且,袁老师也赞同皇帝尽快实施行动,以免夜长梦多的顾虑。所以,他在密奏中也说明了自己的布置。 登镇总兵张可大率两协官兵赶赴旅大,津镇贺赞亦率一协参战,并与刘爱塔约期一月。 期限一到,明军便将在长生岛登陆,如刘爱塔确有反正之心,可召其军前来见。长生岛与复州距离极近,又有刘爱塔接应,可一举攻取。 当然,除了总兵张可大率兵由海路接应外,旅大明军也将主动出击,牵制建奴,以利刘爱塔反正。 “当此时也,辽镇大兵东下,旅顺犄角夹攻,东江袭扰而应,辽南恢复之功似有可图者。但谋贵万全,兵须审势,知彼知己,能为可胜,是又当慎图之耳……” 看着袁老师的布置,朱由校也得挑大拇指称赞。既不失时机,又慎重行动,高明,实在是高明。 第一百五十章 快乐,刘爱塔接旨 如果多几个袁老师这样的能臣,朕该轻松多少?就算没有未卜先知的做弊器,大明也不会象历史上那样的结果吧? 朱由校感慨着,给袁老师写了回复,答应他即刻抽调津镇人马赴旅顺待命。 有了旅顺这个港口,有了旅大这块根基,辽东战事就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辽镇、旅大和背后的登镇,再加上东江本部,对建奴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简而言之,现在的战略主动权是掌握在明军手中的。 但主动权是一回事,灭奴平辽依然不能操切。就算心急,也得压着。 朱由校写完给袁老师的密信,伸了个大懒腰,起身蹓跶着出殿,来到了暖阁。 在门外,皇帝便听见女子咯咯的笑声。这般欢畅,除了和小喵星人玩耍的李成成,哪还有别人? 迈步走了进去,朱由校正看到被六个小毛团缠得无可奈何的小白跳上了猫树,解脱般地懒懒趴在木头枝杈上。 一个熊孩子就能把大人逼疯,何况是六个。朱由校对小白表示深切的同情,看着围着猫树的小毛团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小毛团儿们长得可爱极了,萌得一塌糊涂,但凡是正常人,都应该喜欢,恨不得抱在怀里吸个够。 “皇爷。”李成成躬身施礼,不待皇帝说平身,便伸手指着小毛团儿笑道:“您看,小猫咪把妈妈缠得都跑了。” 朱由校呵呵一笑,走到猫树前,把小白抱下来,然后在椅中坐下。立时,六个小毛团儿便围着皇帝的脚边,玩耍跳闹,还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 要是膝下是六个熊孩子,朕大概也会烦吧?朱由校轻轻抚摸着小白,想象着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一个小毛团儿淘气地跳到了皇帝的鞋上,并抬起两个前爪扒着皇帝的衣服,做着攀爬上去的尝试。 李成成笑着蹲下身,把小毛团儿抱开,继续站在皇帝的身旁。 左手抚着趴在自己大腿上享爱清闲时刻的小白,朱由校张开右臂,搂着李成成的纤腰,手指捻捏着姑娘腰间臀际的软肉。 李成成脸有点发热,但心里并不拒绝,还不易觉察地向皇帝靠近了些,让皇爷的手臂能更舒服地环着她的腰肢。 不想当娘娘的铲屎官不是好宫女,暖床、同睡,朱由校和李成成的关系只差了那么一层。 朱由校都挺佩服自己的毅力,尽管只是那么两三次,自己批奏疏题本到深夜,困得就想倒头睡觉。 小白突然动了起来,站在皇帝大腿上,喵地叫了一声,飞身跃下。 原来是一个调皮的小毛团儿跑到了门口,似乎想去外面看看新世界。 朱由校笑了笑,这个猫妈妈虽然有时候厌烦,但在心里还是关爱着自己的小宝宝。 小白跑掉了,大腿不能空着,朱由校手臂稍微用力,便把温软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皇爷——”李成成极轻极细地叫了一声,便顺从地依偎在皇爷肩上。 嗯?朱由校用鼻音作了回应,他微闭着眼睛,将脸贴在姑娘的身上,贪婪地嗅吸着女儿香。 殿外传来了鸟儿的叫声,天气暖和了,两只鸟儿在殿外的大树上安了窝。朱由校不嫌它们吵,也没让宫人去赶它们。 鸟语、体香,朱由校感到十分的惬意,手也变得多动而热情。 ……………………… 少英院。 因为是西苑隔开的,有水有树,也有鸟儿。环境相当优美,比乾清宫更显得清新自然。 下课的钟声响了起来,已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走出校室,立刻欢快得象获得自由的小鸟,笑着闹着奔向食堂。 五月安然地收拾好书包,在明显比她高出半头的同学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诧异、好奇、疑惑的目光始终存在,在她第一次走进高级教室的时候,便是如此。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想着打赢和万岁的约定,让万岁接受自己的要求。 “五月,五月——”赵大宝第一个奔出低级教室,跑到高级教室等着,终于见到五月,立刻欢叫着跑了过去。 五月瞅了瞅,问道:“赵大宝,你找我有事儿呀?” 赵大宝用力点头,伸手递过来一个草编的蟀蟀玩具。他对这个很拿手,小时候就是这么哄妹妹高兴的。 五月先是打量了一下这个编得不错的玩具,才伸手接过,说道:“送给我嘛,谢谢你啦!” 赵大宝嘿然一笑,发自内心的高兴,随后才跟着五月向食堂走,边走边问道:“五月呀,你怎么突然跑到高级班了,能听懂他们的课吗?” 五月歪着小脑袋看了看赵大宝,说道:“能听懂一点,回去再看看书,应该没问题吧!” “你可真厉害。”赵大宝佩服极了,对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五月伸出大拇指,接着又挠了挠头,赧然道:“我在低级班都学得吃力呢!” 五月摆弄着草编蟋蟀,随意地说道:“多用功,就会学好的。”转头看了赵大宝一眼,她又补充道:“我和你不一样,跟万岁爷有约定,一定要赢的。” 赵大宝有些迷惑,问道:“你想要赏赐嘛?如果不是很贵重、很稀有,万岁爷很喜欢你,会给你的吧?” 五月摇着小脑袋,说道:“赏赐物件嘛,我才不想要呢!现在不能告诉别人,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五月。”有人又打着招呼,却是张婉儿,“你上高级班学习了呀,真厉害。” 张婉儿确实很羡慕,但觉得自己做不来。老早就觉得五月很聪明,上课倒是老实听讲,但平常时间就是玩儿,考试却总在前面。 五月呵呵笑着,“没什么厉害的,你也能行的。” 张婉儿摇头表示不行,倒也不着急。和大家按部就搬就很好,低级班学完了,再上高级班好了。 谁人并不知道张婉儿的身份,三位公主也是一样。这是皇帝郑重严肃的交代,她们并不敢违犯。 张婉儿对此倒无不满,只是中午在食堂混一顿,早餐、晚饭都是在长春宫吃,姐姐基本上可着她来点菜。 而且,小吃货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那么馋了。 五月进了食堂,便直吸小鼻子。只靠闻,她就能猜出吃的什么,并颇以此为豪。 好象,好象有好几种香味儿,那就是米饭加份菜啦! 五月咧开小嘴,端着盘子排队打饭。 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能吃饱,还吃得不错,可以排到头一条。 从这个标准来看,他们都应该是快乐的。从他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便能看出来。 在他们看来,吃得更好,想吃啥就吃啥的皇帝也是快乐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皇帝的快乐是短暂的,总会有意外打断,总会有堵心的事情发生。 他们更不会知道,为了他们简单的快乐,为了全天下百姓的安定生活,皇帝有多少费心劳神。 ……………………分隔线………………… 复州备御府。 刘爱塔终于等到了金生魁的归来,一个多月的焦急等待,眼看就能知道结果,令他心中忐忑不安。 金生魁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的汉子也让刘爱塔惊疑不定。 这个汉子留着辫子,身体壮实,脸色黝黑,样子有些木讷,一笑起来更显得淳朴厚道。 后金建国初期,就强令投降的汉人效法满洲人的发式,把剃发作为归顺的标志。 比如历史上在大凌河之役胜利后,皇太极便令“归降将士等剃发”。 同时,还有严令:“若有效他国衣帽及令妇人束发裹足者,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 所以,锦衣卫百户曹正华奉命随金生魁入复州,必须剃发易服。不光是他,还有两名同来的锦衣卫,也做出了头发上的牺牲。 负责接送金生魁,以及反正具体事宜的三弟刘兴仁也在屋内。和兄长一样,他也对金生魁带来的这个陌生人显出几分警惕。 金生魁勉强压抑下激动兴奋的心情,先给刘爱塔作了介绍,“大人,这位乃是镇抚司百户曹大人。” 镇抚司,锦衣卫?! 刘爱塔和刘兴仁对视了一眼,震惊之余也有些预感,明廷可能接受了自己的反正。否则,不会直接派人来接洽。 而镇抚司专负责谍报刺探,前来主持此事,也是正常。 “曹大人不惧危险,在下钦佩备至。”刘爱塔和刘兴仁不敢怠慢,起身施礼。 曹正华拱手还礼,淡淡地笑道:“刘大人不必多礼,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说完,曹正华找准方位挺身肃立,拿出一张纸,郑重地捧在手中,沉声道:“万岁密旨,刘兴祚跪接。” 刘爱塔眼睛瞪大,嘴巴张开,完全惊愣当场,一时间反应不及。 刘兴仁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反正之事会惊动当朝圣上,并直接颁下密旨。 “大人。”金生魁赶忙上前,推了推刘爱塔,提醒道:“快跪接密旨。” 刘爱塔眼珠一轮,终是有些清醒,立刻跪倒在地,深深地叩下头去,颤声道:“罪人刘兴祚接旨。” “……若能于逋亡之余,反正归明,不失宋李显忠之风。如今之势,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刘兴祚岂无谋之人,望其宜细审度,毋致血染刀头……” 密旨不是正常的圣旨,皇帝写得较为随便。但字里行间却既有激励,又有警诫,听下来既让人激动,又心中凛然。 “罪人刘兴祚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爱塔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密旨,又在金生魁的提醒下起身。 “此密旨阅后即焚,不可留只言片纸于民。”曹正华伸手示意了一下,施施然地坐下静等。 刘爱塔双手捧旨,仔细阅看后,确定无疑。既是金生魁从外带来,肯定是出于明军,敢假冒圣旨的恐怕是没人有胆。 再者,他要达到的最好目的是联络上袁可立,从他那里得免死票和加衔札。如果明军想骗他,弄到免死票和加衔札难道会比密旨还困难? 刘兴仁点着烛火,凑近过来,趁机也看了密旨,冲着兄长难掩惊喜地用力点了点头。 密旨凑近烛火,转眼化成灰烬,却长时间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金生魁干咳了一声,上前把袁可立所付的加衔札呈给刘爱塔。 万岁在密旨中说得清楚,反正便免死,但没有单独的免死票。 刘爱塔烧毁密旨,也意味着他相信了皇帝的承诺,却不必讲出“万一万岁失信,罪人又没有证据,如之奈何”的蠢话。 竟敢怀疑万岁的承诺,岂不是找死?就算有所疑虑,也没人敢让皇帝做出什么书面的保证。 看到袁可立的加衔札,刘爱塔兄弟基本上放下心来。按照他们的级别,袁可立的承诺更加可信。但皇帝的密旨,则让刘爱塔只能遵照执行。 朱由校对于刘爱塔反正所指示的宗旨,便是不要太过追求大功,能率复州反正归降,就已是足够。 时间上更要抓紧,省得夜长梦多,为建奴探悉,以致功亏一篑。 曹正华观察着刘氏兄弟的表情和动作,心中也是轻松不少。据他的判断,反正当确有其心,不是虚诓欺骗。 要知道,他奉命陪着金生魁潜入复州,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 而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曹正华可以想见,若此事成功,他和两个部下将获得的赏赐和晋升。 当然,曹正华也只是初步的判断,并不敢掉以轻心。 接完皇帝密旨,又拿到了袁可立的加衔札,刘爱塔也基本上确定反正之后没有生命危险。 至于加衔,只要信任他,他自然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倒不是太过重要。 一套程序走完,屋内的气氛松缓下来。 曹正华又郑重提醒刘爱塔,反正大事,机密最为重要。涉及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越大,直接的后果便是复州数万辽民的生命。 刘爱塔凛然听命,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曹正华,众人又开始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商讨。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各方齐动,我娘好象姓叶赫纳拉 对于刘爱塔,嗯,或者叫刘兴祚,他的反正归明既有出于民族大义的成分,又有趋利避害的因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朱由校对此并不苛责完美,在密旨中也阐明了自己的意思。以宋朝李显忠激励刘兴祚,已是极高的评价。 从历史上刘兴祚的反正历程上,朱由校可以相信他。尽管历史有时不太可信,但总要加以怀疑,也不是朱由校的性格。 之所以把此事交给镇抚司,交给袁老师,朱由校也是担心自己的主观思维导致错误的结果。 而袁老师和镇抚司却没有什么历史的依据,只是从当时的形势,当时人的思维特点来分析判断。这应该更客观,也更容易让刘兴祚相信。 建奴的几次发动,都以失败告终,损失的不只是人员、物资,还有军心和士气,并增长了统治区辽民的反叛之心。 反过来,明军在胜利的鼓舞下,随着武器装备和军饷粮草的充足供应,则在综合战力上,呈现出明显的进步和提高。 这些,刘兴祚不可能看不到,感觉不到。辽南沿海地区,随着明军的强大,更是建奴弃之可惜、守之难防的鸡肋。 早晚要放弃的,自然不会驻有重兵,差不多都是由汉兵守卫,八旗则在外机动,抵挡明军日益强烈的扰袭渗透。 这也是刘兴祚生出反正之心的一个关键因素。在他想来,汉人多是仇奴的。只要他振臂一呼,不说应者云集,有明军的配合,成功也是大有可能。 尽管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的劝说,曹正华却依然坚持反正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同时,曹正华严肃地告诫刘兴祚,这件事情万岁很重视。如果因贪功而致计划泄漏,并导致大量辽民被杀,他和刘兴祚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金生魁和刘兴仁也在旁相劝,既然万岁已经关注,力保反正成功就是第一位的。可别因为胃口大而功亏一篑,非但无功,却要受到处罚,甚至是皇帝的震怒。 刘兴祚也猛然醒悟过来,这和他起初的设想已是大不相同。既已上达天听,功劳大小已不重要,关键是要让皇帝高兴了。 “即便是复州,也要小心谨慎,对忠奴及贪婪刻毒之辈——”曹正华眯了下眼睛,做了个下切的手势,“清除不可心慈手软。” 刘兴祚沉吟了一下,看向兄弟和金生魁,不太确定地说道:“备御王丙贪暴淫毒,吾欲治其罪,可否?” 刘兴仁轻轻摇头,说道:“非是死罪,怕他挟怨诬告,倒不如杀之。” 金生魁用力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曹正华见刘兴祚还有些犹豫,便开口说道:“刘大人若怕留下后患,惹建奴怀疑,便交给某家来做,只要将王丙引至府内,包管做得天衣无缝。” 刘兴祚眸中精光一闪,咬了咬牙,拱手道:“那便有劳曹大人了。” 如果回护王丙,难免引起曹正华怀疑,并让人觉得自己没有杀伐果断的气概。刘兴祚也知道曹正华敢说大话,定是有些门道儿,能让王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又商议了半天,确定了反正的诸般事宜,认为不能动之过早。有十天半月时间,再联络发动,应是来得及。 计议已定,各人开始分头行动,曹正华和两名锦衣卫则留在总兵府,由刘兴祚安排合适的身份。 ………………………. 明军如果现在发动,集合辽镇、津镇、登镇、东江镇的兵力,拿下辽南三卫还是有可能的。 但兵凶战危,建奴打不过可以撤退,遭到战乱屠害的总归是辽民。都是汉家儿女,能多加保全总是好的。 何况,有可能的胜利,哪里比得上必胜,或者是七八成的胜算。 反正定在一个月后,而参与此次行动的辽、津、登三镇明军,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从登莱启航的海船,来往不断,把粮草物资运往旅顺和皮岛;天津港口也是忙碌的景象,运送的主要是枪炮弹药、人员马匹。 熊廷弼得到了密旨,立刻调兵遣将,派何可纲率四千守军,在两协明军的保护下渡过大凌河,防守右屯卫。并在大凌河架设数座浮桥,保证援军能够顺利通过。 同时,熊廷弼还调动觉华岛水师,在右屯卫以南的辽东湾沿海登陆,以就近运输物资弹药。 而熊廷弼则亲自坐镇锦州,以便就近指挥。 再度东进右屯卫,就差光复广宁,便与去年战略收缩时似乎是一样的战争态势。 但此时不同彼时,虽然还是隔辽河两军对峙但有旅大明军和东江本部的存在,形势却已是完全不同。 东江本部也接到了加紧袭扰,牵制建奴的命令。 尽管毛文龙并不知晓刘兴祚反正之事,还是遵令行动,沿鸭绿江展开,借助舟船之利,频繁对建奴展开扰袭。 作为策应反正行动的最重要力量,旅大明军也展开行动。以广鹿岛和大长山岛为基地,海路突袭,接连占领望海堡、归服堡。 明军的三方行动,规模虽然不大,但却从三面对建奴进行了压迫,迫使努尔哈赤分兵反击,极大地牵制住了建奴的机动兵力。 古时候的通讯、运输水平,一个月后的行动,准备工作却是并不充裕。 这时就看出旅顺的重要性了,参战部队可以提前在此集中,离复州也只是极短的近海航程。 海船不断地入港出港,数万明军一下子涌入旅大,谁都能看出大行动就在眼前。 “哇,今天都没得闲。”阿桃有些夸张地砸着腰,对英子说道:“明天我就不休息了,过了这段忙的时间再说。” 英子笑着说道:“你想休就休,我一个人就是忙不过来,还有别的伙计来帮手呢!” 阿桃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那我就休息啦,还真有点事儿。” 英子摆了下手,又忙着往货架上补货。 突然涌进来这么多大兵,张柱子带着后备军也忙得够呛。海边的封锁更加严密,打渔的小船都不让出海了。 英子能感觉到这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背后,肯定有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要打。 在姑娘的猜想中,最后一下子把建奴灭了,天下就太平了,应该就能回到真正的家乡。 虽然在这里比岛上要好很多,可姑娘还不时想起那远离的村庄,不大的院子,村外的那条欢快的小河…… 皇帝还下了圣旨,平辽之后,东江镇官兵最少的也能分得五十亩田地。虽然田地还是属于朝廷,可官兵有永佃权,还享有二十年的半赋税。 这样算下来,就等于白得二十五亩田地的产出。二十五亩地的收成啊,自己和柱子怎么也吃不完,就是再加上几个孩子…… 英子的脸热了起来,不敢再往下胡思乱想。 好在柱子哥已经拿到了五十亩地的票据,让老爹瞅得眼都发直,对两人的事情也算是默许,就等着柱子找人提亲了。 呆头鹅,一说到军队上的事情,就光知道傻干,好几天也不见个人影儿。 英子有些抱怨,嘴都微微噘了起来。 要是参加了后备军,是不是就能常看见了?心里又升起这个念头,可英子还犹豫着,后备军虽然也收女的,可好象没看见哪家姑娘去呀! “柱子哥,你怎么来了呀?” 阿桃的叫声让英子蓦地转过头,脸上是惊喜、错愕等复杂交织的神情。 呵呵呵呵,阿桃恶作剧得逞,笑得捂着肚子往下出溜。 英子狠狠地瞪着这个坏丫头。虽说村上那几户人家瞒不住啥事儿,可让她取笑逗弄,还是羞恼交加。 要不是碍着店内还有人,非收拾她不可。对,她最怕呵痒,一定要呵得她求饶不可。 英子转过头,气哼哼地摆货,心里定下了报复的计划。 “柱子哥,你怎么来了呀?”阿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坏蛋,不答理你。英子象没听见似的,可心里有气,摆放货物时弄出的声响也大,好象要把货物摔坏似的。 “柱子哥,你拿的啥呀,英子不要,给我好了。”阿桃又说着话,还带着几声嗤笑。 没完了呀,英子翻着眼睛转过头,准备…… 一张憨厚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头上戴着笠帽,不是张柱子又能是谁? 英子怔愣了一下,便立刻被涌上来的惊喜所包围,凶巴巴的脸也变得柔和亲切。 张柱子咧嘴笑了笑,把手里的小包裹递给英子,说道:“路过这里看看你,马上还得走。” 英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吭哧着说道:“不能歇一歇吗,看你满脸满身的灰。” 张柱子毫不在意地说道:“总在外跑,灰土是躲不开的。嗯,外面还有人等着,这就走了。” 英子抓着小包裹也不知何物,赶忙出了柜台追上去。出了店门,果然看见一队后备军在那里等待,她赶忙叮嘱道:“柱子哥,要千万小心,注意安全哪!” 张柱子回身用力看了英子一眼,笑着点头,说道:“放心吧,打仗还轮不到俺们。”说着,他便走到一队人前面,大声命令着,带着后备军行进而去。 英子立在那里瞅着,直到那个有些颠簸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才带着失落的情绪回到店内。 姑娘的眼里只有张柱子,却没看到店门旁的房檐下站着个汉子,刚才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后备军。 后备军已经走远,那汉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半个袖管,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小店,高声说道:“来一小坛烧刀子,要最烈的那种。” …………………… 明军的调动多从海路进行,消息也封锁得很严密。建奴只看到了明军的四下袭扰,并不知道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行动。 皇太极率领正白旗,和新任正蓝旗都统多罗贝勒杜度,分别驻防于凤凰城和新奠,抵挡东江本部的袭扰作战。 此时,他正拿着一份新送来的《大明论坛》报在仔细研究揣摩。 “……九边抽调精锐三万,已出关并入辽镇,由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将寻机光复广宁,并向辽沈推进,平辽指日可待……” 皇太极皱紧了眉头,这难道就是明军敢于在辽西向前推进的原因? 三万精锐呀,确实不容小觑,怪不得熊蛮子的胆子大起来了,敢从城池中出来。 皇太极知道这份报纸是李永芳转过来的,父汗肯定已经看到,和他应该一样,也是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如果明军推进到广宁,父汗手中的四旗人马,恐怕也不能守住辽沈,会调各旗人马返回助战了。 皇太极做出了分析判断,继续翻看着报纸,寻找着能从其中获得有益信息的文章和报道。 目光停留在一篇报道上,看似不起眼,却让皇太极注意到了其中蕴含的有用情报。 明廷新封的建州卫指挥使纳拉忠明已至皮岛就职,其祖乃是叶赫部的金台吉,誓灭建奴,为明尽忠,为祖复仇。 叶赫纳拉氏,金台吉的后裔?! 皇太极的眼睛瞪大了,缓慢地眨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仇怨,皇太极太熟悉不过。当时围攻叶赫城时,他年纪虽小,可还是去到城下劝降舅舅。 叶赫部虽灭,但只杀了金台吉和布扬石等重要人物,部众还是被收拢,成为了女真八旗所部。 明廷这是在分化瓦解呀!皇太极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而且,好象还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娘好象就是叶赫纳拉氏哎!这个什么纳拉忠明岂不是和我有着亲戚关系,还是比较近的那种? 皇太极摸着下巴想了半晌,抬头叫道:“来人,召罗先生速速来见。”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呀! 皇太极紧皱着眉头,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父汗肯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毕竟消息情报来源匮乏之下,报纸是研究明廷动向的重要依据之一,李永芳等人不会疏漏。 按理说,父汗肯定也会猜想到是明廷在耍阴谋诡计。 阿敏之父是舒尔哈齐,是父汗的弟弟,被父汗幽禁而死,但阿敏未受牵连,依然是四大贝勒之一,统一旗军马。 连侄子都得不计前嫌而重用,何况是亲生儿子。这一点,皇太极是肯定的。 但父汗不在意,别人呢?难道不会以此为攻击自己的借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东江军行动,虎墩兔添乱 现在后金最有实力的便是四大贝勒,分别是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 莽古尔泰已经废废了,连骑马都困难,已经失去了继承汗位的资格。 二贝勒阿敏统领镶蓝旗,有兄弟济尔哈朗帮衬,战功卓著,也颇有野心。但从亲疏关系上看,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子,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希望。 大贝勒代善领正红、镶红二旗,还有儿子岳讬、硕讬、萨哈廉等能征惯战之辈,实力雄厚。 而且,多罗贝勒杜度自父亲褚英被杀后,便一直跟着代善,唯其马首是瞻。现在领正蓝旗,也算是代善的人。 皇太极本来努力表现,想争取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归自己统辖,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但努尔哈赤把残破的正蓝旗交与杜度,把完整的镶白旗交给了小儿子多铎,并暂由其兄阿济格统率。 这样一来,汗位的竞争者就多出了一股新兴的势力。 大妃阿巴亥倚仗努尔哈赤的宠爱,为二儿子多尔衮争得了十五个牛录,大儿子阿济格和小儿子多铎则共有镶白旗。 但这股新兴势力有一个明显的弱点,就是年纪太小。最大的阿济格不到十八岁,最小的多铎则只有九岁,虽受努尔哈赤的喜爱,却难以服众。 皇太极呢,手中只有正白旗,资历上不靠前,战功也不是最大的,但对继承汗位谁不动心,他当然也不例外。 皇太极善于结交,与岳讬、萨哈廉、济尔哈朗等小贝勒关系密切。八旗中的一些高级将领,也很钦服他。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的态度。 有一次,努尔哈赤曾看似随意地问皇太极:“为何济尔哈朗、德格类、岳托等散朝后,都抛开自己的父兄,单单要送你四贝勒回府?” 这说明皇太极早早地就在培植自己的势力,连努尔哈赤都看出来了。看似随意的问话,其实也透露出努尔哈赤的警惕。 或许,这也就是努尔哈赤不给皇太极增加武力,而是把镶蓝旗给杜度,又把镶白旗交给了小儿子的原因吧! 皇太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所收敛。但这个纳拉忠明一出来,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或许父汗不会被这种分化瓦解的小伎俩所骗,连舒尔哈齐被杀后,阿敏都未受牵连,依然升为四大贝勒之一,掌一旗人马,又何况皇太极这个亲儿子? 但其他汗位的竞争者能放过这个攻击的机会嘛,皇太极认为即便不是马上,隐患却长久存在,不知道何时爆发。 紧皱着眉头,皇太极在室内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明廷这个阴谋太损了,似乎有针对自己的意思。 还叶赫纳拉氏,还忠明,能不能起个更恶心的“死忠明”的名字,就象是让人吃了苍蝇般难受。 哪个王八蛋想出的计策,若是抓到你,定要亲手掐死你一个时辰,方解心头之恨。 皇太极脸上抽了两下,暗暗地发狠咬牙。 罗绣锦还未赶到,亲卫队长前来禀报,哨骑传来情报,东江军一部渡过鸭绿江,占领险山堡;镇江堡江面亦有明军活动,似有袭取之意。 皇太极想了想,挥手命令继续监视打探,却没有任何调兵出动的意思。 沿海加上沿江区域,实在是太过广阔,后金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驻扎守卫。所以,近岸十里已尽皆弃守,只留少数哨骑刺探监视。 而皇太极和杜度分别驻守凤凰城和宽奠,也不是闻警即出。如果听到探报就出动,估计只能看见明军登船入海的背影,还不得折腾死啊! 按照后金制定的战术,就是等明军深入之后,利用几处内陆的驻兵,利用机动优势实施打击。 说白了,后金还是认为野战是自己的优势,且是明军难以追赶的。但实际上,明军正在努力地缩小差距,速度之快,将会出乎后金军的意料。 ………………… 辽沈虽然已经是后金的统治中心,但建州依然是其不能放弃的地方。 因为,赫图阿拉城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努尔哈赤即汗位,建国号为金(史称后金),建元天命,定都于此。后迁都至辽阳后,尊赫图阿拉为兴京。 说白了,赫图阿拉城乃是后金的龙兴之地,无论是政治意义,还是心理上的原因,都不能弃之不顾。 东江本部显然是看到了这一点,也从毛承禄的长途奔袭中得到了经验,开始不断地沿鸭绿江向北运动,吸引并牵制了杜度所部的注意力。 而险山堡的占领,则是一次试探性的行动。从辽西明军的推进中学到了经验,东江军的真实目的是镇江堡。 尽管镇江堡已经被拆毁,可就象锦州和大凌河城一样,在得到了一批新式火炮和武学炮兵军官的支援后,毛文龙亲率一协人马突然趁夜登岸,占据了镇江堡。 如果建奴前来进攻,坚守镇江堡的重任就交到副将陈继盛手上,驻军定为三千,亦将是厮杀到底、绝不退缩的死兵。 现在的东江镇已经扩编完毕,一协人马达到了八千。 再加上镇江堡本就不大,八千人昼夜施工,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构筑完成了环堡野战工事。并且,向堡内运进了充足的弹药物资和武器装备。 工作完成后,眼见建奴并未出动,毛文龙又指挥官兵构筑了一条环形的靠江工事。 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这条呈半环形的靠江工事,被称为却月大阵。 没错,以壕沟胸墙取代战车,以掷弹车、燧发枪代替强弓硬弩,背后还有江上水师的火力助战,就是模仿的刘裕大破魏军骑兵的却月阵。 却月阵与镇江堡的环形工事最近处相距不过二里地,可用火炮互相支援,成为兵书上常说的“犄角之势”。 对于镇江堡,甚至是镇江地区的执念,使毛文龙终于下定决心,敢于和建奴进行一场面对面的攻杀较量。 “建奴尽弃江边十里之地,连镇江堡亦是不守,恐怕不会出动进攻。”陈继盛倒是想在镇江堡保卫战中建立功绩,比不上宁远之胜,也让建奴头破血流。 毛文龙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半晌才放下,说道:“他若不攻,咱们就继续扩大占领区域,把这夹江而守的阵势建得牢不可破。” 苟真怀放下望远镜,指着前方说道:“建奴的哨骑讨厌,待到晚上,派人前出埋伏,明日白天再来,让他们知道厉害。” “此计甚是高明。”毛文龙微笑颌首,表示同意。 苟真怀笑了笑,说道:“新晋建州指挥使纳拉忠明在铁山驻跸的消息,应该很快被建奴所知吧?”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建奴未必会重视,也未必会轻举妄动。” “来不来杀纳拉忠明不重要。”苟真怀冷笑了一声,说道:“让建奴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越多越好。” “朝廷——”陈继盛迟疑着说道:“此举未必有用,倒是多了些麻烦。” 毛文龙也觉得多余,眼见老伙计代他说出来,感激地看了陈继盛一眼。 “不过是派了百多士兵保护他,也算不上是什么麻烦。”苟真怀淡淡一笑,说道:“目前看不出作用,也只是短期而已。日后嘛,或有大用,出乎我等意料。” 毛文龙以目示意陈继盛不可再问,转而开口说起了防御之事,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苟真怀其实也不是全了解,但他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自然要极力说明其用处甚大,不敢稍有怀疑。 就目前的形势,按苟真怀的估计,至多两年,只要朝廷能保障饷粮武器弹药,平辽是有很大把握的。至于为什么要弄出个纳拉忠明,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多余。 别看后金依然占据着大半辽东,但大片的地盘已经成为负担。实在是兵力有限,难以切实控制。 依照当时辽东的产出,就是不打仗,光是围困封锁,也能把后金熬得筋疲力尽。 当然,皇帝已经说了,天灾大难将临,平辽的时间表最多也就三年。所以,光耗是肯定不行的。 “野战还是要靠车阵。”陈继盛的话打断了苟真怀的思绪,“孔有德、张盘他们就凭此击败过建奴,戚大帅也有成法可依。” 毛文龙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道:“光是车阵恐怕还不够,骑兵必不可少。” 苟真怀没吭声,朝廷倒是给东江军拔调了不少战马,也组建了骑马火枪兵。但毛文龙所说的骑兵,显然不是指这种。 骑马砍杀嘛,要能和建奴对阵的话,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训练出来的。或许,蒙古诸部能够助一臂之力。 随着辽西明军的推进,虎墩兔也要率部东返,并想将义县作为领取抚赏银,并开马市的地方。 朝廷对此还没有明确的答复,苟真怀觉得是个好事儿。联蒙抗金是朝廷既定的战略,察哈尔部东归,对后金也能造成不少的压力吧? 而且,察哈尔部占据义县以北的地区,不是等于替明军防备了锦州、大凌河的侧翼,省去了不少东进的顾虑? …………………… 思维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大相径庭。 熊廷弼对于察哈尔部东返也抱支持的态度,他当然不会预料到,虎墩兔不是盯着后金,而是喀尔喀部,要为实现统一蒙古诸部的梦想而奋斗。 能一下看穿虎墩兔的心思,并预料到之后的结果,也只有皇帝朱由校能做到。他迟迟不予答复,也是顾虑重重,想找出一个规避的办法。 历史上,后金在孙承宗主政辽东后似乎是消停了数年。 可实际上,后金数次征伐喀尔喀部,得到了大批的牛羊,并在虎墩兔的神助攻下,彻底消灭了亲明的喀尔喀诸部,稳定了后方。 而现在明军的不断行动,牵制住了后金的兵力,使其难以抽出手来打击喀尔喀部。 察哈尔部的再度东移,很可能破坏目前的形势。或者使喀尔喀部内乱,部众投向后金;或者不敢与后金争锋,导致义县出现缺口,威胁到锦州和大凌河的侧翼。 别以为虎墩兔有着统一蒙古的雄心壮志,便是个硬汉子。历史上,对后金他可是色厉内荏,连派兵增援遭到后金打击的喀尔喀部都做不到。 所以,寄希望于察哈部成为辽西明军的屏障,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在和后金的作战中,连喀尔喀部都比虎墩兔强。 朱由校更深一层的打算,并不是奢望喀尔喀部能够与后金硬刚,而是希望在明军的配合下,与喀尔喀部联手,打击亲后金的科尔沁部。 夜色已深,朱由校还未想到万全之策。心中烦闷,索性走出暖阁,在星光下漫步静心。 不知不觉,朱由校已经走到了乾清门西侧的军机处。 屋内烛光明亮,偶尔有人影在窗前闪过,显是在忙碌着工作。 “今天是哪位阁老当值?”朱由校随意地开口问道。 王体乾立刻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皇爷,乃是孙阁部当值。” 孙老师啊,一把年纪了,还得值夜班。 朱由校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的承旨捧着文件匆匆而出,被王体乾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才没撞到皇帝身上。 “万岁恕罪。”承旨吓了一跳,赶忙跪倒请罪。 “起来吧!”朱由校语气平缓,虚抬了下手,“去忙你的,朕看看孙师。” 此时,里间屋的孙承宗已被惊动,起身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承旨官。 朱由校抢上一步,未待孙承宗施完全礼,便开口说道:“孙师免礼。尔等也平身吧!” “万岁还未休息?”孙承宗坚持施了半礼,伸手把皇帝往里让,“可是有要紧的政事处理?” 朱由校笑了笑,走进里间屋坐下,伸手示意孙老师也落座。看着桌案上厚厚的一堆文件,不由得慨叹一声,“孙师偌大年纪,在军机处当值,着实辛苦了。” 孙承宗拱手道:“微臣年岁大了些,倒是不用睡太多觉。辛苦二字,实是万岁谬赞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抬眼注视着墙上挂的辽东地图,半晌才缓缓说道:“虎墩兔欲东返,改义县为马市,朕委实难决啊!”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假报纸的作用吧? 看着眼前显出些郁闷愁怅的年轻皇帝的脸,孙承宗心中暗自叹息。 皇帝年幼便接过了一个烂摊子,辽东建奴猖獗,经过萨尔浒、辽沈之战后,已据有大半个辽东。 辽西熊廷弼屡次沉浮,依然被王化贞架空,经略和巡抚不和,广宁前线已是隐患重重。 而朝堂上党争激烈,官员们互相攻讦,全不以国家大事为重,只顾党同伐异。更有道貌岸然者,满口仁义道德,行为却贪婪无耻,连军需物资都敢以漂没之名中饱私嚢。 东林一派更凭拥立之功把持朝堂,六部九卿差不多尽为东林,借廷议而掣皇权,处处插手官员任用,尤以辽东经抚之和表现得更为龌蹉。 这些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孙承宗的警惕,对于东林党的慷慨正义,他也是深表赞同。 当然,这也有情可原,孙承宗当时并未身处要职,虽然贵为帝师,却只是个左庶子,并不透彻了解大明的具体情况。 待到广宁战事爆发,皇帝不动声色地连下中旨,秘密调动各处人马,更是动用厂卫,拿下王化贞,给予熊廷弼独断之权。 对于皇帝违反朝堂常规的作法,孙承宗当时也是不赞同的。但事实证明,皇帝的事急从权挽救了广宁,第一次挫败了建奴,打击了建奴屡战屡胜的气势。 数万官兵,数十万辽民,因为皇帝的独断专行而得以保全。几十万石的粮豆,不可计数的物资,没有成为建奴的缴获,成为其继续壮大的资本。 孙承宗在事后的战报中,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挽救了辽东危局,使战局没有糜烂而不可收拾。 接下来,皇帝因广宁大胜而增强了底气,似乎也看透了朝堂上东林官员的本质——平常慷慨激昂,临时却无一策。 借着追究王化贞的责任,一批攻讦熊廷弼的文官被驱逐;借着李三才的贪渎案,又是大批东林官员被清理。 重用厂卫,不循常规,少年皇帝不惧流言,不畏清议,等于是赤膊上阵,亲自与文官集团展开争斗。 皇权的威力确实无可抵挡,只要皇帝下定决心,不畏污名,文官集团在重压下根本无还手之力。 孙承宗震惊之后,也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学生。不得不说,少年皇帝的所作所为,颇有太祖、成祖的遗风。 等到孙承宗被重用,成为兵部尚书,入阁参政,他才发现大明的兵政之弊,有多么触目惊心,大明的财政又有多么捉襟见肘。 连饷粮都难以保证,又如何能让前线官兵拼命作战,争取胜利? 接任兵部尚书的几个月,是孙承宗最为忙碌和焦虑的时间。辽东战事,奢安叛乱,需要钱粮物资、武器装备的文书不断,都需要他筹措安排。 可户部没钱,就是没钱。孙承宗知道财政有些不敷,但没想到会这般窘迫。 这就是大明?有着亿万子民,有着无边土地,勋贵、官员、生员、士绅、商贾个个过得滋润无比,藩属国敬仰朝觐的天朝上国? 内帑!少年皇帝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私房钱,打胜仗的赏银,足额的军饷,充足的粮草物资,还有几乎等于重建的兵器火药局,全部予以解决…… 孙承宗看着青年皇帝微皱的愁眉,强自收起了复杂的思绪,拱手道:“万岁勿忧,以微臣之见,察哈尔部东移,也未必会有太大的影响。”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静等着孙老师给他分析解惑。 “东虏固然要灭,西虏自相残杀,于我大明也甚为有利。依辽东现在的形势,察哈尔部若逼迫其他诸部,如喀尔喀,他们势穷投奔,是选大明,还是选东虏……” 孙承宗看来是有过研究,并且是本着大明人的思维,建奴叛明该灭,蒙古诸部也不是大明真正的朋友。 朱由校眨着眼睛耐心听着,孙承宗是当时大多数明人的想法。就象历史上,崇祯趁着草原遇天灾,断绝市赏和马市,要饿死蒙古诸部一样一样的。 按理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大明与蒙古诸部战和不定,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朱由校并不认同,要是靠饿就能使蒙古诸部臣服。那北方游牧民族也不会在上千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中原王朝的敌人了。 如果察哈尔部打垮了亲明的喀尔喀,则使辽东的明军少了个盟友。而虎墩兔却不敢与后金作战,不能助明军一臂之力。 更关键的是,朱由校要集中力量剿灭建奴,不想武力干涉虎墩兔的行动。如果察哈尔部东移,与喀尔喀部发生冲突,明军就将处于两难的境地。 “……辽镇东进,东虏不敢出击,可见两次挫败后实力大损,物资匮乏。再加上辽南、东江本部的压迫,抽调不出足够的兵力抵挡。他们或许还认为我军不敢贸然光复广宁,或许等着我军补给线拉长,再施以突然袭击……” 建奴好象,大概,或者还有别的顾虑,朱由校垂下眼帘,隐约觉得并不象孙老师说得那么简单。 按照目前辽镇的力量,一下子推进到广宁,并不是很把握。熊廷弼比较稳健地先占右屯卫,稳固之后再伺机光复广宁,朱由校也是同意的。 孙老师还在说着,意思是趁察哈尔部与喀尔喀部交兵,趁机收拢蒙古部众,并使其归化,从而壮大满桂所率领的归化骑兵营。 朱由校耳朵听着,心里却在搜寻着刚刚隐然冒出的疑惑。猛然间,他的眼睛瞪大了,终于想到了那种可能。 假报纸啊,编出调动九边精锐入辽参战的消息,建奴应该看到了吧?这可是重大的军事行动,建奴不会是被吓住了,不敢轻举妄动吧? 朱由校眯起了眼睛,越想越是大有可能。边关封锁得这么严密,建奴获取情报的渠道很少很少…… 王体乾上前给皇帝和孙帝师续上茶水,打断了帝师的讲述,以及皇帝的思绪。 朱由校喝了口茶水,思路已经清晰起来,觉得自己的判断差不多是正确的。这样的话,也许就有办法,尽管不敢保证绝对成功。 孙老师也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再抬头时,发现皇帝的脸色已经晴朗起来。 难道是自己的解说起到了效果,皇帝已经有了主意,不再为此而发愁了? 孙老师还未开口,朱由校已经起身,笑着说道:“孙师当值,也不必如此辛苦。有些不急的政事,压一压也无妨的。” 孙老师赶忙站起,拱手道:“微臣精力尚好,也不习惯于把工作压下,让别人劳累。” 朱由校有些无奈,转头对王体乾吩咐道:“把朝鲜使臣献上的人参给孙师拿来。” 王体乾恭谨地答应着,在前引路,朱由校转身出了值房。 孙承宗送了出来,躬身敬候,直到皇帝走远,连宫人持的宫灯也微不可见,方才回转。 对于皇帝的心智,孙老师这一年多来已经看得清楚。虽有操切的一面,但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沉着镇定。 特别是对目前的两场战事,更是表现出了超过年龄的沉稳。也正是这种不急不躁,进退合宜,使得辽东和西南的形势在向明军倾斜。 当然,孙承宗对于皇帝重用厂卫力量,打击官员、士绅、地主、生员等,还是有些意见的。 虽然是财政窘迫,皇帝利用这种手段敛财也是为了战事,可到底是坏了传统和规矩,名声肯定会受到影响。 一代名君,又何必污了声名。或者手段隐秘些,或者让人顶缸,都是选择嘛!这帝王的心术和手段,皇帝应该懂啊? 孙承宗回到屋内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提笔在手,开始处理政事。 …………………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立刻给熊廷弼写了密信,要他尽快兵发广宁。 未必是马上就重兵出动,可能只是数千骑兵。但一定要做出试探,或者说是让建奴看到明军推进到广宁的意图。 虎墩兔既然要在义县领取抚赏银和开马市,朱由校认为是无法制止的。疯牛病犯了,兽医也没办法。 但明军可以推进到广宁,依然保持与喀尔喀部的接触和联络。也就是说,还是具备两家联手,打击科尔沁部的可能。 同时,虎墩兔若对喀尔喀部动手,明军接收喀尔喀部也没有阻碍。 朱由校还让熊廷弼把满桂和归化骑兵调到广宁北部,并吸收喀尔喀所部的牧民,充当震慑虎墩兔的一股力量。 建奴多半被假报纸上的消息给吓住了,朱由校虽然这样判断,可也不敢十分确定。 但辽镇继续东进,从时间上看,正好能够策应刘爱塔的反正行动。 反过来,刘爱塔的反正,也将使建奴手足忙乱,难以集中力量对东进广宁的明军发动进攻。 朱由校沉吟片刻,又把策反刘爱塔的事情补充上去。他是相信熊廷弼的,虽然有熊大嘴巴之称,这种绝秘的事情,相信熊廷弼不会透露。 可如果不说清楚,熊廷弼对于向广宁推进,肯定会有疑虑。明白了辽南将有剧变,熊廷弼自然会做出更好的布置。 终于算是解开了纠结和郁闷,朱由校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又坐在那里想了想,挥手让旁边侍候的李成成去歇息,他命宫人摆驾去王良妃宫中就寢。 有些心烦意乱,竟然忘了晚上说好去尝尝王良妃的新手艺。朱由校看了看满天的星斗,苦笑了一下,觉得王良妃肯定很失望地躺下睡了。 宫灯一路伴行,直到王良妃的东宫,令朱由校有些意外的是里面还亮着灯火。 而且,王良妃很快就迎了出来,在宫外施礼接驾。 “爱妃平身吧!”朱由校心中有些感动,这是一直在等着他呀,上前亲手扶起王良妃,牵着一同向殿内走去。 王良妃脸上没有一丝埋怨之色,却是惊喜和欢欣。皇爷来晚了,可还记着过来,说明在皇爷心里,自己还是满重要的。 “万岁。”王良妃进殿便挽着朱由校的胳臂,亲热地问道:“臣妾给您热一下饭菜,您尝上一口就好。” 感觉到王良妃偎靠过来的身体,朱由校笑了。王良妃坚持锻炼,已经收到了效果,身子壮实多了,顶过来象辆小车。 嗯,还有那个深蹲,相当厉害。 朱由校咽了口唾沫,笑道:“朕不饿,明天早上再品尝爱妃的手艺,还是洗漱一下早点安歇吧!” 王良妃脸上似乎红了一下,转头吩咐宫人准备香汤,服侍皇帝洗浴。 朱由校搂着爱妃的纤腰坐在床榻上,手指托着她的下巴,四目凝视,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四个媳妇儿呀,只剩下两个能用了。 朱由校凑过去亲了一口,觉得作为九五至尊,连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都不如,出门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嗯,收集七个,召唤神龙。许个愿望,就天下太平…… 在温暖的香汤拥泡下,朱由校缓缓闭上眼睛,上下其手,享受着令人兴奋的嫩滑肌肤,喷到耳际的是女人的香喘气息。 ……………… 夜色深沉,远在千里之外的复州城却是笼罩在云遮星月的阴暗之中。 总兵府,书房内,刘兴祚和回来报信儿的三弟刘兴仁正对面而坐,听着刘兴仁的汇报。 “王丙已死,暴病而亡,全无异样。”刘兴仁简单地说着,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在古代,暴病而亡算不上多稀奇。 身上无伤,没有中毒的痕迹,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解剖尸检、死亡证明啥的,嘎吧一下死了,多数会归结到自身的隐疾。 刘兴祚点了点头,也佩服镇抚司锦衣卫的手段。人不是在总兵府死的,而是曹正华带人潜入王丙府内暗杀的。 当然,这少不了刘兴祚、刘兴仁和金生魁的配合接应。消除了这个隐患,也顿时让刘兴祚兄弟轻松起来。 刘兴祚突然眉头一皱,伸手指了指外面,和刘兴仁同时站起身。 房门敲响,间隔有些特点,刘兴祚松了口气,知道是金生魁引着曹正华回来了,赶忙伸手打开房门。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正之期将至,一花一世界 房门一开,便被曹正华的身影挡住,透过云层已经很昏暗的月光也照不进来了。 曹正华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后面跟着金生魁。待他转过身来,刘兴祚等人才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看曹正华的神态,没人相信他是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完人,倒仿佛出去散完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刘兴祚赶忙施礼,神态愈加恭谨。不过,干掉了王丙,一是为反正扫清障碍,其次也算是他的投名状,他的心也更加安稳。 “还有十余日,便是大举之期。”曹正华落座后,郑重说道:“刘将军献复州是一大功,若我军登陆能截断建奴退路,予以重创,又是泼天功劳。” 大贝勒代善率两红旗在新金一线防御辽南明军,如果复州突然被占,从侧后方的袭攻,很可能使其遭到沉重打击。 这样一来,也实现了刘兴祚想建大功的初衷。 刘兴祚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城中还有李永芳的长子,但若一并除去,恐引起建奴怀疑。” 刘兴仁接话道:“李延庚嘛,庸碌之辈,派人看牢他也就行了。” 曹正华想了想,说道:“现在不必太过布置,只掌握切实可靠的军官即可。等到举事的前一两天,再加紧行动,或是封城,或是——” 看到曹正华习惯性的下切动作,刘兴祚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能生擒李延庚,岂不是更好?” 曹正华眨巴眨巴眼睛,微笑颌首,说道:“献俘阙下,让万岁开心高兴,确是个好主意。” 刘兴祚呵呵一笑,转头对金生魁说道:“金先生与李延庚的文书较熟,监视他的任务就让您受累了。” 金生魁拱了拱手,笑道:“受累谈不上,将军放心即是。” 刘兴祚点了点头,看向刘兴仁,说道:“明日押运批物资的事情,就由三弟去做吧!” 刘兴仁刚要答应,曹正华眼珠一转,建议道:“刘将军不妨亲去,来回不过数日时间,既误不了这边的事情,又让建奴更加放心。” 刘兴祚眨着眼睛,观察曹正华的表情,觉得他不是试探,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下亲去,合适嘛?” 曹正华点了点头,说道:“某觉得很好。如此举动正可表现出将军的忠心,纵有人觉察出些异常,也会打消怀疑。” 刘兴祚当然知道自己亲自押运的好处,正如曹正华所说,表现得忠心坦荡,确实对反正举事很有利。 确定曹正华不是试探,刘兴祚暗自松了口气。这般相信他,让他心中对反正和反正后的待遇更加笃定。 “我欲派五弟兴治前往长生岛,培植亲信,准备迎接大军登陆。”刘兴祚向曹正华征询道:“曹大人派个兄弟一同前去,指导下兴治。” “可以。”曹正华正有此意,见刘兴祚如此知趣,立刻点头同意。 众人又细细商议一番,方才离开分头行动。 ……………………分隔线…………………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相隔千里,通个信息又是陆路,又是海途,朱由校知道遥控指挥是万万不成的。 所谓的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或者是夸张,或者是指战略上的布署,而不是具体战术的实施。 确定了反正行动,朱由校便交给袁老师制定具体计划,指挥实施。他只负责从战略层面上协调辽镇、津镇进行配合和策应。 当然,武器弹药、粮草物资的供给更为重要。所谓皇帝不差饿兵,所谓甲坚兵利,后勤才是胜利的保障。 煤钢联合体又传来了好消息,下属的兵工厂打造出了第一批燧发枪,经兵部检验合格,已经运往天津港口。 样枪是在两个月前呈上御览的,朱由校试用觉得不错。 但真正量产,却耗费了两个月时间。不过,这到底是个好消息,明军越快换装,胜利的时间来得越早。 广东兵器火药局也在不断增加产能,广州市舶司的收入全都投了进去。生产制造的火枪几乎全送往了贵州,使得平叛明军的实力在不断增强。 红夷大炮的制造稍微放缓了一些,这是朱由校的意思。 自从制造出有弹托的炮弹之后,他的思路延伸到了红夷大炮,延伸到了海军、海战,认为红夷大炮要进行有大明特色的改变。 当时的观点认为,火炮打得越远越好。这样的结论,不能说是错的,可也不完全对。 在陆地上还好些,火炮有稳定的支撑,射击的准确程度还是比较高的。 可在海上,船行颠簸,又不是后世的带观瞄调整设备的高级火炮,前膛火枪的远距离的轰击中,精确程度很感人。 而基于射程越远越好的观点,才造出了炮管长、装药多、膛压高的红夷大炮。要达到这样的目的,炮管造得是又长又厚,就使火炮的重量相当惊人。 在木质的帆船上,因为承载力的原因,笨重的火炮只能往下层甲板装,而且数量还不能太多,上层甲板就只能安装轻型的舰炮。 远距离既打不准,又使战舰能装载的火炮不多,朱由校认为这是认识上的误区,进行改变完全可以改变这样的情形。 在朱由校的设想中,如果不追求很远的射程,而是把炮管造得短一点、薄一点,火炮就会轻许多,海军战舰也就能装载更多的火炮。 弹托的发明,使炮弹和炮膛的配合精度大为提升;缩短了炮管,却可以加大口径,射出更大更有威力的炮弹。 反正重型的红夷大炮说是能打几公里,可你打中了算哪!全靠运气的炮轰,其实就是个气势。 根据朱由校搜集到的情报和信息,真正的海战,舰船之间的实际交战距离,通常都在几百米之内。 既然是这样,朱由校也就坚定了自己的设想,下旨令广东兵器局铸造身管较短、口径较大的火炮,并命名为海威重炮。 按照广东兵器局铸造的样炮数据,海威重炮的重量只相当于同口径的红夷火炮的三分之一,在三四百米的射程内,威力却是相当。 这就妥了。朱由校给沈有容去了密信,告诉他新式火炮的数据。话不用多说,大炮上刺刀,用数量压倒敌人呗! 说到大炮上刺刀,京师的兵器火药局又开始制造三、五百斤的佛朗机炮。 尽管佛朗机炮的射程和威力都有所欠缺,但射速却是不可置疑的优势。三、五百斤的重量也属轻炮,配上合适的炮架炮车,一匹马就能拉着跑。 没错,这就是给骑炮兵专门提供的装备,以打霰…弹为主,对敌人进行近距离的快速轰击。 按照骑炮兵最新训练情况的报告,从赶到战场,到架炮轰击,大概只需要半分钟。 这已经是非常惊人的速度,可以想见在激战厮杀的战场上,骑炮兵突然赶到,架起火炮在极短的时间内向敌人喷射出成千上万的弹丸,形势会有怎样的变化? 朱由校刚刚造出了一辆随炮行进的弹药车,正洋洋自得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嗯,木头的,缩微型的。 李成成仔细打量着,笑道:“皇爷是给小王子小公主打造的玩具吗?精巧得很,可以用羊拉着跑吧?”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呵呵笑道:“朕明日再打造能推着走的婴儿车,以后还有骑的小木马。嗯,还有……” 李成成看着沉浸在想象中、笑得开心的皇帝,想到不久的将来,就会有可爱的小王子或小公主增添快乐,也不禁抿起嘴角,为皇帝而高兴。 王体乾在旁恭谨地侍立,脸上洋溢着比皇帝还开心的笑容。 讲述了半晌,朱由校哈哈一笑,收住了话语。意犹未尽地拍了拍弹药车,皇帝眼中满是柔情,似乎有小婴儿正躺在上面。 终于收起了暇想,皇帝迈步走出了工作间,在阳光明媚下,随意地漫步在皇宫之内。 “皇爷。”王体乾谄笑着凑近,说道:“今儿又是杨太医入宫例诊,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回报。”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朕都不记得日子了。” 突然停顿下来,朱由校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一个月呀,也不知那帮家伙怎么样了,该去看看了呀! ………………… “宋先生——”徐孚远恭敬又柔声地呼唤,即便是面对有些蓬头垢面的宋应星,也不改态度。 宋应星正专心致志地在一个小锅内熬化猪油,旁边的桌案上还堆放着一些不明物质。 锅内的猪油全部融化,宋应星往里面加了些石灰,用一根木棍搅拌良久,才懒洋洋地转头,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徐孚远陪着笑脸,说道:“请问宋先生,某往石灰水中吹气,先是浑浊,后又变清,到底怎么回事?” 宋应星翻了翻眼睛,斜睨着徐孚远,鄙视道:“书上有解释,自己看去。” 徐孚远苦笑了一声,说道:“在下没看懂啊!” 宋应星哼了一声,说道:“把书看上几遍,自然就会懂的。你莫要有投机取巧的心思,那样将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 徐孚远挠了挠头,还想再问,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给打断了。 这一排屋子是各种实验室,或者叫工作间。 声音是从旁边屋子传出来的,徐孚远记得那是张以太在里面忙活儿。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忙快步奔去。 赶过来的有好几个人,推开门,就看见张以太手舞足蹈。看他的神态,刚才的尖叫,形容得不太确切,应该是惊叫,或者是喜悦至极的高呼。 “张兄。”徐孚远上前几步,拉着张以太的袖子,急着问道:“可是哪里烧伤、割伤了,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朱由校早料到这帮人在开始做实验时手忙脚乱,难免有个小伤小意外的,特意安排了医生在此照顾。 张以太哈哈大笑,推开徐孚远,说道:“叫什么医生,某啥事儿也没有。” 说着,他将手中的小物件让徐孚远看,喜不自胜地说道:“原来世界上果真有眼睛看不到的小东西,一滴水里竟也奇幻莫测。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还真不是秃驴在胡说。” 能看到水中的微生物,至少需要放大两百多倍的显微镜。历史上是列文虎克用自己磨制的单片显微镜第一次观察到的。 而张以太看过虱子的狰狞样子后,对显微镜萌发了超乎寻常的兴趣。他倒是很聪慧,专门研究书中的光学原理后,也开始自己磨镜片。 科学院里不仅有痴狂学习的文生,还有铁匠、木匠、首饰匠等等,专为他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家伙打造应用之物的。 而首饰匠就有磨制宝石的工具,以及相关的技术。 张以太看首饰匠工作了几天后,对磨出的镜片不甚满意,开始自己动手。 而今天的这个显微镜,可是张以太没日没夜忙活了大半个月才完成的,书中所描述的最简单的复式显微镜,终于让他知道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徐孚远拿过显微镜,对着玻璃片儿的水滴观察起来。 张以太还是意犹未尽,向着进屋的几个人兴奋地描述,“水中有许多极小的活的小生物,活的呀,既漂亮又会活动,有的如矛枪穿水直射,有的像陀螺团团打转,还有的灵活地徘徊、成群结队……” “只是一滴水里吗?”有人发出了疑问,“那我等岂不是天天喝到肚里无数的小生物?” “不信过来看哪!”张以太对此人有些鄙视,翻着眼睛说道:“喝到肚里又如何,这么多年了,咱们不是照样好好的。 徐孚远拿着显微镜,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果然是呀,可是让人做梦都想不到,竟然还有眼睛看不到的世界。” 众人将信将疑,上前挨个观察,与徐孚远的表现差不多,震惊又难以相信。 张以太撇着嘴,翻着眼,觉得这些家伙都是土包子,大惊小怪。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只不过读书时知道,也同样的难以相信。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有些神经,但朕喜欢 当皇帝来到科学院时,眼前的所见所闻,让他有种错乱的感觉,仿佛进了精神病院一般。 两三个文生正在院中指导工匠打造器械,看起来象是个带有轮轴结构,怪模怪样儿的不知是个什么玩艺儿。 朱由校还没认清楚造的是个什么东西,文生们已经吵了起来。 “按照杠杆原理,这个木榫应该在这里才最省力。”一个文生言之凿凿,指点着工匠,“来,改一下,我用笔画个记号。” 另一个文生不干了,伸手拦住工匠,“我都说了是轮轴,你扯什么杠杆?毫不相干,你乱改什么?”说着,他对工匠摆手道:“别听他的,就按我划的标记造。” “轮轴其实也是杠杆的原理。”又一个文生帮腔道:“某觉得周兄说得有理,改一改又有何妨?” “改了不行还要重造,已经第三回啦!”文生拉着脸,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猛地一挥手,“就按某的设计来,吴兄、郑兄还请见谅。要不,等工匠干完,你们重新做一个便是。” 工匠的脸有点发黑,有完没完,改了造,造了改,穷折腾个屁呀。不就是要抽水的家什嘛,搞得那么复杂,用扁担挑水也没那么费劲儿。 朱由校笑了笑,转身离去。 书上的理论是学了,可要应用到实践,还要走很长的路。不停地动手,不停地琢磨,正是最直接的办法。 我去!这家伙胖乎乎的,竟然是猴子托生的?! 朱由校突然看到一个文生打扮的家伙站在房顶上,下面还有个家伙在大呼小叫地指挥,“没人,没人,丢下来吧!” 胖文生响亮地答应一声,双臂平伸,松手,两个球落了下来。一个明显是铁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另一个好象是木球,落地弹跳了两下。 “同时,同时啊!”下面的文生大声叫着,扬手说道:“要是能再高点,看得才更清楚呢!” 嗯?有必要建个斜塔吗?朱由校想了想,觉得建个高高的刁斗,更加经济实惠。胖子那么能爬,应该是不会在乎滴。 “沈兄,沈兄。何来之迟耶,想煞我等。”一阵充满惊喜激动的招呼声传来,王季重飞跑过来,卢剑星上前要拦,被朱由校伸手挡住。 不能好好说话?“你咋才来哩”听着就很顺耳嘛! 朱由校呵呵笑着,不易觉察地张开手臂,正好避开了王季重拉手,然后用力在王季重的两条胳臂上用力拍了两下,“俗事缠身,让你们久等了。” 王季重哈哈一笑,随即苦着脸说道:“沈兄再不来答疑解惑,这里的人都要疯魔了。” “不至于,不至于。”朱由校摆着手,笑道:“自己琢磨,自己实践,印象才更深,掌握得才更透彻。”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其实我来讲,也是书上的那些东西,没什么新鲜的。” 王季重连连摇头,显是不相信“沈浪”的话。而经他这么一喊叫,有不少生员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问题。 虽然人多嘴杂,皇帝还是听清了一些,感觉比月前提的幼稚问题强多了。看来,这些人也是自己动手,自己思考,有了些令人心喜的长进。 对于古代人的接触面和视野,以及知识面所限,乍一接触这些新鲜的知识和事物,确实令人既迷惑又兴奋。 就象宋应星,以前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当所有的技艺都能用这个原理,那个理论来解释时,对他心理的冲击可想而知。 原来万物的生长,事物的运行,都是有迹可循,有道理可讲的呀!在有些豁然开朗的同时,也陷入了痴迷,甚至是疯魔的状态。 当然,这是对于好学爱学的人。有一些人翻翻看看,恐怕就扔到一旁,不去探究,不去思考。 所以,皇帝把看着比较好学的文生们圈禁在这个大宅院里。没错,形似圈禁,好吃好喝,看书学习,就是不让你出去。 有兴趣的学,没兴趣的也没事儿干,看书探讨研究实验,这种氛围下,也能得到很大的带动和熏陶作用。 朱由校四下拱了拱手,待声音稍停,才笑着说道:“诸位请把问题写在纸上,在下会拿去向高人请教。” 高人,还有谁比朕高? 朱由校脸上带着笑,卢剑星在前开路,他和王季重等熟人直到厅堂落座攀谈。 “张以太有点走火入魔,沈兄此来,正好开解。”王季重有些无奈,也有些焦急,“成天不是磨透镜,就是看那个,那个小东西。瞅别人的眼神也不对,手里时刻拿着个透镜,好象要上上下下检查一番。” 这是看到了以前没看到的东西,既新鲜又痴迷啊!这个,好象得开解一番,别弄得神叨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朱由校点了点头,还没说话,一个文生便开口问道:“沈兄高才,可否解释一下。按照浮力定律,也能造出铁船是吗?” “是的。”朱由校笃定地说道:“不知道这位仁兄做没做过试验,铁盒子和铁块在水中,重量相同的话,状态是不一样的。铁盒子的排水量如果超过重量,是能浮在水面的。” 文生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铁壳船?是有可能的啦?” 朱由校笑了笑,尽管没有足够的动力,造出铁壳船也意义不大。但这个思路已经有了,照此发展下去,就会不断地有人去研究。 至于蒸汽机,朱由校觉得没有个十几二十几年的全力研究试验,好象造不出实用的。所以,现在也不急,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没有平和安定的社会环境,也没有安心学习、提高科技水平的条件。至少在一两年内,朱由校是没有太多的精力。只言片语的解释和指导,希望这些人的悟性够好,动手能力够强。 接着又有文生提问,朱由校稍一思索,便回答出来。同样是理论联系实际,具体怎样,还要文生自己去验证。 一个一个的问题,都难不住皇帝。初中物理而已,还不是全部,除了万有引力说不太清楚外,朱由校还真的象学究天人般问啥答啥。 众人看向皇帝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了。起初见过,还认为沈公子有个好师傅,或是运气好,得到了前辈高人毕生心血研究的知识。 可现在,众人知道沈公子对物理化学的理解,远高于他们。看年龄相差不大,可不下苦工夫,如何能达到这个程度? 说不定——书都是沈兄编的吧? 王季重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浪”,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这也不怪他胡思乱想,就那两本书而言,不悟透绝对不能对答如流,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 其实,这两本书并不代表朱由校的真实水平。再高深一些的,他也知道,只是时间精力有限,只编出了比较粗浅的知识。 “沈兄,沈兄。”徐孚远出现在厅门处,热情地招手。 朱由校笑着挥手示意,又看见徐孚远身后还跟着张以太。张以太伸手举着个透镜,观察着徐孚远的脖子,眼睛咄咄放光,吓了朱由校一跳。 这家伙真不太正常呢,好象要上去咬人一口似的。 徐孚远回头看了张以太一眼,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拔位开张以太的透镜,拉着他的袖子走向朱由校。 “张兄有了大发现,用他自己磨制的透镜。”徐孚远边走边大声说道:“水里都是小虫子,各式各样的,还都活着呢!” 王季重刚端起茶水,闻听此言,赶忙往碗里瞅,眼睛瞪得溜圆。 与王季重的神情相仿,很多人都现在惊愕,手上或桌上有茶水的,都赶忙低头去察看。 朱由校微微一笑,端着茶水,镇静自若地喝了一口,才示意徐孚远和张以太坐下。 “沈兄——”王季重看朱由校不当回事,疑惑地问道:“徐兄在逗咱们吧?” “你们不信哪?”徐孚远看了看王季重,又瞅瞅毫无惊讶之色的“沈浪”,伸手又去拉张以太,“来,来,让他们都看看。” 朱由校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水中是有很多生物,凭肉眼看不见。但叫虫子不太合适,我把它们叫做微生物。” 张以太的眼睛蓦地瞪大,瞅着朱由校,刚刚有些痴笨的神情变成了惊喜,问道:“沈兄早就知道?快告诉我,那些虫......不,微生物是不是害人的?若是喝到肚里,会怎样?” 朱由校端了端茶杯,说道:“张兄没观察过这茶水,或是烧开的水吧?” 张以太摇了摇头,说道:“这有何区别?” “生水中有微生物,水烧开之后,微生物便会被高温杀死。”朱由校解释道:“所以,喝生水,特别是喝了不干净的水,人会容易得病。” “原来如此。”王季重看到朱由校刚才镇定喝水,又听了他的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笃信无疑,放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张以太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疑惑地看着朱由校,问道:“沈兄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沈兄有更好的透镜,能观察得更加细致入微?”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伸出手,说道:“张兄的透镜,请借某一观。” 张以太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透镜交给了朱由校,本来是最珍视的,但朱由校应该有更好的,那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朱由校拿在手里看了看,果然和历史上的发展轨迹一样,张以太想到了用玻璃球磨透镜,这个想法就很了不起。 但单透镜就是单透镜,倍数已经达到极限,且观察微生物会有变形的感觉。 轻轻点了点头,朱由校称赞道:“张兄花了很多的时间,也冥思苦想过,才能磨出放大倍数如此高的透镜。” 张以太摇了摇头,对这称赞不以为然,目光咄咄地看着朱由校,知道接下来肯定还有别的。先夸再转折,中国人的说话习惯嘛!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某也有一个这样的透镜,并不比张兄的更好。” “但是——”朱由校话锋一转,望着张以太说道:“张兄可认真研究书中关于光学的知识,会有很大的启发。某已经有了些许思路,便是多个透镜组合,放大倍数超过单透镜的仪器。”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嗯,某准备把这个新仪器叫做显微镜。” “显示微生物的镜子。”张以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单透镜做到这个程度,某也以为到了极限。沈兄所说,倒是大有可行。光学,嗯,某当认真研究。可要是沈兄先制出显微镜,可不要敝帚自珍,一定要让某开开眼界。” 朱由校笑着轻轻颌首,说道:“事务繁多,某恐怕也就是想想。张兄好好研究,定能前研究出显微镜。” 徐孚远有些不解,开口问道:“沈兄,敢问一句,耗时费力造出这显微镜,有何实用意义呢?”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徐兄可知伤口为何肿胀,或是流脓,甚至会危及生命?” 徐孚远皱起眉头,想了想,摇头道:“某却是不知。” 朱由校说道:“那是因为伤口感染了,有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在伤口繁殖。如果有了显微镜,我们就能观察是何微生物在为害,又能用何种东西将其杀死。” “开水——”王季重脱口而出,然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受伤的人也被烫死了呀!” 有好几个学员也笑了起来,觉得王季重这话说得太随便,想想也有点好笑。 “微生物中有对人有害的,可也有对人有益的。”朱由校笑着说道:“开始会觉得用镜子观察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没有用,但深入研究下去,就会发现并不是这样。” 朱由校站了起来,环视众学员,朗声说道:“万事万物运行的道理,不正是我们在探究的吗?我们在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却往往不知其原理。” 说着,他一指桌案,说道:“为何是四条腿儿最稳当,三条腿的凳子也能保持平衡,两条腿儿的,除人以外,为何不稳定?” “认真看过书的,想必知道这是重心的问题。如果碰到装车的,就不会把重物放在上面,避免了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可能要说,学了这些未必有用,没学的时候也过得挺好。”朱由校抿起嘴角,露出一丝鄙视,接着说道:“但诸位可以想想,从商周,或者说是更早的三皇五帝时代,发展到现在,如果没有科技的进步,会是什么样子?” 众人脸上现出迷惑、沉思,缓缓眨巴着眼睛,一时都想象不出“沈浪”所假设的场景。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科技推动历史,“帝党”谁与争锋 朱由校故意等了一会儿,扫视着众人,半晌才笑着说道:“那我等现在便处于草庐之中,身上穿着兽皮草裙,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 哈哈哈哈,众人忍不住发出笑声,都觉得可笑至极。 待笑声稍停,朱由校伸出手指列举道:“汉代发明了造纸术,瓷器也是从汉代开始烧制;唐朝发明了雕版印刷术,造纸术也更加进步,质量更好;宋朝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指南针、火药等,李诫编写的《营造法式》堪称建筑史上的杰出著作;元朝发明了彩色套印和木活字转轮排字盘,还有王祯的《农书》……” 声音提高了一些,朱由校朗声说道:“在下所列举的也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但却影响深远,改变了之后人们的生产生活。没有纸,没有印刷术,我们哪有书读,还是用竹简嘛?没有农耕技术的进步,如何养活更多的人,如何有亿兆子民的大明?” “而这,就是在下所想到的学习物理化学的理由。”朱由校最后得出了结论,并郑重地作出了承诺,“在下正在搜集从古至今的所有发明创造,尽管很多发明者没有留下姓名来历,但却是改变历史、推动历史进步的一分子,应该列于史书。” “好。”徐孚远用力拍手叫好,引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王季重也颌首称赞,看向朱由校的目光又是不同,待声音停息,笑着开口问道:“沈兄,那张以太张兄应该够资格列名此书吧?” “当然。”朱由校想都不想便笃定回答,“中华历史上第一个自己磨制透镜,观察到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世界的第一人,如何不够资格?” 张以太脸有些涨红,连连摆手道:“不,不,应该是沈兄列名其上才是。” 朱由校呵呵一笑,摊手道:“可我没有透镜,也没看到微生物啊!” “光凭物理化学两本书,沈兄也是足够。”王季重带着试探,说道:“而且应该是浓墨重彩地书写一番。” 朱由校再度笑着否认,“在下以前就说过,这两本书是无数前人的心血,只是在下运气好,侥幸得到而已。” 用力摆了摆手,朱由校岔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朝廷即将推出用人新政。诸位只管专心研究学问,日后做个有品级的科技人才,同样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当然,人各有志,若是真没有兴趣,也不勉强。” 搞科技嘛,不能急功近利。现在大明相比于世界各国,并不落后,甚至在某些领域还要远远超过其他国家。 但在知识传承和教育体系上,大明已经大大落后。 四书五经还是主要的学习内容,科举做官还是主流。书院的数量不少,但教的、学的还是诗词歌赋、锦绣文章,知识面窄且实用性很小。 而真正掌握技能的能工巧匠,多数都是祖传的手艺,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也很难把原理和心得写下来,更有利于技艺的传承。 能说会写的不屑于研究老百姓的谋生手艺,掌握技艺的又缺乏文化知识,甚至多是文盲。 在大明,目前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极大地阻碍了科技的发展和传承。朱由校要改变,建立科学院就是迈出的第一步。 该说的都说了,朱由校也知道有人会退出。这也勉强不得,人家就不感兴趣,就不是闷头搞科研的性子,一点也不奇怪。 一个月的时间,朱由校赶来也是解除封闭,并看看封闭的效果。愿留者留,愿走者走。 什么,会把知识带走,朱由校对此只能呵呵了。 初中级别的物理化学呀,只是个铺垫。就算学透悟透,也不过是个中学生而已,还能指望他造出蒸汽机? 又和学员们谈了一会儿,朱由校便起身告辞。 不想当老师的穿越者不是好皇帝,科学院是长远的考虑,而眼前还有太多的俗事政务要处理,那才是朱由校的本职工作。 …………………… 发展科技,建立体系,这是长远的计划,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而推进改革,兴利除弊,则是眼前的最重要的任务。 没错,最重要!比打建奴、平叛乱还重要。因为这是必须的条件,是胜利的基础。 说得直白一些,党争不断的朝堂、钱粮紧张的财政、贪渎享乐的官员、活得艰辛的百姓,凭这些能战胜利外敌、平定内乱? 后金自叛明到壮大,历史上的大明并非没有机会取胜,但完全被内部的积弊所捆住手脚,最终在内外的双重打击下土崩瓦解。 站稳脚跟才能打人,收回手臂出拳才更猛,身体病怏怏的,还想着跟人干架,脑袋被驴踢了? 现在能压制住建奴和水西叛贼的势头,并不能证明大明已经病愈。 朱由校认为是自己的猛药起了作用,相当于吃了兴奋…剂。一时间生龙活虎,可要是不能找到持续的动力,或是就此满足,结果也不会比历史好上多少。 所以,改革必须继续推进。阻力嘛,不会大,朱由校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 有人会说,文官团体很强大,勋贵也很有势力,既得利益集团将成为改革的巨大阻力。 可朱由校已经看清了这些阻碍改革势力的虚弱。 你想,一个得到皇帝宠信的公公,都能将文官团体打得分崩离析,并形成了权倾朝野的“阉党”,皇帝还能不如老魏? 想做官儿的人多了,就是什么东林党、楚党、浙党的官员全滚蛋,大明也照样运转,更会有无数人削尖脑袋往前钻,极力争取被团结在皇帝周围的资格呢! 左手印把子,右手枪杆子,乃是千古不变的封建社会用人的硬道理。 想要官位和权力,没问题,只要你听皇帝的话;怎么,想跟皇帝掰手腕,想串联起来阻挠?那也好办得很,罢官除籍还是轻的,抄家流放已是标准处罚。 明有军队,暗有厂卫,又有不断壮大的“帝党”,朱由校觉得再干不过什么利益集团,岂不是连没下面的魏公公都不如? 造反,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串联反对,刚有迹象就收拾,根本不给他们做大的机会。 坐在御椅中,朱由校正翻阅着东厂呈上的汇报。没有大事儿的话,五天一报;可能要出事儿的话,天天上报。 监视的重点便是东林、楚、浙等党的文官,以及各地宗藩和勋贵。特别是在改革中失意的家伙们,更是重中之重。 宗藩还算老实,特别是藩王,不仅有东厂盯着,地方官员也看得很紧。一个个的当猪养了辣么多年,能吃饱穿暖,基本上没人舍出身家性命来搞事儿。 报告中还提到了福王朱大胖,舍财接回了老娘,正在享天伦之乐。 朱大胖天天晨昏定省,还向地方官报备,带着老娘在开封周边游山玩水了一番。据说,连体重都减轻了不少。 朱由校抿起嘴角,不无恶意地揣测,朱大胖能减肥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心疼拿出的钱财吧? 关于文官的报告也有,但那帮可能会成为改革阻力的家伙,显然已经被“帝党”打得落花流水。 以贪渎之罪不断处罚,最轻的也给押到东番、海南劳动改造去了。稍有串联,便又是一顶结党营私的大帽子扣下来,也滚去为开发边疆做贡献了。 把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消灭在萌芽之中,这是朱由校最直接的办法。 在毫不留情的打击下,很多文官也改弦更张,削尖脑袋讨好皇帝,以便成为“帝党”的一员。 打击的同时,朱由校对听话的官员也不吝啬。有打有拉,“帝党”的壮大已是不可阻挡。 嗯,说“帝党”还不是特别准确。既然“朕即是国”,那团结在自己周围的文官武将岂不都是大明的好官? 本来阅看报告挺高兴,可当看到最后的文字时,皇帝不由得变了脸色。 “真是给脸不要脸,非要逼朕发飚。”朱由校啪地扔下了文件,冷笑起来,决定枪打出头鸟,既搂钱又震慑其余,一举两得。 侍立阶下的王体乾被响声吓了一跳,别看他好象垂着头,可是一直在观察皇爷的脸色。皇爷突然现出怒色,他便开始揣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由校眯着眼睛思索半晌,想好了处罚的借口。要说封建时代的皇帝处罚人,可以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形容。 只一个“心怀怨望”就能令臣子无话可说,你说心里没这么想,可怎么证明呢?皇帝说有就是有,你丫闭嘴吧! 何况,朱由校还不是随便胡说的。你干的事情就暴露了你的内心,不说“心怀怨望”,“抗旨不遵”却是妥妥的。 皇帝想好了处置的办法,目光转动,移注到了王体乾身上。 王体乾觉察到皇爷在盯着他,却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侍立,等待着皇爷的吩咐。 “王伴,宫人的背景调查再细致地过一遍。”好半晌,朱由校沉声说道:“朕得罪了文官,得罪了勋贵,得罪了士绅、生员,难免有些王八蛋想害朕,还有朕的亲人。” 总有刁民想害朕,朱由校可不是幻想狂,而是大明真有几个皇帝死得甚是可疑。不说别人,小木匠就是一例。 王体乾心中一凛,赶忙躬身应道:“皇爷放心,奴婢这就去查,凡是祖宗十八代沾了文官、勋贵、士绅、生员边儿的,统统赶出去。” “十八代就算了。”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三代足矣!王伴的忠心,朕深知之。” 王体乾就是这么一说,还十八代,你翻家谱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不准人祖上很厉害啦? 躬身领命,王体乾退了下去,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皇帝在若有所思。 ………………… 如果深究历史上“阉党”,在明朝可能是最盛的。前有王振、汪直、刘瑾,后起之秀魏公公更是远超前辈,名头最大。 而“阉党”可不是太监组成的,而是依附于宦官权势的官僚所结成的政治集团。 为什么要依附让人瞧不起的公公,文官不是很清高嘛?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有好处啊。不管是升官,还是发财,抑或是排除异己的快感,都足以让人放下尊严和矜持,拜倒在太监的脚下。 而现在大明的官场形势也是渐渐明朗,虽然没有可以依附的宦官,可靠上皇帝岂不是飞黄腾达更快捷的路子? 当然,有资格取得皇帝欢心的,多数是京中的官员,地方上的也有机会,不过是少些而已。 但皇帝通过新学,通过吏转官,等于是在科举之外,又打开了一条入仕当官的渠道,吸引了无数读书人参与其中。 本来只想着在酒楼内当个账房先生,借此养家糊口的吕庆厚,便是被新政策吸引到京师的众多读书人中的一员。 相比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入新学而得官,虽然没有金榜高中的风光,可对于象吕庆厚这样自认难以做到的读书人,不啻于天赐良机、皇恩浩荡。 与做官相比,朝廷所要取消的对生员的优待,反正吕庆厚是觉得不算什么了。 来到京师,吕庆厚看到的是另外一番繁华的景象。还没来得及开眼界,他便急忙赶到新学报名。 报名入学的过程很顺利,凭着秀才的头衔,以及当过账房的履历,吕庆厚被分到了财会专业。 新学暂时只开了五个专业,分别是财会、农耕、水利、法律、商务。看专业名称就能猜出大概,财会毕业的肯定是税务官员无疑。 朱由校确定这五大专业的同时,还做出规定,学员在学习主专业之外,还可以再加一个专业作为辅修。 吕庆厚在被问到辅修的专业时,想了半晌,确定了法律。在他想来,升堂审案是知县的主要工作,他有了这方面的知识,对日后的仕途很有帮助。 报完名,去了给他安排的宿舍,新学还很人性地给了吕庆厚两天假期,让他好好休息,缓解长途跋涉的疲累。 两人间,在后世的顶尖大学,也没这待遇呀! 吕庆厚觉得可以,可比他先到,已在宿舍中安顿数日的学员,却有些不满。倒并不是嫌弃吕庆厚,而是觉得新学的条件和待遇,很是委屈了读书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至京师,向勋贵开刀 两个人一间屋,有桌有椅有单人床;吃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生员优惠政策折成银钱,照样享受。 吕庆厚觉得这些都挺好啊!新学还不限制学习时间,三个月一次考核,你达到毕业标准就可以进行铨选,就能当官儿啦! 哦,非得住大房子,有丫环仆人侍候着,别人还得尊着敬着,就是读书人该享的福了? 对于真正品尝过生活的艰辛,谋生的不易,吕庆厚的想法与这位仁兄自是不同。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舍不得生员的优待,跑来混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吕庆厚虽然不喜这位仁兄,但在酒楼呆过那么长时间,圆滑是学会了。随便地敷衍附和几句,他便打着逛逛京师的借口,出了新学,站在路边有些徬徨。 一路打听过来的,对京师的其他地方根本不熟,当时也没啥旅游地图,更没啥导航的,吕庆厚一时不知往哪边走。 “这位仁兄——”身后传来招呼声,吸引了吕庆厚的目光。 蓝衣文生也是从新学出来的,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吕晓布,看仁兄好象初来乍到,不识路途。冒昧相询,请勿介怀。” 吕庆厚赶忙拱手还礼,说道:“在下吕庆厚,确是初至京师。本想看看京城风貌,却不识道路,甚是为难。” 吕晓布笑得更加热情,说道:“真是巧啊,在下和吕兄五百年前是一家。在下也想随便逛逛,吕兄若不嫌弃,同行可好?” “多谢吕兄,在下是求之不得。”吕庆厚拱手致谢,随着吕晓布沿着街道缓行而去。 边走边聊,吕庆厚才知道吕晓布也是刚至新学不久。但他是北直隶人士,曾来过京师,虽算不上活地图,但却不致迷路。 “这是在大兴土木?”吕庆厚伸手指了指一群正在路边劳作的人,疑惑地问道:“刚入京师时便看见不少,也未及细问。” 吕晓布笑了笑,说道:“吕兄有所不知,这是在修建厕所,方便旅人和行人。” 吕庆厚眨巴眨巴眼睛,失笑道:“原来如此。看用料和施工,倒是很用心。” “这是万岁的旨意。”吕晓布向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说道:“除了修建厕所,还要开挖排水沟,填平脏水泡。” 停顿了一下,吕晓布伸手一指,说道:“看见没,街道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个垃圾箱;店铺门前的卫生,也有人监督打扫。” 吕庆厚露出些讶异的表情,问道:“难道是万岁嫌京师不够整洁?” “吕兄还没看最近两期的报纸吧?”吕晓布看了吕庆厚一眼,说道:“万岁称此次是整顿京师的脏乱差环境,杜绝疫病发生的源头。” 这和疫病还能扯上关系?吕庆厚有些不明白,但也没再开口细询,只等看过报纸再说。 没有人知道皇帝真正的意图,只认为是让京师变得干净整洁。但朱由校知道,明末除了战乱和灾荒,还有波及数省、死亡上千万的大鼠疫。 既然小冰河期无法阻止,如果不采取预防措施,鼠疫的爆发也将是大概率爆发的事情。 因为,异常寒冷的气候频繁,引发水灾、旱灾、蝗灾等,将形成“水旱灾——饥荒——瘟疫”的恶性循环,这是科学证明的规律。 而明末大鼠疫的主要传播途径有两条,一是饥荒逼使百姓挖掘鼠洞中的粮食吃,甚至是吃鼠肉维生;二是通过老鼠身上的跳蚤在人群中吸血传播。 所以,就算是提前储粮,灾害发生时移民赈济,救灾措施再到位,也挡不住第二种的传播方式。 追根究底,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以及个人的免疫力,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当然,提前布置,开展一场“灭鼠”运动,普及防疫知识,也是至关重要。 只不过,按照当时的条件,以及人们的生活水平,要做到这些很是困难。就说勤洗头勤洗澡吧,恐怕没多少人能做到。 朱由校只能将其作为一个五年,甚至是十年计划来步步推进。环境卫生是比较容易做到的,治理脏乱差,减少蚊蝇滋生的环境,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吕庆厚和吕晓布都不是很理解,尽管清洁的环境确实是京师应该有的,但皇帝通过下旨的方式来实施,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 两人聊着走着,闻到一阵肉香味扑鼻,令人馋涎欲滴,肚中立时躁动起来。 “这也算是京师特色。”吕晓布笑得畅快,征询般地看向吕庆厚,“烤羊肉串,据说是宫中传出来的调料方子,确实是难得美味。咱们且坐下尝尝?” 吕庆厚拱手道:“今日结识吕兄,实乃幸事,便由某做东如何?” “做东也要有先来后到,下一次吕兄若吝啬,某却是万万不依的。”吕晓布一句话便把自己买单确定下来,伸手招呼着吕庆厚,走向一处烧烤店。 如今的烧烤,在京师中已经盛行起来。品种也多,多数是宫中传出来的,甚至还有铁板烧,只是各家各样儿,不尽相同。 有些酒楼虽没挂着烧烤牌匾,可也提供烧烤菜品,算是满足各色酒客的举措。 两人进的这家烧烤店则以烤肉为主,还有平常的炒菜,十几样儿凉拌小菜。三五好友相聚,倒也不嫌寒酸。 伙计招呼得殷勤周到,点完菜便先上一盘盐水花生和一盘拌菠菜,免得空桌让客人等得无聊。 轻酌慢饮,两个姓吕的文生谈天说地,倒也甚是投缘。而另一桌食客的谈论,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成国公府昨天被查抄了,不知犯了什么事情?” “听说是下了诏狱,其罪应是不小。” “不是被赐予铁券,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嘛,若是小罪,断不致如此处置。” 大明初建,朱元璋大封功臣,李善长、徐达等三十四人获封爵位,并被赐予“金书铁券”。 明成祖朱棣“靖难”登上皇位后,大封功臣邱福等二十六人以爵位,也都被赐予铁券。 所谓的“金书铁券”,在平常百姓看来,就如同评书中“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不是谋逆和造反大罪,肯定没事儿。 而明代金书铁券分为七等,其中公爵分为二等,侯爵分为三等,伯爵分为二等。 各等铁券大小不一,但都是一式两件,一件授予获赐者,另一件藏于内府。在需要查验时,只要将它们放在一起,便可真伪立辨。 但是,就明朝初期,金书铁券不仅不能免死,反而是拥有的大臣基本上都被杀光了。 所以,明朝的“金书铁券”,并不是什么罪都可以赦免的。其中,“谋逆不宥”就不在“免死金牌”的范围内。 而且,除了“谋逆不宥”,若横行不法,也有下狱砍头的。比如建昌侯张延龄,先是长系狱中,后被斩于西市。 只不过,靠其姐为太后,因外戚身份而封侯的张延龄,与朱纯臣的祖上,靖难第一功的朱能是没法比的。 但就是这么大的国公,祖上那么的荣光,却被下了诏狱,不由不令人揣测其所犯的罪过。 “万岁——”吕晓布微皱眉头,却是欲言又止。 交浅言轻,他和吕庆厚不过是刚刚结识,有些话却是不便说出。在他的猜测中,这是皇帝要向勋贵下手的征兆。 吕庆厚也有自己的猜想,同样也有些避讳。正好伙计端上菜,他便举起酒杯,避开了这个话题。 …………………… 乾清宫,御书房。 皇帝朱由校微眯着眼睛,正听着王体乾念着“金书铁券”上的内容。 “……兹与尔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三死,子免二死,以报尔功。高而不危,所以常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常守富也。尔当慎守此言,谕及子孙,世世为国良臣,岂不伟欤!” 这是洪武太祖所赐的“金书铁券”上的内容,包括五个部分:颁赐铁券的时间;获赐铁券者的官职、爵位;获赐铁券者的功勋;皇帝承诺的免死次数;对获赐铁券者的激勉之词。 朱由校轻抿嘴角,露出一丝象嘲讽又象无奈的笑意。 要说嘲讽,自然是对朱八八。信誓旦旦地“以报尔功,常守富贵”,但为了朱家的皇位传承,还是把功臣杀得七零八落。 要说无奈,自然是对那些领到铁券的功臣。皇帝要你死,罪名还由皇帝定,所谓的“免死三次”就跟放屁没啥区别。 说你谋逆就是谋逆,说你造反就是造反,金书铁券不仅不能“免死救命”,反倒成了催命符,这不知是谁的悲哀? 至于朱纯臣的金书铁券,就更不放在朱由校眼中了。 而且,持有金书铁券者,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革爵革薪,不许仍故封,但贷其命耳! 什么意思?就是可饶其命,但革除爵位、俸禄却是正常,还不准重复原职。 想到朱纯臣在历史上的卑鄙行径,朱由校是真想杀了这个王八蛋,把成国公府的金银财宝全部抄没。 但皇帝忍下了,暂时留着朱纯臣这条狗命也无伤大雅。反正,成国公府的钱财已经拿到手了。 而且,革爵流放,已经足够震慑那些无胆勋贵。朱由校甚至不无恶意地揣测,会不会象历史上那样吓死几个。 王体乾念完了金书铁券的内容,把金书铁券交给小太监,谄笑着对皇帝说道:“皇爷,奴婢再次查过了宫人的背景出身,有五人看似不太可靠。” 朱由校都懒得看名字,摆了摆手,说道:“送出宫去安置吧!” “奴婢遵旨。”王体乾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回答得愈发恭谨尊敬。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问道:“明日大朝会,宫内要安排妥当。” “皇爷放心,奴婢省得。” 朱由校眼角余光一闪,看到李成成悄悄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账本样的东西。 应该是少英院的花费账目吧?朱由校挥退了王体乾,伸手示意李成成近前。 猜得没错,李成成这个内管家确实汇报了少英院的花费。但这丫头有些心不在焉,眼珠儿转个不停,好象有什么话憋着不敢说。 “有什么事情不必隐瞒。”朱由校伸手摸了摸李成成的脸蛋儿,温言说道:“心里憋着,不舒服吧?” 李成成看了一眼皇爷,被皇爷和煦平易的态度打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撩裙裾跪倒,垂头求恳道:“皇爷,奴婢斗胆求个恩典,请您不要赶范小慧出宫好不好?” 范小慧是谁呀?朕什么时候要赶她出宫啦?朱由校有些迷惑。 李成成低着头继续说道:“范小慧人很好的,在宫里多年也没犯错儿……” 看着丫头可怜巴巴地求恳,朱由校轻抚着额头,也想明白了其中的究竟。 王体乾刚刚说过要送出宫去的几个人中,肯定有那个叫范小慧的。而范小慧应该是李成成的好朋友,丫头得到消息才来求自己。 “你先起来。”朱由校有些无奈,丫头侍候自己是尽心尽力、任劳任怨的,但这个范小慧能不能留,还不能马上就答应。 突然想到再清肃皇宫,也是未雨绸缪。 历史上,崇祯穷疯了的时候,让官员勋贵献金捐资,可积极响应的人很少很少。 这让崇祯也起了抄家敛财的心思,可刚动手,儿子就死了一个。崇祯觉得是不好的征兆,抄家的事情也就无疾而终。 以前,朱由校可能会认为这只是偶然,换成是他绝不会因此而退缩。 但现在,他的两个女人都身怀有孕,马上要当爹了。 再仔细琢磨崇祯抄家死儿子这件事情,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有阴谋在内,是不是官员勋贵做的手脚,害死了崇祯的儿子。 李成成缓缓站起,眼巴巴地望着皇爷。 朱由校叫过一个宫人,让他去通知王体乾,把范小慧带到乾清宫。 李成成见事情有了转机,脸上也有了笑容,端茶倒水、捏肩揉臂,好顿献殷勤。 朱由校顺其自然,美美地享受着丫头的温存。他觉得要是把事情办成了,这丫头没准儿会抱着自己猛亲几口呢!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朔望朝会的震慑 在明朝,日朝分为早朝和午朝,因其常在几处重要的宫门举行,故又称“御门听政”。 据《明史》记载,明初皇帝在皇宫奉天门举行早朝;永乐七年,成祖巡狩北京,自此便多在皇宫右顺门内便殿举行早朝。而午朝则多在皇宫左顺门举行。 现在的三大殿毁了未修,也就没有奉天门,只剩下乾清门、左顺门和右顺门了。 而大朝一般在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时举行,为礼节性的朝会。 常朝则分为朔望朝和日朝,其中朔望朝一般在农历初一、十五举行,亦属礼节性的朝会;日朝则是皇帝真正处理政务的朝会。 自从皇帝更改了日朝的时间和地点后,并定下了七天六朝的规矩后,倒是遵守得很好,从来没有不上朝的时候。 而今天正值五月十五,本来应是礼节性的朔望朝,却因为成国公朱纯臣的事情,而笼罩了浓重的阴影。 皇帝不仅将日朝定在乾清宫门,更把时间定在了之前未改的时辰。这样的设置或许显示出了皇帝的震怒,非要折腾官员和勋戚一次。 于是,习惯了晚起晚上朝的臣僚不得不在午夜起床,收拾停当后前往午门集合。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臣僚们便到达午门外等候。 虽然天气已经变暖,可起的比鸡早,还要集合、排队、等候,几个小时的折腾也真心够累。 天还只有蒙蒙亮,不借着灯笼烛火,要看清人脸还是有点困难。 也不知道是光线的问题,还是真的脸黑。反正,英国公张惟贤看起来就是闷闷不乐地扳着脸,臣僚打招呼,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应答。 不光是他,勋戚们也没几个高兴的。差不多都是脸带忧心,话少沉闷的状态。 有心人都能猜测出原因,成国公朱纯臣被下诏狱,府宅被封,对京师勋戚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 “若是朱纯臣胡乱攀诬,我等蒙受不白之冤,还望国公仗义执言。”临淮侯李弘济贴近张惟贤,拱了拱手,压低声音说道。 张惟贤苦笑了一下,说道:“若他攀诬,某亦是自身难保,何来仗义执言?” 李弘济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难道他亦同国公走动,蛊惑煽动?” 张惟贤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道:“李侯慎言。他来某府只是平常走动,何来煽动?” 哦,李弘济自觉失言,有些无奈而颓丧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 显然,这些勋贵们都害怕了。朱纯臣确实走动了很多人,不过是想着抵制皇帝官商分离的举措,多数人还没答应。 但皇帝会管你那个?朱纯臣下了诏狱,那里是什么地方,想要什么样的口供会得不到? 这些勋贵们尽管对皇帝的改革不满,但却没谁吃了熊心豹胆,敢谋逆造反。都是有身家的人,来个满门抄斩、诛灭三族,那是好玩儿的吗? 都知道皇帝重用厂卫,耳目厉害,且颇有些太祖的遗风。嗯,现在就隐约看到了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等人的下场。 说你谋反就是谋反,只要皇帝定下调子,下面自有人找到大堆的罪证。比如星象异常,比如……. 第三通鼓响了起来,先开两门,放官军旗校先入摆列。当值将军和宿卫执杖旗校鱼贯而入,盔明甲亮、排列整齐。 看着这平日根本就是正常的仪仗摆列,勋贵们却不禁凛然生出寒意。如果皇帝铁了心要拿勋贵开刀,这朝会恐怕就是生前的最后一遭了。 朱纯臣真是个王八蛋,自己要财不要命也算了,凭什么把俺们也拉下水?不少勋贵暗中咬牙切齿,后悔当初朱纯臣前来拜访时,让人用棒子打出去才好。 相比于勋贵的胡思乱想、忐忑不安,文官这边倒甚是平静。在午门等候,以前就习惯了,这就“待漏”。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交谈,议论着,并不太严肃木然。 皇帝对朝会的礼仪有所放宽,作为对近臣的优待,还在端门内设置了专门的直房,供大学士及六部九卿在此候朝。 恩威并施嘛,或者叫大棒胡萝卜,朱由校使用起来也是愈发地得心应手。 成为“帝党”,前途无量啊!就凭这一手,也能把既得利益集团压得死死的。 什么东林党,什么楚党,什么浙党,除了些首脑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定义和界限。更多的官员,不过是随风倒,哪派得势往哪派靠拢。 朱由校不在乎官员是不是品性坚定,只要你听皇帝的话,把皇帝,或者说是朝廷颁布的政策实施到位,就OK! 这也是他要建新学,培训新官吏的目的。不要求你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只要识文断字,只要你执行有力,那就是好官。 但朱由校也清楚得很,再怎么扩大入仕的途径,也绝不能废除科举。这是关系到社会稳定的大问题,谁让那么多人就死心眼等着经此金榜题名呢? 且不说在午门“待漏”的官员和勋戚,今天朝会的主角——皇帝朱由校刚刚起床,在李成成的殷勤服侍下更衣洗漱。 知道今天要早起,折腾臣僚的同时,朱由校也得辛苦一些。所以,他也没去妃嫔的宫中就寢,就在东暖阁睡了一觉。 温香的身子紧贴着,李成成搂着皇帝的腰,给他系好腰带。 早晨容易冲动哈,汉武帝和卫子夫就是那样滚在一起的。朱由校也有感觉了,伸手抱住了李成成。 “皇爷——”李成成羞赧地轻声唤着,随即被堵住了小嘴。 好半晌,皇帝才放开了脸色绯红、娇喘连连的丫头,咸猪手也不舍地从娇躯上移开。 李成成赶忙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娇羞地样子,惹得朱由校发笑。 心情很好,没错,皇帝很高兴。因为李成成的仗义求情,范小慧被留了下来,也让朱由校感觉到冥冥之中的上天注定。 历史上,小木匠有七八个老婆,而范小慧便是其中之一,还因为生了一子一女而得封皇贵妃。 可惜的是,永宁公主朱淑娥和悼怀太子朱慈焴皆早夭,范慧妃又为客氏所谮而失宠。 史书上所载:范慧妃失宠后,因李成妃与范慧妃交好,当时小木匠正宠爱李成妃,李成妃在侍寢的时候,便为范慧妃说情, 于是,范慧妃又得到了侍寝的机会。魏忠贤和客氏知道此事后,十分生气,便将她幽禁起来。 朱由校知道历史不能尽信,但李成成和范小慧却是好朋友,这倒也符合历史。 而范小慧要被逐出宫,也不过是祖上有过做官的,王体乾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稍有嫌疑便会逐出内宫。 现在好了,朱由校又搜集到了一个媳妇儿,就留在乾清宫侍候。已经六个了呢,凑足七个,朕就可以召唤…… 香馨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成成给皇帝戴上的冕冠,还左右看了看是否端正。 朱由校呵呵一笑,伸手挑弄丫头的下巴,然后直起腰板,脸上满是威严之态,迈步向外走去。 王体乾率领宫人已在殿外等候,卢剑星带着几名侍卫也准备停当,见皇帝出来,齐齐施礼拜见。 朱由校摆了摆手,走到御辇前,由宫人服侍着,坐上了古代顶级的“劳斯莱斯”,向着乾清门行去。 凌晨五点左右,午门打开,官员们开始进入皇宫。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先在金水桥之南根据品级排列好次序。 鸣鞭之后,百官依次过桥,到达乾清门丹墀,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在御道两策相向立侯,称为“起居”。 进到皇宫里了,礼仪又严格起来。有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监督,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乾清门上廊内正中设有御座,称为“金台”。 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将军”,穿着全服铠甲,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各有侍卫握刀站立。 其实,朔望朝还称不上大朝会,无论是参加的人数,还是礼仪的繁琐,都远远不如。 只不过,在朱纯臣被下狱的敏感时期,皇帝看起来又非常重视,此次朝会才显得十分不同。 此时,钟鼓司奏响乐曲,皇帝到达了御门。 先是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 随后,内使两人,一人执伞盖,立于座上,另一人执“武备”,杂二扇,立于座后正中。 皇帝脸色严肃地升座,鸣鞭声再度响起,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御道,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群臣施礼拜见之后,鸿胪寺官员出班,对皇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 如果皇帝要召见,那么便先行入殿觐见;如果皇帝不见,则在庭下或午门之外遥行五拜三叩之礼,算是完事。 出乎臣僚意料的是,朱由校召见了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所有官员。这对并不抱太大希望的官员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惊喜。 有些反常啊!本就心中忐忑的勋戚又开始胡乱猜疑,甚至觉得身后的带刀侍卫有刽子手的意味。 朝会按照流程,一项一项地进行着,终于进入了最重要的环节(奏事)。 但最重要的环节,却是无人出班。本来朔望朝就有礼仪的性质,只是人多,却不比常朝只有少量重臣参加,上奏更加随便。 朱由校不以为意,目光移注到勋戚身上,冷冰冰的令人心惊。 “英国公。”朱由校拉长了声音,开口召唤道:“上前答话。” 英国公张惟贤心里打了个突,停顿了一下便出班上前跪倒磕头,“微臣在。” 朱由校凝视良久,才沉声问道:“****日,朱纯臣到你府上,与你密谈良久。朕想知道,你们都说了什么?” 这措辞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指控了。密谈,暗室欺心,阴谋诡计,只这一个词,便能透露出皇帝的疑心,以及若坐实罪名的严重程度。 张惟贤赶忙深深地叩下头去,张口辩解道:“启奏万岁。朱纯臣到微臣府上拜访,微臣以正常礼节招待,并无密谈之事。” 停顿了一下,张惟贤又补充道:“朱纯臣确是对朝廷所施政策颇多牢骚,还欲邀微臣共同抵制,皆被微臣严词拒绝。微臣还劝他要忠君爱国,不要因些许钱财而误国家大局。微臣所说皆是实情,不敢有丝毫隐瞒,还望万岁明察。” 到现在为止,张惟贤等人也不知道朱纯臣犯了什么事儿。或者说,皇帝准备用什么罪名来处罚。 所以,他们也不能胡乱瞎说,反倒给自己栽上了罪名。 比如你痛骂朱纯臣谋逆,那你是不是其中一员,朱纯臣到你家又为了什么,你为什么知情不报? 朱由校沉默着,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叩击,审视着张惟贤,似乎在甄别他所说的有几分可信。 张惟贤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皇帝怀疑的目光。天气还不算热,可堂堂英国公却冒出了冷汗。 好半晌,皇帝的话在殿内回响,“英国公暂回府自省,有关朱纯臣的事情,想到些什么,如实呈奏。” “微臣遵旨。”张惟贤再度叩首,起身归班。 暂时没有处罚,但皇帝的疑心未解。回府自省,意味着监视居住,最后的结果可能还要看诏狱中朱纯臣的口供。 “临淮侯。”朱由校目光扫过勋戚,又开口叫过一个。 “微臣在。”临淮侯李弘济赶忙出班跪倒,静等皇帝发话。 朱由校沉声问道:“某某日,朱纯臣与你相聚饮酒,说到朝廷政策,他是如何说朕的?” 李弘济想了一下,叩头道:“朱纯臣狂悖乱语,微臣当时就斥责了他。对此等贪鄙无耻之徒,微臣未能向圣上举报,有罪,有罪啊!” 狂悖乱语?这个就不能具体点? 朱由校看着李弘济,缓缓眨着眼睛,觉得这家伙也挺厉害。 李弘济的这套说辞看似给朱纯臣加了罪名,又自承未能及时上报,可这些都是微末,定不了他的大罪。 朱由校其实也没想兴大狱,趁着朔望朝会,他只想敲打敲打这帮勋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反正之期,再度野战 朔望朝会结束了,勋戚们战战兢兢,与朱纯臣有过来往的更是回府自省。在府门外就是东厂番子的监视下,好好回忆朱纯臣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和举动。 如果说只是言语上的震慑,显然是不够的。皇帝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将扬武侯薛濂直接除爵法办。 扬武侯薛濂性格暴戾,好掳夺民财,恶名颇著。凭皇帝的耳目,不可能是刚刚知道。 但皇帝一直隐忍,终于逮着这个机会施以严惩,无疑起到了比言语震慑更强的效果。 当薛濂哭喊着被侍卫拖出大殿时,勋戚们吓得脸都白了。皇帝如此不留情面的处置,着实吓坏了他们。 消息随着报纸上的刊载,将很快传到各地。特别是对住在南京的勋戚,也是一记响亮的警钟。 别以为靠着祖上的功绩便可以高枕无忧,皇帝虽然年轻,却学到了太祖的几分精髓。 其实,朱八八大杀功臣,在历史上也不是很鲜见的事情。所谓“将帅可废,江山不可亡”,正是对封建帝王这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最好的解释。 管你功劳多大,本领多高,只要不利于皇位的传承和江山的稳固,皆是可杀之人。 这样分析下来,现在的勋戚又算什么呢?已经是七八代之后了,祖上再有功劳,也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能再透支朝廷对功臣的优待?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从传承的规律性来说,祖上留给后代的恩惠福禄,七八代之后也差不多被消耗光了。 而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朱由校,祖上传下来的江山社稷已不是初建时的蒸蒸日下。在江河日下、百病缠身的状况下,他也只能奋起改革,重复大明昔日的辉煌。 昏君,还是暴君?对朱由校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什么身后名,两眼一闭,管他的呢! 当然,他还是关注着辽东和西南的战事。不断的胜利,也是他推进改革的底气;军事形势的日益好转,也降低了改革的阻力,减少了不少流言蜚语。 算算日子,辽南刘兴祚的反正行动也快开始了。到底能不能成功,又将获得多大的战果,朱由校很是惦记,很是期盼。 在沙盘前走来走去,朱由校恨不得能飞到前线,直接了解到实际的情况。可他最后只能接受古代的通讯速度,苦笑着走到窗前,望着远方出神。 一阵轻轻的清脆的笑声吸引了皇帝的注意,转过目光,原来是李成成和范小慧这两个闺蜜在逗弄着几个小猫咪。 美女戏猫?!朱由校微笑起来,衬着宫内的红花绿树,两个嘻笑的年轻美丽的女子,几个满地乱爬、喵喵叫的毛球儿,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李成成停下动作,取出一个小型的望远镜,招呼着好姐妹来耍玩儿。 范小慧真是第一次拿到这个新奇的玩艺儿,学会用法后,便举着望远镜东张西望,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望远镜再好,也看不到辽东战场啊!朱由校垂下眼帘,心中发出慨叹。 蓦地,一道灵光在皇帝的脑海里闪过。这个望远镜,好象可以用来提高通讯速度吧? …………………….分隔线………………………. 海浪不断地翻涌而来,撞击到断崖的礁石上,卷起无数浪花和泡沫。 刘兴仁举目眺望着海面,全不顾随风飘来的水星打在身上。 今天就是约定的大军来到,他们刘氏兄弟举旗反正的日子。度过了难熬的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的心情反倒忐忑起来。 其实,说是举旗反正,刘氏兄弟的准备并不充分。明军登陆后,军事行动基本上是全部承担。 但要说成功的概率,刘氏兄弟却认为是相当大。 原因很简单,人心思变,辽民苦于建奴的统治久矣,即便是汉兵,也是因为家眷的拖累,而不得不违心卖命。 说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可能有些过分。但成千上万的明军列阵于眼前,再加上刘兴祚等人的镇压煽惑,相信没有几个死硬分子敢顽抗。 至于复州城内的李永芳长子等首要目标,已经被看死,只待发动便一举擒拿。 既然复盖海三州齐动的大计划不能实施,抓住这几个大汉奸,也是大功一件,刘兴祚可是十分上心。 “刘兄。”随着一声招呼,一架望远镜递了过来,锦衣卫张振本笑着说道:“用这个看得清楚。” 刘兴仁拱手谢过,接过望远镜,只是略微瞭望了一会儿便放下来,对张振本自失地一笑,说道:“让张兄见笑了。某有些心神不安,可见张兄镇定自若,也便不是那么紧张了。” 张振本呵呵一笑,说道:“人之常情,何来见笑?苦心筹划了这么久,今日便是见成败的时候,谁都会有些忐忑。” 停顿了一下,张振本又安慰道:“刘兄可看海上,没有涛天巨浪,由旅顺出发,大军是断不会有意外的。” 刘兴仁果真看了看海面的情形,正如张振本所说,天公作美,风浪不大,他的心立刻放下了大半。 只不过,张振本却心中凛然一惊,意识到脱口而出却有泄密的嫌疑。明军是要大举登陆,但刘氏兄弟却并不知道是从旅顺出发。 旅大地区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完善,登镇两协、津镇两协,总共两万五六千人马在旅大地区秘密集结,却避开了建奴的耳目。 后金方面在情报上面的缺陷,多半是由于海上封锁造成的。片板不得下海,旅大防线又防守严密,他们从哪里去探悉明军调动的情报呢? 从旅顺港口出发,抵达长生岛,从地图上就能看出,就是近岸航行且很短的距离。就算是大风大浪,也影响不大。 而且,为了策应此次反正,东江本部、旅大明军,乃至辽镇人马,都已经开始行动,将后金的八旗兵力牢牢牵制。 在辽西,明军先据右屯卫,构筑并巩固防御阵地后,数千骑兵前出至广宁城,试探着修建城防。 在假报纸假消息的影响下,努尔哈赤未敢乱动,一边加紧侦察刺探,一边指挥四旗人马沿辽河布阵,准备迎战九边精锐加辽镇的强力组合。 在辽东,毛文龙派陈继盛的一个协先是试探性地占据镇江堡。在皇太极并未理会的情况下,大军突然渡过鸭绿江,一日两夜便构筑起了坚固的防御阵地。 皇太极失算了,明军以镇江堡为核心,构筑起的阵地不是他一旗人马能攻下来的。 而且,夹江而守的阵势形成,等于是稳固了镇江的守卫,在辽东陆地牢牢地打下了一根钉子。 以镇江为陆地之基,再利用水师的优势,东江本部人马便可以向西拓展,与旅大明军形成犄角之势。 而东江本部还派出小分队,沿鸭绿江而上,做出攻袭建奴老巢的行动意图,把正蓝旗牵制得动弹不得。 现在,旅大明军正向北攻进,与代善的两旗人马时有交锋,战况胶着于新金一带。 只要复州反正成功,登陆明军便可直接东进,并沿沙河布防,切断代善的两旗人马退路。 反正成功的计划还不只于此,趁着后金各部被牵制,登陆明军还将分出一协,由刘兴祚引领,北上扑奔盖州。 如果人心思明,刘兴祚身为辽南三卫的总兵官,还是很有希望说服盖州卫备御,不战而再得一卫的。 整个的计划便是这样制定的,以复州为突破口,彻底粉碎后金的布署和防线。当然,现在连曹正华、刘兴祚等人,也不知道全部。 刘兴仁突然举起了望远镜,瞭望着大海。先是小小的黑影,接着越来越大,然后能看清船上的旗帜,正是明军无疑。 在刘兴仁微微有些颤抖的望远镜的视野中,无数舰船跃出了海平面,乘风破浪地向岸边疾驶而来。 “来了,来了呀!”刘兴仁把望远镜交还给张振本,嘴唇翕动着,既是激动兴奋,又有些紧张不安。 张振本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刘兄请镇静。大军既已如期而至,反正已是成功大半。接下来,封锁消息,尽快行动,才是要务。” 刘兴仁用力点了点头,挥手叫过亲信兵丁,接连下达命令,紧张地忙碌起来。 ……………… 海浪拍击着船舷,变成纷乱的水花,四下纷散。 举着望远镜,登镇总兵张可大站在晃动的船上,脚下象钉了钉子纹丝不动,瞭望着远方出现的大岛。 岛上有旗帜,有兵丁。但在望远镜的视野中,他们并不慌乱,更没有迎战的动作和准备。忙忙碌碌的,正在做接引船只登陆的准备。 就这点人,想阻挡大军登陆,也是不能。但张可大知道有人接应、封锁消息的重要性。 如果这边一登陆,已经有人飞报复州,再飞报建奴。抄袭建奴后路,不战而取盖州等目标,实现起来便会非常困难。 所以,刘兴祚反正的作用不可抹杀,张可大也得到了袁可立的叮嘱,万岁很看重刘兴祚,要他不可倨傲无礼。 从袁可立的话外音中,张可大也猜测出皇帝要拿刘兴祚做文章。如果换成是他,大概也会这么做。 刘兴祚的反正闹得越大,万岁越是礼遇,对后金的影响也越大。从老奴的心理来分析,如此看重并提拔的人都反叛了,还有几个汉人可以相信? 也就是说,只要刘兴祚成功归明,不管他的功劳大小,在后金必然会掀起一股对汉官汉将的怀疑和清洗风潮。 汉奸,活该! 张可大心里忿忿地骂着,在望远镜的视野中,前锋大船已经停锚,放下了小船,向着岸上运送士兵。 一艘、两艘、三艘……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登陆上岸,组队列阵,张可大放下心来,知道大事可成。 ……………………分隔线………………………………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声在原野回荡,有如天上的惊雷霹雳。 车阵在前,兵丁在后,明军与建奴的又一次正面交锋,以新式火炮——大明重迫的猛烈轰击为开始,拉开了激战的帷幕。 旅大明军与建奴在野战中交手,已经不是第一次。当时是萨哈廉率军作战,却未能攻破明军的战阵,在火枪轮射和掷弹车的轰击下损失不小。 这几天再度与明军作战,依然是萨哈廉在指挥,谁让他有经验呢!尽管是失败的经验。 但萨哈廉无奈地发现,明军又变强了。 不仅是战车更多更坚固,不少战车上面还架着佛朗机炮,明军火枪兵的射速也有了明显提高。而且——萨哈廉发现明军的战阵也有了变化。 燧发枪的装备并不是全部,旅大明军还保留了全部的重型火绳枪,留守旅大的明军则没有换装。 即便如此,燧发枪的射速,以及火枪兵的密集排列,依然显示出了惊人威力。 倚仗着数量众多的战车,以及火力的强大,旅大明军接连挫败了萨哈廉的数次攻击,占领石河驿,推进到新金、红嘴堡一带。 打到这里,明军放慢了推进速度,变得谨慎持重,似乎有所顾忌。 从地理位置看,过了新金,便是广阔的辽南大地。在野战上,辽阔的战场,正是适合骑兵发挥的所在。 建奴的步步后退,似乎也不是真的不敌,而是有意识有计划的,想把明军引到有利于他们发挥长处的地方进行战斗。 所以,旅大明军放缓推进的速度,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过了新金,在一片辽阔的战场上,终于和代善所率的主力,正面交锋。 但时代已经变了,代善等人所希望看到的两军厮杀,在开始就用另外一种形式表现了出来。 显然,代善等人并不知道明军所拥有的火炮的类型和威力。他们只判断出,旅大明军没有装备那种厉害的红夷大炮。 所以,当明军阵后的二十多门重迫突然发威时,代善等人完全蒙圈了。 “轰,轰,轰……”经过试射的大明重迫不断发威,巨大的炮弹飞过千多米的距离,落进建奴的战阵之中。 爆炸一声声响起,一团团烟雾在建奴阵中升腾而起,在火炮的不断轰击下,建奴的阵列越来越不严整。 第一百六十章 反正成功,严打官商 大明重迫简单易造,重量又轻,加上弹托后的气密性也得到了增强,最远射程达到了一千多米。 而建奴对明军火炮的印象还停留在红夷大炮上,并不知道明军已经拥有了射程相差不多的抛射火炮。 错误的情报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不仅建奴的战阵在重迫的射程之内,连代善所在的将旗指挥所在,也遭到了明军的集火轰击。 此次作战是建奴的主动,明军前锋得到哨探报告后,在原野上以战车为阻挡,结成了六个方阵,每阵六百人。 而中军主力也随后赶到,并迅速架设起了重迫,就在两军对峙,还未冲阵厮杀时,先给建奴施以沉重的打击。 其实,代善只率了一旗人马赶来支援萨哈廉,也没有一定要与明军血战厮拼的打算。 突然而来,伺机而动,才是代善的心思。 如果明军反应迟缓、战阵松散,他是肯定要猛攻不停的。可明军反应很快,前锋的战阵迅速成形,也打消了代善到达战场便进攻的念头。 但代善也没马上撤退,而是列出阵势,想观察明军的反应,并窥探明军战阵的破绽,看还有没有机会取胜。 可他万万没想到,明军既没贸然进攻,他也正听着萨哈廉的介绍,在观察琢磨着明军的作战方式,炮弹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这么远的射程,着实吓了代善一跳。他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萨哈廉,你丫的不是说明军没有红夷大炮嘛? 萨哈廉也有些发蒙,但很快意识到明军有所保留。现在是看到父亲的旗号,才猛然施以炮袭。 炮弹落地,翻滚着还冒着丝丝青烟;或是砸中人马,直接就造成杀伤。但随后,令建奴震骇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在不断闪现的火光中,一颗颗炮弹爆炸开来,腾起了团团黑烟,掀起了泥土沙石,迸射出无数弹片。 正规名为臼炮的大明重迫,因炮管短,使用定量火药发射包,炮弹有弹托,装填起来比长身管加农炮要快速得多。 在一轮轰炸中,建奴的混乱还不算严重,但伤亡却是不小。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抛射过来的炮弹会爆炸,以为是类似于红夷大炮那种实心的铁球。 等到第二轮齐射过后,看着在地上滚动的冒烟炮弹,即便是最悍不畏死的建奴,也是面色惊惶,忙不迭地惊呼躲远。 炮弹还未爆炸,建奴的队列已经比第一次爆炸时更加混乱。人马相挤,以炮弹落点为中心,形成了一大圈的空白地带。 延迟是不可避免的,依照当时的技术条件,制造出触炸引信很困难。甚至于为免误炸,延迟引线会有半分多钟之久。 而延迟爆炸所带来的一个作用便是引起敌人的混乱,没人视死如归,将嗞嗞冒烟、行将爆炸的炮弹不当回事。 就在建奴的阵势发生混乱后,明军的战阵在隆隆鼓声中向前推进了。 此时的明军又摆出了五个方阵,就在六个方阵之后,堵住了方阵之间的空隙。如果建奴想从六个方阵之间进行冲击突破,迎接他们的将是三面的枪炮打击。 代善勒马立在将旗之下,感受到己方战阵的骚动,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瞭望着明军战阵的步步推进。 在大明重迫的轰击下,他的将旗已经数次移动,严整的阵势在一阵阵躲避炮弹的混乱中,也松垮下来。 就这么耗下去,实在是太过不利,可要发动进攻,代善又缺乏信心。至于撤退?代善摇了摇头。 不战而退是皇太极能干出来的,可他是大贝勒,手握两旗人马,肩负保卫辽南的重任。 如果被明军占领新金,并继续向辽南三卫推进的话,代善就只剩下栾古关这一道关卡。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栾古关,显然是有些冒险的。 又是一次猛烈的齐射轰击,望着明军战阵后腾起的浓重烟雾,以及掠空而来的炮弹,代善终于做出了决断——撤退。 这不是一下就撤到栾古关,而是代善突然冒出的想法,认为可以对明军用一用。 不战而退嘛,哼,你们岂知某的计谋? “传令,撤退!”代善下达了明智的命令,而撤退对于都是骑兵的八旗部队来说,伤亡会很小,这点不同于步兵的溃败。 马蹄声杂沓轰鸣,建奴掉转马头转身撤退。这也是骑兵的优势,否则,临阵撤退对哪一支军队来说,都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代善回头望了一眼,接连的爆炸掀起的烟雾和尘土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明军的身影,只能恨恨地咬紧了牙齿,纵马而去,仿佛要将遗憾和怨恨一起抛至身后。 …………………… 大批明军突然出现在复州卫城下,盔明甲亮、气势逼人。 但惊惶和混乱很快就在复州总兵刘兴祚开城投降后,得到了遏制。 少量真夷和死硬分子的抵抗,仿佛池塘中丢下了小石子,泛起的涟漪微不可闻,且很快平息。 消息成功被封锁,这得益于刘兴祚假借有敌来犯,及时的关闭了城门。使得城中的目标人物,全都成了瓮中之鳖。 “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登镇总兵张可大看了一眼被绑到面前的家伙,鄙夷地抿了下嘴角,似乎看一眼就足够污眼了,摆手令人押下去。 转过头,张可大已经是和煦亲切的面孔,对着刘兴祚说道:“刘将军毅然反正,有李显忠之风,着实令人钦佩。” “大人谬赞,罪人万不敢当。”刘兴祚的姿态放得很低,态度恭谨地躬身拱手。 张可大呵呵一笑,说道:“这个评价可不是某说的,而是圣上所言。” 停顿了一下,张可大继续说道:“只是现下还不是弹冠相庆的时候,我军还要加紧布署,刘将军也要多多辛苦。” 刘兴祚拱手道:“但凭大人吩咐,在下谨遵号令。” 张可大点了点头,摆手命人摆上地图,指点着开始布署任务。 复州卫一下,等于是在代善所部的背后猛插了一刀。但要彻底切断其退路,却还要布置严密,还要抓紧时间,且是很困难的。 现在,沙河是现成的阻敌屏障,可依明军的兵力,沿江布防的话却是远远不够。所以,接下来的作战讲中,要点便是盘古堡和得利赢城,以及几个主要渡口。 “羊官堡、复州卫、盘古堡、得利赢城是主要支撑,再加上几个渡口,如果守卫得当,代善的两红旗就只能绕到沙河上游北窜……” 张可大的手指从海边一直划到沙河上游,指点着说道:“我军想要彻底封锁建奴的退路,很困难,但可以尽量做一下努力。“ 手指往北划到盖州卫,张可大用力点了点,抬头看着刘兴祚说道:“或攻打,或招降,盖州卫的事情只有刘将军出马,才能最好地解决。” “末将愿引导一哨人马前往,定能不战而破城。”刘兴祚颇有信心,拱手道:“盖州备御李玉山乃末将一手提拔,依末将观察,其亦对建奴有仇恨之心。” 张可大点了点头,赞赏道:“那便有劳刘将军了。”说着,他叫过登镇张榜,命他率军随刘兴祚即刻赶往盖州。 接着,刘氏兄弟也各有差遣,引领明军各部前往盘古堡等要点地方,主要就是带路和负责劝降。 除此以外,张可大还传下将令,将复州和盖州百姓迁至长生岛和中岛,以躲避可能爆发的战乱。 最后,张可大留下津镇的李惟鸾带兵驻守复州卫城。兵力虽然不多,但有刘氏兄弟的亲兵护卫帮忙,也是足够镇压城内或许会有叛乱。 至此,登陆的四协明军分头行动,进行战略展开,以沙河为屏障,封堵代善所率的两红旗的退路。 而刘兴祚的反正行动虽然只限于复州,却减少了暴露的机会。明军的大力策应,以及之后的积极行动,则弥补了规模过小的缺陷。 ………………………分隔线……………………… 明代初、中期以后,江南借着地理优势和适宜的气候,在全国的经济地位越来越变得举足轻重。 随着海商集团的回归报效,以及江南商会被朝廷承认,再加上开放海禁等措施,江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尽管对外战争还在进行,可朝廷却并未对江南的财赋进行加征。但对士绅生员的打击,还有商税的提高,则被很多人视为朝廷的苛政。 朱由校却不管某些人的怨恨,继续着自己设计好的改革之路。 而推进改革的原则也没有改变,就是不以过重的赋税来支撑财政,而是尽量抒养民力。同时,鼓励商贾大力发展手工业和商业,以工商税收来弥补国用不足。 况且,现在的朝廷,对于江南的财赋也并不是那么迫切。 银钱,有市舶司收取的海贸税入;粮食,有从南洋各国购买运来。 只要工商发展得好,瓷器、茶叶、丝绸、棉纺等物资便更加丰富,出口的数量更大,创造的利润也更丰厚。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要发展工商,你还要提高商税,这不是背道而驰吗? 但朱由校对此却有着自己的认识,商税从表面上看是增加了不少,但通过坐镇商会的驻派官员,以及商税收取方式的改变,却少了原来在运输、销售等环节所遇到的盘剥和压榨。 明眼的商贾也能看得清楚,算得明白。 如果朝廷能有公平公正的工商政策,给商贾作主,让商贾有上报天听诉冤的机会,托庇于官僚的孝敬、分润,岂不比现在要缴纳的商税更多? 而朝廷打击官商勾结,打击官商一体,则是打造公平公正的商业环境的重要举措。 官商勾结、官商不分,正是大明官员腐化的根由。也是这些人,历史上打着“不与民争利”的幌子,慷慨激昂地屡次破坏朝廷增加商税的行动。 国家都陷入到内忧外患之中,在风雨中飘摇,“正人君子”还在那里为维护自己的私利,为给“自己”减税而奋斗。 只要朝廷制定和推出的政策稍微触动了他们的利益,都换来他们的抹黑谩骂,以及联合起来的抵制破坏。 “朕统御万民,自以为大明子民谋福祉为己任。士农工商兵,此大明五民,朕视之平等,无厚薄之分。所谓人无贵贱,从业不同而已……” “商税之提高,并不为打压商贾,正当经营者自有计较,官商勾结者则丑态毕现。试问,商税增加,却使商业经营少了蝇营苟苟,实际负担不重反轻,税收更是都入了国库,能使朝廷推行更多惠民之政……” “商税未增之前,路卡盘剥、官员敲诈的事情还少了?正当商贾饱受苦楚,不得不托庇官僚,官僚贪渎之风由此而兴,屡禁不止。” “朕在此言明,从今以后,胆敢贪渎的官员,绝不宽恕。高皇帝剥皮揎草或过于酷烈,然流放抄家、斩首示众,朕便无此铁腕惩治吗?” 茶楼内,朗朗的读报声停了下来,酒客们的脸色各异,有的垂首思索,有的嘴唇翕张,似乎有话要说。 这是五城兵马司新定的规矩,凡是茶楼酒肆内有说书的,新报一到,朝政栏目的文章必然要当众宣读一番。 而这期报纸的朝政栏目则罕见地刊载着皇帝的亲笔文章,宣告着对官商勾结进入了严厉打击的新阶段。 “万岁仁厚,然亦有雷霆手段啊!”一个身材略显肥胖的中年人出口赞道:“在下便是商贾,对此深有感受。” 众人的目光移注过来,有赞同,有疑惑,还有鄙视和反对。但谁敢当众说万岁不好,嫌活得命长? 与胖子同桌的一个文生模样的家伙的表情有些怪异,象是忍俊不禁,抬头看了看胖子,大声附和着说道:“万岁英明神武,无所不知,谁敢欺君,就让他脑袋搬家。” 哦,这话倒是对了一半,茶楼内的某些人很是赞同。 从去年开始,脑袋搬家的不知凡几。拖欠赋税的,阻挠清屯充饷的,还有士绅生员,说是杀得人头滚滚,也不算过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间谍大案 中年胖子又是“英明神武”,又是“万世明君”地吹捧了一番,倒也引来不少茶客的赞同附和。 又喝了一壶好茶,中年胖子和文生才起身施施然地离开了茶楼。 “那好象是合春楼的钱老板。”有茶客似曾相识地和同桌说道:“很有后台,没人敢在合春楼闹事。” “合春楼啊——”同桌茶客露出男人都懂的神情,嘿嘿笑道:“头牌美若天仙,很好,很好滴!” 不说茶客们的反应,单说中年胖子和文生出了茶楼,在街上边走边聊。 “钱兄啊——”文生终于不用再忍了,嗤笑着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说你是商贾?皮肉买卖,也说得出口?” 钱胖子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怎地,不一样是有买有卖。再者,借机赞颂一番圣上,也是忠君爱国嘛!” 文生摇着头,取笑道:“要不要让楼里的姑娘也成天把‘圣上英明神武’挂在嘴边?” 钱胖子刚要回话,却见一个东厂番子匆匆而来,赶忙肃正了神情。 “钱大人速去午门,厂督见召。”东厂番子走过钱胖子身边,只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胖子和文生对视一眼,面色都肃正起来。钱胖子回身招来相随的下人,翻身上马,动作利索敏捷,纵马向皇城行去。 ………………………… 在明朝中后期,士绅集团不断走向腐朽,也逐渐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团体。 在历史记载中可以看到,这个集团盘根错节,延伸到从上到下的各个阶层。 朝堂上,他们党争不断、排除异己;在地方上,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只顾私利,不顾国家利益和百姓死活。 甚至于,在最高层的争斗中,这个集团能够影响到皇权,也就是皇位的传承。 大礼仪之争,三王并封之论,移宫案之斗,表面上是冠冕堂皇的儒家道德,实际上却是为着本集团、本党的利益。 既得利益集团的势力如此巨大,朱由校为何敢悍然改革,并且不断深入呢? 原因很简单,他看穿了这个集团的本质。貌似强大,实则虚弱;看似团结对外,实际上却一临危急便分崩离析。 而且,不是皇权斗不过这个利益集团。而是从封建帝王的角度出发,挑内斗、搞平衡,符合帝王心术,有利于皇权稳固。 对这一套权力的游戏,明朝的帝王都玩得纯熟。 不管是修仙的嘉靖,还是宅在宫内的万历,抑或是历史上的小木匠,看似不务正业,却都牢牢地把握着皇权和朝政。 原因也简单,再不务正业的皇帝,也知道牢牢地抓住军队。而朝堂上的文官集团看似强大,那只不过是没越过皇帝的底线,懒得收拾他们而已。 以大礼仪之争为例,嘉靖皇帝为了证明“我爸是我爸”,几乎是和朝堂上的所有文官为敌。 于是,身披“正义”官服,号称“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的两百多文官,在左顺门叩阙撼门,“声震阙庭”。 结果如何,被皇帝一通下狱拷讯、停职待罪、停俸杖责的组合拳打得落花流水,通通闭上了臭嘴。 给你们脸了是不是?!都欠收拾。嘉靖皇帝的胜利,充分证明了“蹬鼻子上脸”的结果并不美妙。 朱由校也把此例视为文官集团的虚弱表现。怎么滴,下狱、停职、拷掠、杖责、停俸这一套下来,你们这些王八蛋不还是舍不得官位,又厚颜无耻地继续当官? 有能耐全都滚蛋,朕倒要看看朝廷能不能运转,天能不能塌? 想当官儿、盼升官儿的有的是,巴不得占着位置的赶紧滚蛋,给自己腾地儿呢! 而朱由校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达到整肃朝堂的目的,一是皇权撑腰、军队做后盾,其次则是他不按常理出牌,不搞什么平衡。 打击几乎是无差别的,东林、楚、浙等党的官员皆在其中。涉及党争的,肆意攻讦的,不干实事儿的,贪渎腐化的,统统拿下,毫不留情。 这样的操作显然是令人震惊,且措手不及的。等到文官集团缓过神来,一大批中坚力量已经或入罪或滚蛋,皇帝的大刀又向地方官挥舞过去。 正如朱由校所判断的那样,一批官员被清除,又一批官员顶了上来。在是继续坚持以前的做官方式,还是服从皇帝的问题上,大多数人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除了孙承宗、李起元、毕自肃、陶朗先等皇帝亲自提拔任用的亲信外,哪怕是表面上的服从,对于朱由校推进改革,也是相当重要。 当然,没有多少人知道皇帝的宏图大志。多数人都把皇帝的政策实施归结于财政不敷,归结于战争的巨大耗费,皇帝是不得不如此。 朕要打造的是一个日不落的大明,建奴算什么,土酋算什么,朕的目光是整个世界。 为了这个目标,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朕发起飚来,连自己都害怕呢! 朱由校翻看着报纸,虽然有他的原话,但御用笔杆子润色得极好,让他甚是满意。 提高商税,打击官商勾结,虽然早就下了旨意,但到底还是不够清楚明白,让朱由校觉得有些欠缺。 现在,九五至尊的皇帝发话了,看谁还敢炸翅,谁敢说三道四。 朱由校满意地放下报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看到王体乾匆匆而入,跪倒禀报:东厂提督魏忠贤带着档头钱百化入宫觐见。 老魏有些日子没进宫了,这次带着个档头,不知有何大事急事。朱由校放下茶杯,命宫人传召。 很快,魏公公带着钱百化进到殿内,跪倒叩头,口称“万岁”。 “起来吧!”朱由校随意地说道:“魏伴,突然进宫,何事禀奏?” 魏忠贤赶忙拿出题本,躬身送给了走过来的王体乾。 接过王体乾转呈的题本,朱由校翻开看了两眼,脸色严肃起来,甚至现出了几分薄怒。 但皇帝经过一年多的锻炼和习惯,已经变得沉稳很多。他阴沉着脸看完题本,难得地没有大发雷霆。 魏公公偷眼看着皇帝,见他已放下题本,却是沉吟不语,便又垂头躬身,静候皇帝的问询。 “你们确定武长春没有刺探到重要情报?”皇帝终于开口,沉声问道。 武长春,是大汉奸李永芳的女婿,同时还娶了李永芳手下的中军官赵一鹤的女儿做妾。 在万历四十六年,也就是李永芳投降的那一年就被派遣到了北京潜伏了起来。 天启元年,辽阳失守,武长春偷偷来到宁远附近的觉华岛,与李永芳派来的李玉山接头碰面儿。 李玉山给了武长春七百两银子的活动经费,并传达了李永芳的指示,要他在京城注意搜集情报。 如果有重要情报,就送到山东平度一个叫陈一敬的家中,然后再由陈一敬送到后金这边。 拿到资金,领受任务,武长春又回到了北京,并开始积极活动,试图打入明朝的高层,以便获取重要情报。 重要情报嘛,自然是以军事为先。所以,武长春盯上了兵部的职位。他假冒已经死去的大伯武以扬的武举履历,开始进行一番运作。 通过一个叫做周应元的人,武长春结识了季应诚等几位兵部官员,用银子开路,贿赂这几个官员把自己弄进兵部。 如果事情能办成,武长春许诺了一千四百两银子的酬谢,还预先支付了四百五十两的活动费用。 季应诚等人拿了武长春的好处,果然帮他办事,真的给武长春弄到了一个兵部守备的官职,连任命文书都下达了。 可就在武长春喜悦不禁的时候,有人举报揭发武长春是冒名顶替,他的武举资格是假的。 其实,这个人也不知道武长春的底细,只是想以这件事敲诈武长春,勒索一笔银子做封口费。 检举揭发的事情被季应诚知道了,他害怕自己受到牵连,就从武长春那里把兵部的任命文书又要了回来。 钱财花了,官儿却没捞着,武长春可谓是鸡飞蛋打,倒霉透了。 七百两银子看似不少,老百姓辛苦劳作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 但对于武长春来说,又在北京租房居住,又买了个名叫李凤儿的妓…女逍遥快活,七百两银子根本就不够花呀! 于是,武长春离开京师,想潜回辽东再拿些经费回来。可是,广宁之战后,明军实施战略收缩,并尽迁辽民,等于是切断了后金情报的来源。 武长春来到山海关才发现,想再潜回后金占领地,根本就做不到,只好无可奈何地再次回到了北京。 手里没钱的日子着实难过,武长春便以八十两银子的价格把李凤儿卖给了一个叫做薛应魁的人。 而薛应魁又转手以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价钱,把李凤儿卖到了合春楼。 武长春在和李凤儿同居鬼混的时候,有一次酒醉胡说,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的底细给暴露了。 但武长春显然是不记得,或是把这件事给忘了,竟然把知情的李凤儿给卖了,为自己的暴露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李凤儿在合春楼接客,也不是存心要害武长春,或许她也没把这事儿当真。于是,一个不留神,她把武长春的事儿给抖落出去了。 合春楼是什么地方,那是东厂搜集情报的重点地方,不仅眼线众多,连挂名的老板都是东厂裆头钱百化,岂能放过这个重要情报? 本来呢,镇抚司主外,东厂主内,这是皇帝定下的职责范围。 所以,东厂才更注重于市井的情报搜集,而妓…院不仅各色人等都有,还是官员文士享乐装逼的地方,更是皇帝要监视的重点人群。 但一下子有了这么重要的线索,魏公公可没那么高风亮洁,把案子转交给镇抚司立功。 派出东厂番子,秘密抓捕了武长春,顺利地审出了口供,魏公公便赶紧带上直接破案人钱百化赶来抢功了。 听到皇帝的询问,魏公公赶忙躬身答道:“皇爷放心,这个武长春搜集到的情报都不算重要,且没有送出去的机会。这全是皇爷英明,将辽民尽迁于关内的妙计起了作用。” 对魏公公这么自然地拍马,朱由校觉得挺舒服。本来就是嘛,要不是战略收缩,要不是把辽民迁入,怎能切断后金的情报传送线路? 当然,古代的各种条件也决定了间谍工作的难度。 以武长春为例,他潜入京师,就等于和后金断了联系。因为只有他去找后金,后金方面想派人找他,就有点象大海捞针了。 这也就是李永芳又煞费苦心地建立起山西范家的情报线,却不能派人把武长春的这条线接上。 朱由校沉思良久,抬头问道:“武长春的态度强硬嘛,你们审出口供,是很容易,还是比较困难?” 魏忠贤看向钱百化,示意他来作答。 钱百化赶紧躬身奏道:“回万岁,武长春是个软骨头,未动大刑,便已全部招认,还赌咒发誓地要为大明效力。” 朱由校嘴角微抿,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望向魏忠贤,问道:“魏伴以为当如何处置武长春?” 魏忠贤来的时候也做过猜测,认为皇帝多半会龙颜大怒,将武长春千刀万剐,那些接受贿赂,为武长春进兵部提供方便的官员,也是凶多吉少。 但皇帝一开口询问,魏公公就觉得自己大概是猜错了。皇帝并没有大发雷霆,问的话也暧昧,似乎还有些考较的意思? “回皇爷,奴婢以为杀了武长春,或可起到以儆效尤的效果。”魏公公偷看着皇帝的神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若饶他一命,或许日后更起作用。” 朱由校呵呵一笑,并不说出自己刚生出的打算,也不对魏公公模棱两可的回答作出指摘,伸手指了指钱百化,问道:“你呢,觉得该如何处置?” 钱百化躬身答道:“微臣以为可暂留武长春一命,因其是李永芳的女婿,以后或可作些文章。” 没错,武长春不过是小卒子,杀了他也不过是泄愤,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但李永芳,这个大汉奸,后金的间谍头子,朱由校可是恨之入骨。 而武长春与李永芳的特殊关系,还真的大有文章可作。至少,给李永芳添堵,甚至使其失去后金的信任,岂不更好?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魏公公的心思,精锐诱战 当魏公公和钱百化走出皇宫时,都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尽管还没有比较明确而周密的计划,但留着武长春这个软骨头,好好利用,狠狠地坑大汉奸李永芳,却已经是确定下来。 “老钱哪,你也好好想想,如何运作,才能让皇爷龙颜大悦。”魏公公尖着嗓子吩咐道:“此次能抢了镇抚司的功劳,也多亏了你在合春楼得到的情报,由此而破获的大案。” 钱百化拱手答道:“卑职省得。搅尽脑汁也要想出办法,为万岁分忧,为厂公长脸。” 魏公公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钱百化,说道:“杂家看好你。你今天也看到了,皇爷对有功之臣是不吝封赏的。” 停顿了一下,魏大爷冷笑起来,说道:“现下,除了辽东和西南的战事,皇爷操心的就是下面的贪官污吏。你在合春楼也看到了,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家伙,背地里有多么不堪。” 钱百化用力点头,对魏厂公的这番话也是十分赞同。说是附庸风雅,可很多人狎妓确实品质低下,令人厌恶。 既然东厂主内,而万岁又对整肃官场十分用心,也就不缺立功的机会,不用太担心镇抚司一家独大。 魏忠贤此番提拔自己,钱百化心里也明白其中的深意。作为镇抚司锦衣卫出身,现在虽是东厂档头,可到底还是隔着那么一层。 这也是东厂的局限所在,是太监作厂公,但下面却不能用太监,干活儿不方便呀!而从锦衣卫调人,也是明朝的传统操作,其中或许隐藏着皇帝的深意。 所以,魏忠贤也知道笼络下面的人员,为自己立功固宠。 别看他现在身为东厂督公,拥有的权力和所做的工作令百官震骇。但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身为宦官,这一切都来源于皇帝的信任和赐予。 假使皇帝把他换掉,东厂的工作会瘫痪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真正干活儿的是底下人,厂督这个位置换了别人干也是一样。 正因为魏公公认识到自己不是不可替代的,才会更加卖力,也才有笼络下面人的手段。 施恩于部下,作为领导者是正常的,皇帝也是不太会管的;但要结交官员,魏公公知道,皇爷一纸手书就能要了他的命。 身为东厂督公,在东厂也不能一手遮天,魏公公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坚信,东厂里肯定有皇帝的耳目,竭心效忠是他唯一的出路。 皇帝要打击贪渎,那就把那些官员的家底查个通透;皇帝要对官商结下手,魏公公就督促手下侦察探悉。 指东就向东,指西就向西,皇帝要对付的,他魏公公就疯狗似的扑上去猛咬。 魏公公并不以此为耻,反倒干得愈发卖力。因为他看透了皇帝的脾性,你不负皇恩,皇爷也自然不会卸驴杀驴,会给你一个善终。 今天在乾清宫,皇爷就慷慨地给他荫都督同知的嘉奖,让他在属下钱百化面前倍有面儿。 当然,主外主内的分工仍然没有改变,武长春案转交给了镇抚司。但这已经不重要,魏公公抢功的目的达到了,在皇爷那里得了彩头儿。 乾清宫内,朱由校让人去召骆思恭,他又拿起了武长春的口供细细研究起来。 破获了这起间谍大案,朱由校的心情并不是那么欣悦。 虽然武长春就算是混进了兵部,得到了军事情报纸,也很难及时传递出去。 但这个家伙能以金钱开路,冒名顶替地得到了兵部守备的任命,就让皇帝出离地愤怒了。 季应诚等人都该死,朱由校眯了下眼睛,已经决定了季应诚等人的命运。 至于武长春这个软骨头,暂且留他一条狗命,送到纳兰忠明那里,并把消息透露给后金,应该能给李永芳这个大汉奸添堵吧? 朱由校盘算已定,露出一丝冷笑,把口供随便地扔到了书案上。 本欲起身出殿,松缓一下心情,可朱由校一眼瞥到书案上翻开一半的题本,又无奈地坐了回去。 题本是沈廷扬上奏的,还是有关扩大海运、减少漕运的利弊分析。显然,沈廷扬又经过了一番调查研究,比上一次的《请倡先小试海运疏》细致周详。 当初朝堂上廷议,多数大臣认为“饷辽莫如海运”,也就是同意用海运向辽东运输粮饷。 从漕运中分去了一部分业务量,朱由校认为基本达到了目的。骤然把漕运全停是操切的,逐渐削减却是稳健之策。 但沈廷扬的再次上奏,令朱由校深思,盘算着再削减漕运是否可行。涉及到千万人的饭碗,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况且,要改革漕运就先要从漕运官员开始,这其中还涉及到漕路沿途的州县,又是一大批官员的罢黜或调动。 朕还没有做好准备呀!朱由校盘算良久,摇着头,无奈地将沈廷扬的题本收起留中。 起身走出宫殿,朱由校随意地走下台阶,欣赏着院中栽种的花草树木。 身后脚步轻盈,是范小慧跟了上来。她已经得了李成成的指点,知道皇爷此时在思考,不要轻易打扰,蔫悄地跟着听候吩咐就成。 朱由校也确实没在意是谁跟在身后,时走时停,眼中似在观花赏草,思绪却已经翻飞在外。 ……………………分隔线…………………… 战争形式的改变,对手变得越来越强,这是一年多来建奴所感觉到的,后金军的将领对此则有更清晰的认识。 萨哈廉眯起了眼睛,随风吹来的硝烟味并不算浓烈,可还是让他很不舒服。关键是战斗已经打了小半个时辰,结果却令他恼火和失望。 烟雾被风吹淡,在密如爆豆的枪声中,萨哈廉又看到了那点点闪烁的火光,又看到了己方不断倒下的人马,听见了不时传来的惨叫和哀嚎。 前方,三个明军小方阵分布在相距百米的距离内,抵挡着建奴的进攻浪潮。 而在远方,枪炮声轰鸣,闪烁的火光,爆发的巨响,马蹄声的杂沓,显示着另一场战斗的激烈。 能将向前推进的明军分隔开,不得不说是建奴的一次成功的计策实施。这也是代善主动撤退所定下的计划。 明军的战车阵虽然坚固,火炮的射程也令人震惊,但也不是万能的。 由于道路和地形地势的限制,想依靠战车阵在广阔且起伏的原野向前整体推进,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代善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在撤退中将部队分成了数个千人队,准备趁着明军行动所出现的空隙,进行穿插分割攻袭。 时机终于在第二天被代善捕捉到了,三个明军小队充当前锋,成品字形向前推进到了这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地带。 这也是明军的无奈,总不能抬着战车前进吧? 当然,这一千八百明军舍下了战车,也做了遭受进攻的准备,摆出了长矛加火枪的战斗配置,并有充当预警的几十名骑兵。 当隐藏的建奴纵马疾奔,展开攻袭时,骑兵发完警讯,便去通知后面的大队人马,三队明军则迅速有利地形,摆出了防守待援的阵势。 没有战车,没有火炮,只是几百枝火枪,但却支持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伤亡也不小,但却给建奴造成了更大的杀伤。 因为地形不利于战车,同样对骑兵也形成了阻碍,占据了土丘、小树林的三队明军,面对的是下马作战的建奴。 萨哈廉现在有些怀疑这是明军故意露出的破绽,引诱己军进行围攻,趁机大量杀死杀伤本方士兵。 打到现在,即便把这三队明军全部消灭,萨哈廉也觉得是己军吃亏。不是死伤相当,更不是他预想中的风卷残云。 说白了,在计划中,战斗绝不是按照这样的方式打的,完全出乎了萨哈廉的意料,也超过了代善的预想。 占据着局部的兵力优势,本应该是迅速干脆地消灭孤立的敌人,给向前推进的明军以心理上的震慑。 “这定是明军的精锐,是明军故意派出来引我军进攻的?”萨哈廉有这样的猜想,但还不确定,望着部将希望得到证实。 部将眨巴着眼睛,猜测着说道:“死兵嘛?倒是有这种可能。” 轰,轰,轰……仿佛要证实萨哈廉的推测,被围攻的明军又使用了建奴未见过的武器。 在前方战友的掩护下,一排黑乎乎冒着青烟的铁疙瘩越众飞出,砸向攻到近前的敌群中。 爆炸的火光一个接着一个,烟雾升腾中,建奴又是一片惊呼惨叫。 萨哈廉的猜测是对的,这三队明军确实是旅大明军中战力最强的精锐,不仅个个身强体壮、悍不畏死,还装备了制造数量并不多的拉发式黑火药手榴弹。 前面就说过,手榴弹早就研制出来,但火药兵器局一直没有把它作为生产的重点,这也是朱由校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黑火药手榴弹有些过于沉重,非强壮高大的士兵难以使用。守城固然好用,但轰天雷却更加易造。 所以,黑火药手榴弹制造的数量不多,主要分配给辽镇、东江镇,作为一种试用型的单兵武器。 朱由校是这样想,可前线军官却觉得这玩艺儿不错。关键是便于携带,而掷弹车、火炮都不能随时伴随步兵。 所以,旅大明军和东江本部都以能使用手榴弹为标准,挑选高大强壮的士兵组建了精锐部队。 这些部队都经历过战阵,但除了训练,在实战中使用手榴弹,还是第一次。 至于说到死兵,虽然不好听,可也真有那样的意味。而这,也正是战争的残酷,说不上狠毒无情。 战争以取得胜利为唯一目的,所谓慈不掌兵,也是很有道理的。 建奴多为骑兵,虽然冲不动战阵严谨的明军。但他们机动性强,来去如风,也着实令明军感到头痛。 所以,孔有德和张盘才做出了这样的布置。以精锐部队突出,吸引建奴来攻,借机打破僵局,突破新金和红嘴堡一线。 如果达成目的,则可与在复州登陆的友军一起,对代善所部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建奴如果不动,突出的明军便可占领新金中部,甚至是北部的山峦,从而打下一根钉子,以利主力继续向前推进。 现在,建奴一边攻击突出的孤立明军,一边挡住明军主力的赴援,两处都在激烈的战斗。 这样的结果其实正是明军所希望的,骑兵舍其所长,与步兵进行战斗,岂是武器装备占有明显优势的明军的对手? 人和马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明军的防御阵形外。明军也伤亡不小,阵形不断收缩,但还是在各自阵地上顽强抵抗。 尽管是精锐,也有战斗经验。各部行动前,还是都被声色俱厉地下了死命令。宁死不逃,战斗到底。否则军法从事,株连家眷。 逃跑当然是愚蠢的,两条腿能跑过建奴骑兵的追杀?投降也是不可取的,这些辽人出身的官兵都知道建奴的残忍暴虐。 拼一个算一个,还能给家眷挣到衣食无忧的优待,以及行动前长官所承诺的百两赏银。 “开火!”冯大铁吹响了尖厉的哨子,在密如爆豆的枪声中,向前冲击的建奴在迸溅的血花中不断倒下。 片刻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尖厉哨音,火枪攒射再次爆发,在烟雾弥漫中,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燧发枪的快射速,队伍的紧密排列,使得火力的密度和持续性大大增强,这也是进攻的建奴所没有预料到的。 “杀!”最前的一排士兵发出激昂的呐喊,把手中的长枪、刺刀齐齐伸出,阻挡着已经冲到近前的敌人。 火枪的射击稍停,一排手榴弹再次飞出,落入敌人群中,又是一阵弹片激起、烟雾弥漫。 明军的紧密防御,缩小了被攻面。建奴虽然人多,也有些施展不开,人数优势得不到完全的发挥。 但明军也在不断地付出伤亡,防御阵势不断收缩,以保持火枪对敌面的密度,发挥火枪攒射的威力。 ……………………… 第一百六十三章 辽人之痛,辽兵之勇 三个小阵的明军成品字形三角阵抵御敌人,相隔不足百米,正可以形成夹击火力,并使本阵的侧背相对安全。 之所以没有聚成一个大阵,主要是建奴骑兵来袭的速度很快,明军担心人多布阵的时间过长。 建奴开始也试图穿插分割,但在遭到近乎三面的猛烈火力夹击下,损失惨重,再不敢轻易插入三角阵的间隔之中。 即便如此,明军的数量也在以很快的速度消耗着。当然,建奴付出的伤亡更大。 而从冯大铁从军到现在,也是头一次经历如此长时间、不间断的血战厮杀,同他并肩作战的袍泽也是一样。 正在进攻的建奴也没有打过这样的战斗,没有见过这么顽强死战的明军。 如果说以前的攻坚战,明军有坚固的工事可凭恃,在心理上占着优势。 可现在的明军,人数不算多,踞守的也是就近仓促寻找的土丘、小树林。但在凶猛的进攻下,依然不溃不败,就令建奴感到震骇和惊讶了。 “杀,冲!”牛录额真珠克图大声吼叫着,督促着手下向前冲击,可怎么看都有些气急败坏。 在明军防御阵地的外围,横七竖八倒毙着数百名建奴,尸体、旗帜、刀枪、箭矢零乱满地,给后续进攻的建奴也造成了一些阻碍。 土丘上不时爆发出火枪攒射的轰鸣,几十米的距离,已经不是靠齐射来弥补精准度的不足。 富有经验的明军火枪兵,几乎可以瞄准射击,专打叫得最凶、蹦得最欢的建奴。 珠克图的吼叫声戛然而止,一颗铅弹击中了他的下巴,在血肉迸溅中,他晃着身体倒了下去。 黑色的铁面具,只露出两只泛着血丝的眼睛,是仇恨,还是击中自己的快意?这是珠克图最后看到的情景,但他的脑子的运转也到此为止。 轰,轰,轰……在建奴惊恐的目光中,土丘上的明军再次抛出了一群冒烟的铁疙瘩。 爆炸声此起彼伏,在烟雾升腾中弹片纷飞,将冲到土丘下的建奴炸得一片混乱。 “冲啊,杀奴。”烟雾还未散去,在呐喊声中,一排明军挺着刺刀冲杀下来,趁着建奴的混乱,明军又是一次凶悍的逆袭。 噗,噗,噗……刺刀入肉的声音极为瘆人,但很快便被惨叫哀嚎所掩盖。 土丘上的火枪射击依然在持续,火力稍有延伸,对建奴造成了阻隔,使得冲到近前的建奴缺少跟进的持续后劲。 三棱刺刀皆为坩埚钢打造,切割不行,硬度却数一数二。而且,这种刺刀比薄刃的更耐用,破甲相当犀利。 噗!三棱刺刀扎进建奴的肚腹,再抽出时已是血流喷涌,撕裂的伤口即便在后世也难治疗。 铁面具后面的面孔狰狞,虽然建奴看不到,但面具上的怪异图样儿,再加上喷染的鲜血,倒更有威慑的气息。 上百把刺刀的悍勇逆袭,再次在血肉横飞中留下了一地的尸体。而能回到土丘上与袍泽汇集的也只有六十多人。 轮流展开逆袭,将建奴稍加击退,保持距离以便用火枪进行杀伤,避免陷入整体的混战,这个战术不复杂,但却需要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 东江军全部由逃亡的辽民组建,很多辽民更是家破人亡,与建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在万历中后期,以及后金叛明的几个阶段,辽民的反应却并不一样。辽民对于“辽事”兴起的态度,也因为之前朝廷政策的失误,而呈现出复杂的一面。 有明一代,辽东虽为九边之首,军事重镇,却是明帝国经济发达、极具活力的地区之一。 鼎盛时期的辽东,“田人富谷,泽人富鲜,山人富材,海人富货”,“家给人足,都鄙廪庾皆满,货贿羡斥”,是令世人艳羡不已的富饶之地。 但到了明万历中叶,随着朝政的腐败,官僚的堕落和贪渎,辽民在肆意盘剥下,加之边疆多事,战乱频繁,天灾人祸,让辽东百姓苦不堪言。 当年人们用“官过如剃”,来形容朝廷对辽东百姓的盘剥。辽东征税以人丁为准,这比以田亩为标准要重得多。 赋税繁重,民不堪命也就罢了,偏偏辽东又地处边陲,先是蒙古人,后是女真人,在劫掠和战乱中,辽民九死一生。 如甜水城一役,九成军民殒命。所以,又有“匪过如梳”的形容。 到了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战争,最终的结果虽然打出了大明的国威军威,但战争的消耗也是极为巨大的。 在这场战争中,辽东作为最接近前线的大后方,辽民作出了巨大牺牲。 因为朝廷征调大量辽东壮丁充当民夫运送辎重,壮劳力背井离乡的结果,就是老弱病残无力耕种,导致田园荒芜。 而在民夫运输辎重的过程中,也是极为艰苦。当时在辽东的大臣周孔教,就曾上书万历,描述“辽民死于运输者十家而九。” 更令辽民处境雪上加霜的,则是从十六世纪末开始的小冰期。尽管当时对内地的影响还不明显,但辽东天灾不断,却是有详实的史料记载。 仅嘉靖一朝,辽东就发生各种灾害三十七次之多,差不多一年一次就没消停过。 兵灾、天灾、征夫这三座大山已经压得辽民喘不过气来,万历皇帝却又派来了税监高淮,拉开了“高淮乱辽”的帷幕。 高淮来到辽东后,很快就展现出了搜刮民财、巧取豪夺、敲诈勒索的高超本领。 当时的民谣道:“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反映了当时人们对高淮的极度憎恨。 高淮不仅疯狂敛财,还敢克扣贪污辽军军饷,凌辱官兵,引起了两次引人注目的军队哗变。 而且,高淮还插手马市贸易,以低价强买兀良哈(漠北蒙古东部)、女真人带来的良马。 这种行为令蒙古兀良哈部和女真部极为不满,辽东边军也因得不到良马,而大为恼火。 总而言之,高淮祸乱辽东十余年,不仅破坏了辽东的经济、社会、民生、军事,使无数辽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更激化了民族矛盾,使本就危机四伏的辽东局势变得更岌岌可危。 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叛明。辽民内心对朝廷的怨恨和失望,也成为努尔哈赤屡战屡胜的一个原因。 从后金军初袭辽东,到占领辽、沈,辽民多以逃避为主,或迁入辽西,或走之朝鲜,抗金态度之消极,可见一斑。 但努尔哈赤狭隘的民族政策,就是编辽民为奴隶,以及动不动就大肆屠杀,使辽民逐渐改变了态度。 后金占领区内辽民大批逃亡.各种形式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无疑表现出辽民在残酷的压迫下,心态上产生的巨大改变。 朱由校可以说是适逢其时,通过建立东江镇并大力扶持,又迁移辽民实施辽西的战略后退,使处于生存最困难境地的辽民看到了希望,逐渐成为抗金的主力。 和历史上的关宁军和“岛兵”差不多,现在的辽镇和东江镇,都以辽人为主。但在实际的战力上和形势上,现在却比历史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朱由校不断地投入资源,希望达到五年平辽的目标,也是想紧紧抓住努尔哈赤的错误政策,以辽人守辽土,籍辽人以复辽。 辽人生活于东北边疆地区,因为边疆的荒凉、气候寒冷、文化落后、民风强悍,使他们形成了豪爽、粗犷、“性悍善骑射”的特点,正是最好的兵源。 而对于皇太极的重视,甚至能算得上有些忌惮,主要的原因还是皇太极在历史上积极争取辽军的举措。 光是女真人,朱由校并不担心。但要让后金争取到了辽人,平辽战争则要大大地增加难度。 因此,趁努尔哈赤还活着,并不断地用屠杀和压迫逼着辽民逃亡和反抗,才是平辽最好的时机。 而辽镇和东江军的战绩,也无一不在证明朱由校的投入和政策是多么正确。这场以少敌多的血战厮杀,更是拉开了“以辽人复辽土”的战争序幕。 嗯,说得不是那么地准确。但朱由校的只以辽人平辽的设想,确实在变得越来越有实现的希望。 而对于经历了残酷现实的广大辽人,也确实在逐渐认识到,只有光复故土,恢复家园,才能摆脱悲惨的命运,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当然,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能活着,谁会想死呢?活腻了、想不开的那些人,除外。 但面临着绝境时,往往就能激发出视死如归的勇气。现在的明军就是如此,逃跑已不可能,或许还死得更快。 既然如此,那就拼掉一条命,为亲人争个衣食无忧的未来好了。 而且,本来就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士,爆发出惊人的悍勇和战力,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建奴又要进攻了!冯大铁勒紧了肩膀上的布条,伤口的疼痛让他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兵力又一次减少了,现在只剩下二百来人能够继续战斗,很多人身上还着伤。防御阵地也不得不再次收缩,只剩下了方圆几十米的区域。 枪炮声隆隆作响,听声音又近了不少。冯大铁知道,主力部队正在冲破建奴的阻击,奋力赶来增援。 不知道还能来得及嘛?冯大铁的目光在地上摆放的几十个铁疙瘩停留了一下,又抬起头看向友军的阵地。 战斗还在继续,友军的状况比自己这边还要差一些。人影晃动,喊杀声响成一片,已经陷入了残酷血腥的近战厮杀。 但那杆高高竖立的军旗,尽管被箭矢射出了不少孔没事,却还在醒目而骄傲地迎风飘扬。 目光又转,冯大铁扫视着土丘下面、防御线处枕籍的尸体。那里面有建奴的,也有自己的袍泽的。但更多的,还是建奴。 “值了!”冯大铁吐气开声,简短而有力地说出了两个字。 “值了,太他娘…的值了。”旁边响起了附和,引得冯大铁转头去看。 一个络腮胡子的兵丁将铁面具掀开了一条缝,正小心翼翼地点着嘴上的烟卷,不知道是哪里得到,珍藏了多久,烟卷有些皱巴和歪扭。 嘿嘿,络腮胡子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才看到注目良久的长官,不由得干笑两声,说道:“长官,某至少打死打死五个建奴。” 看着络腮胡子,冯大铁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抽烟。这是违反规定的,特别是身处战场,容易把自己或队友身上的火药点着。 枪炮声更加近了,甚至还能听到喊杀之声,但建奴的进攻又开始了。 军旗——冯大铁的目光扫过友军阵地,枪声已经停止,虽然还有人影在纠缠厮杀,但军旗已经不见了。 冯大铁心中一痛,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戴着铁面具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用力挥起的手臂,以及手中染血的军刀,指向建奴冲来的方向。 “开火!”略带嘶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随后便被一阵轰鸣声所掩盖了下去。 号角声呜咽如泣,枪炮声轰响似雷,激战又一次展开…… “特穆慎带人阻住来援敌人,屯岱率人继续猛攻土丘。”萨哈廉咬着牙下达命令。 官路上,增援的明军以战车为先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佛朗机炮一轮急射,在火光闪烁和白烟升腾中,接连喷射出无数霰…弹,将试图阻挡前进的己军士兵打得七零八落。 接着,在喊杀声中,端着刺刀的明军士兵越过战车,勇猛地向前冲杀,离这片战场越来越近。 精心策划,损兵折将,到最后却连这股孤立突出的敌人都不能全部消灭,这对己方士气的打击是极为沉重的。 萨哈廉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决定孤注一掷,再扔进去上千人马,也一定要达到起初作战的目的。 随着命令下达,一大队建奴扑向了官道。枪声、炮声、喊杀声震天动地,箭矢和铅弹在空中来回激射,血肉在迸溅,人命在消失。 而明军车阵喷吐着火焰,象一头怪兽,只是稍微被阻了片刻,便又顽强地向前挺进。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会战、混战,炮狙之胜 俗话说的好: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 嗯,这么说并不准确。可明朝现在虽不算富,和后金相比,却还是相当于地主和叫花子的差距。 所以,火器虽然厉害,消耗也是巨大,就算后金想玩儿,也没那个技术力量和资源投入。 也只有靠着犀利的火器和严整的战阵,步兵才能够击败骑兵,这在世界战争史上有着相当多的战例。 当然,这也需要步兵具有能战敢战的经验和技艺。换成历史上明末连饭都吃不饭的明军,火器再先进,也是没用。 其实,火器的发展和运用,在元末明初的战争中就已经展现出了异采,为汉民族击败异族统治立下了汗马功劳。 时隔数百年,明军的火器再次傲立于世,军队更是逐渐具备了近代化的作战理念,倚仗这样的优势,再一次向异族发起了猛烈的反击。 建奴选择的这一大片丘陵地带,固然对明军的战车推进造成了很大的阻碍,可对他们的骑兵优势,也是不小的削弱。 当然,尽管建奴号称骑射厉害,可他们的主要作战方式并不是以骑兵冲阵。而是先以重甲步兵打乱明军战阵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进行追杀。 或许这也是世界上骑兵常用的作战方式,很多战斗的巨大战果也不是在厮杀中获得,而是依靠的追杀溃兵败兵。 在此次作战中,明军突出的精锐部队成功吸引了建奴出击,并牵制了数倍于己的建奴围攻。 而为了阻援,建奴又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一些优势,在丘陵地带与明军展开了面对面的血战厮杀。 弃长就短,建奴还是低估了明军的战力、火器的凶猛,且高估了自身的力量。 而明军的战力再度大幅提升也出乎了建奴的意料,这主要是燧发火枪的换装、火炮的大量配备所造成的。 更快速的填装,更密集的队列,使得火枪攒射的威力比火绳枪差不多提高了一倍还多。再辅以能够快速施射的佛朗机炮,阻援的建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密集火力的杀伤。 野地里战车推进困难,明军索性抛下战车,以多个小型步兵战阵向前交替突击。炮兵则抬着大明重迫和掷弹车跟随步兵前进,不时地向建奴进行轰击。 孔有德、张盘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各级军官更是身先士卒。而督战队,尽管不好听,可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从东江开镇到现在,督战队便一直存在。其他的明军部队也是一样,而这个规矩,连朱由校也没有进行改动,甚至还通过军法官进行了加强。 而每次战斗,对明军来说都是一次锻炼和洗礼,也淘汰了一些怯懦畏战者。说是淘汰,其实就是军法处置、砍头示众。 或者是阵前就被当场砍杀,或者是战后当众行刑。尽管残酷,可没有严刑峻法,又如何打造出敢战之军? 即便是后世,对于逃兵的处置也是极为严厉的。当兵不怕死,怕死别当兵。没有这样的信念,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兵。 也正是严格的训练,战斗的不断锤炼,以及一次次严酷军法的震慑下,明军的精神面貌才逐渐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但没有经历大规模的野外作战,不仅建奴低估了明军的战力,连明军的将领也不敢高估己军的力量。 当面对面的血拼厮杀真正展开时,无论是建奴,还是明军将领,其实都有意外的感觉。 明军的火力太强了!建奴是震骇,包括亲自指挥作战的代善在内。 射击,迈步、射击,向前,射击…… 在不断升腾而起的白烟中,明军的数个小方阵喷吐着死亡的弹雨,顽强而坚定地向前挺进。 一排排激射的铅弹,将建州勇士一个个地打倒,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即便是身着重甲,在近距离也承受不住数颗廉价的铅弹。 而在这几个充当前锋的明军方阵之后,又是数个小方阵交错,交叉的密集火力将冲进方阵之间空隙的后金兵打得人仰马翻,伤亡惨重。 野地里的明军方阵已经令代善吃惊,沿着官道推进的明军以炮车为先导,在两翼野地里的步兵方阵卫护下,则更加凶悍难挡。 轰,轰,轰!三炮连发,无数霰…弹横扫着前方,如一股旋风,无差别地将后金官兵扫得七零八落。 这已经不是阻挡骑兵进攻的战车,而是载着佛朗机的炮车。既然野地难行,明军便把炮车集中,沿着官道边轰击边前进。 代善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心中后悔。 不是后悔发动了此次攻袭,而是后悔没在官道上进行破坏。哪怕挖几道壕沟,也不会让明军的火炮如此猖狂地发威,屠戮己方军兵啊! 还有——明军的火枪攒射太凶悍了,这不是以前见过的情景,更不是他预想中的战斗。 如果代善知道几百年后的八里桥之战,他的肠子都要悔青。 数千配备刺刀的前膛燧发枪和滑膛炮的近代军队,粉碎了上万英勇骑兵的反复冲击,以极悬殊的伤亡比取得了胜利。 只以装备而论,明军已经相差不多,但离近代军队的标准,还差得远。即便如此,主要对付的是弃马步战的装备冷兵器的敌人,占据优势也并不意外。 炮弹、火枪、刺刀,今天终将成为建奴的噩梦。 而没有机动优势,无法迫使建奴骑兵进行面对面战斗,不能掌握战斗主动权的明军。终于逮住了机会,充分发挥火力,离获得胜利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前进,前进。”张盘一改平常温和的面孔,骑在马上挥舞战刀,督率着部队向前冲击。 “给老子往前冲,杀,杀!”孔有德又派出了两个步兵方阵,加强对官道部队的两翼防护。 在官道上奋勇前进的明军部队已经大大突前,形似一个刺向前方的箭头。两侧的野地里,明军的数个方阵则与冲来的建奴进行着血肉迸溅的厮杀。 不时有炮车被推下官道,打光了所备六个子铳的佛朗机,明军来不及装填,索性暂时抛下。 两排火枪攒射后,一辆炮车推上来,填补了空缺,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前方,令建奴心惊胆战、脸色惊惶,甚至前排的建奴有吓得直往后退的。 我军——也应该有火炮。 代善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扎进了肉里,他都没觉得疼痛。 明军以前也有火炮,但和现在比,怎么就这么大的差距呢? 明朝的火器研发,在当时的世界上也不算落后,更是远超野蛮的建奴。 比如鲁密铳,就是相当厉害的火绳枪;更有自生火铳的发明,与燧发枪是差不多的结构。 但武器再好,也是人来使的,决定因素还在于操作者。 明末已是积弊丛丛,从朝堂到地方,从军官到士兵,都受到了国家衰弱、官员腐败、财政窘迫的影响。 火器虽有,质量却难以保证;再先进的火器,却难以大量装备。粮饷都难以如数如期供给,就更别说打造先进火器了。 所以,代善只注意到了明军火器犀利,却还没悟到最关键的因素,那就是明军在精神意志上的提升。 紧皱着眉头,代善回首望了一眼。虽然看不到,但枪声没有间断,说明被围攻的明军还在抵抗,还没有被全部消灭。 萨哈廉在干什么?难道是怕伤亡太大,而没有全力猛攻?难道不知道,那边的拖延,这边就是成百上千建州勇士的伤亡? 代善心里咒骂着,转过头便看到岳讬满脸尘灰地纵马赶了过来。 “父亲,还要顶到几时?”岳讬有些气急败坏,更多的还是痛心,“我军伤亡太大了。穆护萨、罗兰泰、宏科——都阵亡了。” 突然听到这三个熟悉的牛录额真的名字,代善脸上的肉跳了几下,都是跟随他身经百战的勇士,却皆丧命于此。 再次回头,代善用行动表示了要继续作战的理由,一定要消灭突出的明军。 岳讬无奈地咬了咬嘴唇,拔转马头疾驰而去,只留下“我带人堵击官道之敌。” 代善无声地叹了口气,明军的兵力占优,火力凶悍,继续纠缠除了增加伤亡,并没有取胜的希望。 但事已至此,如果能达到最初的作战目的,全歼突出冒进的敌人,还不失为有限的胜利。 可要是半途而废,不仅两头失利,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更是致命的。 战斗打到现在,已经是会战的规模,且陷入到了混战的程度。两个相距不远的战场,更是同样的激烈。 萨哈廉率五千人围攻一千八百明军,代善和岳托率一万两千人堵击三协共两万多明军。 张盘和孔有德的两协已经全部参战,张榜的部队作为后阵,还没有发动。 这样的形势,已经注定了明军最终的胜利。但战斗还在继续,每一刻都有生命在血肉迸溅中消逝无踪。 就在枪炮轰鸣、人喊马嘶的杂乱战场的后方,七八门大明重迫在几百火枪兵的保护下正在紧张地架设。 炮兵们忙碌地观测着距离,调整炮口,瞄准了代善的大旗所在。 “缩短一寸三分引信。”炮兵军官方为功突然下达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命令。 前面说过,简陋的引信不太可靠,为了避免提前爆炸而误伤,引信通常都设得很长。这也就是炮弹落地要等上一会儿,甚至多达几十秒后才爆炸的原因。 缩短引信,则意味着冒险,炮弹有可能误炸到炮兵。 几个炮兵看了方为功一眼,也没犹豫,低头开始处置引线。真短啊,还是头一次。 炮口的角度方位已经固定,炮兵们装填了发射火药,然后用铁钩子小心翼翼地把炮弹放入又短又粗的炮膛。 方为功举着望远镜,再次瞭望了一次代善的大旗所在。在放下望远镜的同时,他已经下达了命令,“点火发射!” 铁尖刺入火门,扎破了里面的发射药包,一根引线插进去,火把伸了过去。 轰,轰,轰……七八门火炮依次发出巨大的轰鸣,所有炮弹都离膛而出,掠空而飞,也让炮兵们松了口气。 一颗炮弹在战场上空爆炸开来,因为高度的关系,对地面的敌我双方都不能构成大的伤害。 又是一颗炮弹凌空爆炸,却是飞到了更远的建奴的头顶。伤害有限,甚至是没有,但巨大的响声如同炸雷,把建奴吓了一大跳。 “贝勒爷——”亲卫纵马贴近,提醒着代善。 代善微微点了点头,知道又该换个地儿了。 炮弹落地再爆炸,按他的估算,足够纵马驰远。再加上有亲卫的保护,不是倒霉到家,让炮弹砸到头上,他并不觉得十分的危险。 但是——耀眼的闪光之后震耳欲聋的响声,一下子打乱了代善的思维。 一颗炮弹凌空爆炸,离代善不到二十米,激射的弹片立时打倒了一大片建奴。其中有被打死打伤的,更有被震昏震倒的。 战马扬蹄而起,一声嘶鸣,差点把失神的代善掀落马下。没等他安抚住战马,接二连三的爆炸便在周围响了起来。 “贝勒爷,快……”亲卫们惶急地围拢过来。 又是一声巨响,盖住了亲卫们的惊呼。代善的耳朵嗡嗡作响,目光有些痴呆。紧接着,他觉得右肋一阵剧痛,战马再次惊跳,把代善重重地摔了下来。 蓝天、白云,空中飘散的烟雾……景物在代善的眼中旋转变幻,最后变成了黑色的大地。 身体一滞,不能呼吸,接着是剧痛传遍全身,代善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大旗倒了?!不,是在半卷着快速脱离战场。 张盘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振奋和激动瞬间充满胸膛。他猛地放下望远镜,大声命令道:“擂鼓,总攻!” “擂鼓,总攻!”孔有德也发现了战场的变化,建奴的势头突然减弱,代善的大旗逃跑了。 战鼓声响起,节奏激越而急骤;呐喊声、喊杀声随之高昂,明军奋起余勇,在军官的带领下,愈发猛烈地向前冲杀。 “撤退!”岳讬的心直往下沉,望着脱离战场的大旗,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本就处于下风,父亲的大旗一退,军心再不可收拾。此时再强行恋战,除了徒增伤亡,已经毫无意义。 第一百六十五章 胜利并不意外,压力如山 在没有出现原子弹这样毁灭性的武器之前,武器致胜论是有局限性的,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即便是近现代,用简陋的武器打败装备精良部队的战例也不少见。 还是那句话,战争的胜败取决于人,取决于将领和士兵的素质、意志和精神。 而在历史记载中,建奴与明军的作战胜多败少,且胜得都挺轻松。动不动就伤亡几十人,击败明军成千上万,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也不为过。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用这句话便足以说明历史记载的不实。也就是说,建奴故意夸大了自身的战力,掩盖了自身的真实伤亡。 而在夺取天下的战争中,出力最大的是汉军,是以吴三桂、三顺王为首的汉奸部队。光凭建奴,绝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大业。 这倒不是贬低建奴的悍勇,而是在陈述一个道理。 李定国能两蹶名王,郑成功能兵逼南京,充分说明作战意志同样坚决的话,汉人组成的军队和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军,差距并不是很大。 试想,历史上以逃亡辽民为主的东江军,虽然没有得到朝廷充分的支持,在衣食皆缺的情况下,依然成为后金的心腹之患,便其不能放心西进。 而朝廷倾重金打造的辽西明军,却只能躲在坚城里收获“大捷”,令人大失所望。 而现在,东江军的武器装备精良,粮饷充足,战力比历史上不知强了几倍,唯一不变的是东江镇官兵多数都对建奴充满仇恨。 所以,这场在丘陵地带爆发的大战,明军获得胜利并不算意外。 尽管建奴也打错了算盘,没有充分发挥出自身作战的优势,但明军爆发出的斗志,却也是真实的。 萨哈廉正在督促所部进行猛烈的攻击,想在明军援兵赶到前,不计代价地将眼前的孤立明军予以全歼。 事实上,他的目的也快达到了。 位于左翼的一个六百人的明军战阵,在建奴汹涌不断的攻击浪潮中,不断收缩,不断减员,终于旗倒人亡,再看不到一个能站立的士兵。 而就在萨哈廉指挥部队全力攻击时,右翼的明军方阵突然发起了凶悍的逆袭,位于中间战阵的明军也派人出击接应,并使用了所剩无几的手榴弹。 在两面夹击的凶猛逆袭下,阻隔明军战阵的建奴猝不及防,被杀得人仰马翻,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结果,两百多明军与中路友军会合,一下子变成了五百人,战阵因此而变得坚固起来。 萨哈廉再度调兵遣将,准备进行最后的猛攻时,便看到负责阻援的部队仓惶地急退下来。 大旗半卷,一群亲卫拥着昏迷不醒的代善头也不回地奔远。这样的惶急之色,令萨哈廉大吃一惊。 紧接着,岳讬也带人退了下来。关心父亲的情况,他只和萨哈廉打了个照面儿,催促他马上率部撤退,他留下的少量阻击部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萨哈廉纵是再不甘心,当远远看到官道上出现的明军旗帜时,也知道大势已去,撤退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号角声呜咽,悲凄如嚎哭。建奴们纷纷脱离战斗,然后骑上后方的战马,向远处狂奔而去。 火枪依旧在射击,不时有建奴未奔到栓马处便一头栽倒,更有一些建奴被击落下马。 “冲啊,杀呀!” 建奴汹涌的攻击骤停,明军方阵仅存的四百多人并没有被动等待,反倒是爆发出一阵齐声呐喊,挺着刺刀冲下土丘,对败退的建奴进行追杀。 只要骑兵想逃,步兵再怎么顽强,再怎么奋勇追击,也跑不过战马,无法对骑兵造成歼灭性的打击。 这是步兵难以克服的困难,也是难以弥补的缺陷。但能在野战中击败建奴,已经足够骄傲了。 萨哈廉回头看了一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那座周围倒满尸体的小土丘上,旗帜在猎猎飘扬。鲜红如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 沈阳。 没错,现在还是叫沈阳,不是被改名为盛京。而且,努尔哈赤虽然把沈阳作为统治中心,但还没有正式定都。 而影响努尔哈赤定都的因素,就有作战不利,形势恶劣。不定都还好,一旦正式定都,政治、军事意义就非同一般,不是能够再轻易放弃的了。 可以说,现在面临的重重压力,让努尔哈赤觉得辽沈都未必保险,有那么一点丢失的可能。 辽南的旅大明军,辽东的东江本部,还有辽西的熊蛮子,本已使努尔哈赤感到兵力不敷,不好对付。 明廷调动九边精锐入辽参战的消息,以及辽镇明军大踏步向前推进,更令努尔哈赤感到忧心。 但这还没完,刚刚传来的一个消息,又让努尔哈赤皱起了眉头,感到十分棘手。 辽西明军的数千先锋骑兵已至广宁,这是之前就得到的消息,努尔哈赤并没有马上行动。 数千明军骑兵前出有试探的意思,要是出动部队越过辽河予以打击,凭骑兵的机动力,显然是不能如愿的。 况且,因为辽河上游的大量来沙使河床不断抬高、大量来水泛滥河道,加上西侧正好是沼泽低洼地,形成了文献记载中的“辽泽”。 辽泽没有类似古代云梦泽、巨野泽等的大面积的湖泊水体,而是沼泽、湖泊、河流等共同形成、交互错杂的自然综合体。 到了明朝,“辽泽”除了北镇(广宁城)至辽中地区外,又有两处,一为沈阳以西至辽河地段,二为辽阳以南至牛庄地段,都在今辽河以东地区。 湖泊、湿地、沼泽交互错杂,自然不利于行军作战,特别是对多为骑兵的建奴,阻碍尤其巨大。 广宁防线能够坚持,也多得益于“辽泽”的阻挡,使建奴不能轻易逾越。 但到了冬季,辽东的大小河流都有数月的封冻期,人马如履平地,也是建奴经常发动,明军防御最为困难的时候。 同样,渡过辽河、浑河、太子河等河流,跋涉于“辽泽”,对于明军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鉴于敌我双方的实际困难,努尔哈赤认为辽西明军就算重占广宁,也很难马上展开攻势。凭己军的机动优势,完全来得及伺机出动、予以打击。 但新传来的情报,却使努尔哈赤的分析判断几近落空,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苦思对策。 情报是科尔沁部送来的,是求后金出兵相助的。察哈尔、内喀尔喀两部出动人马,向科尔沁部发动了进攻。 努尔哈赤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凭他对林丹汗的侦察和探悉,自然对林丹汗要统一蒙古的心思有所了解。 而在左翼蒙古诸部中,奥巴台吉的科尔沁部与察哈尔部关系最为紧张。原因很简单,科尔沁部与后金来往密切,并抛弃林丹汗,与努尔哈赤结盟。 与内喀尔喀被迫要盟不同,科尔沁部是主动与后金结盟,并明确针对林丹汗。在林丹汗的统一大业中首当其冲,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内喀尔喀五部虽然被迫要盟,却一直对后金怀有仇恨,伺机报复。 特别是扎鲁特部台吉昂安,一直是对后金的强硬派。领受林丹汗的命令出兵助战,也不意外。 对于科尔沁部的求救,努尔哈赤可以置之不理,也可以虚张声势,不一定要死保其部。 但努尔哈赤综合整个战略态势来看,发现察哈尔、内喀尔喀联手对科尔沁讨伐,后面可能还隐含着明廷的意图。如果不妥善处置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因为科尔沁部是挡在蒙古诸部与后金之间的屏障,或者叫缓冲。一旦科尔沁部被灭,后金就要直面敌视自己的蒙古诸部。 更令人担忧的是,察哈尔部和内喀尔喀的亲明倾向。如果明军借道进攻,就可以从辽河上游杀入辽东,避开了“辽泽”这个障碍。 辽镇、东江镇、敌对的蒙古诸部、朝鲜,努尔哈赤看着地图,感觉到了四面八方如山般袭来的沉重压力。 形势越来越恶劣,而现在的后金军,以及努尔哈赤,却已经与去年大有不同。 现在的后金军,经历了广宁、宁远、旅顺攻坚战的挫败,在兵力和士气上,都遭到了不小的损耗,更消磨了努尔哈赤的作战信心。 心理上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连本人也可能没有意识到。 刚起兵叛明时,努尔哈赤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当大明重兵云集,从四面压来的时,不胜即死的绝地爆发,不光是努尔哈赤,其他建奴也是一样的心理。 萨尔浒一战,增强了努尔哈赤的信心,也看到了辽东明军的虚弱。攻破辽沈,迫使辽东明军采取守势,且不敢再轻易野战。 那时的努尔哈赤雄心勃勃,并不把无能的辽东巡抚王化贞看在眼里。熊廷弼虽然厉害,可不受人待见,身为经略却手中无兵。 通过李永芳的运作,叛将孙得功的内应,努尔哈赤觉得发动广宁之战已是胜券在握。 可当他信心满满地率军来到广宁城下时,迎接他的却是熊蛮子,以及被动员起来的数万兵民。 也是在广宁城下,努尔哈赤品尝到了起兵以来的第一次败绩。 当然,一次挫败算不得什么。后金军缺乏攻坚的实力,这不是什么秘密,努尔哈赤心里也清楚得很。 但随后的形势变化,却让努尔哈赤大为震惊。明廷迅速稳住阵脚,封锁围困,步步为营,与后金展开了消耗战。 凭后金的家底,与庞然大物的明帝国对耗,简直就是找死。 夫弱者与强者斗,弱者利乘捷,而强者利于角力;富者与贫者讼,贫者乐于速结,而富者乐于持久。 努尔哈赤岂能不知,以辽东一隅之地,想与明帝国久持,如同弱者与强者角力,而贫者与富者竞财。 所以,苦心筹划、精心准备后,努尔哈赤亲率大军,发动了宁远之战。 但结果不仅没使后金的形势好转,反倒因为损兵折将,而陷入到了更大被动之中。 令努尔哈赤心惊的不仅是明军犀利的火枪火炮,作战官兵的表现迥异于之前的明军,更让他意识到以后作战的艰难。 只有八旗人马,且实力有所折损,面对明军及其盟友的多点进攻,努尔哈赤确实感到很难办。 思之良久,努尔哈赤招唤亲卫,命令把二贝勒阿敏及几个心腹大臣召来,共同商议。 其实,努尔哈赤已经有了腹案,那就是虚张声势。对外声称将亲率贝勒大臣驰援,实际上,只派阿敏率五千人马出动,以此吓阻林丹汗和内喀尔喀。 在努尔哈赤看来,林丹汗色厉内荏,并不敢与后金军真正交手作战。 而且,林丹汗对内喀尔喀也有并吞的关心,两部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这样一支同床异梦的联军,又能有多强的战力,多坚定的决心?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努尔哈赤的计策会成功。除了率部赴援的由莽古尔泰换成阿敏,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但努尔哈赤却忽略了此次林丹汗安内行动的背后有明廷的收买和撺掇,察哈尔部和内喀尔喀都是在为明廷提出的条件而努力。 义县、广宁团山堡重开马市,一给察哈尔部,一给内喀尔喀。攻灭科尔沁后,两部分别给赏银五千和三千。 远在千里之外的朱由校心里发狠,朕就是用钱砸,也要打掉后金的盟友,使其陷入全面的孤立之中。 而在茫茫的草原上,征伐科尔沁部的大军浩浩荡荡,扑奔科尔沁部。 在大军中,除了林丹汗所派的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率领的一万人马,内喀尔喀五部拼凑的六千骑兵外,竟然还有五千明军骑兵跟随在后。 满桂奉命率领三千归化骑兵,和樊化龙的两千龙骑兵,以及五百多人的辎重队伍,在半路加入,将成为此次征讨作战的决定性力量。 而这个情报,却没有被科尔沁部探悉,更不为努尔哈赤所知,胜败的关键,由此而产生。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四方发动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满桂到底是什么民族已不重要,但他生长于边地,对草原的景色挺熟悉(经常去砍脑袋赚赏钱),但也不知道有这些千古名句。 他所率领的归化骑兵都是草原汉子,对景致习以为常,只是再度看到,都生出些感慨。 两千龙骑兵则对此比较新鲜,他们都是汉家儿郎,奔驰于草原,都有种振奋和新奇。 自杨国柱被调走后,樊化龙便成了龙骑兵营的主将。 而熊廷弼为了增加明军的作战机动力,也不断地对骑兵进行扩充,满桂的骑兵营和樊化龙的龙骑兵营都达到了五千人马。 此次征伐科尔沁,两部骑兵只出动了一半,另一半则前出广宁,执行另外的作战任务。 虎大威从远处纵马而来,一个熟练地蹬里藏身,将野花揪在手中,再度骑回马上奔到近前,心情畅快地哈哈大笑。 满桂也咧开大嘴,笑了两声,调侃道:“显摆骑术就显摆,可你揪野花还不算厉害。” 说着,掏出块银元在手中抛了两下,说道:“某把这个扔在地上,你能拣起就算你的。” 虎大威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看草地,挠头道:“你随便一扔,某在草中都不一定找到,如何拣起?” 猛如虎在旁呵呵笑道:“满将军在逗你,莫要上当,莫要上当。” 满桂嘿然一笑,将银币收起,伸手指了指,说道:“昂安的儿子叫什么来着,怎么老在周围转悠?” 虎大威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他是眼馋咱们的盔甲战刀,私下跟某商量,要用好马来换。” “也不看看时候。”满桂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交换,让你空着爪子上阵冲杀嘛?” 虎大威耸了耸肩膀,说道:“内喀尔喀五部中只有扎鲁特部出兵助战,战后给他一套盔甲兵器,也可以吧?” 猛如虎没吭声,看向满桂,赞成的意思也挺明显。 满桂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你去告诉他一声,若作战顺遂,盔甲兵器送他一套也无妨,让他不要老围着咱们的部队打转。” 虎大威笑了两声,纵马而去,直奔扎鲁特部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 满桂转向猛如虎,问道:“按照我军的训练程度,遇到建奴骑兵,正面交战的话,胜算几何?” 猛如虎咧开大嘴,笑道:“若是人马相当,我军必胜!就算建奴是我军的一倍,胜败也在五五之间。” 满桂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嗯,与某的判断一样。再加上这一万多蒙古联军,就算再不济,也有些作用。这样的话,建奴来上一万,也能战而胜之。” 数千归化骑兵不仅盔甲兵器精良,还有从京营调派来的教官进行训练。因为归化蒙古人的骑术大多精湛,练骑兵墙战术可谓事半功倍。 当然,因为训练时间短的关系,这数千归化骑兵的骑兵墙战术并不比京营的纯熟老练。 但满桂和虎大威等将领却已经甚是骄傲,认为本部人马和建奴厮杀起来,胜券在握,急盼着创造明军骑兵作战的首次胜利。 第一次嘛,总是最有面子,名声最响的。就象广宁防御战,第一次挫败了建奴的作战企图,使其无功而返,立时成为大捷而朝野皆知。 其实,也不过是守住城池,根本没有作战主动权可言。但对于屡战屡败的明军来说,却是提振军心士气的重要转折。 满桂说完,还不太确定,又询问道:“某到底是没看过京营的演练,你觉得咱们还差在哪儿?” 猛如虎想了想,说道:“装备上是不差的。骑术嘛,咱们还要强上一些;只是这个配合的熟练,以及集体冲锋时的调整,还有些欠缺吧!” 满桂正要说话,发现锦衣卫千户马乘飞赶了过来,赶忙闭上了嘴巴,并以目向猛如虎示意。 锦衣卫,天子亲兵,马乘飞还是皇帝再次派回辽西的,肯定是领受了万岁的密旨,谁敢不尊重,谁又不忌惮畏惧呢? ………………… 广宁。 前出的骑兵部队进行试探,建奴并未有行动,骑兵也沿辽河张开了警戒,为后续部队的继续行动做好了准备工作。 现在,熊廷弼亲率两万步兵赶到了广宁,完成了从辽西推进的任务。 时隔一年多,先退缩后推进,明军重新占领了广宁城。虽已是满目疮痍,但战略目的达到,却标志着辽东战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从老夫手中弃守的辽东重镇,今日又回到了老夫的手中,回到了大明帝国的怀抱。 尽管弃守广宁是皇帝下的旨意,但熊廷弼依然耿耿于怀。 尽管光复广宁城并未经过激战,等于是接管,但老熊还是要亲至,用心中仪式感来结束一年多的执念。 努尔哈赤在宁远遭到惨败后,率军回撤的路上尽拆城池,锦州、大凌河、广宁都被拆毁殆尽。 但明军武器装备的升级,战术的改变,使得城墙对于明军防御来说,已经不是必不可少的设施。 壕沟、木桩、铁丝网的重叠布置,不仅成本小、速度快,阻挡建奴的进攻也是绰绰有余。 建奴拆毁了城垣,还在城中放火烧房。但冬天雪厚,城内还有很多房屋幸免于难,成为明军的现成住所。 两万明军轮流施工,数天之内便基本完成了防御阵地的施工,以及城中房屋的修缮。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终于可以松口气。 与一年前相比,驻守广宁的军队已是大大减少。但武器装备的提高,以及军官士兵的素质和意志,抵挡数倍建奴进攻已经是比较把握。 熊廷弼知道两万步兵守广宁有余,想要继续出击,兵力还是不足。但要大量增兵,在后勤供应上就有些捉襟见肘。 而右屯卫作为广宁地区屯积粮草物资的重地,自然是因为离海近,运输比较便利。右屯卫到广宁,就只能依靠陆路,成本既高,人力的耗费也大。 所以,在不能就地征集民夫运输的情况下,广宁驻守两万人马差不多已是目前的极限。 何况,还有骑兵呢,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也相当惊人。 熊廷弼大致地计算过,从宁远推进到锦州、大凌河,需要几十万银子;再重建右屯卫,推进到广宁,没有一百万银子难以使明军长期驻守。 想到这里,老熊咧了咧嘴。甩开花费的思绪,他迈步登上炮台,继续视察广宁的城防工事。 城墙拆了,但不彻底,城基更是建奴在天寒地冻中难以彻底摧毁的,而炮台就是在城基的基础上设置修筑的。 没有红夷大炮,但火炮的数量足以弥补,更有射程接近红夷大炮的大明重迫,将有一百多门。 站在高出城基一米的炮台上,熊廷弼举着望远镜瞭望。外围是纵横的战壕加胸墙,更将配置轻型的火炮,近距离轰击来犯之敌。 “火炮恐怕用不上了。”熊廷弼放下望远镜,对城防表示满意的同时,也发出了慨叹,“建奴被四面压制,很难再集中力量大举发动。” 广宁既已驻重兵布防,就不同于小型的堡寨,建奴若要再来进攻,没有几万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知道的更多,对辽东战场的形势也了解得更透彻。 去年,东江未开镇,毛文龙带着大批辽民逃往海岛;去年,辽南还在后金手中,没有现在旅大明军的牵制;去年,广宁地区的军政还是蠢蛋王化贞在负责…… 如果在明军还未在广宁站稳脚跟时,熊廷弼还有些顾虑和担忧。现在,他倒是希望建奴再来进攻。 可惜,建奴恐怕也知道要主动进攻广宁,已经是力有未逮。 熊廷弼发完慨叹,又用力拍了拍火炮,说道:“好在这炮造得不太重,可以配备给步兵使用。而且,这本就是野战炮。” 朱梅看了看火炮,说道:“末将以为还是偏重了,在辽泽行进不易。” “冬季呢?”熊廷弼似笑非笑,轻捋着胡须,把目光投向东方。 冬季向来是建奴发动的时间,但形势在逐渐逆转,不断强大的明军也不是不能利用封冻期,主动对建奴展开进攻。 表面上看,明军重占广宁,也就是恢复到了去年的状态。甚至于周边堡寨还未稳固占领,还不如去年的广宁的形势。 但四方布置的大战略展开后,辽东战事就已经不局限于辽西,不局限于旅大和东江本部皮岛,而应该是整体和全面的评估和判断。 而且,皇帝的手段颇为高明。至少在目前是拉拢到了察哈尔部和内喀尔喀部,这就为辽西明军的反攻提供了避开辽泽的另外一条道路。 去年建奴能够迅速突破辽河防线,首先是天寒地冻,其次则是取的直线行进,从黄泥洼穿越辽河套,速度极快,出乎了明军的意料。 辽河套在辽东长城之外,是蒙古人的游牧活动地区。皇帝拉拢蒙古诸部,则为明军借道穿越,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相随的几个将领相视而笑,屡次作战的胜利,也增强了他们的信心。所以,他们对于主动进攻,并没有什么畏怯和顾虑。 再者,现在的辽镇和东江镇虽是友军,互相配合呼应。但在两军的心理上,难道没有竞争? 谁不想立的功劳多些、大些,谁不想封侯晋升,谁不想让万岁龙颜大悦,记住自己的名字和功劳? 一骑疾奔,飞也似地来到近前。骑手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双手将竹筒呈上,“大人,辽南急报。” 熊廷弼听到“辽南”二字,眸光一闪,似有猜测。他快步下了炮台,取过急报,打开阅看。 果然是他心中猜想,刘兴祚反正成功,登镇总兵张可大率两万多人马杀入辽南。 现在,复州不战而取,明军正在继续扩大战果。并将与旅大明军一起,夹击代善的两红旗。 沉吟了一下,熊廷弼决定再采取行动,以策应辽南的军事行动。 ……………… 盖州卫城。 城头上的旗帜已换,标志着明军又下一城。 如果加上复州、金州,明军差不多已占领辽南三卫,只剩下一个海州卫了。 当然,复州和盖州只是占领了卫城,周边的村镇还未完全落入明军之手。 尽管如此,贺赞也比较轻松地完成了任务,刘氏兄弟带路和劝降更是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在建奴的残暴统治下,人心思明是肯定的。而明军不断取得胜利,形势变化对辽民的激励,也不可或缺。 贺赞站在城头上,注视着不断从西城门出来,拖家携口、推车挑担的辽民向西行去。 西边是连云岛,离盖州卫城离得很近,与陆地也只有狭窄的海水相隔。按照计划,被解放的辽民将坐船离开,前往旅大。 准确地说,安置辽民于旅大已经不够。应该是整个金州,以及复州的部分地区,主要是长生岛和西中岛。 而原来位于南关岛的防线,则将推进到新金、栾古关和红嘴堡一线。 十几万辽民哪,不仅将是耕种生产的主力,还将为明军提供上万的兵员。 别人可能视之为负担,朱由校则要尽力保护好他们,把他们看成是剿灭建奴,以及开发东北的主力军。 “百姓全部迁走后,我军便退出盖州卫,在清河南岸布置防线。”贺赞收回目光,对刘兴祚说道:“建奴从辽沈出动的话,只凭我军,恐怕难以守住盖州卫城。” 刘兴祚的目光从有些斑驳破损的城墙上扫过,点头赞同道:“盖州卫年久失修,确实不宜坚守。留一座空城给建奴也好,估计建奴也不会派兵守卫,照样还是我们的。” 心态已经稳定下来,刘兴祚基本确定自己和亲眷不仅没有生命危险,他还很有可能得到超乎想象的重用。 占领复州和盖州,解救辽民十几万,还有可能重创代善的两红旗,这功劳够大了。 但刘兴祚却不知道明军兵进广宁、讨伐科尔沁,东江本部占领镇江,四方发动,使后金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双生小公举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 朱由校敢说自己的物理在大明是最厉害的,杠杆原理出神入化,地球都在瑟瑟发抖呢! 而在辽东战事,他同样能够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在小的事件中发力,由此扩展,形成更加重大的影响。 说白了,就是以刘兴祚反正和察哈尔部讨伐科尔沁为支点,再加上一把力,撬动整个辽东战局的转折。 现在,这个目的基本上达到了。五千明军的加入,使科尔沁部难逃败亡;刘兴祚的反正,使辽南三卫落入明军之手,并对代善的两红旗形成了堵截围攻。 不管最后的战果是大是小,战略上的被动已经是建奴难以扭转的。而陷入被动,则是建奴覆灭的序幕。 其实,朱由校把战争的比拼扩展到全方位,不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就已经抓住了取胜的关键。 拼人力,拼装备,拼钱粮,尽管投入巨大,但却使战争的胜败变得稳定可控。 当燧发火枪能够量产,并以每月数千枝的数量装备军队;当火枪兵的训练以一两个月为周期,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当火枪配上刺刀,能够远近兼施的时候。 战争形式的改变,就已经使明军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是“以人换人”,平辽也是指日可待。 而人力,也是综合国力的一个因素。采取拼消耗这样的战法,最是稳妥,也无可厚菲。 当然,战争形势在逆转,能否继续维持下去,还是取决于大明董事长朱由校。 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只是坚持到历史上的天启七年;只要他不出昏招,自己作死,建奴的覆灭也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嗯,用不到天启七年,朕就能把建奴给灭了;至于昏招,朕比猴都精,怎么会犯那种错误。 朱由校始终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对自己的定位也很准确。 知人善任是一点,四处搂钱保证军队后勤是第二点,只要这两个方面没问题,建奴想翻盘,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白了,朱由校已经认定自己不用象崇祯那样勤勉政事、节衣缩食,甚至可以说是苦逼,就能完成平辽大业。 只要方向对,自然是事半功倍;方向要错了,你越是努力,离目标越是遥远。 现在,朱由校还没接到前线的情报。虽然有些急切,但却不是眼前最令他忧心焦躁的。 长春宫,宫女们忙忙碌碌,热毛巾、热水不停地往里送。 朱由校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得象小鸡啄米,那就一个快,平时那个节奏已经完全抛到了脑后。 要生了,终于要生了!不是啥十一个月,更不是十三个月,想必也生不出哪咤那样的妖孽。 朱由校胡思乱想着,侧耳倾听。开始还能隐约听到裕儿的哼唧声,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对于生孩子的印象,朱由校还停留在电影电视剧里。产妇满头大汗、嘶哑惨呼、痛不欲生…… 朱由校的手指弹动突然停止,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本就想着张望一下,听得能清楚些,可马上就有宫人上前拦阻。 “皇爷。”王体乾赔着笑脸,壮着胆子劝慰道:“阴气正旺的时候,犯不得冲,您是真龙天子,更是……” 朱由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都说过两遍了。他虽不信这个,可也怕自己进去了,杨涵易等接生人员会紧张。 杨涵易是最好的接生大夫,还带着医馆最有经验的接生婆。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的。 朱由校安慰着自己,抬头看到药童桃嫣从产房出来,神情不算太紧张,才略微放下点心来。 让宫人把桃嫣唤来,朱由校询问了一下,得知里面正常,裕儿平安,不由得在椅中坐实,长吁了一口气。 “万岁。”桃嫣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说道:“奴家有些肚饥,这些……” 朱由校一摆手,慷慨道:“拿去随便吃。” “谢万岁赏赐。”桃嫣爬起身,捧起点心盘,出了殿门,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王体乾又凑了过来,躬身请示道:“皇爷,等的时间不短了,您要不要传膳?” 里面生孩子,朕在这边吃喝? 朱由校翻了下眼睛,正待说话,便听见产房里传出了声音,立刻站了起来。 先是小声的哼唧,然后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是裕儿发出的痛苦叫声。 桃嫣扔下点心盘子,小身影飞快地奔进了产房,只留下朱由校目不转睛的目光。 五指握拢,朱由校沉着脸、皱着眉,站那儿一动不动。 冷森森的气息,嗯,谁惹都炸的熊样儿,骇得宫人没有敢靠前的。连王体乾也低头垂目,不敢再多话。 皇帝亲临,本没有这个规矩,可也没人能阻止万岁。由此可见皇帝对裕妃的宠爱,对未来儿女的关怀。 平安,平安哪! 王体乾和宫人都在心里祈祷,万一出了差子,可以想见万岁的雷霆大怒。说不准谁眼眶子发青,就要倒了大霉。 好半天,朱由校感觉裕儿的声音低了,没有开始那么有劲儿了,眉头更是皱成了一个疙瘩。 “人参都拿过去了?”皇帝低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王体乾被吓了一跳,赶忙躬身道:“回皇爷,内府五百年以上的人参都拿来了。” 嗯!皇帝用鼻音简短回应,便又是没有了声音。 人参多得能当饭吃呢,王体乾心里想着,偷眼去看。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皇帝的额头鬓角都冒出了汗珠。 给跟随皇爷过来的范小慧使了个眼色,这丫头好象被吓着了,呆呆地不知所措。 范小慧这才壮着胆子上前,轻轻地给皇帝打扇。 朱由校转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又回过头去。 皇后张嫣和两位妃子也是要过来的,都被朱由校派人阻止了。 这可不是来学习涨经验的时候,光裕儿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兴许就吓着别人,对生孩子产生心理阴影。 殿内寂静无声,弥漫着紧张和压抑。产房内裕儿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朱由校开始在殿内来回转磨了。 哇的一声哭叫,仿佛阳光冲破了阴云的阻挡,一下子照亮了世界。 朱由校的脚步骤停,转身奔到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 新生命降临了?惊喜和忧虑交织,朱由校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完全没有了平日强装的矜持。 王体乾张了张嘴巴,又把话咽了回去。虽然杨涵易今天是主医,可外面还有太医在候着呢! 什么擅长针炙的,推拿的,能动刀割肉的外科大夫都有。可皇爷不发话,杨涵易也没召唤帮手,那就只能这么等着了。 产房门一开,小身影利索地跑了出来,直奔到殿门口,脸上的汗也不及擦,便向着皇帝躬身禀道:“恭喜万岁,裕妃娘娘先生了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好。”朱由校不顾桃嫣的失礼,脸上顿时由阴转晴,哈哈一笑,看着报喜的桃嫣没动地方,明白了,笑着挥手道:“报喜有功,赏!” 喜钱是早就预备好的,王体乾这回抢不了先,可也不生气。 皇爷心情一好,他心头的阴云也散了,笑着把两个金币递到桃嫣手中,说道:“小丫头收好了啊,这可是金币,沾着皇家喜气儿的。” 桃嫣咯咯一笑,给皇帝行了个礼,转身又跑掉了,边跑边叫道:“万岁,贵人肚里还有一个呢,奴家一会儿再来报喜。” 还有一个?!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想起刚才桃嫣说的话,关键词“先生了一个”竟然被忽略了。 裕儿真有本事儿,就看肚子老大,竟然藏了两个小娃娃。嗯,朕也有本事儿,光凭她自个,上哪生双胞胎去? 朱由校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第一个生得顺利,第二个应该没啥问题。尽管还有些担心,但已不象开始那么严重。 片刻后,桃嫣又跑来报喜,又生了个小公举,母女平安。 朱由校心放到了肚子里,又慷慨地打赏了桃嫣。小丫头得了双份喜钱,乐滋滋地跑开了。 老天保佑,终于是没给朕搞什么难产、诉别之样的狗血戏码。 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放松地坐在椅中,等着那边收拾好,他要进去看看劳苦功高的裕儿,以及自己的一对“贴身小棉袄”。 “奴婢恭喜皇爷。”王体乾躬身道喜,脸上笑得比皇帝还灿烂,“双生啊,除了皇爷,谁还能有这天大的洪福?” 朱由校得意而又故作矜持地微微颌首,不仅是双生,还要让她们健康成长,打破木匠皇帝无后的魔咒。 他已经跟裕儿说过了,暂时不用奶…妈,要母…乳喂养。在古代没有啥预防针的情况下,这或许是增强婴儿免疫力的唯一办法。 张裕儿是最听话的,皇爷怎么吩咐怎么做,连理由都不问。还是朱由校主动解释了一下,她也不是全懂。但对孩子好,这一点她是牢牢记住了。 又焦急地等了半晌,杨涵易才满脸疲惫地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助产婆。 别小看这几个助产婆,在京城都小有名气,大户人家争着抢着要请去家里帮助生产的。 “微臣恭喜万岁。”杨涵易跪倒施礼,“裕妃娘娘顺利诞下两位公主,母女平安。” 朱由校示意范小慧上前搀扶,温言道:“杨卿辛苦了。裕妃的产后护理,还要你多费心。” “微臣份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杨涵易再度施礼,言辞谦卑。 朱由校摆手打赏,让杨涵易下去休息。长春宫住的地方不缺,裕儿猫月子,还少不得杨涵易等人的护理照顾。 起身离座,朱由校心情愉悦又轻松地前去看望张裕儿。 进到殿内,令朱由校稍感意外的是张裕儿虽显虚弱,却没有做母亲的高兴和喜悦,脸上还沾着泪珠儿。 “皇爷——”张裕儿见皇爷走过来,想挺身坐起,被朱由校上前一步给按住了。 抹去张裕儿脸上的泪珠儿,朱由校以为她是生孩子疼的,把着她的手温声慰抚道:“裕儿受苦了。” 张裕儿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嘟囔道:“皇爷,是两个丫头,没有男孩。” “丫头好,乖巧懂事。”朱由校呵呵笑着说道:“朕就喜欢女娃。” 张裕儿并没有得到安慰,往旁边瞅了一眼,眼睛里泛出晶亮,说道:“可女娃长得那么丑,臣妾就没见过这么丑的。” 朱由校往床榻上一瞅,两个婴儿被包得好好的躺在那里,露出红红的皱皱的小脸儿。 这就是朕的“贴身小棉袄”,朱由校满脸温情地看着两个小婴儿。 “皇爷,您不觉得她们是丑丫头吗?”张裕儿把脸贴在皇帝的身上,既担心又难过。 朱由校呵呵笑了起来,轻抚着张裕儿的脸蛋儿,说道:“婴儿没长开,还不是一样。看看朕,再看看你,怎么也生不出丑丫头呀!等她们长大了,定是比你还漂亮的美人儿。” 张裕儿眨巴眨巴大眼睛,觉得皇爷这么说那就肯定是了。刚才母亲也安慰过她,她却没信。 朱由校又安慰了张裕儿几句,便让她好好地休息,明日再来看她,起身离去。 离去之时,朱由校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双胞胎女儿,才带着满足愉悦的笑容出了殿门,在宫人的簇拥下返回乾清宫。 消息传得飞快,皇后张嫣、良妃、纯妃得到宫人禀报,立刻派人把预备好的礼物送去长春宫。 “一对小公主啊!裕妃还真是厉害。”张嫣抿嘴笑着,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感到了轻松。 皇帝子嗣是天大的事情,尽管她身为皇后,如果诞下龙子,自然无人可争锋。但要生下的不是男孩呢? 张裕儿先有孕,对张嫣来说,也多少有些压力。现在嘛,张嫣可以松口气了。 不是说心胸狭隘,谁都会为自己打算着想,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菲。特别是在皇宫里,谁不希望地位稳固,谁不希望荣宠不衰。 朱由校虽然有情有义,对自己的女人都很好。但女人们有自己的心思,他也知道。只要不是害人的,他也不想理会。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离间计,半斤对八两的攻防 古代重男轻女,连皇家也是一样。 就算是妃嫔,如果生了男孩,那也是皇帝有后,皇位有继。当然,前提条件是皇后未诞龙子。 所以,朱由校因为有了俩女儿而喜不自胜,臣子们却有些不以为然,也不会有大规模的庆祝和祝贺仪式。 那没关系,朱由校也没想着办个喜宴啥的,收点份子钱。尽管对他来说,钱越多越好,不嫌烫手。 只不过,当桃嫣又跑来报喜的时候,朱由校才发现这个丫头比自己还贪财。 “赏!”朱由校高兴,不计较那点小事情。也难为这丫头了,拎着篮子里的大肥猫跑来报喜。 张裕儿刚生产完七八天,王良妃又诊出喜脉,能不让皇帝高兴吗? 桃嫣领完赏钱,美滋滋地拎着大肥猫走了。 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天天拎着也不嫌沉。大猫也是越来越懒,越来越肥。朱由校猜测,晚上这丫头也是搂着大肥猫睡的。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王体乾看着桃嫣走远,摇头又叹气,不知是怎么个心理。可转回来,便谄笑着向皇爷祝贺。 朱由校又打赏了王体乾,不在于多少,就是个表示,能让老王更死心塌地的效忠。 当然,朱由校也甚是得意。这接二连三的,证明自己龙精虎猛,肾不是一般的好啊! 同时,朱由校也证明了勤劳耕耘必然有收获这个道理。 历史上的小木匠还真是不务正业,成天跟凿子、刨子等工具叫劲。按史书记载:良妃、纯妃等人,被宠幸的次数只有“经年两三次”。 嫔妃有七八个呢,可每个一年才两三回,那概率多低呀,跟中大奖差不多。 而朱由校可是十分勤劳卖力滴,每月两三次都是少的,比小木匠多了十几倍。就算是蒙,也有中的时候吧! 派宫人给王良妃送去赏赐,朱由校才压下心中的激动喜悦,开始处理政务。 随着“帝党”的不断增加,皇帝的工作也在逐渐减轻。听话的官员还不好找,朱由校要的不是文采菲然,而是对朝廷政策的执行力。 也只有把改革政策执行到位,真正地落实下去,朱由校推进的改革才能见到成效。否则,只是上面空喊,下面不执行或乱执行,再好的政策也没用。 现在,朱由校正在看着辽东、辽西送来的加急军报。 刘兴祚的反正是成功了,这令朱由校松了口气。至于战果,已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此次反正行动为什么得到朱由校的极度重视,有些人可能并不清楚,或者说是理解得不够深远。 如果只是一个复州,哪怕再加上盖州,朱由校也认为不是此次行动最主要的影响。 前面已经说过,光凭建奴那点人口,没有汉奸助纣为虐的话,根本没有席卷天下的可能,甚至连山海关也不能突破。 而刘爱塔作为努尔哈赤的姻婿,又受到他的十分器重,却叛金归明,对努尔哈赤心理上的打击是难以估测的。 依着努尔哈赤的性格,对汉兵汉将的猜疑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历史上也因为刘爱塔的反叛,导致努尔哈赤大开杀戒,使诸伪将人人自危。 而这才是朱由校要达到的最主要的目的,使建奴和汉兵汉将形成隔阂,削弱并孤立建奴。 所以,对于刘爱塔的反正,朱由校不仅要不计前嫌地予以重用,还要搞得大张旗鼓、尽人皆知。 越是如此,越是在打努尔哈赤的老脸。眼瞎了不成,那么相信器重的姻婿,竟然反叛。 而宣传的声势越大,越会令努尔哈赤恼羞成怒,猜疑心大盛。对那些降金叛明的伪将,清洗得也将更残酷。 其实,对于瓦解后金,分化女真人与降金汉人之间的关系,朱由校还是比较上心的。准确地说,皇帝是对大明和后金的情报战非常关注。 要知道,自努尔哈赤叛明之后,能够屡战屡胜的关键因素之一,便是在情报战中占了上风。 孙子兵法中就对情报战有着精僻的见解,而谁能及时获取对方的情报,谁就能在战争中掌握主动权,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而情报是后金取胜的重要武器,大汉奸李永芳,及其属下的谍报队伍,则是居功至伟,令朱由校切齿痛恨。 所以,朱由校不仅要全力促成刘爱塔的反正,使降金的伪将面对努尔哈赤的猜疑和清洗。更已经对李永芳下手,布置了好几个计策,坑不死李永芳,也让他痛苦难受。 你的痛苦,则是皇帝的快乐,更是无数大明子民的幸福。大汉奸能过得好,能寿终正寢,则意味着无数汉人家破人亡,陷于战火之中。 当然,离间的前提是有隔阂。从表面上看,努尔哈赤对李永芳的信任是绝对的,对他的使用也是放手的,离间似乎不会起作用。 但朱由校却知道,尽管李永芳是一条对后金忠诚的狗,且处处小心翼翼,但努尔哈赤的头脑和狭隘的思想,对李永芳依然存着戒心,并怀疑他的忠诚。 也就在努尔哈赤死前的三四年左右,李永芳被努尔哈赤痛斥、羞辱,最后革职,不再受到重用。直到皇太极继位,才被再次叙用。 朱由校不知道具体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几年正是辽民抗金活动此起彼伏,附金汉官意志动摇,后金统治出现严重危机的时候。 而大量任用汉官汉将,为后金服务,正是李永芳的建议。可以说,这是一条能使后金发展壮大的良策。 等到皇太极重新拾起,并改变了一些民族政策,才使后金政权稳固下来,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 但努尔哈赤不具备那样的深谋远虑,他的政策就是压迫和屠杀。 也正是如此,他把后金出现的统治危机归结于依靠汉官、重用汉官的政策,并牵怒于李永芳,将其罢职不用。 总而言之,朱由校要坑李永芳,是完全可能的。 现在,他手里就有了两个有力的武器,一是李大汉奸的女婿武长春,另一个则是在复州被擒获的李永芳长子李延庚。 要说李永芳还真是死心塌地的为后金卖命,连女婿都派到大明京城做间谍。可关系越是亲近,把武长春好好利用,对李永芳的杀伤力就更大。 至于李延庚,朱由校开始摸着下巴琢磨,怎么能再给李大汉奸一击,让其彻底失去努尔哈赤的信任呢? …………………….分隔线……………………. 大明皇帝朱由校在接到辽东急报的时候,辽东战场的实际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也是他始终不敢遥控指挥的原因所在。 首先是明军和蒙古的联军进入科尔沁境内,未遇到有力的抵抗,所过之处科尔沁贵族不战而逃,使得联军很顺利地兵临科尔沁部的治所格勒珠尔根城下。 科尔沁部首领奥巴已经收拢人马,抱定“死则一命;干则一尘”的决定,准备死守城池,等待后金援军的到来。 奥巴能够集兵于城,并向后金求援,得益于有人事先秘报的消息。这个人说起来也令人惊讶,乃是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 所谓人老奸,马老滑。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虽然老了,但眼光还是很毒辣老到。他看出了林丹汗要先统一内部,再对外发动的心思和意图。 如果林丹汗击败并控制了科尔沁部,必然实力大涨,对内喀尔喀诸部联盟可不是好事。 到时候,林丹汗很可能就要对内喀尔喀下手。内喀尔喀想再象目前这样,有条件地服从汗命,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所以,这个老家伙自以为聪明地暗中派人给奥巴传递情报,使奥巴能提前做好准备。同时,出兵也不积极,只有对后金态度最强硬的扎鲁特部全力助战。 而奥巴选择坚守城池,一是觉得实力无法与联军抗衡,其次则认为蒙古骑兵纵横草原没问题,攻打坚城则不擅长,坚守到后金盟友来援,大有希望。 历史上也是如此,联军昼夜攻城,五日五夜围攻也无法攻破。奥巴也因此逃过一劫,能继续跟着后金混。 这也不意外,后金军攻坚能力不行,蒙古骑兵就更是不堪了。什么楯车、攻城塔楼,根本没有,全靠临时打造的云梯。 明军虽然出兵助战,但却没有打前锋,甚至军队离得很远,并没有马上就靠近城池。 军队没上前,但几个军官却来到城外,观看蒙古兵攻城。而守城的也是蒙古人,完全是一场蒙古人内部的战争。 “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随着战鼓的敲响,一队队蒙古骑兵纵马向城池冲去,嘴里还发出“呜―啊”的嚎叫。 满桂、虎大威、樊化龙、马乘飞等人冷眼观瞧,既是观察蒙古兵的战术,也在评估日后遇到蒙古兵,该用何种战术最好。 疾驰冲锋的蒙古骑兵依靠娴熟的骑术,在离城墙三四十多米的壕沟前调转方向,划着弧线掠过的同时,弯弓搭箭,向着城上射去。 一波接一波,密集的箭雨覆盖城头,如同黑压压的乌云压下。 “这好象是给咱们看的。”满桂挠了挠头,猜测着看看左右的军官 虎大威点了点头,说道:“驰射术,蒙古骑兵的拿手技艺。攻城为次,这是在立威。” 樊化龙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距离城墙太近了,完全在火枪的射程之内。蒙古骑兵多着皮甲,对火枪来说,跟纸糊的没啥两样儿。” 猛如虎摇了摇头,说道:“盔甲是缺陷。骑射虽然厉害,但只能用短弓,威力不足以透铁甲。他们还不知道,为何打不过建奴呢!” 统率察哈尔部骑兵的锡尔呼纳克杜棱,确实有显示威风,既给明军看,又震慑守城的科尔沁部士兵的意图。 可惜,蒙古骑兵的骑术是一流,马上射箭也很厉害,但却有着已被看穿的缺陷。打不过后金,对上明军也不占优势。 建奴用甲胄和长弓大箭来对付蒙古骑兵,明军的盔甲更精良,火枪的凶猛也不逊长弓大箭。 而科尔沁部的守城部队是深悉同胞的打法,先是用盾牌抵挡箭雨,在最后一队骑兵掠过城墙、射出箭矢后,猛然开始了反击。 守军使用的是步弓,骑射劣于步射是很简单明显的,在射程和威力上都是如此。 天空中响起细细的风声,一片黑压压的箭雨追上了正在远离城墙的骑兵。战马嘶鸣,骑兵落马,夹杂着惊呼和惨叫。 满桂摇了摇头,说道:“显摆什么驰射术,直接下马步射才对嘛!” 虎大威咧了咧嘴,也对察哈尔部将领的指挥甚是无语。 其实,蒙古骑兵攻坚能力虚弱,守城的技术也不咋的。这场蒙古人内部的战斗,就是半斤八两之间的较量。 另一边,马乘飞早已经不看蒙古骑兵的表演,而是举着望远镜观察城池。他旁边还有一个军官,也把注意力集中在城墙、城门处。 好半晌,马乘飞放下望远镜,看了看旁边的军官,开口问道:“如何,破城可有把握?” 萧荣哲放下望远镜,说道:“夯土筑成的城池,没有护城河,壕沟阻挡不了进攻。抵近凿城装药肯定能炸开城墙,直接轰击城门,或是在城门处爆破,也一样能打开缺口。” 马乘飞点了点头,移过目光,看了看又在整队准备进攻的蒙古部队,冷笑了一声,说道:“先让他们折腾,明天咱们再出手。” 萧荣哲耸了耸肩膀,表示无所谓。停顿了一下,又不忘提醒道:“马大人,时间不能久拖,要防备建奴赶来援救啊!” 马乘飞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索,很快又抬起头,说道:“不让察哈尔部吃点亏,怎么能显出咱们的重要?我算着,两三天的时间,建奴是肯定无法赶到的。” 萧荣哲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在时间上,确实如此。而看过城池的情况,他有把握在半天内破城,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堵截代善,明军亮相 沈阳。 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即便是跟随努尔哈赤征战经年的亲信老臣,也感觉到努尔哈赤积郁的怒火,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复州卫、盖州卫失陷的消息传来,令后金大为震惊。但更令努尔哈赤怒不可遏的,却是刘爱塔叛金归明。 如果只是战场上的失利,两座城池丢了也就丢了,还不算特别严重。尽管出乎努尔哈赤的意料,他本来以为有代善的两旗在辽南,应该能抵挡住明军的攻袭。 在努尔哈赤的计划中,复州卫、盖州卫主要由汉兵守卫,只要在明军登陆攻城中坚持一下,两红旗的骑兵便能赶去支援。 但沉重的打击却是刘爱塔的背叛,他那么信任那个汉家小子,从一个奴隶提拔而起,收之为姻婿,推食解衣、赞赏晋升,怎么就会养了个白眼狼? 被人背叛,特别是被信任亲近的人背叛,那滋味绝对会让人痛入心扉,恨不得立刻就把背叛者抓到眼前,痛斥他的忘恩负义,再一刀一刀砍死他。 但努尔哈赤万般忿恨之余,还存着一丝幻想,希望这消息是假的,是明军故意散布的。复州卫、盖州卫的失陷另有原因,绝不是他委以重任的刘爱塔所为。 可不管是真是假,辽南剧变却是要拿出应对之策,且要尽快。因为复州卫、盖州卫失守,辽南的代善所部等于被抄了后路,形势十分不妙。 现在,阿敏已经率五千骑兵出动,前去增援盟友科尔沁部。努尔哈赤不准备再亲自带兵出沈阳,把虚张声势做得更真了。 反正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攻打科尔沁的蒙古联军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准确的情报。 除去在外面抵挡明军的代善的两红旗、皇太极和杜度的两旗人马,以及阿敏的部队,辽沈只剩下不足四旗人马。 而且,经过数次挫败,后金军虽然还是号称八旗,但每旗的人马都有所削减,实力已不是那么强大。 而辽西明军也不得不防,努尔哈赤认为最多只能派出一个半旗的部队前往辽南,两个旗留守辽沈,才比较放心。 目光扫过沉闷的臣僚,努尔哈赤努力保持声音的镇定平稳,开口说道:“辽南危急,诸位有何建议,尽可讲来。” 建议?既然危急,那就出兵援救呗! 要不就放弃辽南,实施战略收缩,这或许是正确的策略。依后金的实力,明军四处发动,也真的拼不起消耗。 众人装出思考的样子,没人敢轻易提出建议。一年多来的形势变化,他们身处高位,岂能不知? 辽南不好守,特别是旅大明军已经牢牢站稳脚眼,形成了根据。再加上明军水师可择机择地登陆袭攻,防不胜防,有令人疲于奔命的感觉。 但辽南是膏腴之地,还指着秋天收获能缓解下粮食紧张呢!一旦弃守,不用等到明年,今年年底就得闹饥荒。 沉默装傻总不是办法,何和礼意识到汗王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时,终于不能不说话了。 干咳了一声,何和礼躬身代礼,缓缓说道:“汗王,属下认为辽南不可轻失,当马上出兵援救。大贝勒的两红旗还在辽南,与援军合力夺回失地,还是大有可能的。” 努尔哈赤微微颌首,表示鼓励和赞赏,又把目光投向了扬古利。 “汗王,属下觉得急派援兵是没有疑问的。”扬古利开口说道:“但首批不必太多,当以精骑为主。大贝勒那边没传来消息,具体情况并不明朗。若出动大军,辽西敌人若乘虚来攻,不得不防。” 是啊,辽西明军已经推进到广宁,辽泽虽难行军,但也不是万无一失。 努尔哈赤再次点头,心中也是泛起疑惑,不知道代善怎么没派人传回急报,使得情况不明,制定计划也难以准确无误。 “汗王,属下愿率五千精骑先赴辽南。”额亦都躬身请命,“既是前锋,使敌军不敢猖狂;又是援军,使大贝勒不致孤军奋战。” 努尔哈赤沉吟半晌,说道:“甚好,便由你率前锋先行。” 额亦都身为五大臣之一,经常担任大军的先锋作战,他用兵几十年没有打过一次败仗,深得努尔哈赤的信任。 停顿了一下,他又嘱咐道:“情报不甚明朗,虽是急援,亦要谨慎行军。” “属下明白。”额亦都恭谨地领命。 努尔哈赤眼角的余光瞥到坐在边上的李永芳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随即微垂下头,没有吭声。 “抚顺额驸。”努尔哈赤眸光一闪,开口询问道:“你有何建议,为何欲言又止,可是担心你在复州的长子?” 李永芳心中一惊,赶忙躬身答道:“卑职刚才在想,明军四下发动,其最主要的意图是什么?可思来想去,没有足够的情报,却是难以分析清楚。”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李永芳说得也有道理。虚虚实实乃兵家要义,可就现在而言,还真不好判断明军哪里是实,哪里是虚。 既然分不清虚实,就只能处处防备,用兵也分不出个重点。表面上看似都照顾到了,但却有些薄弱。一旦哪里出现纰漏,不是很好补救。 但等情报而延误行动又是不可能的,自从明军战略收缩、迁民清野后,后金的情报来源便十分匮乏,这也是令李永芳无奈,令努尔哈赤不满的地方。 “暂且不管明军的虚实,只要留有后备人马,就不用太过担心。诸位,依令行动吧!”努尔哈赤摆了摆手,结束了此次军议。 几匹快马在道上疾驰,骑手弓腰曲背,仿佛粘在马背上一样,任马驰聘,却是没有半点颠簸跳离,显示出极高的骑术。 突然,几道埋在土中的绊马绳猛地拉直,头前的快马躲避不及,人仰马翻,好不狼狈。 后面的骑手赶忙勒缰,座下的战马几乎直立起来,终于止住了奔跑,没有被绊倒在地。 但他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道路一侧的草丛中突然立起几十名火枪手,向着他们扣动板机。 伴着一阵白烟升腾和枪声轰鸣,骑手和战马被这一轮齐射打得非死即伤,在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中,十几个建奴骑兵全军覆没。 几个被摔下马来昏头胀脑的建奴,刚勉强爬起来,已经被拥来的明军火枪兵包围。 黑洞洞的枪口,尖利漆黑的刺刀,狠狠砸下的枪托、踹下的军靴,很快便把这几个建奴打得鼻口冒血,然后是绳捆索绑地押走。 明军士兵在道路上又是一番打扫布置,便又在路旁的草丛树木中隐蔽起来,等着下一批建奴的到来。 努尔哈赤不是奇怪代善没有传来情报嘛,如果他看到这幅景象,也就恍然大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明军于复州登陆,在刘爱塔的反正下,轻取复州卫城,并迅速沿沙河展开,挡住了代善所部直接北返的退路。 沙河绵延很长,但却不能完全封闭辽南。如果代善率队先向东走,从沙河和毕里河之间穿过的话,倒是可以避开河流之阻。 明军由于兵力的缘故,也无法彻底切断代善所部的退路,但却派出了数个百人队,在大小道路上截杀建奴的信使,尽量延缓其情报的传递。 而代善所部现正在复县一带,也就是后世的瓦房店。明军再怎么控制,复州卫失陷的消息也被代善所获知。 弹片没有穿透他的甲胄,却震断了他的两条肋骨。再加上从马上重重摔落,断骨错位得更厉害,让他几乎难以弯腰,且咳嗽不停。 身体已不允许他纵马驰骋,兵力也不足于对付明军的两面夹击。代善一边命令部队沿河东进,以避开沿河防守的明军;一边派人向父汗禀报消息,以便父汗掌握情报。 其实,代善也没有获得足够且准确的情报,更没有充分意识到己军的危险处境。 在他看来,己军皆是骑兵,行动迅速,不战而走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尽管在与明军的混战中,损失不小,但还有一万多人马,不是明军能够轻易阻挡的。 但他忘了明军的通讯是靠海船,而从复州到新金,是很短的海程。 顺利拿下复州后,张可大便令通讯快船前往辽南报信儿,旅大明军获悉情报比代善还要早,也做出了及时的调整。 要知道,张盘、孔有德、张榜这三个协,都各配备了一千龙骑兵,且在战斗中并未动用。 知道了张可大的排兵布阵后,张盘等人立刻分析了代善所部撤退所要走的道路。 步兵肯定是来不及了,孔有德亲率三千龙骑兵出动,走红嘴堡、城子坦,走直线迅速北上,堵截代善。 而沿河防守的明军也侦悉到了建奴的动向,张可大也作出调整,派兵向东疾进,封堵建奴的陆上退路。 一场大战又拉开序幕,能否赶在建奴之前封堵成功,时间和速度是其中关键。 建奴如果要轻骑而退,明军是来不及堵截的。 但代善受伤,耐不得马上颠簸;再加上与明军一场混战,又有不少伤兵要携带。这几个因素严重拖累了建奴的速度,使得这场大战已经难以避免。 城上的蒙古人箭如雨下,城下的蒙古兵也还以颜色,以箭矢予以猛烈攻击。 格勒珠尔根城的攻防战还在持续,这已是围攻的第三天。面对奥巴的拼死顽抗,蒙古联军已经露出疲态,打造的云梯等简陋器械也差不多被完全摧毁。 蒙古联军的阵后,明军整装待发,与他们同样做好准备的,则是内喀尔喀联盟的扎鲁特部。 “纯粹是浪费时间。”满桂伸手抽出嘴里叨着的草棍,把嚼碎的草屑用力吐出,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耐烦地说道:“过了午时就换咱们,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 虎大威点头赞同,蒙古联军想努力表现,可攻城真的很差劲,让人看得心焦气闷。 明军已经牵就了蒙古联军一回,多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可看攻城的进展,依然是令人上火。 好在蒙古联军还是听从了明军的建议,把格勒珠尔根城南门这边的壕沟都给填平了,为明军的进攻铺平了道路。 在明军将领不断抬头看天的等待中,蒙古联军退了下来,城下又留了不少来不及抢回的尸体。 此次林丹汗没有亲征,派的是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调动的是山阴察哈尔和山南察哈尔,乃是察哈尔部的主力。 也幸亏林丹汗没来,否则这脸面上还真下不来。就那么一座不算高大也不算坚固的小城,昼夜围攻竟然啃不下来。 城头上的奥巴松了口气,眼看蒙古联军的攻城器械差不多都被毁了,他觉得守住城池的把握更大了。 “明军?!”科尔沁贝勒宰桑布和瞪大了眼睛,有些失声。 明军一直城外很远的地方驻扎,甚至没打旗号。用意也简单,想打后金援兵一个措手不及。 而奥巴等人虽在城上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可离得辣么远,又没有望远镜。他们只是觉得奇怪,却没有判断出是大明的军队。 现在,明军大张旗帜,由远而近地缓缓逼了上来,难免令奥巴等人大惊失色。 盔明甲亮,黑面罩脸,伴着战鼓声,明军散发出浓重的杀气,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城池。 奥巴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装镇静地说道:“没有攻城器械,明军是猴子吗,能爬上城墙?” 宰桑布和紧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心中浮起不祥的感觉。他眨巴着眼睛,悄悄退远,叫过儿子吴克善,贴耳密语。 吴克善听了父亲的嘱咐交代,还有些犹豫,但在父亲的瞪视下,无奈地退下城头,转身而去。 明军在城上弓箭射程外列阵,扎鲁特部派出了一部分壮健的蒙古兵,手持木盾配合明军,另外的人马则严阵以待,准备攻城。 战鼓声一变,明军的战阵向前推进,城上的箭矢也射了下来。 遮挡,遮挡,蒙古兵用木盾遮挡箭矢,掩护着明军部队的前进。 扎鲁特部首领昂安听从明军将领的命令,派出弓箭手列阵于明军的两翼,用弓箭予以还击。 第一百七十章 破城——太简单了 “停步——举枪!”军官大声命令着,火枪兵停下脚步,端起了枪,指向城头。 “开火!”话音刚落,一阵轰鸣声便响了起来,浓重的白烟升腾,无数铅弹呼啸着射向城头。 在射程之内,火枪的威力要大于弓箭,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同样有盔甲防护的情况下,铅弹的杀伤力绝对比弓箭要强。 弓箭的优势在于速度,高明的射手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施射;而火枪,一分钟能两三发,就几乎是极限了。 如果是定装弹药的话,最快最快也只能达到五发。这还只是理论上的,两三发才是火枪兵射击速度的常态。 但在合理的战术运用下,火枪淘汰弓箭是历史大势,是农耕民族击败游牧、渔猎民族的有力武器。 察哈尔部想让明军看看自身的战力,结果演砸了,攻城失败,丢人现眼;明军也想借机震慑一下暂时的盟友,省得他们老不听话。 一排接一排的火枪攒射,明军在稳步前进。 激射的铅弹打在夯土构筑的城墙上,迸溅起土尘碎块,再加上扎鲁特部的弓箭压制,把城上的科尔沁部守军压得抬不起头。 火力压制只是开始,现在,明军开始表演真正的攻城技术了。 顶着盾牌,十几个明军互相掩护着,抬着一个铁柜子向前奔去。看他们的样子,这个铁柜子少说也有个百八十斤。 不用问,铁柜子里面装的自然是颗粒火药。有足够的束缚,才能使火药爆发出十分的威力。除了坑道爆破外,这种类似于炸药包的外部爆破也相当厉害。 关键是科尔沁部修的城池不够高大,也不够坚固。城门洞吧,很是窄小,高度也就两米多点。 按照中原的标准,格勒珠尔根城也就相当于堡寨的级别,连县级都够不上。但在当时的草原上,已经堪称很牛掰的大城了。 明军士兵举着盾,抬着铁柜子,越过已填平的壕沟,奔过几十米的距离,钻进了窄小的城门洞。 如果只是铁柜子往地上一放就完事,那就太没技术含量了。可别小看这个铁柜子,那上面还有朱由校的指点,经过火药兵器局的试验呢! 明军士兵把铁柜子紧贴在厚重的大门和一侧的墙壁上,取出几根粗长的铁钎子,挥起大铁锤,通过铁柜角上焊接的厚重铁圈,把铁柜子牢牢固定在地面。 然后,明军士兵把一米多长的引线,插进铁柜底部的一个小孔里,往引线头儿撒了一小桶火药,才算是全部完工。 再次举起盾牌,明军士兵轻装上阵,嗯,是轻装撤退,跑回到己方阵营。明军战阵开始后退,直到七八十米之外。 “让某家来吧!”马乘飞手持大弓,笑着取过一支箭头裹着油棉的长箭,一个士兵上前用火把将箭头点燃。 马乘飞深吸一口气,开弓如满月,瞄准城门洞地上的一摊火药,吐气开声,射了出去。 带着火焰的箭矢落地,点燃了地上的火药,闪起了一片火花,升起一团烟雾。引线被引燃,闪烁着火花,飞快地向铁柜子里窜去,钻进了柜内。 片刻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众目睽睽下猛然响起。 城门洞里仿佛突然冒出了一头怪兽,狭窄的地方盛纳不小它的巨大身躯,撑破了土墙,冲破了城门,又呼地一下钻了出来。 大地在剧烈震颤,碎土块夹杂着灰尘,被浓重的黑烟裹着,腾空而起。怪兽继继迅速膨胀,咆哮着窜向半空。 在蒙古联军,以及明军充满震撼恐惧的目光中,烟尘把城门这段城墙遮蔽,什么也看不清,除了从烟尘中传出的惊呼惨叫,传入耳中。 “好家伙——”满桂咧开的大嘴好半天才合拢,不知道怎么形容,瞪着大眼珠子嘀咕了一句。 虎大威和猛如虎喉头耸动,不约而同地咽着唾沫,然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震撼。 马乘飞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微微转头对萧荣哲问道:“一次就够吧?” 萧荣哲有心吹嘘,可还是低调地说道:“不行再来一次,反正带了三个铁柜子,还有三百枚轰天雷呢!” “浪费!”马乘飞翻了翻眼睛,回头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去告诉昂安一声,准备进攻吧!” 烟雾逐渐散去,由模糊到清晰,明军和蒙古联军都看清楚了。城门洞已经被炸塌,成了土块碎石的一堆废墟,废墟间埋压着衣物、刀枪、弓矢等物。 战鼓声隆隆响起,昂安如梦初醒,他儿子努克已经挥舞着弯刀,嚎叫着率领人马冲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惊雷爆炸,不仅炸塌了城门洞,还殃及到了旁边的城墙,形成了将近两丈的缓坡,可以徒手爬过。 更重要的是,守军被这变故惊呆了,离爆炸点近的更被震死震伤,失去了战斗力。 扎鲁特部的人马一拥而上,两翼张弓射箭,压制掩护;中路人马冲到近前弃马步行,踩着碎土废墟杀过去,冲入了城中。 城被炸开缺口,守军的心理一下子就崩溃了。加上蒙古人信奉神佛,那一声炸雷过后,很多人已经跪倒向天祈祷。 而且,蒙古人内部争斗虽然也很残酷,但“服从者养之,拒敌者杀之”也是不变的规矩。 毕竟,他们的战争不是为了屠灭某个部落,而是并吞部众,扩大能够放牧的草原。 所以,城池一破,科尔沁部士兵自知败局已定,不过是换个首领,同根同族也不至于死战到底。 时间不长的战斗过后,努克带领人马击败了试图堵住他们的守军,杀入城中,也意味着战斗结束只是时间问题,胜利已不可改变。 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脸色有些难看,本部攻了两天两夜,明军只在顷刻间便攻破城池,这差距实在是令人脸红。 当然,两天两夜的围攻不能说毫无用处,至少杀死杀伤了不少守军,并使其疲惫。但事实摆在那儿,你还不能说明军是投机取巧地摘桃子。 幸好明军只是攻城厉害,在草原上作战靠的可不是这个。杜棱这样想着,又得到了些自我安慰。 现在,尽管明军有意偏向扎鲁特部,让其从缺口先攻入城中,夺取的部众财产自然是归其所有,但杜棱并不为此而十分恼火。 说到锡尔呼纳克杜棱,其实是内喀尔喀五部之一的乌齐叶特部首领。 当时,年幼的林丹汗任命杜棱为管理左翼三万户的特命大臣,并以此换来了内喀尔喀联盟对汗廷的靠拢。 而杜棱对林丹汗开始是比较忠心的,现在却很是不满了。原因很简单,杜棱反对改信红教,这与察哈尔八大营中的很多贵族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察哈尔部内部面临着分裂的危险,而林丹汗却还不自知。 对于信仰黄教的贵族们来说,离开察哈尔部的去处只有两个。一个是后金,另一个则是笃信黄教的漠北外喀尔喀。 如果是一年前,杜棱会选择投奔后金(历史上他就是这样做的);但现在的后金连遭挫败,已经被明军压制住,投奔后金岂不是瞎了眼、自取灭亡? 而投奔漠北外喀尔喀,则是必不得已的选择。道路遥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很可能去了就被吞了部众,沦为无权之辈。 可在这次远征中,杜棱渐渐又有了别的想法。 特别是明廷指定义州和团山堡分别是察哈尔部和内喀尔喀的通市地点,内喀尔喀等于又有了壮大发展的机会。 要知道,与大明贸易是蒙古诸部获取物资的唯一渠道。被切断则将生活困难,物资匮乏。 右翼蒙古的土默特、鄂尔多斯、永邵布等部为何富足,除了所占之地水草丰美,还有与明朝互市获得的巨大利益。 察哈尔部为何西迁又东归,还不是要恢复与明朝的直接互市,不再与其他蒙古部争夺插赏数额。 既然林丹汗也不敢与明廷开战,以断了互市贸易。那内喀尔喀是否能得到明廷的庇护,使得林丹汗不敢轻易动手呢? 带着这些复杂的想法,杜棱觉扎鲁特部的表现应该能让明军满意,并得到明廷的恩赏和照顾。 而他也是内喀尔喀五部之一,兴许能通过扎鲁特部与明军拉上关系。 扎鲁特部已经全军入城,却迟迟不打开其它城门放盟军进来。显然,他们相多抢一些牛羊财物,多收拢些科尔沁的部众。 同时,扎鲁特部也对抓捕科尔沁部的贵族十分上心。这些贵族将交给明军处置,这也是与明军之前的约定。 杜棱也不着急,反正他已经完成了林丹汗的任务。科尔沁部溃灭已成定局,只要把奥巴抓回去,或是带着他的人头,也足够交差了。 而扎鲁特部也不至于做得太绝,把城内的科尔沁部众和财产都抢走,总要留一些给蒙古大汗吧,尽管只是名义上的。 其实着急也没用,明军还摆着阵势,两千火枪兵围着城门洞处的缺口。刚在震撼中目瞪口呆的察哈尔部的人马,还真不敢随便冲过来。 当城门处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大地和城墙都在颤抖的时候,吴克善正奉父命,在家宅里安置两个妹妹。 所谓安置就是躲藏,宅子里有一个地窖,很隐蔽。当然,这是对外人而言,如果是宅内的人告密,那肯定是藏不住的。 吴克善只带着忠仆达尔罕,虽然年纪大了,可达尔罕年轻时跑过抚顺、沈阳等马市,很精明,还会说一些汉话,那还是女真人叛明之前的事情。 “哥,为什么要我和妹妹躲藏起来?”十五岁的海兰珠眨着大眼睛,充满忧色地问道:“是不是城守不住了?那父亲、母亲和你怎么办?” 十一岁的布木布泰拉着吴克善的衣袖不肯放手,求恳道:“哥,你也躲进来吧!让达尔罕去找父亲、母亲。” 吴克善强笑道:“城墙坚固,哪有那么容易被攻破。让你们躲藏,也是以防万一。没事的,你们先藏好,我去叫父亲和母亲。” 达尔罕知道形势不妙,吴克善偷偷塞给他的皮口袋里是一些金银珠玉,是临时装上的,显是让他尽量照顾好两位小姐。 他也知道宰桑—布和为什么不全家一起躲藏,作为科尔沁部的重要人物,城破之后的搜捕肯定少不了他,且会很严密。 到那时候,这个不算隐蔽的地窖十有八九会暴露,谁也跑不了。 所以,达尔罕也帮着哄劝,终于让两个丫头钻进了地窖。就在达尔罕刚钻进半个身子的时候,巨响声传入耳中,地面也震颤,一下子把达尔罕震下梯子。 吴克善震惊地望着巨响传来的方向,一股浓重的黑烟正升腾而起。 难道——吴克善不及细想,弯腰把地窖盖上,又匆忙地在上面摆放了些杂物,心急如焚地奔出去寻找父亲。 地窖里漆黑一片,海兰珠搂着小妹布木布泰,感觉到她在发抖,赶忙低声安慰。 她年龄大,从兄长的表现能约略猜出外面的情况很危急。把她和小妹藏进地窖,绝不象兄长说得那么简单。 “达尔罕,你随哥哥回来,可知道守城的情况吗?”海兰珠安抚完小妹,才想起向达尔罕进行询问。 达尔罕那老胳膊老腿儿被摔得挺痛,幸好没断了骨头,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揉着腿。 听到海兰珠的询问,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城外的敌人很多,察哈尔、内喀尔喀,还有明军。” “汉人的军队?!”布木布泰插嘴道:“他们不是很懦弱,连女真人都打不过,把辽东都丢了吗?” 达尔罕嘿然一声,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这一年多来,原来跟着女真人一起打仗想发财的族人逃回来不少,也讲了一些事情。女真人连打败仗,形势不妙,连跟着他们的族人也死了很多。” 停顿了一下,达尔罕发出慨叹,“大明,很大很大;人口,很多很多……” 一阵喊叫惊呼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还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兵器交击的铿锵声,以及有力的呼喝和嘶声的惨叫。 达尔罕赶忙发出“嘘”的一声,闭紧了嘴巴。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更是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坑死你个大汉奸,建奴援兵 滋拉,滋拉……叮咣,叮咣…… 李成成和范小慧看着专注于木匠活儿的皇爷,再一次对视,露出无声的笑容。 器物已经逐渐成形,两人也看出那是一辆小车。座椅小小的,两个并排在一起,后面的靠背能放倒躺着,前面有横板,象个小桌子…… 不用说,皇爷是在给两位小公主打造玩具。嗯,李成成和范小慧只能将其归为玩具,很新奇的玩具,那时候可没有啥婴儿车的概念。 “皇爷,擦擦汗。”范小慧在李成成的眼神示意下,趁着皇爷歇手琢磨的时候,上前用毛巾给朱由校拭去额头沁出的汗珠儿。 “皇爷,歇会儿喝点水。”李成成端起茶杯,递了过去。 朱由校点了点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喝着茶水打量着已经接近完工的双座儿婴儿车。 两个小娃娃吃母…乳长得挺好,不是刚出生时把母亲都丑哭的样子了,显出了白胖粉嫩。 虽然常去看望两个小丫头,但裕儿变得香香臭臭,让朱由校也不敢与她多呆。中国的传统——猫月子,不洗澡、不见风,还有啥啥的,真是让朱由校无语。 算了,中国人的体质可能就需要猫月子。朱由校甩开外国婆娘生完孩子啥也不耽误的念头,在传统势力下低头认怂。 而这辆双座婴儿车,则是给孩子准备的满月礼物。在皇家,金银财宝都不算什么,皇帝亲手打造的,才显得弥足珍贵。 两个小家伙坐在一起不会打架吧?朱由校突然觉得有必要再打造两个单座的婴儿车。而且,朕设计的样式,算不算发明专利,能养活一批民间木匠呢? 眼角余光一瞥,朱由校发现王体乾在门口晃了一下,估计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又握打断了皇爷不务正业的兴致。 “进来吧!”朱由校放下茶杯,决定把余下的木匠活儿交给真正的木匠,他们创意不行,手艺倒也是顶尖的。再说,婴儿车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 王体乾谄笑着进来,躬身道:“皇爷,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入宫禀奏,在乾清宫候着呢!” 朱由校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李大汉奸的女婿武长春安排好了,骆思恭前来请示。 “回宫。”朱由校起身,不耽搁。做木工嘛,业余爱好而已,军国大事才是正务。 走到门口,皇帝又停下脚步,转身指了指婴儿车,说道:“让匠人再雕琢一下,送到宫里让朕看。” 王体乾赶忙领命,派人去叫匠人过来。 朱由校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出了木工房,转过廊檐,回到了乾清宫,在御书房召见了骆思恭。 “万岁,这是武长春的自首文告。”骆思恭施礼拜见后,把手中的文件由宫人呈给皇帝。 自首文告是要登载在报纸上的,当然是给建奴看的假报纸。这是坑李永芳的第一步,之后还有连招儿。 朱由校接过来仔细阅看,嘴角微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文告上不仅表达了武长春幡然醒悟的痛悔心情,还痛骂了岳父李永芳甘做汉奸,必然是遗臭万年的下场。 如果是劝告李永芳看清形势、弃暗投明,那就俗了。岂不是在证明李永芳对后金的忠心耿耿,否则还要他弃什么暗投什么明? 这样痛斥,表面上是对李永芳汉奸身份的肯定,直接证实李永芳对后金的忠诚。 但别忘了,这是出自敌人之口的肯定和证明。如果想得深一层,明廷这么做,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老奴的疑心病很重滴,不管是间接证明,还是欲盖弥彰,李永芳的女婿自首,以及在复州的长子被俘,都将对李永芳造成沉重的打击。 最好是让努尔哈赤把李永芳一刀砍了,看谁还敢死心塌地做汉奸。 朱由校心里发狠,放下手里的自首文告,对骆思恭说道:“很好,便把此文告印在报上,送给建奴好好看吧!” “是,微臣遵旨。”骆思恭躬身说道:“锦衣卫从辽南传来急报,复州卫光复,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被生擒活捉。如何处置,请万岁定夺。” 朱由校想了想,有些坏坏地一笑,说道:“先押送京师吧,让李延庚见识下京师的风貌,养得白白胖胖的再给李永芳送回去。” 骆思恭咧嘴笑了笑,躬身领命,心中自然知道皇帝此举的深意。 送到京师却不杀,没准皇帝还要故作姿态见见李延庚。养得白胖,让人看不出遭罪的样子,再跨海送回辽东,傻子也得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永芳啊,李永芳,皇帝亲自坑你,也是你的福份了。到时候,你就是亲手杀了儿子,恐怕也得不到建奴的信任了。 “放回几个被俘的真夷,让他们给皇太极带封书信。”皇帝朱由校的坏水还没冒完,又盯上了眼眶子发青的皇太极,“信上就说老奴命不久矣,让他好自为之,我大明还是支持他来接手建州卫指挥使一职的。”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强调道:“要经常给皇太极送书信,闲着也是闲着。” 又是皇太极,皇帝为何瞅他不顺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忌惮。骆思恭再次收起心中的疑问,领命而去。 能在平辽战争中省点事儿,那可能就是成百上千的战士的性命。尽管在朱由校看来,只要再有一两年,只要他健健康康,建奴也就完蛋了。 骆思恭除了来请示汇报,还带来了锦衣卫关于复州、盖州战事的情报。 虽然不是军队送来的正式战报,且战斗还在继续,对朱由校来说,也有很大的参考作用。 十几万辽民哪!朱由校看着情报上对于解救辽民数量的估计,陷入沉吟。 旅大应该能安置这些辽民,但土地却是不够,战争期间的行业又很少,除了征兵,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朱由校起身,踱至沙盘前,仔细看着上面的山川地理、城镇河流。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宁远、锦州、大凌河。 既然明军已经推进到广宁,宁远、锦州就已经相当于后方,安置辽民应该是可行且对明军很有帮助的。 比如耕种土地、种植蔬菜、养殖家禽家畜、牛羊等等,至少能够减轻从后方转运的耗费。 当地驻军虽然也在自力更生,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打仗,精力还是有限。 想到这里,朱由校返身回到桌案,提笔给熊廷弼写密信。 想法是否可行,能安置多少辽民,还是熊廷弼最了解辽西的情况。对能否将建奴挡住,也是他的判断最准确。 ………………………分隔线…………………… 战刀在空中划着弧线,狠狠砍在平空端着的一把弯刀上。伴着“当啷”一声脆响,弯刀被砍断,刀头落在了草地上。 努克收回战刀,仔细看着,高碳坩埚钢铸成的战刀并没有损耗。或者说,只是微不可闻。 哈哈哈哈,努克放声大笑,在手中耍弄了两下,才满意地收起这把形制有些怪异的战刀。 刀身轻微弯曲,单面开刃,刀锋延伸至刀尖处形成一个锋利的锐角,既可以砍又可以刺。 接近刀背的地方开有两道宽槽,使刀身的重量减轻,使用起来更加轻便灵活。刀刃做的很长,刀柄则很短,柄头采用的鹰嘴造型,且没有护手。 可以说,这把马刀的外形做的不是最优雅的,甚至可以说有一丝的简陋,但在行家眼中,却是最实用的。 昂安看着儿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心中也是高兴,捋着胡子说道:“待回去后,找巧手匠人在刀柄上安装护手,就更好了。” 努克看着父亲眨巴眨巴眼睛,嘿然笑道:“父亲有所不知,这刀是特意没安护手的。” 昂安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没有护手,格挡起来岂不容易受伤?” 努克用力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是进攻的武器,不是用来防守格挡的。虎将军说了,上阵杀敌就是要舍生忘死,畏缩退后那是懦夫。” 没错,这是大明帝国的皇帝朱由校设计,采取的是有名的恰西克马刀的造型和理念,命名为“鹰扬”马刀。 “鹰扬”马刀不仅能劈砍,还能利用长刀刃对敌人进行拖划。 具体的做法是骑手匍匐在马背上,在接近敌人的时候,用弯曲的刀刃划向敌人的马匹或缰绳,利用马匹的冲力,将敌人掀翻落马。 其实,这种马上拖划的战术是很符合力学原理的,对付奔逃的步兵也是一样。借助于马的速度,一划不是重伤就是死亡,比劈砍更省力,也更准确。 而且,使用“鹰扬”马刀并不是不能防守,而是变格挡为卸力反击,并不以蛮力较量。 朱由校前世的时候就喜欢这种充满着剽悍气息的武器,也知道些原理。具体如何使用,他说出理论,明军中自有使刀高手总结归纳,形成固定的刀法训练。 他曾经去视察京营的骑兵墙训练,便有使刀高手为圣上表演。那几位高手,不仅把刀使得令人眼花缭乱,还能自如换手,把皇帝看得连连叫好。 当然,朱由校不要求明军骑兵能把刀耍得跟演杂技似的,但他很赞赏那种“勇往直前,有我无敌”的战斗意志。 而努克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解个皮毛,根本不知道明军骑兵的具体刀法和战术。 昂安听了儿子的解释,不由得笑了笑,但脸色很快变得严肃,变得若有所思。 女真人叛明后,明军屡战屡败,去年更是弃守广宁,中断了与蒙古诸部的贸易。 内喀尔喀五部不仅因此得不到粮食物资的供给,并在后金的威胁下,为了换回被俘的宰赛父子而被迫结盟,那真是一段令人沮丧和忿恨的艰难时光。 可即便如此,内喀尔喀还是没有放弃对大明的希望,并没有象科尔沁部一样,彻底倒向后金。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策是正确的,尽管因为首鼠两端而遭到了后金的忌恨。 但大明军队在辽西重新推进,先占义县,后占广宁,使得后金想打击内喀尔喀,也变得十分困难。 不仅如此,大明为了感谢内喀尔喀的坚持,特意重开广宁的团山堡作为马市,使内喀尔喀五部享有和察哈尔部同样的贸易份额。 而且,这一年多来,内喀尔喀也看到了后金的接连挫败,明军的步步逼进,辽东形势的逐渐扭转。 就现在而言,有广宁的明军牵制,内喀尔喀已经不太惧怕后金,反倒是更担心林丹汗的“安内”。 凭内喀尔喀的实力,与察哈尔部开战是必败无疑的。且内喀尔喀五部中,敢于对林丹汗强硬并全力作战的,并不多。 前面已经讲过,由于红教黄教之争,内喀尔喀的很多贵族要么投奔漠北的外喀尔喀,要么投奔后金求得庇护。 明军的重新振作,使得投奔后金变成了自取灭亡。要求得明朝的庇护,好象只有内附归化,这又让人不太甘心。 如果被察哈尔部逼得全无退路,恐怕也只有内附归化,求得明军的保护了。 昂安无奈地苦笑一声,抬头望向明军的驻地。炊烟袅袅,明军正在埋锅造饭,阵阵烤肉味飘了过来。 率先攻入格勒珠尔根城,扎鲁特部很是抢掠了一番。昂安也知道不好太过分,将抢掠所得又分给了察哈尔部不少,作为向蒙古大汗的上供。 有攻破城池的大功,明军也得了不少牛羊,这也是昂安的有意结好。 除了奥巴和家眷,城内被俘的科尔沁部贵族,昂安也交给了明军,这也是战前的约定,察哈尔部也没有异议。 据说,大明的皇帝喜欢他的军队献上俘虏,除了祭告祖宗,还要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堆筑京观。 昂安翻了下眼睛,对大明皇帝的这种爱好不好置评。很年轻的皇帝呢,听说还不到二十岁,却统治着广大无垠的土地,亿兆的子民。 “父亲。”努克突然想起件事情来,开口说道:“儿子想去大明的京师看看,听虎将军说,那里比草原繁华一百倍。” 繁华是肯定的,草原怎么能和汉人的京城比呢? 昂安正要说话,目光却转向了南面。十几骑正如风般奔来,这让昂安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女真人援救科尔沁部了……昂安的眼睛眯了起来。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辽东乱战 按照努尔哈赤的布置,二贝勒阿敏率五千精骑援救盟友科尔沁部,其实也是虚张声势,没有死保科尔沁的意思。 所以,阿敏遵奉汗命,率军抵达农安塔吉林省农安县古城的佛塔后便不再前进。 但阿敏没想到,他驻军于农安塔过了两天,便有科尔沁部的零散族人南逃,带来了格勒珠尔根城被破的消息。 显然,汗王虚张声势的计划已经落空,科尔沁部已经完了。这让阿敏有些不知所措,是退回去,还是退回去。 此时的阿敏并没有率军前进的想法,科尔沁部已经覆灭,他就是继续行动,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举棋不定,阿敏只好派人回去送信儿,听凭努尔哈赤定夺。他则继续驻兵农安塔,一边派人打探消息,一边等候信使传回汗命。 而此时,联军也得到了后金援兵到达农安塔的情报,对接下来的行动意见不一,产生了分歧。 锡尔呼纳克杜棱认为此次东征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尽管还有一些科尔沁贵族和部众散落在科尔沁牧地,也无伤大雅,不如就此退去。 满桂等明军将领却觉得后金军不过五千,若是得到蒙古诸部的协助,击败这股建奴是有把握的。 扎鲁特部的昂安父子比较犹豫,既有些惧怕后金精骑,又不想得罪明军,更觊觎科尔沁部的牧地和散处的部众。 若是察哈尔部退走,这科尔沁草原岂不是俺们扎鲁特部的?昂安是既贪心,又有些担心。万一打不过女真人,可就两头捞不着,还要蒙受损失了。 “既然杜棱大臣不愿与建奴作战,便自管退去,向林丹汗覆命。”马乘飞打破僵局,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军暂且留守格勒珠尔根城,且看建奴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来援救科尔沁。” 杜棱脸色一黑,这话说得好象他是胆小鬼一样,后金五千精骑刚到农安塔,他就要率军远遁,明明就是被吓跑的嘛! 其实,他也舍不得走,想着把科尔沁草原变成乌齐叶特部的牧地,脱离林丹汗时也有个落脚之地。 而明军不走,扎鲁特部也不表态,这两家是不是有什么约定或协议,准备瓜分科尔沁草原? 如果明军和扎鲁特部联手,在兵力上就已经不太惧怕五千后金军。就算后金军来了,也没有多大的胜算。 要是再加上察哈尔部的万余人马,五千后金军来了也定是大败而回。只不过,这五千人是前锋,还是全部,真的是虚张声势吗? 昂安缓缓眨着眼睛,做出了决定。且在这里等等看,看女真人到底来不来,来多少再说。反正都是骑兵,得到消息现走也来得及。 想到这里,昂安显出慷慨之态,说道:“我扎鲁特部愿与明军共进退,别说只是五千女真人,就是女真人的老汗亲自率大军前来,草原勇士也不惧怕他。” 哎哟,说得可真好听,也真能充英雄。 杜棱看了看昂安,腹诽着,沉吟着,一时也没有轻下决断。 马乘飞向着昂安拱了拱手,笑道:“多谢昂安首领的仗义,能与扎鲁特部的勇士并肩作战,十分地荣幸。” “应该的,应该的。”昂安谦逊道:“既是东征联军,自当共进退。” 杜棱心中哼了一声,决定也不走了,观望风声嘛,谁不会呀! 可他还没开口,马乘飞已经笑着对昂安说道:“既然建奴只来了五千人马,咱们两部联合已有万余,兵力是其两倍,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个落花流水如何?” 昂安的嘴巴张成了o型,这可不是随机应变了,而是主动出击,一定要和女真人打一仗了。 满桂等人暗中好笑,觉得马乘飞真够坏的,把昂安给拉进坑里了。 看昂安那副样子,杜棱也感到快意,心说:让你装,让你巴结明军,不是共进退嘛,现在一齐进吧!” 马乘飞呵呵一笑,说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某不是莽撞之辈,还请昂安首领放心。” 昂安也挤出笑脸,笑得挺难看。话说到这份上了,他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马乘飞脸色一肃,说道:“若能战而胜之,缴获的盔甲兵器战马俘虏,都归扎鲁特部所有。广宁北部,日后也要扎鲁特部多加警戒卫护。” 昂安精神一振,拱手道:“多谢马将军的慷慨。我扎鲁特部定奋力作战,不堕草原雄鹰的威风。” 杜棱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不禁皱起了眉头。两部联军对战五千女真人,确实胜算很大。 就算他在此城留兵,恐怕也不能把科尔沁草原全部吞掉,至少临近扎鲁特部的科尔沁左翼将被其并吞。警戒卫护嘛,那里可是广宁地区的北方。 关键是明军以后的态度,是否会因此次的不配合而怨恨报复。他可是打算脱离林丹汗的,到时候 杜棱终于做出了妥协,出兵五千助阵,伺机攻打农安塔的阿敏所部。而另外的五千人,留一千人在城中,其他的扫荡科尔沁草原,夺取部众和财产。 明军又让扎鲁特部抽出一千人马,押着被俘的科尔沁贵族,护送伤兵,前往广宁团山堡。 至此,一万五千的明蒙联军整装出发,兵发农安塔。 大路已被堵塞,横七竖八的树木、枝干,再加上粘着泥土的石头,以及露出乱蓬蓬树根的小树,绵延有几十米之长。 如果只是这些还好办,障碍后面列阵以待的明军火枪兵,才让后金军脸色突变,不得不停止前进的脚步。 辽南三协抽调出了三千龙骑兵,抄近路、走直线,终于赶在沿河东窜的建奴之前,在同益现普兰店同益乡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同益地区山多地少,森林密布,有“八山半水半分田”的描述。在这里阻击建奴,地形地势对明军来说很有利。 发现道路被阻,建奴前锋稍做休整,便开始顶着盾牌向前,想清除路障并击败当面之敌,冲开北退的道路。 随着尖厉的哨声,是一排排火枪的轰鸣,挡在道路上的几百名明军火枪手轮番射击,将密集的铅弹向着建奴狠狠地射去。 每一次排枪的怒吼,便给建奴带来一片死伤,响起一阵惨叫哀嚎。 在道路旁边的树林中,几枝重火枪调整着枪口,瞄准了建奴的军官,扣动了板机。 正狂吼乱叫的牛录额真颜图的脑袋被打成了烂西瓜,脑浆和鲜血迸溅,十分惨烈,也十分绚烂。 一个军官又被打翻在地,沉重的铅弹击中了他的胸部,打断了他的肋骨,扎破了他的肺子。 鲜血和气泡不断从口中涌出,他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很快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箭矢在空中飞过,明军队列中也有士兵倒下,精良的盔甲虽然提供了很好的防护,但也不是万能的。 阵亡的士兵和伤员立刻被拖到后面的安全地域,又有士兵勇敢地补上了他们的位置。 枪口闪着耀眼的火光,一团团白烟升腾,又很快被吹散。一张张黑色的铁面具再次呈现在建奴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表情。 弓弦嗡嗡作响,密集的箭矢划着弧线,落在明军的阵列中。 双方都在付出伤亡,建奴每一步艰难的推进,都会留下不少尸体和伤兵。地面的血越来越多,大地也逐渐喝饱,鲜血逐渐汇聚在坑洼里。 明军似乎不能承受这种伤亡的消耗,在后金军冲破全部障碍前撤退了。伴着马蹄声的远去,前锋建奴松了口气。 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作为前锋的任务是完成了,尽管也耽搁了小半个时辰。 清理完障碍物,收拾伤员尸体,建奴再次上马前行。但他们前进了不过数里地,便看到前方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景象。 乱七八糟、绵延数十米的障碍物,以及后面严阵以待的明军火枪兵。 参领孟库鲁皱紧了眉头,觉得明军的这种战法有些诡异,但作为前锋,开路是他的责任。 而且,明军阻击的并不算强硬而坚决。如果就此改道,或者是再绕远路,岂不是太过胆怯和懦弱。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孟库鲁重新布置,再度发起了攻击。 枪声轰鸣,箭矢如雨,敌我双方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远处的枪声已经隐约可闻,真正的阻击阵地也接近完工。 张东瑞有些惶恐地望了望远方,手上挖土的动作也慢了些。 “快挖,马上就挖好了。”壕沟上落下一片阴影,接着便是明军士兵的催促,“挖完工事,你们便可去山上隐藏。” 对,得快点干。张东瑞想起了后面的父母和小弟,又加快的挖掘的动作。 挖掘工事的不仅有明军,还有从附近屯子征召来的百姓。这个时候可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帮着明军构筑工事。 当然也不是白干,每人赏银币三枚,战后领取。最重要的还是能脱离后金的统治,回到大明的治下,并得到妥善的安置。 在大道上阻击建奴,并不是随处都合适。道路可以堵住,但路旁的斜坡树林,建奴还是能够迂回穿过,也很容易与明军展开近战厮杀。 无论是树林间的拼斗,还是和冲上官道的建奴肉搏,对于兵力处于劣势的明军来说,都不是好的选择。 所以,孔有德选择了这一处左近河、右靠山的地方作为死战之地。 为了争取时间,他又派出了一千龙骑兵,在前方设置了迭次阻击,给主阵地的构筑完成赢得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两道宽而不算太深的壕沟阻隔,后面则是比较正规的胸墙战壕工事。有了这样的防御体系,明军火枪兵就不只是盔甲的防护,伤亡率将大大减少。 “差不多了。”孔有德仔细倾听着远方有些模糊的枪声,其实却是在计算着时间,向旁边的亲兵摆了摆手,“放信炮,让他们撤退。” 虽然防御工事还差那么一点,但前面的部队可是在硬拖,在付出伤亡。所以,孔有德权衡之下,觉得那点欠缺不值得再让士兵流血。 号炮射向空中,炸响;数百辽民百姓匆匆忙忙地向后方跑,一千养精蓄锐许久的明军士兵进入阵地。 三千对两万?嗯,大概只剩下一万五六千,或者是更少。 孔有德眯起眼睛,知道这将是一场激烈的血战厮拼。 没有火炮,没有轰天雷,甚至手榴弹也没有,只凭火枪和刺刀,三千明军能挡住五六倍的敌人吗? 马蹄声急促,负责阻击争取时间的明军退了下来。 “准备战斗。”孔有德传下命令,神态却奇怪地放松下来,往旁边的树墩上一坐,掏出根烟卷,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 镇江堡。 皇太极站在高处,瞭望着远处的城堡,眉头皱着,显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壕沟环绕,现在的镇江堡的防御体系,令皇太极感到棘手,基本上丧失了进攻的勇气。 显然,这是明智之举。经历过对旅大防线的试探攻击,皇太极知道,就凭他的正白旗,是不可能击破镇江堡的防守的。 如果在明军刚占镇江堡,立足未稳时,皇太极便率军出动的话,情况可能会大大不同。 但皇太极并不后悔,因为他知道,即便是能暂时阻止明军在镇江堡立足,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更不可能长期驻守镇江堡。 这就有意思了,你带兵过来,明军坐船走了;等你返回,明军又来了。 皇太极自主玩不起这个你来我走、我走你来的游戏,镇江堡被明军占据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本来,皇太极也不想带兵过来。 一来他觉得时间已经足够明军构筑防御工事,再攻打只能是损兵折将;其次,他还想等着明军深入,再率精骑来个快速的袭攻,狠狠打击一下明军呢! 但不断流传开来的消息,却令皇太极有些坐不住了。他认为再不有所行动,很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利的影响。 纳拉忠明,新晋的建州卫指挥使就在镇江堡,还号召原叶赫部的女真人前来投奔,以报叶赫部被灭的大仇; 更让皇太极难以接受的是,纳拉忠明还直接喊话,要把建州卫指挥使让给他,因为他身上也流着叶赫部的血。 第一百七十三章 郁闷的皇太极,死也在一起 这个纳拉忠明,怎么这么坏呢?谁和你叶赫部有关系,还流着叶赫的血? 坑死我得了!皇太极知道这都是明军故意放出的风声,可为啥针对他,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 是毛文龙搞的?不象啊,至少这个纳拉忠明是明廷委任并派来,和毛文龙没多大关系。 思来想去,皇太极率部赶至镇江堡,还带来了两千汉军。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下自己的姿态,打不下来也要死些人,让别人无话可说。 皇太极决定把汉军当炮灰,表示自己的立场。但他刚观察完镇江堡的防御体系,还没下令进攻,便有士兵送来城内射来的书信。 “撕碎烧掉。”皇太极连手都不伸,生怕沾上就说不清,直接命令士兵当众处理。 随后,皇太极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时间不大,呜咽的号角响起,以汉军为先锋,皇太极发动了对镇江堡的进攻。 苟真怀站在镇江堡的城墙上,用望远镜瞭望观察着敌人的行动,嘴角微抿,露出几丝冷笑。 从敌人摆开的架势,他就看出皇太极对攻破镇江堡的防御没有什么信心。试探也好,故作姿态也罢,反正就是瞎对付。 嘿嘿。苟真怀放下望远镜,坏笑了两声,知道散布的消息起作用了。皇太极的此次发动,是给外人看的,没打算获得什么战果。 看了一眼旁边扒着城墙,略显紧张的纳拉忠明,苟真怀伸手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笑道:“纳拉指挥使呀,看出来没,皇太极根本不想用心打,这是看在和你是亲戚的份上啊!” 纳拉忠明确实是叶赫部的后裔,但和皇太极实际上却压根没啥亲戚关系。 但从混在蒙古人里吃苦,到现在官职在身,吃饱喝足,还有人侍候。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身份确实不一般,也相信自己和对面的皇太极是亲戚。 “若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皇太极就根本不该带兵来呀?”纳拉忠明很是迷惑,眨巴着眼睛,岁数不算大,可眼角已经有了不少鱼尾纹。 苟真怀摇头道:“他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就是老奴和别的死硬建奴。若是对指挥使不闻不问,岂不是会被人怀疑?” 哦!纳拉忠明好象懂了,点着脑袋,又皱着眉头问道:“那怎么办?皇太极既有顾亲的心思,咱们不能打得太狠了吧?” 苟真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指挥使大人可以下令啊,告诉咱们的人,对正白旗的手下留情,别往死里打。” “可以嘛?”纳拉忠明有些犹豫,这是两军打仗啊,还能手下留情? 苟真怀再次拍拍纳拉忠明的手臂,说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说完,苟真怀转身下了城墙,召来几个军官,低声吩咐了几句。几个军官看着上官一脸的坏样儿,也觉得挺有意思,纷纷领命而去。 “让士兵们齐声大喊,不打正白旗,皇太极是自己人。但开战的时候,不管是汉军还是建奴进攻,都给我往死里打,谁不卖力,军法从事。” 苟真怀的命令很简短,很快就传达给防线上的守军。有些不太懂哈,但执行命令就是。 于是,就在皇太极脸色冷峻地前来押阵,准备发动进攻的时候,明军阵地上传来了越来越齐,越来越大声的喊叫。 “不打正白旗,皇太极是自己人。” “不打正白旗,皇太极是自己人。” “不打正白旗,皇太极是自己人。” 皇太极的脸色变了,这他…娘的是谁呀,太特么坏了。老子压根也没打算派正白旗上啊,汉军死完拉倒,保存实力要紧。 可明军这么一喊,保存实力岂不成了互相勾结,在配合演戏? 意识到有怪异的目光投过来,皇太极郁闷得差点吐血。你们这些大傻子,非得用脑袋去撞明军的铁墙,死伤惨重才好? 本贝勒是顾惜你们的小命,你们不感恩也就罢了,还在怀疑本贝勒是吧? “贝勒爷,奴才愿率军猛攻。”一个后金将领上前请命,“定要攻破镇江堡,全歼守城敌人。” 皇太极看了看这个家伙,气得想翻眼睛,可当着众将,他还真不好断然拒绝。 鳌拜精通骑射,从青年时起就效力军中,跟随在皇太极身边,屡立大功,是皇太极最信任的武将之一。 嗯!皇太极哼了一声,拉着脸说道:“命你率两千人马,在汉军之后押阵,并视机猛攻。” “奴才领命。”鳌拜在马上躬身拱手,调转马头去布置。 皇太极望向镇江堡,眼睛眯了眯,心中骂道:谁那么缺德,非逼得我往火坑里扔些建州勇士才甘心。 号角呜咽,战鼓隆隆,一场令皇太极万分不情愿的攻防战拉开了帷幕。 ………………… 格勒珠尔根城冷清下来,留守的察哈尔部士兵也走了,押送着奥巴这个大蒙奸,以及掠夺的部众牛羊和缴获的财物先行返回察哈尔部。 这也是林棱的授意,他包含着私心,秘密派人去给喀尔喀五部盟主,也是现任的乌齐叶特部首领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送了信,让他率部接收部分科尔沁草原,收拢零散的科尔沁部部众。 察哈尔部的士兵退走之后,格勒珠尔根城成了空无一人的死城。直到夜幕降临,才有几个游离在城外的科尔沁部牧民大着胆子前来察看。 在杂乱的街道上,几个牧民意外地撞见了达尔罕。 “达尔罕,你没被掳走?”一个牧民相当惊讶,他以为城内不会有活人的。 达尔罕苦笑着摇头,说道:“我藏在地洞里,逃过一劫。”说着,他打听着最近的情况。 当得知联军向南扑向农安塔,奥巴被押往察哈尔部,另一部分贵族则被押往西南,似是广宁方向时,达尔罕不禁皱起了眉头。 农安塔嘛,是通往后金统治区的必经之路,联军应该是要偷袭后金吧? 奥巴被押往西面,肯定是送到林丹汗那里问罪,叛蒙投金是无法逃脱的罪名。 至于其他贵族,可能是被押送到扎鲁特部,但更可能是被送给明军。 因为扎鲁特部对这些贵族不应该太感兴趣,跟后金进行战争的大明,才会牵怒于科尔沁,明军加入联军就是很好的说明。 “达尔罕,你跟我们去北面的牧场吧!”一个牧民好心地建议道:“弄不好,察哈尔、扎鲁特和明军还会回来的。” 达尔罕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办完了再去北面牧场。”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把你们的马卖给我两匹吧——”说着,他掏出了几枚金币,“我身上就这些财物了,你们要有吃食也都卖给我吧!” 几个牧民互相看了看,觉得把多余的马匹卖给达尔罕也没什么。 尽管不知道他要办什么事情,可这个老人,虽是宰赛老爷的管家,可平常对进城做生意买东西的普通牧民还是不错的。 达尔罕顺利地买到了两匹马,以及一些吃食,便托故离开,再次回到了宰赛—布和的宅院。 宅院内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抢掠一空,只剩下乱七八糟的笨重物件,一片杂乱的景象。 达尔罕拴好马匹,又耐心地等了片刻,确认无人后,才去到后院,搬开杂乱的物件,打开地窖,把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放了出来。 一老二小是比较幸运的,竟然没被人发现。也亏得联军很快就出发,前去迎战后金援军,留守的察哈尔部士兵也押着奥巴去交差。 “不能去找姑姑了吗?”布木布泰显得很失望,嫁到后金的姑姑哲哲好象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了。 达尔罕叹了口气,说道:“太冒险了,很可能会撞见联军。要么就多等一等,看情况的变化再说。” 海兰珠一直沉默地垂首想着什么,半晌才抬起头,问道:“达尔罕,你是说我们的父母和兄长都要被押送到明军那里吗?” 达尔罕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只是猜想,不敢确定。” “你以前讲过,大明打了胜仗,会把俘虏送到京师,献给皇帝是吧?”海兰珠眨着眼睛继续问道。 达尔罕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大明确实有这个规矩,但也不是每次打胜仗都会献俘的。” “会被全杀掉吗?”布木布泰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达尔罕脸现苦笑,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海兰珠看了妹妹一眼,又转向达尔罕,说道:“我要去找父母和兄长,你带布木布泰去北方吧!” 布木布泰立刻表示反对,说道:“我和姐姐在一起,还有父母和兄长,死也死在一起。” “这——”达尔罕咧开了嘴,他知道大小姐很聪明机灵,对人也很宽和,性子不刚不柔。虽然很少作主,但真要犯起倔来,却很难更改。 ............................分隔线............................. 李二陛下曾说过:“吾能以一抵十,无他,甲坚兵利耳。” 唐军重步兵的明光铠和陌刀阵,重骑兵的盔甲和马槊,以及其它武器装备,确实是李二陛下自信的理由。 现在,朱由校也在竭力武装着大明的军队,向着甲坚兵利的目标而努力,并取得相当大的进步。 战争是科技发展的动力,这或许是战争对人类的唯一贡献。 其实,即便没有朱由校穿越者的眼光和知识,大明的科技对建奴来说,也是碾压性的优势。 钢铁的冶炼、铸造,兵器盔甲的生产,火器的制造,能工巧匠的数量,大明哪样儿也不缺,也不算落后。 但在历史上,这些优势非但没有体现出来,在作战中反倒不如更原始的冷兵器,岂非是咄咄怪事? 问题出在哪?朱由校前世就知道一些,现在就更明白了。大明之败,败在制度的腐化,败在官员、士绅、生员等的私心自用。 所以,他宁肯多花钱来提高工匠的待遇,也要废除匠户制,使工匠们能迸发出责任心和工作的热情。 所以,他才要屡施狠手,对那些阻碍他改革制度的官员、士绅、生员进行严厉的打击。 矫枉过正嘛,朱由校不否认。因为李二还说过:“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没有高标准、严要求,不能达到朱由校的要求;宽松些、仁慈些的政策,也无法震慑那些死不要脸的王八蛋们。 当信王和朱聿键的奏疏呈上,朱由校只是略看了看,便继续严惩不贷的方针,对王八蛋们绝不手软。 流放已是最轻的处置,东番、海南,再加上水师要去占领的柴棍(后世的西贡地区)等地,这些王八蛋和家眷将为大明新僻之地的开发做些贡献。 信王和朱聿键正分头巡视江南,依靠着东厂提供的情报,把一个个要钱不要命的官商掀翻在地。 对他们二人的弹劾也不是没有,但却不敢给官商说话,都拿民怨说事儿。对此,朱由校不理不问,却命东厂秘密调查那些弹劾的官员。 朕还看不出你们的心思?不查不办官商,天下太平;一查办起来,就民怨四起?你们这帮官商,赚着黑心钱,跟老百姓有毛的关系? 朕宁肯要这样的“民怨沸腾”,也不要表面的“天下太平”。你们着急了,说明信王和朱聿键折腾得好,打到你们的痛处了。 朱由校放下御批的奏疏,伸手取过中华商会呈上的题本。 义县、团山堡重开马市,这又是一个赚钱的机会。已经垄断了边外贸易的中华商会,自然还是朱由校看好的。 接任吴大章位置的是原来的副会长邵翰良,也是体会圣意,办事甚得圣心的聪明人。 显然,短途海运的经济快捷越来越被人看重。邵翰良所作的规划,便是从天津运货出海,在锦州港登陆卸船,再通过水路或陆路运往马市行销。 这确实是一个节省陆路运费的好办法,能让中华商会多赚两成的利润,可见古代陆路运输的艰难和耗费。 朱由校倒是不在乎人家多赚钱,他在琢磨辽东的水路运输,是否能够为军队服务,节省运输过程中的耗费。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冲动,选贤任能的标准 辽东河流很多,利用水运应该是可行的。 当然,这还只是朱由校的设想,他还要臣子们拿出更多的资料进行研究,还要派人进行实地考察,才能最终决定。 处理完奏疏题本,皇帝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身旁的范小慧抿了下嘴角,想笑又憋住,手上打着扇,节奏没变。 在乾清宫已经两个多月,对皇帝的脾气禀性也有了很多了解。 正象李成成所说,皇帝是好相处且仁厚的,从来没有非刑处罚过宫人,也没有大发雷霆拖出去喊打喊杀的。 “皇爷——”王体乾谄笑着走进来,手上抬着小木车,向皇帝施礼道:“小车打造好了,您看哪里还不如意?” 朱由校笑着站起身,来到小木车旁,上下打量端详,还伸手推了推。 经过巧手工匠的雕磨,原来显得很简陋的小木车有了艺术品的气息。那栩栩如生的花纹雕刻,照朕的手艺还是差点嘛! “让宫人在这车上铺好软毯,这上面则是遮阳棚,量好尺寸用细绸缝补……”朱由校觉得还满意,又指点交代了最后的工作。 “皇爷设计得精巧,想得周到。”王体乾马屁紧跟,“两位小公主能坐能躺,不会硌着,太阳也晒不着。” 朱由校呵呵笑了两声,又交代道:“让工匠按一个娃娃坐躺的标准,依着这个样式再打造两辆。” “奴婢明白。”王体乾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说道:“皇爷洪福齐天,子嗣昌盛,两辆哪够,让他们多打几辆备着就是。” 朕也希望如此啊,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拒绝王公公的献媚。想到身怀有孕的皇后,皇帝开口吩咐道:“今晚在坤宁宫用膳就寢,派人告诉皇后一声。” “奴婢这就派人去。”王体乾答应着退了出去。 朱由校缓步走到摇椅旁,那也是他打造的,半躺在上面,在宛如摇篮的晃动中,他的心绪平静,身体松缓。 范小慧尽职尽责地跟着,扇子摇得不急不缓,轻风徐徐,令皇帝感到十分舒服惬意。 天越来越热了,该在殿内放冰块降温。硝石制冰,明朝已经普及,冻点冰棍吃,或是做冰激凌也行…… 皇帝胡思乱想着,脑袋里逐渐变成了浆糊。 李成成悄然走了进来,见皇爷在摇椅中似已睡着,便取过一件薄衣给皇爷盖上,拿过范小慧手中的扇子,示意她去歇息一会儿,接着给皇爷打扇。 朱由校睡着了,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缓缓醒来时,已经记不得梦的内容了。 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李成成身着淡雅的衣裙,正在旁边打扇,修长窈窕的身段,淡淡的女儿香…… 伸手搂过,正在丫头的腰肢,朱由校稍加用力,便在丫头的低声惊叫中把温软的身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摇椅剧烈地晃着,在骤然增加的重量下,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皇爷——”李成成脸红耳热,低声唤着,小嘴便被堵住,咸猪手也熟练地游走而来。 ………………………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报纸上已经登载了所谓“小冰河期”的到来,但人们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 巡盐御史夏中时也很热,但官服穿得却是一丝不苟,在宫人的引领下,步入皇宫,来到乾清宫外。 尽管朱由校破格提拔了这位原来的江南商会中的商贾,但却并未召见,只是下旨让他去考察盐政。 现在,夏中时考察回来了,对于自己建议的“票盐法”也有了更深的理解,更多的改进。 “夏大人请在这里候着。”宫人给夏中时指了块树荫地。 夏中时赶忙躬身致谢,他有些惊讶,太监不跋扈,还很客气,与他的想象大有不同。 他当然不知道,跋扈的太监都被赶走了,朱由校对宫人的要求极严。当然,对于守规矩、忠心的宫人也很亲厚。 “以后别抹胭脂了。”殿内,朱由校正扬着脸,由李成成给他擦去脸上沾着的胭脂。 李成成脸一红,低声道:“皇爷,白天不要这要闹了好不好?” 朱由校挑了下眉头,挑逗道:“白天不闹了,改晚上好了。” 李成成羞赧嘟嘴,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确认把皇爷的脸都擦干净了。 朱由校呵呵一笑,在椅中坐直了身子,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威严之态,干咳一声,吩咐宫人,“宣夏中时进来吧!” 数个月的时间,夏中时在外考察,朱由校也没闲着,找人好好研究了一番“票盐法”和现在“引盐制”的利弊。 其实,“票盐法”并不算是夏中时的首创,在明朝的嘉靖时期便实施过,作为引盐法的补充形式,从属于引盐法。先在浙江部分地区,后又在山东施行。 实施“票盐法”的目的,是使食盐行销体制得以顺利运作,对中下层商贩、灶户、军民人等参与食盐的营销活动,具有推动作用。 换句话说,朝廷也有些担心大盐商垄断、操纵食盐价格,造成社会不稳定。 虽然有先例,但在朱由校看来,此“票盐法”非彼“票盐法”,两者还是有着很大不同,也不能因此而抹杀夏中时的功劳。 最关键的是纲法世袭,票法则认票不认人,无论是谁,只需按律交税,即可领票运销。 打破盐商垄断的同时,朱由校也把每票的运盐数进行了大幅削减。 比如现在以引为运盐单位,一引为四百斤。实行票盐法后,朱由校将把每票运盐数定为二百斤。这样贩盐所需的资金不大,更方便下层百姓营销。 对于大盐商,朱由校也没一棍子打死。按照后世经销商分级的套路,他准备在盐价上也作分级,买一万斤的和买两百斤的,肯定不能是一个价。 这好象有点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的味道了呢! 朱由校抬起头,看着夏中时进殿跪倒施礼,沉声道:“夏卿免礼平身。” 夏中时叩谢之后才起身躬立,并不知道皇帝已经做了细致的研究,并准备好了官员。听取完他的汇报,便要开始进行盐政改革了。 …………………… 天虽然越来越热,但吕庆厚却并不觉得难受。 除了他是江南人,对更热的温度也能适应外,领到了九品官身,更让他兴奋激动,浑然忘了其它的不适。 前来京师时,他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来试一试,绝不会想到数月之后,他便得授官职。 他更没想到,酒楼的账房生涯,现在却是他当官的巨大帮助。会算账,会看账本,才使得他这么快就结束了学习,成为了新成立的盐政署的一名官员。 盐政署,暂隶于户部,但有一定的独立性,并且能向皇帝直接汇报,这是吕庆厚等新任命的官员所不知道的。 “恭喜吕兄。”吕晓布看着吕庆厚捧着的官服,脸上闪过羡慕之色,他还要继续学习,尽管从吕庆厚身上看到了希望,知道当官并不是很难。 吕庆厚并不倨傲,赶忙拱手致谢,说道:“宗怀兄才华胜过在下,只是此次未参加考试,下次定能得官,且胜过吕某。” 吕晓布哈哈一笑,说道:“此次考的是数算和记账,非某所长,参加也不会合格,倒不如藏拙。” 数算全部采用了阿拉伯数字,且记账也是与以往不同,还有什么三联单据之类的。虽然不是很难,但吕庆厚做过账房,到底还是比旁人掌握得快了不少。 而且,作为学习时间最短,却能达到合格标准而得授官职的学员,吕庆厚还真的挺露脸。 “下月是民政考试,宗怀兄定能通过,所授官职也比在下这盐吏风光体面。”吕庆厚这也不全是安慰,就象工部官员往往不如吏部官员那么体面一样。 同样是官员,在后世也有技术和行政之分,在明朝则更有清浊的分别。盐政署听起来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跟那些管理民政的官员自是不同。 “同是为朝廷效力,何来风光体面?”吕晓布心里受用,却还要劝谏几句,“吕兄日后说话可要当心,莫被同僚告到上官那里,影响到升迁。” “多谢宗怀兄提醒,在下谨记于心。”吕庆厚拱手致谢,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外面。 吕晓布自知其意,拱手道:“待吕兄见过上官,若有闲时再叙谈,在下先告辞了。” 吕庆厚拱手相送,说道:“待在下得了空闲,便请吕兄饮酒赴宴。” “这喜酒却是喝得。”吕晓布笑着答应,告辞而去。 吕庆厚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将官服穿戴整齐,出屋去新官署报到。不知道新上官是哪里人士,年纪多大,什么履历,吕庆厚边走边想着。 此时,夏中时刚刚走出皇宫,威严的建筑、森严的护卫带来的压迫感一去,他也长出了一口气。 盐政署啊,自己已是独领一面的官员,官阶六品,有直奏之权。 夏中时抬头看了看太阳,虽然刺眼,却并不令他难受,反倒有种惬意振奋的感觉。 从提出“票盐法”的建议,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候,已经连升数级,这个速度连正牌科举的进士也要强得太多。 先从长芦盐厂开始,在北直隶实施“票盐法”,万岁还是很谨慎的,尽管很多的研究结果,以及实施办法已经远超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所准备的。 夏中时钦佩之余,也感觉到了肩上的重担。两淮盐税相当重要,万岁未敢轻动,而盐政改革是否能够全面展开,还要看他在北直隶的试点是否成功。 而万岁对他的信任是充分的,在考察各地盐厂时他所看好的官吏,万岁都给予了他调用的权力。只待“票盐法”扩大实施的范围,这些官吏将成为他的属下。 回首再望了一眼巍峨威严的皇城,夏中时再转过身时,腰杆已经挺直,步伐也坚定起来,仿佛万岁在充满期盼地望着他。 …………………… 选贤任能,应该是明君的衡量标准之一。 但何为贤,何为能,怎样的官吏才能治理好地方,才能使国用充足,使国家蒸蒸日上,却不是那么容易分辨和确定的事情。 有些帝王,觉得自己任用的都是贤能之臣,但国势日坏,终至亡国丧邦;有些帝王则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完全以喜恶为用人标准,结局如何,也不用多说。 朱由校可以凭着自己的记忆,重用一些历史名人。如孙承宗、袁可立、毕自严等文官,武将的选择还要更多一些。 但大明疆域那么大,从上到下的管理,都是不可或缺的。 朝堂上需要能臣,地方上难道不需要?还有涉及到赋税、盐政、开矿等等的管理,难道不需要? 所以,朱由校就不得不任用更贴近自己改革思维,能够将自己的改革政策落实执行到位的众多官吏。 说白了,朱由校认为自己的兴利除弊是正确的,那拥护支持自己的就是能员干吏;反之,就是庸臣劣吏。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显然,这与传统上的把才学和品格当作衡量官员的标准是相差很大的。 比如魏广微,正人君子认为他阴狠狡猾,谄媚逢迎,但朱由校就用他的听话,而晋升其为巡抚,成为一方大员。 再比如夏中时,不过是科举不第而弃儒从商的粗鄙之辈,却因一份上呈的建议书而屡获晋升,远超科举正途。 昏君哪,昏君!宠信阉人,重用厂卫;任用谄媚佞臣,任用粗鄙商贾。却对正途生员滥加打压,取消其优待,逼其重学旁门左道。 切!你们要是敢再骂,朕还不装了呢,昏君就昏君,乐咋的咋的! 朱由校正翻看着沈廷扬送来的直奏,眉头渐渐皱起。 经过不断的摸索航行,沈廷扬对海路愈加熟悉,规划的航线更加安全快捷。 但海运的规模却受到了漕运官员的刁难,不拔付或少拔付米粮,扩大海运的计划难以实施。 漕运!为了沿途靠漕运生活的百姓,朱由校本来想缓而改之。可现在看来,那些官员太不识相,他又要当一次昏君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逃路,陷阱 漕运,牵扯到众多官员的利益,自古以来也是腐败多发的重灾区。 所谓“收稻米一石止作七八斗”,“每办一漕,额多之州县官立可富有数十万之巨资”“每漕一石抵都,常二三倍于东南之市价”。 从表面上看,漕运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成本太高,漕粮的运费远远高于米粮本身的价值。 但京师是“四方会归之区”,“兵民商贾群萃而居”,都靠漕米供应。由于京师的粮食问题至关重要,即使漕运要花很多钱,赔本也得干下去。 而不管是户部官员还是地方官吏,谁都知道这个弊端,可谁也不敢轻言停运。你想咋滴,要饿死皇帝,要激起京师民变吗? 所以,漕运的弊端如此明显,富了官、穷了国,但却一直沿袭。 如果是因为漕运衰败将导致沿途州县的经济发展,而招致官员的抵制,朱由校也觉得欣慰。 可照他看来,那些官员可没那么高尚,他们是想着继续从漕运捞钱,才堂而皇之地找来些借口来反对。 还不了解你们的伎俩?朱由校面带冷笑,决定从源头入手,拿下总督漕运的朱大典,震慑一下阻挠派的官员。 逐渐扩大海运的数量和规模,是既定的方针政策,不仅仅是经济快捷那么简单。等到小冰河期到达高峰,旱得连黄河水都干了,还搞个屁的漕运? 现在,平辽虽然还是第一位的,但建奴已经翻不起大风浪。只要朱由校不死,顶多两三年,耗也把建奴耗死了。 但持续几十年、此起彼伏的大灾害,如何渡过,如何在不起民变的基础上熬过去,则成了与平辽同等重要的艰巨任务。 是灾荒和民变摧毁了大明,建奴不过是趁虚而入,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至少朱由校是这样认为的。 尽管在报纸上已经预言了大灾害的步步逼近,但有多少人重视,又有多少官员在为此努力呢? 朱由校轻抚着额头,思来想去,觉得该是让一些地方督抚入京叙职,郑重其事地当面交代吩咐一番了。 嗯,得先让他们准备准备,至少得编制个计划,有关抵御灾害的各个方面的举措啥的。 ………………………….分隔线…………………………… 枪声响成了一片,急而不乱,叠加在一起也有震耳欲聋的感觉。 白烟升腾,弥漫消散,连躲在山上的百姓都能闻到呛人的硝磺味儿。 “又把女真人打退了!”张东瑞瞪大眼睛瞭望着,虽然看不真切,也能发现建奴的攻击被明军顶住,无奈地退了下去。 壕沟里、外,以及通往明军阵地的几十米平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建奴的尸体,血肉模糊,腥红刺眼。 硝烟完全散去,盾牌、旗帜、刀枪、尸体散落的一片狼籍,还有地上惨叫哀嚎的伤兵,一副血淋淋的屠宰场般的景象呈现在人们面前。 没有火炮,甚至连最简易的掷弹车都没有,明军就是凭着燧发枪和刺刀,打退了建奴的四次猛攻。 对了,不光是燧发枪和刺刀,胸墙战壕有效地提供了防护,使得敌人的弓箭杀伤力降到了最低。 而宽大却不深的壕沟,起到的阻碍减速作用,使得这里成了建奴死伤最重的区域。 在狭窄的正面,建奴的人数优势也无法发挥,在几乎一刻不停的燧发枪轮射下,伤亡惨重。 代善的大旗还在阵后矗立,但旗下却是岳讬在指挥。两次猛攻失利后,代善已经意识到这里不是他们发挥施展的地方。 地形不利,对手有阵地可恃,火器既犀利,打得还又快又密;己方兵力虽多,却摆放不开,弓箭杀伤有限,也无法对等消耗敌人。 所以,代善已经决定绕路而走。而同益这条大路虽然是最快捷的,但却不是唯一的。 况且,代善还担心迁延时间的话,身后会有明军追击。如果被堵在这里,形势将更加恶劣,全军覆没也有可能。 因此,代善已先行撤退,走另一条比较偏僻的道路北返。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受伤坐车行的较慢,被岳讬、萨哈廉苦求的。 为了掩护父亲及大队撤离,岳讬将父亲交给萨哈廉,亲自在此处指挥进攻,以牵制明军。 血已经流得够多了,望着战场上的惨景,岳讬感到无比心痛。再估算时间,父亲及大队应该已经拐上了那条偏僻道路,明军也来不及赶去堵截了。 战场狭窄使建奴施展不开,但在另一方面也帮了建奴的忙。那就是能够减少进攻的兵力,却不显得是在敷衍。 “伤兵先撤。”岳讬停止了进攻,做出整顿的假象,尽可能地收拢伤兵,并把他们撤向阵后。 由于道路不是一条笔直,路旁还有树林山坡,明军即便有望远镜,视野也被遮挡。 建奴少说也死伤了三四千,对面的孔有德也在估算。 这样的战果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他当然也知道想把建奴堵截在此,进而一举全歼,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他所率领的三千龙骑兵,能堵住建奴这条最快最近便的北返之路,已差不多是极限。其它道路,他是力不从心。 当然,如果建奴非在一棵树上吊死,非要突破这里的阻截,那就等着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吧! “建奴好象在撤退。”参将项祚临皱着眉头,从高处跑下来汇报,“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应该差不多。” 孔有德苦笑了一声,建奴可能还是选择了绕路,而他却不能分兵去堵截,对面的建奴可还盯着这里呢! 如果张总兵的人马——孔有德摇了摇头,知道张可大率领的部队差不多都是步兵,在行进速度上是无法做到将大小道路尽皆封堵的。 “随他们去吧!”孔有德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已经尽力了,获得的战果也极大。” 停顿了一下,他又强调道:“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要防备建奴突然杀个回马枪。” “末将领命。”项祚临躬身一礼,转身而去。 孔有德再次注目于对面的建奴和行动和旗号,发现代善的大旗未动,但此时他觉得这可能就是给他看的。 两红旗啊,经过辽南数战,差不多有一个旗被打残了吧?孔有德露出了一丝冷笑,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如果骑兵再多个两三千,两旗建奴差不多就要被堵死北返之路,彻底完蛋了。 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孔有德也觉得再向朝廷请调战马,朝廷是难以支撑的。对东江军的投入,万岁已经是非常慷慨了,这才是东江军不断壮大的原因。 孔有德当然不知道,朱由校已经定下了更惊人的目标,那就是辽东和北方军镇的部队,三年后将没有步兵。 而所谓的步兵和骑兵的区分,将是作战方式的不同。也就是说,步兵骑马赶路,下马作战;骑兵则都是在马上完成。 平辽成功并不是结束,小冰河期的影响对北方游牧民族也是相当沉重。 而历史上,但凡气候恶劣、灾害频仍,也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抢掠最集中的时候。 无他,灾害会造成牛、马、羊的大批死亡。没有了可以拿出来交换的物资,也就只剩下抢这个手段了。 …………………… 风在吹,草在摇;头顶是蓝天白云,视线之内是被打得落荒败逃的蒙古骑兵。 阿敏勒住了马头,眯起眼睛望着远方,哼了一声,带着鄙夷,也带着几分胜利的喜悦。 当蒙古骑兵向农安塔赶来的时候,阿敏得到消息后既有些惊讶,也有几分愤怒。 惊讶的是蒙古人竟有这样的狗胆,愤怒的则是他认为蒙古人瞧不起他这个后金的二贝勒。 尽管努尔哈赤从大局出发,不愿多树敌人,并没有向蒙古诸部主动开战,甚至还留出了缓冲地带,以免发生冲突。 但蒙古诸部还是主动向后金发动过几次进攻,比如内喀尔喀五部联军万余,往援铁岭明军,就曾与后金军展开激战。 还有蒙古诸部趁沈阳空虚,出兵攻打沈阳,营救被禁的齐赛诺延的军事行动。 而在这两场战斗中,后金军都以获胜告终,摸清了蒙古诸部的战力和虚实,并找到了克敌制胜的办法。 如果没有明军的四面发动,努尔哈赤是准备在秋天派出精锐,对内喀尔喀进行快速打击,以惩罚其首鼠两端,亲附明廷的举动。 总而言之,后金的贝勒将领们,对蒙古军队的战力很清楚,和蒙古兵打仗也是极有信心的。 而且,农安塔并不是城池,后金军也不擅长防守。面对蒙古骑兵的来势汹汹,阿敏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率军迎战。 第一战在农安塔以北的哈拉海,阿敏率军击败蒙古军队的先锋部队两千人,并追击至洪泉,遭遇到蒙军扎鲁特部的五千人马。 虽然兵力相当,但阿敏根本没把对面的蒙军看在眼里,率部猛攻。蒙军奋力作战,还是纷纷败阵,向北窜逃。 阿敏率军紧紧追杀,直到套浩太。 说起来,阿敏所部连战连胜,追杀近百里,距离并不算远。阿敏也是精于战阵,追击时急缓交替,尽力保持着人力和马力,不使己军成为疲惫之师。 “禀报贝勒爷,前方十里,发现大批蒙军,约有万余,正列阵以待。”前方的斥候飞马赶回报告,带来了新的情报。 阿敏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蒙古联军想要讨伐科尔沁,至少要出动上万人马,或许更多。而与他交战的,在数量上就不对。 既然是列阵以待,那就别让蒙古人白等。阿敏并不认为自己的五千精骑打不过万余蒙军,立刻吹动号角,集结部队,也列出阵式,向前缓缓压了进去。 连续诈败,终于把建奴引入了陷阱。阿敏,还有这数千建奴,这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满桂、虎大威、猛如虎各率一个千人队,列阵于蒙古联军的中路,左是察哈尔部,右是扎鲁特部,在宽阔平坦的草原上,看着后金军的战阵慢慢接近。 虽说眼前是宽阔平坦,但草原也有起伏,有丘陵,并不是一望无际。 在联军留出的战场的左侧,便有一道不高的隆起,上面青草碧绿,绵延数百米。在隆起的后面几十米外,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在流淌。 就在反斜面上,一千火枪兵悄然无声地趴伏在地,等待着行动的命令。 两军在相距几百米的距离对峙,阿敏看到了那道草地的隆起,也看到了那条小河。他并不认为那么窄的地方能藏多少人,也不认为会对正面交战有什么影响。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蒙古联军先行发动,两千余骑分别从两翼呼喝着纵马而出,向着后金军奔驰而去。 驰射嘛,技止此耳! 阿敏冷笑一声,挥手下令,同样派出骑兵拦击敌人。 由于盔甲上的优势,多是轻皮甲的蒙古兵射出的弓箭对后金军杀伤力很小。反过来,后金军的弓箭却能显现威力。 战马奔腾,形似两股洪流,奔涌向前,将要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蒙古骑兵却未如后金军所料,刚到射程便匆忙射出手中箭矢,然后调转方向,仗着骑术的精湛,横向掠过战场,向左侧奔去。 这一轮弓箭对后金骑兵的杀伤微不可见,向左侧疾驰更象是脱离战场。 后金骑兵也调转了方向,敌人的表现更象怯懦,激起了他们的兴奋和凶性,纷纷发出怪叫和斥骂,向着蒙军追了过去。 蒙古骑兵横掠过战场,再度变向,贴着那道隆起的草地转向本阵奔驰而回。 后金军骑兵射出箭矢,将一些蒙古骑兵射落马下,再次张弓搭箭,追击过去。 阿敏观察着战场,觉得有可能借着追击的势头,就能冲乱敌人的阵势,自己再发动总攻…… 一枝响箭射到了半空,发出尖厉的哨音,打断了阿敏的思绪。 在隆起的草地上,突然站起一长排排列紧密的身影,向着经过的后金骑兵发起了一轮齐射。 在枪声的轰鸣中,后金骑兵连人带马倒下一片。 阿敏骤然瞪大了眼睛,这枪声,他熟悉啊!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密集冲锋的威力 一排火枪打过,紧接着第二排又迈步上前,端枪瞄准,随着哨响,又是一轮密集的齐射。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倾泻火力,使建奴骑兵陷入混乱,一千多龙骑兵不自觉地使用了线列战术。 三排火枪手在隆起的草地上进退,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三轮齐射,使猝不及防的建奴骑兵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出战的蒙古骑兵依靠熟练的骑术,在本阵前转向掠过,再度转向,向着混乱的敌人发动了反攻。 “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满桂也不由得发出赞叹,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蒙古人”。 “咱们也不差。”虎大威笑道:“只是练的方向不同,一力降十会,真正交锋的话,他们的花巧就不行了。” 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战阵厮杀不同于个人打斗。或者说配合和协调,使个人武技和能力的要求降到了最低。 个人再能打,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也起不到决定因素。 所谓关张之将,所谓万夫不挡之勇,在武器装备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已经难以出现。 蒙古骑兵的骑术固然首屈一指,但战术打法还是停留在几百年前。在武器装备上,在组织协调上,甚至还不及祖先。 遭到火枪突然打击,蒙古骑兵又卷土重来,使得建奴陷入到不利处境。弓箭、马刀,蒙古骑兵以多打少,以整打乱,占据了上风。 马蹄声轰鸣,阿敏从震惊中清醒,派出一千骑兵从右翼出动,斜着扑向战场上的敌人。 “该咱们了。”猛如虎望向满桂,得到命令后,吼叫着率队冲杀而出。 明军骑兵虽然在战阵中央,但前排的骑兵却换上了蒙古军队的衣服,也不是统一的军服,主要就是令建奴不能提前防备。 如同明军火枪兵的突然袭击,明军骑兵的出动,果然又给了建奴以措手不及的打击。 在古代的传统骑兵冲锋,看似密密麻麻,但在一条线上,马与马、人与人之间是错落有隙的,为了避免相互挤压陷入混乱。 所以,当两支传统的骑兵对向冲锋交战时,一个照面间,死伤的死伤,落马的落马,同时交战的人数并不多。 很多骑兵一击不中,或被敌人抵挡住,就会从敌人身旁高速驰过,与后面的敌人再度展开砍杀。 但在冲锋时使用密集得如同一道墙的阵型,敌人就很少能够穿过空隙,甚至形成“手指交叉”般的近乎无害的战斗。 对于满桂所率领的归化骑兵来说,在骑术上高于大多数的明军,掌握和训练起骑兵墙战术也是很快。 但他们与京营正在训练加强的明军骑兵,还是有很大不同。 凭借出色的控马技术,他们能排列出比较齐整的骑兵墙,并在行进中保持比较一致的速度。但冲锋时的队形,却还是有些宽疏。 这除了训练上时间短,更主要的是心理在起作用。归化骑兵自恃骑术,并已经形成了作战的固有习惯。说白了,他们并不把骑兵墙战术看得很重要。 而京营明军则自知骑术无法与马背上的民族相提并论,他们更清楚要取胜靠的是集体力量,靠的是组织和配合。 也只有在思想上理解并认同,才会在训练和实战中更加认真,执行得更为彻底。 所以,归化骑兵营所使用的骑兵墙战术,只是形式,却达不到神似的程度。 即便如此,当一道平整的骑兵队横推向建奴时,依然使观战瞭望的蒙古人和阿敏等将领感到非常的震惊。 象墙壁,又象奔涌的海浪,且不是一浪,后面五六十米,是第二道浪涌,还有第三道又开始发动。 归化骑兵虽然还达不到京营飞骑所要求的紧密程度,但相距至多也不过一匹马的距离,敌骑想要准确通过,很困难。 先是缓速奔跑,再逐渐加速,骑兵队中的枪旗从倾斜到前伸,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冲锋指引。 枪旗既是引导,又是武器,能使用此武器的都是军中最厉害的高手。 马上刺杀,无疑是最有杀伤力的。古代武将都使用长兵器,比如长矛、马槊等等,就证明了这一点。 但在快速奔驰的战马上,要完成准确的刺杀,却是相当困难的。如果不能灵活熟练地使用,在高速冲撞的时候,就很容易刺中对手,也会被反作用力推下战马。 据说外国的骑士所用的马枪是用脆的苹果木杆做的,刺中敌人的反作用力会使马枪粉碎,从而减轻对骑手的伤害。 朱由校不是很确定,也不想做这样的实验。所以,他规定明军骑兵的制式武器就是马刀。 马刀劈砍的攻击距离虽然短,但命中率要比枪刺高很多,对骑兵的武技要求也低。 这就是朱由校的宗旨,能大量爆兵,并在与敌人的交换比上可以接受。无论是火枪兵,还是骑兵墙战术,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在法国将领塔瓦纳的回忆录中,他曾经写道:过去在横队中作战的骑士都精通各种花式马术,这些动作大多需要长年训练才能很好地掌握。可现代骑兵只需要区区三个月,就能训练出一名合格的骑兵。 尽管不是很准确,但士兵训练的时间长短,确实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败。 而骑兵以密集横队冲锋,根本战术意图就是通过训练将士兵变成一个整体,用集体的力量去击败对方。 或者说,这是近代军事体系的力量,依靠的是纪律性和执行力。 风在耳旁呼啸,左右都是战友,明军骑兵们握紧了刀柄,上臂用力地甩到了身后,肘尖指向天空,蓄势已毕,准备发出猛力的劈砍。 只有一百多米了,目前归化骑兵全力冲锋并能保持队形的相对齐整,也就是这个距离。 但这个距离虽然不算长,对于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的骑兵墙战术,已经足够震慑敌人,并使其产生措手不及的惶恐。 不管是蒙古联军,还是阿敏等后金将领,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两军交锋,或者说是碰撞的那一刻。 明军骑兵密集的队形使后金骑兵难以避让,除了继续硬着头皮冲上,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这与武林高手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是一样的无奈。 是杀人,还是被杀,只在碰撞的一瞬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管你有多高的武技,多牛掰的骑术,就是能耍杂技,也没吊用。 你武技高,出手快,能先于对手的劈砍把对手击落马下。但并排而来的其他敌人呢,你怎么躲闪招架? 建奴的骑兵还是传统的冲锋战术,冲到前面的应该是最勇猛、最厉害的家伙。但他们相对于明军骑兵的成排横推,却是没有战友协助,是孤单的。 一千建奴本来是杀向战场上的蒙古骑兵的,发现敌骑斜向冲击他们的腰部时,立刻从中部派出两个牛录调整方向迎战明军。 这个战术本来是正常的应对,但建奴却失算了,在他们第一次与骑兵墙交锋作战时,遭到了失败。 看起来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啊,骑兵可以这样打仗吗? 牛录额真章勒紧盯着对面越来越近的敌人,脑子里出现了问号和猜测。按他的经验判断,敌人在用气势威慑,临到近前还是会散开作战。 越来越近,速度已经达到最快。章勒看到了明军骑兵脸上冷冰冰的铁面具,被风吹得向后直起的盔缨,感受到如山般压来的气势,身经百战的他有些慌乱了。 章勒周围的建奴显得更加无措,连战马都出现了混乱,本能地往侧面奔跑,要避开迎面撞来的骑兵墙。 建奴的骑兵队型变得有些乱,有些散,但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面对横推过来的敌骑,没有谁还能够躲避开来。 明军骑兵的横队也开始出现弧度,但短短的几十米距离,几秒钟的时间,已经不会影响到冲击的效果。 箭矢还在不断射来,但对明军骑兵的伤害并不大,这得益于盔甲的很好防护,也是明军有别于蒙古骑兵的主要特点。 “杀!!”声嘶力竭的吼叫几乎是敌我双方同时发出的声音。 骑兵的洪流终于猛烈地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的情景有如巨浪拍石,迸溅起无数水花。 躲避不开的战马撞得骨断筋折,倒地哀鸣;刀刃、兵器的碎片飞扬而起,无数绚丽的血光迸溅,惨叫哀嚎声响成了一片。 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横推过去的明军骑兵,对上相对松散的建奴后,占据了不小的优势,但也因为伤亡落马而出现了众多的缺口。 枪旗犹在,向前指着,枪尖在滴着血,不愧是队中选出的精锐。骑兵有了指引,向枪旗靠拢,又弥补了一些缺口的存在。 马速降了下来,但还在奔驰。刀光闪闪,血肉横飞。明军骑兵的高碳钢马刀,在交锋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章勒在马上摇晃着,右手还持着被砍断的弯刀。在刚刚的交锋中,他利用速度劈中了对面的敌人,但另一把马刀斜向猛劈过来,他只能举刀招架。 刀断了,一股热流从头顶流下,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章勒知道自己受伤了。在他的眼中,景物变成了红色,包括对面冲来的又一队密集的骑兵。 他勒转马头想逃跑,但马速想提起来,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身后轰隆的马蹄声,让章勒又意识到把后背留给对手是极为愚蠢的事情。 没等他勒转马头,一股恶风从脑后袭来。他本能地扭转身子,避开了要害,但马刀划过他的后背,沉重而又剧痛。 接着,又是一刀砍来,正中他的肩头,尽管有甲胄的防护,依然将他劈落马下。 带着满身的污血,和疼得无法喊出的痛苦,章勒最后看到的是红色的天空,以及掠过头顶的一大片黑影。 黑影掠过去了,但章勒也陷入了黑暗之中,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光明。 第一道骑兵墙的冲击,明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骑兵。但第二道的冲锋却只损失了五分之一,却杀死杀伤了数倍的敌人。 骑兵的速度是取胜的关键因素,经历第一道骑兵墙冲击的建奴,即便幸存下来,也面临着失去速度的尴尬,以及第二道骑兵墙再度袭来的打击。 而骑兵墙的攻击仿佛无休无止,一道接着一道,将前来迎战的两个牛录的建奴打得落花流水。 “第一队在冲锋时如果损失过半的话,第二队则至多只有三成,第三队嘛——恐怕连一成都不到。” 马乘飞既是天子亲卫,又有观摩的任务,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在心中进行着估计和评判。 “而且,第二队、第三队,甚至是后几队的冲锋速度也不用太快了。这样训练起来,以及在作战中更容易掌控。” 冲锋的距离越远,速度越快,队形越是难以控制,马乘飞亲身经历过,知道得很清楚。 或者,骑兵之间的距离也可以放宽到一匹马通过,就象现在这样。会更方便地绕过路上意外的障碍,特别是伤者和人马的尸体。 当然,距离放宽,是不是就意味着队形更难掌控,马乘飞也不敢确定。 战场上,战斗还没有结束。但明军骑兵以密集的横队冲击,打垮了两个牛录的建奴骑兵后,开始减速调整队形,准备对战场上的其他建奴骑兵展开攻击。 阿敏没有再派出人马进入战场参战,他看到了明军骑兵怪异战术的威力,也看到了对面正严阵以待的联军。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的是战阵严整、蓄势待发的明军骑兵。 现在,他的手中只剩下两千完整的骑兵,其他人马已经卷入了混战。随着蒙古骑兵的不断投入,战场上的部队正在被优势敌人群殴。 如果不继续派出部队解围,估计不会有太多的人马能够脱围而出。 可明军的骑兵,以及那古怪的战术,阿敏着实没想出应对之策。而添油战术,显然是起不到大作用的;但要全军压上,这个赌注是不是太大了?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镇江堡激战 炮声隆隆,枪声轰鸣,镇江堡外,一场厮杀正在进行。 “杀!后退者斩!”鳌拜面目狰狞,如凶神恶煞般地嚎叫着,毫不留情地挥刀砍翻一个向后跑的军官,他的手下也用砍杀维持秩序,重新给织进攻。 夫战,勇气也。且将为军主,将怯则士堕。 鳌拜这个粗人,想必不会知道这绉绉的兵书要义。但他知道身先士卒,知道他带队冲杀,能鼓舞军心和士气。 敌人的阵地已经被突破了一道,再加把劲儿,凿穿它,明军将因此而丧失勇气。这群胆小鬼,只敢躲在工事后放枪。 鳌拜是这样想的,他的视线也只局限于眼前,宽度有二百余米的进攻面。 但在阵后的皇太极却看得清楚,明军是有意退缩,放弃部分一线阵地,却在两翼增兵,形成了一个凹进去的口袋阵。 镇江堡的守军数量很多,甚至可能不比自己所带来的人马少。守军既有完备工事,火力又强,兵力也不处劣势,皇太极知道根本攻不下来。 当他看到鳌拜终于带着两千建州兵压上去后,知道形势不妙,但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发出鸣金撤退的命令。 这场攻防战已经脱离了军事的范畴,特别是被对面的明军齐声呐喊“不打正白旗”后,皇太极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和满心的无奈。 如果还象他来之前所计划的,只派汉军当炮灰随便攻一攻就撤退,岂不坐实了“皇太极是自己人”? 皇太极倒不是太担心部下的怀疑,但父汗的疑心却将使他失去继承人的资格,甚至是被解除旗主之职,象“独腿五哥”一样,没有了将来的希望。 所以,他看出明军的阴险布置,也不能在鳌拜率军在表面上取得了突破的时候,突然发出撤退的命令。 不知道会死伤多少女真勇士,才能让自己下令撤退,而不被人非议? 皇太极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翻腾不止,更是恨透了对面明军的将领,坏得简直是头顶长疮、脚底冒脓。 但皇太极也不由得感到心惊,对手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甚至是琢磨透了自己的心理,这真是很可怕的事情。 战斗在继续,鳌拜终于带着两千真夷兵冲进了明军布置的口袋阵。但明军还没有马上发动围攻,兵力在调动,掷弹车在移动,准备在紧张地进行。 汉军已经伤亡惨重,新加入的建奴成为了进攻的主力。 鳌拜的坚持也有他的道理,死伤了那么多人,带来的器械也消耗殆尽,才越过了宽大的壕沟,撤退就等于前功尽弃。 “冲,杀!”鳌拜疯狂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指挥着士兵继续向纵深攻击前进。 只要越过这该死的纵横的战壕胸墙,与敌人混战在一起,凭建州勇士的凶悍,胜利是有希望的。 “轰!”几十米外的一门火炮喷出无数的弹丸,如死亡的镰刀,打翻了一群建奴。 火枪已经不是齐射,几十米的距离,明军火枪兵都在自由射击,精准度也大为提高,将已能看清面目的敌人击倒在地。 反攻的开始,是以一片片凌空砸来的轰天雷作为标志的。尽管在战斗之初,明军也使用过,但在密集程度上却是多了数倍不止。 轰天雷落地滚动,冒着丝丝青烟。不少落进战壕,狭窄的地方避无可避,使战壕内的建奴发出恐惧的惊叫。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在战壕内外接连响起,如此密集的轰炸,是建奴从来没经历过,甚至明军也是第一次使用。 钱哪,这都是钱哪! 要是朱由校看到这景象,估计得咧嘴心痛。但心痛归心痛,要是能用钱把建奴砸死,他也不会犹豫。 这就是冷兵器和热兵器战争的最大区别,热兵器的耗费很大很大,对后勤的要求更高。 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没有保障的运输能力,根本玩儿不起。 从这一点来看,后金就是想向热兵器发展,也有着巨大的困难。比如硫磺,比如硝石,他们上哪搞那么多原料? 历史资料上显示,为后金提供战略物资的,正是晋商八大家。 他们用后金缺乏的物资,换取人参、鹿茸和貂皮,倒手换来金山银山。富了个人,害了国家和百姓。 如果只是商人,能量再大,也不可能穿过重重关卡进行走私。 这其中,还涉及到的官员和军将。正是这些自私的无耻之辈,为大明的灭亡添砖加瓦。 嗯,说远了,再回到战场。 烟雾在数不清个儿数的爆炸中迅速升腾弥漫,火光闪现、耀花人眼,巨响轰鸣、震耳欲聋。 一波接一波,轰天雷的爆炸巨响,掩盖了火枪的射击轰鸣;烟雾浓重,遮蔽了视线和人影。 从弥漫的硝烟中,不时冲出晕头转向的建奴,或带伤,或脚步踉跄,很快便被火枪无情地击倒。 火枪、火炮的射击稀疏了下来,明军装填好弹药,只等着烟雾散尽,再给建奴最后一击。 军官则瞪大着眼睛,观察着战果,以决定是继续用火力打击,还是进行冲锋。 鳌拜的耳朵嗡嗡作响,有些目眩昏晕,弹片击中了他的脑袋,幸亏了头盔的防护,但也很不好受。 呛人的烟雾让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但耳朵稍微恢复了些听力,听到的便是惨呼和哀叫。 “轰!”离得很近的爆炸,迸现的火光闪花了他的眼睛,耳朵又丧失了听觉,整个世界静悄悄的诡异。 这就是明军火力全开进行防守的实力嘛?! 皇太极眯了下眼睛,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烟雾稍微散去,爆炸声停了下来,火枪的轰鸣又成了战争的主旋律。 一排排枪弹横扫过去,将模糊不清的人影击倒;两翼的明军发动进攻,挤压收拢,使建奴遭到了三面的凶狠夹击。 什么不打正白旗,这是要往死里揍的节奏啊! 皇太极下令骑兵出动,作出佯攻牵制,以便陷入敌阵地的部队能多撤出些人马。 烟雾散去大半,明军跃出阵地,以徐进射击术展开反攻。将战壕内外的建奴一一射杀,把伤兵用刺刀无情地捅死。 “轰,轰,轰”几门火炮从侧翼发出轰鸣,射出的霰弹成千上万,从背后将撤退的建奴击倒一片。 “杀,杀,杀!”反攻伴着呐喊,胆气在提升,意志更坚强。 鳌拜在亲兵的卫护下也在撤退,身后是持续不断的枪炮轰鸣,亲兵也不时发出惨叫,被射来的铅弹击中倒地。 呯!一颗本来是射向鳌拜的重火枪的子弹打中了身旁亲兵的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爆出无数烂肉污血,溅了鳌拜半边脸。 啊!惨叫声中,又是一个亲兵被击中了腿部,向前一扑,撞得鳌拜踉跄欲倒。 转身拉起这个受伤的亲兵,鳌拜奋力向前。 但视野已经清晰,明军也发现了这个建奴的大头目,刚才数他叫得欢,铅弹密集,集中向他和周围的建奴猛射。 “轰,轰!”火炮也纷纷调转炮口,加入了追杀鳌拜的行列,将遮挡他身影的建奴打得死伤一片。 明朝当年仿制佛朗机炮的热情极高,还进行了许多改进,制成了多种规格型号的佛朗机炮。 其中小样佛朗机重量只有八斤不含子铳,比重型火枪都轻,配八个子铳,射程和杀伤力不够,但胜在射速快; 马上佛朗机,不含子铳的话,重九斤八两,相当于重型火枪,能连续射击,只是气密性的原因,威力肯定不如。 这两种佛朗机炮是步兵使用的,甚至能单兵装备,形制上有点象重型的狙击步枪。 而且,佛朗机炮在抗战时还有少量使用,能打小鬼子呢! 尽管佛朗机炮已经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但本着经济节约的宗旨,朱由校还是给明军拔调了不少各种型号的佛朗机炮,主要是作为防御武器使用。 要知道,保守估计的话,在嘉靖和万历年间,明朝就制造并装备了四至五万门各种型号的佛朗机炮。 而在近战防御中,连三眼铳这样的垃圾都挺厉害的,何况是佛朗机。至于先进性,那是和别的国家比的,建奴这帮野人根本不算。 当然,不管什么武器,明军在阵地防御时都有合理的配置,使其发挥最大的威力。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鳌拜转头一看,腿部受伤的亲兵已经耷拉了脑袋,后背上一个弹洞在汩汩流血。 放开这个阵亡的亲兵,鳌拜刚奔了几步,火炮射出的霰弹便击中了他的腿。 虽然距离已经很远,但腿部的防护薄弱,鳌拜壮实的身躯沉重地倒了下去。 一个士兵向鳌拜伸出搀扶的手,刚碰到鳌拜的身体,一颗沉重的铅弹便打在士兵的后背上,打断了整个脊椎。士兵脸朝下重重摔倒,垂死地抽搐。 枪炮不断,两翼的侧击,后方的正面射击,交织成吞噬的火网,把敌人打得血肉横飞。 一排排明军火枪兵向前推进,收复了故意放弃的阵地,无情地杀戮着败退的建奴,以及遗留的伤兵。 鳌拜翻身坐起,向后费力地挪动,背靠着一个弹坑形成的土堆,望着零星败逃的后金士兵,以及不紧不慢向前推进的明军。 都是懦夫,都是胆小鬼,根本不敢面对面的厮杀,只会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火器。 鳌拜不服,咬牙切齿。要是凭武技和悍勇进行近战厮杀,他能打十个。 但现在 明军的战线越来越近,黑色的铁面具看不出表情,看他们的动作,却象屠狗杀鸡。 鳌拜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刀拄着地,全不顾伤口的血在流出。加上烟熏的花脸,显得既狰狞,又狼狈。 “某乃大金梅勒章京” 呯,呯,呯排枪打断了鳌拜最后的豪言壮语,明军士兵甚至没听清突然站起来的那个家伙在喊叫什么。 而悍勇的鳌拜,身经百战的未来的后金“巴图鲁”,在明军火枪兵眼中与普通建奴也没什么区别,连话也没让人家说完。 阵地前用来阻挡敌人突进的宽大壕沟,已经被填平了几十米,缺口仍在,但建奴已经不敢再攻进来,甚至不敢太过靠近。 两千建州勇士只退下来不到五百,皇太极心中悲痛,目光在不断地寻找着,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壮实的身影。 “皇太极是自己人,准他派人前来收尸。” “皇太极是自己人,准他派人前来收尸。” 随风飘来的呼喝声越来越清晰,皇太极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明军的阵地。 杀戮了那么多大金勇士,还要继续坑自己。凭什么别的战场都不准收尸,就对你敞开一面? 太坏了!皇太极郁闷得快要吐血,被这么一个阴招耍弄,大金勇士算是白死了,根本没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特么地不该来!皇太极恨恨地咬牙,可又觉察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不禁把眼睛翻到了眼眶里面。 不收尸吧,下面人怎么看,让人心寒吧?收尸,岂不正中明军的阴谋? 镇江堡城上,苟真怀坏笑着,还不忘和纳拉忠明打趣,“这样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虽说是自己人,可这城不能丢,假戏做得真一些,更让人相信不是。” “苟将军说得有理,做得极对。容许他们收尸,已经是很仁义了。” 纳拉忠明连连点头,没错呀,正白旗的人马已经攻破了一道防线,不猛烈还击,难道要举手投降? 阴沉着脸,皇太极思来想去,终是派出了两个汉军军官前去交涉,议定收尸的事宜。 既然已经无法洗白,皇太极也看开了,先收拾军心为主。 这么低级的诡计,父汗肯定不会相信。别人的攻击,也没有实据。自己越是当回事,岂不正说明自己心中有鬼? 现在的皇太极,还不知道主要竞争者代善大败,且受伤颇重,差不多已经退出了竞争汗位的行列。 而阿敏,本来就没多少希望,更是陷入了与明军的苦战,连逃出生天都已经非常困难。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阻击,前后夹击 风在耳边呼啸,阿敏的脑袋里还是很乱,捋不清失败的头绪。或者说,失败的原因不少,他还分不清哪个最致命。 五千精骑对一万蒙古骑兵,尽管兵力不占优势,但阿敏却有十足的取胜把握。甚至于,他觉得三千精骑也可以击败敌人。 意外的是在战场上突然出现的明军,密集而持续的火枪攒射,打了出击的大金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指挥官,阿敏是观察过战场的。那道隆起的草地很象堤坝,与河流的距离也很短,根本藏不了多少伏兵,骑兵就更不可能。 没有料到明军火枪兵就隐蔽在那里,这是阿敏的判断失误,就象他没料到明军会和蒙古人联手一样。 如果只是一个意外,战局还不至于不可收拾。更令阿敏震惊的是明军不仅有火枪兵,还隐藏着一部精锐骑兵。 阿敏自然能看出归化骑兵的骑术不一般,但归化骑兵使用的战术,才最令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骑兵冲锋嘛,阿敏身经百战,哪能没见过?可明军那种密集队形的横推,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 正是这种令他先是感到奇怪和诡异,但在实战中却把己方骑兵打败的战术,最终导致了战局的急转直下。 尽管在那场战斗中,己方骑兵的人数少于对手,但相差也不是那么悬殊。按照总兵力来估算,自己手中的五千精骑肯定打不过对手的一万多人马。 也正是那场战斗,让阿敏产生了怀疑和动摇。从坚信会胜利,到觉得会失败,心理的落差,使他犹豫迟疑,竟有那么一段手足无措的短暂时间。 等到优势兵力的蒙古军围攻获胜,等到自己派出的人马被明军数次横推消耗殆尽,阿敏才清醒过来,率部开始了撤退。 蒙古军还有数千人马未动,明军也有足够抵挡两千后金骑兵的兵力,再打下去,全军覆没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就算后金骑兵悍勇,能一个拼两个,或是三个,但把五千精骑拼光,这绝不是阿敏要达到的目的。 况且,他还不清楚这支汉蒙联军的真实目的。是冲自己来的,还是要绕道袭攻后金的统治区。 如果自己能带着两千人马全身而退,至少能对敌人起到牵制作用,并急报汗王,及时作出应对。 尽管人马损失过半,令阿敏心痛,但他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只不过,意外还远没结束,这是阿敏万万没想到的。汉蒙联军可并不只是要击败他和五千骑兵,全歼才是力争达到的目标。 战场上只出现了一千龙骑兵,另一半呢?还有随着辎重车队行进的两三百人,包括他们带来的数百颗轰天雷呢? 阿敏并不知道这些信息,但突然出现在眼前,阻挡住他们撤退的敌军。才让他终于清楚,敌人的真实兵力,以及布下的是针对他的死局。 洪泉,阿敏曾率部在此击败了扎鲁特部。当然,现在看来,这只是诱其深入的一次诈败。 而且,后金军光顾着与扎鲁特部战斗,侦察的范围不大,没有发现这支隐蔽的明军。 现在,失误使这里极有可能成为阿敏及所率部队的葬身之地。 在大道的拐弯处,明军已经挖好了壕沟工事,一千龙骑兵严阵以待。数十架抛射器也装填了轰天雷,随时可以发射轰敌。 掷弹车的优点是容易制造,就算没有合格的工匠,用砍伐的小树、枝干和绳索,也能造出更简单的投射器。 排枪响起的时候,阿敏正在后队。汉蒙联军在紧紧追赶,他必须押阵,以免被冲垮。 在古代的作战中,前锋固然重要,后卫也受到了重视。特别是在撤退的时候,后卫往往是精锐,或是抵挡追兵,或是逆袭击退敌人。 但枪声轰鸣,爆炸声也不断响起后,阿敏不能不赶到前方,亲自指挥战斗。 想要绕路已经晚了,要么击破前方的阻击,夺路而走;要么回身与追敌奋战,击退或击败优势兵力的敌人。 阿敏的心往下沉,迅速地权衡评估后,做出了夺路而走的选择。身后的追兵不仅数量多,那种怪异的横队冲锋,更让他没有什么信心。 轰,轰,轰……面对建奴的进攻,明军用简易弹射器不计成本地向着敌人投射轰天雷。 只要阻住建奴,追击的友军将给予其致命一击。坚持的时间越长,全歼敌人的把握越大。 明军的作战目的已经明确,面对疯狂进攻的建奴,无论如何要挡住敌人,节省弹药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时间并不宽裕,明军构筑的阵地也不是那么易守难攻。这也让阿敏看到了希望,何况还有兵力上的优势。 但后金军也有自己的困难,一个是追兵将至,后卫必须抵挡住攻击;另一个不利因素则是战场比较狭窄,兵力优势也得不到充分的发挥。 敌我双方各有利弊,突破和阻击的决战便就此展开,血腥而激烈。 箭矢如密雨,枪弹如飞蝗,双方都使出了全力,火力全开,再无保留。 “杀,杀,杀过去!”后金军官挥刀嚎叫,督促着士兵只进不退,前面倒下,后面踩着鲜血和尸体继续向前,没有停歇,持续猛攻。 “开火!” “开火!” 明军的火枪攒射一波接一波,全仗着燧发枪的速度,形成持续的弹雨阻击。 赶工挖掘的阻隔壕沟由于深度宽度都不够,很快就被障碍物和尸体填满,建奴持盾、抡刀,有如凶神恶煞般又冲了上来。 轰,轰,轰…….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轰天雷,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米,面目都看得清楚。 明军的主阵地是一个缓坡,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作用。这样就有三排相距十余米的火枪兵能够同时射击,而不受到前方队友的阻碍。 在主阵地的左侧,是两百火枪兵,没有工事,只能借着树木来做掩护。 这样的布置,能够使更多的火枪同时向敌人射击,形成一定的侧翼夹击。 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当建奴不计伤亡地冲到三十多米时,第一排火枪兵呐喊着挺起刺刀,跃出战壕,发起了猛烈的反冲锋。 第二排火枪兵向前,占据第一道战壕工事;第三排和后阵的火枪兵依次向前,再度形成了三列火力线。 刀枪碰撞在一起,敌我双方士兵怒吼着展开拼斗。冷兵器的交战残酷而血腥,一来一去就是你死我活的残忍厮杀。 战鼓声还在隆隆作响,但已经分不清是哪一方在敲。士兵们也无心去听,只是瞪着眼前的敌人,吼叫着刺杀、劈砍。 火枪还在响个不停,枪口稍微抬高,铅弹越过厮杀的战友,向着敌人倾泻。侧翼的火枪兵也从树后伸出火枪,斜着把铅弹射向敌人。 地上已经满是流淌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哪怕被击伤倒地,也意味着再也没有站起的机会。 最后一批轰天雷投射过去,几十颗此起彼伏的爆炸,给建奴造成了混乱,也使其攻击的势头为之一遏。 枪声更加猛烈地响了起来,却是在后队的方向。 阿敏回着张望,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的瞳孔缩了缩,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并向全身弥漫。 喊杀声越来越响,后队在竭力抵挡,而敌人的兵力占有绝对的优势,阿敏对此知道得清清楚楚。 “贝勒爷,奴才带人去后队。”忠心的牛录额真哈达硕主动上前,为主子分忧。 阿敏凝视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语言,哈达硕的一个牛录不可能击退敌人,只能是拖延时间,他的生死已经注定。 而阿敏的命运也已经不可更改,对面是一千明军龙骑兵,他率领的不过是两千多人马,除去后卫,能投入突击冲锋的,并不比明军多太多。 明军的阻击既有阵地依托,又有火枪之利,还有轰天雷之威,只要敢战不退缩,建奴想冲破阻击,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战斗虽然激烈,厮杀虽然血腥残酷,但明军并未动用全军,还有余力不断向上补充。 当然,明军也不知道败退下来的建奴会有多少。他们是禀持着死战不退的信念,准备应付以一敌五的最不利的局面。 建奴的后队,虽然都是精锐,也极为悍勇敢战。但面对遮天蔽日的箭雨,迎面直射的火枪,汹涌冲杀的敌人,也露出不支之态,步步后退。 “杀,杀,杀……”深知友军正在血战阻击,明军火枪兵下马之后便投入战斗,火枪攒射、刺刀捅杀,向着敌人发起猛烈的进攻。 紧随其后的是归化骑兵,下马步战,高举着马刀喊杀连天。 蒙古联军则在后面张弓搭箭,以密如雨点的箭矢杀伤敌人,为明军提供火力支援。 充当后卫的建奴也知责任重大,鼓起余勇,拼死作战。 双方的士兵不断地倒下,不管是尸体,还是伤员,都很难再爬起来。惨烈的厮杀令人心旌摇动,仿佛置身于修罗屠场。 牛录额真哈达硕率领所部赶到时,后卫已经岌岌可危。在优势敌人的狂猛进攻下,行将崩溃。 火枪的射击持续不断,一排接着一排,在后金军中迸溅起一朵朵血花。几十米的距离,使得重甲也无法抵挡如此近距离激射的铅弹。 从明军头顶抛射而来的箭矢密密麻麻,数量众多的蒙古联军又换上了一批弓箭手,换下了手臂酸麻的士兵。 弓箭虽然能够承担远程的火力支援,但弓箭手的体力有限,全力射出十几箭后便会手臂酸麻,射出的箭矢也变得软弱无力。 建奴的人数是最大的缺陷,而蒙古联军却可以不断换人,保持箭矢的力度和杀伤力。 何况,更省力气,且不必换人的明军火枪兵能够持续不断地射击,在总体火力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当然,明军也在不断付出伤亡,但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无他,这些火枪兵至少都参加过一次实战。不管是广宁保卫战,还是宁远防御战,在心理素质和战斗经验上,已经经历了考验。 面对如此形势,哈达硕立刻指挥所部加入战团,已经没有了退路,倒让他们爆发出了绝死一击的勇气。 前面的士兵倒下去,后面的上前数步补充缺口,并在哈达硕的指挥下,发起了一次猛烈的逆袭。 这次冲锋达到了一定的目的,至少使明军向前推进的脚步为之一顿,并与前面的明军展开了混战。 哈达硕身先士卒,大刀舞动如飞,接连砍死砍伤了数名明军。他身旁的亲卫也勇猛凶悍,随着他厮杀向前。 凭借着绝死的悍勇,哈达硕似乎达到了阻击敌人的目的。但这样的气势和逆袭,在敌方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是难以持久。 “冲,杀!”哈达硕疯狂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进行着希望渺茫的战斗厮杀。 击败当面之敌,使其溃败逃窜,冲击后面的敌人,形成连锁反应,使敌人全面陷入崩溃。 虽然古代战争中,这样的战例也有不少,但哈达硕指挥的逆袭却很遗憾地不在其中。 眼前突然一空,陷入混战的前几排明军已经死伤殆尽,可哈达硕却没看到明军奔逃的身影。 三排明军火枪兵紧密地排列,跪、蹲、立,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建奴。 没等哈达硕反应过来,一声尖厉的哨声过后,便是无数闪现的火光。密集的铅弹横扫而来,浓重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是一次凶狠无比的打击,密集的铅弹有如大炮喷射而出的霰…弹,几乎将前面最凶悍的建奴一扫而空。 “懦,懦夫……”带着万分不甘的神情,哈达硕瞪大着眼睛,还保持着举刀向前的姿势,却只能从心里发出无声的咒骂,象一根木头般沉重地栽倒在地。 不是只有面对面厮杀的才是勇士,否则也不必用火枪装备部队。 思想落伍,科技落后,失败就不可避免,这条定律终于在明金战争中得到了正确的诠释。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穷途末路 用枪的打不过拿刀的,科技领先打不过野蛮落后,岂非咄咄怪事? 当然,问题出在内部,这是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但先进打败落后,对于朱由校来说,才是正常的现象。现在,终于正常了,他可以足感欣慰。 而这种三排齐射,在武学教授过,《火枪兵操典》中也有说明。但在实战中使用,还是头一回。 这和将领们的理解,以及战场上的环境有关。为了能够形成持续不断的火力,明军将领更偏好于一排一排的轮射。 一个是持续不断,一个是猛的一下子全部投射,各有利弊。但不可否认的是,三排火枪兵的齐射,又是在二十多米的距离,确实凶狠而残忍。 打个比方,轮射是把一盆水一瓢一瓢地泼出去;而齐射则是端着盆,劈头盖脸地猛浇过去。 效果嘛,从最终结果上看是差不多的。就象降雨量,下一天小雨,和暴雨倾盆一小时,是一样的。 但在战场上争分夺秒,时间就是生命,明军突然使用这种战术,也是心急,急于打败敌人,支援正拼命阻击的友军。 这一轮三排齐射的火力是异乎寻常的凶狠,将建奴逆袭冲击的势头猛地止住。冲在前面的建奴几乎被一扫而空,包括死了都不甘心的哈达硕。 “杀——”火枪兵射击完毕,挺起刺刀便冲向混乱的敌人。 火枪加刺刀,主宰战场数百年。但很多人都将刺刀视为配属武器,认为火枪才是杀伤敌人的主力。 实际上,对于前装滑膛火枪来说,因为火力远远不及于自动步枪,刺刀的作用便更为重要。 没错,看似毫无技术含量的刺刀,却是最后击溃敌人、取得胜利的关键所在。而且,火枪加刺刀也终结了冷兵器时代,成为近现代步兵唯一使用的武器。 白刃冲锋,近身肉搏,向来是明军的弱项。建奴屡战屡胜,多数也是靠的这个,而不是什么骑射。 现在,明军的近战能力虽然还不能超过建奴,可也在不断地提升,进步的幅度令人心喜。 密集的排列,身边战友的同进,无疑增加了明军冲击的勇气和气势。严酷的军法条令,也使士兵们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执行能力。 噗,噗,噗……刺刀入肉发出瘆人的声音,随后便是惨叫哀嚎的爆发。 同进同退,上百把刺刀形成的刀林,比长矛阵也不差多少。 而建奴已经被火枪打得稀疏,撞上明军的整排刺刀,和建奴骑兵撞上明军的骑兵墙相差仿佛。 以多打少,不仅是整体兵力的比较,还有局面作战的场面。这其实就是明军作战的特点,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力争做到这一点。 即便是正在阻击建奴突破的明军,在正面阵地上也是保持着这个优势。冲上来的建奴不仅面对第一排明军的刺刀,还有后面的两排火枪。 建奴在后队的反冲击以失败告终,明军愈加凶狠地向前推进,蒙古联军继续跟随,以密如雨点的箭矢提供火力支援。 建奴的死伤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每时每刻都在倒下。尽管他们很悍勇,但却难以抵挡优势敌人的猛攻。 “杀,杀过去呀!”梅勒章京喀尔喇绝望地嘶吼着。 后面的枪声喊杀声越来越近,部队连续抽调阻击,使得向前进攻的兵力也显得不足。看对面明军的人数和气势,突破已不可能,但他还存着那一丝的侥幸。 尽管绝望能化成勇气,建奴的攻击也不可谓不猛烈。但明军在顶住了前期的猛攻后,守得已经是越来越稳。 而后面追兵的猛攻,到底还是动摇了建奴的心理和士气。 望着前方尸体枕籍的惨景,听着对手的射击依然还是那么猛烈,任谁都会产生绝望之感。 杀过去就能夺路而逃吗?很多后金士兵不得不这么考虑。那攒射的火枪,终结了太多建州勇士的生命。壕沟内外的厮杀血战,依然挡不住明军的不时逆袭。 后面又爆发出一阵轰鸣,形似大炮的巨响,却是明军又一次使用了三排齐射。蒙古联军也派出了步战部队,挥舞着弯刀,从侧翼冲上来厮杀混战。 按照明廷的赏格,一颗建奴的人头值四十两银子呢,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建奴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不捡便宜更待何时? 抬头已经能看到后方腾起的烟雾,那是明军的火枪攒射形成的。再加头看向明军的阻击阵地,火光频闪,又是一排火枪的射击。 不知不觉间,喀尔喇已经泪流满面。不是害怕恐惧,而是悲愤气恼。 在马背上驰骋无敌的数千建州勇士,今天就要全部葬送,变成一具具无头尸体,发臭腐烂了。 阿敏的面色惨然,已经知道败亡的结局不可避免。唯一的逃路似乎就是北面的松花江,但那明明是死路啊! 或许——阿敏望向北面的河滩,心情随着明军越来近的排枪轰鸣而起伏不定。 在不断升腾的烟雾中,明军推进的速度又加快了。不是战力的提升,而是阻击的建奴军心已乱,能抽调的兵力也越来越少。 同样,在越来越近的火枪轰鸣和喊杀声中,更多的建奴都面带惶恐,心生寒意。 火枪的轰鸣持续不断,进攻明军阵地的后金兵退了下来。从宁死不退,到遇挫而回,可见建奴的信心已经跌入谷底。 从后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火枪的轰鸣,声嘶力竭的喊杀,甚至能看到空中掠过的密密麻麻的箭矢。 后卫的崩溃近在眼前,阿敏也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向北走!”阿敏抬起了头,冲着周围的将兵吼道:“能走多少是多少,能活几个是几个,不能都死在这里。” 北面?那是河滩地,是松花江。河滩地既难行,江水更是难渡,与绝路有何分别? 但只要不是马上死在这里,哪怕能多活一时,处于绝境的后金官兵也只有选择。 大旗飞快向北而去,冲上了河滩,沿河向下逃窜。 阿敏率领着亲卫先行脱离战场,更多的后金兵也丧失斗志,其实也只剩下数百人,仓惶地跟着大旗逃跑。 “杀呀,冲啊!” 随着后金军的陆续逃窜,阻力大减,明军和蒙古联军迅速冲杀上来,呐喊声惊天动地。 后金军彻底崩溃了,人喊马嘶中,悍勇的建奴也成了被赶杀的鸭子,连回头张望的勇气也完全丧失。 “冲啊,杀呀!” 明军火枪兵追着敌人的脚步,向河滩冲去,追逐着逃窜的建奴。蒙古联军也痛打落水狗,用弓箭追杀着,用弯刀砍杀着。 在响彻原野的喊杀声中,火枪射击,刺刀捅杀,弯刀劈砍,无情地收割着人命。落后或者没了马匹的建奴,发出类似哭嚎的绝望喊叫,和同伴进行着赛跑。 喀尔喇再次摔落在地,幸运的只是战马被铅弹打中,他摔在松软的河滩地上,却没有受伤。 昏头胀脑地爬起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别人往前奔跑。这时候,他与一个小兵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人保护他这个大官儿。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千归化骑兵和数千蒙古联军从大道上奔驰向前,包抄在松软河滩地上逃窜的敌人。 负责阻击的明军龙骑兵,也有数百乘上战马,紧跟着追击过去。 一快一慢,一强一弱,逃过明军的夹击,阿敏和数百建奴依然逃不过凶狠的追杀。 喀尔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声惨叫便倒下一个,一声哀嚎又没了一人。 脚下由泥滩变成了砂砾,还有起伏不平的大小鹅卵石,直到江水没过靴面,喀尔喇才放慢脚步。 江水并不算宽阔,但对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跟大海也没什么区别。略微犹豫了一下,喀尔喇趟着浅水继续逃跑。 为什么还要逃呢,很明显已经逃不掉了啊! 有马骑的后金官兵已经离得很远,只能隐约看见大旗。而身后则是紧追不舍的明军和蒙古联军,铅弹、箭矢不断射来,象打活靶子般轻松地杀戮。 这就是人的求生心理,死到临头,哪怕多喘口气,也是要挣扎的。 但喀尔喇的求生欲再强,也救不了他的狗命。一颗铅弹射来,打中了他的小腿,他一个趔趄,栽进浅水里。 等到他再度爬起来的时候,浑身的泥水,小辫子也披散开来,异常的狼狈和丑陋。腿上的疼痛使他只能瘸拐着奔逃,没跑多远又摔进水中。 噗,噗……一队明军火枪兵挺着刺刀,杀戮着倒下的建奴,逼近过来,将坐在水中的喀尔喇包围。 望着逼近过来的敌人,屈辱、愤懑、不甘…… 种种复杂的感觉涌了上来,喀尔喇用刀拄着挣扎站起,瘸着一条流血的腿,摆出格斗的架势,向围过来的敌人发出低沉的嚎叫,宛如野狗在向人示威。 “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是,明军挺着刺刀,爆发出一阵哄笑。 虽然隔着铁面具看不到明军的表情,但从笑声中,喀尔喇听出了鄙夷和嘲讽。在明军士兵眼中,他梅勒章京喀尔喇大人的拼死战斗,仿佛成了小丑般的表演。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侮辱,这是毫不掩饰的侮辱。喀尔喇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神情更加可怖,低吼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哈哈哈哈。”明军士兵的哄笑声更大了,还真的在欣赏这个建奴大官儿的表演。 喀尔喇要气疯了,舞起手中的刀,费力地向前靠近,死也要砍杀一个。 噗!一支箭矢射了过来,正中喀尔喇的面门,也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马乘飞骑着战马,不紧不慢地走近。几个明军士兵本来挺不满意,可转头瞪视时,立刻又松缓了眼神。 “抓活的吧,是你们的功劳。”马乘飞呵呵一笑,把大弓往马上一持,向前一纵马,已经利索地抽出了战刀。 马蹄落地,溅起水花泥点,转眼便到了喀尔喇的面前。 捂着血流如注的脸,喀尔喇只剩下一只眼睛能看到景物,但还是垂死顽抗,挥刀先向马乘飞所骑的战马砍去。 “当”的一声,马乘飞借着马力,轻松地挡开了来刀,趁着喀尔喇被震得后退,马刀划了个弧线,狠狠地砍了下去。 喀尔喇视线模糊,举刀招架却挡了个空。一阵风声从耳旁掠过,马乘飞的战刀刀背狠狠地砸在他的的肩上。 喀尔喇长声惨叫着,骨头被砸碎,一头栽倒,痛得在泥水中翻滚哀嚎。 几个明军士兵迈步上前,抓着小辫子将喀尔喇架起拖走。有个士兵嫌他叫得难听,随手捞起一把泥沙,连揉带按塞进了他的嘴里。 阿敏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尽管枪声、喊杀声已经离得很远,但他知道,并未脱离险境。 明军为何选择此地阻击,正是看好了这里的地形地势。如果进攻时想从河滩地迂回,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慢腾腾,还不被当成活靶子射杀? 而明军侧翼放罢数百人,一是能形成侧击火力,其次则是防备建奴从河滩迂回。 阿敏虽然还在能否带着这数百人逃出生天而忧虑,但更多的还是悲哀和愤懑。 败了也就败了,但败得如此之惨。且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反败为胜的希望也不算大,这才是令人感到悲哀和无奈的。 嘴里泛起了一股咸腥,阿敏已经把嘴唇咬破,自己却还没有觉察。 前方出现了一个缓坡,应该是能够拐上大道,但阿敏却目光闪动,有些犹豫。 敌人是不是已经超越过去,在前方列阵以待?阿敏不敢确定,更不想再与敌人作战。 但要继续沿着河边走下去,肯定达不到明军在大道上的行进速度,被堵截也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阿敏很快就不用再纠结了,他看清了缓坡上敌人的红色身影。不仅是缓坡,还有后面勒马张弓的蒙古联军。 “贝勒爷——”亲卫队长珠克图奔驰过来,望了一眼前方的敌人,脸上现出绝决之色,“奴才带人牵制敌人,保贝勒爷平安脱险” 说完,不等阿敏回答,挥刀大喊道:“兄弟们,跟敌人拼了吧!回身冲杀,死中求活”说完,他放缓了马速。 阿敏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但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亲卫是准备决死一战,争取让自己脱险;阿敏觉得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而且,亲卫都是他的心腹,平常得到的恩惠最多,该是忠心为主、进行回报的时候了。 ………………… 第一百八十章 阿敏变死狗,沈阳竟然通水运 天意嘛,还是自己的时运不济,合该有此灾难? 身后的枪声、喊杀声渐渐远去,阿敏头也不回地沿着河滩继续逃窜。 从四方征战到现在,阿敏还没遇到过如此狼狈的经历。就算是在旅顺堡受挫而回,撤退起来也是比较从容,哪里有这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现在想来,还真是自己的自大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五千建州勇士。 如果不是对蒙古军的战力嗤之以鼻,如果不是穷追不舍,断然不会被诱至敌人选定的战场。 如果不是轻视敌人,在紧追敌人和观察战场时再仔细一些,说不定会发现敌人暗藏的伏兵,以及隐蔽在草坡后的火枪兵。 当然,尽管自己犯了很多错误,敌人的战术改变,战力提升,依然是败多胜少的结局。 可败是败了,骑兵能跑啊,又怎么会落到全军覆没,狼狈逃亡的境地? “贝勒爷——”一个亲卫伸手指了指,那是能从河滩通到大路的缓坡,但这家伙还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阿敏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拔转马头。已经这样了,还考虑那么多?在河滩走得那么慢,怎么能逃脱敌人的追击? 身边只剩下了十余人,还不知道能否逃出生天,阿敏心中感到悲凉。但对手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伤感,身后已经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贝勒爷,您先走。”亲卫脸上现出绝决,或者说有些凄凉的神色,抽出战刀,大声招呼着,“大伙跟敌人拼了吧,保护贝勒爷。” 十余人随声应和着,勒马回身,疾驰着反冲而去。 阿敏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随即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追上来的是虎大威和猛如虎,以及他们率领的数十骑归化骑兵。 能否抓到大鱼,他们心里也没底,但他们知道前方还有友军,就是提前从阻击阵地出发的几十骑龙骑兵。 听到了前方的马蹄声,不管是敌是友,虎大威和猛如虎也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箭上弦,刀出鞘,继续向前疾奔。 如果迎面而来的是敌人的骑兵,对面冲撞起来的话,速度就相当重要,谁慢谁吃亏。 虎大威等人明白这个道理,对面的建奴也懂,他们拼命催动马匹,勇敢地向人多势众的敌人冲了上来。 “杀敌!”“杀敌!”呐喊几乎同时响了起来,随后则是一篷篷的箭矢迎头射向敌人,明军这边人多势众,显然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而且,归化骑兵的箭术都不错,也知道打击敌人的软肋,那就是战马。 重甲骑兵虽然有古代的坦克之称,最有名的应该是宋金战争时的连环马,但在之后便逐渐淡出了战场。 当然,在条件允许的条件下,当时的战马也有防护,但已经远远不够。 一轮箭矢的对射过后,人仰马翻之间,建奴又少了几个。但就是这样,幸存的家伙还是与明军撞在了一起。 兵器的碰撞,战马的嘶鸣,高声的喊杀,被砍杀的惨叫,充斥在大道的上空。 战斗激烈而又短暂,几个建奴的拼命冲击,就象一颗石头扔进了湖里,只泛起几圈涟漪便又平静下去,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追,前面有大鱼。”猛如虎再笨,也猜出这几个飞蛾扑火的家伙想干什么,在靴底蹭去刀上的污血,率领人马再次疾驰追杀。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速已经提到最快,阿敏只想尽快离开这死生之地,摆脱生与死的纠缠。 但异变突生,战马突然失了前蹄,向前猛栽过去,幅度之大,连阿敏也无法调整姿态,重重地摔在地上。 虽然有头盔的防护,阿敏也被摔得晕头转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个黑影便猛扑上来,刀背、枪托、大脚丫子乱七八糟地招呼下来。 枪托猛击在脸上,鼻梁折断,污血混着鼻涕奔涌而下,阿敏眼冒金星; 刀背猛劈下来,敲在小腿上,伴着骨头碎裂的脆响,阿敏发出长声惨叫; 咣,沉重的大脚狠狠敲在阿敏的嘴上,堵住他惨叫的同时,几颗牙齿迸飞落地。 逃跑已经够狼狈了,可现在狼狈已经远远不够形容阿敏。后金的二贝勒呢,身经百战的建州勇士呢,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便被几个明军士兵打成了死狗。 “就是这个王八蛋在大旗下指挥。”一个明军军官恨恨地猛跺在阿敏的两腿之间,可惜阿敏已经昏了过去,这一下断子绝孙的重击,只让他抽搐了两下。 “应该是个大官儿。”樊化龙脸上还留着硝烟和灰迹,摸着下巴端详死狗阿敏,猜测道:“没准是阿敏呢!” 停顿了一下,他一把拉住正要用枪托猛敲阿敏脑袋的士兵,“别他娘…的打死了,抓个活的,功劳才大呢!” 哦,士兵收住枪托,还有些怏怏不甘。瞅了一眼满头血污的阿敏,不太确定地问道:“不是已经死了吧?” “没死,你看还动呢!”明军军官用力踩了踩,伸手指了指阿敏微微颤动的手指。 “还踩?”樊化龙把这个坏家伙拔拉开,猛地抬头,瞪起了眼睛,“快,快隐蔽,把绊马绳拴好,又来了。” 十几个明军士兵手忙脚乱地布置好,迅速地躲藏隐蔽,等着敌人再自投罗网。 哪还有敌人,是飞骑兵追了上来。看清服饰,几个明军士兵赶忙跳出,挥舞手臂,大声呼喊着提醒。 “唉!可能让他们捡了个便宜。”虎大威放慢了马速,苦笑道:“不用再追了,有他们堵着,哪还有漏网之鱼?” 猛如虎摇了摇头,也有些遗憾。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这可是明军骑兵在面对面的战斗中击败建奴的第一战,意义非凡,说是里程碑也不为过。 ……………………… 科尔沁大草原,在蒙语是“弓箭手”的意思。 泉河,植被,天空,风味,到处都透着原始的气息。即便是后世,也让人为她的不饰雕琢的天然美丽所吸引。 但对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来说,昔日云在走、鸟在飞,有如柔软的绿色大地毯般的绿茵草原,却都失去了原来的韵味。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和其他亲人,都被象奴隶般地押送而走,或许会被无情砍杀。一想到这些,她们的心上便被压上了沉重的石头,悲痛的不能呼吸。 不过,她们也是幸运的。在其他零散的科尔沁牧民的帮助下,她们刚进入其他部落的领地,便碰到了一群回归故土的汉人。 这是明廷与内喀尔喀及察哈尔部达成的协议之一,也是开马市贸易的先决条件。蒙古诸部必须交还以前抢掠过的汉人,并送他们安然入境。 如果说内喀尔喀以前还有敷衍的态度,但科尔沁的迅速覆亡,奥巴被押送交林丹汗处置,科尔沁贵族则被押解明境,震慑的力度可是非同一般。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后金已被大明压制,处于疲于应付的状态,已经没有力量保护盟友。科尔沁部的覆灭,就是明证。 林丹汗则逐渐显露出“安内”的决心,攻打科尔沁,就是一次付诸实施的行动。科尔沁完了,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内喀尔喀。 而后金已经无力提供保护,能与林丹汗抗衡的,也就只剩下大明而已。 所以,内喀尔喀五部马上便开始履行协议,把部落中的汉人集中送往团山堡,从这个明廷指定的马市进入广宁境内。 能够回归故国,对很多被抢掠为奴的汉人来说,是欢天喜地的事情。尽管有些人已经苍老,但对故土的思念,却还是那么执着。 正因为有不少汉人已经远离故土生活了很多年,在穿着打扮,甚至是说话行为上,已经有了一些蒙古人的特点,这使得海兰珠等人能够混入其中。 负责护送汉人归国的蒙古官儿和士兵哪管那许多,你说是汉人,就一起送到团山堡,他们才懒得分辨甄别。 只要顺利送到,就能在团山堡马市进行交易,这还是明军弃守广宁之后的头一次,部落里缺的东西还真不少,可不能出了岔子。 想想大夏天的还没布做衣服,想想铁锅几家合着用一口,还有粮食和茶叶,赶着成群牛羊的蒙古人可是满怀着热切的心思。 而这第一批送还的汉人,便是交易的敲门砖,还真不能虐待。 “等回到大明,先把这皮衣换了。”一个中年汉人热得敞开了怀,抹着头上的汗水说道:“天这么热,穿着棉布衣服才舒服呢!” 旁边的老者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更密,说道:“十几年了呀,没想到还能把老骨头埋在故土,更没想到大明还惦记着咱们。” 说着,他有些迟疑地向着旁边的人问道:“现在是什么年号了,还是万历年间吗?” “现在的年号是天启,新皇帝刚登基三年。”年轻人笑着答道,他因为聪明伶俐,甚得蒙古人的喜爱,能跟着东跑西颠,知道得倒比老人更多。 半是显摆、半是炫耀地偷瞟了海兰珠一眼,年轻人继续说道:“听说皇帝还不到二十岁,大婚还不到两年呢!” 发现海兰珠在认真地倾听,年轻人更来劲儿了,说道:“大婚就是娶皇后,那场面——啧,啧!” 布木布泰撇了撇嘴,看这家伙就来气,老是偷眼看姐姐,也不看看自己长的那样儿。 达尔罕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新皇帝还是太年轻,跟蒙古的呼图克图汗,还有后金的老汗斗,怕是不稳当。”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辩解道:“皇帝手下有的是文臣武将、能人异士,自然是不用亲自动手的。” 达尔罕含笑颌首,却不想继续争辩,引人注目可不好。 “后金的老汗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四处征战呢!”布木布泰忍不住开口,说到大明皇帝就怨恨,才不想听别人说他的好话呢! 年轻人知道那是叫小珠和小泰的姐妹俩,小珠长得挺好看,他也不想得罪小泰,一时有些语结。 老者看了布木布泰一眼,捋着胡子说道:“那是后金无人可用,老奴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海兰珠不易觉察地扯了下妹子的衣袖,不让她多说话,免得惹人怀疑。 达尔罕已经套出了不少话,大概知道那老者是要回北直隶老家的,离京师不是很远,便故意叹了口气,说道:“这两丫头的父兄都没了,我这把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她们找到在京师的亲戚。” 老者还未答话,中年人已经开口说道:“某在京师便有亲友,你们跟着某家到京师,某托人帮你们寻找。” 达尔罕愣了一下,立刻充满了惊喜,这真是意外的收获,比那老者还有用得多。 “多谢,多谢。”达尔罕赶忙连连拱手致谢,说道:“那咱们就一起同去京师,路上还请多多照顾。”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客气,路上有个伴儿,互相照顾才是。” 达尔罕点头称是,对这中年汉子更加着意套着近乎。行行停停,远方出现了一座堡寨,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明的国境内。 …………………………分隔线…………………………………… 古代的陆路运输是最为艰难,也是最为耗费的。这其中有道路的原因,也有运输工具的低效简陋。 所以,水运在古代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辽东,辽河航运不仅利用得早,还是东北出口的大动脉。 明初,朝廷为加强辽东地区驻军的粮饷供应,就充分利用过辽河航运。 最直接的路线是从山东装船沿渤海湾、辽东湾过来,再沿辽河北上,把粮饷沿途运到各驻军。而到沈阳的物资则是经浑河运输,运输量还很大。 这就令朱由校感到惊讶和振奋了,沈阳竟然也通航运,还是很繁荣的内河港口城市呢! 他不太了解沈阳,当然不知道沈阳有著名的“十里码头”,还有盛京八景之一的“浑河晚渡”。 过尽千帆,商旅云集,那些达官贵人在码头下船后,改坐轿或骑马入沈阳,浑河晚渡作为官渡口岸,在历史上可是有着挺重要的地位。 辽河,浑河,如果能利用好内河航运,打建奴岂不是多了个路子?不用步兵用腿跑,也不用骑兵,就坐船去,在沈阳码头登陆,来个直捣黄龙,岂不美哉?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树英雄、立榜样 “万岁!”皇后张嫣小心翼翼地把趴在她身上睡着的小娃娃交给宫人,轻声唤着,想是要告辞而去。 朱由校看着女儿胖嘟嘟、水嫩嫩的小脸儿,不知怎地便想到了沈阳航运,想到了灭奴平辽。 “宝珠可随意,朕再呆一会儿。”朱由校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 张嫣的肚子微微隆起,可不近前细看,却是看不出来。她常来长春宫看小孩儿,一是喜欢,其次也是想学学育儿经验。 自从有了身孕,皇帝的宠幸便不重要,她还怕皇帝夜宿坤宁宫,说得好好的只是睡觉,可老是动手动脚地不老实! “臣妾先行告退。”张嫣起身微施一礼,在宫人的殷勤扶侍下,出宫而去。 张裕儿送到门外,施礼拜别,才回到殿内,乖巧地立在皇帝身旁。 朱由校笑着伸手,拉过孩儿她娘,坐在自己旁边。搂着裕儿的腰,在腰臀间的软肉上捏摸。 成为母亲的裕儿散发出成熟的味道,猫完月子能洗澡了,也让她回复了女人的清香。嗯,身上还有一种乳香,闻起来令人惬意。 “皇爷。”裕儿还是喜欢当奴婢时的称呼,把头轻轻靠在皇帝的肩上,低声求恳道:“臣妾不想老吃油腻了,少盐无味的,太难吃了。” 奶妈是肯定要请的,两个小丫头的饭量越来越大,光是裕儿喂养,怕是要把她吸干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搂着裕儿躺倒在床榻上,笑道:“两个小丫头啊,难为爱妃了。奶妈已经让人请了,以后你就轻松些了。” 张裕儿咯咯一笑,凑过来亲了皇爷一口。 你亲我,我不能吃这亏,能加倍亲回去。朱由校还上下其手,弄得张裕儿脸热心跳,娇喘吁吁。 裕儿突然伸手止住了皇帝的冲动,掩住春光已泄的衣裳,用眼神向皇帝示意。 朱由校转头一看,一个小丫头睡醒了,吃着手指,睁着大眼睛,望着热火朝天、翻来滚去的父母。 才四十来天的小孩子懂个什么,看也白看。可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被望着就感觉怪怪的。私密的事情有人参观,应该没几个人有处变不惊的镇定。 朱由校翻了下眼睛,伸手拔弄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儿,嗔道:“不好好睡觉,眼睛瞪那么大瞧啥?” 咯咯咯,小娃娃发出清脆的笑声,随后,把指头吃得更香。 朱由校无奈地笑着,心里一点也不生气,这么可爱的女儿,看着就高兴。 “皇爷,您——”张裕儿整理好衣裳,试探地看着万岁。 朱由校摸了摸爱妃的脸,说道:“嗯,朕晚上来长春宫用膳就寢。” “是,臣妾恭候圣驾。”张裕儿欣喜地施了一礼,脸上的红晕还未全部消退,既羞赧,又兴奋。 ……………………….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便看到了辽南送来的加急军报。 由于时间差的关系,这份军报上写的是辽南三协以精兵为诱,在丘陵地带与代善所部展开激战并获胜的消息。 胜利是不用置疑的,但辽南三协的伤亡也不小,特别是作为诱饵的一千八百精兵。最后算上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也不过活下来六百二十三人。 而这六百二十三人中,能继续当兵服役的,只有四百多人。伤兵中能够生存下来的,数量可能还会减少。 用损失过半已经不足以形容,这还是精兵,最为敢战的勇士。没有他们的奋勇厮杀,没有他们的牵制吸引,明军想要获胜,恐怕会很困难。 朱由校看着战报上并不长的描述,能够想到敌我血战的激烈和残酷。 那个时代的战斗,没有惊天动地的地毯轰炸,没有机关枪射出的如泼弹雨,但血腥和残酷却一点也不逊色于现代战争。 鲜血迸溅,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尸体枕籍,两军士兵挥舞兵器在你死我活中进行着瞬间的选择。沾染着污血的脸上,是瞪得要迸出眶外的眼睛…… 朱由校捏着这份简短的军报,久久没有放下。 胜利是值得欣慰的,也是他最想得到的。可如果只是赏金赐银,厚加抚恤,朱由校认为是远远不够的。 英雄不该这样对待,哪怕不是对每一个为国捐躯的烈士都能使其青史留名,但这绝对是值得用浓墨重彩来书写的壮烈事迹。 现代有象话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而战争中对于英雄的歌颂和宣扬,也是司空见惯,并不鲜见的。 一个榜样,就是一本鲜活的教科书,使抽象的思想和行为变得具体生动,看得见、摸得着,使人可信、可敬、可亲、可羡、可学。 竖起一面高高的旗帜,就是在人们心目中确立一种思想和行为的导向。 对于舆论宣传和教育的方式,朱由校不仅不陌生,还记忆深刻。比如***、***、***等英雄事迹,可谓是永远不会忘却。 思索到此处,朱由校把军报放在桌案上,沉声吩咐道:“来人,召倪文焕前来。” 御用笔杆倪文焕,自魏广微高升后,便成了第一笔杆。但皇帝对他还是有些不满意,提出了新的要求,他最近也在努力学习,让万岁更加看重。 时间不大,倪文焕便赶来觐见。《大明论坛》编辑部就在乾清宫门东侧的房内,皇帝不知道啥时来了灵感,便来宣召。 进入殿内施礼拜见,皇帝也没多说,把军报让宫人转递给倪文焕。 倪文焕看过一遍,约略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但还不是十分确定,便试探着赞叹道:“如此壮烈之战斗,读起来令人荡心回肠,恨不能插翅飞往辽东,与建奴血战一场……”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心说:哪里看出荡心回肠了?就你那熊样儿,还与建奴血战,吓也吓死你了。 不过,这倪文焕还真是善于揣摩圣意,朱由校就是那个意思。 “倪卿找人多加润色,一定要写得荡心回肠,令人血脉贲张。”朱由校开口说道:“最近听书可有收获,就是要写成那样,读没读过书,都能听得明白。” 倪文焕赶忙躬身答道:“万岁指点,微臣敢不遵从。近日听说书,也是颇有禆益。大明子民不论贤愚,都喜听说书,原来不是没有道理,确实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宣传司呢,准备得如何了?”朱由校点了点头,追问道。 倪文焕再次恭谨答道:“回万岁,微臣在京师已经物色了几个人选,其中有柳麻子、赵铁嘴……” 柳麻子不错,朱由校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不禁露出微笑,颌首道:“抓紧办好,朕就外派你个差使。” 倪文焕大喜过望,嘴上却谦辞道:“微臣不想外放,只想在万岁身边,效犬马之劳。” 佞臣,谄媚。不过,朕还是要用你,也相信你会不折不扣地把朝廷政策落实好。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朕知你的心思,不必口是心非。”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告诫道:“朕恨什么样的官员,你是清楚的。可不要明知故犯,掉了脑袋。” 倪文焕心中一凛,赶忙躬身答应,并表示了自己的坚定信念。 “没别的事儿了,倪卿告退吧!”朱由校挥退倪文焕,又思索了片刻,叫来王体乾,命他去吩咐皇家织造作坊,制作一面旗帜。 除了歌颂英雄,给英雄的团队一个荣誉也是必不可少。什么老虎英雄团,什么这个那个英雄连,朱由校拍脑袋就能想出好几个。 既然是在数倍建奴的疯狂围攻下还不溃不逃,命名“磐石”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朱由校并不满足赐旗赐名,还要以幸存下来的勇士为基础,扩编其为混成协。步兵全骑马,还要配备相当数量的火炮,以及配属一定数量的飞骑。 这样的话,步、骑、炮、辎齐全的混成协,可以作为独立作战单位,进行各种军事行动。 刘爱塔反正成功了,辽南击败了代善,科尔沁部估计也难逃覆亡,建奴的战略形势更加恶劣是可以确定的。 但越是这样,朱由校越是要压制住内心的急迫,不能骄傲自大,把灭奴平辽稳稳当当地进行到底。 要知道,建奴的机动兵力大概是六万,但却不是建奴真正的总兵力。如果进行动员,建奴拼凑出十万左右的人马,还是能够做到的。 所以,屡经伤亡消耗的建奴,实力被削弱不少,可要一举荡平,还是比较困难的任务。 关键是各个方向的明军,包括辽西明军在内,在兵力上都不具备优势。如果冒进的话,很可能遭到建奴的全力打击。 今年的战事差不多到此为止了,要发动的话,明年开春之前,应该是个不错的时机。 而限制明军继续展开大规模战役的因素,还有武器装备和物资。紧着造,紧着运,对于辽东十几万的明军来说,能分到的也是有限。 热兵器的消耗果然巨大,朱由校咧了咧嘴。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认为辽东明军该是结束军事行动,专心练兵,加紧装备,并囤积弹药粮草的时候了。 现代战争有弹药基数这个概念,古代没有这方面的专业术语,但也有弹药物资的计算方法。 很显然,辽东明军还不具备持续大战的后勤供应和物资囤积。可要囤积准备个半年左右,就正好是朱由校计划中的大反攻之期。 连续作战、持续消耗,需要很大的物资储备,这是难以避免的。尽管和后世战争消耗的海量弹药没法比,可也要看到当时在制造和运输上的巨大差距。 所以,朱由校不能操之过急。尽管后金已经被削弱,并在战略形势上陷入了被动。但要彻底平灭,还不是那么容易。 现在,留给朱由校的两大难题一是保证后勤,保证粮弹的供应;其次则是力争把建奴赶出辽沈更好,还是先扫外围,把建奴最后聚歼于辽沈。 第一个难题比较好解决,大力发展海运,并在辽西安置辽民,能够就地获得粮草物资。 第二个难题,朱由校也有了初步判断,并有了两个选择,也是要根据建奴的行动来进行调整。 如果建奴死占着辽沈不放,连所谓的“龙兴之地”都不要,那就围而歼之; 如果建奴放弃辽沈,退到老巢建州。那就没什么说的,你弃我取,继续压迫和进攻就行了。 甚至于不用进攻,只是封锁就会令建奴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再加上小冰河期的灾害,饿也能饿死建奴。 但那不是朱由校的标准,一劳永逸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等到灾害来临,大明内部的问题,以及北方游牧民族的躁动,都是大麻烦。 生活啊,就是在不断出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渡过的。 朱由校已经踱至沙盘,开始冥思苦想,寻找着最快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 皇帝还在千里之外的皇宫内冥思苦想,辽东战局却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辽南明军以沙河、毕里河为屏障,在两河之间构筑防御工事,将复州收入囊中。 击败了代善所部,迫使其仓惶北逃,并成功地接应了刘爱塔的反正,夺得了复州和盖州。尽管又弃掉了盖州卫,但建奴守之无益,多半还会主动放弃。 而辽南两卫在手,可以说是根基稳固,并对辽沈形成了更加有力的威胁。同时,登州作为四方布置的重要一环,就显得远了些。 尽迁盖、复二州十数万辽民,又使得明军有了补充的兵源,土地有了耕种的劳力,实力不仅能很快恢复,还能更胜从前。 在镇江堡,皇太极遇挫撤退,明军趁势前出占领险山堡和汤站堡,使镇江堡有了预警和屏障,对敌态势进一步扭转。 有苟真怀、陈继盛、毛承禄三协军队,东江本部的战斗消耗也不大,牢牢牵制住了皇太极和杜度的两旗人马。 因为有鸭绿江可供防御和运兵,对后金统治区的袭攻,是皇太极和杜度所难以防范的。 他们最怕的就是明军沿鸭绿江而上,攻袭“龙兴之地”,不得不将部队北移,以便就近保护,或是能尽快援救。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建奴之困局,马市 辽沈和建州老巢,显然成了后金的两个软肋,或者说是两处必保之地。 至少从目前来看,后金是没有放弃任何一处的打算。也正因为如此,明军盯着这两处作章,相当正确。 兵书上不是有“攻敌所必救”这句话嘛,明军就是要将建奴分开牵制,并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逐渐地予以消耗。 而辽西的推进,辽南的稳固,以及东江本部重占镇江堡,形成了三大牵制,使建奴很难集中全部兵力展开行动。 四方布置的大战略,如果算上很弱鸡的朝鲜军队,应该是已经完成形成,并且十分稳当。 但科尔沁部的覆亡,其实是打掉了后金的北方缓冲和屏障。不算敌对后金的蒙古诸部,明军也不会放过直捣后金侧背的机会。 所以,更准确的应该是五方布置,后金的战略态势已经非常恶劣。 趁你病,要你命。在敌我之间,没什么仁义好讲,但明军并没有持续进攻,似乎在等着什么。 后金方面当然不会知道,各部明军所等待的原因并不相同。 辽南明军伤亡较大,弹药物资消耗也很多,不得不进行恢复和休整; 辽西明军是因为地理关系,没有轻易进入辽泽,等待冬天冰封的时刻; 东江本部则是在等待装备,燧发枪的换装还未全部完成,已经更换武器的部队的训练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火炮也不多。 后金方面因此而觉得有了喘息之机,但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明军再次发动时的装备更精,战力更强。 如同拳击比赛的场间休息,后金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想在后面找回场子。 明军这面则在喝水恢复体力,准备在下个回合再痛揍对手,或是直接击倒获胜。 而由于通讯速度的限制,明军四下出击所取得的战绩,还没有被各部所知。对于后金实力的重新评估,以及下阶段作战的重点,还没有重新规划。 只有后金对此次乱战的失败痛彻心扉,开始重新制定计划,调整兵力布署。 代善的两红旗在辽南损失了五千多,已经是伤筋动骨的损失;等到农安那边的消息传来,二贝勒阿敏不仅是全军覆没,连他也是未能幸免。 再加上复州刘爱塔反叛的消息坐实,更给了努尔哈赤心理上沉重的一击。 子侄重伤或阵亡,人马损失惨重,最信重的姻婿反叛归明,四方敌人虎视眈眈,统治区内人心混乱、叛乱不断。 如此恶劣的形势,令老奴心情大坏,暴躁忿怒。下面的官员将领也惴惴不安,生恐犯了什么错而被牵怒。 “坏了,坏了呀!”李永芳拿到刚刚秘送回来的情报,只看了看大明论坛便是脸色大变,手都颤抖起来。 为了忠心,为了可靠,把自己的女婿都派出去,在大明进行潜伏。可出了事情,这就有点让人有口难辩了。 武长春要是被明廷杀了,李永芳倒是不怕了。就算是千刀万剐,反倒更会显示出他的忠诚。 可明廷偏偏不杀,还给了武长春官职。武长春这个王八蛋,还真的一副幡然醒悟的姿态,在报纸上刊痛骂自己。 细思极恐啊!要是劝自己弃暗投明也还不算严重,可一番痛骂反倒容易令人生疑。女婿呀,岂不是有给老岳父洗白的嫌疑。 李永芳揉了揉眼睛,再次把报纸细看了一遍,哀叹着把报纸扔在了桌案上。 因为刘爱塔的反叛,因为统治区内辽民和汉官的叛逃,努尔哈赤本来就已经极为不满。 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情,李永芳不敢想努尔哈赤的猜疑会积累增加到何种程度?杀了他倒是不太可能,但罢官去职应该不算意外。 扣下报纸,这个念头在李永芳的脑海里只是一闪,便被他断然否定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过长久,事情泄露岂不是证明自己心中有鬼,岂不是不打自招? 李永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如实上报给努尔哈赤。但在上报之前,他命人去请范程过来。 努尔哈赤对汉人汉官的态度是越来越不好了,李永芳都受到了冷落,更别提范程了。 但李永芳还想着尽最后一份忠心,对现下的形势提出自己的意见,要找范程程便赶来相见,神情积郁,一副不得志的死样儿。 觉得自己饱读诗书,觉得自己韬武略,觉得自己能在后金得到器重。毕竟在一群野蛮人当中,自己算是鹤立鸡群,才华出众。 要说自己不仅算是卖力,连卖命都算得上了。可却得不到重用,只是个小小的官儿,还净遭到女真人的歧视,有时候甚至是污辱。 可范程的忍辱负重和厚颜无耻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连老婆被莽古尔泰霸占,都不敢放个屁。 “卑职见过额附大人。”范程过到屋内,恭谨地给李永芳施礼。 李永芳点了点头,伸手让了一下,说道:“程,不必多礼,坐下叙话。” 范程落座之后,便随手接过李永芳递过的大明论坛报,只是看了两眼,便脸现惊诧,皱起了眉头。 好半晌,范程将报纸放下,沉声道:“这是明廷对大人的阴谋。” 李永芳苦笑了一下,说道:“某也知道,但那又如何?若是以前,此等伎俩伤不了某的一根汗毛,可现在嘛” 范程自然知道形势大变,努尔哈赤正在怒火攻心的气头上,这个自告等于火上浇油,李永芳的前景不妙。 “暂且放下此事。”李永芳也很无奈,摆了摆手,说道:“现下的形势,某不说你也清楚。连遭挫败,军力大损,不能再分散布署用兵了。” 范程深以为然,缓缓说道:“收缩至辽沈是个好计策,但建州呢,汗王恐怕哪个都不会放弃。” 李永芳沉吟着说道:“建州有两旗人马,应可保无虞。辽沈集结六旗,明军也未必敢轻易进犯。能挺过一两年的话,说不定形势会有改观。” 原来是打着龟缩待变的心思,这倒与自己不谋而合。 范程轻轻颌首,拱手道:“额驸此计甚好。论实力,大金确实差大明远矣。说句悲观的话,若大明不是积弊甚深,君昏臣暗,朝堂争斗不休,将懈兵疲,早前的胜利亦不可得。” 停顿了一下,范程又补充道:“暂时收缩,静候其变,正是对付大明的妙计。积弊丛丛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君私、官私、将私岂是旦夕可改?每当辽东形势稳定,或有胜机时,明廷必然会有党争,此不变之规律。” 李永芳微笑点头,说道:“那程可愿与某一起向汗王进言?” 范程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说道:“卑职不赞成由额驸大人进言。” “这是为何?”李永芳有些惊讶,有些不悦地看着范程。 范程并不慌张,缓缓说道:“此时由额驸和卑职建言,恐怕适得其反。如果由其他人来说,才能令汗王听从。” 李永芳捋须沉思,明白了范程的意思。努尔哈赤正对汉人汉官极度猜疑,正确的意见也听不进去,反倒会激起逆反心理。 “现下最合适的人赞,卑职觉得非四贝勒不可。”范程也不藏掖,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人选。 李永芳想了想,也表示赞同。 这也不难猜,后金四大贝勒,代善重伤未愈,莽古尔泰成了半个废人,阿敏估计是死翘翘了,只剩下了皇太极。 李永芳和范程还不知道皇太极在镇江堡下吃瘪的事情,皇太极也真不想张扬此事,但努尔哈赤却还是知道了。 内奸吗,算是吧!别看四大贝勒表面上挺融洽,但暗地里谁不觊觎汗位? 就说代善吧,虽被废了储位,但他的势力最强,他的威望最高,他的年龄最大,他是努尔哈赤第一个大福晋所生的唯一皇子兄长褚英已死,他是最有可能继承父位登基为汗的。 莽古尔泰不用想了,手中已无一旗人马,形同废人一个。 阿敏完蛋了,虽然未见尸首,但却与死了无异。 这样一来,就是代善和皇太极二人的竞争。正白旗里倾向代善的肯定是有,把皇太极的事情偷偷泄露,或许就是代善所派,或许是向代善卖好。 无论是怎样的内情,反正努尔哈赤通过代善知晓了此事。 “此乃明廷的诡计,区区伎俩,就想离间我父子?”努尔哈赤思索之后,作出了反应,对此嗤之以鼻。 但屋内只剩努尔哈赤一人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广宁,团山堡。 堡外五六里外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长溜的席棚。席棚从中间用拒马隔开,只留下一条窄道行走。北边的是蒙古人,南边的则是汉商。 汉商这边的货物已经在席棚里摆好,丝绸、棉布、铁锅、茶叶、香料等等,品种还真不少。 作为垄断北方边贸的中华商会,朝廷开的马市越多,他们赚得越多。别说是千里运货,就是路程再远些,商人也会趋之若骛。 而蒙古人那边的货物就显得比较单一了,除了牛、马、羊之外,也就是些粗制的毛毯、毛毡等物。 跟随着蒙古人而来的,自然还有被送返的汉人,以及假冒汉人的海兰珠等人。 蒙古人把这些不管真假的汉人交给此地的明军之后,便急吼吼地占了北边的席棚,等着马市交易。 席棚的对面,摆着几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交易的规则,还有交易的价格。以物易物可以,先换成钱再去买也行。 两边都有通晓蒙汉语言的人员,前来交易嘛,没翻译可不行。 达尔罕以前就干过这职业,看着熙熙攘攘的集市,顿时生出了不少的感慨。 “军爷,俺们可以去集市买东西嘛?”达尔罕看了看身上的皮衣,向着旁边的明军士兵拱手问道。 明军士兵态度还算和善,说道:“等发下号牌,你们可以去集市。然后便到堡门处集合,进行登记。” 说完,他又打量了一下达尔罕和身后的两个丫头,说道:“就是有钱,衣服也不用着急买,入堡之后会发给你们。” “谢谢军爷。”达尔罕拱手致谢,又陪着笑脸说道:“不买衣服,想看看其它应用之物。” 明军士兵点了点头,听到不远处的军官发号施令,赶忙过去取了号牌,回来后发给了这些汉人。 按照马市的规矩,明军负责维持秩序,蒙古人不得携带武器入市。所以,这些汉人在集市上是很安全的。 达尔罕看过大牌子,又向市场中的通译询问了一下,知道了规矩,便带着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来到市场分隔处的大席棚,拿出块金子换了一小袋银币。 “这么点头哈腰的急着跟明人做生意,真丢人。”布木布泰似乎看不惯蒙古人的作派,撇着嘴说道。 海兰珠没吭声,达尔罕却开口说道:“这也没办法,身上穿的衣服,烧饭煮肉用的铁锅,只能从明人那里交易。” “人多了,少说话,更不要老说明人明人的。”海兰珠沉稳地告诫提醒着,“走吧,快点去集合登记。” 几个明军带着个通译迎面走来,眼睛只盯着蒙古人带来的马匹,和达尔罕三人擦肩而过。 达尔罕三人拿着号牌,走过市场中间的阻挡,来到了汉商这边,很快便被这边品种众多的商品所吸引。 绚丽的丝绸,精美的布匹,黝黑的铁锅,胭脂口红,美酒飘香 达尔罕吸了吸鼻子,眼睛也亮了起来,看着各种酒水的标价,不由得迈步走了过去。 “阿姐,你干啥要个银币,要买东西嘛?”布木布泰有些奇怪地询问。 海兰珠垂下眼帘,顿了一下,才低声答道:“那上面有狗皇帝的头像,不认得他怎么找?” 布木布泰恍然,也压低声音说道:“那我也要一个,记得牢牢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海兰珠苦笑了一下,知道妹子太天真。抬头看到达尔罕拎着酒瓶走回,她也不想再说,便闭上了嘴。 第一百八十三章 马市见闻 前方人头攒动,围拢着一群蒙古人,还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达尔罕带着姐妹俩走过去,本不想看热闹。正好一个蒙古台吉带着随从过来,蒙古人自觉地闪开,三人也看到了围观的商品。 一面大镜子,比后世那种试衣镜小一号,但在当时的世界上,却已经是独一无二的惊艳存在。 当然,这在明朝还不是最大的。在京师,在江南,在倭国,有比这再大一号的销售,价格当然也高得离谱。 而这面大镜子,是中华商会运来的,作为样品展示。 本来也没觉得蒙古人能买得起,纯是显摆,让蒙古人开开眼界,知道大明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啊! 蒙古台吉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奇讶异,小心翼翼地靠近,左右轻晃着脑袋,还伸手摸了摸脸,才敢相信镜中纤毫毕现的人像就是自己。 镜旁的伙计撇了撇嘴,暗自嘲笑这又是一个土包子。 其实,镜子现在还是高端商品,大明的百姓也买不起,见过的可能也不是很多。 “这,这是”蒙古台吉左瞧右看,惊叹连连。 “此乃玻璃宝镜。”伙计脸上带着笑,却还有几分傲气,“在大明也是价值连城,这次开马市,作为镇店之宝进行展示。” 说着,伙计又伸手一指货架,说道:“这些宝镜略小,对外出售,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货架上摆放着十几面巴掌大的圆镜,反射着阳光,显得流光波动,给人目眩之感。 蒙古台吉只是看了一眼小镜子,便又移目于大镜子,盯着不放。好半晌,才伸手一指,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这个宝镜,多少钱?” “这个”伙计愣了一下,赶忙答道:“这个是镇店的展示品,不对外销售的。” “既然摆出来了,怎地不卖?”通译上前帮腔道:“不管是镇店,还是展示,总有个价格吧?难道欺负俺们蒙古人,以为俺们穷,买不起?” 蒙古台吉挺起了胸,左顾右盼,随从们抱着成匹的丝绸、棉布,显出一副大款的样子。 伙计挠了挠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再加上别的蒙古人起哄,他一时也不好处置。 “怎么回事?”几个明军士兵走了过来,哄闹的蒙古人立刻安静下来。 吵闹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后面的管事儿,皱着眉头走出来,伙计赶忙上前说清原委。 管事儿点了点头,陪着笑脸和明军士兵解释几句,打发走了他们,才转身看着有些丧气的蒙古台吉。 “这宝镜虽说是镇店之用,但真要买的话,也不是不行。”管事儿想了想,松了口,说道:“那些小宝镜,价格是三十银元合银子二十二两。” 停顿了一下,他指了指大宝镜,说道:“要知道这宝镜越是要造得大,就越是困难。所以,这面宝镜的价格是五百银元合银子三百六十两。” 贵嘛?!按照明朝的银价,一两银子大概合后世六七百块钱,取个整的话,按六百元算,三百六十两就是,最少也是二十一万。 而小镜子就是一万三千元,二十二两银子,差不多也是当时一头牛或一匹相当不错的战马的价钱。 马市交易还真不是宰大头,价格定得比较合理,毕竟中华商会是打着长期买卖的念头。 即便如此,他们的赚头也是极为丰厚的。特别是镜子这种奢侈品,他们从皇家拿货,除去运费,差不多还能赚三分之一的暴利。 至于皇家,那就只能称之为暴利暴暴利了。成本和工价,连镜子价格的零头都算不上,简直是黑心透了。 三百六十两银子,五百银元?!这对于普通人,那是不敢想象的巨款。 但对于蒙古台吉来说,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并不是拿不出来。 同明朝社会一样,穷的是普通牧民,富的则是台吉、贝勒,谁没个上百万几百万的身家? 当然,财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体现的,那就是成群的牛羊马匹。 一头牛差不多一万多,一面大镜子也就二十多头牛嘛;要是上好的马匹,就更值钱了。 明朝初期,为了获得足够的马匹,明朝是强迫民间养马供官府征用,但是民间老百姓不愿意,宁愿弄死马赔钱也不愿意养马供官府征用。 后来,因为缺乏马匹,明朝不得不改为收购,即花钱从民间买马。 随着这项政策落实,河北山东一带涌现了大批私营马场,专门养马向官方销售。 因此,买马的价格一般在1015两之间浮动。民间的马车运输业也因此蓬勃发展。 到了明朝后期,因为对蒙古的贸易通道打开,可以从蒙古大量购买到更便宜的马匹,便停止了在民间采购马匹,导致河北、山东的私营马场纷纷倒闭转行。 虽然从蒙古买马更便宜,但是明朝官方采购来的马的价格并没有降低。差价嘛,不用想都知道到哪去了。 到了明朝末期,随着河北山东马场的大规模倒闭,以及后金叛明,从蒙古买马成本激增,高峰时达到了五十两银子一匹。 现在马价还未达到高峰,朝廷又从右翼蒙古加大采购马匹的数量,贪腐官员被严惩了一批,使得马价被压到十五两以下。 随着广宁的光复,左翼蒙古诸部的边贸再开,马匹牛羊的价格将被再次压低,这也是有利于明国的好事。 上好的战马稍贵点,拔给飞骑兵使用;龙骑兵则要求不高,能够骑乘赶路就行;辎重炮车啥的,普通的驮马也能胜任。 如果估算丝绸、布匹、铁锅,甚至是镜子的价值,与牛马进行交易,明国是稳赚不亏的。 但蒙古人也不认为吃亏,这些都是他们的生活必须品,牛马羊在他们眼里,价值也不是那么高。 所以,开马市是个双赢的局面,各取所需,谁都觉得挺好。尽管明国占着主动权,经常以此作为挟制蒙古诸部的经济手段。但关了马市,蒙古人肯定跟你急。 而中华商会显然对蒙古诸部的情况有些偏见,认为高端奢侈品不适合他们,日常生活用品才是主流。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蒙古贵族的财富,人家赶来上百匹牛马,也不伤筋动骨,买面大镜子怎么了? 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这句话在古代和现代都同样适用。 老百姓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已经是小康之家;可那些在销金窟逍遥快活的大富大贵,却一掷千金面不改色。 董小苑的赎身费是三千两银子,相当于一百八十多万;陈圆圆献歌一曲要十两,六千元哪;最后更是被国丈五万两白银买断,这还是看在皇亲国戚面子上的优惠价呢! 蒙古台吉令随从回去把牛马按市场定价卖掉,换成银元,买下镜子,还剩下两袋沉甸甸的银元呢! 管事儿的眼睛都有点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高大上的东西,蒙古人也能买。这得赶紧报告,争取下次开市前多运来几面。 这一面镜子就赚了至少一百五六十银元,太划算了。比卖丝绸、布匹、铁锅啥的利润差哪去了? “咱家也买得起。”布木布泰悄悄凑过去,照了下镜子又迅速退了回来,惊讶之后却撇了撇嘴,故意说着气话,“看那家伙趾高气扬的样子,象个大傻子。” 海兰珠笑了笑,拉起妹子的手向前走,不放心她再独自行动。 达尔罕跟上来,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两姐妹之父布和贵为科尔沁部的贝勒,还有宰桑的官职,有宰相的意思。这样的地位,自然是财产丰厚。 而当时蒙古部落里的台吉,也就是贵族,相当于领主。牧民除服军役外,还必须向其交纳牲畜及牲畜产品,并负担各种杂役。 蒙古台吉除了这些收入之外,还有明朝的抚赏可拿。通过抚赏羁縻控制酋长管理蒙古人众,是明廷的一贯政策,对蒙古贵族有很大的吸引力。 当然,想拿到抚赏,不仅有名额限制,还必须遵守与明廷的约定。抚赏通常以银两、布绢、米粮等形式给予,对象则包括诸首领、台吉、倘不浪、比妓等蒙古贵族。 可以看出,蒙古部落的政治制度和土司制度比较类似,最底层的牧民,不管是自由民、属民,还是奴隶,都被强制固定在指定的牧地内,受到各级贵族的统治,受到层层的剥削和奴役。 对于普通牧民来说,别说镜子了,就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也是精打细算,不敢轻易浪费自己辛苦饲养的马匹牛羊。 铁锅是必须买的,布匹排在第二,茶叶、食盐排第三;丝绸和瓷器,那是贵族老爷们买得起的;粮食嘛,明国按照部落统一销售,数量固定,个人不卖。 尽管有种种规定和限制,但蒙古人对于此次马市交易却相当满意。无他,价格比较公道,比之前的互市贸易实惠多了。 蒙古人觉得实惠,中华商会也赚了钱,朝廷也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三家都满意,唯一会怨恨的恐怕就是以前垄断边贸的晋商了。 也正是之前朝廷对于边贸太过放松,全部交给晋商垄断,不仅朝廷税收不高,晋商坑蒙古人赚黑心钱,还引起了蒙古人的怨恨和不满。 现在依然是交给商人运作,但监督把控的力度却不可同日而语。中华商会不敢偷税漏税,还经常响应号召,为朝廷出力。 同时,这也杜绝了官员插手边贸进行贪腐。象高淮乱辽,就是在边贸中激起民族矛盾,引发了严重的后果。 而通过边贸获利,并维持边境的和平,还不是全部的目的。吸引穷苦的蒙古牧民归化,并对蒙古诸部合纵连横,分而治之,才是更长远的计划。 别人走一步看一步,朱由校则是走一步看三步,已经在设计平辽之后的政治军事的走向。 按照大明的规矩,好好地做生意,那自然继续和平;要是贪得无厌,想打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而平辽之后,林丹汗的疯牛病发作得越厉害才越好呢,正好是明朝解决游牧民族的助力。 当然,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皇帝陛下的雄心壮志,更不知道小冰河期对北方游牧民族也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达尔罕和两姐妹走出集市,向着指定的集合地点行去。三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心思各异。 “科尔沁部为什么要结盟后金,既触怒林丹巴图尔,又得罪了明国?”海兰珠见周围无人,微皱眉头,很奇怪地问道。 这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林丹汗的强霸,后金的崛起,明军在辽东连战连败,被阻断的与明朝的边贸等等,都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而历史如果不改变,倒是证明了科尔沁部归附后金的明智。不仅抵挡住了林丹汗的吞并,还从后金的不断胜利中捞到了很多好处。 但现在,族灭家亡,祸因便是结盟后金,导致明蒙联军的讨伐。海兰珠只想到此,提出这个问题也不奇怪。 达尔罕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科尔沁处在夹缝中,大明、林丹巴图尔、后金都不好惹。当时明军连战连败,弃守了广宁;林丹巴图尔也逼迫很紧,依附后金,也是不得已之举。” 重重地叹了口气,达尔罕继续说道:“谁能想到后金接连挫败,明军越打越强,又收复了广宁。这次进攻科尔沁,要是没有明军助阵,说不定不是现在的结果。后金的援兵唉,恐怕是没来得及。” 布木布泰眨巴着眼睛,瞅瞅达尔罕,又看看阿姐,重重地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 海兰珠看着妹子的表情,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布木布泰被笑愣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不知道是她不经意间显出的老气横秋,让阿姐忍俊不禁。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如雷的马蹄声,三人赶忙往路边让去。回头张望,但见烟尘腾起,一大队骑兵正奔驰而近。 第一百八十四章 皇帝还是很稳 科尔沁部的覆亡,在草原上引起了蒙古诸部的震动。在大明和后金之间,该如何选择,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也是朱由校要出兵助阵的主要原因,打掉依附后金的科尔沁,打消骑墙派的幻想,彻底孤立后金。 可以说,这次行动大获成功。唯一真正依附后金的科尔沁覆亡,骑墙的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彻底倒向了大明。 至于歼灭五千建奴,活擒阿敏等后金高级军官。对于朱由校来说,则是意外之喜。 报捷的使者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得胜之师也返回广宁,暂在团山堡进行休整。 除了消灭五千建奴骑兵,明军也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 如果不是阿敏自以为聪明地选择撤退,而被明军依托阵地和火枪进行阻击,明军的伤亡可能会更大。 蒙古联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特别是最为卖力的扎鲁特部,但他们得到的也更多。 缴获的战马、盔甲兵器是与明军达成的协议,还有相当于后世科尔沁右翼中旗、左翼中旗的广大牧场,以及牧场上的牧民。 正是因为扎鲁特部的努力表现,明军才将这片地区指定给扎鲁特部,作为广宁北部的缓冲预警。 科尔沁部的其它牧区,则由察哈尔部接管。但事实上,察哈尔部只留下了少量人马驻守格勒珠尔根城,大部分牧区和牧民则被内喀尔喀诸部吞并。 分赃之后的草原形势,明军似乎不愿多管,只有对扎鲁特部比较青睐,扶持之意明显。 对扎鲁特部,不仅增加了马市交易的配额,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还被允许前往京师,参加献俘。 可以说,明廷的这个姿态对扎鲁特部是一种实在的保护,对其他蒙古诸部也是一个变相的激励。 林丹巴图尔“安内”的野心越来越是明显,能与之抗衡的除了大明,就是后金。但看后金目前的实力和形势,连科尔沁部也保不住,谁还傻了去投靠? 而明军在攻打格勒珠尔根城,以及歼灭阿敏所部时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一方面震慑了察哈尔部人马,另一方面也让蒙古诸部更容易做出选择。 有明军罩着,后金不足惧,林丹巴图尔也不会轻易与明军为敌。蒙古诸部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也是这么实际。 人都是实际的,这是不用置疑的结论。不能展现实力,谁会跟着你混?不能吃香喝辣,谁会给你卖命?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感悟,并付诸于实际,朱由校才能坐稳龙椅,“帝党”的实力也迅速膨胀。 没办法,谁让他是穿越者呢,谁让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真理掌握在他手中,大明只有按他的指引,才能重新振作强大呢? 拥护自己的,就是马屁精,也要提拔重用;质疑反对自己的,再有才华,品格再高尚,也是不能放心使用。 当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对朱由校来说,也是适用的原则。 比如杨涟,在河南巡抚任上干得不错。大倔种,什么宗藩、权贵、士绅,犯了国法,全都是铁面无私。 至于所上的奏疏,朱由校看得中意的明发,不愿听的留中,全当没看到,没听见。 左光斗也是一样的处置原则,在陕西好好搞你的水利,朝堂上的事情别掺和。陕西整得差不多了,还要任他为巡河钦使,视察监督各地水利设施建设呢! 还有东林党的中坚人物李邦华,接任毕自严的天津巡抚,倒也是兢兢业业,使天津逐渐成为北方最大的海港,为南粮北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正因为并未以标签区分官员,动用厂卫、重用督察院所清洗的贪渎官员,也就不会引起太大的朝野舆论。 罪名确凿,就是处置得很重,比照太祖扒皮揎草、六十两即砍头,还是不够“残暴”的。 但朱由校的严刑惩贪在效果上却不比朱太祖差,什么原因呢? 其实也很简单,贪官一人犯罪,全家都跟着倒霉,流放到荒僻之地,九死一生,比立刻砍头也好不了多少。 连坐、株连,朱由校用的就是这种残酷、不人道的办法,但震慑力却非比寻常。 你不是贪吗,最后给你抄家,啥也不给你留,还让你父母兄弟、妻子儿子跟着遭殃。 一年多来,朱由校一直禀持着这样的严刑酷法。人没杀多少,贪渎之风却基本刹住。 所谓的刹住,当然是遭到处罚的贪官少了,但还要深挖,还要追究,还要坚持不懈。 别以为退仕归家了,就万事大吉。也别以为这只是一阵风,朕在位期间,严打态势都不会改变。 “微臣谢陛下隆恩。”孙承宗跪倒叩头,随即被皇上命宫人扶起。 “孙师平身,赐座。”朱由校笑呵呵的很高兴,刘兴祚反正基本上算是大获成功,正在赶来京师的路上,辽南根基稳固,形势大好啊! 而给官员们的福利待遇——防暑补贴,也落实到位。别人没资格当面谢恩,只有孙承宗在奏报军务之时,才有这个机会。 孙承宗也很振奋,辽东形势虽然一直在变好,但到现在,才算是扭转过来。建奴四面皆敌,除了龟缩,似乎并无良策。 只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皇帝依然稳如老狗,非但没有催战逼战,反倒主动下旨令各军休整。 按照孙承宗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这又开始憋大招儿了。依着现在军工的生产速度,以及运输能力,至多半年,各部粮弹充足后,肯定又要搞什么大行动。 其实,孙承宗并不知道皇帝的全部心思,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沉稳的原因所在。 要说后金目前所处的形势,确实很恶劣,但比历史上的最低谷,也不算差得太多。 在皇太极登基之初,明军西有宁远坚城,东有皮岛毛文龙,朝鲜亦是敌对,西北则有蒙古诸部,北方黑龙江流域还有索伦等部。 而且,后金不久之后又遇上了大饥荒,要不是袁大人卖粮给蒙古人,饿也把后金饿垮了。 所以,对于目前后金的劣势,朱由校也没有轻视低估。更没有催战逼战,而是积蓄力量,准备再重击后金。 不催战逼战,也不是就彻底息战。朱由校还有秘旨,要辽南、东江本部,以及辽西熊廷弼,要袭扰不断、各战轮战,让后金不得消停。 而再次大反攻的时间,朱由校初步定在了冬春交接。一方面,有利于辽西军队过辽泽;另一方面,明军的装备应该更换完毕,粮弹储备也支持大的军事行动。 还有一点,根据历史的了解,以及搜集到的情报,后金的粮食储备已经很少,甚至是消耗将尽。 辽南的失守,以及秋天明军要采取的袭扰烧田,更将大大加快后金的饥荒来临。 饥荒一起,后金的形势将是大坏,再加上四方发力,将后金打得半残也是大有可能。 而且,后金内部的纷乱也是大概率的事情。这就要看纳拉忠明那边的作用了,降夷来投,人心不聚,后金各部不能团结,才是最为致命的。 所以,朱由校才要以稳求胜,等待着自身战力的增强,敌人的衰弱,再大举发动。 操之过急的话,一旦失利,可能就给了后金喘息的机会。 现在三方明军紧逼,也弥补了朝鲜和蒙古诸部这较弱的盟友。使得后金需要全力应付,抽不出身去抢蒙古人的牛羊马匹,以及朝鲜的粮食人口。 粮食物资快耗尽,又抢掠不到进行补充,大饥荒将对后金造成怎样的打击,是可以预料到的。 孙承宗坐下之后,将整理好的军报一一奏上,特别讲到了刘兴祚,请示万岁如何处置。 对于反正归明的刘兴祚,孙承宗认为加官恩待是正确的。但是否能够相信,他持保留意见。 也就是说,孙老师想把刘兴祚留在京城,给个好听又虚的官职,并不给他实际的兵权。说白了,就是好好养着给外人看的。 朱由校对此没作最后的决定,在他看来,这样做固然稳妥,但却透着不信任,达不到他的目的。 当然,历史是历史,他也要看过刘兴祚,并考察一番后,才能决定是否重用。 除了刘兴祚的安置,就是皇帝要召熊廷弼和毛文龙入京陛见述职的秘密安排了。 孙承宗认为应该分开召见,时间在秋天比较合适。朱由校在时间上没有异议,但却不同意分开召见的安排。 “朕知孙师担心熊、毛二人不和。”朱由校缓缓说出自己的理由,“但平辽大计,将帅不和、军队分心乃是大忌。辽镇、东江镇乃是平辽主力,不能精诚团结,密切协同的话,终会坏了大事。” 孙承宗确实有些担心,在他看来,现今的形势下,熊廷弼、毛文龙该是换掉一个的时候了。 当然,他比较看好科举出身、文武全才的熊廷弼,对毛文龙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将军,不是很青睐。 “如果熊廷弼和毛文龙能同舟共济、精诚团结,岂不避免了临阵换将的弊端?”朱由校没有否决孙承宗的提议,可也没有轻率赞成。 历史已经证明,辽东战局一坏再坏,很大程度上便在于朝廷的频繁换人。 熊廷弼第一次主政辽东,已经压制住了后金的势头,如果不是换上文官袁鸣泰,辽沈未必会失守。 等到老熊第二次出山收拾残局,文官集团又弄出了王化贞来分权掣肘。要不是皇帝果断出手,历史的悲剧又会重演。 现在,经过几次防守反击战,辽东形势已经扭转,也意味着平辽大业进入了关键阶段。如果能不换将而达到目的,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关键是换将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高级武将虽多,可要么不熟悉辽东和建奴,要么就是资历不够,难以服众。 反正,朱由校觉得能接替熊廷弼或毛文龙的,除了孙老师和袁老师,还真是不能让他放心。就算是孙老师,在他心目中,也只是勉强够格儿。 “万岁持重谨慎,微臣钦佩。”孙承宗也没有太过强项,毕竟这都没有最后决定,如果能象皇帝所说,熊、毛二人能捐弃前嫌,自然是最好的。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孙师不必如此,朕还年轻,有些考虑不周之处,需要孙师、袁师这样的老臣出力扶持,谏言纠正。”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兵部优选津镇、登镇水师将领和官兵,组建辽东水师的工作,又要劳孙师费心,抓紧完成了。” 辽东水师听起来名号很大,其实就是以辽河、浑河等河流为主的内河水师。 组建之后的前期工作是运输,以节省陆路的耗费。等到熟悉河流航行后,也将成为进攻建奴的主要辅助力量。 “兵部已行文津镇、登镇,由他们挑选水师将领,拔调官兵和船只。”孙承宗赶忙拱手答道:“另外,还将从辽镇、东江镇挑选熟悉地理的兵丁,共建水师。”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孙师知道辽东水师的重要,不仅是运输物资,将来可能还要与建奴作战,很是重要。” “微臣明白。”孙承宗躬身答道。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提醒道:“调熊廷弼和毛文龙回京述职之事,一定要保密。朕决定走密奏程序,不走兵部行文。” 孙承宗想了想,稍显无奈地躬身应承。 这虽然不太合程序,但孙承宗也不是迂腐之辈,知道保密是为了不让建奴知晓,也是从大局出发的最佳选择。 辽西、辽东两大兵团的指挥离开前线,对建奴来说,绝对算是可趁之机。若是借此发动,群龙无首之下,说不定会有麻烦。 当然,熊廷弼和毛文龙入京述职,肯定会安排临时接替自己的人。东江镇可能就是苟真怀或陈继盛,辽镇估计是何可纲或马乘飞。 两人述职后,也会赶在河流冰封前返回各部,不使建奴有可乘之机,也为反攻行动提早进行布置。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引导民间舆论,献俘礼筹备 在民间,《大明论坛》渐渐取代了朝廷邸报的作用。上面的内容更详实,对皇帝和朝廷的政策走向,讲述得更清晰。 最近的一个多月,报上正连载辽东战事的始末。从后金叛明开始,已经说到了熊廷弼第一次因党争去职,换上了文官袁应泰。 尽管这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但朝堂上的争执,熊廷弼去职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有很多人都清楚明白。 通过这样描述清楚明白的事情原委,党争的恶果,不顾大局只顾争权夺利、私心自用的各派官员的嘴脸,可谓是暴露无遗。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皇帝的又一次不留情面的揭露和鞭挞,其对党争误国,对私心官员的痛恨,可见一斑。 同时,这也是皇帝为自己大量罢黜官员找到的理由,占据的道义的高点。 尽管连载还在继续,但结合已经发生的辽沈惨败、广宁危急,再看看现在辽东的形势,很多人也猜到了这是皇帝在证明自己策划的正确和高明。 事实胜于雄辩,这两年明军扭转颓势,大小捷报频传,确实是很有力的证明。 而更有力的明证不断传来,再次在京师掀起了欢欣的气氛,并很快以更加普及的方式在民间扩散开来。 啪!响木一敲,茶楼酒肆内,说书人讲起了千八勇士血战上万建奴的壮烈事迹。 故事开始还有些单薄,但很快便在柳麻子、赵铁嘴等人的加工下,变得丰富而详实,逐渐达到了“荡气回肠”、“血脉贲张”的程度。 这种宣传形式其实比报纸更容易让百姓接受,毕竟是雅俗共赏,识字的老百姓也少之又少。 而通过说书人的嘴,在民间进行舆论宣传,也是朱由校的一次试验。如果效果好,别的艺术形式也将被采用。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岁语不要讲,表一表打虎好汉武二郎;谁说三碗不过岗,白酒啤酒来个一扫光…… 对,拿小竹板连比划带白话的那个,满口山东腔的,朱由校还是觉得满有意思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不管怎样,民间百姓喜爱的艺术形式,其实都可以进行舆论宣传,只是普及和受欢迎程度不同罢了。 很多人并不理解皇帝这样做的原因,包括具体执行的御用笔杆倪文焕。 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平头老百姓嘛,大字不识的,向他们宣传有啥用?有报纸,给读书人看就行了。 其实,这和皇帝下旨给生员的优待加上条件一样,免费教书,很多人都不理解。 普及教育,提高整体的国民素质,这些高大上的名词,显然是朱由校不想说出来,也没多少人能明白的。 自古以来,受教育都是少数人的事情。老百姓嘛,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很厉害了,何况是读书看报? 但读懂告示知道国家的政策法令,看懂文书不受骗,却正是朱由校对于百姓教育的基本要求。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目标,可并不妨碍朱由校从现在开始进行布置,迈出第一步。 再说回到在民间进行舆论宣传,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形式,就象后世军队中的文工团,乡间的唱大戏一样,受众面更广,引导性更强。 老百姓是最容易被忽悠的,没文化呀,不引导行吗?军人的社会地位不是低嘛,光是皇帝,或者朝廷努力还不够,民间的传统舆论也相当重要。 在广宁战役时,西平堡的刘一贯等英烈便得到了皇帝的优抚,并在报纸上进行了宣传;现在,借着此次大胜,不仅是报纸上,民间的口口相传也跟上,效果才更好。 而一千八百勇士的壮烈刚刚掀起风潮,讨伐攻灭后金的盟友科尔沁部,全歼五千建奴并活擒后金二贝勒阿敏的捷报,又接连传遍了京师,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尽管这两年来时不时地就打个胜仗,旅顺堡光复、金州光复,现在更是光复广宁和辽南,但消灭如此数量的建奴,生擒如此高级的敌将,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贝勒是个啥官儿?”有人懵懂地询问,立时招来别人的白眼。 “老奴自称为汗王,他的子侄封的最高阶就是贝勒。”有人现出鄙夷之色,解释或者叫显摆,“相当于王子,一共才有四大贝勒,这个阿敏乃是老奴的亲侄。” 哦,哦,询问者有些恍然大悟,挠着头说道:“想起来了,那千八勇士战建奴,不就是和什么大贝勒代善领的兵在打?” “大贝勒代善是老奴的儿子,原来相当于太子,可因为耳朵软,听妾室的话,虐待亲儿子,被废了太子之位……” 对建奴的事情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是报纸的作用,也是说书人的作用,更是朱由校推动的作用。 就象评书《说岳全传》最流传的时期,再没文化的百姓,也知道故事的大概。知道反面人物金兀术、金弹子、哈米蚩吧,知道英雄岳飞、岳云、牛皋吧! 老百姓了解建奴的情况,知道英勇战斗的明军的名字,再加上朝廷的重赏激励,形成关心战事、尊重军人的风气,正是朱由校的目的之一。 “没有更详细的战报?”皇宫内,朱由校却不是很满意。 朱由校当然知道更详细的奏报还在路上,这只是最先送到的简报。 因为这是很严格的规定,战斗无论大小,也不管胜败,一定要有详细的汇报。兵部留档,武学留档,并进行分析研究,再分发给各部。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是一句空话。每一次的流血牺牲,都要有价值。 正因为有这样的机制,明军各部才能吸收友军的经验和教训,不断地调整,不断地进步。 比如广宁之战,暴露了建奴的攻坚之弱。如果排除内奸作乱,以守代攻,才是处于低谷的明军的正确选择。 再比如旅顺堡防御反击战,就给其他明军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也证明了胸墙加战壕能够有效提供防护,并对敌人进行有效杀伤。 不必亲身经历,尝到胜利或失败的滋味,更不必多浪费士兵的生命,战术打法就能得到改进,正是因为这种不断的分析和总结。 所以,朱由校振奋之余,也更想知道战斗的详细经过。 骑兵在野战中击败以骑射著称的建奴骑兵,虽然有些拗口,但称为里程碑也不为过。 到底是骑兵墙起了大作用,还是用其他的战术打法获胜,朱由校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入秋之后,京营的大量骑兵便要开拔赶往辽西。如果能从此战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对于下阶段作战至关重要。 见皇帝似有不悦,王体乾赶忙陪着笑脸说道:“皇爷,此次献俘礼是不是搞得隆重些?建奴的二贝勒呀,能够生俘,可是不容易。” 被王体乾岔开了思路,朱由校也觉得自己操切了。想想献俘礼,觉得自己这次要好好表现一下,临御万民的感觉,可不是经常能有的。 上一次献俘礼,因为徐鸿儒这个王八蛋而搞得心情不好。这一次,做个补偿的同时,也令世人看到皇帝的权威,消除更多有可能的阻碍。 皇帝也要刷声望,也要刷权威,这不稀奇。皇权强大,才能压制住文官集团,才能让他走得更远,走得更快。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颌首道:“振奋民心士气也好,朕这就下旨,调些英雄入京,效果应该更好。” 英雄是现成的,还正在热播呢,正是一千八百勇士中的幸存者。 朱由校已经准备以他们为骨干,组建最强的混成协,并将赐名“磐石”,取巍然不动之意。 边军入京?王体乾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了关键词“英雄”。明白了,现在外面谈论的英雄,听说只剩下了几百人。 归化骑兵能建此大功,也应该赐名赐旗。皇帝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论功行赏。 还有以步兵击退代善的辽南三协,以及其他各部有功官兵,就是不赐名赐旗,赏银和勋章也不能吝啬。 “传董其昌入宫觐见。”皇帝抬起头,发出了有些突兀的谕旨。 王体乾赶忙派人去办,却不知道皇爷怎么一下子从献俘礼想到了董大人。 废话,有董大师在,设计个logo旗帜啥的,还有皇帝亲自动手?打木匠没问题,当美工嘛,朱由校觉得不是自己的专业。 ……………………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宫内的朱由校只看到了全歼建奴骑兵,生擒大鱼阿敏,并没把正在押往京师的科尔沁部战俘放在眼里。 但有人却在惦记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担心着亲人的安全。 马车在辚辚前进,在坑洼处颠了一下,才让锁眉沉思的海兰珠抬起头,有些呆呆地看着沿路的景致。 要说景致,只能用荒凉来形容。广宁虽被光复,但暂时却不会安置百姓,属于军管的地界。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避免百姓遭到战乱的荼毒,万一建奴或蒙古人偷袭进来呢?其次则是有助于军事行动的保密,这和当初尽迁辽民是一个道理。 虽然辽民可以偷过辽河逃亡过来,蒙古诸部也在交还汉人,但在广宁地区只是过路,是往锦州、宁远进行安置,或是前往内地寻亲靠友。 说白了,进来容易出去难。除了负责马市的中华商会,再没有汉人会出关。后金或蒙古诸部派来间谍,很难再潜出去。 这一招儿很好使,后金得不到及时且准确的情报,只能从镇抚司故意留下的缺口带出去有限的信息。经常看假报纸,会有怎样的判断失误,也能想到。 比如努尔哈赤相信了明廷抽调九边精锐赶来辽西增援,就只能在辽沈集结重兵,其他地方的兵力自然不敷使用。 海兰珠三人的目的地是大明京师,因为那是献俘的终点。没办法,她们再心急,也得依着官员和明军的安排,想赶路追上亲人,却是不太可能。 已经换上了汉人的衣服,虽是粗布,却凉快了许多,尽管这无法消解心中的悲苦和忧虑。 “听他们说是往海边坐船。”布木布泰刚打了个盹,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问着达尔罕,“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比绰尔河还大吗?” 达尔罕还没说话,前面赶车的明军士兵已经笑了起来,说道:“小丫头,在蒙古人那里呆得太久,只知道什么绰尔河。要是和大海比呀,就是小水洼和大湖泊的差别。” 布木布泰自觉失言,进入明境了,要少说话的。 “你们是前往内地的,要先坐船到锦州港,再换乘海船到天津上岸。”明军士兵详细介绍道:“没坐过海船的话,当心晕船啊!” 达尔罕赶忙陪着笑脸问道:“敢问军爷,可有防治之法?” 明军士兵笑了笑,说道:“办法也简单,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效。拿块姜……” 海兰珠心中叹了口气,再难也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了。前天一大队骑兵经过,押解着后金的俘虏。听说里面有个贝勒,可是很大的官儿呢! 幸亏没往后金去找姑姑,否则正和明军撞在一起,不能逃脱的话…… 马蹄声在后面响起,布木布泰悄悄扯了下阿姐的衣袖,示意她往后面瞅。 几个蒙古装束的武士在十几个明军骑兵的陪同下,策马奔驰过来,却是扎鲁特部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 这个年轻人是应邀前往京师觐见大明皇帝的,内喀尔喀五部都得到了邀请,邀请各部首领的子侄部前往京师。 朱由校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蒙古诸部的年轻一代身上,让他们见识下大明的物华丰茂,接受下大明文化的熏陶。 这个办法也并不新鲜,明朝给各土司子弟建学校,招他们来学习,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思。 蒙古人?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看到熟悉的服饰,不自觉地盯着看,猜测着这个能带兵器,还有明军相陪的蒙古人是何身份? 努克意识到两道目光盯着不放,微皱眉头转脸去看。当看到是两个女子时,他愣了一下,但看到女子的脸庞,目光便转不开了。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岁,该修三大殿啦 皇权之所以强大,不是在于杀伐决断,而是在于能让你加官晋爵、光宗耀祖。再往深里说,能名垂青史。 所以,明君有臣子拥护,昏君、暴君也有一帮拥趸。不管是忠心侍君,还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其实并不重要。 这是朱由校的理解,他不知道臣子们内心怎么想,他只看工作是否让他满意。 换句话说,如果真到了王朝末日,要一群死节尽忠的臣子并没有实际作用,扶危济难的擎天保驾之臣,才最重要。 现在还没到那么惨,要求自然也大大降低。有工作能力当然很好,能力差些可有执行力,能把朝廷的政策落实下去,那也是个不错的官员。 不需要你完美或超额地完成任务,循规蹈矩、不折不扣地执行还做不到的话,管你诗词章多么华丽优美,多么廉洁贫困,也是不合格的庸官,那还要你何用? “王卿。”朱由校看着恭谨坐在绣墩上的王三善,对这位老臣还是很尊重,语气和缓,“京察工作做得很好,做到了公正公平,朕心甚慰,稍后便有嘉赏。” 王三善赶忙躬身谦谢道:“此乃臣职责所在,不敢当万岁嘉赏。” “现在有多少官员,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朱由校感慨一声,摆了摆手,似乎能挥去心中的不满,继续说道:“王卿对大明的情形已经很了解,辽东、西南战事未停,各地又有灾患,使得朝廷财政紧张。朕不欲加赋税而苦百姓,而大明积弊丛生,也是该改革振作的时候了。” “微臣明白。” 王三善虽然入京,但对西南战事还甚是关心,随着明军的武器装备不断增强,奢安叛军已经难以突破围困,只能是坐以待毙。 当然,这个办法比较耗时,对朝廷财政的压力更大,但却是最为稳妥的取胜之道。 去年的金花银,朱由校便投入到了西南和辽东;今年的,他也做好了继续支撑战事的心理准备。 而王三善是少有的有军事谋略的官,对朝廷的围困战法有些微言。他当然不知道,正是他的轻敌和性急,才被皇帝调回京师。 今年的京察交给王三善,也是皇帝再三考虑后所做的决定,使京察不致成为各党相争、打击报复的工具。 能者上、庸者下,皇帝并不想玩儿什么权谋,直接把王三善调进京,堂堂正正地对官场进行了整肃。 时不我待,哪有时间缓缓图之。连亡国之君崇祯,对官员都是想罢就罢,想杀就杀,何况是现在的朱由校? 王三善干得不错,朱由校除了要嘉赏,还要继续委以重任,派往江南,对南京的官员进行整肃。 南京作为陪都,同北京一样,也有三省六部等一套机构。但南京的机构和官员,并没有多少工作可干,倒是经常成为官员养老赋闲的所在。 以前,明廷认为有南京陪都在,无非就是多发些俸禄,多养些官员而已。 但到了朱由校这里,他却要进行一番整肃,不想养那么多白吃饭的嘴。 况且,江南经济发达,乃财赋重地,商税的收取,工商的发展,都是朱由校关注的重点。 当然,王三善的职责只是整肃官员,相当于皇帝的刀。发展工商,收取商税,则另有专业的官员负责。 信王朱由检和唐王世孙朱聿键负责的是打击官商勾结,以江南为主;再加上整肃南京三省六部的王三善,相信会有更大的效果。 清除一个白吃饭的官员,惩治一个官商勾结的贪腐之辈,省下的不仅是俸禄,更为江南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在皇帝看来,江南发展的潜力还远没有被发掘出来。 海贸的商品,主要便是江南出产。但生产规模和产量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也怪不得西夷争着抢着和大明做生意了,完全是供不应求啊! 皇帝跟王三善讲完了新的差遣,又不忘提醒道:“官员清廉固然是好,但清而庸碌亦不是朝廷所需。” 王三善有些执拗地拱手奏道:“启奏万岁,微臣以为清廉乃是做官的第一操守。只要清廉,便不会苛待百姓。” 这个老倔头儿!朱由校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觉得先迁就一下也没多大关系,也不想和他辩论。 在朱由校看来,清廉固然重要,但无能庸碌也不可取。牧民一地,造福一方;为官一任,有所作为,这才是官员应该具有的品质。 但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不仅仅是王三善有这样的思维,老百姓也一样。不管你造没造福地方,只要清廉,只要没鱼肉百姓,就能得到老百姓的好感。 好吧,皇帝已经给官员涨了工资,提高了待遇,正常情况下也不会穷困,清廉也能有些体面。 但你能不能让治下的老百姓也过上好日子呀,能不能在大灾荒来临前让老百姓有些积蓄,能不能在大灾荒时应对得力呀? 朱由校之所以没有和王三善强辩,也是觉得自己的要求似乎有点高,有点超前。 清廉已经挺难得了,还要很有工作能力,带领百姓奔小康、战灾荒,这确实有些苛责了。 “万岁。”皇帝退了一步,王三善却还没完,躬身奏道:“听说万岁要动工修建三大殿?微臣以为当修,早就应当修。微臣愿捐出两月俸禄,以助重修三大殿。” 朱由校有点蒙,大兴土木不是劳民伤财嘛!太平年间还行,可辽东、西南还打仗呢,朝廷财政还很紧张,这老倔头怎么不是劝谏,倒是捐资赞同呢? 明成祖永乐十九年,故宫三大殿被雷击起火,其主殿奉天殿被烧成白地。随后的十多年里,故宫仍然年年火灾。一直到朱棣死的时候,三大殿的重修都还没有完工。 嘉靖年间,雷击再一次让三大殿起火。这次火势凶猛,一共烧毁三殿二楼十五座宫门。 到了万历年间,三大殿第三次遭到雷击,火势熊熊,将三大殿的主建筑群完全夷为平地。 与朱由校想的不太一样,三大殿被烧毁后,积极主张重修的不是万历皇帝,而是下面的群臣。 因为三大殿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所谓“足以耸万国之瞻矣”。 而三殿被焚后留下的残垣断壁,不仅影响皇权的威严,也损害明朝在各国使节眼中的形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后世,你能想象破破烂烂的样子吗? 三大殿是大明朝对外的脸面,臣子们觉得一片废墟摆在那,在外国使节面前很丢脸,抬不起头。 所以,从万历二十八年开始,官员们便不断上奏,请求万历皇帝下旨,重建三大殿。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万历死肥宅对此不理不睬,就是不修。 没办法,官员们退而求其次,上奏道:“三殿大工,诚难骤举。然以廊庙之观瞻、臣民之属望,三门晣建,讵可再迟?伏乞敕下工部储庀土,请及时营建。” 什么意思,就是劝说皇帝,重修三大殿不能短时间内完成,咱们也别啥也不干哪,先修三门好不好嘞? 这么苦心劝谏,万历皇帝还是当没听着。直拖到了万历三十六年,才下旨先修会极、归极两门。 至于皇极门,万历皇帝就是不修,直拖到万历四十七年,才下了将皇极门清基准备重建的圣旨。 然后,万历没了,泰昌帝即位,皇极门兴工。“天启二年六月十八,工部以皇极门工告成,恭请临御,上然之。” 看吧,被万历老爷爷拖了将近二十年,皇极门还是在朱由校登基后才完工的,也算是他当上皇帝后的一件大事。 三门修好了,可三大殿还没开工呢!朱由校也不是没想过给后人留下个完整的故宫,可钱不凑手啊! 朱由校看过工部的预算,光采木就需要九百多万两,吓得他立时打消了主意,咱还是省着这钱,先把建奴灭了,把奢安之乱平了再说吧! 面对皇帝的疑惑和苦笑,王三善缓缓开口解释了一番,认为三大殿已荒弃二十余年,看着残垣断壁会让人感觉大明已是暮气难鼓,使得人心涣散。 象四方藩国、地方官员和进京的士子百姓,看到此番景象会有何感想?重修三大殿能凝聚人心,重现大明盛世,大涨明朝的脸面。 说得挺好啊,似乎三大殿早修好,巍然矗立的话,奢崇明、安邦彥都不敢造反,建奴说不定也要被大明慑服似的。 朱由校眨巴着眼睛,觉得万历老爷爷不犯拖延症的话,早修好三大殿,让那些叛贼参观参观,就都能老老实实地拜倒在巍巍大明的脚下了。 “辽东多木,虽不是金丝楠,松木拼接亦可支撑” “不求奢华壮丽,木不求全,石不弃瑕,用料可大为节省,所耗钱财也可大为减少” 听着王三善的讲述,朱由校觉得相当可以。比如不求奢华壮丽,这是委婉的说法,也就是建议三大殿的形制规模进行缩减。 这是有先例的,嘉靖年间修建三大殿的时候,因为缺木材,只能用“中心一根,外辏八瓣共成一柱,明梁或三辏、四辏为一根”的包镶工艺。形制规模上,比正统年间的三大殿几乎缩水一半。 而从辽东采松木代替金丝楠杉,也是可行的。做好防腐和拼接工艺,一样的能用。 现在辽东战局形势不错,能采木的地方也比较多,这还不算荒僻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王卿有心了。”朱由校觉得不错,却没有马上决定,而是慰勉了老臣王三善,表示将交部计议,再最后定夺。 和王三善又说了些前去南京察查的事情,朱由校便让王三善告退了。 修三大殿确实有振作国势的象征意义,因为宫殿的存废与否,也是国运盛衰的一个体现。对于外邦来使,也确实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 但古代传统的木结构建筑却有着不可回避的致命弱点,那就是防火问题。这和欧洲的石头建筑,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别以为有了避雷针就万事大吉,火灾的原因很多,可不光是雷击起火。 所以,木结构建筑很难长久保存,中国现存最早的也不过是唐代的五台山南禅寺大殿。 而且,三大殿在设计上也有问题。各建筑间都有斜廊相接,很容易导致火灾蔓延,一下子就烧了三座。 朱由校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觉得不能着急。三大殿工程巨大,就是再节省,恐怕几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 而这几百万两银子,就差不多能够支持一年的西南和辽东战事。只要外患消除了,三大殿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拉动大明的gdp嘛! 反正现在的三大殿也不是残垣断壁那般的难看,安置辽民时,以工代赈,废墟都被清除,换上了平整的青砖,还修了花圃,还算能看得过眼。 朱由校自我安慰着,暂时打消了大兴土木的念头。 其实,皇帝还有别的想法。木结构建筑难以持之久远,那石头的,钢筋水泥的行不行呢? 偏殿内,李成成在逗弄着小毛团,煮熟的鸡肝,小猫咪很爱吃。 旁边的范小慧已经偷看了闺蜜好几眼,几次张嘴欲言,却都强行憋了回去。 李成成终于发现了好友的异样儿,转头望着她,笑着说道:“今天怪怪的,有什么事情想说又不说的,咱俩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啦?” 范小慧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今天早上皇爷责罚你了?” 李成成有些诧异,反问道:“为何这么问?你听谁说的?” 范小慧垂下头,嗫嚅着说道:“是我自己听到的。你在里面服侍皇爷更衣,我隐约听见你在呻吟,很痛苦的那种。” 李成成的脸登时泛起了红云,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轻咬着嘴唇,半晌才敷衍着解释道:“不是皇爷责罚,是,是我不小心,脑袋磕在了床沿上。” 范小慧有些恍然,关切地问道:“现在还疼嘛,我给你揉揉。” “不疼了,早好了。”李成成避开好友的眼神,显得有些慌乱。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五月的心愿,科研的成果 早上嘛,容易冲动,这不怪朱由校。 漂亮的丫头,天热穿得较为单薄,在身边给他穿衣系带,贴得那么近,正常的生理反应,真的不怪朱由校。 当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冲动了。那天晚上,夜高风黑,朱由校干了坏事儿,使李成成变成了他的女人。 所以,李成成说不疼倒不是说假话。 敷衍过去了好友的疑惑和关心,李成成的眼神还有些闪躲,幸好有猫咪分散范小慧的注意力,解除了她的不少尴尬。 正好宫人前来通知,万岁要去少英院,召李成成伴驾前往。 “小心点呀,莫让皇爷责罚了。”范小慧觉得好友说碰头是说谎,肯定是皇爷责罚,还关切地提醒着。 李成成脸又红了,胡乱答应着,逃也似地出了偏殿,真是怕好友老说这事。 外有科学院,内有少英院,青少年和儿童,朱由校并不放松,对他们也寄予厚望。传统观念太难改变,从娃娃抓起,应该是个不错的办法。 而要想在民间提高教育普及率,光下圣旨喊口号是不成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提高,哪有余钱供孩子读书识字? 所以,朱由校也想好了解决之道,那就是把减赋税同教育挂钩,让老百姓得到实惠,才会有让孩子接受教育的积极性。 总的来说,就是学历和赋税联系起来。这和之前的生员减免不太一样,不是什么秀才、举人,那太难了,老百姓达到那个化程度也没必要。 小学、初中,就这两个档次,共是八年,从六七岁开始,到十四五算是学成,不给百姓增加太大的负担,十四五的年纪也不是太耽误家里的活计儿。 你达到小学程度,就减免赋税的五分之一,十年不变;达到初中,就减免三分之一,期限也是十年。 其实,按照朱由校的长远设想,农税是要不断下调,发展工商才是财政充盈的保障。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朱由校也只能让农民再辛苦几年,并利用普及教育的机会,变相地给农民减赋。 也就是说,并不是你过了小学学历的考试,才给你减免赋税。而是从你送孩子入学开始,让老百姓马上就能得到实惠,才真正具有鼓励作用。 至于五年后能不能顺利拿到小学毕业证,朝廷也很宽松,十年减免呢,你再考不过小学,那得笨成什么样啊? 不说别人,看少英院的小五月,期中考试就已经跟上了高年级的程度,尽管是吊车尾,可也让朱由校感到惊讶和佩服。 要说这世上,天才还是有的。别人点灯熬油,天才随随便便地边玩儿边学,就甩得你看不到,上哪说理去? 照这速度,小五月在今年科末的考试中拿到小学毕业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由校欣慰赞叹之余,也想起了小丫头所说的希望得到满足的要求。一个小孩子能提啥要求,估计是吃喝玩乐相关的。朕是皇帝,还办不到就奇了怪了。 今天正好是皇帝规定的休息日,尽管没说明是周日。看着孩子们奔跑玩耍,朱由校的心情便很是愉快。 换个环境,换种心情,朱由校完全不把这看作什么视察,就是随便走走看看,连衣服也换成了宫中侍卫的。 一群孩子们跑过来叩头,山呼万岁,朱由校才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场面呢!除了那个讨喜的小五月。 微服出巡,好久没做过了,就在这少英院找找感觉好了。 “怎么了?成成。”觉察到李成成有些异样,皇帝转过头,微笑着问道:“觉得朕穿得这样不好?” 称呼那么亲密,李成成心中是暖暖的幸福。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上前细心地抚平衣袖上的一点褶皱,含笑说道:“皇爷长什么都精神,也遮不住皇家贵气。” 朱由校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成成的脸,滑下来的时候自然地拉过姑娘的手,转头又去看孩子们的玩耍。 被皇爷温暖的大手握着,李成成乖巧地站在皇爷身旁,跟着皇爷在看景、看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朱由校看了一会儿,迈步走上湖边的小路。李成成跟着皇爷,脚步轻快,一点也不急促。 沿边湖边漫步,孩子们少了。为了安全,湖边加高了栏杆,老师也警告他们不能下水。 绿荫遮顶,湖水粼粼,不下水也能感觉到清凉之意。 朱由校抿起了嘴角,对西苑的湖有种特殊的感觉。历史上,小木匠便是在西苑游船戏耍,不慎落水生病,最后驾崩的。 落水生病,可能是受了惊吓,也可能是肺里呛了水,在古代虽不好治,可也不能很快致命。 与泰昌帝一样,小木匠又服用了大臣进献的仙药,名为“灵露饮”,最终卧床不起,一命呜呼。 什么仙丹灵药,朕一概不吃,把命保得好好的。敢来献药的,关监狱里先喂他吃个一两年,死不了再说。 “皇爷”李成成突然以目示意。 顺着李成成的目光看去,路旁的树木掩映下,有一个石制的小凉亭,坐着个小丫头,正对着石桌上的书本,抓耳挠腮地嘟囔个不停。 朱由校笑了起来,这不是小五月嘛,好象在学习呢!不知道有什么心愿要达成,这么用功。 朱由校示意跟随的侍卫留在原地,他和李成成放轻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小五月把头发都抓乱了,隐约听到脚步声,更加烦躁,呀呀地叫了起来,“赵大宝,离我远点,再来烦我,揍死你。” 噗卟!李成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丫头还会揍人,听赵大宝这个名字,也能猜出是个男孩子呀! 小五月听着声音不对,瞪着大眼睛转过头,立时看到朱由校和熙的笑容。 用力眨了眨眼睛,小五月认出来了,立时欢笑着从石凳上蹦下来,利索地给皇帝跪下磕头,“民女拜见万岁。” 不用皇帝招呼,李成成便上前一步,拉起了小五月。小丫头不光嘴甜,这头也磕得实在,脑门上都沾土了。 朱由校呵呵笑着,在石凳上一坐,随手拿起书本看了看,说道:“五月,哪里不懂,可以问老师,怎么自己在这死抠,把头发抓得跟鸡窝似的。” 五月咧开小嘴,笑着说道:“奴家先自己琢磨,实在想不通再找老师。而且,奴家觉得老师的水平也不是很高呀!” 嘿,小丫头口气不小。 朱由校伸手相招,笑着说道:“让朕看看,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敢说老师水平低,可不能骄傲啊!” 五月咯咯一笑,拿过书翻开,给皇帝指点着其中的一道题,“就是这道,奴家有些想不明白。” 朱由校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最高难度了,是他前世小学做过的一道。说的是有关船和桅杆,有点立体几何的味道了。当时他没做出来,可也因此而印象深刻。 你光想是不太容易想出来的,只要拿根小棍比量一下,立刻就能套用勾股定理算出来。 当然,所谓的立体概念,对于小五月来说,根本没接触过。就是比她大好几岁的孩子,也未必能懂。 “万岁,看您笑了,肯定会做是吧?”小五月不仅聪明,还会看人脸色呢! 朱由校笑着摸了摸小五月的头,弯腰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放在桌上当船和桅杆,开始讲解。 小五月眨着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只是看皇帝摆出的实物,再讲解几句,她立刻就明白了,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听懂了嘛?”朱由校停下讲解,他也看到了小五月的脸色,也不必讲得太透。 小五月用力点着头,说道:“万岁真厉害,随便看一眼就能做出来。” 朱由校挺了挺胸,满是自豪和得意,小学还没有难住朕的问题。再说,这教材都是朕编的,朕就是参考书,朕就是教材全解。 “五月也挺厉害。”朱由校又摸了摸五月的头,笑着夸赞道:“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五年级最难的题了。” 五月咯咯地笑着,说道:“因为奴家有心愿哪,就一定要完成对万岁的承诺。” “什么心愿哪,朕现在就满足你。”朱由校很慷慨地做出了表示。 看到五月的表现,朱由校就很满意了,哪怕没通过小学毕业考试,也不会和这小丫头较真。 “万岁爷不相信奴家嘛?”小五月变得严肃起来,紧闭着嘴巴,看着皇帝。 朱由校笑着说道:“朕当然相信五月。既然你坚持,那便考完再说。” 五月这才高兴起来,颇有信心的样子。 朱由校又询问了一下学校最近的情况,看五月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放了心。 “好好学习,也不要累着了。”朱由校起身,对小丫头叮嘱道:“朕和你的约定没有期限,什么时候完成都算数。” 五月这次没有推辞,尽管她觉得今年就能完成。但万岁爷是好意,你得领着,别不识好歹。 朱由校已经了解到情况,也就不用再走再看,和小丫头告别后,返回乾清宫。 蹄声不紧不慢,毛驴拉着辆车,在众人的注目观望下,拐过弯,转入了直行。 “应该没问题。”徐孚远说完又觉得结论下得过早,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入王季重。 王季重点了点头,说道:“某觉得可以,就是换了大车,也应该没什么影响。” “多亏沈兄的指点,才事半功倍。”夏允彝感慨道:“用学究天人一词,怕是也不过分。” 徐孚远对此表示赞同,说道:“接下来,咱们就试验悬挂系统,沈兄说那个才是最好的转向装置。” 在有轮轴的基础上,四轮车是很容易实现的,只需要将前轮的悬挂改为一个大圆盘。可以将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分与前轮悬挂结合,使得马匹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跟随整体转向。 但悬挂方式无法做到太小角度的转向,速度过快的急转向也很困难,且对前轮的悬挂和整个传动体系的结构强度要求较高。 说到这里,应该都明白了,徐孚远等人正在试验的乃是四轮马车,带转向装置的那种。 在明代,没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也有,载重可达五十石。而最普遍的是两轮车,大概只能载重十五石左右。 尽管四轮车的载重量大大超过两轮车,但在天工开物里也讲了四轮车的缺陷:“凡大车行程,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径小路亦止。” 制约中国古代四轮车发展的,主要还是对地形道路的要求很高。加上没有转向装置,远不如两轮车对各种地形的适应性高,转弯方便灵活。 对于朱由校来说,实用的四轮车能造出来,也只是个课题,并没有取代两轮车,以及独轮车的想法。 因地制宜嘛,道路坑坑洼洼,地形起伏不同,两轮车更适应,那就用两轮车; 老百姓买不起马,那就用轻便的运物、载人的独轮车呗! 但技术必须研究明白,并且牢牢掌握,这才是朱由校的目的。省得后世的喷子乱说,什么皇汉科技不行,中国就是落后等等。 而且,在北方的平原地带,四轮马车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载重量大,有利于商业运输;再加点减震,坐起来也舒适。 至于道路的平整维护,特别是驿道,已经交给沿途州县,将其变为徭役,省得老百姓远道奔波。 中华商会也奉皇命,依托驿站开始建设住宿、仓储等物流系统,四轮马车很可能会成为运输的主力。 “沈兄不知在忙什么,很长时间没过来了。”王季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尽管咱们提的问题,他基本上都能及时解答。” 驴车停了下来,众人赶过去观察指点,又是一番议论,认为还有改进的余地。 陈子龙在旁看着,笑而不语。他跟着徐光启学习农业,也没闲着,正在找资料分析研究,也是皇帝交办的差使。 今天不过是偶有闲暇,前来看望几位老朋友,也见识一下他们在做的那个科研工作。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独一无二的《永乐大典》 尽管大明论坛报上已经预告了大灾患的来临,但有多少人相信,却很令人怀疑。 包括徐光启和陈子龙在内,连他们都不是很确信,普通人就可想而知了。 但皇帝却是非常认真,不断给地方督抚下旨,要他们做出防灾抗灾的预案,并大力建设水利设施。 在平叛战争消耗巨大的情况下,皇帝还能拿出内帑对基础设施进行投入,可见皇帝的重视程度。 除了将北方各省的徭役转为本省内的水利、道路建设外,皇帝还给徐光启等农业专家布置了任务,对早熟短季作物进行实验,挑选合适品种,总结种植经验。 小冰河期的大灾患持续时间长,但也不是只在一省一地肆虐。先是陕西,后是河南,再是河北和山东,连江南地区也会受到影响。 这样大范围的灾情,需要多方面的准备,移民是一个办法,但也不能把受灾省份的百姓都搬空吧? 所以,朱由校的思路是能种就种,不管是蔬菜,还是作物,能吃就行。而短季早熟的,因为需要的时间短,相对来说,受到灾患的影响也较小。 就象现在的辽民安置,已经过了春天的耕种季节,总不能守着荒地光等朝廷救济吧? 抢种补种,什么萝卜白菜,什么玉米、绿豆、毛豆、花生、苜蓿等等,能在夏天种的作物统统都来。人不能吃的,能喂牛马的也行。 尽管着急,可皇帝还是相信农学家,挑出来的这些作物都是短季可熟,能解决一些问题的。 陈子龙作为徐光启的弟子,也参与到这项工作之中。再过几天,等荞麦的种子搜购完,他便要和几位农学家前往辽东,指导种植,并详细记录。 没错,荞麦也是徐光启等人挑选出来的短季作物,还是一种能吃的粮食作物。 农谚道: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不进种荞麦。因为种种原因,地还闲着,或者赶茬口,又不想让地闲着的,这个时候,播种荞麦正当时,正应时呀! 而影响荞麦大范围种植的原因也很简单,产量很低,种起来不划算。所以,在肥沃的土地,农民很少种植,只有那些贫瘠地才种。 但遇到了严重干旱的年景呢,河里没水,井里没水,到了立秋才下了一场雨,也只能种荞麦了。 立秋前播种,两个月就能成熟,荞麦可算是能直播的生长期最短的大田作物了。 啥,荞麦不好吃。那你去啃草根树皮吧,荞麦再不好吃,也比观音土能活命吧! 陈子龙等人前往辽东,还准备试验一下皇帝所说的鲜食农作物。 按照皇帝所说的道理,玉米种了可能生长时间不够,等不到成熟,天气就凉了。 那不要紧,也别等它成熟,就赶紧收割、存贮,人为地缩短生育期。这样收下来的嫩玉米就叫鲜食玉米,植株还可以做青贮饲料,用来养牛、养羊呢! 除了鲜食玉米,还有鲜食大豆,鲜食花生等等。 徐光启等农业专家开始也被这怪异的名称搞得有点蒙,但细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出来的。 哦,都没成熟的,只能现吃的就叫鲜食。倒是挺嫩的,也真能吃。 可这,不太符合常规的耕种规律呀,正常年景的话,没人会这么干的。产量低不说,还不好贮存。 “万岁总有独出心裁之法,细思却又不是胡来,甚是奇怪。”当时,徐光启就满脸疑惑,轻轻摇着脑袋,对陈子龙说道:“此去辽东,你当好好实验,认真观察。若大灾患真的降临,你们的这些宝贵经验,说不定就会救活无数。” 陈子龙苦笑了一下,甩开思绪。几个好朋友已经忙完,聚过来要出去为他提前饯行。 科学院的管理已经不象刚开始时那般严格,也没搞什么军事上的秘密武器,那是兵器火药局的工作,也不用封闭。 但也不是随便出入,外来人得有里面的来接,出去的话,也要等休息时间。 众人穿过院落,向着大门走去。 陈子龙听到人声喧嚣,好奇地转头观瞧,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个又大又厚重的木头架子,有喊号子的,有转绞盘的,好象在干什么活儿。 徐孚远笑着解说道:“这是在搞起重机的试验,看起来又有进步,只需两三个人转动绞盘了。” 利用动滑轮来提升重物,古代就有,但真正应用的却是不多。朱由校认为应该发展起来,用在码头和货栈,节省很多人力,效率也更高。 陈子龙面露讶色,一块巨石被两三个人转动绞盘缓缓提升,令人震惊。 “马上就要开始制造带轮子能移动的龙门吊呢!”夏允彝颇有得色地说道:“用在码头上,一下子提起搬运数千斤货物也不成问题。” “沈兄画的简易图纸。”王季重笑了笑,说道:“他倒是会偷懒,随便画个图,大家就要反复试验。” “但肯定没有大的问题。”徐孚远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有独出心裁的想法,可又不是胡来,真是甚为奇怪。” 陈子龙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徐孚远,心中惊疑。怎么这话听起来跟恩师讲的如出一辙,奇哉怪哉! 皇帝亲自指点,肯定事半功倍,但他更希望培养出大明的科学家。 而四轮马车、动滑轮起重机等机械也不急迫,画图、计算、制造、改进,直到实用,一系列操作下来,岂不是印象更深,理解更透? 如果他看到生卷起袖子转绞盘,吆五喝六地指挥,面红耳赤地争论,肯定欣慰不已,终于把读圣贤书的家伙弄成神经病了。 况且,哪怕是微小的改变,积累起来也将形成巨大的影响。 尽管朱由校崇拜科学,但却不意味着他要抛弃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 皇帝暂时不修三大殿,手头紧是一方面,但要挤出来资金,还是能做到的。可他觉得有更重要的工作,比修三大殿的门面功夫更要紧。 在后世,曾有一本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被称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的巨著,却惨遭浩劫,最后两万余卷仅存八百余卷,且散落于世界。 没错,这便是永乐年间编纂,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的巨著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内容包括经,史,子,集,天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等,最终成为了中国化的一个重要符号。 若论篇幅和全面,经过大删特删的四库全书,完全不能和永乐大典相比。 但就是这样一本宏篇巨著,却只抄录了一部,叫做“永乐正本”;到嘉靖朝时,怕大典有损,又重录了一部,称为“嘉靖副本”。 永乐大典从编纂成功后,原稿一直存放在南京渊阁,后毁于大火。朱棣迁都北京后,正本一直放在明朝皇宫中的楼今北京故宫午门的东角楼。 这是一部珍贵的史书,明朝皇帝都非常重视,嘉靖皇帝就非常喜爱。三大殿遭火烧毁时,幸得抢救及时,正本遂得不毁。 但嘉靖皇帝开始担心,为了保险起见,“复制”一部永乐大典的工作正式开始,直到嘉靖皇帝去世的第二年才抄录完成。 可副本有了,正本却失踪了。后世经过研究,猜测是自私的嘉靖皇帝把正本陪葬,自己偷着看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永乐大典还是一套,尽管是副本,可称为孤本也不为过。除非朱由校去把永陵刨了,把正本再抢出来。 刨坟掘墓是绝对不可能的,朱由校再怎么是穿越者,坐上了皇帝的位置,还真不敢这么干。 太不保险了,太容易遗佚了。 朱由校一想到收藏在皇史宬的永乐大典是独一无二的,就忍不住担心。火灾啥的难防,有人偷也不好办哪! 嗯,窃书不能算偷,是读书人的事情。可朱由校不干哪,把独一无二的孤本据为己有,吊起来打都不解恨。 “万岁。”礼部尚书老董听了皇帝的意思,谨慎又有些为难地奏道:“永乐和万历年间,都曾有人提议过刊刻,也皆因工费浩繁而未能实现。” 皇帝摆了摆手,根本没问“得花多少钱”,而是很豪横地说道:“不管花多少钱,刊刻都要马上开始。朕已命内府调拨画匠、砑光匠、纸匠等,惜薪司、光禄寺和翰林院则分别负责木炭、酒饭和月米的供应。”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之前抄录副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重录本要与正本的格式装帧一致。此番刊刻,倒不必如此。董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微臣明白。”老董躬身答道:“万岁欲使永乐大典流传于世,人人得观。”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有这样,才不虞此巨著遗佚于世,成为千古之憾。” 招集了数千人编写抄录,耗费了那么多金钱,就弄一套收藏在皇家,既不经济,也容易遗佚。 刊刻了几百套,那,那就是几百万册啊?!朱由校轻抚着额头,被这数字吓了一跳,决定先来个一百套吧! 董其昌也在暗自估算,要是雕版印刷的话,千万刻版都打不住。虽说是一劳永逸,想再印的话,找出刻版就行,但耗费的时间和人力,算起来也令人咂舌。 朱由校已经权衡过利弊,决定采取活字印刷,关键是快呀,省钱哪! 而且,既然是印出来给人看的,要求就不用太高。流传于世的是章,是知识财富,而不是秘不示人的精美收藏品。 在各州县逐步建立起图书馆,也是朱由校要普及教育的一个重要举措。 一个图书馆放一套,这比较现实。个人收藏的话,一两万本的书,非一般财力所能购齐。 “微臣回去便布置,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刊刻。”董其昌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躬身告退。 书籍是进步的阶梯,皇帝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最有意义的大事。 永历大帝朱棣修撰永乐大典,是为了彰显国威,造福万代。可路子走偏了,只抄录一本,显然达不到造福万代的目的。 嘉靖虽然抄录副本,理由是以免遗佚。可这个自私鬼,把正本带到棺材里去了,你能看个屁呀! 只有刊刻发行,流传于世,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失传。 对了,还有辽东的建奴,可不能让他们翻盘。什么四库全书,编撰收录的还没有毁弃的多呢! 这也只是个开始,在化传承上,朱由校知道自己还任重而道远。 皇家藏书虽然丰富,但也有很多不全的。民间个人收藏的珍本善本,也不在少数。 不管是好是坏,别让它佚失了,是非留待后人阅览评价吧! 皇帝在尽力保持老祖宗留下的化财富,还憋着劲儿要平辽,不让建奴有毁书的机会。 而在辽东,建奴最终还是实施了战略收缩。这是形势不利之下采取的正确选择,可也是无奈之举。 能守住地盘,能抵挡住明军的攻袭,谁会不战而退? “南卫四百里膏腴之地,奴一旦弃之而为我军所有。闻奴连斩数名伪官伪将,讫心腹溃而羽翼剪,诸伪将人人自危矣,此可乘之隙也” 接到袁老师的奏疏,朱由校振奋之余,也有些犹豫不决。 袁老师觉得这是可趁之机,但朱由校却认为时候未到。 建奴的损失要比历史上大很多,作出的反应也和历史上差不多。鉴于东江军的战力,建奴把主力收缩于辽沈,并在建州留下两旗人马守卫。 如果东江本部发动的话,与留守建州的两旗人马,几乎是势均力敌的对战,并不具有绝对的优势。 辽南明军北上攻击辽沈就更没有优势,建奴损失虽重,可六旗人马依然具有相当强的战力。 辽西明军要配合友军夹击辽沈的话,困难依然存在,辽泽就是一个问题。 还是应该等到河水冰封,再来个四下发动,更为稳妥吧?皇帝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九十章 分化瓦解的手段 战略收缩,是朱由校曾经采取的策略。 弃广宁而守宁远,缩短补给线,装备新武器,演练新战法,训练士卒将官,这些都是收缩防御的目的。 说白了,依照当时明军的装备和战力,在广宁与建奴对峙,消耗巨大,且相当困难。 所以,暂时脱离接触,积聚实力,提升战力,肯定是明智之举。 而建奴的收缩则是另外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建奴那点人马,在面对战力不断提升的明军时,已经不能照顾到广大的占领区。 分兵四守已经证明无法在局部击败明军,五指叉开捂得太多,却又都捂不严实,还有被斩断手指的危险,收缩攥拳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正确是正确,却不意味着能扭转形势。换句话说,如果能守住,谁又会放弃退缩呢? 所以,建奴的退缩是万般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不想继续被明军消耗,在尽力支撑罢了。 历史上,建奴在孙老师主政辽东,袁老师的海上攻势不断,以及辽西明军坚守宁远的形势下,也曾退缩过,消停了几年。 但相似的收缩行动,却是完全不同的形势。这一点,不论是朱由校,还是很多官武将,都看得清楚。 没有广宁大胜的丰厚抢掠,还在屡次发动中遭到挫败,消耗了所存不多的粮秣物资,丢失了膏腴之地辽南三卫,建奴靠什么支撑? 很多人甚至认为不需大的军事行动,只要继续围困封锁,后金也撑不过一两年。 朱由校对此也是赞同,并预料后金的饥荒将要爆发,但却不准备被动等待。 辽东战事牵扯了他太多的精力,消耗了大明太多的物资金钱,越早结束,对于大明的振作革新、渡过大灾患,越是有利。 可皇帝心里急,行动上却谨慎,也让臣子们产生了一些错觉。比如袁老师,就提出趁胜进取,并想从登州移到旅顺就近指挥。 趁胜进取没有问题,建奴弃守的盖州就要去占领,或者说是接收。 但要继续深入,朱由校还是认为操之过急。建奴已经积聚兵力,光是辽南的明军,再加上登镇的人马,兵力上也并不占优势。 所以,朱由校才会布置明年的冬春攻势。辽西、辽南、辽东三方同时发动,稳健推进,继续压缩建奴的活动空间。 而且,根据情报,以及兵部和武学的估算,建奴的物资储备顶多能支撑半年。三方发动时,正好是建奴青黄不接的困难时候。 外力加内因,三方发动就是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建奴,也将极大地消耗其实力。 明军各部再接着持续展开攻击,正好是夏季,也是不适应建奴作战的时期,一年下来,打残建奴还是有些把握的。 明年平辽! 朱由校踱至沙盘前,目光移注在盖州沿海地带,微微眯了下眼睛。占领盖州,辽西和辽南就有连成一片的趋势,战略形势极为有利。 大明帝国,幅员广大。京师更是天子脚下,物茂人丰。再加上朱由校搞出的清洁卫生运动,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对于偏远地区的人,来到京师,就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不仅目不暇接,更有些自惭形秽。然后,心中油然升起对大明帝国的敬畏。 这说的不是别人,而是奉诏进京的刘兴祚兄弟。虽然知道大明帝国之广大,百姓众多,但耳闻不如目见。 那巍峨壮丽的城墙,宽阔的街道,来往的人群,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绝对是他们未来前所想象不到的。 来到京师,刘兴祚先到兵部报到,由孙老师亲自接见,慰勉一番后,询问了后金的情况,付以官凭书,晋为总兵一职。 对于皇帝欲大张旗鼓宣扬刘兴祚反正归明,孙承宗很赞同,袁可立也上了奏疏,言说:“奴多用中国叛将防守四卫,而刘爱塔之降,以开奴携二,一时中国叛将被奴诛夷殆尽。虏因弃金复诸城,而举四百里丧地复归版图焉。” 说白了,刘兴祚的反正给了努尔哈赤在心理上沉重一击。本来就对汉官汉将不太信任,这一打击更让老奴陷入疯狂。 那些归降后金的汉官汉将杀的杀,黜的黜,差不多断掉了后金的臂膀。不用明军动手,后金的实力就又下降了一层。 而对刘兴祚越是礼遇,越是重用,就越是打老奴的脸,越激怒于他,越是让他削弱自己的实力。 同时,刘兴祚能得到重用和礼遇,也给那些汉官汉将做个榜样。以后会出现更多的反正,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但赞同是赞同,对于刘兴祚的使用,孙承宗和袁可立还是持谨慎态度。高官厚禄可以给,金银财宝可以赏,但让他继续带兵打仗,还是要观察一番。 朱由校对此也不反对,但他的观察是看刘兴祚的军事才能,而不是考察他的忠心。 等到陛见之后,朱由校便要送刘氏兄弟入武学,然后去京营飞骑中实训,争取让他领兵出战明年的冬春攻势。 兵为将有的陋习已经因为武学的建立得到了根本上的改变,别说刘兴祚了,就是张盘、孔有德等领兵将领,甚至于毛龙,也不具备领兵造反的条件。 饷粮都由朝廷拔付,由督饷官专管;中下级军官也是武学培训,再分派下来的。没有私兵,就凭几个亲信,能让军队跟着作乱,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让刘兴祚继续带兵作战,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因为他对建奴的虚实和辽东的地形地势更了解,指挥作战更有优势。 皇帝甚至认为刘兴祚可以作为诱饵,老奴不是恨其如狂嘛,那就摆明旗号,引老奴带兵来攻,揍他个满地找牙。 刘兴祚还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从兵部接了委任官札,也得知皇帝要召见,兴奋得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同刘氏兄弟一起回京的锦衣卫曹正华,陪他们在京城逛了一天,领略了天子脚下的繁华。 第三天,礼部官员来到馆驿,教授刘兴祚入京陛见的礼仪。这是正常程序,刘兴祚也怕失礼失礼,学得认真,一直到晚饭,也根本没有厌烦之意。 “明天便要入宫陛见,兄长甚得万岁看重,前途光明啊!”刘兴仁给兄弟斟了杯酒,举杯相敬。 刘兴祚端起酒杯回敬,却只是小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感慨道:“当初有内归之心,却也忐忑不安,深恐朝廷降罪,或怀疑而不接纳。” 停顿了一下,刘兴祚继续说道:“某却万万没想到会惊动圣听,且得万岁信任,反正之事方能一举成功。” 刘兴仁也甚是感慨,之前的瞻前顾后,忧心忡忡,现在看来显得那么可笑,也显得优柔寡断,归明之心也显得不够诚恳坚决。 “已是总兵之职,某亦可满足了。”刘兴祚笑了笑,但显出一丝苦涩,也有些自嘲。 在他看来,在后金是副将,反正之后升总兵,明廷已经完成了承诺。至于以后能否领兵打仗,他不敢奢望。 降将啊,虽然明廷曾以“大宋李显忠”来鼓励。但在实际上,谁敢放心使用啊? 刘兴仁也是同感,安慰道:“大哥报国之心,长久必能为朝廷所知。现老母妻孥皆平安,且先安顿下来,又何必急于一时?” 刘兴祚呵呵一笑,举杯道:“诚如兄弟所言。来,喝酒,为明君贺,为我等归明贺。” 刘兴仁举杯,一口饮尽,知道兄长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用时间和表现来证明自己,赢得朝廷的信任。 朕能信任刘兴祚,但其他臣僚,以及各部将领,恐怕还是心存疑虑。 朱由校虽然决定重用刘兴祚,但也知道这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 在历史上,刘兴祚归明后,因为袁可立已离开登莱,毛龙和袁崇焕都不能善待,“龙死,归袁崇焕,皆悒悒不得志。” 这也不必苛责,袁老师有大胸襟大气魄,毛龙和袁崇焕却都形成了自己的山头,有自己的亲信可用,不差刘兴祚一个。 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熊廷弼和毛龙手下都有大批武学出身的将领,一个刘兴祚,用处不大。 思虑良久,朱由校觉得先让刘兴祚去武学进修,如果是个人才,再调到京营任职。观察一番后,再决定是否让他带兵,比较稳妥。 “曹正华做是很好,刘爱塔反正,功不可没。”朱由校听取了曹正华的详细汇报,夸奖了一句,又转而说道:“朕有意让你转军职,你觉得如何?” 曹正华转头看了一眼顶头上司,带着他来觐见的骆思恭,并不敢轻易作答。 骆思恭笑了笑,说道:“万岁赏识,你还不谢恩?” 曹正华赶忙跪倒,叩头后答复道:“万岁所指,便是微臣所向。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刘兴祚较熟,便和他一起进武学,再一起去京营进行实训。” “微臣遵旨。”曹正华叩头答道。 朱由校缓缓说道:“刘兴祚反正之心甚坚,且建奴已是穷途末路,朕觉得可加以重用。但他的出身,显然不易在军中立足。日后若要安排,你作他的副手,比较相熟,也比较合适。” 话说得不是很透,骆思恭和曹正华却是听明白了。在武学和实训期间,曹正华还负责考察。若放刘兴祚领军,他又有监督协助的作用。 “微臣明白。”曹正华再度叩首应答。 “嗯,平身吧!”朱由校这才让曹正华起身。 级别不同,待遇自是不同。曹正华多磕几个头,心里没有什么不舒服,认为应当如此;皇帝也显出自己的威严,两全其美。 目光转向骆思恭,朱由校交代道:“对蒙古诸部的刺探,也不可放松。友敌变幻,谁也说不准,情报掌握得越准确,日后也更方便行事。” “微臣不敢懈怠,请万岁放心。”骆思恭躬身领命。 建奴若灭,北方的蒙古诸部便成为不安定因素。刺探搜集情报,有惫无患是其一;趁着大灾患的降临,最大限度地收服蒙古诸部,也是皇帝的野心之一。 “李延庚在狱里不得苛待。”皇帝抿起了嘴角,露出几丝冷笑,“朕的计划,骆卿是知道的。” “万岁放心。”骆思恭躬身答道:“微臣定把李延庚养得白胖,以备后用。”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有那些降夷,送去镇江堡,由纳拉忠明统领。还要放出风去,让建奴知道。” “是,微臣回去便马上安排。” 朱由校往椅中一靠,放松下来,对骆思恭和曹正华说道:“没有别的事情,骆卿曹卿可告退了。” “微臣告退。”骆思恭和曹正华躬身领命,退出了大殿。 因为刘兴祚的反正,造成了建奴的内乱,但皇帝显然还不满意,要继续给建奴添乱。 多管齐下,军事行动和离间瓦解相结合,尽最大可能缩短平辽的进程,这是朱由校的目的。 以前是朝廷内乱,党争使得辽东局势败坏;现在,朱由校要反过来,让建奴也尝尝这滋味。 蒙古诸部为什么打不过建奴,主要就是不团结,不能一致对外;后金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形势恶劣下,也难保不会人心涣散。 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妻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后金这个强盗集团。 一方面是越来越强的军事压力,以及越来越恶劣的形势;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榜样和旗帜和纳拉忠明和降夷。 朱由校可以预见,最先逃离后金这条行将沉没的破船的,就是依附后金的蒙古附庸;其次则是不受重用,作为炮灰使用的汉兵。 最后嘛,当然是要保全性命的女真各部。比如原来属于海西女真的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后裔,还有原属东海野人女真的窝集部、兀吉部等等。 而努尔哈赤正是因为统一了女真各部,又从东海野人女真掠夺了大量人口,才使得后金有了和明朝叫板的实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金的夺嗣之争 联合察哈尔部、扎鲁特部讨伐科尔沁,打掉了后金唯一的盟友,不仅将后金彻底孤立,还使后金失去了与蒙古诸部隔离开的缓冲,要提防蒙古诸部的袭扰。 至于朝鲜方面,由于明军的紧逼压迫,后金已经腾不出手来,朝鲜不仅挺安全,态度如何也不是很重要了。 当然,如果朝鲜答应明廷的条件,那是更好,多少也能起到些牵制的作用。 朱由校认为已经竭尽所能,各个方面,明暗手段,全都想到,全都用上了,再折腾不死建奴,简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啊! 哼!一拳砸在沙盘上,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才觉得心胸舒畅了许多。 “皇爷?!”王体乾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担心地看着皇帝,“您,您的手”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朕天天练武,且试试这拳头够不够硬。” “是,是。”王体乾赶忙点头,恭维道:“皇爷龙精虎猛,拳出如风,无坚不摧。”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又不是咏春叶问,啪啪啪,强敌撂倒。啪啪啪,倒也是没少来,无坚不摧啊,舒服啊,爽啊! 说练武,那也不是瞎吹。为了活得长远,为了百战不殆,朱由校还真让卢剑星教了趟拳脚,天天练上半个时辰。 在宫里走动,也多是靠脚量,而不坐什么肩肩舆步辇。 当然,卢剑星教的只是简单的能锻炼身体的武术。皇帝嘛,也不用学什么自卫防身。 不过,这对于朱由校已经够了。他也没想跟谁动手,更没有当马上皇帝的想法。 分隔线 沈阳。 皇太极回到自己的府邸,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已经回来几天了,参加议事,研究方略,终于让父汗接受了战略收缩的策略。 其实,在实际上的排兵布阵上,后金放弃辽南三卫后,就已经收缩到了辽沈。但作为长期的战略,在军议上正式通过,还是具有不一般的意义。 而且,什么纳拉忠明,以及在镇江堡的破事儿,努尔哈赤好象全不知晓。皇太极自然也不会提起,倒显得自己很在意,心虚似的。 但战略收缩只是皇太极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他还想劝说父汗不要放弃任命使用汉官的政策。比如李永芳,还是要信任重用。 显然,皇太极还不知道父汗召他前来的原因所在,还以为军议重大,非己不可。 “贝勒爷,范程前来拜见。”下人前来禀告时,皇太极正在书房内思索,如何能劝谏父汗,又不激怒于他。 对于范程,皇太极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能能武,还很忠心,是个不错的奴才。 时间不大,范程进到书房,躬身拜见,“卑职见过四贝勒。” “范先生不必多礼。”皇太极伸手示意,笑着说道:“坐下说话。” 范程恭谨地落座之后,试探地问道:“四贝勒,军议之后,您是否要急着回去统领人马。” 皇太极点了点头,说道:“正白旗不能久无主将,明军也不会久不发动。这边议事完毕,自是要尽快回去的。” 范程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四贝勒要回去,亦需汗王谕令吧?” “这是自然。”皇太极并没有理解透,说道:“不向汗王禀报辞行,如何敢擅自行事?” 范程苦笑了一下,见室内无人,却还压低声音说道:“汗王恐怕不会放四贝勒回去,正白旗旗主恐怕要更换。” 皇太极心中一惊,向前探身,逼视着范程,厉声道:“你是从何而来的消息?若敢造谣,某现在便砍了你的人头。” 范程面无惧色,躬身道:“抚顺额驸虽被罢黜,却还是知道了些消息。他后悔向汗王建言,召四贝勒回来议事。而且,关于纳拉忠明,以及对四贝勒有所不利的消息,汗王已经全部知晓。” 皇太极皱紧了眉头,这真是他不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正白旗也不会被剥夺吧,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啊! “明廷的报纸”范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当然,这也许只是一个原因。汗王作何想,非是卑职敢猜测。” 停顿了一下,范程又隐晦地说道:“最近议事,可有什么异常,四贝勒应该比卑职更清楚。” 皇太极微眯起眼睛,回想着议事的人员和情景,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从前天开始,阿济格便感染风寒,没有参加。 难道托病是假,人已经前去接掌自己的正白旗了?可凭阿济格的资历和威望,能够顺利接手自己统率多年的正白旗? 不对,还有一个。开国五大臣中的何和礼自始至终都没出席议事。 尽管在后金初建时,努尔哈赤极为信重五大臣,但也只是让这五人奋力卖命,因为诸子年幼,挑不起大梁。 但随着五大臣或老或逝,五大臣开始走进历史,“诸子皆长且才,故五大臣没而四大贝勒执政。” 尽管如此,开国五大臣的身份地位也是很尊崇,连皇太极等贝勒也要以礼相待。 难道何和礼和阿济格一同前去接收正白旗,有父汗的谕令,凭着何和礼的资历和威望,以及阿济格的和硕贝勒身份,正白旗将领绝是忠于自己,也难抗拒。 范程见皇太极皱眉不语,心中暗自叹息,却也不好多说,起身告辞。 这样透露消息,如果被努尔哈赤知道,一个离间父子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人头落地也是难逃。 皇太极送到门外,话也不多说,用力拍了拍范程的胳臂,表示这份心意领了。 回到书房,皇太极坐下来轻抚额头,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根据范程提供的消息,皇太极细思之下,也终于捋清了些头绪。 剥夺自己的正白旗旗主,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而是父汗在重新调整后金的权力架构。 明万历四十八年,后金天命五年,努尔哈赤废黜大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共议国政。 当时,多尔衮只是个八龄幼童,却跻身于参预国政的和硕额真行列,可见努尔哈赤对幼子的喜爱。 而且,在议政的“和硕额真”中,大妃阿巴亥所生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铎、多尔衮均在其列,三兄弟应该是最齐心,最团结的,也意味着势力很大。 尽管这三兄弟都没有领旗主之职,但努尔哈赤已经表示过,将把亲统的两黄旗的大部分授于三个幼子,其余的由自己统帅做亲军。 从当时的八旗实力来看,正黄旗最强,有四十五个牛录;镶白旗最弱,只有十五个牛录。 其余各旗则在二十多个牛录左右,镶蓝旗倒是有三十三个牛录,但阿敏已经完蛋,镶蓝旗也实力大损,旗主由谁统率,还未最后决定。 同样,代善的两红旗也损失很大,自己也伤了肺,再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怕是比较困难。 莽古尔泰就更不用说了,成了独腿大侠,旗主也早被剥夺,等于是全无实力。 这样一比较,皇太极就发现父汗似乎在扶植三个幼子,而对成年儿子进行打压。 难道父汗在培养继承人?皇太极倒吸了口冷气,从种种迹象看来,自己如果真被解除旗主,那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争夺汗位的可能。 再看现在共议国政的“和硕额真”,阿敏完了,莽古尔泰残了,德格类死了,与自己关系亲近的只剩下了济尔哈朗、岳讬。 而代善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和睦,尽管其子岳讬和萨哈廉与自己关系很好。 皇太极终于意识到了大妃阿巴亥一派的威胁,不仅是给父汗吹枕边风,还有三个受到父汗的儿子。 阿巴亥还有一个亲弟阿布泰,既是谋主,也极受父汗器重。从天命四年到天命七年,阿巴泰舅舅已经升为都堂总兵兼正黄旗固山之职。 皇太极无奈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被剥夺旗主,抑或是软禁于此,都只要父汗的谕令一封,他绝对反抗不得。 消息还未证实,自己更不能盲动,免得惹来更多的麻烦。 皇太极叹了口气,强自镇静下来。或者说,他准备就这么等着。说得好听点,就叫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事实上,等待很快就有了结果,比范程秘告的消息还要严重许多。 而这样的结果,也是有些征兆,但并没有让皇太极重视。 天启元年,代善屡次犯错,招致努尔哈赤不满,储位已是不稳,皇太极便同莽古尔泰、阿巴泰等频繁秘密交往,欲图代善。 此事为努尔哈赤知晓,将皇太极等招来盘问,但他们都矢口否认。 虽然没问出实情,努尔哈赤还是批评了皇太极,“独以汝诚而越他人,岂置诸兄于不顾,而欲汝坐汗位乎。” 之后,为了缓解嗣位之争,努尔哈赤推出了八贝勒理国政的制度,并教训诸子:“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 私下里,努尔哈赤对皇太极也很不放心,认为他“贤德聪明,度欠缺”。也就是说,努尔哈赤担心皇太极继位后,做出同室操戈的事情。 实施八贝勒共理国政后,皇太极又结交拉拢岳讬、济尔哈朗、德格类等小贝勒。努尔哈赤甚为不满,警告皇太极等人“皆谗恶罢了,有何益哉”。 显然,形势的不利,身体的苍老,让六十多岁的努尔哈赤,开始布置身后事了。 而皇太极,虽然失去旗主之位,也并不意味着完全失去资格,但努尔哈赤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向,大妃阿巴亥一派占据了优势。 不管后金方面如何布置,也不管嗣位之争进行到何种程度,对辽东的各部明军都没有什么影响。 管他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抑或是其他人继承汗位,平辽这个最终的目的却是绝不会变。 皇帝的晋升赏赐,大力投入,已经证明了平辽不竞全功,绝不收手的决心。 武器装备、弹药物资源源运来,还包括耗资更多的大批战马。 在如此力度的支持下,各部明军也只有加强训练、补充兵员,准备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些都是义县、团山堡开马市购买的。”张盘看着刚刚用海船运来,围在圈中休养恢复的马匹,颇为感慨地说道:“熊大人的气度,某甚是钦佩。” 孔有德虽然也欢喜,却觉得马匹的数量还差得很远,摇头道:“数次海运,也不过一千匹,连拉炮车的都不够。也不知道咱们两协的机动步兵,啥时能装备齐全?” 张盘笑了笑,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可不能太过苛求。一匹马,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几枚银币吧,要是全军都装备上,你算算要多少钱?” 孔有德嘿然一笑,胡乱拱了拱手,说道:“万岁有钱,万岁慷慨。” “主要还是运输方便了。”张盘笑着说道:“以前从天津运马,损耗颇大。现在从广宁到复州,只需数日海途。” 其实,战马是从锦州港登船,直抵复州连云岛的,海船最多只需两日,大大减少了战马在船上颠簸不适的损耗。 而且,这还不是最佳的运输路线。等到盖州稳固,辽西和辽南明军便将共同行动,东西并进,在三岔河会师。 对于辽南明军,只需推进到娘娘宫现营口;辽西明军则比较困难,要跨过双台子河、辽河、三岔河。 光是海上短途连结,对两大战区来说,已经不够。在陆地会师,才标志着协同作战、战略压缩的真正完成。 这一点,张盘和孔有德也看出来了。欣慰于整个对敌作战态势的根本性扭转,二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不安。 辽镇和东江镇分属于两个战略方向的抗金兵团,如果两军会师,张盘和孔有德就不知道归谁调遣指挥了。 再加上都在传说熊大经略和毛大队长颇有不睦,二人就更觉得会师之后免不了有些尴尬的处境。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年平辽?皇帝着急了吧? “杨阎王过来了。”孔有德突然略带紧张地提醒张盘,并下意识地叫出了私下给杨杰取的绰号。 张盘倒不象孔有德那般的心态,杨杰虽然阴狠,但却不对自己人,或者说不是无缘无故的处置别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张盘自觉行得端、走得正,你又何必怕他吗? “杨大人。”二人拱手先行施礼见过。 “两位将军,有礼,有礼。”杨杰也拱手还礼,看了看圈中的马匹,点了点头,说道:“这批马不错,过了秋天,就更是膘肥健壮,能驰骋沙场了。” 张盘笑道:“杨大人懂得相马之术?一眼便看出好坏了。” “略知一二。”杨杰谦虚了一句,转而说起了正事,“某派出的间谍已有回报,数屯辽民将叛金归明,还请二位将军派出人马予以接应。” 张盘脸色一正,看了孔有德一眼,伸手相请道:“杨大人,请这边商议军情大事。” 孔有德跟着说道:“正想让新兵出去锻炼一下,杨大人便送来大好机会。” 杨杰呵呵一笑,也不客气,跟着二人前往指挥部筹谋计划。 随着刘爱塔在复州反正归明,受到打击的努尔哈赤是愈发的疯狂残暴。辽东汉人的反抗暴动也是此起彼伏,甚至有不少汉官汉将参与其中。 辽南和东江本部派出的谍报,活动也越加深入而大胆。 之前数次作战所俘虏,或主动归降的汉兵,经过一段时间的特训,再次返回后金占领区,煽惑鼓动辽民暴动抗金。 比如赵怀一,那个在宁远城下杀死后金大官,又主动投降的曾经的包衣奴才,正脸色冷峻地扫视着一群乡民。 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后金占领区,那些以或敬畏或害怕的眼神望着他的,其中就有他的几个乡亲。 抬起手,赵怀一把左手的短铳插回腰间,熟练地给另一支燧发短铳装填弹药,目光所及,倒毙着两具尸体。 粗壮的是女真人坷纳,也是这几个“托克索”的奴隶主。稍微矮小的,是坷纳的儿子。 托克索,汉译“庄园”,朝鲜人称其为“农幕”。其实就是奴隶制的集体生产劳动,女真家主则是奴隶主。 一个托克索少则三四人,多则七、九人,有权势的大奴隶主则占有很多托克索,最多的达五十多所。 托克索内的奴隶被称为阿哈,人身完全为女真家主所占有。女真家主对待阿哈象对牲畜一样,残酷压榨,野蛮蹂躏。 阿哈可以被家主任意买卖,或赠送与人,或分给子孙。至于虐待、辱骂、恶毒鞭打,甚至被折磨至死,也并不鲜见。 而且,据后金法令,阿哈不能离主外逃,被捕获的逃亡阿哈一律斩杀不留。 坷纳曾征战四方,立有军功才被赏赐了数个托克索。 但自恃勇武的他,只冲到赵怀一身前十米处,便被一枪撂倒。他的儿子,也被赵怀一毫不留情地杀死。 赵怀一受到过虐待,父子两人都不是好东西,他被派来的时候,就无数次想过干掉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以迅速而熟练的动作装填完短铳,赵怀一看到几个同伴也完成任务,聚集而来。 “大人。”赵怀一向着奔过来的队长躬身施礼。 队长点了点头,只是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抬头望着或惊或喜的人们,朗声说道:“话不多说,我们是辽南明军,是解救大家出苦海的。愿意走的,赶紧收拾一下,两刻钟后随我们出发。明天早上,便有大军前来接应。” 停顿了一下,队长的声音略带讥诮,“当然,想继续给建奴当牛做马的,自管留下。” 赵怀一看到队长的目光示意,赶忙大声对着人们喊道:“赶忙回家收拾,吃的最重要,被褥和随身衣服也好,沉重的、大件的不要带,到了那边朝廷都会发放,不要自己拿钱买啊!” 几个乡亲相信赵怀一,率先行动起来。有了带头的,剩下的人们也受够了苦痛,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 “送走他们,就去你家的屯子。离得不远是吧?”队长望着离开的人们,伸手拍了拍赵怀一。 赵怀一笑了笑,却带着几分苦涩。离家这么长时间,他们定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亲人过得怎么样呢? 其实,赵怀一等人只是潜入后金占领区煽惑鼓动的其中一支。除了这些小分队,辽民自发的暴动逃亡,在辽东也是此起彼伏。 海州所属张屯的汉人秘密联络辽南明军派兵,袭击本屯的女真人,然后逃归辽南;凤城、岫岩、双山、平顶山、鞍山、首山、彰义等十余地,也爆发了抗金的武装斗争。 辽南和东江本部适时出击,不断袭扰,牵制建奴,接应辽民逃归。 夏季炎热,建奴不是很适应,且战略调整正在进行,也没有再与明军纠缠的精力和心情。 明军各部也在屯积粮草弹药,补充训练士兵,也不可能大举出动。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辽东大地虽然并不平静,但双方都没有进行大调动、大发动的意图。 皮岛。 虽然镇江堡已经稳固,夹江而守的态势已经形成,但东江镇的本部还是设在皮岛,并没有更换地方。 毛龙坐在书房里,正在阅看皇帝的密旨。 密奏制度不仅能够使皇帝耳聪目明,还给臣子一种与众不同的信重感。能跟万岁通信往来,自豪骄傲优越感油然而生。 虽然刚进盛夏,但皇帝已经密告毛龙,中秋后便入京述职,平辽已不是年的事情,而只需一两年的时间。 皇帝的心急,在密奏中才体现出来。不加掩饰,更令毛龙觉得皇帝的信任非同一般。 一年恐怕不太够,这是毛龙的判断。但他也没扫皇帝的兴,一年虽紧,可也是有希望的。 万岁既然如此希望,那就向这个目标努力,成与不成,到时再说。 毛龙斟酌良久,提笔在手,边想边写,谨慎认真地给皇帝写回奏。 现下的东江本部有三协人马,按照混成协的标准,到年底每协将扩充至八千人。飞骑兵一千,龙骑兵两千,步兵三千,炮兵一千。 这已经是朝廷所能供应的最大数量,三协加在一起,光马匹就有一万两三千,需要的粮草豆料也是相当惊人。 汇报了东江本部的情况,毛龙根本不敢虚报。别人他不知道,苟真怀肯定有密奏权,说不定现在也在写密奏呢! 接下来,毛龙又把朝鲜的最新消息向万岁禀报。 不出朱由校所料,朝鲜的李庆全使团携带明朝准封敕谕归国后,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鲜君臣认为历史上明朝册封,必然是正式遣使,现在只有敕谕,所谓的“仁祖反正“及仁祖王位的合法性不能得到最终的认可。 李倧也很捉急呀,得不到明朝的正式册封,就会给反对者兴兵作乱提供借口。刚费尽心力平定了李适的造反,再来一次两次,这王位也够呛了。 于是,李倧在认真听取了李庆全的奏报后,明白了。马上决定再派使团,请大明遣使正式册封。 其时,朝鲜君臣也看到了辽东形势的变化。认为后金已被压制,威胁大大减轻。原来“亲明不怒金”的策略,完全可以改变了。 朝鲜使团刚刚经过皮岛,前往登州拜见袁可立,再去天津登岸,赶赴京师。 从毛龙的角度,是想促成此事,从朝鲜得到更多的物资援助,才不管他是不是篡逆呢! 给朝鲜说完好话,毛龙觉得还不够,特别是万岁又交代了密奏要特别注意,万万不可泄露。 “臣身受圣恩提拔重用,不胜感激惶恐之至。臣惟有竭尽犬马之劳,以忠诚之心报效万岁。与万岁所奏之事,绝对三缄其口,即亲如父子兄弟,亦绝不相告。” 毛龙放下笔,捋着胡子再三检查斟酌,才觉得比较满意。特别是最后表忠心,作保证,应该能让万岁放心。 正在此时,亲兵禀告,沈太爷前来求见。 “且让他稍待片刻。”毛龙皱起了眉头,赶紧把密奏收好封匣,才让老岳父进来。 其实,对于沈太爷此来的目的,毛龙也猜出一二。 随着镇江堡的巩固,明军以此为基,具备了继续深入,光复更多失地的条件。而宽甸、新奠等地,出产人参,正是沈太爷发家致富的特色经营。 但军事行动岂能以挖参为目的?纵然毛龙想照顾岳父,两个副将那里,也得有合适的借口吧! “见过毛帅!”沈世魁倒是不敢以太爷自居,对女婿也是躬身施礼。 毛龙起身相迎,笑着虚扶一下,请沈世魁落座,心里却是甚为不悦。 不知道你女婿得到万岁信重,正在为封妻荫子努力奋斗啊?光盯着黄白之物,鼠目寸光,可不能因为让你发财,而毁了某的封侯之路。 辽西,广宁。 押解科尔沁部俘虏,以及建奴二贝勒阿敏等入京献俘的热烈气氛还未消散,从山海关调来的两协援兵又赶到,加入了辽镇序列。 作为辽东经略,广宁甫一稳固,熊廷弼便移府于此,亲自坐镇前线,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给皇帝的密奏已经写好,中秋后秘密入京述职,商议平辽大计,和毛龙是一样的密旨。 万岁虽然有点心急,但从目前兵力的补充训练,以及装备物资的供给上,一年平辽,也不是没有希望。 老熊封好密奏,又来到沙盘前仔细研究。思索着冬季封冻后,跨过辽河进行反攻的第一个落脚点应该选在哪里? 最快捷的路线自然是从镇武堡、西兴堡或西平堡出动,越过外长城,穿过辽河套,直抵黄泥洼。 这也是广宁大战时,建奴所采取的攻击路线。还真打了广宁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导致西平堡失守,沙岭惨败。 如果只是辽镇明军,展开这样的直接进攻,兵力还稍显不足。要知道,黄泥洼离辽阳比较近,离沈阳也不太远,建奴现在正收缩于此,人马众多。 而离得最近的友军,便是辽南的东江镇三协,协调行动的话,能够对辽阳形成夹击之势。兵力上,也将与建奴相当。 但这显然还不太够,万岁想必也知道这些。依着万岁谨慎的性子,定然还会增加兵力,以保证作战的优势。 就象万岁在密奏中所说的“不打无握之仗”,要想达到这个要求,至少还要再增加两个协的兵力。 登镇和津镇,熊廷弼立时想到了这两大友军。别说两个协,就是四个协,这两镇也是有的。 刘爱塔复州反正,前去支援接应的正是登镇人马。津镇,也有参加过轮战袭扰的有经验的战斗部队。 这样算下来,光是辽西的反攻,就至少能出动十个协,六七万人马,超过了建奴能出动迎战的人数。 这个人数是按机动兵力算的,建奴之前能有六万左右,经过这两年来的挫败和消耗,熊廷弼估计顶多只剩下五万。 依据建奴的人口基数,想补充是很难的。既便放宽条件,尽行抽调,在战力上也会有所下降。 就是这样,熊廷弼觉得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当然,他还没把东江本部算在内。如果协调行动,东江本部牵制住一两万建奴,那就有了根本性的改观。 可以看出,皇帝对辽镇是寄予厚望的。在几个方面的明军兵力上,也只有辽镇的人马,能够独力对战建奴。 这还不包括对辽镇的大力支援,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使辽镇逐渐成为了平辽的绝对主力。 老熊还不知道,秋后赶来赴援,加入辽镇作战序列的,还有京营的飞骑。 一万多把骑兵墙练得比归化骑兵还要熟练厉害得多的铁骑,才是皇帝要一年平辽的底气所在。 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皇帝也定下了小目标,至少要把建奴打残;大目标则是平灭建奴,彻底了却他的心病。 第一百九十三章 信臣外放,初至大明的震撼 民心可用,士气可用;钱粮嘛,也能够支撑。 曾经是最难的财政问题,现在已经大为缓解。 除了银行铸币、汇兑,商税的提高,市舶司的收入,镜子的利润等等,对贪渎官员的抄没全部家产,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两年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被严惩重罚,连同家眷一起被流放偏远。钱财、房屋、田地,都变成了钱粮,投入到了辽东和西南的平叛战争之中。 不怪朱由校不留情面,大明内忧外患,已经成了空中楼阁,这帮硕鼠蠹虫还不知收敛,要之何用? 从朝堂到地方,整肃之风并没有停止,甚至没有减弱的迹象。都察院是主力,厂卫在暗中侦悉调查、提供线索,将一个个官员拿下。 随着“帝党”势力的扩张,不管是新晋的官员,还是转风使舵的老官员,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整肃不断推向深入。 不仅是官员,还有劣绅地主奸商,也在不断的扩大打击中,遭到重惩严罚。 魏广微在江苏巡抚任上便干得极为卖力,皇帝也有嘉奖。甭管历史上评价魏广微如何阴狠狡滑,只要不贪渎,尽心办差,皇帝照样用得很顺意。 当然,告诫是肯定的。魏广微也知情识趣,钱财不放在眼里,只专心于万岁满意,加官晋爵。 权利二字,分开更为合适。既要权,又要利,啥好事儿都你家的呀? 魏广微就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帝眼中不揉沙子,权与利,就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更一个聪明人则是接替魏广微,成为御用笔杆子的倪文焕。这家伙跟魏广微是一路人,揣摩透了皇帝的心思,所写文章极合圣意,也要外放浙江巡抚了。 江、浙两位巡抚,都是从办报开始,报纸乃皇帝的喉舌,魏广微和倪文焕也等于是皇帝的信臣。 朱由校对于江南官绅的印象,魏、倪二人岂能不知?也正是因为知道圣意,他们才能主政地方,平步青云。 很多人已经通过皇帝这两年的举措,看出皇帝对江南官绅的不满。任命信臣主政江南,也能猜测出是打击江南官绅的开始。 知道又如何,朕也懒得搞什么弯弯绕,就是瞅你们不顺眼,还就不装了呢! 朱由校并没有太多的叮嘱,只是警告倪文焕不得贪渎不法,便让他陛辞告退了。 给朕写了那么多文章,能不知道朕的心思?江浙有这两人在,江南的官员士绅会过上“好日子”吧? 朱由校往御椅中靠了靠,微眯起眼睛,享受着宫女不急不徐的打扇,看似惬意享受,脑中却是思绪翻腾。 无论是党争不休或贪渎腐败的官员,还是虚冒隐漏的士绅,以及偷税漏税的商贾,难道他们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国家若不安定,甚至是战乱丛生或是灭亡,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为什么还侵蚀国家财赋,以饱个人私囊?为什么不顾大局,只想着个人利益? 想想李自成都快打到北京城下了,那些勋贵官员还死守着自家的财富,不肯拿出钱财来保家卫国。 朱由校就能狠下心来,一点也不可怜那些被抄家流放的混蛋们。 至于大明的工商业,更不会因为增加了商税,严惩了一些奸商,而遭到打击,甚至是陷入停滞。 在朱由校看来,国家强大,天下安定,环境公平,才是工商业安然发展的肥沃土壤。 而抄家流放,只是朱由校整肃官场,捞取快钱的暂时手段。发展工商,才是国家财政能长期稳定的根本。 没错,朱由校并没把当时明朝所极为依赖的田地赋税,当成主要收入。尽管暂时还没有削减,也是因为战争的关系。 等到平叛战争胜利,田地赋税是肯定要往下降,降到一个相当低的水平。这既是渡过小冰河期而不引起民乱的举措,也是符合人类社会运行的客观规律。 农耕国家向工业国家发展,这才是正确的、科学的发展道路。在这一点上,朱由校比谁都清楚,比谁都确定无疑。 可没有钢筋水泥,算什么工业社会,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好不好? 迈门槛呀,皇帝轻抚额头,觉得靠科学院那帮疯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研究出来,总归还要自己再亮亮金手指啊! …………………… 身处农耕社会,皇帝却在想要更进一步,向工业社会迈进。 但对某些人,见识到农耕社会的文明程度,却已经惊讶得无以复加。 而且,对于海兰珠和布木布泰,这还不是第一次震惊得难以置信。 大海的无边无际,波澜壮阔,令姐妹二人顿感到自身的渺小。以前以为草原已是广阔无边,但与大海相比,却又不能相提相论了。 当然,姐妹二人与达尔罕也遭了罪。尤其是布木布泰,更是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反倒是显得柔弱的海兰珠,有生姜辅助,晕船却是轻了许多。 好不容易在天津登岸,拿着入关时官府所给的文书,三人休息了两天,才雇了车,前往大明的京师。 随着短途海运的兴起,天津成了北直隶最大的对外海港。商人的嗅觉灵敏,纷纷在此设立商铺货栈,尤以中华商会的成员最多。 这极大地促进了天津的发展,繁华程度虽然还不比京师和江南名城,却已经让三人如乡下人进城般眼花缭乱了。 “大明的人可真多!”布木布泰不知道怎么形容,大草原的人口密度往往是百里不见人烟,最初给她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大明的人都穿布做的衣服,还有绸子的。”感慨完人烟稠密,布木布泰又认为明人都很富有。在草原,别说绸子了,就是棉布,都很少见。 “他们好象家家都有铁锅——” “他们经常喝茶——” 大明可真富啊,草原上金贵的东西,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到的,对大明的普通人都是平常的事情。 科尔沁的格勒珠尔根城,跟天津比,就象个小院子和大府宅的差别,听说大明的京城比天津大好多好多倍呢! 布木布泰不嘀咕了,她只是纳闷,科尔沁部为什么要和如此大的帝国为敌,和后金结盟。 首领奥巴的脑袋怎么想的?父亲身为宰桑不知道劝一劝吗?如果不是因此激怒明国,怎么会被攻破城堡,招致覆亡? 海兰珠没有那么多话,多数时候只是在静静地观察,静静地倾听。 在路上她和达尔罕学了一些汉话,又籍口年幼时便被蒙古人掳去,得到了官府文书,似乎蒙混了过去。 她当然不知道,明廷并不是很担心奸细的潜入,而是易进难出,不给间谍回去报告的机会。 不说话也不代表海兰珠内心的震撼,她和布木布泰也有同样的疑惑。庞大的帝国,人口众多,穿布衣用铁锅喝茶水,为什么会在辽东被后金屡次打败呢? 这个问题,连达尔罕都不能准确回答。毕竟,他也只是个经常去马市,从别人口中对明朝略有了解,只能算是皮毛的肤浅印象。 “来了大明,怕是回不去草原了。”达尔罕不止一次地发出慨叹,这是实情,可能连他们泄漏了身份,也会成为献俘礼的一员,被砍头示众呢! “到了大明京城,你就离开吧!”海兰珠也不止一次地跟达尔罕说过,神情不似作伪,她这样的年纪和阅历,也不会作伪。 对此,达尔罕只是苦笑,并不作出明确的回答。但他把随身携带的金银分多次都换成了银币,分成了三袋,每人身上都有。 前途的渺茫未知,让三人的话越来越少,但还只能往前走,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无奈吧! 直到在路上客栈休息的时候,一个熟人过来打招呼,才让三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你们走得这么慢哪!”正是那个在团山堡外同行的中年人,还是一样的热情豪爽。 达尔罕赶忙拱手施礼,挤出笑脸解释道:“是小泰晕船,我们在天津歇息了两天。没想到又遇上了,真是巧啊!”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本来说好的同去京师,没想到乘船不同,还是应了验,这就是天意。” “对,对,天意啊!”达尔罕伸手相让,“请坐,请坐,一起吃。” 中年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说道:“官府给了安置银,去到京师是足够的,这某来请。” 达尔罕赶忙争抢道:“路上还要麻烦你多照顾,怎好让你掏钱。” 中年人一摆手,说道:“某在天津遇到了熟人,得知京师的亲友安好,这心里就有底了。你们怕是还不知以后如何,就别跟我争抢了。” 达尔罕赶忙表示感谢,也不太过客气。 “这饭菜虽说做得一般,可比在辽东,还有草原强多了。”中年人又点了两个菜,要了壶酒,和达尔罕边喝边聊。 “那是,那是。”达尔罕别的不太觉得,只是这酒比马市上便宜多了,在草原上更是难得喝到。 布木布泰暗自腹诽,一盘菜嘛,就几块肉,全是菜,哪有草原上吃肉那么大方。 海兰珠却吃得挺有滋味,草原上果蔬极多,采摘的也都是野菜,做出来的味道也没有这里的好吃。 “到了京城,那酒楼的菜肴就更美味了。”中年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在回味,随后苦笑一声,“十几年了,没想到还能回到故土,见到亲人……” 到了大明的京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父亲母亲和兄长?是和亲人一起死,还是会有别的转机?那个努克,或许能帮上点忙吧? 海兰珠也停了下来,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 这就是大明,疆域万里,子民亿兆,那个繁华得,繁华得…… 努克刚刚进入巍然矗立的京城,那高大的城墙,宽敞的城门,来往的行人,平整的马路……让他贫乏的词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用力咽了口唾沫,他觉得不能太失态,好歹是扎鲁特部首领的儿子,是未来扎鲁特部的首领,还是大明皇帝发出的邀请,自己是客人呢! 虽然自我安慰使他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可眼花缭乱的感觉还在,说不上自惭形秽,也感受到了些许的自卑。 看看人家穿的,棉布、丝绸啊,草原上的贵族才有的;看看人家住的…… 明代经济的一个特色便是城镇经济的繁荣,比如运河沿线,由于往来商船不断,周边城市如济宁、淮安、扬州等都非常发达繁华。 明朝刚刚建国时,作为昔日元大都的北京城,只有一万四千多户人口。发展到一百多年后的明朝弘治年间,北京城已经是“生齿日繁,物货盆满”。 此时,传统的城区已容纳不下人口,只能陆续向外扩充,即所谓的“外城”。 从此以后,“外城”一直是京城外来商民的聚居区,大量的商业店面也雨后春笋。 嘉靖年间明王朝调查时,北京的常住人口就已有了百万以上,天启年间更是了突破一百二十万。 光是人口密度,确实足以震撼草原那个地广人稀地方的来客。 “冰花露,宫廷秘方冰花露喽!” “水果刨冰,皇家秘制喽!” “冰棍,冰棍,皇家冷饮厂特制!” 小贩高声叫卖着,旁边就摆着一碗冰块,不时拿在手里摇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努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看了看天上热辣辣的太阳,面露惊异之色。真的是冰块嘛,这大夏天哪弄来的? 和努克一起进京的是虎大威和几名军校,是来向兵部和武学详细汇报作战经过的,看着这新奇的东西也直了眼睛,直咽唾沫。 虎大威有点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个什么冰,冰棍,冰花露的,怎么卖呀?” 小贩见是军官,立刻堆起笑脸,答道:“军爷辛苦,这冰棍是两文钱一个,冰花露是四文,水果刨冰……” “先拿十,十二个冰棍尝尝。”虎大威一听价钱,立刻很豪气地招手,“来,来,都过来尝尝,某家请客。” 众人笑着围上来,接过小贩从棉被油布捂着的箱子里取出的冰棍,充满新奇地看了看,才试着放进嘴里。 虎大威上去就是一口,咯嘣咯嘣嚼得欢实,边吃边点头,“他娘…的,这就是冰棍啊,真是冰做的呢,冰凉透心,舒服。” 努克也吃到了嘴里,暗自赞叹,这大明真是神奇,不知怎么做出此物,要是在草原也能吃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帝家有矿,长江商帮来投 为了钱,朕都卖冰棍了。真是的,朕恐怕是历史上为了钱,连脸都不要的第一个皇帝吧? 硝石制冰,唐代时便已出现,但一直未在民间普及。原因很简单,硝石制冰成本较高,较为繁琐。 所以,皇家或富贵之家还是采用冬冰采集藏冰窖的方法,成本低,规模大。而老百姓则是用井水冷镇,喝起来也是拔凉拔凉的。 但把硝石制冰大规模使用,就象工业化生产一样,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 对于皇家,弄到大量的战略物资硝石并不困难。何况,硝石融于水制成冰后,还可以再蒸发结晶重复利用,并没有什么浪费之嫌。 有了这样的方法,皇家的冰窖藏冰也可以对外出售,贴补一下宫廷花费。 为了利润最大化,皇帝还把制冷饮的方法卖给了中华商会,不仅拔付了一批从琉球进口的硝石,还准许他们使用皇家秘制、宫廷秘方的品牌。 这还真不是强买强卖,价格适中的话,整个夏季的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因为中华商会在北方有很多商铺,甚至是皮岛、辽南,都有他们的买卖。 中华商会也看到了军人这个消费群体的潜力,烟、酒是最受欢迎的,糖、茶其次。 朝廷不欠粮饷,军属也受优待,军人手里有钱,为了缓解征战的压力,并不是太过吝啬。 再加上垄断了北方的边贸,中华商会赚得不是一点半点。既然皇帝给了这么多便利,就是冷饮不赚钱,买下来让皇帝高兴一下,也是不亏的买卖。 而皇帝不得不赚钱,今年的金花银又泡汤了。连内库都不用入,便分拔给西南和辽东。没钱贴补,你让皇帝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尽管万历爷爷留下的内帑还有挺多,可朱由校是个守财奴,本着能不用就尽量不用的原则,继续攒着。 一百多万哪!想到看都没看着就已经花光的金花银,朱由校就不由得一阵肉痛。吃着水果刨冰,拔凉拔凉的感觉,才算让心里稍微缓解一些。 为了明年的冬春大反攻,军工生产再度扩大,这也要花钱,还不是小数目。 朱由校轻抚额头,朝廷财政上有缺口,还得要皇帝想办法来解决。你说,有皇帝当成自己这样的吗? 别的皇帝花天酒地,使劲地造害,可有能敛财的臣子啊!象那个谁,和坤,就很不错嘛! “皇爷——”王体乾入殿,躬身奏道:“新晋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前来陛辞。” “宣他进来。”朱由校放下刨冰,接过范小慧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嘴,伸手取过桌案上的文件。 方正化进到殿内,跪倒施礼。山东人,虽是太监,却长得高高大大,若是胡须在的话,亦是一昂藏汉子。 朱由校把文件交给宫人,转给方正化,说道:“此番派你去玲珑督采黄金,除了因你是山东人,还因你任提督诸监局时,公正无私。” “开采黄金是为解朝廷之困,亦是为民寻生计增收入,这两条你做得好,便是不负朕望。” 招远属齐地,玲珑等矿地表层的富矿脉自唐代民营坑治,便有所发展。 据《旧唐书·职官志》记载:“凡天下出铜者州府。听人私采,官收其税”,矿冶出现了空前繁荣。 诗人刘禹锡曾写有:“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的诗句,生动地描绘了当时民间采金业的兴盛情景。 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宋真宗派大臣潘美来督办玲珑金矿田。《宋史·食货志》载:“天圣中(公元年)登莱采金岁益数千两”。 元初,《元史·世祖本记》载:至元五年(公元1268年),“令益都漏籍户四千,淘金登州栖霞县,每户岁输金四钱。” 当时,黄金的最高年产量在三万两左右,比宋代产金极盛的皇祐年间高出一倍。 明代神宗时,曾派大批太监到各处督开金矿。派到山东来的太监是陈增,招远开采金矿也一时极盛。 全国黄金岁课最高的为永乐二十一年,总收入五千余两,却仅相当于元代最高收入量的六分之一。 到了万历年间,派出太监征收矿税。从此,矿监横行天下,不市而征税,无矿而输银,成为虐民暴政,祸及各地。 但这并不意味着开采矿产、征收矿税是不对的,只不过方式方法出现了问题。而万历用宦官充当矿监,和文官的掣肘也是分不开的。 文官不主张收税,打着“不与民争利”的幌子。但实际上,朝廷既没得到,百姓亦不富裕,都流进了权贵官僚的口袋。 此番,朱由校再派宦官督采,跟万历时又不一样。阻挠收商税、矿税的官员已经被清洗整肃,虽不能说是全胜,却已经少了很多阻力。 另外则是采矿的章程,细划为官置场监(官办)和“由民承买”(民办,实际上是由大包头向政府承买下来,称主者,再分户包采);还有一种,则是对淘金户设监收税。 象招远玲珑金矿、遂昌金矿、滇中银矿等,采取的是官办。因为这是中国有名的富矿区,后世还在开采呢,就该由国家垄断。 由民承买的则多是新开的矿山,不知储量富贫,赚了是你的能耐,赔了是你倒霉。 至于零散的淘金户,则交由地方政府管理收税,税额为十抽四。 当然,没有最完美的制度,也不可能有,只是尽量完善,并且适时调整而已。 后世谁谁富有,都用“你家有矿”来形容。皇帝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采矿这个增收手段,怎么能弃而不用? 尽管如此,朱由校对于派出的宦官也是相当慎重,多方考察后才最终选定的。 方正化、李凤翔、褚宪章等,虽不是完人,但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还是强得不少。 况且,用人可能看岔了眼,可监督却能亡羊补牢。这些督采矿监,不仅权力大为降低,督察院和地方官府也可劾其不法残苛。 方正化双手接过文件,跪在地上展开读阅。这是皇爷的告诫,也交代了他工作的要点。还给他分派了工部的人员,在采矿技术上进行指导。 “奴婢此行定当尽心竭力,以报主恩。”方正化叩首下去。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有何难事,若不能决断,可奏与朕知。嗯,若无他奏,你可退下!” “万岁保重龙体,奴婢这便去了。”方正化叩头拜别,躬身退出殿外。 不管朕如何精心挑选,总会有人骂朕,就象对万历爷爷派矿监一样。宦官、阉人,重用他们的皇帝都是昏君。 可现在,朱由校已经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昏君也罢,明君也好,一闭眼,谁还在乎? 关键是自己想着长命百岁,七八十也能接受。可这天下不太平,怎么能安生地活那么久呢? 责任感也是有的,不忍见明末那般地狱似的场景,更不想建奴窃据中原。 可归根到底,朱由校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稳,老百姓也能免于战乱之苦,小冰河期也不至于让中华陆沉。 其实,这个思路也没错。如果说朱由校作为穿越者,都做不好皇帝,活得不长远,那换了谁来,也不会比他更厉害。 就说招远的金矿,政策得当,开采起来没个不赚钱。可产量既低,又不能巩固发展,除了文官集团的掣肘,就是大明的腐朽最为关键。 朱由校一直在兴利除弊,一直在清洗整肃,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而且,这将是个长期并持之以恒的政策。 几百年的封建王朝,腐朽是必然的。要么革命,推倒重来,也就是改朝换代;要么改革,拔乱反正,重新振作,也可称之为“中兴”。 朱由校是皇帝,自然毫不犹豫地排除第一项。这样就简单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用想得太多,犹豫迟疑了,干就是了。 方正化退下,皇帝又思索了片刻,伸手取过奏疏,翻阅起来。 要让皇帝看得舒服,言语即便稍有不当,也不会追究问罪;若是晦涩难懂,长篇大论,皇帝看得头大,纵是真理,也不会得到赞赏。 现在的臣子们都知道了皇帝的脾气禀性,哪怕是最倔的臣僚,也明智地在文中加了标点,或是用空格断句。 特别是皇帝特赐上书权的商会,写得就更加浅显明白,让皇帝不必费心劳神。 比如这封江南商会唐默的上书,就让朱由校又看到了工商发展的促进剂,那就是长江航运。 说到长江航运,先要讲讲在明朝出现的商帮。 同样是工商业特别发达的封建王朝,往往用宋朝和明朝作比较。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宋朝是最重商业的,明朝则要大大逊色。 但以宋代经济之发达,却并没有出现商帮。在明代,商帮反而不断涌现。晋商、徽商、浙商等商帮,兴起的时间都在明朝。 究其原因,首先是宋朝没有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因为军队不强,周边国家的威胁就大,弱宋难以形成战略压制,边境的战乱始终不断。 症结很简单,便是幽云十六州始终不能为宋朝所控制,这是大宋在安全上的最大的缺陷。 其次的原因,也和持续不断的战争有关。弱宋为了求得国家无战少战,多有给其他周边国家岁币纳贡的习惯。 这些岁币从何而来,自然是国内的百姓,包括商人在内。从数据上可以看出,宋朝的商税比明朝高了很多,说是盘剥也不为过。 再加上宋朝出了名的冗费、冗官、冗兵,政府财政支出十分巨大,又不抑土地兼并,就只能多方搜刮,保证国家的正常运转。 反观明朝,商税“俱三十税一,不得多收”,对于商人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重农抑商,农民负担重,商人减税负,明朝的这个做法,倒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而继承了宋朝留下的科技成果,明朝在此基础上,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无疑加速了社会生产效率,民间手工业更是得到了高速发展。 以江南地区为代表的手工业为例,松江潞安府全盛时有织机一万三千张; 南京、临清等城市“周围逾三十里,而一城之中,无论南北财货,即绅士商民近百万口”。 仅南京一地的陶瓷厂,每年就能生产制造百万件瓷器。 综合以上原因,也正是商会得以在明朝出现的重要原因。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才是商会得以在明朝出现的重要原因。那个时候不叫商会,叫商帮,或叫商会帮,通常按籍贯进行划分。 比如徽州商帮、晋陕商帮、福建商帮、江西商帮、长江水帮等等。这些商帮以“会馆”为联系场所,互相支持,越做越大。 其中长江水帮,因为长江这一横贯我国东西的水运大动脉,因为“黄金水道”而兴,实力也是甚强。 从时间上看,长江水帮真正崛起还是在正德年间。因为汉口被定为漕粮交兑口岸,后又诏准衡、永、荆、岳及长沙等地的漕粮全在汉口交兑,汉口由此而成为湖广漕粮储存、转运的中心。 拥有水运之便的汉口,借此契机,商业及转口贸易日益繁盛。 到万历年间,汉口镇(商业中心)已经与景德镇(瓷器)、佛山镇(手工业)、朱仙镇(版画)并称全国四大名镇。 而在广阳杂记中,又有“天下四聚”一说。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标准则是以商业中心来划分,汉口也占其一。 当时的汉口货物山积,居民密集,商贾辐辏,成为全国性水陆交通枢纽和中国内河最大港口,还是当时明朝大米和食盐的集散地。 为此,商贸上又有“货到汉口活”一说,有“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夜明”来形容其壮景,更享有“楚中第一繁盛处”的美誉。 长江水帮便是依托汉口这个九省通衢、商贾云集的城市,运输贩卖云、贵、川、湘、豫、赣、晋、桂等省货物,抱团成伙,发展壮大,又被称为长江商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赐爵授勋 中华商会、海商商会,还有江南商会的建立,以及朝廷对三大商会的承认,极大地刺激了包括长江商帮在内的商贾组织。 得赐民爵,自然是社会地位的提高,从卑鄙的商人一跃而成为见官不拜的读书人待遇;直接上书,皇帝都能看到进言和建议。 商会又有钦派官员坐镇,遇到官府的勒索盘剥,自有他们出头作主。商税是提高了,可要成为三大商会那样的组织,还有几个胆大无耻的官员敢要打点? 商人很精明,算盘打得周细,利益权衡分析得透彻。 但要得到朝廷的认可,得到象三大商会那样的待遇,你得找到门路啊!官员推荐,正打击官商勾结呢,谁敢为他们说话引荐? 幸好有商贾与唐默有点交情,登门拜望,好话说尽,诸般保证,自然也有些商业上的好处,才让唐默答应在上书时提上两句,看万岁是什么意思。 唐默是个有见识的,又得到过夏中时的指点,对万岁的心思能猜出一二,也知道万岁对于成立商会是什么态度。 所以,在上书时提到长江商帮,他是比较有信心的。至少,他知道万岁不会因此而不悦。 朱由校确实是有意鼓励商会的建立,释放出的信号并不明显,但被人揣摩到,也不算意外。 利用商会把商人集中起来,交纳诚信保证金,自我监督,自律经营,这比官府来检查,要高效。 至少,在目前的大明,朱由校是不太相信官府的效率和能力的。况且,这还省了增设官员的花费。 而朝廷直接对商会的奖惩,则使得商会内部会对成员有比较高的要求。会长起码要德财兼备,比较有影响力,才有可能得授民爵。 商会建立起来,如果吸收那些不法商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久而久之,商人可能会变成朱由校所希望的那样。或是义商,或是爱国商人,或是遵纪守法,不法商贾的生存空间则可能会被挤占消除。 这虽然也只是在设想之中,但朱由校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三大商会的成立和运转,则显示出了好的迹象,并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长江商会是肯定要接受并承认的,这正好弥补了朱由校要逐步建立的一纵一横的水路运输网络。 没有飞机、铁路、高速公路,在古代,水路就是最方便快捷、成本最低的运输方式。 兴海运,能使沿海城市发展起来,能与外国通商贸;内河航运,则将促进内地的经济发展,使人财物的流动速度大大加快。 长江作为黄金航道,干流流经川、滇、湘、鄂、赣、徽等省,注入东海;数百条支流辐辏南北,更是延伸至贵、甘、陕、豫、桂、浙等省。 也不用说什么高大上的长江经济带,就是在小冰河期,通过长江向甘陕豫等重灾区运送粮食,就是一件救民无数的伟业。 何况,只要能把赈灾粮食运到西北,运到河南,就算是大灾荒,也不致酿成民乱,更不会变成历史上的不可收拾。 既然汉口是大米集散地,发展起来就更加快捷方便。湖广熟,天下足。小冰河期的影响,对南方还不是那么的严重。 朱由校仔细思索了片刻,给唐默写了回文。商会的成立,不能总是通过自己,具体的章程法规,已经快制定颁布,户部下建立了商务司,由他们进行审核。 当然,对有突出贡献的,要赏赐民爵的,还是要皇帝下旨褒奖。 义商、勤工,这两个民爵都有赏赐。但最大的手笔,在报纸上登载之后,立时引起了朝野的大轰动。 勇士不赐则已,一下子就赏赐了八百多名。击败代善的辽南兵团,擒获阿敏的飞骑和龙骑,还有东江本部的有功官兵。 其中辽南兵团的最多,“磐石”混成协的骨干,幸存下来的数百官兵,最低也是八级,最高则是六级。 除了赐爵,授勋嘉奖的官兵,更有数千之多。 赏罚分明,不吝封赏,皇帝就是要提高军人的地位,要在大反攻前进行巨大的激励。 而对阵亡和伤残的官兵,皇帝再次强调抚恤不可缩减,对伤残退役者和军属的照顾不得拖沓,地方官府有懈怠者,追责严惩。 对军队的粮饷供给,对军功的赏赐嘉奖,皇帝从来不吝啬。朝廷财政不够,内帑掏起来也是慷慨大方。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令人振奋,不是百官,也不是万民,而是雄纠纠的军人铁汉,洪亮而激昂。 朱由校缓缓抬手,朗声道:“平身。” 经过几个特制的铁皮大喇叭的放大,皇帝的声音显得略有些沉闷,但音量却是足够,校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谢万岁隆恩。”声音既齐整,又响亮,礼部官员没白教。 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磐石营的骨干,奉命入京接受恩赏。 盔甲、军服、佩刀,都是崭新的,再加上这些人散发出来的杀气,几百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最好的训练就是实战,经过这场死生大战,才淬炼出这般能横扫所有强敌的凛凛军威。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百人齐声谢恩,起身肃立。 朱由校喜欢这种场合,虽然没有检阅车,也没有整齐得令人瞠目赞佩的踢正步。但这个时代的兵,只要给他们应得的,一样的忠诚勇敢,无畏强敌。 “万岁——”兵部尚书孙承宗还想尽最后一下努力,但话未说完,皇帝已经抬手止住了他。 “为国征战,流血牺牲,他们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朱由校缓缓说道:“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能得享太平,全是军人用命和血换来的。对军人的尊重,是每个大明人都要做到的。” 孙承宗稍显无奈地躬身退后,然后传下命令,几百人列队上台,接受九五至尊、大明皇帝的亲自颁赏。 这些军人听过圣旨,遥望过皇帝,但面对面,想都不敢想。而且,就是整个大明,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 “小的,冯,冯大铁,拜见万岁!”冯大铁微低着头,根本不敢正眼看,声音发颤,说话都有点结巴。 尽管皇帝已经交代过,当面观瞻不为罪;军营内,身着甲胄拱手垂首即为拜见。 但冯大铁等人一时却还改不过来,依旧行的是单膝跪拜礼。 其实,皇帝所定的军礼,虽是颁赏时所用,却也很有传承和讲究。 根据史书的记载,西周时在军营里就不用跪拜礼。 已披挂甲胄的将士对于上位者仅行拱手礼,号为“介者不拜”;兵车出行,即使有人向驾车者致敬,也无须行“式”还礼,号为“兵车不式”。 “已授民爵,可自称微臣;已晋军官,可称末将。”朱由校朗声说道:“抬头挺胸,让朕好好看看大明的勇士。” 冯大铁有些机械地照做,单手捧着头盔,象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冯大铁——好汉子。”朱由校点了点头,笑容和熙,充满赞赏,伸手把民爵胸章别在他的胸前,又接过宫人递来的勋章,示意冯大铁低头上前。 冯大铁在旁边官员的提醒下,才上前一步,深深地垂下头。 朱由校把勋章挂在冯大铁的脖子上,还细心地整理了下绶带,稍退了一小步,端详着,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末将拜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冯大铁又是得到了官员的示意,单膝跪拜施礼。 不用别的什么激昂鼓励,也不用来什么“死而后已”的表忠心。从这些军汉的神情和举止上,朱由校就知道他们有多激动。 当兵吃粮,养家糊口。不能批评这样的思想太过自私,太过狭隘,没有为国为民的高尚。 但当这基本的要求已经完全不是问题后,就会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只要有这个机会。比如军功受赏,比如晋升军官…… 显然,皇帝不仅给了军人机会,还给他们展示了前途光明的大路。只要你尽到军人的职责,只要你英勇作战,丰厚的回报就在等着你。 思想升华,朱由校没放弃。但他更相信赏罚分明,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要让人付出,就要给他同等的回报。 一个个官兵上台,皇帝也一个个地授爵颁勋。 皇帝的话语不多,重复一遍朴实,甚至是粗鄙的名字,赞一声“好汉子”。立时便让很多人脸色涨红,热血沸腾,激动得语声颤抖。 作秀?邀买人心?朱由校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象舆论宣传,起不到鼓舞和引导作用,还弄它干什么? 如果只是空言诓语,面对这些朴实单纯的“好汉子”,连朱由校都觉得不好意思。 待遇已经落到实处,朱由校才有底气,才能直面这些勇士,直面那些更多的殒身报国的烈士,而不觉得脸红。 平灭建奴靠什么,抵御外敌保国平安靠什么,自己能在皇宫中安然享受靠什么?如果连这些都认识不到,不能善待这些军人,那就活该亡国,活该找棵树吊死。 时间过得很长,朱由校并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累。 当所有勇士们在校场列队,再次叩谢天恩时,他觉得浑身充盈着力量。 “众位爱卿,以及全大明的军人,你们为国征战,殒身不恤。朕不吝封赏,亦将福及尔等子孙后代。此为朕之承诺,朕之誓言。绝不食言,绝不背信,天地鉴之!” 声音朗朗,皇帝的庄严承诺,传遍校场,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九五至尊的皇帝,又有几人如此庄重地以天地为鉴,向普通的军士们发下誓言? 新任《大明论坛》主编王绍徽拿着炭笔刷刷点点迅速记录着,虽然没学过速记术,但他记忆力极好,回去再补充润色,不会差上多少。 而跟随万岁参加一些外事,把皇帝的指示记录登报,就成了他这个主编的任务。 如果再多些人拿着小本本,把朕的金口玉言好好记录——朱由校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挺熟悉,应该是在后世某个小国经常发生的。 切!胡思乱想什么,朕在召开英雄表彰大会呢! 等把阿敏等建奴俘虏押到京师,还有一场盛大的献俘礼。朕又要练练“拿去”,一定要声音洪亮,声震午门。 或者——学学明武宗,身着戎服参加献俘礼,让朕的英武形象深深印在大明子民的脑海之中。 …………………… 对于科尔沁部的俘虏,皇帝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准备在献俘礼上给“喀嚓”了。 对于这些蒙古贵族,朱由校还有别的想法,一杀了之,可不符合他那想得极长远的计划。 但有三个人却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怀着忐忑、忧愁、惶恐、茫然等复杂情绪,进入了京城。 看到北京城的宏伟壮观、高大巍峨,达尔罕、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立时如蚂蚁见到了大象,震惊得如在梦中,难以置信。 天津已是大城,和北京却没有可比性。至于格勒珠尔根城——算了,要说比的话,还不够丢人的。 三人是随着那个叫李世英的中年商人一起进的京城,婉拒了李世英的邀请,他们找了客栈暂居,却并没有瞒着李世英,还指望通过他打听些消息呢! 两姐妹留在客栈,达尔罕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后嘴里喷着酒气,告诉她们,献俘礼还没有举行。 “难道走得比咱们还慢?”布木布泰吃着达尔罕买回来的食物,有些疑惑地猜测着。 海兰珠的筷子停了停,微皱着眉头,却不想把胡猜的想法说出来。 半晌,海兰珠用征询的口气问着达尔罕,“我在路上想了很多,在大明京师,咱们没有人能相求,更见不到大明的皇帝。除了那个扎鲁特部的努克……” “他——”达尔罕皱眉想了想,说道:“察哈尔军攻打咱们,内喀尔喀五部可是只有扎鲁特部出兵助战。” 布木布泰眨着眼睛,望着阿姐,觉得阿姐可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那个努克,路上攀谈,可是有些不怀好意,也不看自己那副模样。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刘兴祚觐见 要说海兰珠现在就有想法,那也是想利用努克。毕竟努克是明廷邀请来的,应该能说上话。 这也是她的猜想,至于说到扎鲁特部与科尔沁部是敌对关系,可毕竟是因为后金的关系,都是蒙古人,还不必于非致人死地吧? 所谓病急乱投医,就是海兰珠这样。在草原上一股子猛劲,只想着去找父母亲人,哪怕是死在一起。 可能不死,还是要尽量想办法。冷静下来,就和原来的想法不一样了。 “明国的皇帝不至于把科尔沁部的头领全杀了吧?”布木布泰安慰着姐姐,可连她也不信自己的猜想,“投降总行了吧,科尔沁部也没打过大明,和后金结盟也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 达尔罕挠了挠头,难看地笑了笑。别说国与国,就是蒙古诸部之间,又哪里说得上情有可原?谁强谁说了算,谁厉害谁就有理。 海兰珠安慰性地冲着妹妹笑了笑,还给她挟了块肉,心里却是又苦又悲,又徬徨无措。 达尔罕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吃完饭,去京城里走走,看看皇宫吧!” “看到皇宫,说不定也能看到皇宫里的人。”布木布泰眼睛一亮,“让他给皇帝带个话,也能行吧?” 海兰珠抿嘴一笑,心说:要是随便就能给皇帝带话,那皇宫成啥了,连自家的宅院也不如呢! 但有那点希望也是好的,反正呆在客栈也是没办法,去撞撞运气也好。 达尔罕赶忙提醒道:“可不敢胡乱行事,皇宫外的兵丁侍卫凶着呢,被砍了头,皇帝都不知道。” 海兰珠听到这话,反倒更下了决心。反正来时已经抱了死的心,还怕什么?想到这里,她大口地吃起饭菜来。 皇宫内,朱由校并不知道有两个丫头要闯宫门。他正威严地坐在御椅中,看着殿门处,等着刘兴祚兄弟的觐见。 尽管以“大宋李显忠”作激励,尽管决定重用刘兴祚,但皇帝的威严还是要显示出来,使其敬畏,使其能更加忠心,使其能在日后更努力建功。 “罪臣刘兴祚刘兴仁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兴祚被礼部官员引进皇宫,就已经感受到皇权的强大和威严。 高大的宫墙,辉煌的殿阁,肃立的禁军侍卫,营造出皇家的天威,震慑是令人发自心底、油然而生的。 在乾清宫外报名等候,刘兴祚兄弟已是连头都不敢抬。殿内便是九五至尊,便是统治亿兆子民的皇帝,便是几百万大明军队的最高统帅。 “宣刘兴祚入殿!”时间不长,刘兴祚兄弟却象是等了很久,也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后背已经汗津津的。 刘兴祚和刘兴仁脚步沉重,甫入大殿,只是依稀看见御座上明黄的身影,便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故意停顿了片刻,才沉声道:“刘卿,平身。” 刘兴祚和刘兴仁再次叩拜谢恩,才缓缓起身,躬身而立,头垂得很低。 “仰首观觇,朕不怪罪。”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兴祚和刘兴仁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抬头,只是看了看皇帝,便又垂下眼帘,不敢直视。 他们理解得很正确,令他们仰首观觇,并不真是盯着皇帝看个够,而是皇帝想看看他们的模样。 朱由校打量着二人,片刻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二位卿家逋亡之余,百计脱归,有宋李显忠之风。复州反正归明,功劳最著,殊堪嘉励。” 刘兴祚赶忙躬身涕零道:“罪臣助奴攻明,万死不能赎罪。万岁不加怪责,已是皇恩浩荡,罪臣岂敢居功受赏?” “卿有反正之心,并不惧险阻,付诸行动,前罪已免,你二人亦不要纠结前事了。”朱由校说道:“从今往后,只要一心报国,建功立业,世人便只知为国征战的明将刘兴祚和刘兴仁,又岂会只记前事?” “蒙万岁宽宏恩赦,罪臣敢不效死尽忠,以报万岁,以报中国。”刘兴祚和刘兴仁跪倒叩首。 朱由校含笑颌首,挥手让宫人捧去大木盘,里面是御赐战刀和两套盔甲。 “微臣谢万岁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氏兄弟双手接过,再次谢恩。 朱由校站起身,走下御座,来到殿角的沙盘前,伸手相招道:“刘卿且近前来,与朕说说辽东的山川地理,还有建奴的虚实情形。” 刘兴祚和刘兴仁把木盘交给宫人,恭谨地上前,仔细看了沙盘,分辨出地理山川河流,开始讲述起来。 尽管沙盘在兵部官员和辽东军官的帮助下,越做越是精细,精细到让刘兴祚兄弟都感到惊讶和赞佩。 但朱由校对着沙盘制定行动计划,虽然有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可也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 就以明年的冬春攻势来说,朱由校还没有最后确定。辽东各镇明军也只是有所猜测,还不知朝廷的具体计划。 之所以没有最终确定,也是朱由校吸取了萨尔浒分路用兵的教训。 就目前辽东明军的总兵力,除辽镇的实力最强,能与建奴主力相抗衡外,辽南和东江本部的兵力,则难以抵挡建奴的集力攻击。 如果建奴不与辽西明军进行正面硬抗,而是主动放弃辽沈,攻击东江本部或辽南明军,至少在兵力上是占有明显优势的。 东江本部有三协人马,兵力在两万四五千,加上扩编的骑兵,全军出动也不会超过三万; 辽南是东江的两个协,以及登镇的三个协。除去防守光复之地的兵马外,机动兵力算四个协,是比较靠谱的。 同样,四个协是三万两三千的人马,也不具备碾压建奴全军的优势。 所以,朱由校反复考虑,觉得三方齐动,迫使建奴分兵抵挡,从而陷入全面被动,有些想当然了。 当然,建奴想要击败辽南明军或东江本部,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现在已不是萨尔浒大战的时候,明军更不是由辽、川、甘、浙、闽等地七拼八凑出来,缺粮少饷、士气不振,还没有进行过磨合的部队。 凭着现在明军的武器装备和战斗意志,要击败辽南明军或东江本部,建奴差不多也要崩掉两颗牙。 尽管如此,朱由校还是要尽量稳稳地获得平辽的绝定性胜利。 “建州是建奴必须防守,不会放弃的吗?”听着刘氏兄弟互相补充的讲述,皇帝找了个空儿,开口问道。 攻敌必守之地,迫使建奴分兵,从而削弱其能够集结的兵力,皇帝还是坚持这样的思路。 刘兴祚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建州乃是老奴发难之地,意义非比寻常。微臣以为,建奴不会轻易放弃。” “那辽沈呢?”皇帝继续问道:“辽沈与建州比,哪个更重要?” 刘兴祚面露难色,实在是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打个比方,一个故居,是祖宗传下来的,意义重大;一个是新府,又大又宽敞,住着还舒服。 刘兴仁眨巴眨巴眼睛,躬身拱手道:“回万岁,微臣以为辽沈重于建州。” 朱由校淡淡一笑,没说话,但眼神却透出鼓励之意。 刘兴仁再次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老奴虽是在建州赫图阿拉即汗位,定国号。但迁都辽阳后,其亲属俱已搬走。微臣听闻,赫图阿拉已甚破败” 吃惯了大鱼大肉,谁会啃窝头咸菜?住惯了高屋美宅,谁还想去旧屋忆苦思甜? 话糙理不糙,朱由校认为刘兴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退回建州的话,意味着后金已经日暮图穷,只能是苟延残喘。别以为女真人就是铁板一块,大难临头各自飞就不会上演。 所以,一旦辽沈不保,不仅是政治、军事上的严重失利,更是对人心的沉重打击。 如果有可能,建奴自然是旧都和新都全部都要才好。可要面临抉择的时候,辽沈显然要重于建州。 朱由校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新计划,又向刘氏兄弟询问了一番建奴的虚实,辽东的山川河流,心里更加有底。 重新回到御座,朱由校带着和熙的笑容,开口说道:“朝廷的安排,兵部已经告诉你们了吧?” “回万岁,微臣已经知道。”刘兴祚躬身奏道:“先去武学学习,再安排去军中任职。”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入武学乃是军官必经之路,你们要用心好学,不可轻忽懈怠。明年,辽东将有大战,你们能否领兵出战,亦要看在武学的表现。”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脸色严肃起来,沉声说道:“朕有意把我大明最精最强的军队交与你们,可也要看你们是否有这个本事,是否能令朕放心。” 刘兴祚和刘兴仁赶忙躬身表示,决不负万岁所期,一定在武学勤奋用心。 朱由校看似欣慰满意,又鼓励了几句,才命二人告退。 待到二人出殿而去,皇帝思索半晌,又起身来到了沙盘前,摸着下巴研究起来。 既然建州排在第二位,建奴便不太可能动用主力去保护;既然辽沈是建奴最优先防守的,面对辽镇的重兵牵制,就必须留守相当可观的兵力。 有这样的判断,让东江本部的人马沿鸭绿江北上,打穿通化,便能直攻建州。 建奴能用多少人马来防守?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只是两旗人马。即便从辽沈抽调人马增援,顶多顶多也就是两旗。 你能增援,朕难道不能调兵?利用海路运兵的快捷便利,从辽南调两三个协参战,依然能在局部战场形成兵力优势。 如果能在建州形成胶着的交战,辽镇再发动,又有辽南明军的策应,对辽沈建奴就能形成碾压之势。 这样好啊,次第发动,看建奴如何应付,再应变出招。 给建奴选择的余地,好象倒比逼得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更好。 而且,科尔沁部的覆亡,使得建奴失去了与蒙古诸部的缓冲。内喀尔喀五部经此震慑,亲明的立场应该更加坚定。 如果内喀尔喀五部再辅以部分明军,从辽河套杀入建奴占领区,袭攻开原、铁岭铁岭在后世可是个挺大的城市啊! 四方次第发动,东南西北全方位,看建奴如何应付? 皇帝眯起了眼睛,想象着老奴不断接到敌情报告,手忙脚乱穷于应付的窘迫,露出了一丝阴狠的冷笑。 大反攻的计划是在明年冬春,但现在也不能让建奴消停了。让敌人动起来,动起来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盖州,反攻的序幕就从这里拉开一角吧! 走出紫禁城很远,看到随从牵马过来,刘兴祚才长出了一口气,顿感身上压力一轻。 几乎和他一样,刘兴仁也是一口长气呼出,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兄弟俩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万岁胸襟广阔。”刘兴祚捧着赏赐,侧身向皇宫拱了拱手,“不计我等前罪,还要考察重用,你我兄弟可不要令万岁失望。” 刘兴仁点了点头,说道:“万岁若不是英明神武,又岂能翻覆辽东形势,将建奴压得苟延残喘?袁大人、熊大人,还有毛帅,皆是能臣干将。单只是知人善任,万岁便可称得上千古明君。” 虽然有谄媚恭维的成分,而且很大,但这也是事实。穿越者的金手指,就是知道历史的大势走向,知道很多历史人物的真假虚实。 袁老师是极厉害的,令后金恨之入骨,也将后金压得喘不过气;老熊除了嘴臭,也是个有真本事的;毛龙善加使用,也没有跋扈自雄的机会。 至于那位号称努尔哈赤的最强对手,只能以守住城池作为大捷乱咋呼的袁大吹,朱由校却是连一次机会都不给。 刘兴祚兄弟上马而行,并不疾驰,边走边说着话。 在封建王朝,能得到皇帝的接见和慰勉,绝对会让人热血奔涌、激动得不得自已。 而皇帝的咫尺天威,纵是纵横沙场、斩杀无算的猛将,也会拜伏于地,战战兢兢。 朱由校也慢慢理解了古代人的思维和习惯,并越来越熟练地利用这些,来驾驭臣子,来巩固臣武将的忠诚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有大秘密,只告诉皇帝一人 刘兴祚兄弟踌躇满志,边聊边走。为能报效朝廷,报效皇帝,而不是被冷落雪藏而感到振奋。 路旁,两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直到目送他们远去,才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是从皇宫出来的,要是进去的,才能给皇帝传信儿。”布木布泰轻轻叹了口气,不掩一脸的失望。 海兰珠不置可否,知道想给皇帝传话的希望太渺茫,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不管怎样,都要试一下。大不了,被那些皇宫外的持刀侍卫砍了脑袋,反正已经抱着死的心了。 布木布泰到底还小,海兰珠比她想得要多,要细。刚刚过去的两个武将,尽管是从皇宫出来的,可海兰珠觉得不能找他们。 要找也得找比他们官儿大的,最好是官,不会象武将那么鲁莽。可能话都不让说完,就给拖走砍头了。 可拦住当官儿的,该说些什么,才能打动人家,让他给皇帝传信儿,宽赦自己的亲人呢? 海兰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发现除了“投降不死”这个有些可笑的理由,她们并没有更多的筹码。身上带的那些金银,对皇帝来说,根本也看不上眼好吧! “冰花露冰棍解渴又凉爽喽!” 清脆的叫卖声吸引了布木布泰的注意,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看了一眼姐姐,试探着问道:“姐姐,你渴不渴?” 海兰珠笑了笑,说道:“一起去吧,尝个新鲜。” 三人走到摊前,见是个半大丫头在叫卖。 二丫见来了主顾,立刻露出讨喜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熟练地兑好冰花露,一人一碗。 “真的是冰呢!”布木布泰拿着小木勺舀起一口,轻轻地放进嘴里,眼睛瞪圆,发出了惊咦之声。 二丫笑得弯了眼睛,差不多是同龄的女孩,她显得话也多了些,“当然是真的冰,吃起来拔凉拔凉的。在大热天,可舒服了。” 海兰珠吃起来也甚是惊异,但却没布木布泰那么明显,随口问道:“不知道这冰是怎么弄出来的,吃起来倒也不贵。” 二丫笑道:“俺也不知道,反正有皇家冷饮厂,从那里上冰棍和冰块就行了。” 皇家?!还搞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真是闲得。 别说是皇帝,就是科尔沁的贵族,也不用辛苦劳作,只管坐享其成。 海兰珠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午门和皇城,再看这里,好象离得不算很远。 心里一动,她打量了一下二丫,边吃边想,开口问道:“这里离着皇城好远哪,看得不清楚。要是能离得近些,就好了。” 二丫不知是在套她话,热情地解说道:“那可不是随便能靠近的,除了某些特殊的日子。” “什么特殊的日子?”海兰珠笑着追问道:“我们也不能在京城多呆,看能不能赶上?” 二丫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再过三天是献俘礼,要把抓住的建奴大官儿游街示众,再在菜市口砍头。说不定能让老百姓靠近到金水桥,看万岁爷登午门城楼” “只是建奴的大官儿要砍头示众?”海兰珠心里一紧,赶忙进行确认。 二丫也不太确定,说道:“俺也是听说的,难道还有别人?” 海兰珠嘿嘿一笑,低头吃冷饮,不接这话茬。 “再来一碗”布木布泰犹豫了一下,说道:“换那个刨冰吧!” 二丫笑着答应着,动作麻利地用工具把冰块刨碎,加上切碎的水果,浇上牛奶和果汁,端了过去。 五颜六色的雪冰,散发着丝丝寒气,看着闻着就令人舒爽,令人垂涎。 要是有冰块,我也会做,简单得很嘛!布木布泰心中嘀咕了一句,拿勺品尝起来。 马蹄声笃笃,十几骑缓缓而来。显是接近皇城,谁也不敢纵马奔驰地放肆。 努克!海兰珠立刻盯着马上的一个家伙,眨也不眨,目光随着移动。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还没把父母亲人押到京城,还没进行处置。 海兰珠一咬牙,猛地起身,飞快地追上去,口中叫道:“努克,努克。” 突然的变故,让十几个骑士放慢了速度,努克勒住缰绳,转头去看,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意。 布木布泰则没反应过,勺子还在嘴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冲了过去。 “是你呀,小珠。”努克笑着扬了扬手,翻身下马。 “我不叫小珠。”海兰珠站定脚步,脸现肃容,也有几分绝然,大声说道:“我是科尔沁部宰桑布和的女儿,我叫海兰珠。” 嗯?已经向前缓行的几个骑士愣了一下,随即勒转马头,表情各异地盯着这个主动表露身份的科尔沁部女子。 虎大威上下打量,脸现狐疑,猜不出这个女人自报家门,想干什么。 努克也愣住了,缓缓眨巴着眼睛,脸色阴晴不定。 对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努克是很有好感的。但他以为是汉家女,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在京城再次相见,还是海兰珠主动招呼,急忙地跑过来,这让努克甚是惊喜。 可转眼间,人家自报家门,竟是被覆亡的科尔沁部贵族的女儿,这让努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扎鲁特部只是讨伐科尔沁部的联军之一,可要说是仇敌也不为过,攻灭其部落,俘虏其亲人,你可是都参与了,还分什么主从? 况且,这旁边还有明军将领在,科尔沁部的女人来找你,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有点 海兰珠从努克身上移开目光,望向马上的几个明军将领,大声说道:“我是来向你们大明的皇帝讲道理的。” 讲道理?!就凭你个蒙古女子,还是科尔沁这个已经覆亡部落的人?虎大威和旁边的同伴互视一眼,露出了些许不屑的神色。 “我还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你们的大明皇帝。”海兰珠看出了对方的轻篾,硬着头皮抛出了诱饵,“但我只告诉他一个人。” 虎大威哈哈笑了起来,同行者也发出了笑声。幼稚啊,还大秘密,万岁会稀罕听嘛?这么明显的谎言,骗小孩子都不一定成功。 “我,我叫布木布泰,也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皇帝。”布木布泰挣开达尔罕的阻拦,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跟姐姐学得倒是快。 努克翻了翻眼睛,这两人有毛病,可牵连到自己,又赶上觐见大明皇帝,还是要说明白才好。 “虎将军。”努克拱了拱手,说道:“我和她们在广宁见过,您是知道的。” 虎大威摆了摆手,说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不用担心。” 停顿了一下,他开口说道:“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不能放她们离开。暂时让禁军看管,咱们先入宫觐见,不能耽误了时间。” 努克赶忙躬身道:“全凭将军处置。” “你入宫可要告诉皇帝,我真的有大秘密。”海兰珠急着强调,却引来又一阵哄笑。 虎大威也不纠缠,和众人下马步行,在午门前请禁军看管海兰珠和布木布泰,他们则入宫觐见。 皇帝召虎大威等人入宫,一来是对努克和鄂木布表示一下,争取到内喀尔喀诸部。鄂木布是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孙子,比努克的身份更高。 其实这不过是表面上的笼络,皇帝最关心的还是骑兵墙战术初次使用的情况。能够击败阿敏所部,是战术的作用,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尽管虎大威等人应该已向武学和兵部作了详细汇报,武学和兵部也会整理并上报。但朱由校还是希望亲耳听到亲历者的讲述,并提出他认为切中要害的问题。 在乾清宫大殿,朱由校接受了鄂木布和努克的拜见,温言抚慰,并褒奖了两个年轻的蒙古人。 扎鲁特部通过卖力的表现,在朱由校心里,已经划到了比较忠实的盟友一边。 至于乌齐叶特部的鄂木布,以及现在的乌齐叶特部首领、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朱由校认为这个老狐狸在预留后路。 虎墩兔东扩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内喀尔喀诸部很有可能成为接下来的目标。卓里克图洪已经看到依附后金的前途黯淡,也只有向明廷靠拢,以期得到庇护。 而这也是朱由校要出动军队,配合虎墩兔讨伐科尔沁部的目的所在。 没有巨大的震慑,在虎墩兔的疯牛病的逼迫下,又怎么断掉蒙古诸部投靠后金的念头? 历史上的教训很深刻,明廷过于依赖林丹汗这个盟友,也没有那个实力插手蒙古诸部的内战,导致很多的蒙古部落依附后金,平白壮大了后金的实力。 现在好了,科尔沁部的覆灭是最好的警告,看哪个部落还不长眼。 接见、抚慰、赏赐,一套流程下来并没有花很长时间。 朱由校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让年轻的蒙古一辈见识下外面的大千世界,见识下大明的物华天宝,让他们心生仰慕。 影响是逐步的,是潜移默化的。这与对待土司是差不多的,从其后代入手,或办学校,或邀其入京面圣,总归是要让他们产生敬畏或归服的心思。 鄂木布和努克告退后,朱由校将虎大威等人召入殿内,嘉奖鼓励后,便急着听取汇报,并在沙盘上进行实战的重演。 “冲击建奴略显松散的骑兵队,我军第一排的伤亡最大,第二排大幅降低,第三排、第四排的损失或可忽略不计。” “过于密集的冲锋,往往是冲撞所造成我军的损失,因为无可躲避” 朱由校听得认真,适时抬手,止住了虎大威的讲解,开口问道:“若队形不密,岂不是难以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 虎大威躬身奏道:“如果间隔适当,形成两打一、三打一当无问题。微臣觉得,或可在半个马身或一个马身之间进行调整。” 朱由校没有轻作判断,尽管这是将领们的实战感悟,但还是交给京营飞骑进行演练后,再得出结论更好。 “科尔沁部已经覆灭,通过其地,袭攻建奴占领区,可否?”朱由校转换了话题,开始为明年冬春的大反攻寻找更多的突破点。 虎大威想了想,答道:“通过辽河套攻打建奴,微臣觉得可行。如果有蒙古诸部助战,那就更好了。” “内喀尔喀联盟的实力如何?”朱由校微笑颌首,继续问道:“就以扎鲁特部的战力作参考吧!” 虎大威微露轻篾之色,说道:“若与建奴面对面作战,即使兵力是建奴的两倍,微臣以为蒙古军亦是必败之局。” 如此不堪?难怪阿敏敢率五千精骑与上万蒙古联军硬撼,如果不是忽略了明军,获胜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的话,光凭内喀尔喀联盟的部队,对建奴进行攻袭,恐怕效果大。还是需要明军出兵,才能起到带动和督促的作用。 见皇帝思索不语,虎大威垂下眼帘,犹豫了半晌,才躬身奏道:“微臣刚刚入宫时,在宫外有人拦路,自报是科尔沁部宰桑布和之女,名为海兰珠” 朱由校略显诧异地看着虎大威,听他讲那刚才的故事。 “科尔沁部俘虏不日押到,可将此二女与俘虏们一同处置。”虎大威并不知道皇帝准备怎么处置,说得也比较笼统。 海兰珠?布木布泰?! 朱由校皱紧的眉头一展,似笑非笑,神色有些怪异。 这两个不是皇太极的大小老婆嘛,竟然被全部抓住了。准确地说,是这两个家伙自投罗网。 这下子,皇太极甭想再有这两个老婆了。什么孝庄,什么宸妃,历史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名号,史书上也不会有什么记载了。 至于如何处置这两个莽撞冲动,甚至有些可笑的蒙古女人,朱由校的手指在御椅扶手上轻轻叩击,权衡思考起来。 可惜还只是两个丫头,不是皇太极的老婆,不能借题发挥,再给皇太级来个打击。 既然也没有要将科尔沁部俘虏全部砍杀的计划,这两个丫头留着也无妨。至于什么大秘密,哄谁呢?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封赏,封赏 如果没有后金,虎墩兔愿意怎么折腾都行,把蒙古诸部搅成一锅粥,也是朱由校愿意看到的。 但现在,处理与虎墩免的关系,在蒙古诸部的内战中如何应对,就很考验政治智慧了。 别人只能猜测一两年,或许是三五年的形势变化;朱由校却能看到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后亚洲,乃至世界格局的演变。 远在欧洲的英、法的崛起,可能还过于遥远,对于中国的影响很小。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对中国形成实质上的威胁。 但在北方,沙皇俄国已经建立。现在的实力还不甚强大,但其迅速崛起的速度,以及向远东的疯狂扩张,却令朱由校十分忌惮。 除了忌惮,朱由校也是野心勃勃,贝加尔湖等广阔的远东土地,他岂能不眼馋,岂能不想并入大明的版图? 这个世界很大,各个国家的版图也远未成形固定,有着巨大的改变的空间。对于大明来说,人口的增长,土地的需求,这是早晚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土地足够,又何来兼并一说?如果疆域广阔无边,就是出个败家子,也能剩下不少吧? 所以,不管是向北,还是向南,抑或是向东向西,为大明子民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间,将是朱由校平辽之后的重任。 愚者有愚者的快乐,智者有智者的烦恼。 朱由校的快乐始终有限,就是因为他想得太多,知道的太多了。 终于询问完了虎大威等人,皇帝比较满意,坚信自己选择的强军道路是正确的。尽管花费较大,但这将是保证大明北方安全的有效手段。而且,先期投入,后期收回,甚至是大有赢余,不亏本。 “众位爱卿皆是我大明子民。”朱由校很满意地回到御座,对着下面的将领们和熙说道:“朕不以民族论高低,只看表现和功绩。飞骑营还要扩充,朕不亏待功臣,而你们就是榜样。” 吸引更多的蒙古人归化,虎大威等将领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绝口不提归化二字,也是不让他们有疏离感。 “微臣明白。”虎大威躬身奏道:“万岁胸襟似海,赏罚分明,飞骑营扩充不是难事。” 朱由校含笑颌首,说道:“不光是为国征战,便是做寻常百姓也好。牧马养牛,耕种经商,只要守法遵纪,一样是大明子民。” 虎大威躬身应是,并不以之为怪。北方边镇的归化蒙人不少,也确实不全是从军。 他当然不会想得太过深远,不知道皇帝的最终目标是使所有蒙古人归化,成为大明这个多民族国家的一分子。 朱由校又转头吩咐王体乾,带几个侍卫去把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暂时关押起来,才给虎大威等人颁赏后令他们告退。 …………………… 赏罚分明是必须的。特别是对于为国征战的武人,朱由校一直比较慷慨。 但有一点,那就是爵位,他一直没有轻授。尽管皇帝常说不吝封候之赏,可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殊荣。 至于民爵,则和真正的爵位没有什么可比性。真正的爵位,应该是公侯伯子男这五种,相当的尊贵难得。 明朝初期,太祖朱元璋将封爵标准定为“非社稷军功者不得封”,并在《大明律》中明确规定“文官不许封公侯”。 从靖难之变以后,封爵标准有些松泛,但文官要封爵,还是要立下军功方可名正言顺。 到嘉靖时期,由于军功冒滥现象严重,以及武官地位低下,重文轻武体制的建成,逐渐出现了武官难封的现象。 有很多勋臣更以武职封爵为耻,尝云:“我勋爵,非军职。”,意味着封爵标准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随着重文轻武的体制建立及统治者个人品行才能的因素,朝廷文官勾结压制武将,使武官封爵越来越难。 可以看到,从嘉靖元年开始,一直到崇祯十六年的百余年时间里,以军功封爵者,仅辽东总兵李成梁一人封宁远伯。 史载:李成梁军功冠于世,然为其得封也“灌输权门,结纳朝士,中外要人,无不饱其重赇,为之左右。” 也就是说,甭管你军功高不高,高到什么程度,也得走门路,四处撒钱贿赂,让朝中人为你说话进言。 朱由校曾就此问题询问过礼部老臣,按照他们的解释,自嘉靖朝始,“盖祖宗朝都督有劳,宁封流伯而不加保傅,典制一变也。” 说得简单一些,朝廷用更多的虚衔来赏功,给封爵的道路增添了无数的关卡。 比如军功赏赐,先升官阶,都指挥佥事,都指挥同知,都督佥事,都督同知,都督。 直到最后升无可升,才有可能封爵。所以,武将们距离封爵越来越远,以最厉害的戚爷爷为例,他最高才熬到了少保兼太子太保。 至于追封,则是死后哀荣,与生前拜将封侯,又是大不相同。 比如民族英雄秦良玉,生前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明朝灭亡后,才由南明王朝追谥为“忠贞侯”。 朱由校对此也有疑惑,不是公侯伯子男嘛,封伯封侯不容易,那子爵和男爵呢,为什么没人得到?难道是哪位祖宗把子爵和男爵废除了? 不懂咱就问,有的是研究什么典籍规章的臣子。果然,答案找到了,令朱由校甚是满意。 原来,明朝并没有什么正式的诏书或文件废除子爵和男爵,只是洪武后就没人封过这两个二爵位。 到了靖难之后,永乐大帝要能觉得象太祖一样大封世袭公侯不太好,于是“靖难功臣”大多是世袭伯爵,还有一批无法世袭的侯爵伯爵。 同时,永乐大帝提升了伯爵的品秩,为一品官以上,这样才使得靖难的勋臣们身份不同一般。 而子爵男爵则因为待遇品秩太低,缺乏作为尊崇地位身份的价值,慢慢地就自然而然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或许是这样的结论,但对朱由校来说,这都并不重要。只要没有什么规章典籍束缚他,改制就不称为改制,规矩可以从他这里立起。 当然,朱由校要立的是好规矩,是激励机制。可不象历史上的木匠皇帝,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啥功劳没有,平白就封了肃宁伯。 这还不算什么,没过几个月,朝廷兴修三殿告成,魏良卿又晋宁国公。要知道,当年跟太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功臣,也也只有六人被封为公爵。 到第二年,魏良卿又因为宁远大捷被封为太师。太师,三公之首,是人臣荣誉之最,明朝从建立到灭亡,得此封赠者也不超过二十人。 就因为有个不是男人的好叔叔,魏良卿的晋升跟坐了火箭似的。特么的,你比“新建伯”王阳明老先生,太子太保戚爷爷都牛啊? 该封的不封,不该封的瞎封,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寒了文臣武将的心,亡了也是天意使然。 但封爵不得滥封,勋爵特权要限制,恃权违法的痼疾要去除。什么免死免罪,统统滴不能要。 至于封邑,这个应该可以,但不能在大明的疆域内。世界辣么大,都出去占地为王多好。 当然,封爵不能草率,朱由校还在完善之中。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有功之臣的封赏,要让马儿快跑,就要给马吃草,这个道理简单的很。 ………………………… 四卫已空其三,沿海四百余里之地奴尽弃之而不敢据,所余者酉虏千人而已…… 使登莱、旅顺、皮岛、石城、宽叆等地连为一条弧线,对后金形成了一道不断向前推进的屏障,形成更加严密、更有压迫的包围圈,辽东战事已经进入了战略进攻阶段。 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封赏辽东将官,就很能令人理解了。 “微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文龙叩头谢恩,双手捧过御赐的金令箭和飞鱼服,以及晋升左都督的诏旨。 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非真作飞鱼形。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是明代仅次于蟒服的赐服。 至于锦衣卫堂上官穿飞鱼服,只是装饰有飞鱼纹样的衣服,并不是这种体现皇恩的赐服了。 至于下一阶段的作战,皇帝在密旨中已有交代,毛文龙等人已经商议研究过,并制定了相应的作战计划。 总体来说,就是和辽南连成一片。辽南有旅顺、金州这样的稳固根据地,东江本部也建立了镇江及其周边的坚固防御。 而建奴的收缩,使得东江镇达到皇帝的战略布署,变得并不是太过困难。更何况,辽镇对后金统治中心辽阳、沈阳的压迫,使建奴更难作出重兵的调动。 还有建州,也将是东江镇的主要攻击目标。为此,登镇的两个协,津镇的一个协将加入东江本部的作战序列,使东江镇能抽调主力,猛击建州的两旗建奴。 毛文龙起身,钦使致贺,众将也上前祝贺,更加烘托了喜庆的气氛。 在封侯之路上,某又迈进了一大步啊! 毛文龙畅快地笑着,和众将谈笑言欢,又命摆宴款待钦使。 按照皇帝现在的支持力度,他甚至有信心只率东江镇就能灭了建奴。当然,时间肯定要长一些。 毛文龙也清楚,皇帝很着急,尽管在表面上没有催战,但后勤供应在不断加强,战略布署也说得明确。 战略反攻啊,依着明军现在的装备和补充速度,还有以老带新的训练周期,连续行动多半年或者更少的时间,建奴就要被耗得半死了吧? 更何况,建奴的粮草物资储备最迟也会在今冬见底,一场大灾荒已经显露迹象。 这些情报,毛文龙是很清楚的,也认同皇帝的作战计划。 先是不断地扰袭,零敲牛皮糖般消耗建奴,逐步推进,形成更有利的作战态势;最后则是大举发动,展开一次两次或数次的会战,彻底奠定辽东胜局。 所谓奠定胜局,或是把建奴打残,只能向北逃到更加荒凉寒冷的地方;或是打成散兵游勇,四处流窜。 说白了,就是建奴已经不能构成威胁,在明军的搜剿下,只能是苟延残喘,等着最后的灭亡。 “大帅,末将敬您一杯,为大帅贺。”毛承禄端杯上前,躬身敬酒。 毛文龙收回思绪,哈哈一笑,说道:“今日高兴,你们可尽兴,本帅却不好酩酊大醉,在天使面前丢脸哪!” 说着,他举杯示意,大声道:“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饮胜!” “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大帅贺,饮胜!”毛承禄倒机灵,在后面加了一句,大声说道。 “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大帅贺,饮胜!”众将有了带头和指引,有样学样儿还不容易? 毛文龙一杯饮尽,再来敬酒便只是浅尝辄止。 他刚才说的理由也不是托辞,在座的众人都不知道,毛文龙所接的密旨中,已经告诉了他秘密赴京述职的时间。 钦使在座,他若酒后失态,岂不是自找不是?钦使回京若是向皇帝一讲,还没正式觐见呢,这观感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封侯之赏,皇帝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毛文龙也看到了前途,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至于历史上的拥兵自雄、跋扈难制,从东江开镇,皇帝就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别说私兵,就是连干儿子,也只有毛承禄一个,还是他亲侄子当儿子养的。 东江镇初开,皇帝就告诫过他。不仅是毛文龙,还有诸多的将领,并通过武学甄选军官,重新打乱洗牌,重新建立军队中的监督机制。 所以,毛文龙不敢。身边就有管饷粮的,管军法的,管谍报的,还有不断被分配来的武学军官,他除非不要脑袋了,敢在这些皇帝的耳目监督下胡作非为。 等到东江镇从无到有,从弱变强,毛文龙即便有跋扈自雄之心,也会发现,东江镇并不在他的实际控制之下。 这样说不是很准确,你指挥作战,当然是令行禁止。可要有异举,不仅没几个人会服从,皇帝一道谕旨就能让东江官兵绑缚毛文龙。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题 粮饷是朝廷按时按量拔调的,军官已经非武学出身不能担任,从兵到将,感念的是朝廷和皇帝的恩德,可不是靠你毛文龙来养活的。 当兵吃粮,朱由校虽然很不喜欢这句话,可也知道,没有钱粮,养不起军队。握住钱粮,则能牢牢掌握军队。 以明末的左良玉为例,因为他纵容兵士劫掠,在朝廷发不出军饷的时候,竟敢将漕政银钱全抢走。 在明末那个大混乱的时期,正是有抢来的钱,能让士兵吃饱饭,左良玉才能拥有几十万的军队。 所以,毛文龙心里清楚得很,东江镇能有现在的规模和战力,全是朝廷和皇帝用钱粮和武器装备打造出来的,他更不是东江镇不可或缺的人物。 不仅是毛文龙明白事理,别的军镇的将领也是一样。皇帝和朝廷根本不给你歪想胡作的机会,更没有令人跋扈的环境。 监督环环相扣,紧紧抓住粮饷和军法两大重点,既不干涉最高将领的军事指挥,可又不给他独断专行的权力。 至于晋升和赏赐,皇帝也不吝啬。有大好的前程摆着,谁脑袋被驴踢了,敢自寻死路? 况且,这是封建时代,这是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别说朱由校了,就是王朝末世的崇祯时期,又出现过几个抗旨不遵的跋扈将军? 当然,朱由校自认是做到位了。朕不负你,你也莫要负朕。否则,朕的尚方宝剑可不留情面。 毛文龙加官受赏,心中自是畅快。皇帝的信任是他能够确定的,这在平常的密奏中能够表现出来。但皇帝也时常有告诫,让他不敢放肆。 尽管是浅尝辄止,但架不住人多呀,一口一口的喝,到酒终席散时,毛文龙也有了几分醺意。 回到住处,毛文龙只想休息一会儿,便亲笔写密奏。除了谢恩,还有他的作战计划。 皇太极被拿下旗主,由阿济格统领正白旗,这个情报早已被打探到,连皇帝都知道。 在努尔哈赤的子侄中,实权仅次于四大贝勒的,便是四小贝勒。 按照排行,分别是大贝勒阿济格,二贝勒多尔衮,三贝勒多铎,母皆为大妃阿巴亥;四贝勒则是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弟舒尔哈齐第六子。 从亲疏关系上看,儿子显然要比侄子亲,阿济格兄弟三个很受努尔哈赤的喜爱,自是压过济尔哈朗一头。 而原来的四大贝勒,莽古尔泰成了残废,代善落下咳嗽的伤病,皇太极被夺权,阿敏更惨,被押去京师,千刀万剐是不意外的。 可以看到,四大贝勒或死或残,或被剥夺权力,四小贝勒有取而代之的趋势。唯一的阻碍,就是他们的年龄。 济尔哈朗最大,二十五;阿济格次之,十九岁;多尔衮十二,多铎只有十岁。 这样看来,现在四小贝勒中能勉强挑起大梁的,只有济尔哈朗和阿济格两人。而只有阿济格领正白旗,真正赋予重任。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这是锻炼儿子的机会;而对东江本部来说,则是重创建奴的时机。 阿济格骁勇善战是不假,但从各方情报分析,却是一个头脑简单粗暴鲁莽的家伙。 在建州还有一个镶白旗,由杜度率领。可能因为杜度是被处死的褚英的儿子,他领的镶白旗实力最弱,只有十五个牛录。 这样的分析下来,毛文龙和众将认为建州的两旗敌人必然以阿济格为主。杜度虽然年长,却只是侄子,在心理上已经落了下风。 而根据阿济格的性格,是比较容易中计的。或诱引,或激怒,找到重创正白旗的机会,还是大有可能的。 毛文龙与众将所制定的计划便是以此为宗旨,抓住阿济格的性格缺陷,象对阿敏那样对付他。 辽镇生擒了一个贝勒,野战击败了建奴精骑,这样的功绩十分亮眼。毛文龙等东江将领既羡慕,也憋了口气要争个面子,阿济格则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毛文龙喝着茶水醒酒,琢磨着密奏的措辞,以及作战计划是否完善。这时,亲兵来报,沈太爷前来祝贺。 这个老岳父啊——毛文龙无奈地摇头,猜测又是撺掇他出兵多占地盘,特别是产参的宽甸之地的。 无奈是无奈,碍着翁婿关系,毛文龙还是起身,作出迎接的姿态。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沈世魁进到屋内,便拱手施礼,全无作岳父的架子。 毛文龙还礼已毕,请老岳父坐下,感慨地说道:“某能得朝廷封赏,全是尽忠职守,不敢稍越雷池所致。万岁英明,臣子自当兢兢业业,竭忠报效。” 话说得挺明确了,你女婿前程大好,可别被你弄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毁了。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又接着说道:“某的俸禄已不算少,平辽之后,朝廷亦要发放功田,生活绝无问题。钱财乃身外之物,多亦无益。” 钱咱够花,与官爵相比,你还分不清个轻重?别钻到钱眼里,给你女婿找麻烦。 沈世魁听得明白,用力点头,说道:“大帅所言极是。平辽已是胜利在望,大帅封侯拜将也是近在眼前。” 毛文龙赶忙摆了摆手,这话说得太满了,好象平辽只在旦夕之间,马上就要完成似的。 “最短也要一年。”毛文龙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两年也好,三年尚可,四五年嘛,就差强人意了。” 皇帝五年平辽的心思,在密奏中有所体现,毛文龙岂能不知。 所以,能够提前超额完成任务,自然是龙颜大悦,那才叫功劳。要是延后,或是刚刚符合预期,那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了。 在毛文龙的设想中,一年半的时间应该能达到目的。可能不是很完全,也就是不能把建奴完全剿灭,但也会将打残,变成一个没有什么威胁的小部落的程度。 而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的冬春大反攻,差不多就是半年。一方面要零敲碎打,并窥机重创阿济格和他的正白旗;另一方面则是囤积物资,训练士卒。 等到入京面圣述职回来,便要紧锣密鼓地准备大反攻。在这之前,千万别让皇帝不满,临阵换将的话,平辽的大功劳,可就没他的份了。 毛文龙追求的封侯拜将,是加官晋爵,钱财已经排到后面,甚至有可能成为他光明前途的阻碍。毕竟,皇帝有多痛恨贪渎之辈,大家都看得清楚。 沈世魁也知道这个女婿最想要的是什么,朝廷正在打击官商勾结,他倒卖人参、貂皮等辽东珍物,还不是沾了女婿的光,朝鲜和东江镇都给他面子。 听到女婿这般说,沈世魁连连点头,说道:“大帅忠心报效朝廷,报效国家,某自是知道。此番回岛,正赶上朝廷封赏,特来祝贺。” 顿了一下,沈世魁紧接着又补充道:“另外,某在青岛设了商铺,日后怕是要长留,不能常回岛上了。” 毛文龙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岳父竟然还有辞行之意。 沈世魁笑了笑,说道:“不是说辽东不好,皮岛不好,可与青岛比,确实是大大不如的。某还去上海、南京走了走,开眼界,真开眼界了。” 毛文龙心中一松,笑着点头,说道:“上海是海商的基地,南京乃陪都,六朝古都,自是偏远的皮岛不能比的。” 沈世魁说道:“某拜会了海商总会的李老大、颜老大,揽了一条海运之路。从上海运商货至天津,再从辽东贩货到青岛或上海。两下不跑空,甚有赚头。” 毛文龙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岳父肯定借了自己的名头,海商总会才给了他面子,让出了一条商路。 他不知道的是,海商总会已经定下了下阶段的发展方向,主要是向南,第一个海外基地便是皇帝要派水师去占领的湄公河三角洲。 李旦和颜思齐的嗅觉极为灵敏,出动海船帮助水师运兵运粮的同时,也意识到皇帝向南洋扩张的意图。 倭国、朝鲜、琉球的商路已经打通走熟,南洋这边却有些薄弱。至于北方的近海运输,他们并不是很看重。 现在的的柴棍只是叫做“普利安哥”的小渔村,周围都是沼泽。因水网密布,这一带又被称为“水真腊”。 而真腊就是9世纪至15世纪出现的吴哥王朝,又被称为高棉帝国,但现在已经衰弱,被暹罗攻破吴哥,被迫迁都金边。此后,在中国史书中,便被称为柬埔寨。 不仅是被暹罗欺负,小小的占城国也时不时地揍真腊一下。 天启三年,柬埔寨国王无奈地准许越族难民进入普利安哥,以躲避越南南北朝时期北郑朝、南阮朝的内战。 为什么说无奈呢,因为衰弱的柬埔寨王国根本无法抵挡逐渐增多的难民潮。 再过五六十年,越族难民越来越多,柬埔寨王哥控制不了,普利安哥也就变成了越南的一部分。南阮派了一位贵族来统治,普利安哥从此开始被称为西贡。 看到了吧,连难民都能占领,更何况是明国的水师军队? 李旦和颜思齐看好了此地的重要位置,再加上明廷与暹罗的良好关系,南洋沿海的停靠港口岂不是不愁了? 如果明廷能派驻水师,南洋航路将更加安全,大大地促进商贸的发展,海商也将大大地赚钱。 对于皇帝的眼光,李旦和颜思齐是相当地钦佩的。不出手则已,出手则正是时机。 就他们的了解,普利安哥北面是占城国,被南阮压制。如果明军占领柴棍,十有八九会求宗主国撑腰,抵挡南阮的打南和侵袭。 也就是说,现在出兵占领,应该是极好的机会,阻力最小,不必大阵仗就能获得很大的利益。 至于真腊和越族难民,不用太多军队,三千人就足以压得他们老老实实。 当然,这些算计,沈世魁是不知道的。他只是承揽了一条海路运输,倒买倒卖而已。 听说老丈人要常住青岛,毛文龙放下心来。尽管辽东的人参貂皮还是要收购倒卖的,但与他关系不大,也就不太担心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又询问聊了一会儿,毛文龙让人去取了两百银币,送给老丈人,权当饯行之礼。 沈世魁借着毛文龙的名头,已经打通了与朝鲜的商路,皮岛作为中转站,简直不要太容易。 钱已经赚得不少,到青岛那个大地方去享福,可比皮岛强多了。甚至,沈世魁还想着去上海、南京、苏杭,成为象李、颜那样的巨头呢! “民爵?”送老丈人出去的时候,毛文龙听到这个话头,不禁咧嘴,“这个可是万岁亲自过问的,如果老泰山有意,通过海商总会,比某还要方便。” 沈世魁哈哈一笑,说道:“某知道,这个民爵不易得。且走着看吧,不用放在心上。” 送走了岳丈,毛文龙回到书房,整理了下思,开始写密奏。 对于万岁的战略布署,他还不是全部了解,因为朱由校也没最后确定。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毛文龙自然要为东江镇争取,在平辽之战中,尽量多些任务,多立些军功。 ………………………… 辽河奔涌,阻住了一众明军的去路。 “若河水冰封,由这里直接东进,越过辽河套的外长城,便是黄泥洼。”祖大寿作为广宁的老资格将领,对地理还是比较熟悉。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当年广宁之战,建奴便是沿这条路线攻袭而来。” 熊廷弼捋着胡须微微颌首,河上虽有些水师船只,但要渡过大军,以及巨量的粮草物资,却甚是困难。 冬春之季,河水冰封,确实能减轻很大的负担。曾几何时,冬季正是建奴最喜发动的时间。现在,却是明军要主动进攻了。 是取此路直攻辽阳,还是与辽南兵团连成一片,稳稳地向北攻击推进,熊廷弼还没有最后决断。 辽阳乃明朝辽东都指挥使司所在,统辖辽宁全境。努尔哈赤攻下辽阳后,当年即迁都于此,并在辽阳城东太子河东岸修建新城——东京城。 无论是军事意义,还是政治意义,攻取辽阳都非同小可。熊廷弼不可能不想立此大功,他身后辽镇将领更是想独占此功。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各人心思总不同 要说兵力和实力,辽镇当属第一。 已经从山海关抽调了两批官兵,全部编入作战部队,在兵力上可以和建奴主力展开对决。 说到实力,辽镇还是唯一装备红夷大炮,以及众多新式火炮的部队。除了火炮,还有战马,数量之多,亦是全国明军之冠。 这还只是目前的数据,朱由校要调派的京营上万飞骑,也将在秋后抵达,使辽镇的实力再涨一截。 毛文龙想封爵,熊廷弼则认为平辽结束,他应该能升为兵部尚书,也就是国防部长。 孙承宗老了,平辽之后,多半会任内阁首辅或次辅。兵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论资历,论军功,好象只有他熊大臭嘴最够资格。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也没人不想升官,不想发财。所谓的功利之心,说白了,也是上进之心。 就是老熊淡泊名利,可辽镇的官兵呢?将领想得军功而晋升,士兵想着打完仗得功田安生过日子。 而经过了广宁、宁远的防御战,飞骑龙骑的联手破敌、生擒阿敏,辽镇官兵的士气为之大振,已经完全摆脱了对建奴的恐惧。 将领们私下里就常议论,兵力最多,装备最强,平辽之战若是被东江镇抢了大功,可是丢了大脸。日后遇到东江镇的官兵,头都抬不起来。 熊廷弼对此很是欣慰,从惧战到求战,这样的变化在两年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而这两年来,朝廷的投入有多大,老熊是算都不敢算。万岁已经两年没看到金花银了,而这些钱财,也不过是投入辽东的很小部分。 平辽战事再拖下去,皇家的日子没法过了吧?老熊每想到此,都忍不住苦笑。 皇帝的心急可以理解,想要在明年完成平辽战争,也不是不切实际。但熊廷弼知道,这也不是很容易,谋划周详则是能否成功的第一步。 直捣辽阳,固然凶狠,但辽阳也必然是建奴要全力防守的要地。依着建奴的作战特点,守辽阳,也必然是在辽阳外围进行野战,而不是龟缩防御。 辽镇兵力比建奴要多,但绝对优势谈不上;装备也要强大,但步炮骑协同也没有经过实战的演练。 所以,熊廷弼想为辽镇抢军功,却也保持着几分谨慎之心。 现在,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已经全部倒向明国,这绝对是个可资利用的筹码。而且,辽河套对于明军来说,已不是什么阻碍,并不必拘于一地穿越而过。 说得简单一些,从镇武堡、西平堡直捣辽阳是最直接的路线;而从镇远堡、中安堡出动,略向东北,直扑沈阳,也是可行之策。 再保守一些,就是从沿海地区进军,与辽南明军在盖州卫或营口会师,再向北攻打海州、鞍山,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进逼辽阳。 而从皇帝的密奏中,虽然还未最后确定战略布署,但倾向于保守的战法,并开始付诸实施,还是很明显的。 这也不奇怪,万岁一直很谨慎,很稳健。尽管心里很急,却很少兵行险着。 辽南明军已经在盖州卫驻兵,并迅速构筑了防御工事,基本上已经稳固占领。 熊廷弼也下令出动水师,由辽河口进入辽河,先作侦察探悉,然后再出动人马,占领营口,与盖州卫形成犄角之势。 这样的布署并不是完全行动,只是通过海路做到了打折扣的连成一片。 毕竟要连通陆路的话,辽镇明军就要越过大辽河、双台子河、三岔河。浮桥当然可以搭建,可熊廷弼觉得现在行动还有些早。 而且,建奴屡经挫败,实施收缩战略后,也不太可能贸然出动,去攻打沿海的明军堡垒。 所以,即便陆路不连通,熊廷弼也不是很担心营口遭到攻击。建奴的头有多铁,还敢来撞个头破血流? 熊廷弼目前的主要工作是完善广宁的防御体系,构筑各堡寨的工事,派兵驻守,使建奴无可乘之机。 不能光想着明年冬春开始反攻,还要考虑到河水封冻,建奴发动袭攻的可能。 熊廷弼举起了望远镜,瞭望着对岸,以及周边的地形地势。 河水阻隔还只是一个困难,沼泽湿地更难行进,尤其是辎重车辆。 “戚少保与倭寇作战时,曾遇到泥泞的滩涂地,他令士兵负草夜行,用草铺出一条通路,直捣倭寇占据的小岛……” 听着后面将领的议论,熊廷弼抿起了嘴角。这样的办法或许可行,也只适用于小部队,对于千军万马来说,就不适用了。 而白话得起劲儿的那位,不知哪里听来的故事,竟信以为真,还向别人炫耀呢! 回去再好好考虑斟酌,待入京面圣时,定能找到最好的反攻策略,争取用一年或两年的时间平定辽东。 熊廷弼想到这里,拔转马头,率先驰去。 ………………………… 盖州卫城。 登镇总兵张可大立于城头,瞭望着城外纵横的壕沟胸墙工事,微微颌首。 即便是没有城墙的居高临下,光凭着野战防御工事,五千明军也足以抵挡住数万建奴的进攻。 尽管在策应刘兴祚反正的作战中,登镇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张可大心里也清楚,从战力上比较,登镇官兵是不如久经战事的辽南两协的。 实战经验相当重要,登镇官兵欠缺的就是这一点。还有津镇的官兵,也有同样的问题。 登镇的张榜和津镇的贺赞所率的部队要好一些,他们与张盘、孔有德并肩作战过,部队也经历过战争的锻炼。 所以,登、津两镇的官兵的配合作战,多半是防守城池,使东江镇的左右两协能够腾出手脚。 张可大对此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并不奢望在短时间内使所率的部队达到左右两协的战力水平。 本来登镇官兵也有自身的优点,那就是适应船只航行,并有些海军陆战队的意思。 可建奴收缩后,沿海地区几乎全部放弃,张可大想率兵登陆袭扰,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而此次盖州卫驻防,并不意外又是登镇官兵的任务。鉴于盖州卫已经成为直面建奴的前线,张可大是相当认真和慎重,亲自监督工事的修筑。 “大人。”旁边的一个军官躬身说道:“登镇官兵的训练,是老公祖(袁可立)亲自监督,不会比其它军镇差得很多吧?” 张可大摇了摇头,说道:“训练是训练,实战经验不可或缺。某知你们立功心切,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停顿了一下,张可大伸手指了指连云岛的方向,说道:“辽河、三岔河等探悉完毕,水师出动,才是登镇官兵最为擅长的行动。” “听说老公祖要移府旅顺,不知是在何时?”另一个军官岔开话题,问起了袁可立移府的事情。 在这些军官将领看来,袁可立是节制东江、登镇的主官,若能移府至旅顺,他们这些登镇官兵的腰杆会挺得更直。 “朝廷尚未定夺。”张可大摆了摆手,说道:“这事不是咱们能操心的,还是专心练好兵守好城吧!” 张可大并不同意袁可立移府旅顺,他相信朝廷也不会允许。 现在的辽南明军,包括了东江、登、津三镇的官兵,接下来还有要在沿海地带连成一片的辽镇。 要统一指挥的话,张可大认为熊廷弼比袁可立更合适。而登镇的两个协,将调去皮岛,由毛文龙指挥,这也间接证实了张可大的猜测。 熊廷弼和毛文龙,将是平辽的最高指挥官,指挥所部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对建奴发动进攻。 如果袁可立移府旅顺,这个事权就有点乱。袁可立和熊廷弼可都是巡抚,熊廷弼更有辽东巡抚的官职,似乎更加名正言顺。 当然,袁可立对于东江和登镇的节制,并不是啥都管。至少,袁可立不太直接指挥作战。 “大人——”一个通讯兵飞跑上来,单膝跪地施礼已毕,把手上的书信呈给了张可大。 张可大看过封验,才打开展信阅读。这是袁可立写来的,内容嘛,与张可大猜想的差不多。 看过书信,张可大也不向众将传达。本来就不是什么命令,更象是私人间的书信通讯。 ……………………. 辽南一役,东江左右两协和登镇的一个协在混战中击败了代善的两红旗,等于是彻底稳固了金州这个根据地。 旅大地区由登镇一个协接防后,左右两协便分别在复州卫和栾古关驻防休整,补充人马。 相对于熊廷弼、毛文龙等人,张盘和孔有德对于明年冬春的大反攻还知之甚少。他们也只能从朝廷加大的后勤供应上,猜测将有大行动。 “老张,你看地图,要攻辽阳的话,咱们正好是南路。”孔有德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动,“拿下海州卫,再攻下鞍山,就只剩下辽阳了。” 张盘对此只是笑了笑,说道:“光复辽阳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但依咱们的兵力,恐怕还够不上主力。” “主力是辽镇?”孔有德刚说完就摆了摆手,示意张盘不用回答,接着说道:“十有八九是这样,咱们确实抢不过辽镇,除非本部的人马和咱们在一起。” “不管是主攻,还是策应,大行动是肯定的。”张盘看了看地图,伸手在辽阳、沈阳的位置上点了点,说道:“光复此两地,建奴就只能退回建州卫苟延残喘了。” 孔有德点头表示赞同,悠然地取出一根烟,点着后惬意地猛吸了一口。半晌,缈缈烟雾才从他的口鼻中缕缕冒出。 张盘也习惯了,耸耸肩膀,又低头研究起地图来。 “等平辽胜利了,咱们的军功怕是不够封爵吧?”孔有德说完就自失地笑了笑,说道:“毛帅应该够格,咱们还得继续熬。” 张盘对此不以为意,拱了拱手,说道:“万岁英明,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万岁英明。”孔有德也拱了拱手,接着笑道:“要是能给军汉发烟,就更英明神武了。” 张盘知道孔有德就是随便一说,按他的俸禄,抽烟根本不算什么。当然,除了烟酒,能花钱的地方更多了,可不象一两年前,有钱也没地方花。 哈哈笑了两声,算是揭过了这个玩笑,张盘伸手相招,指着地图说道:“或许咱们不会北进,而是向东与本部连成一片。” 孔有德只是看了一眼地图,便摇头道:“某觉得不太可能。建奴已弃沿海之地,咱们占了也意义不大。再说与本部连成一片,好象对战局也没有大的作用。” 说着,他伸手划了一下,说道:“向北推进,压迫建奴,逼其不得不战,才是上策。”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张盘苦笑了一下,说道:“消耗建奴的人力,很有效果,但某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 “慈不掌兵。”孔有德简短地评价,也算是提醒,起身说道:“新运来的火炮还没看过,一起去瞧瞧。日后作战也好安排,更好地发挥威力。” 张盘收好地图,才跟着孔有德出屋,骑上战马,带着几个亲兵,驰往演练场。 …………………… 辽东自古便是“英雄百战之地,所谓虎步龙骧,高下在心。然天下安危常系辽野,辽野安则海内风尘不动,辽野扰则天下金鼓互鸣……” 尽管朱由校对此不是理解得很透彻,但并不妨碍他倾尽全力来平定辽东,解决建奴。 通过密奏,皇帝也了解到了前线指挥官和将领的心理变化。 时过两年,辽东明军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过分。 将领们积极求战,自然也是好事,想立军功也没问题。 但如何使各部精诚团结,密切协同,打好这决定性的大反攻,朱由校还是颇费脑筋的。 熊廷弼和毛文龙不和,似乎已成为定论。但朱由校让人调查过,发现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各军镇争功,这也正常,只要不影响作战。当然,告诫是一定要的,让他们不要因小失大,更不要因此而使战事陷入不利。 正文 第二百章 朕和别的皇帝不一样 要知道历史上的明军屡战屡败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协同不力,配合差劲。甚至于未败先逃,专坑害友军。 越是多部队参加的协同作战,表现得越是不堪。 最著名的战例便是萨尔浒之战,明军的不堪也葬送了辽东战局,使建奴崛起难制。 可能很多人都认为是明军的分路合击犯了成略性错误,使得努尔哈赤得以个个击破,一战成名。 尽管这个结论不算错,但却不全面,不透彻,不能详述整个战事。 朱由校了解得也不是十分地详尽,直到询问了诸多臣子,查阅了相关资料,才算知道得清楚,也气得够呛。 本来是四路大军互相配合,相互支援,分进合击,还调动了朝鲜军队和叶赫部。 但开打的时候,杜松所部行动过快,孤立突出,遭到后金军的集力猛攻而落败;马林所部得知杜松军战败,不敢前进,为保存实力,安营掘壕,采取守势。 不出意外,马林所部在优势建奴的猛攻下,大败而逃,总兵马林仅以身免。 刘綎所率的东路军因山路崎岖,行动困难,未能按期进至赫图阿拉,且不知西路、北路已经失利,仍按原定计划向北开进。在阿布达里岗遭到伏击,兵败身死,全军溃散。 李如柏所部则行动迟缓,仅至虎拦岗(在清河堡东),便得到三路溃败的消息,也接到了杨镐的撤退命令。 然后,李部官兵听到后金哨探鸣螺信号,大声鼓噪,竟惊恐溃逃,自相践踏死伤千人。 还有总指挥官杨镐,坐镇沈阳,掌握着一支机动兵力,却对三路明军没有任何策应。 没有什么阻击、牵制,完全就是看谁来得快就打谁,这样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各个击破,朱由校觉得连菜鸟也会这样决策。 而明军各部不仅行动不一,还有将帅掣肘、军心涣散的大问题。 萨尔浒之战,明军败得不冤,但败得这般草率,这般儿戏,朱由校难以接受。 为了避免面出现这样的结果,即便将领们不会如此私心自重,如此畏敌如虎,如此鲁莽轻敌,朱由校也不准备再采用类似的战法。 通讯速度太慢,道路情况对行进影响很大,只这两个因素,就使分进合击要达到预期目的,变得充满变数,且十分困难。 而依次发动或许不能使建奴一下子面临巨大压力,但要分兵的话,之后的作战则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关键是各部发动的明军,可以灵活行动,没有什么限期到达的死板。能打就打,能退就退,视具体敌情而掌握。 这样的话,就不容易让建奴快速集中兵力,快速行动,快速打击的机会。 当然,在依次发动的时候,各部明军都应该做好行动准备,视当面敌人的变化而采取行动。 说白了,不管是同时发动,还是依次发动,差别只是在时间上。看似给建奴多了选择,但也给其露其破绽的机会。 至于争功,辽沈给辽镇和辽南明军,建州卫和赫图阿拉,则留给东江本部,都是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地方,也不算厚此薄彼。 再说,这是以实力来分派的,你想独占全功,也得有与之匹配的兵力不是。 而朱由校担心的,其实就是毛文龙,还有孔有德等几个史上有劣迹恶名的家伙。 但从现在看来,担心有些多舍。这不能不说是朱由校的功劳。从一开始就采取的诸项监督分权的措施起到了效果,且一直在后勤供应上予以全力保障。 朕不负你们,你们也不会忘恩负义,生出对朝廷的怨念。毕竟,辜恩丧心的还只是极少数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都有因果。 而这也正是朱由校与历史上其他皇帝的最大区别,知道对等,知道回报,知道赏罚分明。 雷霆雨露皆是恩,只这一句话就能说明所有皇帝的作事原则,以及封建帝王的德性。 赏你是恩,杀你也是恩,不能有怨言,磕头领着就是。 君父再怎么不是,臣子也要忠心报效,不能有造反谋逆之心,想想都不行。 朱由校曾设想过,如果自己没穿越成皇帝,却是一个饱受不公,频遭压制的官员。或者是一个只想吃饱肚子,希望朝廷怜悯减税的饥民。在明末乱世会不会造反,会不会为了不当安安饿馁而揭竿奋斗。 答案是肯定的,穿越者的本性,没有逆来顺受的忍死,只有不断前进的奋斗。 正因为如此,朱由校身为皇帝,却能换位思考,为忠心的臣子多想一点,尽量让他们感觉到付出的价值。 要人感恩图报,只是以封建的君臣名义吗,朱由校不是全部认同,至少他要是臣子,不会想得那么简单。 皇帝的这种心理表现在很多地方,不仅仅是臣子,还有他的女人。如果心细的话,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张嫣,王良妃,段纯妃,张裕妃,还有李成成,都意识到了,皇帝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要你好好的,别做出皇帝不能容忍的错事,皇帝就不会薄待。纵然不是特别恩宠,也不会不闻不问,形同被打入冷宫。 经年两三次,跟守活寡有什么不同?皇宫富丽堂皇,跟金丝鸟笼又有什么差别? 纵是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住的华美宫室,身旁侍奉的宫女一大堆,估计也没有太多的快乐。 朱由校不管别的皇帝,也管不着。但自己的女人,一定要让她们幸福快乐。尽管这会很累,可离累死的牛,还差点远呢! 况且,也不是天天耕耘。只是睡觉,真的纯是睡觉的时候也不少。 想好好睡觉休息,朱由校就去找皇后和王良妃。有了身孕比他还在意,正好。 要想放松心情,朱由校就去长春宫。两个小公主刚过完百天,越来越可爱。看到她们,什么愁事都能暂时摆脱。 要想被如火的热情包围,就去段纯妃那里就寢。就她的肚子没动静,平常的娴静也渐渐被急迫所代替。 还有李成成,因为有好朋友范小慧在,就要多加注意。而偷偷摸摸的感觉,朱由校是最喜欢了。 早上就是容易冲动,听说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能证明一个男人很健康的标志。 李成成在皇帝的伐挞下,眉头紧皱,头不断地左右摆动,眼神迷离,可还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紧紧咬着绢帕,使发出的呻吟声减到最低。 朱由校就喜欢这样,文能安邦,武能在脂粉阵中杀个七进七出。 终于是雨消云散,两人软软地偎在一起。还早起更衣呢,衣服都更没了。 “皇爷——”好半晌,李成成才一手轻抚着皇帝的胸膛,一边在皇帝耳边轻声说道:“以后别在早上好不好,有时候外间有人的。” 朕还不知道有人? “范小慧呀,你告诉她不就完了,你俩不是很要好嘛?”朱由校坏坏一笑,轻轻拍了拍李成成的脸蛋儿,却没有出口答应。 都不是外人,你是李成妃,她是范慧妃,全是朕的女人,没啥不好意思的。 日后嘛,来个一龙戏二凤。你俩不是好朋友嘛,朕也不偏心,雨露均沾才公平。 李成成也很无奈,她知道皇爷若是不答应,还这样坏坏的样子,那以后就是照旧。你说你的,他就是不改。 尽管喜欢皇爷的宠幸,日后一个嫔妃的名分也基本能确定。可却有些怕了范小慧,再询问受了什么责罚,痛不痛的问题。 朱由校歇息了片刻,才在李成成的侍奉下起身更衣。少不了又伸咸猪手,把未来的李成妃弄得脸红心跳。 更衣洗漱已毕,朱由校才一本正经地走出去,满脸的道貌岸然,还带着皇帝的威严,整个一个衣冠禽兽。 李成成的演技就差多了,本来就心虚,见到范小慧又现出了疑惑的目光,就垂下眼帘装没看见。 朱由校也想让李成成歇息一下,便传下口谕,由范小慧陪着,前往科学院,李成成留下照顾喵星人。 小奶猫已经长成了少年,精力旺盛,在殿内殿外玩耍个不停。可它们也不用什么照顾了,让李成成留下,就是让她休息。 好久没去科学院了,尽管朱由校一直在通过书信指导,但效果总归差了那么一点。 肥皂、水泥,现在是科学院的主要课题。这可都是需要相当多的化学知识,需要反复实验,才能搞出来的发明创造。 通过解答相关的问题,朱由校已经估测出时间不用太久,两项发明就能成功问世。接下来就是量产的问题,又是能赚大钱的产业。 想最快搞出来的自然是水泥,路面硬化的效果化,提高运输速度,促进工商发展。当然,可能还有钢筋水泥的三大殿。 最简单易造的水泥自然是波特兰水泥,最初是由石灰石和黏土经过锻烧得到的。当然,这样烧制出来的黏合剂不叫水泥。 直到有人借鉴了罗马人在石灰中加入火山灰,以增加石灰的黏结力,并把陶器、砖瓦磨成细粉,或是用煤渣和矿渣,以代替并不好搞到的火山灰,才有了“水泥”的称呼。 其实,水泥的制造并不超越目前大明朝的科技水平。 朱由校已经提出了方法及所用的原料,只要反复实验,找到石灰、黏土、矿渣等各种原料之间的比例,以及生产这种混合料的方法,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至于性能,当然达不到后世的标准,但成本不高,可以广泛应用,提升整个大明的建筑水平。 用糯米汁作为原料之一来做黏和剂,哪里用得起?过几年连吃的都困难,朱由校也不敢这么浪费。 但大搞基建是肯定的,特别是修路和路面硬化,用传统的三合土,或者夯土筑路,显然并不符合朱由校的标准。 肥皂,甚至是香皂,那是用来出口创汇的。洋人喜欢新鲜玩艺儿,搞殖民掠夺也有的是银子,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用于大明,天经地义。 秘密地出了皇宫,朱由校坐的是经过改造,外面衬着铁板,里面也更舒适的“保险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朱由校可是很惜命的。革命尚未成功,他的努力就是活得长远,别被人害了。 范小慧是头一回陪皇爷出外,甚是新奇,想掀车帘向外看,却又不太敢。 “都记清楚了?”朱由校再次叮嘱道:“到了科学院,要叫朕沈公子,或者叫公子,可别叫错了。” “奴婢记得。”范小慧赶忙点头,“皇爷到了科学院就是沈浪沈公子,奴婢是侍女,还叫小慧。” 朱由校微微颌首,脸色严肃地说道:“若是叫错了,朕可是要重重责罚的。” 停顿了一下,皇帝盯着范小慧又补充道:“哼,就象责罚李成成那样。” 范小慧垂下眼帘,微微躬身道:“奴婢省得。” “知道朕是怎么责罚李成成的吗?”朱由校的语气还是很严厉,“李成成告诉过你吗?” 范小慧赶忙摇头,说道:“她没告诉奴婢,可奴婢知道厉害,绝不犯错。” 你不犯错,朕怎么罚你?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沉声道:“你不知道怎么责罚,如何能知道厉害?等朕罚过你,你才能记得牢靠,不会再犯错。” 范小慧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说什么话,垂头应是。 皇帝要责罚还不是一句话,管你犯不犯错。只是不知道这责罚到底如何厉害,让李成成的神态变得那么怪怪的,都不敢拿正眼看她。 待朕罚过你,你也不用瞎猜想,胡乱问,让李成成难堪尴尬了。大哥、二哥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朱由校看着垂首的丫头,微抿嘴角,坏笑又浮现出来。 两个丫头大眼瞪小眼,然后都是面红耳赤的模样儿,谁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想想都觉得好笑。 “皇爷——”王体乾在车外轻声提醒道:“科学院快到了。” 朱由校转过思绪,想着这么长时间不见徐孚远、张以太等人,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别搞什么“你咋才来呢”这套话,朕可不是说相声的。 ………………………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老宋行啊,检阅授旗 数学计算和表达符号化,化学方程字母化,这是科学院的基础教学。少英院也是如此,从娃娃开始学起。 以约定的、规范的形式来表达数学和化学思想,以浓缩的形式表达信息,从而加快数学和化学思维的速度,推动了相关学科的发展,这是科学发展的要求,并不涉及到什么崇洋媚外。 怎么好用怎么用,朱由校的拿来主义可不考虑得太多。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也确实方便快速。 考虑到成人的教育程度,朱由校基本上是让他们自学。教材嘛,就是少英院所用的,他觉得学得应该很快。 这种有些放任的教育方法从实际效果看,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至少数学是这样,化学则是生灌填鸭,基本全靠个人的理解和悟性。 没办法,真能把化学解释得透彻,恐怕也只有朱由校一人。但他是皇帝耶,哪能不务正业? 而且,他也不可能解答全部问题。比如最简单的,为啥碳是C,为啥氧气是O,看不到摸不着的,你说有就有啊? 所以,朱由校也只能放下心焦气躁,定下个三年计划。一个知识体系的建立,三年已是极短。 还没来得及在车上“责罚”范小慧,已经来到了科学院。 经过不断的改造,科学院又扩大了,大门也重新装修,大牌匾上是老董亲笔,比较符合朱由校对于后世名校的审美。 这里将是世界科学发展的中心,朱由校下了车,举目观看,又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没错,相对于使大明重新振作,扫除积弊,这个任务确实不是太过紧要,而是长远的设想。 走进科学院,朱由校发现跟上回不太一样了。扎堆争论的少了,显得很是冷清。 科学院的管理人员自是知道皇帝的身份,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赶忙殷勤地解释道:“今天宋先生讲课,学员们都在大教室里听讲。” 宋先生?!宋应星啊! 朱由校愣了一下,便猜出是最早接触到化学的宋应星。 哎呀,老宋不简单啊,这才半年吧,竟然自己升级为老师,开坛授徒啦!别胡说八道,误人子弟,把朕选来的精英,都领上岔路吧? 朱由校让人带路,赶紧赶到大教室,躲在门边偷听老宋讲课。 听了一会儿,朱由校不由得面露笑容,心中惊喜不已。 原来,老宋正在讲西方的炼金术,并对其中的谬误进行了纠正。 当时的人们认为可以用人工方法来制造金银,也就是通过某种手段把铜、铅、锡、铁等贱金属转变为金、银等贵金属。 而中国的炼丹术和西方的炼金术都是化学最早的起源,黑火药的发明就是从炼丹术中偶然得到的。 西方的炼金术则偏重于金属,比如希腊的炼金术士就把铜、铅、锡、铁熔化成一种合金,然后把它放入多硫化钙溶液中浸泡。 经过这样的反应,在合金表面便形成了一层硫化锡,它的颜色酷似黄金。在后世,金黄色的硫化锡被称为金粉,被用作建筑上的金色涂料。 于是,炼金术士便地认为“黄金”已经炼成了。 实际上,这种仅从表面颜色而不从本质来判断物质变化的方法,是自欺欺人,人类也从未达到过“点石成金”的目的。 宋应星则从实验的角度上,得出了炼金术士搞出的东西根本不是黄金。不管是切割开来,还是用重量或密度推断,都不是。 嗯?这好象还用到了阿基米德的洗澡定律(浮力定律),来证明所谓的“黄金”与真正黄金的不同。 朱由校抿起了嘴角,对此甚是满意。 不用说别的,搞出硫化锡就很好嘛!涂在宫殿等建筑上,那叫一个金壁辉煌。让外国人看看,咱大明多富有。 尽管宋应星的讲课中也有些错误,但朱由校认为暇不掩瑜。 在化学的发展历程,按照他编写的教材,自然是最正确的发展历程。但有分歧和争论,也不是一件坏事。 老宋还在讲课,包括他的理解。中间还有停顿,会叫举手示意的学员提问。 讲的不错,至少是有理论,有实验;提问的也挺好,至少不那么幼稚可笑。 朱由校微笑颌首,突然觉得自己此行没有什么必要。 “武林秘籍”已经给了他们,还给了他们实验的设备,自己研究讨论,自然而然的进步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自己远程教育也要继续。就算是争论的一分子,让学员们自己去甄别对错,找到真理岂不是印象更深?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淡一笑,转身悄然而去,不带走一块云彩。 ……………………… 科学的发展和进步,朱由校可以放缓脚步。毕竟,就大明目前的整体科技水平,不说世界领先,也是丝毫不落后。 而科学和教育体系的建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十几年、几十年也不为过。 不管要如何实施,一个安定平和的社会大环境是必不可少的。外敌必须被击败,叛乱必须被平定,灾荒必须想办法渡过。 所以,辽东和西南的两次平叛战争,才是朱由校投入精力最大,投入钱财最多的两件大事。 相比较而言,辽东的建奴更是心腹大患,必须要在天启七年前予以彻底的剿灭。 天启七年,这算是一个魔咒。朱由校百般谨慎小心,可依然不敢确定,那一年的终结是否就是他的宿命。 尽管历史已经改变了,建奴的处境比历史上还要艰难许多。但不彻底剿灭,朱由校依然不敢放心。 当经过精心准备,押着阿敏等俘虏的木笼囚车进入京城,沿街示众时,才让朱由校对宿命的担忧得到了缓解。 这可是历史上绝对没有过的事情,阿敏落到这步田地,朱由校心中畅快,对改变宿命又添了一分信心。 消息已经提前散布,气氛经过酝酿也适时爆发。阿敏等人经过长途跋涉,已经被消磨得既无体力,也全无脾气。 即便如此,镇抚司也怕游街时出现什么意外。比如让建奴喊出什么激昂的口号,表现出什么英勇的样子,又在入城前给这些俘虏施了截舌之刑。 截舌就是割舌头,在汉朝,曾把截舌作为死刑的一种附加手段。 凡是谋反、叛逆大罪应当夷三族的重大案犯要用“具五刑”处死,其中同时犯有诽谤、辱骂等罪行的犯人在黥面、割鼻、斩脚趾之外,还必须先截断舌头。 截舌之刑直到明清时,仍然在凌迟时,对某些犯人先要施行,这是为了禁止他临刑叫喊或辱骂;有的犯人在截舌的同时,还要打落他的牙齿。 当然,也有比较仁慈的方法。就是堵住犯人的嘴,不让发声。 堵嘴之物最常见的是麻核,就是用麻绳打上结,再浸上麻醉之物,塞入犯人口中。舌头被麻痹,口中无缝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咬舌自尽不一定会死,割掉舌头也是一样。何况是镇抚司的高手,让被截掉舌头的阿敏等俘虏活个大半天,还是很容易的。 时辰还未到,京城的街道两旁就站满了老百姓。 沿街酒楼茶肆的二楼都坐满了顾客,站得高看得清楚,活的建奴大官儿啊,自打建奴叛明,就没见过。 沿街的墙头也是很好的位置,住家的搭上梯子,踩着凳子,利用得天独厚的好地界,扒着往外看。即便是女眷,也大胆地露脸,兴奋而又期待地巴望着。 军心、民气,不外如是。 国家打了胜仗,边关久不闻警,还屡传捷报,一反之前连遭败绩、丧土失地的沉闷,令人们心中油然升起平辽已胜利在望,建奴亡无日矣的感觉。 虽然升斗小民都在为身上衣、肚中食而终日忙碌,但谁也希望过太平日子。看看辽民背井离乡,在辽东更不知道死了多少,谁愿意经历战乱呢? “来了,来了,建奴的那个什么贝勒——”离着城门近的百姓,先听到了鼓号声,出口提醒的同时,心里还纳闷,咋游街示众还有鼓乐伴奏不成。 “是磐石英雄协。”一个看起来象个读书人有些鄙夷,白了瞎咋呼的百姓一眼,说道:“今儿在午门,万岁要亲自授旗。日后,咱大明军队将以协为独立作战单位,都有番号,全部是万岁授旗。” 看着旁边的几个百姓投来羡慕,又有几分期待的眼神,年轻人更得意了,继续说道:“这可是御赐军旗,旗在人在,旗失人亡,全协官兵与旗共存亡。” 停顿了一下,年轻人的声音低沉下去,说道:“只要军旗在,哪怕还剩下一人,部队也会重建,番号还会存在。如果失了军旗,还有多少官兵,也要撤销番号。” 话音刚落,鼓乐声猛然激越,磐石英雄协已经进了城门。 盔明甲亮、肩枪昂首的明军官兵,出现在街道上,出现在百姓的视线中,如不可抗拒的洪流,在锵铿的脚步声中滚滚向前。 经过了京营千多人的补充,磐石英雄协更显得兵强马壮。人过一千,彻地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即便是新兵的加入,减弱了磐石英雄协的杀气。 但四人一排的长长队伍,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的昂藏军汉,瞪目拧眉、面无表情的冷肃,依然给围观的百姓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在队伍中间,每隔一阵,便有两辆载着首级和旗帜的板车。那是军人战斗的缴获,也是他们用生命和鲜血获得胜利的见证。 议论声没了,窃窃私语的也少了,多数百姓都微张嘴巴,充满敬畏和惊讶地看着这钢铁队伍向前进,向前进。 萨尔浒之战前,勇武的杜松、多智的刘铤曾耀武出京,但被寄予厚望的边军出征,传回的却是阵亡丧师的噩耗,令人痛心丧气。 这次却是不同,磐石英雄协是得胜之师,力敌数倍之敌,杀得建奴尸横遍地。 “好汉子。”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声赞了一句。 “不愧是英雄,杀得建奴血流成河。”又有人高声附和。 安静的气氛有所松动,人们的反应变得热烈起来。 “有这样的铁军,咱们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平辽,灭奴,全靠军队,全靠你们。” 越来越多的人发出声音,不在一堆,沿着大街,就在围观的百姓之中。几个点带动一大片,又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个个都是好汉子。” “灭了建奴,俺们就能回家了。” “威武,威武啊!” …………… 不必出现太过热烈的军民鱼水情的场景,让老百姓知道军队的强大,才是他们安定生活的保障;知道军队在前线流血厮杀,个个都是好汉子,就行了。 大明的军人也不奢望老百姓象家人一样,只要他们的付出有价值,让老百姓认可,赞一声“好汉子”,也就满足了。 脚步愈发锵铿,头昂得更高,红缨、铁盔、亮甲、钢枪,衬着那股子气势,铁军洪流,向着巍然出现的皇城前进。 皇帝立在午门城楼上,旁边的文武百官,身后是大汉将军,目光沉静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旌旗。 盔甲的闪光,似乎耀了他的眼,微眯了一下,神情却更加地威严坚定。 朕相信,这只是大明铁军的一支。在辽西、辽南、辽东,以及北方各边镇,数十万明军正在变成这个样子。朕之所指,滚滚向前,无坚不摧。 朕能给你们的,是粮食,是饷银,是武器,是弹药,还有军人应该享有的尊重和敬仰,更有持之久远的荣耀。 朕不会让你们流血又流泪,朕会让你们的名字刻于石碑,被后人铭记,世世代代有香火享用,有子孙瞻仰…… 当钢铁洪流在午门前汇聚,在皇帝的视线中,一排排一列列变成坚墙时,朱由校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向前迈了两步。 明黄色的人影出现在午门城楼,钢铁部队垂首躬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拿去”凌迟,平辽债 “军人,国之长城;军人,国之重器;军人,国之脊梁……勒石以记,配享香火,万代瞻仰……” 二遽为四,乃有声,又为八,为十六。渐震,为三十二。最下则大汉将军三百六十人,齐声应如轰雷矣! 通过大汉将军们的不断重复放大,皇帝的话语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给予军人最高的评价,最高的定义。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最高的褒奖之词,史书上也会留下浓墨一笔。 冯大铁和两名军官登上城楼,单膝跪地,接过皇帝亲手颁授的军旗,激动得手都在微微颤抖。即便是面对汹涌来攻的建奴,也不曾有过。 朱由校微笑颌首,朗声说道:“望尔等坚如磐石,再立新功。” “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垂首谢恩,起身退下城楼。 鲜红如血的旗帜,中间是明黄色的三座大山,上面是金线绣出的“磐石”二字。 明黄色,只有皇家可用,甚至是皇帝的服饰才可以用。如今被赐予一旅之师,恩赐可见一斑。 旗帜在军前挥舞招展,迎来的是又一次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 接下来,一阵队的军人将板车上的旗帜和首级取下,在午门城楼上皇帝的注视下,堆积起来。 “一,二,三……”负责监督的禁军军官大声报着数儿,再经过后面的禁军齐声重复,最后连远远的旁观的百姓都能清楚听见。 辽南血战两红旗,镇江击退正白旗,农安痛歼阿敏所部,还有数次小战,首级加在一起竟然有八千六百五十三级。 百姓们听得清楚,发出哄然之声。历次报捷,便以此次为最高。他们还不知道,杀死杀伤的建奴,更是要多于斩获的首级。 嘿嘿,八旗呀,现在最多只有原来的六旗兵力了吧,朱由校冷笑起来。 清点完首级,又是缴获的旗帜,最后则是押过来的俘虏。 提前发布消息,提前准备的效果相当不错。 京城百姓相当热情,为阿敏等俘虏准备的东西也相当充足。烂树叶、臭鸡蛋、垃圾等等,在游街示众时全砸在了他们身上。 远在午门城楼上的皇帝,看到囚车木笼已经形似垃圾车时,似乎也闻到了恶臭。 大司寇萧岳峰领左右侍郎出班奏事,历数建奴罪状,请奏皇帝将犯人磔斩,“合赴市曹行刑,请旨。” 大司寇不错,凡数百言,字字响亮舒徐。 朱由校酝酿了下情绪,觉得嗓子也没问题,朗声亲传道:“拿去!” 金口一开,先是左右勋戚,再是群臣接龙传递,人数由少变多,最后是三百六十人的大汉将军,齐声重复传令。 朕不会狮子吼,可朕有齐声大喇叭!听着如轰雷般的男声合鸣,朱由校抿起了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建奴俘虏全部押赴菜市口凌迟处死,这应该是老百姓最爱看的节目。茶余话后的谈资有了,这辈子也很少看到这大场面吧? 血淋淋的残忍景象,却有一种别样的刺激。特别是看到敌人的惨状,听到他们哀嚎惨叫…… 朕就算了,总是心太软啊!皇帝挥挥袍袖,转身走下城楼。 至此,精心准备的献俘礼成。但围绕着这次精心准备的献俘礼,发生的种种事情却将持续很长时间。 如果只是剐了几个屠夫,显然不能让皇帝满意。人死了也要利用,气气老奴也好。都七老八十了,还一身伤病,没准一口气没上来,就嗝屁了呢! 而且,在阿敏等俘虏还在押送的路上,皇帝便开始布置。估计,消息很快就能传到建奴的耳中。 至于科尔沁部的俘虏,根本没押进京城,更没参加献俘礼,都在城外某个地方关着呢! 但献俘礼的举行,还是传到了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的耳中。 这两个丫头被关在浣衣局,而浣衣局是皇家八局当中唯一一个在皇城之外的。除了管理人员是太监外,在这里的人一般是两种人:一种是年老的宫女,被安置在这里等死;另外一种就是受罚的嫔妃宫女。 如果从字面上理解,浣衣局就是洗衣服的。这样的解释并不全面,洗衣服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相当于宫女的终身囚禁之所。 因为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即便岁数大了,也不能获得自由。 当她们没有多大的用处后,便会被送到这里来,由这里的掌事太监供应口粮,做些可以做的苦工,一直到死都要呆在浣衣局里。 同时,浣衣局还有惩罚获罪嫔妃和宫人的作用。 比如客氏,崇祯上位后,便将其发到浣衣局。浣衣局的太监心领神会,将其乱杖打死,烧了把灰一撒,完事儿。 但从天启二年开始,浣衣局的作用就少了,就是洗衣服、干粗活儿。皇家的规矩也变了,宫人有薪水,年龄到了便放出宫。 同时,比较正直的张国元担任了浣衣局掌印,不准虐待宫人。干粗活儿是累点,但再没有被折磨死的例子了。 两个丫头也没被关在小黑屋里,就跟着别人一起干活儿、吃饭、休息。但想逃跑,却是不可能。 献俘礼的消息早就传播开来,连浣衣局的人都知道。两个丫头提心吊胆,不知道亲人会被如何处置? “都被押到菜市口千刀万剐啦!”一个宫人兴奋地告诉别人,颇以自己掌握的第一手消息而自豪。 “剐几天哪?”有人关心地询问,还猜测着,“当年刘瑾被剐了三天,三千多刀呢!” 凌迟,始于五代,初时是八刀到一百二十刀;到了明朝,这一数字升级到了一千刀到三千刀。 显然,把死亡的过程拖延得如此漫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受刑者的极度痛苦来警告世人:若敢作奸犯科,这就是下场。 历史上最有名的凌迟受刑者,大太监刘瑾绝对能排得上号。史载:刘瑾被判凌迟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分三天完成。 不知道在凌迟时,为何百姓们观之如潮,事后还津津乐道。据说,每次凌迟行刑,还有很多人购买割下来的人肉,用来作治疮疖药的原料。 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看来对献俘礼和千刀万剐都很感兴趣。 “咣当!”盆子从海兰珠手中滑落,水洒了一地。她不管不顾,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阿姐——父亲母亲都被杀了呀!”布木布泰也听到了消息,扔了正在洗的衣服,哭叫着跑过来,两姐妹抱头痛哭。 管事的太监不干了,尽管上面有交代,不要太难为这两个丫头,可也不容她们这般放肆呀! “要造反哪?”管事太监上前大声喝斥,“快去干活儿,嚎个屁的丧?” “她们是建奴!”有宫人耳朵尖,听布木布泰喊着父亲母亲被杀,赶忙向管事太监报告,“被千刀万剐的建奴,有她们的父母。” 嗯?!管事太监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凌迟的确实是建奴,可都是男的,没有女人哪! “你,你才是建奴。”布木布泰抽泣着抬起满是眼泪的脸,愤怒而悲痛地反驳道:“你父母才是建奴。” 管事太监更迷惑,也更来气,骂道:“不是建奴你哭个屁呀,把建奴千刀万剐关你们什么事?起来,干活儿去。” 布木布泰眨巴眨巴眼睛,还没完全琢磨过味儿来。 “献俘礼上杀的都是建奴?”海兰珠反应还是要快一些,用朦胧的泪眼,带着希翼的神情望向管事太监。 “废话,不杀建奴杀谁?”管事太监翻了翻眼睛,“今儿是献俘礼,万岁亲自下旨处刑,别的阿猫阿狗哪有资格?” 两姐妹这下听清楚了,四目相对,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不知是该笑,还是喜极而泣。 ……………………… 不知道凌迟下来的肉能卖多少钱,但肯定不够缓解财政紧张的。 乾清宫内,朱由校又要为钱发愁,却天马行空地想到了血淋淋的千刀万剐。 自失地一笑,皇帝轻抚着额头,想着发行国债的可能。 为了生产、制造、运输充足的弹药物资,以备大反攻之用,早在两个月前,天津卫的兵器火药局已经开工生产。 支起一个摊子,便是一大笔花费。尽管产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可这钱也花得令人发愁。 这场战争就是单方面的投入,没有任何收益,西南的平叛战争也是一样。尽管从长远来看,战争胜利后的回报也是丰厚的。 广阔无边的土地、丰富的出产,辽东是个好地方,开发的潜力巨大。 但前景再好,眼前的难关要如何渡过? 抄家的收入逐渐减少,老虎苍蝇一起打,也不能改变这样的趋势。 清屯充饷还在进行,但也只是能保证其它北方边镇的花费;镜子、银行、市舶司、钞关等乱七八糟的收入,加在一起还是令人欣慰的,可也不够辽东和西南两场战争的耗费。 之所以把献俘礼搞得隆重而盛大,朱由校也在为发行国债作准备。胜利的希望大增,百姓才舍得把辛苦钱作个长线投资。 但面对社会全体发行国债,朱由校并不是很赞同。 所谓能者多劳,升斗小民能攒下几两银子相当不容易,而对权贵富豪,却是九牛一笔,白扔了也没有丝毫的影响。 海商总会、中华商会、江南商会,以及在京城急吼吼等着朝廷回信儿的长江商帮。只要皇帝一句话,肯定会踊跃积极,无偿捐输也大有可能。 可皇帝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需要发行国债,准确地说是“平辽债”,来凝聚大明的人心。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在当时,还是没有的,皇帝剽窃过来,也没有丝毫的脸红。 为什么明亡时,无论是勋贵豪富,还是人口占大多数的平头百姓,多数都充当了冷漠的看客?特别是江南士绅,只有在剃发易服时,才爆发出了一股猛气。 从古至今,王朝更替,意味着什么?只是换个效忠的主子,换个交纳赋税的官府吗? 这样的思维不仅在封建时代存在,就是在近代,又何尝不是占着一席之地? 从明朝灭亡时,多数人们的表现,朱由校得出了结论。明亡后流亡日本的朱之瑜作为历史的见证人,也在所著中写出了真实的原因。 “崇祯末年,缙绅罪恶贯盈,百姓痛之入骨髓,莫不有‘时日曷丧,及汝偕亡’之心。故流贼至而内外响应,逆虏入而迎刃破竹。” 说白了,人们对明末的政权已经没有太多的留恋。抱着的是“管他是谁来统治,再坏又能怎样”的心理。 明亡的最大推手就是自身的腐败,天灾人祸已经使百姓处在生死之间,可朝廷没有抚恤救济,还在加派辽东三饷。 李自成也不是多有谋略,多么英明,而是朝廷不断地把饥民推到了他的身边。 只一句“均田免赋”,只一声“闯王来了不纳粮”,就有了屡败屡起的资本,有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崇祯是可怜的,可也更是可恨的。人心尽失,陪着他自挂东南枝的,只有王承恩一个宦官而已。 不要以为老百姓好欺负,最软弱。他们既有贪利之欲,又有报复之心,对不顾他们死活的朝廷,袖手旁观,甚至上前再加把力,就是他们怨念积郁的爆发。 所谓“其心既变,川决山崩”,篾视并苛待他们,最后的结果就是山河变色,中原沦于腥膻。 既有贪利之欲,也是人的本性使然,朱由校并不觉得怎样。他也不寄希望于爱国情操,以及慷慨激昂的宣传口号。 一个百姓感念的朝廷,一个百姓爱戴称颂的皇帝,其实并不难做到。因为大明的老百姓要求并不高,能做一“太平犬”就不会揭竿而起。 而平辽不仅是朝廷的事情,也是和老百姓有关系的,通过“平辽债”的发行,或许能达到这个目的。 朱由校思虑已定,拿起纸笔,刷刷点点给毕自严、吴大章写着密信。两大银行的领导,发行“平辽债”怎么能让他们闲着?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假新闻,假报纸 在朱由校的设想中,“平辽债”将分为一元、十元、百元、千元四种面值,涵盖了从平民百姓到权贵富豪的全部大明子民。 三年期,年利率为2%,发行总额为六百万。这是计划中的,还要听听毕自严和吴大章的意见。 而既然命名为“平辽债”,在平辽成功后,持有债券超过百元者,将能在辽东租地耕种,享受最低赋税的优惠。 没错,朱由校准备把“因粮”逐渐地变成固定的国家政策。 还是历史上的办法,凡是缴纳赋税在十元以下的农户,并不加征赋税,而对纳税十元以上的富户,则按照财产的多寡,进行不同程度的加征。 这个标准比历史上的五两又有提高,能够涵盖更多的百姓;而对富户的加征,也不是涸泽而渔,至少朱由校认为是能够接受的。 但脑满肠肥的官绅肯定会觉得肉痛,别说加征了,就是照常征收,他们还想办法隐冒偷漏呢! 好吧,既然那么贪财,那就让你们人财两空,都双手空空地滚去开发边地。 如果说皇帝之前才有些顾忌,要找个借口来处置士绅官僚;现在他索性不装了,朝廷制定颁布的政策,谁敢违反,谁敢不遵守,那就对谁不客气。 朕有那么厉害的军队,连建奴都能打败,还治不了你们这些既贪又蠢的王八蛋? 而从发行“平辽债”引申出来的想法,还不止这些。如果“平辽债”发行顺利,朱由校觉得可以让其在市面流通。 或许不是所有商家和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平辽债”,毕竟不是正规的货币。 但也不排除因为平辽战争的节节胜利,“平辽债”水涨船高,成为比较受欢迎的有价债券。 当然,朝廷和银行也可以推波助澜。开个债券交易所,银行进行逆回购,都是可以尝试的办法。 目的也很简单,将纸制的债券变成信用货币,为发行纸币并顺利流通打基础,作准备。 朱由校并没有把自己全部的想法写在密信上,老毕和老吴还不需要知道得太多,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要混乱他们的思维。 咣!皇帝没写完结尾,就被一声响动惊扰了思绪,眼睛一瞪,神情不悦地看了过去。 其实声音并不大,只是皇帝太专心于大明的金融事业了,才被吵到而不高兴。 范小慧不小心打了磕睡,头碰到了旁边的屏风,刚缓醒过来,便看到皇帝有些怒气冲冲地望了过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在范小慧的印象中,还没见到皇帝如此的样子,吓得赶忙跪下请罪。 哼!朱由校用重重的鼻音表示了心中的不满,吓得范小慧跪在地上声也不敢出,头也不敢抬。 臭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正想找个由头“责罚”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朱由校整理了下思绪,把密信写完封好,才站起身走下御座,经过范小慧身边时沉声吩咐道:“随朕过来。” 范小慧从地上起来,垂首敛衣跟着皇帝,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皇帝要怎么责罚自己。 是杵你呢,还是杵你呢? 皇帝走在前面,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 …………………… 从万历四十六年,建虏努尔哈赤在兴京“告天”誓师叛明,辽东战争便不断传来噩耗,使得大明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 但对于不是辽东的百姓来说,那还是遥远的事情,除了赋税增加,并没有关系到自身的利害。 就算建虏占了全辽东又如何,没有人会想到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建虏会席卷天下,终结立国几百年的汉族王朝。 更没人想到,几十年后的战乱并不会放过谁,刀光血影、尸山血海谁也躲不过。活不到那个时候的,另当别论。 正因为如此,北方的百姓对战争的感觉都不强烈,更不要说南方的了。 所以,对于辽东战事的巨大投入,对于皇帝平辽的迫切心情,很多人并不理解,却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到损害。 但皇帝却不管这些,只关心国家的安危。甚至于,对于平头百姓的关心,也要多于权贵士绅。 这与历史上的帝王是迥然不同的,不依靠勋贵,不依靠士大夫,这是自古以来治天下的真义吗? 可不管有多少怨言,又有多少串联抵制,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下,在越来越严密的厂卫侦悉下,都被打得粉碎。 厂卫横行,内廷得宠,国衰乱象…… 有人在怨毒地咒骂,但大明的国势,却已经有重振的迹象;辽东、西南的战事,也捷报频传,胜利可期。 诅咒或怨恨也只能隐在暗中,《大明论坛》却是唯一能够公开的喉舌,且掌握在皇帝手中。 不时刊载的文章,把那些道貌岸然的生员士绅,贪财忘义的奸商土豪,贪渎不法的权贵官僚,揭露批驳得体无完肤。 而且,对满口仁义道德、平时慷慨陈辞,遇事却无一策的“正人君子”,皇帝毫不留情面地罢黜、流放,朝堂反而清静了,政事反而顺当了。 这真是打脸啊,没了那些自以为不可或缺的官僚,结束了“众正盈朝”的局面,国事倒有蒸蒸日上的趋势,屡战屡败的辽东战场也是完全逆转,灭奴亦见曙光。 真以为没你们不行啊,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啦?狗屁! 看吧,政务照样运转,比以前还顺当;想当官儿的依然在寒窗苦读,吏部诠选的还是排着队。 这些变化对老百姓来说,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对官僚、士绅、生员等特权阶层,却是令人沮丧,不得不接受的变革。 随着“帝党”的不断扩大,为失意者说话的越来越少,甚至连同情者也鲜见。 而敢炸刺的不是被抄家流放,便是被砍头清洗,反对势力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无人敢反抗,更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皇帝对此也能感觉得到,抄家流放的越来越少了,可断了他一条生财之道。 有一利就有一弊呀,朱由校很是无奈地表示:朕比老魏能干多了,才两年左右就摆平了文官集团,也没大兴冤狱。 当然,朱由校也得承认,打败了一个文官集团,他又扶植起了一个官僚势力。谁让想当官儿的那么多呢,都撒欢打滚地聚集到朕的身边。 只不过,新兴的官僚势力是听皇帝话的,皇帝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干。 尽管有刘理顺等忠心报效朝廷的,有倪文焕等投机附势的,但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从朱由校的角度来看,能够把自己的政策执行落实下去的,就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管那些官僚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光宗耀祖,还是青史留名,抑或是加官晋爵,朱由校才懒得去猜想。干好部门经理就得了,朱大董事长自然会让你梦想成真。 可以说,执行力得到不断的加强,才能让朱由校的诸般政策落到实处,才能真正使大明重新振作。 而除了官员的执行力,几大商会的表现也令朱由校感到满意。 海商总会在赚钱的同时,利用海运给了朝廷很大的帮助。辽东的粮弹物资运输,很大部分都是海商总会完成的。 中华商会和江南商会则积极地执行皇帝的吩咐,一北一南依托大明的驿道和驿站,大力建设物流仓储设施,并尝试着开展了民间邮递的业务。 传书递信,在古代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能托熟人顺路捎带。时间上谁也拿不准,能不能送到也是很不好确定。 而朱由校通过行政命令让各大城市命名街道、确定地址名牌,又给民间邮递的开展,打下了基础,创造了条件。 尽管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但在世界上,目前又有哪个国家在大力建设仓储物流运输和邮递体系? 中华商会是先开始行动的,吴大章也是卖力。北方的应该建设得很快,驿站的改造,将会使很多人受益。 也包括那个在历史上灭亡大明的姓李的小子。皇帝想到这里,不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分隔线…………………………………… “假的,假消息,胡编乱造的……”努尔哈赤怒吼的声音传出去老远,说不定外面街上的人都能听到。 一张崭新的《大明论坛》已经被揉皱撕破,扔在地上,又被暴怒的老奴一脚踢开。 可惜老奴没有文化,不能断然驳斥“假报纸,假新闻”。 李永芳被罢黜不用,但建奴的情报系统还在运作。现在,即便不是从张家口偷偷带回报纸,辽南、东江本部那边也会派人潜入散发。 已经不是旗主,留在沈阳当议政贝勒的皇太极,已经看过了这份报纸,知道父汗勃然暴怒的原因。 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他也怀疑这是明廷故意为之。嗯,不是怀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 报纸上生动地描述了阿敏等俘虏被押到大明京城,遭到了烂菜叶、臭鸡蛋的热情款待,又在刑场上大呼饶命,软弱胆怯的可怜模样。 其实,这都不能算是新闻,而应该是小说了。那词汇,那情节,引人入胜。阿敏等人屎尿横流的丑态,如同电影般展现在读者面前。 甚至于,还有建奴俘虏痛骂努尔哈赤,怨恨老奴害了他们,才有这样凄惨的下场。 “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也不解心头之恨,下到阴曹地府等着老奴,让他尝遍地狱之酷刑……” 这话能是阿敏喊出来的?鬼都不信,努尔哈赤大骂“假的假的”,也是非常正确。 可知道是假的,却还气得差点爆血管,也很正常。就象听到诽谤造谣,也会气得眼冒金星、心里乱扑腾一样。 努尔哈赤狂吼乱叫了一通,才一屁股坐到椅中,象头疯牛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父汗。”皇太极这才躬身说道:“此乃明廷造谣,故意激怒我们。阿敏等人虽不幸被擒,但我女真勇士岂能如此不堪?” 努尔哈赤哼了一声,似乎消了点气,或许也是叫唤累了,伸手轻抚着额头,半晌才缓缓说道:“激将法啊,本汗不会上当的。正值酷暑,不是我军发动作战的良机。”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委婉地提醒道:“根据情报,东江敌人有向建州卫袭攻的迹象。十二弟和杜度率军驻防,还是要告诉他们小心对待。” 努尔哈赤抬头看了皇太极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皇太极心中暗叹,知道父汗可能是在怀疑自己另有所图,想再拿回正白旗旗主之位。 “叶赫部的没杀?”努尔哈赤突然指着地上残破的报纸,沉声问道:“上面是这么写的吧,都送到了镇江,由那个纳拉忠明统领。” 皇太极躬身答道:“这是挑拔分化的小伎俩,父汗肯定不会相信的。” 努尔哈赤垂下眼帘,心里却不这么笃定。当年攻灭叶赫部,曾向布扬古保证降而不杀。 但布扬古盟毕出降后,努尔哈赤为了防止叶赫部东山再起,食言杀了布扬古,又将叶赫的平民迁到建州,入籍编旗,变成了自己的臣民。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努尔哈赤心中的疙瘩。毕竟,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所以,当明廷推出纳拉忠明为建州卫指挥使,努尔哈赤也看出是分化瓦解之计,但还是不能完全释然。 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根本不如夫妻亲近的那些附庸,那些收拢的部族? 连遭败绩后,依附于后金的蒙古人跑掉了多少?他们可是帮着后金打仗,得到过不少好处的。 从蒙古人的离心,努尔哈赤也不得不提防其他女真人部族的背叛。比如叶赫部,辉发部,海西女真等等。 人心隔肚皮,自己那么信重的刘兴祚都能反叛,就更加重了努尔哈赤的疑心病。 “父汗。”皇太极再次躬身禀报道:“与明军作战所缴获的火铳,已经召集工匠仿制。如果能成功,正可装备佟养性所统领的汉兵。” 汉兵?!努尔哈赤眯了下眼睛,沉思良久,才缓缓说道:“明军火器犀利,若我军也能装备,自是好事,你负责督促吧!” ……………………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内乱迹象,叶赫纳拉苏泰 从广宁挫败后,后金又连遭失利,他们归结的主要原因,便是明军的火器犀利。 明军的火枪也确实不断升级,从火绳式的鲁密铳,再到燧发式的火枪,比鸟铳的威力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这还不算重型火枪,打中人体的效果简直能和后世的重狙相提并论。 不仅是后金官兵因此而死伤惨重,更有德格类等贝子贝勒丧命于重型火枪之下,这不能不引起后金方面的警惕和注意。 但让以骑射著称的女真人改用火器,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等人,都认为是不可能,且是错误的。 这样的话,能用火器的依然还是汉兵。尽管努尔哈赤的疑心病已经无可救药,可也得承认这个事实,不得不捏着鼻子谨慎地使用汉兵。 而在与明军的激烈作战中,从战场上得到伤亡明军遗落的火枪,也不是难事。这也为仿制创造了第一个条件。 但建议仿制明军火枪,使汉兵增加防守能力,皇太极等人显然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只是仿造少量火枪,就是燧发式,也是能成功的。但废品率肯定会很高,光弹性钢片就不知道要试过多少钢铁锻打,才能造出几片合格的。 而要大量生产制造,依后金的资源、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则是不可能的。光是合格的批量钢材,他们就不具备制造能力。 要用传统的卷铁皮、钻枪膛的工艺,承压不够,使用时极易炸膛。毕竟明军现在使用的火枪,在装药量上要超过鸟铳,重火枪更是达到了三十多克。 如果朱由校知道建虏竟然要仿制火器,恐怕要笑出声了。 论资源、生产能力、技术水平,甚至于比人力,使用火器和明军抗衡,只能用“找死”来形容。 农耕国家对游牧、渔猎民族的优势就在于此,只要运用得好,就能具有碾压的力量。 而文明或科技领先,当然也不是胜利的保障,还需要内部的团结和稳定。宋明的灭亡,就是明证。 所以,就算后金掌握了与明朝同等的生产科技,也无法击败没有内患的大明帝国。 更何况,现在大明帝国的皇帝,还是一位穿越者,具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战略眼光,以及对敌人深入骨髓的洞察力。 说白了,不管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被朱由校看得透透的。他们将有的举动,甚至是心理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就象现在努尔哈赤对于汉官汉将的猜疑和清洗,朱由校的推波助澜使其更加严重。为何尽全力保证刘兴祚反正的成功,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以及后金的高层,肯定是想不到这些的。如果说他们是走一步看一步,朱由校则是走一步看三步,步步领先。 皇太极并不知道自己的建议会让大明皇帝偷笑且鄙夷,得到父汗的允许,便告退而出。 出来之后,皇太极的脸色变得郁郁,步履也变得沉重。 被夺了旗主之位,意味着在父汗心中的失宠。但这还不算完,镇江的纳拉忠明还在不断地给他添堵。 时不时就有被明军俘虏的女真人被放回来,给皇太极捎来纳拉忠明的书信。 不是攀亲戚,就是劝说皇太极弃暗投明,他愿以建州卫指挥使的职位相让,并保证明廷会既往不咎。 这明摆着是挑拔离间,皇太极现在连信都不看,不敢看哪!连送信的人都让他杀了好几个,书信则直接撕碎烧毁。 但这依然不能让皇太极释然,他相信父汗也肯定能获悉消息,并对他的疑心会越来越重。 为什么就给你一人送书信?父汗的猜疑难道没有道理?你毁信杀人又害怕的是什么? 有口无处辩,且是越辩越黑。把送信人交给父汗处置,皇太极有想过,但觉得也不是好办法。 皇太极重重地叹了口气,明廷这个简单至极的离间计,却让他愁闷苦恼。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廷为啥就可着他一个人坑,还乐此不疲呢?难道就不能换个人? 笃笃笃的怪异声音,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绪。他听过这种声音,也知道是谁来了。 莽古尔泰腋下拄着根拐杖,以奇怪的姿势一点一顿地走了过来。大半年的时间,这个曾骑马驰骋、号称猛将的家伙,瘦了一大圈,也再不能纵横沙场。 “五哥。”皇太极赶忙迎上两步,躬身问候。 莽古尔泰停下了拐杖,空着的一条腿显得特别醒目。面上的表情很冷淡,好象不认识皇太极似的。 “五哥。”皇太极又叫了一声,颇为诚挚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去看你,二福晋说你身体不适——” 莽古尔泰猛地摆了下手,生硬地说道:“不想在府里见你,除了少了条腿,我身体好着呢!” 皇太极没想到莽古尔泰这么直接,不由得一愣,想问问其中的原因。 莽古尔泰打量了一下皇太极,不等他开口,便沉声问道:“纳拉忠明和八弟是亲戚吧?” 皇太极赶忙解释道:“什么纳拉忠明,不过是明廷编造出来,用来离间挑拔的。五哥,你不会相信吧?” “为什么是你?”莽古尔泰审视般地看着皇太极,缓缓说道:“因为你身上流着叶赫的血,这是没错的吧?”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说道:“五哥此言差矣!不管是叶赫部,还是乌拉、辉发等部,皆是女真人。今天明廷推出纳拉忠明,便要逐斥叶赫;明廷再弄出个纳喇,便要逐斥纳喇氏不成?” 哈达、乌拉、辉发、叶赫同属海西女真,都被努尔哈赤所灭,部众大多被收拢并入旗中,是满族的重要成员。 很多叶赫和纳喇氏还担任着后金的高官,比如叶赫纳拉氏的布尔杭古、德尔格勒、扈布什等等。 还有皇太极的舅舅阿什达尔汉,固伦额驸顾三台,都是叶赫纳拉氏,也都是后金的高级官员。 正如皇太极所说,彻底剥离叶赫纳拉氏是不可能的,更是愚蠢和危险的。造成人心混乱,甚至是分裂,正是中了明廷的诡计。 莽古尔泰垂下眼帘,半晌才脸色稍霁,说道:“父汗召我有事吩咐,八弟若有闲暇,可去某府上叙谈。” 皇太极心中感触,赶忙应承下来。 现在,皇太极和莽古尔泰都是失意者。原本各自手握一旗,现在都被夺了旗主之位,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而努尔哈赤对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三个幼子,越来越是宠爱,扶植他们势力的动作也更加明显。 原来的四大贝勒,手握重兵,权势喧赫。但现在,死的死,残的残,罢的罢,只剩下代善手中还有两旗人马,却是残破的,努尔哈赤也没有给他补充。 而四小贝勒,却后来居上,日渐有顶替上来的迹象。 失落和不满肯定会有,原来并不算和睦的皇太极和莽古尔泰能走得近,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 至于莽古尔泰,虽只是个武夫,却也有着自己的野心。 被剥夺了正蓝旗旗主,等于失去了继承汗位的资格。他不敢怨恨父汗,却对阿济格等小兄弟的得势恼恨不已。 如果说莽古尔泰没了正蓝旗,便没有了实力,显然也不正确。 他有个姐姐叫莽古济,感情极好,十三岁时嫁给了女真哈达部的首领武尔古岱,驻在开原,又被称为开原公主,这也是努尔哈赤笼络哈达部的手段之一。 哈达部的末代首领武尔古岱死后,莽古济依然住在开原,且经营了多年。况且,作为武尔古岱的遗孀,她对哈达遗民还有一定的号召力。 莽古尔泰想到的就是能借助姐姐的力量,再加上他任正蓝旗旗主多年,在正蓝旗中也有几个亲信,比如屯布禄、爱巴礼密密等。 现在就想着等父汗不在了,便和阿济格等人抗衡或争权,莽古尔泰显然不会思虑那么周密。 而且,努尔哈赤还在,莽古尔泰也不敢妄动。但他也不甘心做个废物贝勒,就老老实实地听天由命。 皇太极不知道这个五哥想得还挺多,他确是在暗中筹划,偷偷地发展势力,以备将来能进行应变。 别以为后金方面就是精诚团结,只不过不象明朝内斗得那么厉害,规模也要小得多而已。但涉及到政治斗争,女真人也不含糊,也是充满了阴谋与血腥。 历史上,皇太极继位后,莽古尔泰死得不明不白,还有一说是被囚禁饿死的。莽古济则被凌迟处决,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的亲信也被清洗殆尽。 而女真人人心不稳,根源还在于外部的压力,以及形势的恶劣。大厦将倾时,考虑自己的出路,这也是不变的规律。 ……………………. 皇太极以为母亲是叶赫纳拉氏,而被明廷找到了针对的理由。 可实际上,朱由校对叶赫部遗众加以区别对待,还不仅仅是要分化瓦解后金。 在叶丹汗的都城察汉浩特,另一位叶赫纳拉氏接受了明廷的赏赐,正喜不自胜地揽镜梳妆。 叶赫那拉苏泰的祖父是女真叶赫部末代贝勒金台石,其父是叶赫部台吉德尔赫礼,她号称是叶赫第二大美女。 至于叶赫部的第一美女,则是萨满预言说:“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叶赫老女东哥。 叶赫那拉苏泰十五岁时,被嫁给了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当时,正是叶赫部江河日下,被越来越强大的建州女真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 所以,这是场政治婚姻,叶赫部想取得察哈尔部的帮助,以抗衡建州女真的不断打击。 但叶赫部还是被灭了,叶赫纳拉苏泰成了亡族之女。 好在她长得美貌,且为林丹汗生下长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受到了林丹汗的宠爱,成为林丹汗八大福晋中的第三位。 虽然目前的纳拉苏泰只排在第三位,但却统管哈纳土门万户斡耳朵。加上她的儿子是林丹汗的长子,日后继承汗位后,她可就是太后。 纳拉苏泰并不知道明朝皇帝赏赐她梳妆宝镜的真正原因,还真的把使者所说的当真,因为她是叶赫部末代贝勒金台石的孙女。 她哪里知道,朱由校却是因为历史上林丹汗死后,纳拉苏泰携儿子额哲向后金投降,并献上玉玺,才特别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阿姐。”苏泰的弟弟南楚迈步进来,笑着对苏泰说道:“我已经把明廷的使者送走了,也赏了他们点银子。” 叶赫纳拉苏泰点了点头,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说道:“大明的皇帝能记着当年叶赫部助明,抵挡建州女真的功绩,并善待叶赫部遗民,也算是有良心了。” 南楚沉吟了一下,说道:“阿姐,大明皇帝找到的那个纳拉忠明,我看是个冒牌货。” 苏泰愣了一下,通过镜子看着弟弟,眨巴着眼睛,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在察哈尔部虽然也有官位,但却是倚仗着她的得宠。纳拉忠明若是冒牌货,那弟弟就是看好了建州卫指挥使,想着从明廷那里得到这个位置。 “重振叶赫部,一直是小弟的志向。”南楚也不掩饰,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希望,“能得到建州卫指挥使一职,叶赫部再兴,也有了希望。” 苏泰思索着,并没有马上回答,好半晌才开口说道:“重兴叶赫部,或许不是明国的目的;推出纳拉忠明,也是为了争取在辽东的叶赫遗民。” “阿姐也只是猜想。”南楚说道:“如果明国真的要兴叶赫女真,灭建州女真,这难不是千载良机?若是错过了,岂不令人后悔?” 苏泰伸手打开礼品匣,里面是精美的首饰,从形制到做工,都体现了大明工匠的高超技艺。 “既然你想试试,我也不拦你。”苏泰拿出一副耳环,照着镜子自己戴上,“你去问问明国使者,探探他的口风,看看是否能得到明国的支持。” 南楚用力点头,觉得自己的出身才是正朔,只要能让明国相信,换掉纳拉忠明这个冒牌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建州卫指挥使会有多大的职权,能否帮叶赫部重新建立兴起,日后再说也是一样。大不了还是回来,也没什么损失。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先期行动展开 纳拉苏泰得宠,南楚因为姐姐也过得不错。但毕竟不是依靠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有自己出头的机会,当然不想放过。 对于赏赐后的意外收获,朱由校当然也没有想到。他只不过是想先打个基础,利用对叶赫部遗民的善待,增加一分得到玉玺的机会。 对于玉玺,朱由校肯定想得到,这是一个具有非凡政治意义的物件,尽管他已经是皇帝,有没有都不影响这个事实。 但拿到所谓的传国玉玺,象征着天命所归,象征着天心之默佑,臣民之归心。 没错,据说由元顺帝逃亡带到大漠的传国玉玺,在封建社会,就是有这般的作用。还据说,这枚传国玉玺就是始自春秋战国,还有著名故事的“和氏璧”。 不管它是真是假,朱由校也要争取抢回来。后金是眼前的敌人,而林丹汗则是接下来的打击目标。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打击林丹汗并不是为了玉玺,而是向北扩张,明旗之下尽为帝国疆域。 搂草打兔子,消灭林丹汗,能顺手得到玉玺,岂不是两权其美? 至于这枚传国玉玺是不是“和氏璧”雕琢而成,抑或是土木堡之变后被从大明夺走的,其实并不重要。 甚至于,在扫平漠南漠北后,弄一个假的,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些想法和布置,都是长远的计划。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全力准备,尽快地消灭建奴。 而依次发动的作战计划,也下达到各作战部队,开始积极准备、陆续行动。目的很简单,在明年冬春大反攻之前,尽量地削弱建奴。 战争打到现在,正符合朱由校所设计的战略战术。 两国或是两军作战,智谋和用兵当然十分重要。但归根结底,长期的战争却还是拼的资源、财力、人力、科技、消耗等因素,这些都是综合国力的一部分。 而无论是哪个因素,大明都要远超后金。只要内无党争之乱,外无将帅不和,粮饷充足、武器精良,没有打不过后金的道理。 绞索正越收越紧,以堡垒为据点,向着后金统治区一步步压了过去。 辽西明军从辽河口突进,先后占领了娘娘宫、营口、耀州驿;辽南明军则以盖州卫为后盾,相继占领孛罗锅、汤池堡、石门关。 两部明军将占领地连成一片,并从两个方向成钳形向海州卫逼进。 尽管占领的都是小型堡寨,也是建奴主动弃守之地。但经过巩固防御,增强武器装备,一千五百人的守军依然会成为建奴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夺回的据点。 现在的建奴已经拼不起人力的消耗,但明军的防守,依靠着犀利火器,最少最少也能达到一比一的伤亡交换。 进攻与防守达到一换一,这已经是相当厉害的数字。可对建奴来说,却仍然不是能够承受的代价。 建奴也看出来了,大明帝国就是要靠着无穷无尽的人力,以及海量的物资,把他们拖垮耗死。 面对明军能迅速构筑的壕沟胸墙工事,即便没有高大城墙,即便攻下据点可能会获得粮草物资,建奴在权衡之后,依然没敢轻举妄动。 辽南四卫已失其三,海州卫也正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军事压力。海州卫若失,辽阳便只剩下鞍山一道屏障,建奴再收缩也要顶住明军的推进。 佟养性率四千汉兵坚守海州卫城,岳托率镶红旗在海州作为机动。努尔哈赤也想利用火器倚城防守,再有骑兵牵制,抵挡明军。 但明军的推进压缩并不只是在辽南,东江本部也兵分两路,一路以镇江为基地,相继占据汤站堡、险山堡,逼进凤城。 另一路则以水师为后盾,溯鸭绿江而上,占领宽奠、大奠、永奠、长奠、新奠五堡,迫近建州卫。 努尔哈赤意识到东江本部的明军得到了增援,不能任由明军就这样稳步进逼,便又抽调济尔哈朗率正红旗,又由佟养性的兄弟佟养真率三千汉兵增援建州卫两旗,屯驻本溪。 至此,尽管后金采取了战略收缩,但面对明军的四方围逼,又不得不占据要地,撑开防御阵线。 但辽西明军一直没有大动作,隔着辽泽虎视眈眈,又不得不让努尔哈赤在辽沈驻扎八旗主力,以防万一。 通过各方情报,努尔哈赤越来越感觉到明军实力的增强,最明显的便是辽南、东江本部明军在骑兵数量上的增加。 其实,这也不难猜测和判断。辽西明军重占广宁,重开与察哈尔、内喀尔喀部的马市,能够就近获得马匹。 而从锦州出海,是到辽南盖州、复州,还是经旅顺,再转东江本部,都比原来方便快捷了很多。 当然,辽南和东江本部所获得的战马,只能满足步兵骑乘,和飞骑的相比,却还是有些差距。 好战马很贵滴,皇帝能拿出钱来大批买马,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这对于辽南兵团和东江本部提高机动能力,已经是大有帮助。 骑乘赶路,下马作战,也确实可以降低战马的档次。机动性增强的龙骑兵,再配备上能用马拉的野战炮,明军的战力又得以大大提升。 就象朱由校所设想的那样,以后的明军不会有步兵,而只会有骑马的步兵。 不管得对付建奴这样的渔猎民族,还是游牧民族,没有机动力的军队是不可能彻底击败敌人的。 各军镇明军的积极行动,出乎了努尔哈赤的预料,也打破了建奴战略收缩,以守待变的如意算盘。 恐怕不用等到明国生出什么党争,或者是文武官员互相排挤倾轧的混乱,后金就已经被彻底剿灭了。 形势的恶化,使得努尔哈赤的脾气愈发暴躁,对辽东汉人的压迫和杀戮也越来越重。 反过来,努尔哈赤的疯狂又使后金面临的形势更加恶劣。汉人不堪奴役,此起彼伏地起来反抗。 现在,说后金处于崩溃边缘,一点都不夸张,也不过分。 处境异常孤立,遭到明朝、蒙古诸部、朝鲜的严密围困封锁;内部则是贵族争权夺利的矛盾,辽东汉人的反抗越来越激烈,统治秩序遭到了巨大的破坏。 其实,历史上的后金在努尔哈赤的最后几年,也就是他老糊涂、胡乱搞之后,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但与现在比,程度则是差得很多。 如果不是要尽快灭掉建奴,以全力对付很快就要到来的小冰河期的高峰灾难。 朱由校可能还希望老奴多活几年,都不用打,在老奴的瞎折腾下,后金就土崩瓦解,或是陷入分裂而一蹶不振了。 按照朱由校对于历史的理解,他认为历史上是皇太极上位后的一系烈举措,并完成了封建化的关键一步,才挽救了后金的命运。 没错,后金现在应该算是奴隶制。政治机构不完全,八旗军队也类似于旗主的私人武装,这对于后金的发展壮大,有着极大的制约。 之所以对皇太极有些忌惮,并不遗余力地挑拔离间,予以打击,也正是缘于朱由校的分析和判断。 而从政治、经济、军事上的三管齐下,终于把后金逼上了悬崖。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很多先天不足、缺乏底蕴的新兴势力或政权,都逃不过这个兴衰定律。 ……………………. 后金所处的形势越来越不利,不仅是高层,连最底层的汉人,也感觉到了。原因很简单,粮食不断涨价,且市面上越来越少。 阴霾开始浓重,开始蔓延,压在后金统治者,还有被统治者的头上。 几家欢乐几家愁,与此相反,明军统治区的气氛,则是越来越松缓,越来越欢快。 最为明显的则是辽南,准确地说,是辽南的金州和复州。盖州虽然也已光复,但却处在前线,不可能没有些紧张气氛。 今天,在永宁休整训练的东江镇左右两协,早早就集合,迎接朝廷使者,并恭领皇帝御赐的番号和军旗。 “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饰着黄色流苏的“日月”大明旗被张盘跪接,并在军前招展挥舞时,所有官兵单膝跪倒,山呼万岁。 旗面的大部分是红色的,靠近旗杆则是明黄色的一条,上绣着红色的原东江镇右协现在的番号“大明一一四混成协”。 番号是打乱排列的,以东江镇为例,苟真怀的一一七,陈继盛的一二四,毛承禄的一一三,东江本部就抢了前三个号。 在辽南的左协和右协,则分到了一一四和一二六两个混成协的番号。 混成协作为独立的作战单位,占了“一”字头;骑兵则以营(三千人)为单位,为“二”字打头的番号;后备明军则是“三”。 朱由校比较懒,也不想搞得太过细致,这个番号就取得比较简单。连分给哪个部队,也是抛骰子的结果。 但这种打乱分派,不按顺序,更不写某镇,则还有一些深意。都是大明的军队,分什么这个镇那个镇,这些混成协也不会老是归某个军镇的编制。 除了磐石混成协是御赐名字外,辽西辽南辽东,还有登镇津镇的五个混成协,都是这样的数字番号。 不管是不是对番号感到疑惑,但这是皇帝御赐,是本军的象征,是皇恩浩荡。所谓旗在军在,旗失军裁。这面军旗没有了,也就意味着军队被裁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阵山呼万岁,孔有德也接过了军旗,比张盘挥舞得更加卖力。 这可是御赐的番号,御赐的军旗。按照兵部行文,第一批获得混成协番号的全是在平辽战场,一共才十九个。 也就是说,平辽大业,灭奴之战,就是这十九个混成协的任务,也是他们想要获得的荣耀。 颁旗仪式没有拖延很久,钦使便带人离去,前往盖州给其它部队颁旗。 “嘿嘿,一二六,比张兄的一一四可大呢!”孔有德看见张盘,立刻笑着打趣。 张盘哈哈一笑,拱手道:“老孔会算数儿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孔有德翻了下眼睛,也不生气,说道:“某家自是不能与张兄比较,写字算数能去考状元。” 张盘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开玩笑了。既碰到了一起,某就向你问问战马的事情。” “战马还是不够呀!”孔有德立刻苦起了脸,说道:“辽南现在就有四个协,只装备一半官兵,也得个一年半载吧?” 张盘轻轻颌首,说道:“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有那么多战马,要是先紧着一个协或两个协装备,或许更好。比如负责守城的部队,就暂时用不着那么多战马。” 孔有德深以为然,在辽南的五个协中,也就他和张盘的部队经历的战斗最多,经验最丰富。以后呢,也将是平辽的主力,对战马的需求更迫切一些。 而象登镇津镇,因为战斗经验有所欠缺,承担的多数任务是守卫城堡。 但孔有德却没有马上出言赞同,按照作战计划,张盘的部队已经补充训练完毕,正准备向前线开拔。 也就是说,张盘的这个提议,等于是要把本来拔调给他的部队的战马也要过去。 而他的部队也有任务,将向东推进,与东江本部所派的部队在绣岩城(岫岩)会师,从而使光复之地连成一片。 从战略上考量,这次会师也是极重要的。 分散两处的明军集团打通陆上联系,拧成一股绳,既方便统一指挥,又方便互相支援,可比之前通过海上联络方便得多了。 张盘似乎猜出了孔有德的心思,却不说破,微笑着说道:“我部有两千龙骑兵,再加上炮营的千余马匹,差不多也够了。多出来的战马,就先借给孔兄,助孔兄东进会师如何?” “这——”孔有德没想到张盘这么大方,惊愣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盘笑着伸手拍了拍孔有德,说道:“不必推辞,明天派人去接战马。我部北进,带不了那么多粮草物资。” 停顿了一下,张盘又接着说道:“磐石混成协虽已组建,但还要磨合些时间。至少秋天才能完全训练好,你和我的两协人马,现在可是先期行动的中坚力量,互相照应乃理所应当。” ……………………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无题 张盘所说的并不是虚情假意。 从他的角度来看,把战马平均分配给各协。虽然少了矛盾和争执,但一支全部配备战马的火枪兵部队,将更有战斗力和机动力,更能对建奴构成威胁。 当然,如果他所率领的混成协能够先实现这个目标,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先把马匹让给孔有德,对他的军事行动也影响不大。 向北推进,以原有的堡寨,或是构筑的阵地为依托,确实也不需要太多的战马,粮草物资也可以携带的少一点。 甚至于,马匹少了,更能够保证据点内守军的粮食,能更快地形成倚坚固定的态势。 所以,暂时让出马匹,也是张盘根据自身部队作战的任务和特点所作出的决定,并不单纯是高风亮节。 孔有德收起了惊愣之色,拱了拱手,话不多说。男人之间,战友之情,不需太过矫情的表示。 而此次军事行动,他的部队行程甚远,马匹多了,更加方便。应付复杂的情况,也更有回旋余地。 一旦会师成功,不仅可以从东南方向对海州进行进逼,还能进占凤城,与本部人马共同向建州卫发动进攻。 “一定要护好御赐军旗。”张盘还不忘提醒,“宁肯毁掉,也不要有闪失。” 孔有德哈哈一笑,说道:“某岂能不知军旗的重要?某家的性命也比不了,岂敢轻忽大意?” 张盘点了点头,露出欣慰又有些惜别的神情。 两人从东江开镇之后不久,便同赴辽南,与建奴激战数回,并肩御敌,感情自是深厚。 此番分头行动,却不知何时再能并肩作战。 孔有德也感受到了战友离别前的不舍和愁怅,但却不象张盘那般细腻。咧开大嘴笑着说道:“走,咱们去喝酒庆祝。” 张盘也不象以往那般推脱,笑着赞同道:“得授御赐军旗,确该庆祝。走,张某作东。” 孔有德嘿嘿一笑,说道:“不与你争,某省下钱财买烟买酒。” “省下钱财,以备日后成亲成家才是。”张盘笑着调侃了一句,与孔有德说笑着同行而去。 ………………………. 感受到又一场战事临近的紧张,除了整装待发的官兵,还有住在光复区的百姓。 官兵们还感觉到了朝廷与以往的不同,最直接的便是饷粮按时足额发放。 特别是军龄三年以上的老兵,他们有对比。新兵则以为就是这样,不听老兵讲,哪里知道拖欠克扣饷粮的困苦和艰难。 光复区的老百姓感受到的则与官兵不同,他们关心的是自家的生活,家小的饥饱冷暖。 “又要打仗了呀!”英子爹看着路上奔过的马车,还有一长溜的人力板车,发出了感慨。 英子的目光也在盯着,她比老爹知道得更多。柱子哥又忙了起来,好几天不见人影,正组织人手往复州运物资。 “又是个进项啊!”英子爹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咱家也弄个车,送几趟物资?以后这样的活儿,估计会不少。” 对于老百姓来说,朝廷征用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抗倭援朝时,征召的辽东民伕死了多少,也没说给啥抚恤。建奴刚叛明时,民伕也没少征,都算在徭役里了,就是白干。 象现在这样,官府明码标价,送多远送多少,都是给工钱的,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人多地少,他们还不得靠赶脚挣钱?”英子看了老爹一眼,说道:“咱家有地,好好种,不比东奔西跑地辛苦强?” “地呀,好好种了。”英子爹理直气壮,说道:“卖菜赚了好多呢,快攒够你的嫁妆了。” 英子翻了翻眼睛,说道:“别给我攒,也不用你去颠簸辛苦。” 英子爹撇了撇嘴,掏出烟袋锅装上烟,想打火点着又犹豫了,试了试风向,在女儿的下风处啪哒啪哒地打着了火,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 “嗯,这回买的烟味道好。”英子爹赞道:“还是俺闺女孝顺。等明年咱也种点,赚得更多。” 英子有些无奈,有地不好好种粮食,今年种菜,明年又要种烟了。 英子爹看了看女儿,心里嘀咕道:这个柱子,瘸了吧唧的俺不挑,可咋就不着急呢!赶紧找个媒人说亲,闺女出嫁了,自己也就安心了。 “傻小子,傻柱子……”英子爹不知不觉地嘟囔出声。 英子奇怪地转过头,问道:“爹,你说谁是傻子呢?” 英子爹哼了一声,吐出浓重的烟雾,边磕打着烟袋锅,边没好气地说道:“傻不傻的,也不是我说了算,你觉得好就行。” 说着,起身把烟袋锅往腰里一别,说道:“行了,我先回家,你继续当伙计,碰到好烟,再买点。” “爹——”英子叫了一声,老爹却只是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意思?英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是琢磨出点味儿来。姑娘抿嘴笑了一下,又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平辽啊,真的象柱子哥说的,顶多两三年就完事儿? 英子宁愿相信这是真的,边想边走,又回到了已经扩大的店铺。 货物的品种又增加了,吃的穿的用的,已经与内地城镇的杂货商铺相差无几。由此也可以看出,消费群体的扩大,已经不再只是军人,还有普通百姓。 如果说中华商会之前在旅顺和皮岛设立商铺,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做好了赔本赚吆喝的心理,现在却已经开始赚钱。 增加光复区百姓的收入,尽快摆脱要朝廷救济的窘境,这是皇帝所确定的政策。 经历了战乱,历尽艰险才逃入明统区,新一批的辽民百姓的家底普遍都很薄。土地也被老居民分完,不给他们找点活儿干,只能干闲,不能创造价值。 对于光复区的辽民,朝廷本来就有优惠政策。比如种地不缴赋税,还有按人头发放的救济粮。 现在,把徭役也取消了。动员民众运送粮草物资,也给工钱,等于是给新来的百姓找了个赚钱的工作。 而且,在海岛和光复区已经生活了一年多的百姓,多多少少攒了点家底。不管是种地,还是打渔,或是做工,都是收入。 手里有了余钱,必须的家用就要购买。虽然还精打细算,可也算是有了点消费能力。 最富裕的还是家里有人当兵的,军饷足额,士兵花不了多少,也都补贴了家里。还有军属的优待,这些人家购物时就比较大方。 消费群体的增加,反过来又促进了店铺的发展扩大,增加了商贾们添置货物的动力。 平辽已经提上日时议程,朱由校也要想得长远。 如何使辽东在战乱后尽快重建,使辽民尽快安居乐业、自食其力,具体的政策已经开始实施。 …………………… 各军镇陆续展开行动,得益于有大量备兵员进行补充,以及火枪兵训练的短周期等等因素。 大战之后,明军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展开了几乎没有间断的持续行动。这令后金方面感到吃惊,也颇感手忙脚乱。 人口少、底子薄的弱点因为明军的持续行动而暴露无遗,鉴于兵力的不足,后金对军队也进行了扩充。 青壮年已经不够,努尔哈赤只得发布汗谕,征召十五岁至五十岁的女真人扩军。 在数量上勉强达到了要求,但质量却不敢恭维,后金军的整体战力不可避免地下降了。 就算是女真人全民皆兵,也耗不过人口上亿的大明帝国。这一点,朱由校不仅能够确定,且是确定无疑。 抱着已经能咿咿呀呀的小女娃,朱由校暂时抛开了政事的烦扰,专心地享受一个当父亲的乐趣。 君子抱孙不抱子,这可是在《礼记?曲礼》篇中清清楚楚地写着的。也就是说,隔辈亲在古代的重视程度。 “孙可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为君尸者,大夫士见之,则下之。君知所以为尸者,则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几。” 听不懂吧?朱由校也不是很明白,得请教别人才知道的。 所谓尸者,神象也。古时祭祀先人时,以活人扮作先人的形象(尸)而游祭。这神象(尸)应是先人的孙子而不是儿子。 平民如此,皇帝(君尸)也如此,一旦已故的国君确定了充当尸的孙辈,无论官、民,包括新任皇帝都要下车行礼。 孔子也曾经曰过:“祭成丧者必有尸,尸必以孙。孙幼,则使人抱之。无孙,则使同姓可也。” 也就是说,孙子的重要性要胜过儿子。另一方面,严父为了形象,也不好对儿子太过亲溺。可到了孙子,年岁大了,也不用装了,垂欢膝下岂不美哉? 而象朱由校这样,身为君主,更要“率先垂范”,对儿子都不抱,何况丫头片子乎? 但他偏不遵守,准确地说,在深宫内院中他是自由的,不会招致令人厌烦的劝谏。 这么贴心的小棉袄,这么可爱的小女娃,怎么可以不抱不亲?就算蹭得满脸口水,朱由校也笑得开心。 膝盖处感到了温湿,是另一位小公举在啃,有滋有味,不知道这丫头的口味为何如此独特? 张裕儿伸手抱起女儿,宠溺地在女娃的屁股上轻拍了两下。略施惩戒的亲昵举动,逗得小女娃咯咯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拱。 笑声是能传染的,本来已安静下来的另一个女娃,也在朱由校的怀里笑了起来。 朱由校呵呵笑着,用绢帕给女儿擦干净嘴,笑着说道:“她们倒是精神得很,午睡的时间快到了吧?” 张裕儿说道:“皇爷,这俩丫头并不是天天午睡。精神头儿来了,白天一会儿都不睡呢!” 朱由校点了点头,知道要侍弄孩子长大,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好在有宫人和奶妈帮着照顾,不用张裕儿一个人和两个小女娃“战斗”。 “皇爷该给她们取名了。”张裕儿提醒着。 朱由校有想过,也费了不少脑细胞,可却不是很满意,也就没对外公开。 按照辈份,两位公主的名字应该是三个字,中间一个按照皇室的传承,是“徽” 字。而最后一个字则应是带女字旁的。 朱徽好,朱徽嫫,朱徽娇等等,可这样的名字并不能令皇帝感到满意。 朱家人口多,同辈的也不少,名字的限制使得取名成了难题,不是生僻字,就是乱造字,这个问题被不少人吐槽过。 但朱由校还不能乱改,只能慢慢想,往后拖。 两个小女娃被母亲命奶妈抱到了外间,朱由校“心领神会”,也不管是不是误会,搂着张裕儿躺到了床上。 张裕儿并没有太多娇羞的神情,乖巧地依偎地皇爷身旁,抱着皇爷的胳膊,紧紧地贴在自己更加丰满的胸脯上。 既有青春的气息,又有成熟的味道,朱由校并不觉得矛盾。从年岁上,张裕儿刚刚二十;从经历上,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朱由校喜欢张裕儿的另一个原因,是张裕儿的率真。 她是宫女出身,从小入宫,受过些教育,也不算正规,文化程度不高。也正因为如此,张裕儿有时候就显得没有皇家礼数,却让朱由校感受到了随意的快乐。 夫妻之间随意才好,一本正经地干那事儿,怎么说也缺少趣味。 张裕儿显得率性随意的同时,还很听话,什么姿势都听皇爷的,还不怎么掩饰自己身体的反应,让皇帝更有征服的快感。 这样很好嘛,有张嫣、段纯妃的娇羞含怯,半推半就;有王良妃的热情如火;有李成成的躺倒挨捶…… 百种女人,百种滋味,朱由校终于知道男人为啥花心,为啥有那么多渣男了。 当然,朱由校不是为那些男人辩护,他本来也是个大猪蹄子。况且,在古代,一个茶壶几个茶杯,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朱由校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女人面前能够意志坚定,更认为张裕儿的亲昵是在挑逗。既然没有做柳下惠的定力,一切跟着身体的感觉走,也无可厚菲。 白日那啥,朱由校觉得自己的昏君罪名似乎又增加了一个,可谁特么的在乎呢? ………………….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皇帝的女人们 史载:裕妃张氏,性直烈。客、魏恚其异己,幽于别宫,绝其饮食。天雨,妃匍匐饮檐溜,哀呼“万岁”数声而死。 云雨已毕,朱由校搂着沁出香汗、微微香喘的裕妃张氏,思绪忽然一转,顿生爱怜之心。 侧头端详着面带晕红的张裕儿,目光中的爱怜不加掩饰,倒让张裕儿看得一愣,但旋即开心一笑,把脸贴在皇爷的胸膛上轻轻蹭着。 朱由校抚摸着爱妃,轻轻一笑,说道:“待孩子周岁,你想养猫,就去乾清宫抱两只。” 张裕儿猛地抬头,满脸的惊喜。大眼睛眨了两下,欢笑一声,搂着皇爷的脖子,毫不吝啬地献上谢恩的热吻。 从一个打扫的宫女晋为嫔妃,铲屎官这个职务至关重要。张裕儿不仅喜欢猫咪,还感谢喵星人,给了她不一样的人生。 可自从怀孕晋妃后,别说养猫了,就是想去看看小白,也被皇爷禁止。连小白生小猫崽儿,她都没看到,只能想象一堆软软的毛团围拢在小白身边的情景。 现在好了,虽然还要等几个月,可终于有了盼头儿。 朱由校就喜欢张裕儿这种发自内心的真情表示,伸手捧住爱妃的脸,坏笑着挤压,等张裕儿的小嘴嘟成了鸭子,才上去一口噙住…… …………………… 乾清宫偏殿,范小慧正在给猫咪们挨个梳毛。 小毛团已经长大了很多,虽然和李成成、范小慧很熟悉亲近,可本性就是不老实,蹦跳奔跑,也让范小慧甚是辛苦。 “小五,小五。”范小慧又揪住了一只,抬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用手指点着猫脑袋,数落道:“就你跑得欢,叫你也不停。” 喵呜——小五发出叫声,仰着脑袋伸舌头去舔范小慧的手。 范小慧咯咯一笑,摸了摸猫脑袋,拿起小刷子给它梳毛。 李成成坐在旁边的桌案算账,看着范小慧逗弄猫,不禁抿嘴而笑。大眼睛缓缓眨动,若有所思。 最近这丫头的神态变了呀,不仅不再询问自己“受责罚”的事情,连奇怪疑惑的表情都没有了。 难道?李成成开始回忆皇爷最近在乾清宫暖阁就寢的情景,没有几次。通常是她按宫中规矩在外间屋值守,可每次皇爷都要她同床共枕。 有时候是宠幸,有时候就是说说话搂着睡觉,李成成想着想着,脸不由得热了起来。 好象没有范小慧值守的日子啊?李成成捋了一遍,并没有想起来。 “成成——”范小慧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奇怪地看着陷入沉思发呆发愣的李成成,“睡着了?” 李成成被吓了一跳,赶忙掩饰道:“有点困,犯迷糊了。” “那你去睡一会儿吧!”范小慧关心地说道:“反正这些账目也不着急。” 李成成摇了摇头,说道:“皇爷明天就要看的,也没剩多少了,我抓紧算完吧!” 哦,范小慧应了一声,又关心道:“去喝杯冷饮,精神一下再算账。” 李成成笑着点头,说道:“走,咱俩一起去。” 皇帝不在乾清宫,李成成就能猴子称霸王,都是朱由校惯的,连王体乾也不多管闲事,反正也作不出大事,权当是未来的嫔妃的待遇。 乌鸦变凤凰,张裕儿已经上演过一回,李成成也十有八九是一样的。皇帝宠幸了谁,都是有记载的,范小慧不知道,王体乾还不清楚? 何况,不过是能点吃喝,不用干活儿,又不是嚣张跋扈地对宫人。 时间不大,两碗水果刨冰便送了过来,两个姑娘坐在殿前的树荫下,边吃边闲聊说笑。 “去年皇爷下旨,令万寿节从简,不知今年会不会大办?”范小慧有些期待地说道:“热闹一下挺好的。” 皇帝寿辰的名称,自明朝始称万寿节。 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不同的名称,如唐代曾有:千秋节、天长节、天平地成节等;宋代名长春节、寿宁节、承天节、乾元节等;几乎历朝历代的历任皇帝寿节名称都不同。 按照封建礼教的说法,万寿为人君之始。中国是以孝道治天下,所以作为“民之父母”的帝王们的生日,历朝都非常重视。 到明代时,就将皇帝寿辰——万寿节,与“元旦”、“冬至”并称三大节,“天子”的生日与“朝岁”、“祭天”的节日并列,增加了“万寿节”的庄严气氛,使其带有了更加崇高的意义。 到万寿节时,全国放假三日,同时举行庆典活动,“朝野同欢”。在京城,群臣要向皇帝祝寿,献上美酒甘露并各式礼品,皇帝亦按等级高低赏赐百官。 除此之外,万寿节期间还禁止屠宰,前后数日不理刑名。 京城的匠人们还要用彩画,布匹等将主要街道包装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各地文武百官,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 如果是后世,朱由校对此倒也不反对。反正也没花自己的钱,还能多休三天假,挺好嘛! 可自己过生日,还要花辣么多钱,对于四处搂钱的皇帝来说,怎么也感到肉痛。 所以,去年的万寿节便从简,放假还是放假,可隆重却是万万算不上了。 其实,要说各朝代的万寿节,还是以北宋皇帝的场面最大,教坊艺人歌舞不绝,御宴上山珍海味,皇帝一坐要大半天才能结束。 而明宫中每逢万寿节,地位低下的宦官宫女都可以不衣青紫,穿上自己喜爱的衣服。 宫女们还会竞相创制新式方胜葫芦,戴在身上,字形图案有:宝历万年、洪福齐天、四海丰登等。 丫头成天呆在宫里,也觉得没意思,穿漂亮喜欢的衣服,创制方胜葫芦,就图个热闹喜庆,情理之中的想法。 李成成轻轻摇头,说道:“皇爷恐怕还是不会隆重过节,辽东、西南的战事,还有其它的花费,让皇爷很发愁呢!” 哦,范小慧扁了扁嘴,把一勺刨冰吃进嘴里,有点小失望。 李成成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个试探的法子,便假作关心地提醒道:“你可莫要在皇爷面前提起,小心皇爷责罚你。” 一提到责罚,范小慧的脸突然泛起了红晕,垂下眼帘,不吭声了。 李成成观察着好闺蜜的表情,觉得这里面有事儿。便笑着歪过头,对着范小慧有些闪躲的眼睛,继续追问道:“皇爷责罚过你啦?怎么责罚的?” 范小慧看了李成成一眼,又避开了好友的盯视,有些羞赧地嗫嚅道:“你都被责罚过好几回了,还来问我?” 李成成咯咯一笑,说道:“谁知道皇爷怎么责罚你的,又不是只有一个法子。” 范小慧脸色更红了,默默地往嘴里吃着刨冰,好半晌才吭哧地说道:“还不是跟官府一样,打板子呗!” 打板子?皇爷这么心狠?李成成的嘴张成了“O”型,眼睛眨了一下,赶紧问道:“打得疼吗?要不要上药?” 范小慧轻轻摇了摇头,心说:用巴掌打屁屁,皇爷也没用力。就是,就是要脱了裙子,羞死人啦! 李成成也不再追问套话,心里想着跟皇爷说说情,别打范小慧板子了。换成“责罚”自己的方式…… 丫头的脸也红了起来,与范小慧差不多。 ……………………. 皇帝回到乾清宫,并没注意到两个丫头的异常,反倒是看过奏疏,为“平辽债”的发行前景感到欣慰。 在欣慰的同时,朱由校也感到些许遗憾。因为有认购国债意向的大头是商会,每个商会至少一百万,留给社会其他阶层的不多,这与他的初衷有些差距。 如果要向商人集资,朱由校相信会很顺利,也不必搞什么周折来发行“平辽债”。只要说一声借款,相信几大商会拿出个千八百万还是很容易的,还不用付利息。 而朱由校不搞捐输,也不想把“平辽债”全部由商人认购。前面说了原因,并不只是要集资那么简单。 显然,几大商会恐怕是误解了皇帝的意思。以为皇帝缺钱,张口借又不好意思,才搞出了什么“平辽债”。 对于“平辽债”的利息,几大商会根本不在乎。做买卖,最少的利润也要比利息多很多,尽管“平辽债”也算个稳赚的投资。 所以,几大商会唯恐落后,在“平辽债”还未正式发行,只是传出些消息,便积极地来表现,给皇帝留个好印象。 特别是长江商会,通过唐默向朝廷表示,愿拿出二百万认购“平辽债”,且不要利息。 从几大商会成立并得到朝廷的承认,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海商是朝廷主要招揽的,中华商会承揽着北方的商贸,垄断了边贸,算是为朝廷办差。 江南商会抓住了契机,借着银币的发行,出重金兑换,才得到了皇帝的注意。 长江商会也想学江南商会,或是得到了唐默的指点。又正赶上朝廷要发行“平辽债”,索性狠砸上一笔,皇帝一高兴,他们也就成为大明四大商会之一了。 还未正式发行,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份额也应该毫无问题。 朱由校看着商会认购的数量,进行了简单的估算,预计发行六百万,商会就包揽了五百万,只剩下一百万,京师权贵每家买一点就足够了。 沉思良久,朱由校决定暂不打消商会的积极性,但也急于让他们拿钱。先公开发行,看看缺额能有多少。 而且,预计的六百万发行额度也不必限制得太死。花钱的地方多了,超过六百万更好,还会怕付不起利息? 别以为朱由校是先借了再说,没考虑到以后还钱的事情。皇帝呀,赖账多丢脸,不能干那事儿。 朱由校也没想着用内帑来偿付“平辽债”,他可是经过计算,认为朝廷的财政在三年后是有能力偿债还钱的。 “票盐法”将要实施,烟草专卖的制度也在完善,还有茶叶专卖,开金银矿等。随着烟草种植量的增加,茶叶专卖控制得更严密,金银的开采,财政收入就将有大幅的增加。 更让朱由校具有信心的,则是商税的收取,这可是大明财政收入的大头儿。通过商会来监督自律的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今年预计将超过去年的一倍有余。 商会是要不断建立,不断发展的,外界却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以为要得到朝廷的承认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朱由校也不想多解释,主动送上门的更好,这才显得金贵,才会让新商会努力多做贡献。 思虑已定,朱由校把决定写成密信,交给毕自严和吴大章去办理。至于京师权贵,朱由校将亲自出马,让这帮家伙也为“平辽”做出些贡献。 这边在写着密信,眼角便瞥见范小慧悄悄地进来,乖巧地旁边躬立,等着侍候皇爷。 朱由校没吭声,继续写着密信,却没注意到范小慧全神贯注、唯恐犯错的认真神态。 王体乾捧着几本奏疏走进来,见皇爷正头也不抬地写字,也不敢上前打扰。犹豫了一下,他冲着范小慧使了个眼色,将范小慧招过来,把奏疏交给她拿着。 正当王体乾要悄然退出的时候,皇帝略显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王伴——” 王体乾赶忙躬身,脸上堆起习惯性的谄笑,“奴婢在,皇爷尽管吩咐。” 朱由校把笔放下,把密信封好,才抬头说道:“今年的万寿节还是要从简,国家多事之秋,不可铺张浪费。” 王体乾想了想,恭谨地答道:“皇爷以国事为重,真乃千古明君。既是从简,奴婢便让人只在宫中布置布置,皇爷万寿,多些喜庆总是要得。” 朱由校想了想,颌首道:“王伴自去布置,比去年略隆重些也就够了。” “是,奴婢遵旨。”王体乾躬身退了出去。 又是从简,没那么多热闹可看了。范小慧心里嘀咕着,便听到皇爷的吩咐,“把新到的奏疏呈上来吧!” “是。”范小慧答应着,走上几步,把捧着的奏疏放到了案上。 朱由校随便瞅了一眼,发现没有要紧的,便往椅中一靠,微闭着眼睛吩咐道:“念来给朕听。” 范小慧一咧嘴,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要想不被“责罚”,那就别念错字。别看皇爷懒散的样子,耳朵可灵着呢! …………………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杀贪不留情,重用“阉党” 万历四十六年,辽东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后,发兵抚顺,明辽东军饷骤增300万两。时宫内虽有积储,但不肯拨发。 为解决军饷不足,朝廷决定加征饷银,每亩加派3厘5毫,共增加赋银200多万两。此项加征,便是明末逼得百姓揭竿而起的三饷之一“辽饷”。 这样的苛政,作为穿越者的皇帝竟然一直没有废除的旨意,是不是很奇怪? 其实,史书所载不可尽信,朱由校相信的是科学,依据的是数据,不轻易下结论,也不轻易否定或肯定某项政策。 按照当时的物价计算,3厘5毫差不多就是一两斤米。每亩多收一两斤,并达不到让老百姓活不下去的程度。 何况,现在还未到小冰河期灾害的高峰。虽然各地方也有灾患,却不是很严重,也不是大范围性的。这和历史上崇祯时期,是不一样的。 所以,辽饷加派尽管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却不是不能承受的,更不是明末民乱纷起的主要原因。 而且,仔细看朝廷的加税政策,并不是按人头加的,是按土地。每亩增加一点,谁的田产多,谁交的税就多。理论上,应该是地主叫苦连天才对。 崇祯时的杨嗣昌,就表态支持朝廷加税,理由也是如此,“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家,百亩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 说得很有道理不是,增加赋税还有抑制土地兼并的作用,还可以控制社会的两级分化。 但实际上呢,在收税的过程中,经手的官员,总会想尽办法,把既得利益集团的税收,转嫁到底层百姓身上;甚至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 这绝不是新鲜事,也不是在辽饷出现后才有的,一个公开的秘密,杨嗣昌能不知道?不过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忽悠崇祯皇帝。 这样一来,朝廷每亩只是加收3厘5毫,老百姓却要缴3分5厘,甚是几十倍,上百倍。 所以,残民苛政的根源不在于加税本身,而在于执行上的偏差,既得得益集团的贪婪无耻。 还有辽饷的发放,从朝廷到前线,各级官员和军中将领,水过地皮湿,层层贪污克扣,到了下层的官兵,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足额,穷得跟叫花子一样。 毕自严在出督辽饷时,就感触极深,在奏疏中写道:“即令东奴恋栈长伏穴中,不向西遗一矢,而我之天下已坐敝矣。” 说得通俗一点,就算建奴不发动攻势,养着那些官员将领,还有叫花子兵,大明帝国也早晚要被拖垮。 而朱由校正是看透了其中的关键,并不贸然取消辽饷,专对贪渎官员下狠手。 文官不是成为集团了嘛,不是把贪渎当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不是官官相护,就欺瞒朕一人嘛? 那朕就重用厂卫,该杀的杀,抄家流放也不含糊,先从军饷贪渎入手,从兵部到地方,打倒一片再说。 然后是更换兵部尚书,再提拔铁面黑脸毕自肃,从督察院到厂卫,双管齐下将打击贪渎从朝堂扩展到地方。 天启二年,朱由校认为是最艰难的,最让他郁闷的。能用的人太少,你打翻一个,接替者依然是一个德行。 但到了天启三年,朱由校就感觉轻松了许多。贪渎和结党的官员干翻了一大批,而新晋的官员越来越多的能为他所用,朝堂势力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地方上的情况也大有好转,利用杨涟、孙传庭等官员大力实施清屯弃饷,借着徐鸿儒造反,狠辣处置了一批隐冒偷漏的士绅地主,震慑了人心,使风气大有改变。 好转和改变,依然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对官场的洗涤,对官员的处置,如同波涛拍岸,并没有停息。 督察院奉圣意设立巡查机制,州府设立专员,这还只是在制度上的加强。依靠厂卫的暗中探悉,则更令官员们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年年都有官员落马,数量越来越集中到地方,特别是县官这一级。 原因很简单,县官算是大明最基层的政府组织,收赋征税全是经他们的手。而贪渎害民,也是他们最直接地接触到百姓。 一项并不算重的加税,到最后竟变成洪水猛兽,难道不是这些基层官员造成的?而朝廷和皇帝,不过是他们贪渎害民的背锅侠。 对于敢让自己背锅的王八蛋,皇帝展现了贯有的无情和狠辣,也造就出几个酷吏似的督抚,江、浙巡抚魏广微和倪文焕则是最突出的。 魏广微上任时间较长,对地方情况调查了解,又有厂卫侦悉的情报相助,禀承圣意是毫不含糊。 朝廷所定的赋税是多少就是多少,地方敢加一文一毫,就是贪渎,不管你什么借口,什么原因。 先抄家羁押,再按照家产的厚薄确定刑罚。五千以下全家流放,五千以上砍头示众,家眷流放。 这个标准已经是朱由校有所放宽,但真正处置下来,大部分落马的贪渎官员却是人头不保。 刑部尚书薛贞略有些忐忑地将刑部拟判处死的罪犯名单呈上,偷眼看了看翻阅勾决的皇帝,心中安定了不少。 作为新晋不到半年的六部尚书之一,尽管薛贞自忖已对圣心知之甚详,平常也得过皇帝夸奖。但第一次秋后处斩,他还担心皇帝有所不满。 抄家杀头的官员真的是不少,甚至超过去年。主要是厂卫方面把精力集中于此的原因,而在赋税上的乱收滥征,也让朱由校感到震惊和愤怒。 贪官,杀;贪官,杀;杀,杀,杀…… 皇帝似乎已经麻木,或是被愤怒所支配,只是扫上一眼案由,便朱笔一抹,一颗脑袋秋后便要落地,一家眷属便要被驱赶押离千里之外。 明末战乱纷起,建奴入关窃取天下,百姓死伤千万、家破人亡,都有这些贪官劣官的一分功劳。杀之,一点也不令人惋惜。 知道历史走向的朱由校,仿佛看到了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仿佛看到了饥民流离、饿馁遍地,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杀,杀,杀…… 杀掉一个国蠹,国家便涨一分元气,百姓便多一分松缓,大明的改革之路便少一个阻碍,多一分顺利。 皇帝终于勾决完名单,凝视着纸上仿佛血色的朱红,眯了下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薛卿——”朱由校示意宫人把名单转递给薛贞,沉声问道:“对于这些贪官的处置,可有非议?大理寺那边可还配合?” 薛贞赶忙躬身答道:“对贪官处以严刑,自太祖始。虽《大明律》并无具体规定,但太祖创设《大诰》此形式,亦是名正言顺。” “比之太祖,吾皇之用刑,已算宽宏。洪武年间,建昌县知县,接受四百贯钞,凌迟处死;德安县县丞,收受罗、绢、布共十匹,钞八十贯,凌迟处死;莱阳县丞收赃百贯,凌迟处死……” 听着历史上被定为阉党的薛贞在罗列史实,朱由校的脸色逐渐松缓,原来自己这么仁慈,只是砍头,还没凌迟,而贪赃的数量却远超洪武之时。 据说,朱元璋在对待官员贪腐的问题上常常法外用刑,其中的典型就是剥皮揎草。但真正被处此刑的贪官好象并没有,完全是诽谤。 听薛贞为自己辩护完,朱由校微微颌首,说道:“薛卿如数家珍,对律法案例甚是精熟,朕委卿为刑部尚书,亦算得上是慧眼识才了。” 薛贞心中大喜,赶忙躬身谦谢。 朱由校又勉励了两句,才让薛贞告退而出。 虽然没撒开魏大爷的狗绳,但历史上依附魏大爷的所谓阉党,朱由校却是重用了不少。 没办法,人家知情识趣,皇帝指向哪里就冲向哪里,皇帝要打击谁他们就全力以赴,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呢? 如果崇祯有朱由校这样的智慧,干掉老魏也无妨,杀掉一批“阉党”中的贪官也无所谓,可别打翻一船人,换上那帮自诩正义、嘴炮误国的文官呀! 朱由校感慨了一会儿,又拿起抄家的清单看了一遍。虽不象干翻李三才等巨贪那么丰厚,但也不无禆益。至少,打赏的钱有了,还能给官员搞点小福利。 万寿节——还是从简吧! 朱由校也想过大办收收礼啥的,可要大办就不是摆几桌喝喝酒那么简单,京师装饰,皇城张灯结彩,好象要亏本的样子哈。 算了,等平辽之后再说吧!那时候,朕就有钱了,有的是钱。 “皇爷,新任陕西巡抚李精白前来陛辞。”王体乾入内禀报。 又是一个“阉党”啊,朱由校垂下眼帘,把抄家清单放下,开口吩咐道:“宣!” 历史上的明末,打击某人,只要适时地贴个某个标签便无往而不利。 魏大爷得势时,把“东林党”的帽子一扣,不说收监入狱,仕途上却是肯定没希望的。 东林党得势时,只要“阉党”的标签往脑门上一贴,朝堂上就没有立足之地。 党争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只要之前说过一句政治不正确的话,便会被打倒批臭。 东林党们到了这种追究余恶不遗余地的程度,却无一策可救国,甚至说是误国罪人也不为过。 李精白就是一例,历史上因为曾给魏忠贤建生祠,焚香祝词“尧天巍巍荡,帝德难名”,而被东林党人弹劾,徒三年,输赎为民。 而事实上李精白万历年进士出身,从夏津县令干起,历任山东巡抚、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太子少傅,却是颇有政绩的。 何况,在魏大爷得势的时期,为其修生祠者不计其数,难道都是趋炎附势、品格低劣之辈。 而戚爷爷还给张居正等人送礼行贿呢,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兵权,以便为国家和朝廷多干点实事,多做点贡献。 大环境使然,要么洁身自好,去做个闲人或平头百姓,管他国势败落,百姓受苦;要么同流而不合污,尽己所能,做些好事实事。 戚爷爷就是后者,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就在掌权者的一念之间。如果朝中无人,就不能安心地领兵打仗,甚至会失去领兵之权,又谈什么报国呢? 在畸形的政治生态下,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无奈。哪怕你多大的英雄,多大的本事,很多时候,为了实现抱负也不得不做些违心之事。 朱由校既不为此辩护,也不深加追究,只看人的能力。 李精白就任陕西巡抚,左光斗则被任命为河道总督,这是一个新职位,官衔全称是“总督河道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水利设施作为抗击小冰河灾患的重要手段,是必须要修的。可朱由校不懂这个,而能称为水利专家的,还真找不出几个。 左光斗在陕西任上干得不错,整体的水利设施规划已经完成,正在陆续施工,李精白只要萧规曹随便可。 朱由校这才能够放心把左光斗从将来的重灾区陕西调出来,对黄、淮、漕等河进行巡视考察,特别是直隶、河南和山东,更要有总体的水利建设计划。 李精白奉召入殿,跪倒叩头,山呼万岁。 “李卿免礼。”朱由校抬了抬手,“赐座。” 待李精白谢恩后签着身子坐下,朱由校也没废话,开口说道:“李卿初任县令时,能访察百姓疾苦,赦沙地税,立《除豁沙田》碑,百姓感激涕零,朕亦深赞之,亦取卿能爱民之心。” 李精白有些讶异,没想到皇帝起用他,竟是他初任县令时的政绩。 “陕西将是大灾患之始,报纸上已说过,朕不再讲。”朱由校沉声说道:“左光斗已有水利规划,李卿照做便是。只这安抚民众,使朝廷善政得以落实,还需李卿克尽职守,忠心任事。” 要求不高,把左光斗设计的水利设施修好,把朝廷的政策贯彻落实,本着爱民恤民之心好好工作,这就是皇帝的期盼。 李精白躬身答应,但皇帝的交代和吩咐还没完,关于甘陕的布置不仅细致,还更加长远。 …………………….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湄公省,浑河通沈阳 小冰河期对大明的重大影响可分为内外两部分:内部就是生产力下降,生产资料短缺;外部影响则是社会动荡、战争频发。 如果从大灾害持续的时间,以及造成的影响来看,小冰河期高峰的危害,比建奴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此,朱由校也只能叹惜身不逢时,要做个操心劳心的皇帝。 对外,他可以攀爬科技树,提高武器装备的水平,加强军力,抵御来自北方的抢掠。 对内,他则需要多一些象李精白这样的爱民恤民的官员。至少,那些贪渎无耻,有可能官逼民反的王八蛋,杀得越多,对国家和百姓的危害越小。 杀一批贪官,再顶上一批,即便不是李精白这样的,也会比原来的强。连家眷都流放了,想报仇都没机会。 敌人越来越少,听话的、顶用的越来越多,朱由校觉得自己的处境更安全了。 而且,砍头或流放贪官,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福音。位子不腾出来,哪来辣么多机会?吏部诠选的,科举入仕的,胥吏转官的,大家可都等着盼着呢! 说白了,兔死狐悲者多,幸灾乐祸者多,痛恨厌恶者多,为被惩官员出头者少。甚至是没有,或者根本不敢。 不管是敢不敢,也不管在暗地里憋着什么坏,朱由校都不会收手,更不会客气。 这不是什么牵就容忍的事情,也不用说什么国家民族这么高尚的目标。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龙椅稳不稳,关系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能不能安享幸福的大事。 说白了,朱由校已经把这当成是你死我活的争夺。跟他必灭建奴是一样的决心,一样的不可动摇。 没人理解皇帝的狠辣和迫切,因为没人知道历史上的惨景。只有皇帝知道,不改变,就是死亡。 为此,皇帝不惜再杀多十倍的人。算一下,也不过是上万,最多也超不过十万。而与历史上的惨剧相比,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 ………………… 建奴屡遭失败,已被压制,平辽似乎已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成功。 国内,皇帝对官员的清洗是一波接一波,从朝堂到地方,从贪渎到官商勾结,不是全家流放就是砍头加流放,紧张的空气笼罩官场,似乎就没消散过。 在这样的形势下,大明水师以百余艘战船、数千官兵从广州出发,轻松占领柴棍,就不是很起眼的消息,也没多少人认识到这块海外之地的重要。 不管是现在的柴棍,以后的嘉定府、西贡,还是以某人的姓名称呼。只有皇帝知道此地都是平坦肥沃水源充足的平原,充发开发,便是一座大粮仓。 但在开发初期,还是需要投入资金和人力。对此,朱由校只能从内帑中拿出几十万,作为此次出兵的费用,并用于安置移民。 幸好这里的气候和土地适宜耕种,一年三季的收成,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移民和驻军便能自给自足。 而按照朱由校的计划,从福建、安徽、广西动员百姓迁徙,今年是三千,明年一万,后年便能达到五万。 从移民中征兵,再加上修建港口,常驻水师,这块海外之地也就成了大明的疆土,且能守得甚是牢固。 安徽经常闹水灾,福建多山少地,百姓不堪其苦,是以多从事海上生涯,移民耕种则给了他们多了一条谋生之路。 广西呢,告诉你一个并不为很多人所知道的事实:终明一世,广西土司的叛乱,以及苗、瑶、壮的起义便爆发不停。 其中大藤峡起义就有过三回,前后达两百余年。分别是成化元年的右佥都御史韩雍、嘉靖七年的新建伯兵部尚书王守仁、嘉靖十八年的兵部侍郎蔡经。 没错,心学大师王阳明老先生又领兵作战了,镇压了第二次大藤峡起义。 朱由校对此也颇感疑惑,热衷战争且从无败绩的王老先生,怎么会被后世塑造为哲学家的。 但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朱由校更加关注广西为何叛乱不休,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同样是土官众多,云南为何要安定得多。 经过翻查资料,询问官员,皇帝终于找到了原因。很简单,也不出所料,还是土地的问题。 广西山多地少、地瘠民贫,这个特点对朱由校来说,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在明朝便已是如此尖锐。 其实,在明以前,广西土地的大部分已经被土官和土目们所占有,苗、瑶、侗、壮等各少数民族农民以至汉族的农民则很少土地,甚至没有土地。 明朝建立,对边远地区的土官基本没有触动,这固然有利于迅速稳定,但社会矛盾也保留下来。 随着人口的增长,到了明朝中后期,广西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使社会矛盾逐渐激化。 在封建社会中,土地是最主要的生产资料,是农民生存的根本。农民失去了土地,就等于断绝了他们的生路。 因此,广西的贫苦农民迫于生计而起义,从明到清,一直没有停止过。 而明朝对各地方的叛乱基本上都是采取强硬的镇压手段,他们认为一旦表现软弱,就会引起更多的土司效仿,造成更坏的局面。 但明朝在广西所采取的镇压方式之一“武装夺田”,又造成了下一次叛乱的种子,使广西的农民起义绵延不绝。 所谓的武装夺田,就是把起义农民的土地称为贼田,平叛之后分给官军或召募来的土兵耕种。 换句话说,武装夺田就是朝廷公开地把农民的土地,划归给驻守的官兵,以及帮助朝廷镇压叛乱的土官土目们所占有。 明眼人都能看出,一场农民起义被镇压下去,而新的反抗官府武装夺田的起义又开始酝酿了。 其实,广西叛乱不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食盐。 由于广西本身不产盐(别以为挨着海就有盐),广西的食盐基本上都是从广东运去的。 由于古代交通不便,加之朝廷对食盐的专卖,致使广西的食盐奇缺。“私贩甚多,盐价甚昂”,且“官运之盐,旋行旋罢,兵食具乏,地方坐困”。 本来就不产盐,地方官吏又插手盐运,大搞盐贩私捞。使食盐成为广西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老百姓对此甚为不满。 《粤西诗载》有言:“山深路远不通盐,蕉叶烧灰把菜腌。”这就是当时广西各族人民缺盐生活的真实写照。 盐的问题好解决,杀一批地方官吏,再行“票盐法”,打破食盐的垄断,通过市场这只无形的手,解决食盐短缺价高就很有希望。 而叛乱不绝的最主要根源在于土地,朱由校可以肯定。他把广西列为动员移民的省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无论是安徽,还是福建、广西,当地百姓对于湄公省的气候还是能够很快适应的 没错,现在明军占领的柴棍并不算大,可皇帝已经把其当作大明的一个省,取名为湄公省。 而管理湄公省的,朱由校并不吝啬地加了巡抚衔,成为与内地品级相同的地方督抚。 其实,从皇帝的旨意,也可以看出皇帝对湄公省的态度,以及对湄公省发展的野心。地盘会越来越大,面积与内地省份会越来越接近。 太常少卿董应举,因经理天津至山海关屯田事务颇有成效,而被朱由校任命为湄公省巡抚。 而湄公省不仅有巡抚,还有驻军提督,巡抚和提督并列,军、政分开,也是朱由校所开的一个先例。 前面讲过心学宗师王阳明先生,以文人领兵,先后平定宁王之乱、大藤峡起义,可称为儒将之典范。 但在朱由校看来,文官领兵,武将听其号令,正是大明衰退的主要根源。 文官作为大部分军事行动的直接策划和指挥,尽管其中不乏习武和熟读兵书之人,但却很少直接来自于军队体系。 因为重文轻武、以文抑武的统治者的原则,文官直接凌驾于武将,使武将变为基层执行者。 武将地位低下还只是其一,由擅长纸上谈兵的文官指挥作战,败多胜少也就不意外了。 王阳明先生的胜利,并不具有普遍性,不能代表文官的真实能力。袁可立也是一样,他的出色也不能掩盖其他文官的无能和军事能力的低下。 但要实现文武并重,军政分离,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湄公省的成立,则给了朱由校一个实验的机会。 ………………. 从量变到质变,总要有一个过程。有时候时间较短,使人有剧烈之感;有时候比较缓慢,可以用潜移默化来形容。 对于个人来说,有的身处其中,感觉比较明显;有的影响较小,也就没意识到太大的变化。 这和个人所处的地位,以及环境不同,也有很大关系。 文官感受到了朝堂风向的变化,感受到了皇帝的铁腕和惩贪的决心;武将则有了更多更大的权力,在文官面前也能把腰挺得直一些,战事也变得越来越有胜利的希望。 对于升斗小民,他们忙着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或许也感觉到了改革的春风,感觉到了压力的舒缓,但还不是那么的强烈和明显。 身处皇宫的朱由校,也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别人的感受,他只能坚定不移地沿着自己设计的道路走下去。 当然,他对大明发生的变化,也是有感觉的。从财政收入的多少,从战事的胜败,从官员的密奏中,从厂卫的报告中,他能意识到这个老大帝国的病体正在好转。 而他的布置,或是眼前,或是长远,不管有几个人能看懂,都有如落在棋盘上棋子,早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最快见到效果的当属辽东战事,大批武器弹药的输送,粮草物资和战马的不断补充,使得辽东各部明军在提升战力的同时,更给建奴造成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当辽镇的人马沿三岔河水路并进,接连攻占牛庄驿和东昌堡;当张盘和张榜的两个混成协攻占耀州驿,海州卫便处于明军的两面夹击之下。 当明军的水师逐步探索航道,沿辽河北上,并出现在浑河,有可能直抵沈阳时,建奴感觉到了防不胜防的窘迫。 浑河航运始于元代,并日益繁荣。 明初开始官运粮饷,通常是从山东装船沿渤海湾、辽东湾到东北,沿辽河北上,把粮饷沿途运到各地驻军,其中沈阳段经浑河运输。 此后,商品运输逐渐产生,浑河货运变得繁忙起来。 当时的明廷允许每船同时运输八分官物两分私物,使摆渡船家有利可图,东北的大米、人参、木耳等商品才开始销往各地。 而浑河沈阳段也因此形成了固定的码头,大小船只从沈阳出发,船上载客,再从营口返回,船上载物。 在那个时候,或者说直到清末,沈阳都可以算是座沿海城市。通过浑河航运,与外面广阔的世界连在了起来。 但现在,建奴痛恨浑河,痛恨这条“黄金水道”。因为明军的船只可以畅通,而他们的骑射只能望河兴叹。 难道只是航行那么简单,傻子也知道船能载炮、船能运兵。明军水师打通了海上通浑河的航道,意味着沈阳可能会遭到明军的登陆袭攻。 而明军水师的优势,则是建奴拍马也追赶不上的。正因为如此,建奴才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要挡住明军水师,或是阻塞河道,但对于当时水流湍急的浑河,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办法则是江上拦铁链,但这个工程依然是建奴不能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建奴对于明军水师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密切监视,阻止明军溯河而上并登陆袭攻,好象只有这么个被动的办法。 不管明军水师是佯动还是实攻,都能牵制不少建奴的兵力,这可能就是明军的目的;但对建奴来说,却要全神贯注,不能令明军袭攻得逞。 形势进一步恶化了,这还不包括东江本部对建州卫的步步紧逼,辽南明军和辽镇联手对辽阳形成的威胁。 ……………………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难解之困,毛文龙之忧 这次是真的吗? 皇太极神色有些复杂,意识到父汗正在看着他,等他说出分析和判断,可他真的不敢轻易断言。 刚刚得到的《大明论坛》报上,又登载了明廷调动九边精锐开赴辽东,要一举平辽的消息。 上次就是这样的假消息,使得后金方面紧张戒备,并影响到了对边缘地区的防御,以及对明军进占广宁的反应。 但事后却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九边精锐入辽,完全是明廷放出的假风声,就是为了使后金的军事布置出现错漏。 现在又放出消息,后金依然不敢轻易判断真假。很简单,在明军数面紧逼的形势下,没有给后金留出纠错反应的时间和余地。 历史上的后金也曾实施过收缩战略,但那时辽西明军最远也只推到锦州、大凌河,耗费无数钱财人力修筑的锦州、大凌河城还数次被后金出兵摧毁。 而当时的东江皮岛和辽南旅顺,明军因为兵力和装备的关系,也无法象现在这样构成重大威胁,且在不断向前推进。 为什么要如此重视明军对辽东的增兵,一来是建奴的实力在这两三年内有不小的损耗,其次则是面对明军的步步进逼,努尔哈赤想集中兵力打个短促突击。 包括皇太极在内,也是同意发动一次反攻,改变或遏制不利形势的继续发展,而目标就是东江本部。 粗略拟定的计划是从辽沈抽调三旗人马,与保护建州卫的两旗共同行动,夹击凤城。如果进攻顺利,大军再转向宽甸,将明军占据的堡寨一一攻破。 在兵力上,五旗人马是占据优势的,借助于骑兵之速,再封锁保密出动的消息,应该能争取到时间,使其他明军来不及发动策应。 但九边精锐入辽的消息,却给这次快速打击行动蒙上了阴影。而且,后金的一些将领认为快攻难以奏效。 经过几次挫败,后金的很多将领对于攻打壕沟胸墙加木桩的防御工事,很是忌惮,或者说有了心理阴影。 这样的防御工事不同于筑城建墙,能够快速地形成,再有火枪火炮的阻击。后金将领们认为即便能快速袭击,将明军据点分隔包围,也会打成一个个的攻坚消耗战。 而辽镇和辽南明军的紧逼,又不会给后金军长期围困的时间,肯定会趁着辽沈空虚,展开行动。 况且,现在天气还热,并不是后金军习惯作战的季节。别小瞧季节,在古代大热天的厮杀作战,伤病者一多,很容易出现瘟疫蔓延。 所以,纵观建奴的军事行动,通常是在秋冬春比较凉爽的季节进行,又以冬季河流封冻为最佳。 历史上在攻打锦州时,便是在夏季,因久攻不下、瘟疫流行而不得不退兵而去。 努尔哈赤也知道季节不太适合用兵,但要等到天气凉爽,形势恐怕更为恶劣,恐怕就来不及了。 “父汗,孩儿觉得明廷还是在虚张声势。”皇太极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判断,“军队大量调动,非一时能够完成。天气酷热,对战马影响也大……” 俗话说:秋高马肥。这是有一定道理的,马匹正健壮的时候,适合行兵打仗。 努尔哈赤听着皇太极的分析,微微颌首,又开口问道:“明军水师不可不防,你可有办法?”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说道:“或可在河中投放木桩以阻敌船,有多大作用,我亦不知道。” 又不是水雷,木桩的撞击能摧毁船只?恐怕也只是得起到些阻碍。 对此,努尔哈赤心中暗叹,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到海州卫、辽阳遭到了明军的两面压迫,想到明军水师或能直抵沈阳,想到明军在防御上的优势,努尔哈赤发动快速突击的决心有些动摇了。 明军的防御工事和犀利火器固然令人恐惧,但最让努尔哈赤等人感到困难,乃至绝望的却是明军越来越坚强的作战意志。 就算一个据点里只有两千明军防守,死战不降的话,后金军怕是最少也要付出同等的伤亡。依后金的人口数量,能承受几次这样的攻坚“胜利”? “范文程督造的器械可有突破?”努尔哈赤抱着最后的希望,向皇太极询问道。 皇太极躬身答道:“楯车、壕桥都打造了不少,都是原来的样制,未曾造出更新更厉害的器械。” 光凭楯车和壕桥——努尔哈赤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军议就到此吧,你们回去再好好思考琢磨,明日继续。” 见努尔哈赤没有马上做出决定,不少后金高官偷偷松了口气,他们都是不赞成发动的,可称之为保守软弱派; 皇太极等主战派也没有提出异议,至少在解决明军水师的袭扰,或者是攻坚能力上有所提高,他们对主动出击也不是很乐观。 军议再一次没有结果,不管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等人,都感觉到心头笼罩的阴霾。 战争进行到现在,谋略已经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兵力、武器装备、粮草物资等综合因素,愈来愈变成左右胜负的关键。 而与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帝国相比,任何一个方面,后金都处于劣势。 当大明内部没有了党争掣肘,军队能够粮饷充足,武器装备更是具有压倒优势时,战争的结果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依后金的人口和兵力,已经承受不起代价相差不大的胜利。但想获得伤亡比悬殊的胜仗,面对战力提升迅速的明军,却又很难很难。 反观大明,就算有所失败,就算损失个十万八万,也不会伤筋动骨,依然能再快速补充,继续与建奴作战。 说白了,后金瞻前顾后,是没有了承受挫败的资本;大明帝国手中的筹码则绰绰有余,把把梭哈,一把大赢就胜局已定。 …………………… 辽东凤城,又名凤凰城。原属定辽都卫(驻辽阳)管辖,后明朝将定辽右卫从辽阳迁于凤凰堡。 依托着明朝在辽东设立的堡寨,东江本部的陈继盛率后协在占领汤站和险山两堡,留兵驻守后,以主力收复凤城。 说是收复,形同于接收。建奴只在凤城留了少量骑兵,主要是通风报信的作用,根本无力防守。 按照既定的程序,陈继盛立刻指挥官兵构筑工事,两三天的时间,壕沟胸墙已经建好,一个坚固的堡垒再次完工。 没错,朱由校也开始使用堡垒推进战术,压缩建奴的生存空间,限制其机动能力。 但朱由校的堡垒推进,与历史上的关宁锦防线的那种是不一样的。 首先是建筑工程量和成本极大地降低,不筑墙修城,主要是壕沟胸墙,再加上木桩,有条件的话再弄上铁丝网。 准确地说,这种堡垒依托的是原来的堡寨,就算残破也没有多大关系,主要起到防御作用的是野战工事。 其次是构筑的时间短,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天,全军轮流干,并不给敌人趁机来袭留出多少时间。 最后一点则是防御的火力大大增强,辽东明军已经全部装备了燧发火枪,再辅以各种火炮,足以使来犯之敌付出惨重的代价。 野战火炮的数量还不能完全满足,但大明重迫以其易造的特点,装备部队的速度和数量完全出乎了建奴的意料。 旧式的佛朗机也是辽东明军大量装备的火炮,射速快,能打面杀伤的霰…弹,对付建奴的密集冲锋相当有效。 成本最低,各部明军都能自制的掷弹车更是数量惊人,只要轰天雷足够,铺天盖地的轰炸,也足以使敌人遭到沉重的打击。 大明重迫,佛朗机,掷弹车,基本上就是明军所占据堡垒配备的火炮,从远到近,千米到百米的敌人,都处在轰击的射程之内。 按照朱由校的设想,第一阶段便是结硬寨、打呆仗,步步为营地向前推进。如果建奴来攻,就发挥明军所长,给予其重大杀伤。 大据点两三千守军,小型据点千余部队,向前推进的部队几乎全是富有作战经验的。 不用说,辽镇和东江镇与建奴多次交战,最有经验,战力也更强;而登镇、津镇则负责驻防靠后的堡寨,比如金州、复州、铁山、义州、镇江,从而使东江镇更多的部队能解放出来。 后金并不知道登镇的两个协已经奉调到辽东,使东江本部有了五协兵力。如果真的以五旗人马来袭攻,在兵力上的优势并不明显。 而这还不是东江本部的全部兵力,孔有德率军东进,与苟真怀的中协于绣岩城(岫岩)会师,完成了辽南辽东两大集团明军连成一片的战略布署。 宽甸是毛承禄的前协,凤城是陈继盛的后协,岫岩则是苟真怀的中协,东江本部的三个协全部展开。 此时,陈继盛正举着望远镜,瞭望着远方。那里有炮兵在测距,挖坑栽桩,设立标记物。 只要建奴敢来,预先设置好的大明重迫就将在千米左右,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对于凤城的防御,陈继盛是极有信心的。因为这里不同于平地的堡垒,乃是座山城。 在当时,凤凰山山城位于凤凰山的东麓,历史悠久。如果说它在唐朝时的名字——乌骨城,很多熟悉历史的想必都会知道,唐军征高句丽时,就曾在此激战过。 乌骨城建立在西汉末年,高句丽当时在辽东修筑了许多易守难攻的高山城隘,乌骨城就是其中之一,且是鸭绿江右岸规模最大的高句丽山城。 鸟瞰乌骨城,可见此城中心低洼,四周高峭,呈一巨大盆地状。 如果站在北门向里望,会发现整个乌骨城像一个不规则的簸箕形,三面被突兀的山峰和陡峭的岩脊围起。 山城利用左右两山的悬崖为壁,山势低凹处以楔形石块垒筑城墙。南西各口用土石横筑一高大城壁.城有外城和内城,外城城沿山脊逐段而修,呈卵形。 总之,这座山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再加上山下构筑的壕沟胸墙,山上居高临下的火炮,比坚城宁城也不遑多让。 两千人足矣!陈继盛信心十足地做出了判断,正要放下望远镜时,便见一大队骑兵裹着烟尘,疾驰而来。 只是看了下旗号,陈继盛便赶忙下了城墙,上马带着亲卫前去迎接。 没迎出多远,陈继盛便与毛文龙相遇,赶忙下马施礼。 “大帅,您怎么来了?”陈继盛甚是疑惑,也甚是担心,“我军初占凤城,周边可能还有零散建奴……” 毛文龙摆了摆手,打断了陈继盛的话,说道:“不用多礼,先进城。” 一行人进入凤城,毛文龙也不歇息,上城巡察防务,终于是放下了心。 “此城果然险峻坚固,有两三千人马防守,便是固若金汤了。”毛文龙连连点头称赞,由陈继盛陪着,来到城中的一处大宅院里。 “大帅鞍马劳顿,只是巡察防务?”陈继盛落座之后,便继续询问,以解心中疑惑。 毛文龙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巡视防务,自然还有别的事情……” 对陈继盛,毛文龙没有过多的隐瞒,他是想在巡察完防务后,把孔有德的部队从岫岩调到宽甸。 “孔有德所部与代善的两红旗进行过野战,富有经验。” “宽甸有两协人马,移交防务后,便可向建州卫进攻。” “阿济格年轻气盛,又刚接手正白旗,想必急于建功树立威信。” “建州卫离辽沈最远,建奴想调兵增援,也会耽搁些时间。” 陈继盛听着毛文龙的计划,不断颌首,觉得甚为可行。但他也有一些不解之处,不知道大帅为何着急实施。 如果他处在毛文龙的角度,或许就会明白,毛文龙为何要急于攻打建州卫,急于先建一大功。 入秋之后,便是毛文龙秘密进京觐见述职的时候了。难道只是汇报明年冬春大反攻的准备情况?毛文龙却要想得更深一层。 平辽之战可能在明年结束,尽量要看大反攻所取得的战绩,但有一件事情,朝廷是必须要解决的,那就是辽东战争的总指挥权。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反攻之前 以前,东江镇僻处海外,离登镇最近,登州又是东江镇粮饷的储运发放中心,由登抚袁可立节制,没有问题。 但现在,辽西辽南打通了近在咫尺的海上联系,辽镇明军重占广宁,与辽沈只有辽河辽泽之隔。两大军镇如何协调行动,就是个近在眼前的问题。 事实上,张盘的混成协已经与辽镇金国凤、黄龙所部,以及登镇总兵张可大所率领的水师,组成新的辽南兵团,并由职衔最高的总兵张可大担任总指挥。 虽然没把张盘所部归于辽镇将领,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毛文龙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兵部作出的暂时决定。 所以,毛文龙为防万一,要把孔有德所部调到宽甸,避免再象张盘那样,名属东江,却归别的军镇指挥。 再想得长远一些,辽镇和东江镇必然要成为平辽的主力,统一指挥也就在情理之中,而不象以前那样只是协同配合了。 本来,毛文龙希望袁可立能坐镇辽南,东江镇也就能继续被其节制。凭袁可立的资历,熊廷弼也在位居其下。 但朝廷并未允准袁可立所请,毛文龙就有了自己的猜想,是不是要把平辽作战的指挥权给熊廷弼。 按照官衔和资历,熊廷弼都在毛文龙之上,熊廷弼还兼着辽东巡抚,指挥东江镇也不算越权。 毛文龙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便想着先在建州卫动手。开战了,他就能获得相对的独立指挥权,或者取得功绩使皇帝改变心意。 所以,他不光要调孔有德的部队,还有苟真怀的,在建州卫的作战中,形成三协战两旗的优势。 这样一来,就需要陈继盛分兵防守岫岩,能否在两个要点都防御稳固,毛文龙必须要亲自己巡察,并征求陈继盛的意见。 陈继盛知道老领导和熊廷弼有些过节,不是见面吵架那种,而是和王化贞有关,和毛文龙奇袭镇江有关。 但这件事情好象谁也没错,不过是个人想法不同。 思索半晌后,陈继盛说道:“凤城易守难攻,两千人足以坚守;岫岩,三四千人应该足以令建奴攻而不胜;我部还能有两三千作为后备,大帅自管调兵便是。” 毛文龙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陈继盛的胳臂,说道:“知道你会痛快答应,但凤城和岫岩也不可太过托大。后备兵就不用留了,全部用于两地防御。你便坐镇凤城,某才放心。” 和广宁地区一样,明军虽然光复了镇江、凤城、岫岩等地,却未安置百姓。被东江本部保护的辽民依然在岛屿和朝鲜的铁山和义州。 所以,毛文龙和陈继盛也不用太担心建奴绕城而过抢掠。只要几个主要据点在手,对建奴的压缩之势便存在。 陈继盛想了想,同意毛文龙略有保守的建议,但还不是马上执行。凤城和岫岩留守部分兵力,其余数千人马加紧运输弹药物资,以做较长期的坚守。 毛文龙也赞同,毕竟要调动孔有德和苟真怀的两协人马,再到进攻建州卫,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布置完成。 “此役事关重大。”毛文龙的计划得以准备实施,却并没有多少放松的神情,“若遇挫败,恐怕——” 陈继盛并不知道毛文龙要在秋天入京觐见的事情,毛文龙也适时收口,没有把这个绝密的消息透露出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陈继盛笑着宽慰道:“再者,主攻是三协,还有登、津的两协作为后备,胜算极大,大帅不必过于担心。” 毛文龙点了点头,并不透露其它消息,又和陈继盛就防御等问题作了商讨。 ………………… 广宁。 熊廷弼刚刚巡视完各地的战备情况,返回广宁指挥部。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布置,广宁地区的防御体系已经稳固。有何可纲、朱梅等精兵强将,有构筑完防御工事、粮弹充足的堡寨要地,他已经能够完全放心。 明年的冬春大反攻是想借天寒地冻,使辽河及辽泽不能阻碍明军的推进和粮草物资的运输。 但熊廷弼已经有了别的想法,要在广宁取守势,而移镇辽南,在水师的配合下,南攻辽沈。 和毛文龙一样,熊廷弼也觉得可以提前开始行动。也别等冬天河流封冻了,咱们乘船去打沈阳,岂不美哉? 按照熊廷弼的设想,广宁作为大反攻的出发地,即便是冰封河流,也不是最适宜的。 有这样的判断,还是因为古代的道路。河流是冻上了,辽泽也不泥泞了,可原来就没有路,有路的地方路况也不好,将极大阻碍明军物资的运输。 明军现在除了飞骑兵,已经能算得上是全火器部队。与冷兵器作战的最大区别,就是对弹药物资的依赖。 建奴实施战略收缩后,本来是明军趁胜进取的良机。就因为弹药物资并不充足,只能边休整、边补充、边采取小规模的作战。 皇帝定在明年冬春大反攻,也有弹药物资制造运输的考虑。 而天津火药兵器局的建成投产,以及皮岛、觉华两个兵工厂在产量上的提高,则加快了大反攻准备的时间。 光生产制造出来还不够,现在登、津两镇的舰船,觉华岛水师,以及征召的海商船只,正全力向辽东各地运输。 这些变化的因素,使得毛文龙有了进攻建州卫的信心,也给了熊廷弼提前发动的资本。 辽南的金、复两州已经稳固,盖州作为进攻的出发地,沿着大路打过去,下海州、克鞍山,便能直抵辽阳。 更为便利的是运输,借助于水路,不仅可以直抵沈阳,连辽阳、辽中、铁岭、开原等地,亦可到达。 东北地区水道寡淡,直通大海的河道更为有限,深阔的辽河也就成了运输主线。 经过历朝的努力,到明初江河入海口至开原老米湾全面通航,船只超过数千艘,运输粮购供辽东驻军, 当时辽河航道共有三条航路:由营口经田庄台,再至三岔河,三岔河则是三条航路的分岔处。 由三岔河入辽河,可至辽中、新民、铁岭、开原,直至郑家屯,沿岸有马蓬沟、通江口、吉城子、三面船、马厂、说理街、卡马口、荒地等70多个大小码头; 入浑河,可至辽中东部,直至沈阳,沿岸有小姐庙、小河口、黄土坟、唐马寨、大骆驼背、小北河等码头; 走太子河,可至牛庄、小河口、辽阳,直至本溪境内,沿岸有南埃金堡、妈妈街、长滩等码头。 明军水师的强大是毫无疑问的,熊廷弼要移镇辽南,也正是要发挥这一优势,载兵运物,直攻辽沈。 这样的计划自然与皇帝所定的冬春反攻有些矛盾。原因很简单,既然要利用水运,就不能等河流封冻。 而辽河每年都有约四个月的封冻期,中游以北则更长些。要么在秋季或更早发动,要么在明天春暖花开时,反正得能行船。 当然,即便皇帝已经在兵工的生产制造和运输上尽了全力,熊廷弼估计要达到大反攻所需的充足的弹药物资,最快也要两三个月,也就是秋中或秋末。 大反攻所需的弹药物资是以持续三四个月的作战来确定的,不是每天都打,但至少会有七八场万人规模的战斗。 熊廷弼有了设想,便要争取皇帝的同意。他在沙盘前思索,斟酌着密奏中的字辞,以便打动皇帝。 门被敲响,参议邢慎言迈步入内,躬身施礼,“大人,卑职有礼。” 熊廷弼摆了摆手,微露笑意,说道:“回来很快呀,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了。” 邢慎言谦辞道:“卑职幸未辱命,更不敢言辛苦。” “邢先生请坐。”熊廷弼对跟着这么久的老人还是挺客气,请邢慎言坐下,又让亲兵奉上茶水。 邢慎言在辽东多年,对蒙古诸部还是比较熟悉。此番前往内喀尔喀游说,邀请五部出兵,与明军共击建奴。 熊廷弼听到邢慎言所说的“幸不辱命”,便知道游说顺利,心里已是大定。 果然,邢慎言缓缓讲述,内喀尔喀联盟已经答应出兵,助明军攻打建奴。当然,不是白出兵,在马市贸易上的份额要有所增加,抚赏银也要加。 马市份额没有问题,抚赏银加个几千,皇帝也在熊廷弼的密奏中予以同意。请人打工,还能不给工钱?几千抚赏银买两万蒙古骑兵,值! 而内喀尔喀联盟这么痛快地答应出兵,一是上次扎鲁特部随联军行动,很是得到了很多;其次则是联盟首领卓里克图做贼心虚,在寻找后路。 要知道,上次察哈尔部出兵讨伐科尔沁部,卓里克图可是暗中给科尔沁部首领通风报信儿。 纸包不住火,科尔沁部覆亡,首领奥巴被押送给林丹汗,其他俘虏被送往明朝,说不准谁就把卓里克图给兜出来。 可以想见,林丹汗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本来就想“安内”而苦于找不到借口,岂能放过内喀尔喀?特别是卓里克图的乌济叶特,估计将成为科尔沁第二。 所以,卓里克图也想借机与明军搞好关系,一旦林丹汗对内喀尔喀用兵,也能得到明军的帮助。 “每部出四千骑兵,共是两万人马。”邢慎言稍有些得意,说道:“再加上满桂的飞骑、樊化龙的龙骑,袭攻铁岭、开原,或可一鼓而下。” 满桂所率的归化骑兵还没有补充完全,骑兵墙式冲击的训练也需要些时间,与内喀尔喀联盟约定的发动时间就定在了秋天。 按照熊廷弼制定的作战计划,这支蒙汉联军或从广宁出发,直接越过辽河套,袭击开原和铁岭;或从科尔沁部旧地经农安塔,攻入后金统治区。 “好,太好了。”熊廷弼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敬邢慎言,“先生辛苦,使我军再多一路人马攻击建奴,平辽又多几分胜算。” 邢慎言赶忙举杯示意,说道:“若无马市交易,蒙古诸部岂能助战,卑职不敢领功。” 熊廷弼哈哈一笑,喝着茶水感慨道:“有蒙古诸部助战,某移镇辽南,北取辽沈的计划,朝廷必会应允。” 邢慎言沉吟着说道:“辽东事权统一,朝廷不知作何考虑?” 熊廷弼虽然职衔高,还兼着辽东巡抚,却也不敢确定就是由他指挥。想了想,他说道:“万岁心思周密,暂不确定,必有深意。” 邢慎言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往下说。胡乱揣测圣意,可不是臣子该干的事情。 熊廷弼很是振奋,他在密奏中已经知道入秋后将有京营的万余飞骑赶来广宁,这又是一支强大的力量。 建奴亡无日矣! 送走了邢慎言,熊廷弼在沙盘上摆放了小旗。明蒙联军从北,京营飞骑从西,他率领辽南兵团向北,三路大军齐发,建奴又能怎么应付? ……………………分隔线………………………… 对于明年冬春的大反攻,辽东的各军镇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都想在这场朝野瞩目的大战中得到最大的收获,争当主角。 而远在京师的皇帝,也开始了最后的“横征暴敛”。 不管大反攻是灭了建奴,还是打残建奴,朱由校已经动用了全部的力量。而留作长线的建奴所建立的情报线,也到了掐断的时候。 如果只是掐断,显然不是朱由校的性格。灭掉“蝗商八大家”,敛取一笔巨额财富,也为大反攻提供充足资金,奠定胜利的基础。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正恭谨地坐在绣墩上,当他接过宫人转递过来的文件,并展开阅看后,不禁大吃了一惊。 本来只有范家通奴,他所派的锦衣卫也把范家调查得清清楚楚。可他绝不会想到,皇帝所列的清单里,竟然是八家。 难道是镇抚司侦察有误,漏掉了这么多通奴的汉奸?这个念头只在骆思恭脑海里一闪,便被否定了。 朱由校在御座上慢慢喝着茶水,心绪也是翻腾不已。 以历史上犯过的罪进行严惩重罚,到底对不对?何况这已经超出了严惩重罚的界限,杀个人头滚滚,到底是不是太过狠辣无情?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狠辣无情的收网(祝双节快乐,万事如意) 李自成、张献忠可以放过,朱由校自认不会发生饥民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剧。 孔有德、祖大寿可以放过,朱由校不觉得对他们有什么亏欠,也没给他们历史上的环境,也就不认为他们还会象历史上那样贪生怕死,或者是造反投敌。 但对“蝗商八大家”,朱由校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痛恨?为了抄家掠财,为了警告叛国汉奸? 或许都有,也或许都不是重点。 最终,朱由校下了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正确的结论。 李自成、张献忠的造反不是无缘无故的,和为了活下去的那些饥民一样,不甘心做“安安饿殍”; 孔有德的叛降后金,也是事出有因。军人地位的低下,朝廷对东江镇的歧视打压,袁崇焕擅杀毛文龙…… 而只有“蝗商八大家”,赚着黑心钱,在大明享受着荣华富贵,却私通后金,出卖国家和民族。 吃饭还砸锅,说的就是“蝗商八大家”,可谓是忘恩负义已极。 朱由校找到了理由,也放下了纠结,目光变得坚定,投向有些不安的骆思恭。 意识到皇帝投来的目光,骆思恭也不再犹豫。 不管是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处置,还是真的握有他所不知的情报。交代下来差使,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全力办好。 而且,皇帝单独召见,骆思恭岂能不明白意思? 起立躬身,骆思恭开口奏道:“万岁放心,微臣亲去山西,定把这通奴大案办好。” 嗯!朱由校点了点头,目光露出赞赏之意,沉声说道:“拿着朕的密旨和兵部行文,找大同总兵调动人马。把此大案办得确凿,就地处斩即可。要使朝野无异议,又震慑人心,为乱臣贼子戒。” “是,微臣明白。” 骆思恭知道所谓确凿就是要有认罪口供,不管有没有犯罪事实。 根据镇抚司掌握的情报,范家私通建奴是无疑的。另外几家的屁股也不干净,且牵连甚密,再由范家攀扯上也就是了。 “骆养性不错,办完差使你父子一起回京复命吧!”皇帝看似随意地又补充了一句,让骆思恭心中大喜。 他已经老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自是希望子承父业,锦衣卫祖传也是惯例,骆养性也确实很卖力。 但作为他的儿子,在接班人的选择上却不能推荐,这也是他的为难之处。 而皇帝的这句交代,显然有提拔重用之意,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倒也不敢就此确定。 但这差使要是办得好,办得顺了皇帝的心意,肯定是给儿子加分,骆思恭岂能不明白这也是酬功。 骆思恭躬身告退,说道:“微臣这便去山西,定把差使办好,争取在万寿节前赶回,为万岁恭祝圣寿。”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快去快回,朕等着喝骆卿的祝寿酒。” 骆思恭告退而去,朱由校的笑意也渐渐淡去。抄家掠财应该不下于几百万,可今年的万寿节还是要从简,等平辽之后再大办庆祝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伸了个懒腰,从御座上下来,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了大殿,在殿外的树荫下停了下来。 “万岁,万岁!”怪异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惹得朱由校又盈出笑意。 走到笼前,朱由校看了看里面的鹦鹉,是让宫人去市井买来的,已经被训练得很好。 王体乾凑过来,谄笑着说道:“奴婢教它说万岁万寿,它总学不好,是个笨鸟。等哪天奴婢再去给皇爷买个更好的。”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图个乐子罢了。王伴去问问后宫嫔妃,她们若是喜欢,就给她们也买几只养着解闷儿。” “是,是,奴婢马上去办。”王体乾半躬着身子,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鹦鹉开启了复读机模式,叫得朱由校有点烦,便转身欲走。 “万岁,笨鸟!”猛然蹦出的鸟叫声让朱由校的脚步戛然而止,愕然地转头。 “万岁,笨鸟!”鹦鹉在笼中蹦跳着,更来劲儿了,又叫了一声。 我——朱由校翻了翻眼睛,转头看了同样目瞪口呆的王体乾一眼,说道:“以后不许说粗话,这破鸟儿,好的不学,学粗话可快呢!” 王体乾赶忙恭敬答应着,趁皇爷转身,狠狠瞪了鹦鹉一眼。 “万岁,破鸟儿!” 朱由校脚步一扭,差点摔倒,连头也不回,一路走远。不知道红烧鹦鹉好不好吃,这破鸟儿…… ……………………… 对于通讯速度的提高,皇帝是最为迫切的。习惯了后世的速度,在明朝实在是够煎熬的。 如果只是跑车和普通汽车的区别,虽然已是降了数个档次,朱由校也能忍受。可换成马匹和蜗牛的差别,就实在令他感到痛苦了。 八百里加急也就那么回事,朱由校不能满意,就要去想别的办法。信鸽是不错的选择,古已有之,朱由校下旨开始饲养训练,准备用于各部军队。 但信鸽受到天气和猛禽,或者其它意外的影响,失踪和死亡并不算太过少见。 对此,朱由校冥思苦想,又提出了更加先进可靠的通讯办法。 历史上,在最初的有线电报发明前,还曾有过一种很快速的信息传递办法,是由法国人在十八世纪发明的。 这个信息传递系统有灯塔和电报代码的双重影子,具体的操作就是在某地到某地建立若干个通信塔,塔顶再安装一根水平横杆。 横杆可以转动,并且能形成各种角度;在横杆的两端再安两个垂直臂,也能转动。 通过排列组合的计算,如果摆出的角度够多的话,每个通信塔便能通过木杆和垂直臂构成多达近二百种的构形。 每种构形表示一种信息,附近的通信塔用望远镜可以看到,便可以通过接力的方式传递下去。 这个通信系统曾在法国巴黎和里尔之间建立而使用过,两地之间的距离是二百三十公里。据说,完成一次信息传递最快时只用了两分多钟。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拉科研资金,全民“养朱” 这个月的更新只能少一些,全力备考十一月的增项考试,就一个月,得拼命学啦!在此说声抱歉,请朋友们多多理解。 ………………………….分隔线………………………………. 对于朱由校来说,摆出二百多种构形显然是过于复杂了。不仅接力传递时容易失误,而且对通信塔上的工作人员要求很高。 如果是字母化,只需要二十六个信息表达方式;如果是后世的中文电码,用四个数字就能表达一个汉字;如果是二进制编码的话,则只需要两种:0和1。 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这是朱由校确定的设计原则。显然,把汉字变为数字编码,更能被古代人接受。 比如后世的中文电码,“我”的编码是“2053”;“爱”的编码是“1947”;“你”的编码是“0132”等等。 如果考虑到保密,信号塔的工作人员便只负责接力传递信号,而只有两端的工作人员才有《汉字编码表》来进行发送和翻译。 甚至,军队可以采用另外一种编码,以与民用区别,也更能保密。 至于用什么方式来表示十个数字,那就简单了,总比拿木杆和悬臂摆出百多种构形容易操作。 而这项工作,朱由校交给了科学院,并向中华商会、江南商会和长江商会做了介绍。 一个人的思维宽度和广度,能不能对别人有所启迪,从而使别人也有所提高,朱由校相信是可以的。 科学院的名字,和现在实际上能干的工作,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至少在他看来,那些学员只是略窥门径,还多数停留在理论学习和理解上面。 而一套新的通信系统,将使学员们发挥才智,在他指点的模式上有所突破,思维方式上的突破。 至于为何要让商会知道,可以称之为拉赞助和投资。通信塔的建立需要钱,商会也需要快速的通讯来掌握商机。 本着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中华商会已经在北方的物流仓储运输上先拔头筹,相信别的商会也会看到这里面的巨大潜力。 说白了,就是民用的“电报通信”,谁拿到主导权,谁就有优先的地位,并能自制编码。 比如说某某地方的丝绸价格高,谁先得到信息,谁先组织运输,谁先运货到地。等别人后知后觉地跟进,恐怕赚钱的机会已经没了。 把科学用于实践,创造效益,这恐怕是世界上的第一遭吧! 朱由校对此颇为得意,不管是看皇帝的面子,还是真意识到了新通信系统的价值。 反正三大商会是愿意慷慨解囊,共同资助科学院的研究,并愿意承担北方、江南和长江地区的信号塔建设。 现在或许是为了讨好朕,讨好朝廷,但以后你们会尝到快速通信的甜头,会赚到比投入多几十上百倍的钱财。 而且,这还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最快的通信。至少,一百年后都未必会有电报。 朱由校作为皇帝,着眼的是整个大明,甚至整个世界。 他不可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科学研究中,尽管他觉得搞个五六七八十年,或许能弄出个有线电报来。 有了更高的科技,也不会使积弊丛生的大明振作国势。这一点,历史已经给了解答,朱由校也很肯定。 但科技的发展,却能使大明屹立于世界之巅,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争夺到更多的资源。 至于兴利除弊,那是朱由校的任务,他正不惧骂名,不怕污名,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对官员,对士绅,对生员,朱由校的苛薄无情,在历史上也是能排上号的。 尽管不是全部,但大明到了中后期,这三个群体中的王八蛋实在是太多了。打击起来,难免给人一种滥刑的感觉。 当然,朱由校现在已经不太在乎,他还觉得自己很是心慈手软呢! 看看京城中的勋贵,有几个与国同休戚;想想他们在国亡之时所做的事情,都杀了都不过分。 算你们运气好,朕还没缺钱缺到崇祯那份儿上,就让你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但这只是暂时的,朕可盯着你们呢,早晚能抓住你们的痛脚,一个个地收拾。 朱由校心中发着狠,把认购“平辽债”的勋贵名单扔在了桌案上。与他们的身家相比,千八万两银子都是寻常,而最多的认购者也不过是五千两。 这是事先有了商议啊,国公一级的五千,侯爵三千,伯爵两千。 朱由校既是冷笑,又是嘲笑。 应付的意思如此明显,真不知他们是怕拿多了露富,还是觉得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诚然,平辽战事节节胜利,并不是什么危急时候,朝廷也不是穷得象崇祯似的拉下脸要人捐助,发行“平辽债”也不是针对谁。 朱由校摇了摇头,觉得跟这帮王八蛋生气不值得。有了“蝗商八大家”的家财,“平辽债”能发行多少,已经不是太重要了。 至于四大商会的认购份额,朱由校并没有要得太多,每家五十万,长江商会一百万。 这二百万都投入到辽东,包括武器弹药的生产制造运输,军队的饷粮,以及各种物资的供给,也算是专款专用。 而面向社会中低层发售的小额债券,从目前来看,并不是很理想。 或许是百姓们对新生事物的认识有个过程,或许是手头没钱,或许是朝廷的信用还不够。对此,朱由校也不再纠结,顺其自然。 但还有一个群体,朱由校却不准备放过,那就是宗藩。按照爵位和俸禄,朱由校制定了认购名单和份额,以谕旨的方式派人去强卖。 说到明朝的宗藩,有“天下养朱”的讥讽。意识是宗藩太多,国家的财政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朱由校查过资料,才知道明朝的宗藩确实很多很多,但并不是藩王最多,而是其他郡王、镇国将军等宗室太多了。 明朝将宗室分为八级,最高位的是亲王,到现在只剩下了二十七八位。 而每一位宗室的长子都可以继承爵位,次子则要削一级爵位。但到了最低级的奉国中尉时,所有儿子都可以继承奉国中尉的爵位。 也就是说,只要是明朝的宗室,最低也有奉国中尉的爵位。 正是这些高达十五六万的宗室人口,才是国家财政的真正负担,老朱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俸禄包干,人痘术 对于这数量庞大的宗藩,朱由校相当的头痛,也知道在平辽和平定奢安之乱前,还不能太过强硬。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逐步改革的手段,收回“钦赐”,即庄田;收回特权,即一些藩王手中的盐铁之利。 将这些全部归于国家,只给宗藩发放规定的俸禄,不准他们四下伸手捞钱的机会。 同时,朱由校还开办了宗学,准许宗藩子弟入学,准许宗藩放弃爵禄改入民籍,从事士农工商等职业。 尽管想继续不劳而获的宗藩还是多数,但也有一些宗藩或是看出了皇帝的恶意;或是低级宗藩感觉到俸禄养活不了家人,不如拿到朝廷的一笔补贴,而去想别的出路。 从嘉靖皇帝推出《宗藩条例》,就已经开始对宗藩的袭爵、赐田到日常开支,乃至妻妾的人数,都有了严格的限制。 但这个著名的条例,还是难以治本。最关键的“定子女”这条,也是毫不提及。藩王后代的寄生虫角色,依然丝毫未变。 所以,朱由校虽然没有马上实施这最关键的一条,却授意礼部对宗藩的请爵、封赐严加审核,卡一卡寄生员们的生路。 得不到名分的宗藩,既得不到朝廷供养,也就没了活路。接受朝廷的安排,去宗学学习些自食其力的工作,或许是不被饿死的唯一选择。 对于有名分的宗藩,特别是亲王、郡王这些收入比较丰厚的,朱由校之前便采取了借资入股的方式,把他们的钱投入到银行建设,利用分红收益弥补部分傣禄的支出。 现在,朱由校准备对藩王实施俸禄包干制。不管你家生几个,有多少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费用就是确定不变了。 每个藩王都有很多近亲皇室,他们没饭吃,找藩王去要,跟朝廷没关系。等藩王也穷得吃不饭……嗯,凭他们的家底,应该能挺几年吧? 朱由校不无讥诮地抿起了嘴角,令宫人把自己的谕旨拿去内阁商议定夺。 官员对宗藩的恶意,不说是满满的,也应该是不怀好意的。就算是为了社会稳定考虑,也不过是稍微放宽些而已。 朱由校也不觉得这样温水煮青蛙式的打压,会令某个藩王生出反心。自永乐大帝削藩之后,藩王造反的不是没有,但都难成气候。 何况,朱由校依靠并扶持的厂卫是吃干饭的?大力组建改造的大明军队是吃素的?通过武学分配到各地的天子门生都是饭桶? 只要这三样儿牢牢掌握在手中,朱由校就不怕谁能翻了天。 正在思索间,宫人入内禀报,女医杨涵易前来觐见。 朱由校想了想,并不是什么为后宫例检的日子,不知她来有什么事情。但既然来了,他又无事,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宫人宣召,女医杨涵易带着桃嫣入殿拜见。 桃嫣还拎着篮子,胖猫依然懒懒的谁也不理的吊样儿。 小丫头长高了些,也有劲儿了,提着篮子很轻松,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天拎着猫篮锻炼的。 朱由校温言道:“杨卿平身,赐座。” 杨涵易拜谢之后坐在绣墩上,略微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万岁,微臣听说您宣召了宁国府傅嘉声,要入宫为小公主种‘太平痘’?”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杨涵易犹豫了一下,说道:“万岁,尽管宁国府傅家的‘太平痘苗’号称‘并无种花失事者’,但微臣以为还是应当慎重。” 曾有说法认为宋代已发明种痘,但人痘技术真正发明时间在明隆庆时期。 不仅《痘科金镜赋集解》明确说“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明遗民黄宗羲之子黄百家也记录清初种痘者傅商霖曾祖父傅思川就以种痘之术闻名远近。 对于子女和后宫中自己女人的健康,朱由校是很在意的。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古代就有种痘术。 所以,他找人询问过,也知晓了宁国府傅家的“人痘术”。依据他的知识,他认为“人痘术”是完全可靠的,尽管很多御医都对此表示怀疑。 当时,按照中医的理论,天花主要归结为胎毒,所谓“食五脏血秽,伏于命门”,胎毒为主因,冷热或惊恐等外感为次因,描述和性质判断都较混乱。 到明代认识有了突破,龚信《古今医鉴》提出痘疹虽和胎毒有关,未必不由诸病传染而成。 万历时期,郭子章编写的《博集稀痘方论》所收录观点对天花病因有更准确的看法,和现代医学说的感染该种病毒的机制描述已很接近。 但接近不等于相同,医学界整体上仍把胎毒看作主因。理论跟不上去,“人痘术”自然难以推广。 朱由校召傅嘉声入京,自己的亲人固然重要,但最终的目的却是在全国进行推广,并形成规定,在大明彻底消灭天花。 杨涵易建议要慎重,自然是出于好心,也是受到知识所限,朱由校并不怪罪。 尽管对医学并不精通,但并不妨碍朱由校知道些免疫学的原理。给杨涵易讲一讲,日后她的医馆也能够帮助推广“人痘术”。 “万岁是说,这个……”杨涵易对皇帝提到的免疫力和抗体感到困惑,睁大了眼睛疑惑地问道:“是让好人传染上病,然后他就不会再得这种病了?” 朱由校不得不好好想,因为不是专业医生,他的措辞要好好考虑才能说得清楚,“不是真的传染上,而是这个,这个人痘经过反复的传代培养,毒性已经很低,使人能产生抗体,却不会真的得病。” 杨涵易对新名词不是很理解,对万岁的理论也不是很明白,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桃嫣眨巴着大眼睛,好象琢磨到了什么关窍,躬身道:“万岁,这是不是说,得过天花而治愈的病人,就不会再得了?” 朱由校眼睛一亮,伸手点了点桃嫣,笑道:“没错,就是这样。得过天花而存活的,身体里有了抗体,就不会再被传染。人痘术就是这个原理,毒性不使人致病,但会诱发人体的反应,产生抗体,以后也就不会得天花了。”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密集召见 杨涵易擅长女科,对天花,乃至对这个“人痘术”并不是很了解。 朱由校呢,也没说到正点上,什么抗体,什么免疫,听得杨涵易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反倒是桃嫣一句话抓住了重点,天花病愈者确实是终身免疫。这比较特殊,也更容易让人听明白。 杨涵易有些明白了,但还不是完全放心。 “待见过傅嘉声之后,朕自有计较。”朱由校也不是完全就信任“人痘术”,总要询问清楚才能最后决定,便安婉地表示了慎重,又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朕派人赐给杨卿的显微镜,杨卿可常使用,在医学理论上必有禆益。” 微观世界的打开,能解释很多致病的原因,对于治疗手段的提高,自然也会有很大帮助。 理论上不去,医学难发展,医术也难提高,经验主义的治疗手段,终是有很大的局限性。 比如喝生水为什么容易致病,比如勤洗手等良好的卫生习惯,为什么能预防疾病。 你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才会明白其中的原因,而不是凭什么五行的猜想。 “微臣很是震惊。”杨涵易躬身道:“万没想到会有这个,这个微生物。而致病的原因,或许就是这些看不到的小东西。微臣会好好研究,希望能在医术上有所提高。”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杨卿有此好学上进之心,朕甚欣慰。医馆有些小气了,改成女医学院吧,朕先拔十万元,在京城再找一两处大宅院。” “微臣谢万岁隆恩。”杨涵易起身叩谢。 已无其他事情,杨涵易知机告退,桃嫣又拎起猫篮子,随着师傅走了。 这丫头很聪明,悟性好象比师傅还高,要专心于医学,日后的成就不会小了。 朱由校看着丫头拎篮子的小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赏这丫头一个背篮,更省力气。 医学能够提高,不说造福大众吧,自己和亲人也多一些保障。特别是小娃娃,健健康康地成长,快快乐乐地享受人生,或许是朱由校最期待的事情。 而这些的大前提,就是天下太平,没有战乱。至于灾荒,朱由校左右不了上天,但却正在想方设法的降低其的影响。 说到底,辽东建奴才是朱由校的心腹大患。尽管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把人口不足百万的女真人看成是最大的威胁。 但谁都能看出皇帝对于辽东战事的关心和迫切,从投入的钱财物资,从亲自过问的程度和次数,都是显而易见的。 杨涵易是突然而来,虽然占用了些时间,却并没影响到朱由校计划中的召见。 先是武学教授孙元化、茅元仪、鹿继善等人奉召觐见,向皇帝汇报分派武学学员的情况,以及向各军镇印发《火枪兵实战纪要》和《火炮实战战例》等册子。 大明军队要越打越强,加强交流,加快资讯的传递,以及研究分析,是至关重要的。 皇帝对这方面无疑是最为重视的,每战都要求各部上报详细的经过。不管是大胜还是失利,都要如实写成战报,甚至要派专人回来汇报。 这样的结果就是其他军镇的明军能够不经历实战而学到经验,或是吸取到教训,更能掌握到敌人的作战规律,以及新的战法。 比如辽南三协战两旗,就充分表明了步兵战阵利用刺刀能够抵御敌人骑兵的冲击,占据有利的地形地势,维持严整战阵的重要性。 比如围歼阿敏所部,又证明了燧发枪呈线列阵势所给敌人带来的巨大伤害,以及骑兵墙式冲击的优势。 有成功就有纰漏,或是不足。武学和兵部对每次战斗都要进行认真的分析研究,并呈报给皇帝。 朱由校则以自己的纸上谈兵的经验再进行肯定,或是指点。最后则是形成类似于小册子似的战例实录,发放给各军镇学习。 这一套战后总结、上报、分析研究、得出结论,再下发给各军镇学习的程序,使得大明军队不断地提升战力。 而更适合战场使用的武器装备也会加紧制造或调拔,比如手掷轰天雷,比如能快速更换子铳发射霰…弹的车载佛朗机,比如能远程轰击敌人指挥官所在的大明重迫…… 在武学教授的汇报中,朱由校知道了武器装备的生产制造,炮兵军官的训练调派,以及对各军镇指导性的教材发放等情况,都是令人满意的。 大笔大笔的钱没白花呀,朱由校对此感到欣慰。如果用钱能堆积胜利,他是不会吝啬的,哪怕把金碧辉煌的皇宫变得破破烂烂也在所不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亡了,把皇宫留给建奴吗?大明要没了,那些藩王权贵要之何用? 朱由校既有着这样的绝决,平辽灭奴就已经成功了一半。算算李自成在京城拷掠所得,真到了要玩命儿的时候,朱由校还会客气? 当然,现在成功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朱由校也能忍耐一些时间。可权贵宗藩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平辽成功了,可大灾荒呢? 朱由校对武学的汇报甚是满意,慰勉了一番后,便让他们告退而去。 辽东战争打到这个程度,在军工上再攀爬科技树,搞出更厉害的武器装备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依照现在明军的装备水平,在世界上也是数第一的。燧发枪加刺刀,野战炮加墙式骑兵,对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是领先的。 所以,把武器装备运用好,把粮饷供应足,把军心士气鼓舞得足足的,战争的胜利就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孙元化等人刚刚告退而去,已经等候多时的京营将领又奉召觐见。 这里面不仅有要在入秋赶赴辽东的飞骑兵将领,还有将率教导队前往各军镇训练部队的武将。 同样的,京营飞骑兵的训练也吸取了归化骑兵的战斗经验,正在队列和冲锋的速度上进行调整训练。 而且,为了弥补实战的不足,飞骑兵还进行了对抗性演练。在这个过程中,死伤在所难免,但将领们却认为是非常值得。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骑兵编制 皇帝对武将的偏爱,并不隐藏。 多是粗豪的汉子,偶有失礼,也从不怪罪。召见之后也多有赏赐,反正刀啊剑啊,盔甲啊,短枪啊,皇帝都备了不少。 但武将却没有敢造次的,都尽力保持着君臣的礼数。尽管这让皇帝有些小小的不爽。 “众位爱卿。”朱由校脸上带着和熙的笑意,开口问道:“关于骑兵营的编制,尽可畅所欲言。朕所说的,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定有不妥。” 知道不妥你还说?不知道你是皇帝嘛,说出来就不好办哪! 孙应元、周遇吉、曹文诏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皇帝所说的编制,有点大杂烩的意思。三千骑兵营中有两千飞骑,再加六七百的枪骑兵,再加三四百的骑炮兵,是既能骑马砍杀,又能炮轰枪击。 听起来不错,全能啊!无论是骑兵对冲,还是用炮轰枪击打乱敌人队形,都挺好啊! 皇帝还要给两千飞骑兵配备燧发短铳,在十几二十几米处先左右开弓给敌人来上两枪,再抽刀猛砍,厉害吧? 但将领们却各有各的考虑,有的觉得这样的编制影响不大,给皇帝个面子,就这么办也行。 有的则觉得战场争胜、死生大事,不能让皇帝没事儿的琢磨误事。尽管听起来不错,可在实战中却未必会有好的表现。 孙应元暗中苦笑,他是京营中官职最高的,也是要留下来保卫京师,保护皇帝的。皇帝如此信任,再巧言利色可就不是忠臣了。 当然,孙应元也不认为皇帝的建议就没有道理。但飞骑兵训练已经完成,再加新的战法恐怕会耽误时间。而且,成功与否,还需要反复验证。 “启奏万岁。”孙应元出列躬身禀奏,“飞骑兵的训练十分有效,但负重是关键。如果不是要防备弓箭,微臣都想将骑兵的盔甲卸掉,让他们只穿皮甲,甚至是布衣。”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觉得孙应元的话好象在历史上得到过验证,法国骑兵好象就只穿着军服冲锋。 好吧,朕听懂了。给飞骑兵装备燧发短枪和弹药,是增加了负重。明军的战马又不是欧洲的那般高大,对于负重更加敏感。 朱由校有些无奈,也明白自己有点想当然,远不如这些亲自经过长时间训练摸索到经验的将领们更实际。 拿燧发短铳的是胸甲骑兵吧?朱由校想起来了,也不想玩儿这个高大上的兵种。 “你们也赞同孙总兵的说法吧?”朱由校环视众将,见他们都躬身低头,不由得笑了笑,说道:“那就不用给飞骑兵配备火枪了。”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皇帝又开口说道:“但飞骑与龙骑混编是一定要的,三千骑兵营两千飞骑、一千龙骑,朕觉得比较合适。” 说完,皇帝目光投向周遇吉,问道:“周卿且答一下,飞骑兵在什么时候不易发挥威力,且有遭遇惨败的可能。” 这个问题并不难,武学已经研究过,并给出过答案。 周遇吉躬身答道:“骑兵组织墙式冲锋需要一定时间,因此在遭遇战来不及组织时,不仅无法发挥威力,因为我军骑术不高的缘故,更有遭遇惨败的可能。” 墙式冲锋靠的是集体的力量,靠的是组织、纪律和训练。骑兵论骑术的话,肯定比不上建奴,更比不上蒙古人。 所以,在突然的遭遇战或者奇袭战时,没有时间组织的飞骑兵就要与敌人单打独斗,肯定会落在下风。 “如何避免?”皇帝简短地问道。 “加强侦察,避免遭遇战,并使敌难以偷袭。”周遇吉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再加上龙骑兵的掩护好了。骑兵营既能在战场上与敌人骑兵对抗,又有远程火力投射,以及倚坚防御或阻击的能力。” 顿了一下,皇帝终于还是把再上骑炮兵的话给咽了回去。全能的部队不是不好,但太杂了,就成四不象了,也不好指挥。 其实,朱由校认为步兵有燧发枪加刺刀,或者再加上步兵线式战术,已经能够在战场上抵挡或击败骑兵。 但以骑破骑,且骑兵还有追击的速度,对敌人的杀伤会更大。 “微臣遵旨。”众将躬身施礼,接受了皇帝提出的折衷方案。 朱由校这般布置也有他的道理,原定京营是出动一万多飞骑兵,几乎是全部飞骑兵的三分之二。 就以一万两千飞骑兵计算,搭配上龙骑兵的话,就能组成六个骑兵营。三个骑兵营以骑兵协进行编制,就是两大骑兵集团。 再加上满桂的归化骑兵和樊化龙的龙骑兵混编,在辽东就有了三支铁骑,正好分给辽西、辽南、辽东。 而且,六个骑兵营就能安排六名将领,朱由校都定好了。黄得功、刘兴祚、金日观、杨国柱、曹变蛟、侯世禄,两个骑兵协则以周遇吉和曹文诏为主将。 全部都是精兵猛将,历史上最出名的就有大小曹和死守宁武关的周遇吉。 而能排出这么豪华阵容的,除了朱由校,还能有谁?这还不包括熊大臭嘴和毛大队长,以及他们手下的众多强将。 不仅有人,还有钱,要是再打不过建奴,朱由校觉得那可真是见鬼了。 奉召觐见的名单都是皇帝亲定的,出征辽东的自然都在其中。还有为了弥补京营被抽调的军官,而补充进京营的有卢象升、王廷臣等人。 提督九门终于还是换成了内官,朱由校提升新晋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担任。 就算从京营抽调了精锐飞骑,还有数万人马。又有厂卫作耳目,朱由校也不太担心京师的安危,以及皇宫的安全。 要知道,所派的曹变蛟、黄得功等人,都是能打的。不能打而忠心的,或是经验阅历还不足的,则留在京营中,使皇帝能够继续牢牢控制着军权。 至于御驾亲征,朱由校有想过,但他怕死,更怕成为将领们指挥作战的累赘,反倒灭奴不成招致失败。 在战场上被敌人所击杀,朱由校认为不太可能。可来自大明内部的暗杀,他却一直警惕着,不敢稍加放松。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如果追究历史上天启帝的死因,确实是很有疑点的。甚至于,比较相似的正德皇帝的落水和死亡,也可以归为阴谋论。 在朱由校看来,或许是当时的医术水平所限,呛水后肺部感染并不象后世那么好治。在古代,一个小伤风感冒都能要人命,并不算多稀奇。 何况太医院不是那么靠谱,给皇帝治病更是宁可无功,也不要冒险。号称大病治不了,小病治不好。 也或许是某个利益集团,主要是文官集团,因为遭到打击而心中不满,借机暗下毒手。 但归根结底,想要谋杀一位皇帝,绝不象有些人想的那么简单和容易。 要说简单和容易,莫过于下毒。什么饭食,什么饮料,或者是皇帝头痛感冒喝的药汤。 可皇宫的膳食都由宦官掌管,宦官又是依靠皇帝才能生存,基本上不会被文官收买利用。 药汤呢,也不太可能。太医院多是世袭,不说多忠心,至少要顾到身家性命。而且,开药抓药煎药,都有严格的监督和流程,也不容易动手脚。 至于什么刺客,可能只会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 皇帝的保安,可以参考后世国家元首的严密级别。除非掌握了皇帝的确切行踪,趁他出来嘚瑟的时候或许有那么点可能一击而中。 所以,朱由校认为文官集团要暗下毒手的话,只能是借机,也就是找到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呢?历史已经做了说明。 小木匠落水生病后,并不算致命,至少还能挺些时日。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献上了仙露饮,甜咪咪的挺好喝,终于让小木匠成仙飞升。 是不是挺熟悉?小木匠他爹就是吃仙药蹬腿儿的,他还不吸取教训。 朱由校是什么人,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有道德的,什么仙药神丹的,能忽悠他嘛? 尽管有这样深刻的认识,朱由校却没有掉以轻心。整肃皇宫,加强保安,提升厂卫的耳目作用,减少微服私访的次数,可谓是胆小如鼠,相当地怕死。 壮志未酬,岂可轻言一死?朕真的,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也正因为朱由校惜命,不会去干什么“御驾亲征”的傻事,也不需要把脸上贴金,或是来个青史留名。所以,他才要交代得细一些,周密一些。 这不仅包括秋后要入京述职的熊廷弼和毛文龙,还包括这些要出征的将领,以及接替他们的后备军官。 “曹卿勇冠三军,但作为高级将领,当知职责所在,切勿轻冒危险……” 朱由校将一批最新特制的望远镜挨个赏给众将,并温言慰勉嘱咐,期望之深,令人动容。 曹文诏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皇帝赏赐,慨声道:“万岁叮嘱,微臣铭记于心,定不负万岁所望。” 皇帝含笑颌首,伸手扶起曹文诏,又唤过周遇吉,亲颁赏赐,说道:“周卿忠勇敢战,朕甚是放心。” 朱由校最为欣赏周遇吉的忠义死节,历史已经改变,他希望周遇吉能建功晋爵。还有史书所载的死战不降的周遇吉的夫人,诰命之封就等着周遇吉征战而回呢! 言语虽短,却透出皇帝的赞赏。一个放心,正是对周遇吉的很高评价。 周遇吉同样跪倒谢恩领赏,慨然表示道:“微臣得万岁赏识,定于辽东建功灭奴,令万岁再无战事之忧。” “好,好。”朱由校扶起周遇吉,抬头环视众将,朗声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朕对众卿有此期望,亦不吝晋爵封侯,众卿也必能不负朕望,建功立业而还。”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接着作出承诺,“诸军开赴辽东时,为了军事机密,朕便不去为众卿送行。众卿凯旋回归之日,朕必出城亲迎,敬众卿一杯庆功酒。” “微臣谢万岁隆恩,必不负万岁所期,平辽灭奴,为万岁了却边事之忧。”曹文诏先跪倒,朗声作出保证。 众将有了代表,纷纷跪倒,粗豪壮烈的声音响彻大殿。 封建社会讲究个报效,君恩则是最大的,最难报的,唯有一死才算终点。所谓忠义,便是如此。 而人生的目标,不外乎是升官发财,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纯而又纯,要为全人类谋福祉的除外。 皇帝既施君恩,又是达成人生目标的决定性人物,且不昏庸无道。那又怎么会愁没有自己的忠心臣子,没有肯以死报效的文官武将呢? 况且,在古代,皇帝与国家、社稷在含义上是相近的。以死报君王,以死报国,以死报社稷,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在这大殿上,可都是朱由校精挑细选的忠勇干将。 就算是没有这次召见,没有亲手颁予的赏赐,没有谆谆叮嘱期盼,殿内的众将也不会让朱由校失望。 但有了岂不是更好?朱由校觉得激励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更会有加倍加倍再加倍的作用。 说实话,朱由校太想在明年结束辽东战事了。 明年也就是天启五年,到了天启六年,京师爆发大水,江北、山东出现了旱灾和蝗灾。秋天,江北又发大水,河南出现蝗灾。 灾害频发,已经显出了向高峰攀升的明显迹象。 如果平辽成功后有一年的缓冲时间,朱由校就能更加从容地布置。如果战争还在持续,那辽东战事再加上赈灾的物资,就会使本已好转的财政再度陷入窘迫。 而平辽要成功,靠的是朱由校不计成本的投入,靠的是他先知先觉的布置,更要靠忠勇的将领和成千上万的普通士兵。 流血牺牲地保家卫国,更重要的是能保住朱由校的龙椅,对军人再怎么拔高,也不过分。 而且,提高军人的地位,也并不是朱由校的权宜之举。 日后,大明开疆拓土,向北抗衡北极熊,向南夺取温暖富庶之地,在海上与西方国家争锋,一样要靠军人的英勇奋战。 所以,将领们都觉得辽东战事可能是最为难得的晋爵封侯、建功立业之机,却没几个人知道皇帝的野心,不知道他们以后还有无数大展拳脚的机会。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打仗打的是后勤 骑兵墙式冲锋的精髓在于组织、纪律和训练,骑术已经退居其后。弱点则是在上阵前需要组织的时间,就象步兵不能结成战阵的话,就会不堪一击。 游牧民族或渔猎民族的骑兵的长处在于骑术精湛,单打独打或是以少敌多,也会凭借骑术和武技,占据很大的优势。 其实,这和步兵列阵作战也是相似相近的道理。一群乌合之众,乱糟糟地与对手作战,十有八九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而要避免仓促迎战,孙应元所说的加强侦察,提前有备,自然是正确的。有了望远镜,再加上得力的哨骑,确实能极大地弥补缺陷。 皇帝所建议的加入枪骑兵,利用火枪的远程投射,起到掩护和争取时间的作用,也有一定的道理。 龙骑兵,或者叫枪骑兵,既有机动能力,作战时还能远程射击,又能下马结阵近战厮杀。这样全能的兵种,其实才是朱由校要大力发展,并已经付诸实践的。 步兵学会骑马,十天半个月,最多一个月也就可以了。没错,只是骑马赶路,又不要纵马冲杀,训练时间很短。 只要战马数量足够,粮草供应得上,只在辽东,便可以很快装备起十数万的枪骑兵,火力加机动,足以与建奴抗衡。 之所以暂时没能实现,还是在于粮草物资的限制。不是钱财不够,也不是买不到,而是运输有瓶颈。陆路消耗太大,海路也达不到那样的巨量。 解决的办法有没有,当然是肯定的。只要辽东光复区稳固下来,安置的辽民就地耕种生产,就能有相当大的补充。 但现在显然还不具备条件,一是光复区并不大,二是安置的辽民自给自足都是问题,要靠朝廷运送粮食,怎么能有净产出? 目前辽西、辽南、辽东所增加的战马和骑兵,除了海路运输物资外,还向蒙古诸部购买了牧草。 这也就是向辽东派出飞骑,被限制在一万两三千左右的原因所在。要等到入秋再开赴辽东,也是在辽东物资屯储达到一定数量后才能采取的行动。 粮食物资是有,但运上去的速度和数量不够,这也是古代运输条件下所不可避免的困难。 隋朝征高句丽,唐太宗征高句丽,都是因为后勤供应的问题,而久攻不下。两朝历经数十年,才终于灭了高句丽,消耗人力物资无算。 所谓“千里运粮,十不存一”,古代的运输的耗费就是如此巨大。或有夸张之语,但也确实证明了后勤保障的艰难。 朱由校不想和隋炀帝一样,动员规模庞大的民众运送粮草物资。就只能采取唐太宗征高句丽的策略,限制投入辽东的兵力,而在加强军力上作补偿。 精兵强将,装备精良,粮饷充足,朱由校只能尽全力保证这几点。当然,在他看来,能做到这三点,明年平辽之战的胜利,已是可以期待。 对此期待,朱由校划分了三个标准:彻底剿灭建奴,平辽战事结束;获得决定性胜利,建奴成为山贼土匪般的存在,四处逃窜;大获全胜,建奴折失过半,只能苟延残喘。 这三个标准带给朱由校的喜悦自然是不一样的,可分为狂喜、大喜、小高兴。 可不管达到哪一个,朱由校都认为可以大大地松口气,把精力转移到对付即将到来的大灾害上。 哪怕明年的大反攻还没有结果,朱由校也有了缓纾民困的计划,并将在今年实施。 去年在陕西减免赋税,今年则是河南或山西,明年就轮到了山东或河北。 要知道,在小冰河期的高峰,这几个北方省份是影响最大的。 而朱由校减免赋税也是按照“因粮”的标准,对地主豪绅不减不免,对老百姓则免收一年,让他们攒点存粮。 地主豪绅家底丰厚,没有减免也一样家有余粮;老百姓则不同,过着苦巴巴的日子,一年减免足以让他们缓口气。 每项政策的颁布实施,朱由校其实都是比较谨慎,考虑得比较周详的。 他太清楚明末文官士绅的德行了,如果没有监督惩治,他的恤民之政也会变成伤民害民之举。 所以,到现在他也没漏出口风,以免那些王八蛋能提前准备,把老百姓该得的优惠抢走,把负担转嫁出去。 秋高气爽或是寒风乍起之时,又要杀一波贪鄙之徒的狗头,抄一批官员地主豪绅的家宅了。 朱由校基本安排好辽东征战的事情,又把精力集中到了杀人抄家上面。没办法,总有不畏国法、贪财不要命的家伙,你不成全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想到抄家,朱由校眯了眯眼睛,骆思恭应该到山西了吧? 八大家呀,每家至少有个一二百万银子吧,再加上宅院、田产、商铺,两千多万到手,这一两年都够花了。 现在,朱由校并没有多少的愧疚。 如果不是他的努力,明金战争的形势不同,那八大家一样会为了黑心钱而出卖国家、出卖朝廷,出卖民族。无数同胞的死,都是由于他们的贪婪。 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没找到机会。就是这样,他们死不足惜,甚至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朱由校沉思着,倚在宽大的御椅中,眼皮越来越沉,竟有些昏昏欲睡。 范小慧不急不徐地打着扇,看着显出倦容的皇爷歪头闭眼,似是养神,又似乎已经睡着。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停扇,还是…… 皇帝似乎觉得有点冷,缩紧了身子。 范小慧停下了扇子,轻手轻脚地取过一张薄毯,来到皇爷身边,慢慢地给皇爷盖上。 朱由校的眼皮动了动,朦胧中一个倩影就在跟前,他伸手搂过,把温香的身体抱在怀里,喃喃地问道:“小慧吗?” 范小慧停顿了片刻,才含羞小声答道:“皇爷,是奴婢。” 嗯!皇帝用鼻子应了一声,抱着丫头不放,也不再出声,闭着眼睛好象又要睡着了。 好半晌,范小慧悄悄且轻轻地调整了下姿势,让皇爷更舒服一些。听着近在咫尺的微微鼻息,丫头伸出手,或许想摸摸皇帝的脸,可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下辽阳的海州 明朝初年,在海州设置海州卫,治所在旧澄州城(今辽宁海城),隶辽东都司。其地“控东西之孔道,当海运之咽喉”,盛产粮食和海盐。 海州卫南通旅顺和山东,北达辽西和京师,战略位置相当重要。 明初朝鲜使臣前往南京,路经海州南下旅顺。洪武末年,朝鲜使臣前往北京,从这里转向辽西。 隆庆六年(1572),朝鲜使臣许震同路经海州,他比较说:“海州之城池民物亚于辽东,而繁华之盛则胜焉。” 万历二年(1574),许篈路经海州时,描写更为详细:“海州卫亦大镇也,其富庶亚于辽阳。” 万历三十八年(1610),郑士信路经海州时,描述道:“夕到海州卫,其雄盛殷富略不下辽东,而雉堞楼橹城堑待变之具,则严整修饬,大胜于辽城远甚矣。” 从朝鲜使臣的记载可以看出,起码在万历时期,海州的经济繁盛与辽阳不相上下。 而辽东明金之战打了数年,各地经济都饱受摧残,海州也不例外,不复往日的殷富繁华。 但也有未曾改变的,那就是海州卫的坚固城池。不仅在战乱中受损甚微,佟养性率汉兵驻防后,又加紧修缮,使其更胜以往。 辽南四卫已失其三,只剩下一个海州还被后金占领。作为北通辽阳的门户,后金方面不可能不重视。 况且,海州卫城位于海城河北,玉皇山下,可谓是江山险固,易守难攻。 佟养性在给努尔哈赤的报告中也显出信心,认为明军想要攻取,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唯一可虑者,是明军围困城池,粮草不继或许是个问题。 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可不光是凭着地利和城池,还有数量不少的火炮,以及汉兵所装备的鸟铳。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仅是明军在做,后金方面也是一样。明军的火器犀利,特别是在防守中体现出的威力,给努尔哈赤等人以深刻的印象。 尽管佟养性所领的汉兵所装备的火器不如明军,火炮是老式的,鸟铳的威力也弱,但倚城防守的话,却还是颇为厉害的。 “敌若进军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待我援兵四集,必败也……” 努尔哈赤给佟养性拔调了部分粮草物资,并通过书信告诉佟养性,坚守即是胜利,辽沈不会坐视明军长期围困。 粮草物资的数量并不是佟养性的预期,但他也知道,后金的物资储备不多了。失去了富庶的辽南三卫,今年冬天都不好过,这已经是努尔哈赤尽量的拔调了。 而努尔哈赤的分析判断也合乎兵法要义,打个防守反击战,挫败明军的攻击势头,兴许还能缴获不少物资,也确实是相当可行的策略。 既然如此,佟养性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凭海州卫的城防,坚守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还是有些把握的。 而凭八旗的机动能力,从辽沈赶来是完全来得及的。内外夹击迅速击败明军,再回师辽沈,以防辽西明军和水师,佟养性也清楚这样布置的原因。 如果明军在多个方向同时行动,佟养性觉得更有威胁,牵制力更大。 可从目前的情报来看,辽西明军虽然在打造船只,修建浮桥。但看进度,并不具备很快发动的条件,他对此很是疑惑。 或许明军是吸取了萨尔浒之战中分路进击的教训,佟养性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立在城头,望着城外密布的壕沟胸墙鹿砦,佟养性拍了拍架着的火炮,眯了下眼睛,竟然产生了些希望敌人来攻的念头。 “敌军若来,必让其尸横遍野。”副将丁碧说出了佟养性的心里话,“再有八旗劲旅在外,敌军定然是狼狈逃窜。” 丁碧原是铁岭的明军参将,在建奴攻打铁岭时,被收买打开城门,使“一城忠义”的铁岭军民死伤枕籍。 虽然这话很对佟养性的心思,但佟养性心思阴沉,对这明摆的恭维和吹嘘没有马上赞扬,而是略有些不悦地看了丁碧一眼。 丁碧不明所以,还是知机地闭上了嘴巴。 佟养性目光转向城外,沉声道:“守卫城池多靠火器,汉兵是否得力甚为关键。丁副将,听说你刚抢了一个汉兵的妻子,这事可是真的?” 丁碧脸现尴尬,吭哧了一下,说道:“是休妻在先,末将再娶,强抢不是实情。” 佟养性哼了一声,心道:你当某傻嘛,编这瞎话在骗某。 停顿了一下,佟养性也不想过于追究,警诫道:“战事在即,要让汉兵卖力,就莫要让他们心生怨恨。” “末将省得。”丁碧躬身应道:“回去便把那女人送走,再赔上些银两。” 佟养性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和缓下来,说道:“辽南四卫只存其一,明军必来攻打海州。若是能建功,本官保举你为总兵。” “多谢大人抬举。”丁碧再次躬身感谢。 努尔哈赤对汉官汉将的猜疑心很重,连李永芳都被罢黠闲居,也只有佟养性等寥寥数人还能得到信重。 所以,能得到佟养性的保举,升官的事情基本靠谱。如能升到总兵,也就是汉将的最高职,除了投明的刘兴祚以外。 又敲打又笼络,佟养性感觉挺不错。后金现在的困境,他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们佟家已经无法脱身,无法与后金割离,这是他与刘兴祚的最大不同。 而且,佟养性觉得形势未必不会有所改观。朝令夕改,朝堂争斗,是明廷的痼疾,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不可否认,明朝现在的皇帝很厉害,提拔重用了一批能员干将,又大力保证后勤供应,才使辽东形势逐渐逆转。 但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到底能有多少的耐性,令人怀疑。何况,明廷的大力投入难道不是在咬牙坚持,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所以,如果能使明军吃一个大败仗,无论是熊廷弼,还是毛文龙,能够调走或处罚一个,辽东形势也有了改变的可能。 ……………………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军事重心转移 事实上,包括佟养性在内,甚至是努尔哈赤等人,都存着硬挺待变的心思。 如果说是被动,倒也不全对。因为以往发生的事情有不少明证,才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比如熊廷弼的沉浮,比如辽东明军的粮饷短缺,比如将帅不和造成的漏洞和破绽。 如果没有这些变化,后金也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战果,在辽东争战中占据优势。 象萨尔浒之战,象辽沈之战,还有广宁之战的前半部分,都是明朝在用人和后勤上出现了失误,才被后金抓住机会。 而熊廷弼的第一次起复,调兵遣将、严加防守,让后金无机可乘,也只能龟缩不前。 从广宁之战的挫败到现在,明朝方面的布置相当高明,可也过去了两年多,时间不短了,也该有些变化了。 哪怕只是明朝的皇帝生出了急躁心理,想着尽快结束战争,也必然会在明军的行动上有所体现。 明军急攻进取,正是建奴比较希望出现的结果。步步为营,稳固推进,却是建奴所头痛,并认为是最难对付的。 退而求其次的话,就是在海州或其他要地,利用坚固城防,采取防守反击,击败明军。或许,一场胜利能促使明朝皇帝产生误判,或是明廷朝堂上生变。 总之,后金方面不得不采取有些被动的打法,这也是各种因素结合所造成的。包括兵力、粮草物资,以及统治区的不稳等等。 但建奴显然并不知道明朝皇帝有多么稳,更不知道支撑待变和坐以待毙相差不大。 努尔哈赤和佟养性以为在海州的布置已经是最强了,不说固若金汤,至少能抵挡明军半个月以上。 等到明军久屯坚城之下,人因马乏,再出动骑兵快速反击,胜利可期。 算盘打得挺好,判断也算准确,明军确实在准备进击海州,将辽南四卫全部掌握在手中,为大反攻占据更有利的战略态势。 此时,盖州卫城已是戒备森严,将领士兵都盔甲鲜明,即便是脸上流汗,也不敢懈怠。 最近半个来月,从辽西已经陆续调来了祖大寿、朱梅的两个混成协,分驻于娘娘宫、梁房口关、平山。 再加上张盘的混成协、新组建的磐石混成协,以及先期移驻辽南的辽镇金国凤、黄龙所部,在海州南面的明军已经达到了六个混成协的兵力。 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任谁都知道一场大战就在眼前。目标都不用想,便是辽阳的第一道外围屏障——海州。 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确切的行动计划,只能自己猜测。到了今天,才是正式揭晓的时候了。 熊廷弼走下跳板,虽然没顶盔贯甲,但高大的身材,满脸的胡子,穿着御赐飞鱼服,目光四顾,不怒自威。 “末将参见熊大人。” 张可大、张盘、黄龙、祖大寿等人单膝跪拜,齐声参见。 熊廷弼点了点头,沉声道:“有礼,诸位将军请起。” 待众人起身后,熊廷弼扫视一圈,微微露出些笑意,说道:“劳诸位远迎,某感激不尽。这便入城议事,莫要在这太阳底下挨晒了。” “末将遵命。”众人躬身再礼 熊廷弼翻身上马,在众将的簇拥下直接进城,来到一处大宅院,便是总指挥部所在。 辽西以广宁地区为屏障,为防线,利用堡寨和广宁城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基本上不怕建奴来攻打。 所以,熊廷弼经过请示后,以何可纲等将领为指挥官坐镇,以两协人马担任广宁地区的防御。而把四个混成协的军队调至辽南,军事重心也随之而变。 当然,军事重心的改变也是秘密进行的。这与明军在辽东的布置有很大关系,使建奴很难获悉。 在与建奴有可能交战的前线地区,比如广宁、盖州和辽东的凤城、岫岩等地,不安置百姓。 从后金统治区逃亡来的辽民,全部往后安置。前线地区是只进不出,军队把守着各处大路小道,有后金奸细混进来,也出不去通风报信。 而军队的封锁只是一方面,辽民被安置在后方,村镇还有预备兵员,也就是民兵监视防范。 所以,明军的调动布署,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泄密情况的发生。这样的严密布置在两年前收缩至宁远和觉华后,便开始实施了。 尽迁辽民尽管花费巨大,但效果显而易见,使后金的谍报工作陷入了困境,成了瞎子聋子,并使假报纸假新闻发挥了不少作用。 来到指挥部,熊廷弼也不歇息,立即召开了军事会议,对军事行动进行布署。 “海州城,旧为土城,洪武九年靖海侯(吴祯)督同本卫指挥刘成等创筑,包砌以砖。周围六里五十三步三尺,高三丈四尺。池深一丈二尺,阔三丈五尺,周围六里八十三步。城门四,东曰镇武,南曰广威,西曰临清,北曰来远。” 参议邢慎言如数家珍,把海州城的历史情况作了介绍,又接着说道:“现海州城主将为佟养性,城池又加修缮,护城河疏浚。城头架设火炮,五千汉兵装备鸟铳,火力不可小视。还有真夷两千督战,攻城不能轻松。” “海州地区还有建虏的两红旗作为外围策应,人马约为一万四五千。”熊廷弼捋着胡须,补充道:“我军总兵力为四万六千,倍数于敌。” 混成协的编制确定后,人数也固定下来。每协总兵力为八千,基本上是步兵六千,炮辎兵员一千,龙骑兵一千至两千不等。 除了龙骑兵的数量略有不同外,各协的炮辎兵员也不一样。但火炮的数量最少也有六十门,大明重迫和野战火炮差不多是一比一的数量。 熊廷弼站起身,走到大沙盘前,拿起教鞭,指向海州城,开始交代作战计划。 攻打海州的明军分为两路,一路由南向北,以盖州为基地,经营口、耀州驿、塔山铺抵达海城河,渡过河直抵海州城; 另一路则与水师配合,渡过三岔河,攻取牛庄驿和东昌堡,在海州城西北扎下牢固据点,再向东推进,会攻海州城。 明军水师强大,不加利用就太可惜了。水师不仅能运兵,还能运载红夷大炮,为攻城提供助力。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水师重要,八家跌倒、天启吃饱 没错,就是宁远的红夷大炮。 明军推进到广宁地区后,宁远就成了后方,红夷大炮成了摆设,很是浪费。 所以,熊廷弼将这些红夷大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加强广宁的防御,一部分则通过海路,运到了辽南,准备用其攻坚,再发神威。 按照作战计划,将有水师的几艘战船装载红夷大炮,在三岔河巡弋,给牛庄驿和东昌堡的守军提供火力支援。 同时,水师炮船还可进浑河或太子河,作出直抵辽沈的姿态。沿途开上那么几炮,岂不是更有威势? 其余的红夷火炮则配给主攻的军队,将在海州城下轰鸣开火。 “对建奴来说,海城河既是屏障,又是阻碍。”熊廷弼用教鞭在沙盘上划了一道,说道:“对河北的海州城是屏障,对河南的耀州驿、塔山铺则是阻碍,难以快速增援。” 说着,熊廷弼在沙盘上点了点耀州驿和塔山铺,“据情报,此两地只有少量建奴哨骑,取之极易。” 河流是建奴的天然阻挡,建奴不仅少有会游泳的,操船也不在行,搭设浮桥则有被切断退路的危险。 所以,建奴既然集兵海州城,就不会在海城河南面的两个据点与明军硬拼。也就是说,明军向北推进到海城河,几乎是没有多大阻力的。 即便如此,熊廷弼的布置也相当谨慎,出动的兵力也足够多。就算是两红旗的建奴前来,也丝毫不惧。 同样的,夹在三岔河和海城河之间的牛庄驿和东昌堡,对于建奴来说,也是难以防守之地。而有水师助阵的明军,无论是攻是守,则相当容易。 建奴多是骑兵,机动性强;明军则有水师,运人载物甚为快捷。 熊廷弼制定的作战计划,可以说是最大地发挥了明军所长。 除了水师,明军的另一大优势则是在武器装备上,也就是火枪火炮的数量,以及犀利程度。 结合之前与建奴的作战经验,熊廷弼要求各部在半个月时间里准备足够的战车。不管是能架设小型火炮的炮车,还是抵挡建奴冲击的厢车,数量一定要充足。 显然,在没有能与建奴匹敌的骑兵的情况下,明军还是要以步兵迎战骑兵。这其中,严整的战阵和阻碍建奴骑兵的武钢车或厢车,必不可少。 作战计划是周详细致的,熊廷弼布置完,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下众将的意见。当然,现在没人有什么异议,接令行事就够了。 军议结束,熊廷弼特意留下了张可大,登镇总兵,现在也是水师的最高指挥官。 平辽战争进行到现在,水师越来越重要。以前主要是运送物资,沿海运兵。现在则具备了直捣辽沈,登陆袭击的条件。 “浑河水道正在勘测探悉,太子河水道尚未开始。”张可大如实汇报道:“末将已向袁大人呈文,请调内河船只,由登镇水师的海船拖至辽南。” 河道断航已久,必须要重新勘测;海船吃水深,不适内河航行。就地打造的话,费时费力,有贻误战机之忧。 熊廷弼轻轻颌首,说道:“调内河船只一事,某也向朝廷作了清示,估计很快就有回复。如果船只足够,张总兵觉得一次运两协人马至辽沈,可行否?” 张可大想了想,说道:“建奴为阻我水师通航,投放了不少木头等浮物。或许以后还会在河底打桩,此末将不敢轻易预料。”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回答持重谨慎。谁知道建奴会不会有别的手段,想出别的办法。 张可大看了一眼熊廷弼,继续说道:“大人若倚重水师,末将以为可沿三岔河水陆并进。东胜堡、长宁堡、长定堡、黄泥洼等据点若攻下,不光是海州卫,连鞍山、辽阳的侧翼亦受到威胁,令建奴顾此失彼。” 熊廷弼垂下眼帘,并未立即回答。这样的作战他不是没想过,差不多就是沿着辽东长城布置人马,占领各堡寨,从侧翼威胁辽沈。 尽管可以依托三岔河、浑河,或者是太子河,利用水师载兵运物,但西面是辽河套,并不能与广宁明军很好地连结,互相支援。 而且,利用辽东长城构筑防线,广宁地区的防御体系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新一轮的土木兴工,调兵遣将、运输物资,既费时又耗力,且肯定不及广宁的防御那么稳固。 总之,熊廷弼要争取时间,尽量在明年的冬春攻势开始前,至少对辽阳形成能够直接攻击的态势。 并没有把这些想法告诉张可大,熊廷弼便让张可大退下,加紧准备小型船只,以备在攻打海州城时搭设浮桥,渡过海城河。 不知道万岁接到自己的密奏后,又会有什么安排,或许还有奇思妙想,有助于作战。 熊廷弼踱至沙盘前,想到千里之外的京师,想到年轻的皇帝,竟然生出了几分期待。 …………………… 啪!一份新出的《大明论坛》扔在了桌案上,朱由校止不住地冷笑,还透出几分狠辣。 骆思恭办事雷厉风行,带着锦衣卫赶到山西,用皇帝的密谕调动了大同驻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八大家尽行缉捕。当然,封门抄家也是必不可少。 有范大福的指证,范永斗通奴卖国的罪证是确凿无疑。另外七家,骆思恭也有办法,酷刑之下总有软骨头,由范家的人攀咬,还能拉不下水? 密奏抵京,朱由校也毫不留情,直接下旨,将七家“主犯”就地处斩,悬首示众;范家的主犯则押赴京城,明正典刑。 报纸上第一时间便登载了相关消息,掌控舆论依然是朱由校的最好手段。将范永斗等主犯押赴京师,也证明皇帝不是滥加罪名,不是贪图这八家的钱财。 当然,掠财也是皇帝的主要目的之一,可有通奴卖国的罪名在,这个说不出口的目的也就被淡化了。 不管以后有没有“八家跌倒,天启吃饱”的坊间传闻,今年明年的财政是不用愁了。不仅不用愁,连给老百姓减赋税的福利都有了,又赚了一波好名声。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简拔重用 朱由校算是看清楚了,对于富豪地主商贾的倒霉,没几个人会为其鸣冤叫屈。幸灾乐祸者,或是痛骂怨恨者,却是最多。 当然,大明多的是平头百姓,对于被国法惩治的贪官士绅都是拍手叫好。不管是不是仇富心理,朱由校也会让他们感受到实际上获得的好处。 既然八大家是山西的,索性今年的免赋税的省份除了河南,把山西也加上。 明年就是北直隶和山东,朱由校算计着有这一年的减免,老百姓总会多些家底,多些抵御大灾患的积蓄。 “万岁,新晋监察御史刘理顺在外候见。”宫人入内禀报,打断了皇帝的思路。 “宣!”皇帝没有多少犹豫,在御椅中坐正了身体。 刘理顺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先任县令,后任知府,升迁可谓迅速。 原因很简单,对于皇帝的旨意执行彻底,不管你是士绅还是地主,不管你是生员还是富商。而且,不收贿赂,铁面无情。 此番被皇帝点名入京,不仅是他,还有数名在地方上表现甚好的官员,其中就有他的同年,进入督察院,成为拥有大权的监察御史。 因为刘理顺是河南人,皇帝不仅不让他回辟,还特意要派他回河南监察地方官员,落实好减免赋税的工作。这样的安排,对刘理顺来说,是信任,也是考验。 “微臣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理顺进到殿内,便跪倒叩拜。 朱由校抬了抬手,温言道:“刘卿平身。” “谢万岁。”刘理顺起身躬立,静候圣谕。 其实这次召见陛辞可有可无。但他相信经过这次耳提面命,绝大多数官员会感受到他的期盼,也就是所谓的“皇恩浩荡”,而忠心办差。 而且,凭刘理顺的品德和能力,以及师事袁可立,皇帝认为也当得此恩遇。要是论起来,还有师兄弟之谊呢! “听闻刘卿少年时家贫,欲赴京应考,莫奈无路费,于是在一富翁家中任教,赚取路费……” 朱由校并没有马上叮嘱交代,而是微笑着说了段故事,连他不知真假。 刘理顺在员外家教其儿子读书,夜间自修学习,准备会考。员外见刘理顺博学多才,教学有方,故此甚是器重。 于是,特地选了一名聪明伶俐的侍女,照顾刘理顺的饮食起居,晚上共宿一房。用意很明显了吧,侍寢哪,白睡的。 可过了三年苦读,刘理顺辞别员外,赴京考试时,却请员外替侍女选配一位好丈夫。员外甚为不解,以为刘理顺有意抛弃她。 经过刘理顺的解释,员外才知道他是坐怀不乱,三年也未侍女有过私情。共宿一房,还不是一天两天,按后世的评论,刘理顺真是“禽兽不如”啊! 反正,朱由校是自认做不到。别说三年,就是三天,面对着青春年华、不睡白不睡的女子,他也把持不住啊! 所以,他是皇帝,刘理顺就是大臣,还是理学大师,正人君子,是留名青史,被追谥“文正”的历史名人。 刘理顺听完故事,甚是惊疑,忙躬身道:“启奏万岁,此乃谣传,微臣绝无此事。” 哦?!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不由得嘿然一笑,摆手道:“谣传就谣传吧,称赞爱卿品格高尚,乃千古少有的正人君子,也就不用追究了。” 说完,朱由校的脸色肃正起来,说道:“大灾患将临,这可不是谣传,更不是虚诓之语。北方数省,以陕西、河南为最烈,此番派刘卿巡察,也正为此。” 《大明论坛》上登载的大灾患消息,刘理顺自是知道。本来他也没太当回事,可看皇帝和朝廷的政策和行动,却是极为重视。 “户部直属粮食储备库,减免百姓赋税粮食,种植高产作物,兴建水利设施等等,皆是抵御大灾害的措施。”皇帝继续正色说道:“爱卿巡察的重点也在此,让百姓得到喘息,积攒点家底;地方的储备多一些,以备赈济……” 刘理顺躬身静听,更加感觉到了皇帝对此的重视。诸般举措安排得紧凑,在辽东和西南战事未息的情况下,太不容易了。 “刘卿在地方上历练过,当知其中弊端。”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声说道:“非是朝廷政策不好,而是执行得偏差,导致善政不惠民,或是被官绅转嫁,倒成了苛民之政。” 皇帝停顿下来,目光投注到刘理顺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刘理顺得到宫人的示意,赶忙拱手道:“万岁见微知著,目光如炬,所言正是弊政之要。微臣任县令、知府时,便对此深有所感,并严厉处置,却还不能根绝。” “要钱不要命,什么时候都是有的。”皇帝冷笑一声,说道:“平常道貌岸然,涉及到利益,便锱铢必较,不要颜面了。对这些人,刘卿见得多了,朕也不用再教你如何做。” 伸出一根手指,皇帝郑重地强调道:“刘卿只要记住一点,朝廷所颁政策的目的,是使平头百姓得到优惠,而不是那些有田有财的士绅地主。” “微臣明白。”刘理顺慨声答道:“微臣是河南人,出身寒微,知百姓之若,知万岁之忧,必竭忠办事,不敢辜负圣恩。” 朱由校点了点头,现出欣慰之色。没错,刘理顺出身寒微,这也是得到皇帝青睐的一个原因。 “秋收之后,北方各地督抚将进京述职,朕对于整体性的抗灾救灾还有布置。”朱由校说道:“刘卿且去河南监督减免赋税的实施情况,办好差使,朕还有重用。” 刘理顺现是监察御史,朱由校却着意要培养他成为一方大员。当然,能不能最终落实,还要看刘理顺的表现和本事儿。 听话听音,“重用”二字从皇帝口中说出,刘理顺知道此去河南又是一个升迁的机会。 而所谓的办好差使,就是六亲不认,谁触犯国法,谁营私舞弊,就收拾谁。 “微臣谢万岁简拔之恩。”刘理顺跪倒叩头,拜别皇帝。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稳一下吧! 还有两周考试,继续苦学中,精讲听完了,强化训练,脑袋都大了呀! .....................................................................分隔线........................................................................ 刘理顺是一个榜样,文安之也是,还有江浙巡抚魏广微和倪文焕,以及由商贾简拔而起的夏中时。 而武将升迁迅速的更不知凡几,九边将领已经大部分是武学出身,或是皇帝亲自提拔重用的。 从文到武,皇帝身边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文臣武将。 这其中固然有很多是有真才实学的,可也有不少只是听话,把朝廷政策和皇帝谕旨不折不扣地落实执行,就得到升迁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晋升之途也不是那么难,这自然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吸引了更多人努力表现,向皇帝靠拢。 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这种情况,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者是“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皇帝喜欢什么样儿的臣子,历朝历代都不会缺乏。不管是忠臣,还是奸佞;不管是直言进谏,还是谄媚溜须。 想混官场,就得清楚皇帝的喜好,揣摩透天子的心思。否则,当官也当不久,早晚被踢走滚蛋。 其实,这无关忠奸,也无关正直和奸诈。忠直之臣固然好,但哪一个奸臣又不是才干出众呢? 在朱由校看来,能够办好自己交代的差使,不触犯国法,谄媚逢迎的臣子倒更合他的心思。 而象某些自诩正义、满口仁义道德、动不动就犯颜直谏的臣僚,如果干不好工作,也没有大用。 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历史上的那些东林党官员。内不能缓解财政、搞好民生,外不能击败建奴、保国平安,却只会梗着脖子和皇帝作对。 什么立太子,什么三大案,天天盯着皇家找毛病,以此邀买忠直之名,却是百无一用。 皇帝的家事,用得着你们插嘴置评嘛?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动不动就引经据典,有那时间干点正事儿。 反正,朱由校是决心已下。自己的家事自己作主,谁管跟谁急。 至于什么家事,皇家的自然是子嗣为重。裕儿生俩姑娘,王良妃和皇后的肚子却是越来越大。 朱由校记得,历史上皇后张嫣好象生的是男娃,现在当然不能被做手脚。 想到皇后,朱由校不由得抿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抬头吩咐道:“中午去坤宁宫,告诉御膳房,把饭食送去那里。” 对于肚中的孩儿,张嫣和王良妃比皇帝更在意。在皇宫中,母凭子贵几乎是不变的定律。哪怕生个公主,也比无所出要强得太多。 朱由校临时起意,也不提前通知,免得张嫣忙活接驾。正好在坤宁宫吃午饭,再搂着丰满的皇后睡个小午觉,亲亲摸摸过下小瘾,美滋滋呀。 可世上的事情总爱出人意料,打扰人的美事老天也是经常干。 朱由校还没起身,王体乾匆匆而入,呈上密奏匣子。如果是正常奏疏,朱由校可以拖一拖,可一看是辽东熊廷弼的,他却是不敢耽搁。 检验过密封,朱由校才打开密奏,认真看了起来。 之前便有过交代,明年的冬春大反攻虽然还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但对建奴的扰袭不能断,要使其不得安生,不断消耗建奴的积蓄和力量。 只不过,熊廷弼的作战计划超出了皇帝所定的扰袭规模,这让朱由校不由得微皱眉头。思虑半晌,他起身来到殿角的沙盘前,凝神琢磨。 依照明军出动的数量,直接推进到海城河,甚至是围攻海州卫,也不算太过冒险。 正如熊廷弼所分析判断的,建奴不太可能出动太多兵力背河作战,那是兵家大忌。所以,明军稳扎稳打,推进到海城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要攻打海州卫城,依据明军所拥有的火炮,也是可行的。 何况,除了红夷大炮,明军还有其它的破城手段,比如皇帝指点、武学试验后所掌握的坑道和外部爆破技术。 但明军发动的时间太早,这是朱由校的感觉。仗一打起来,可不是想收就能收得住的。建奴就这么被动地守着辽沈,任由明军收紧绞索? 如果建奴大举出动,能够策应辽南明军集团的力量就很有限。 首先是京营的飞骑要在入秋后才开拔,其次是蒙古诸部和归化飞骑营也是准备那个时候出动,最后一点则是弹药物资的运输和储备还没有完成。 这可是两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决胜的关键。既能牢牢牵制住建奴的兵力,又能伺机进攻,获得胜利。 而弹药物资更是朱由校不想打大仗的原因所在,高强度消耗的话,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他觉得有虎头蛇尾之嫌。 但熊廷弼已经制定了作战计划,并且已经调动人马,这当然是他的权力。可扰袭升级成战役,甚至是会战,估计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对于辽东作战他只负责战略层面和后勤方面的布置,具体的指挥,他很少插手。 现在,不光是熊廷弼,还有毛文龙,都显示出了比较强烈的求战欲,让一向稳如老狗的皇帝甚是为难。 直接否决不是不行,却不好。朱由校是考虑到这些的,估计熊廷弼和毛文龙也想到了。 求战求胜是好事,朱由校其实也觉得这种改变令人欣慰。尽管迹象早已出现,但敢打会战级的,还是不多的。 特别是熊廷弼,在沉稳上是仅次于皇帝。嗯,朱由校是这样认为的。连老熊都要雄起了,你当皇帝的泼人冷水好吗? 思来想去,朱由校还是决定同意老熊的作战计划。准备要个把月,传回密谕肯定来得及。 但同意是同意,朱由校觉得还是要稳一下。已经稳了好几年了,不差几个月的时间。 推进到海城河,阔以;攻打海州卫城,也阔以。但要做好弃守海州卫城,以海城河为防线,与建奴对峙的准备。 隔着海城河,如果在海州卫城下与建奴长期作战,物资运输是一个困难,背水作战的风险也很大。 毕竟,明军水师不能直接开进海城河,就地造船的话,费时耗力,也不保险。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感觉到的改变,建奴之谋 考完了,考完了,终于考完了。不管成绩如何,整个人都轻松啦!码出一章,有点匆忙,思路得恢复,得调整,请朋友们多多谅解。 ...............................分隔线.............................. 不管皇帝是英明,还是昏庸;不管朝堂上的纷争,官僚的倾轧,官吏的谋私。生活在大明,每天的改变也是必然的。 其实,哪怕是人们认为是千篇一律的日子,也不会是每天一模一样,也多少会有变化。 只不过,这种变化很轻微,或者说是于自身没有什么感觉,才会被看作是每天的复制。 这与后世也是一样,很多人都认为是在一天一天重复着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等枯躁无味的日子。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这样的感觉应该更强烈。毕竟,他们要忙着养家糊口,不冻着、不饿着,就已经不容易了。 而那些权贵富豪,有时间,也有金钱,去寻新鲜,寻刺激,换着花样儿地吃喝玩乐。 说白了,有钱又有闲,才不会令人感到枯躁和重复。也不用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哪怕隔三差五去喝顿酒,打个牙祭,也会让人心情舒畅。 但大明的平头百姓们,却越来越多地感受到了变化,感觉到了生活的改变。 老百姓还图什么呢,只要生活能过得去,也就相当满足了。但大明的老百姓作为社会的最底层,最先觉察到的就是生活上的改变。 或许只是减免了一年的赋税,但对他们来说,却意味着能多吃上几顿肉,能添置很久就想买却没钱买的家什,意味着能过个好年,能吃上肉馅饺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老百姓可能说不出恭维“圣上英明”的漂亮话,但他们也不是无知无觉。 附近哪个富豪士绅因为隐冒漏税而被严惩,哪个官吏因为贪渎而被抄家流放,平头百姓或亲眼看到,或听到传闻风声。 或许以前他们只是看看听听而已,发几句怨忿之语,因为这实在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朝廷有钱了,能减免赋税了,好象就是因为那些劣绅贪官被严惩。 少个贪官,少个劣绅,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一些,是这个道理吧? 看那些平常如狼似虎的胥吏,狐假虎威的刁奴恶仆,好象也老实了不少呢! 老百姓还猜解不透朝廷的意思,却很单纯地把原因归结于此,并对贪官劣绅的落马逐渐关注起来。 “那些生员好象也不那么鼻孔朝天了呢?” “读书人不吃香喽!” “谁说不吃香?朝廷又下旨意啦,说是明年开始设小学考试。嗯,就有点象童生那种。谁家的孩子能考过,减免部分赋税。” “明年就开始,俺家那小子还没读过书呢!” “又不是一年,以后年年有。开始读书啊,啥时都不晚。” “是嘛......哎,看哪,卖国贼押过来啦......” ...................... 周老四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可还是被媳妇发现了,要不是怕惊了睡着的孩子,肯定大声喝斥了。 被媳妇瞪了两眼,周老四嘿嘿地干笑两声,把手提了提,让媳妇看见他买的胭脂水粉。 媳妇脸色稍和,转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屋,周老四也知机地跟了过去。 “又去菜市口看杀人——”媳妇拿过姻脂水粉,一边嗅闻着,一边不悦地数落着,“血糊拉的,想想都吓人,还非要去看?” 周老四挠了挠头,嘿然笑道:“杀的是卖国贼,看着也解气不是。” “你解的什么气?还不是找个机会同人喝酒。”媳妇撇了撇嘴,根本不相信自家男人有那么爱国,有那么义愤填膺。 周老四挠了挠头,陪着笑脸说道:“就喝了一点儿,可还听到不少消息,好消息啊!” “说来听听。”媳妇对挑在指甲上的姻脂很满意,神情也更见缓和。 周老四殷勤地拿个凳子给媳妇,才开口说道:“皇帝下旨了,谁家孩子能考过小学,就减免赋税,人头税呢.......” 媳妇听着听着,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家男人,看得周老四闭上嘴,才笑了起来,说道:“你是说咱家儿子考过小学?还走不利索,说不成句的小娃娃呢!” “长大也就几年的事情嘛!”周老四讪讪地挠了挠头,却还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咱儿子就是考不上状元,小学还不是很容易?” 媳妇呵呵一笑,自家儿子,这话听着也舒服。尽管可能是六七年,甚至是十几年的事情。 周老四又指了指放在灶台旁的盐罐,说道:“市面上的盐降价了,比咱家吃的还好,是长芦盐厂的。商铺都集资去买盐,不少人也想着合伙去买呢!” “便宜了自是好事。”媳妇对此倒不感兴趣,听到屋内好象有响动,赶忙起身往里走,边走边叮嘱道:“你好好在兵器局作活,不要跟别人瞎去忙。” “知道,知道。”周老四连连点头答应,“俺就是这么一说。” 回到屋内,炕上的臭小子已经醒了,也不哭不闹,吃手指吃得津津有味。看见熟人出现,咧开嘴还笑了。 媳妇看见儿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把儿子抱在怀里,点着小脑门笑道:“快点长啊,你爹还指望你考小学,给咱家减赋税呢!” 臭小子在母亲怀里更加舒服,咯咯笑得清脆。 ............................. 小学是小学,童生是童生,咱学得不一样,学出来更不一样。 “平身,赐座。”皇帝语气和熙,目光扫过桌案上新印的小学教材,有语文、数学、自然常识、地理、历史,似乎还能闻油墨的香气。 “微臣谢万岁恩典!”骆思恭叩头之后,起身在绣墩上签着身子坐下。 朱由校目光转到骆思恭身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此次的差使,骆卿办得极好。嗯,骆养性也是功不可没。” “这是微臣和犬子的本份。”骆思恭躬身谦辞。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是工作,是本份,但也有尽职不尽职,称心不称心的区别。”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镇抚司干得不错,这也是骆卿的功劳。骆卿告老请辞,朕知道了,稍后便有恩旨。明天让骆养性进宫来,朕有交代。” 骆思恭起身跪倒谢恩,皇帝虽未明说,看来对骆养性是要晋升的。不管能不能成为镇抚司一把手,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骆思恭告退之后,朱由校垂下眼帘又想了想,开口命人拟旨,“骆思恭侍卫有年,勤劳茂著。既告病恳切,准辞任调理。” 请准圣旨颁下,朱由校又拟恩旨,晋骆思恭少保兼太子太保,少傅兼太子太傅,又有另外的财物赏赐。 从卫护天启帝登基,到率领锦衣卫打探军事情报,监视官员清浊,骆思恭的功劳自不用说。 但要让骆养性子承父职,朱由校还有些迟疑,要待明日召见后再做决定。 而且,镇抚司的职责和工作也将逐渐调整,北方的建奴和蒙古诸部自是不能放松。但南面,乃至海外,朱由校也要把建立耳目。 同时,镇抚司还要保留监视官僚的工作,与东厂形成相互监督、约束,以免一家独大,蒙蔽圣听。 朱由校对这些已经思虑清楚,伸手拿起小学教材翻看起来。 对于人才,朱由校是相当需要的,但却不是传统的读四书五经考科举出身的。 尽管现在还不能做大的改变,可新型人才的培养没有个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也不能达到皇帝的标准。 读书吧,大家都读书,有好处啊! 皇帝把教材放到桌案上,伸手拍了拍,觉得以利诱之是个好办法。老百姓并非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可经济条件不允许,没有多少人能供孩子寒窗苦读。 所以,减免部分赋税,也是给老百姓减轻了供养学生的负担。 况且,按照朱由校的估计,小学五年嘛,从六七岁开始的话,也就到十二三差不多就能通过毕业考试。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算能干点活,对家庭的帮助也不算大。 人头税是早晚要豁除的,但现在不说,老百姓就会认为是很大的利益。等到大灾害降临,豁免也有了理由,老百姓更能接受。 不断地施恩于民,并不是朱由校希望老百姓夸他是明君,是好皇帝。因为他知道,留字于历史的是那些读书人。 但朱由校也明白得很,读书人就是嘴皮子厉害,造不了他的反,扳不倒他的龙椅;而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要是爆发起来,足以改朝换代。 至于骆养性,只要晋升,不管是不是指挥使,也还是会忠心任事。当然,骆思恭或许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回去肯定面授机宜,让儿子在明天的召对中好好表现。 朱由校笑了笑,伸手拿起骆思恭呈上的册子。这才是他最喜欢的,蝗商八大家的动产、不动产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在他眼中,就是白花花的耀眼银山。 建奴——嘿嘿,用钱也能砸死你们了。 ...........................分隔线............................ 血淋淋的人头,用布包着,也挡不住渗出的血。 “永芳何必如此?”努尔哈赤挥了下手,阻止了送人头的李家仆役打开布包的动作,“拿回去,好好安葬!” 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在复州被明军所俘,建奴这边并不知情,也没太当回事。毕竟身份不同,要是贝勒贝子什么的,自是大不相同。 可时隔数月,李延庚竟然被明军放回来了。李永芳得到消息后,连面都没见,便让人将其押到努尔哈赤那里,听凭处置。 尽管李永芳已经被罢黜冷落,但努尔哈赤也没太为难李延庚,只是询问了一番后,便把李延庚又送了回去。 可谁都没想到,李永芳竟把儿子杀了,把人头送来以表心迹。 要说努尔哈赤对李延庚没有怀疑,这谁也不敢确定。现在这个非常时期,连女真人内部都有离心之象,何况是汉人降将。 李永芳也是有虑于此,才狠心杀子,保住全家。毕竟,努尔哈赤的疑心病很重,谁知道啥时候犯病呢? 被这个小意外打断的军议继续进行,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佟养性来信请求拔付物资粮草,以利坚守海州卫,可后金的家底实在是不多。特别是火药,被封锁得严密,硝磺又不能从本地获得。 其实,当时不光是后金缺火药,朝鲜也缺,要从明朝这里买。当然,要是进攻朝鲜,也是能够抢到些的。 可对于进攻朝鲜,努尔哈赤并不同意。而目前的情况,后金也确实没有进攻朝鲜的机会。 “朝鲜易主,态度极不友好,秘密派人购买,也不太可行。”皇太极有些无奈地又堵死了另一条路。 代善咳嗽了两声,说道:“海州卫的火药应该足以抵挡敌军进攻,佟养性在书信中的请求,并不是特别强烈。依某看,海州卫城还是小事,粮草物资的总存量才是大问题。” 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知道代善说得不错。海州卫城只是一地,整个后金的统治区都将面临饥荒,才是最严重的。 按照目前的存量,顶多只够半年,还是精打细算、抠抠搜搜地用。这不仅是将来的问题,还影响到了后金的军事行动。 别以为对于建奴来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不适用的。不能靠抢掠来以战养战,建奴也只能自备。 “袭击内喀尔喀五部如何?”努尔哈赤眸光一闪,开口说道:“原先要争取他们,现在已是死敌,自是不用再客气。” 皇太极和代善等人面面相觑,觉得在明军环伺的局面下,这是军事冒险。可除了这个,谁也没有别的办法。 “快打快回,孩儿觉得很好。”代善率先表态,同意来次闪电袭击,抢了牛羊就回来。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也点头赞同,还补充道:“打击札鲁特部或最合适,以其最亲明。”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虽然有了目标,但计划还要制定得详细周密。 辽南、辽东、辽西的明军可不是死人,他们会借此有什么行动,也要算计得清楚。而且,就算没有奇袭蒙古诸部的计划,明军的蠢蠢欲动,也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计划不如变化,扩张之野心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建奴当然绝算不上英雄,但用这句话的本意来形容他们现在的形势,却是非常合适恰当的。 说白了,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 他们以为经过一番布置,算是基本稳定了战线。明军要再发动的话,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休整,以及物资的囤积储备。 没错,后金主要担心的是辽南。辽南明军象一把钢刀,直抵在后金的腹部,威胁最大。 而辽西明军虽然强大,毕竟还隔着辽河和辽泽,夏秋季进攻的话,有着很多的困难。 但后金没有料到的是,辽西守,辽南攻,明军的战略重心转移了。重兵集结于辽南,后金却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 海州卫,海城河,后金寄希望于此道防线,却不知道那点防守的人马,根本挡不住数万明军的进攻。 还没等后金做好奇袭内喀尔喀的准备,辽南明军已经发动,不急不徐地向北推进,进攻海州的意图昭然若揭。 辽南明军稳步推进,辽东明军的发动却是迅疾而凌厉。调兵遣将完毕,毛文龙抢先行动,兵锋直指建州。 依旧是故伎重演,只不过是规模不同。毛承禄率三千火枪兵乘船沿鸭绿江北上,穿山越林,突然袭击了建州的数个村寨,并成功伏击了一股来援的建奴。 待到阿济格和杜度调动人马,再度反击时,毛承禄率部进入山林,却并不马上回撤。 趁两旗建奴调动之机,毛文龙指挥两协明军从宽甸出动,连下瑷阳、孤山、碱厂三堡,兵锋直指赫图阿拉。 阿济格赶忙率主力回师,于鸦鹘关布置防御,准备在此抵挡明军的进攻。 而面对辽南、辽东明军的军事行动,努尔哈赤不得不把袭击内喀尔喀部的计划拖后,调兵遣将,对付明军的又一轮攻势。 努尔哈赤及后金高层,自然不知道明朝的皇帝又砸下了重金,粮弹物资源源不断地向辽南辽东输送。 除此以外,朱由校又给辽西、辽南、辽东拔钱拔武器,就地再扩充训练三协火枪兵,以备接下来连续作战的补充。 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兵灭建奴,皇帝的意图一直没变。在粮饷充足、安置得当的情况下,辽人也显现出了悍勇敢战,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 不要拿历史上的明军和现在的明军相比,也不要拿历史上的辽人和现在的辽人相比。 历史上的明军,缺粮欠饷;历史上的辽人,冻饿交加。可大多数人依然与建奴厮杀拼命,直到最后再也坚持不下去。 皇帝不是好皇帝,文官党争贪渎,武将克扣粮饷、只养家丁。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能苛责普通将士舍命拼杀,为国捐躯呢? 归根结底,还是皇帝差劲。熊廷弼和袁可立,都曾经压制住了建奴,但最终功亏一篑。从这方面来看,万历还算是好的,对熊廷弼给予绝对信任。 当然,现在的皇帝更厉害,提拔的都是能员干将,物资的支持更是不遗余力。把建奴压得死死的,毫不意外。 ....................分隔线........................ “微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旦谢恩已毕,双手过头,捧过传旨官递上的大托盘。盘中是赐服,四品民爵的服饰,以及几样精美的玉器。 传旨官也不多作停留,扶起李旦,便告辞而去。 李旦的义子李国助是个会来事儿的,把手中的六品民爵赐服交与下人,追送出去,时间不大又笑意满脸地回返。显然,传旨官不是空手而回。 李旦已经换上了赐服,这不同于标准的民爵服饰,彰显着皇帝的礼遇,象征着极高的荣誉。 “恭喜父亲,贺喜父亲。”李国助双膝跪地,为义父祝贺。 李旦哈哈一笑,抬了抬手,说道:“快起来,你我父子,不必如此。” 李国助叩首下去,才起身侍立,看着御赐的麒麟服,赞道:“皇家赐服,麒麟瑞兽。父亲之荣,大明亦是无人可及。” 李旦也是心中得意,但还矜持着,挥退下人,伸手示意李国助坐下。 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李旦也斟酌好了字辞,缓缓开口说道:“国助,可知为父升爵赐服,你亦得六品民爵,功在何处?” 李国助没有多想,便开口答道:“孩儿以为是从海外运粮输辽,于辽东战事有功。” 李旦点了点头,面露赞赏之色,说道:“正是如此。此次得赐民爵的,还有杨家和黄家,都与运粮输辽有关。可见,现下最要紧的大事便是辽东,只要于此有功,万岁不吝封赏。”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为父虽是海商总会会长,但却不好强令别家为运粮而少赚钱。万岁也从来没有承诺过有什么赏赐,只看各人的自觉。” 李国助用力点头,说道:“先做的是自觉,待看到赏赐再为之,便差了许多。” “有时候,赚钱并不是考虑事情利弊的首要原因。”李旦谆谆教导道:“为父之前便说过,万岁是有情有义的,会记得你的付出和功劳。别说购粮输辽还小有赚头,就是亏损,咱们也要干。很多人就是太过计较,才落了下乘。” 李国助表示赞同,说道:“湄公省初设,孩儿觉得大有发展,可于此地建立基业,哪怕只是一个中转港口,也是好的。” 李旦沉吟了一下,说道:“老颜看好东番,为父也觉得东番地理位置很好。湄公省嘛,你是去过的,好象也见识过军队的战力。既觉得可建基立业,想必周边是没有能抵挡军队的势力啦?” 李国助呵呵一笑,说道:“与朝廷的水师和军队比,什么水真腊、占城,还有越族人,简直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李旦轻轻颌首,说道:“既是如此,这事便交由你去办了。老颜不务正业,海商总会还要为父坐镇,实在是脱不开身。” “父亲放心。”李国助保证道:“孩儿定把此事办好。” 犹豫了一下,李国助说道:“父亲圣眷正隆,能否上书万岁,在湄公省给些照顾?” 李旦皱了皱眉,摇头道:“什么圣眷正隆,可莫要被外人听到,惹人笑话。至于上书求万岁,此时却不合适。刚得升爵,便提条件,有得寸进尺之嫌。” 李国助点了点头,说道:“是孩儿鲁莽了,父亲说得极是。” “凭咱家的实力,在湄公省建基立业,好象没有哪家能够争锋吧?”李旦脸上露出自信的神情,说道:“当然,能得到万岁的只言片语,应该更加顺遂。这事为父记下了,过些时日再说。” “还有——”李旦伸手点了点李国助,郑重吩咐道:“多留意吕宋,有来往的商人,好好打听,记录下来。” 李国助眨巴眨巴眼睛,痛快地答应下来。他知道义父与西班牙人有仇怨,可凭海商,想报仇,难! 李旦不仅交代了义子,自己也在暗暗做着这些事情。在他看来,万岁的野心绝不止一个湄公省。 在辽东战事花费巨大的情形下,万岁还在不断扩充水师,买炮造炮装备军舰。如果没有更深远的打算,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当然,他现在也只是猜测。但从万岁招揽他们这些海商,也可看出一些端倪。如果西班牙人再敢对华商下手,万岁恐怕不会罢休。 “不光是吕宋,还有其它的海外小国,以及各国西夷的情形,都要打听,记录下来。”李旦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李国助赶忙答应,却不知道义父是想起了镇抚司,曾经派人找过他,要他为一些人搭船出海提供方便。 现在仔细想想,既是镇抚司的人,除了锦衣卫又能有谁?而镇抚司的上头是谁,还有费脑筋才能想到吗? 商人作为间谍,或者是搜集情报的耳目,并不是朱由校的首创。他不过是有样学样儿,做向海外扩张的准备而已。 说白了,扩张就是掠夺。小冰河期不是局部的灾害,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影响。 为什么对大明的影响那么大,原因很多,但西夷通过对外掠夺,确实减轻了灾害的影响。 而大明,既有条件,又有实力,为什么要坐困其弊呢? ......................... 湄公省,以湄公河为名。尽管派了巡抚等官吏,还有常驻的水师和军队,但很多人还是将其视为海外之地。 这是朱由校所不愿看到的。因为在老百姓看来,如果是大明的疆域,迁徙居住能接受,毕竟有着不少的优惠条件。 可要是海外之地,就难免会打消他们的积极性了。所以,在湄公省的第一批移民主要是水师和军队,以及他们的家眷。 没有足够的人手,怎么开垦出更多的耕地,怎么好好利用这一年种三季水稻的好地方呢? 为此,朱由校制定了更加优惠的政策吸引百姓,又特意给两广、福建、江浙等地的官员下了旨意。要他们在地方闹灾害的时候,把灾民迁往湄公省。 灾民往往在灾害中变得一无所有,他们自然没有太多挑拣的选择。 或许,把湄公省作为藩王的就藩之地,是个能安定人心,提升湄公省地位的好办法。 朱由校摸着下巴,想到了在京城中的几位藩王。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征战四海的野望,北方之敌 就藩海外,嗯,不能说是海外,就是俺大明的疆土。 现在的世界,谁占了就是谁的,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要说打建奴费点劲儿,可海外那些小国的土鸡瓦狗,三五千人的军队就足以灭国。 朱由校已经意识到,在大灾害来临时,光凭目前大明的土地和资源,化解起来将有很大的困难。 关键是大灾害持续的时间太长,几十年哪,积攒多厚的家底也挺不住呀! 所以,在辽东战事未息,处处需要花钱的时候,朱由校还咬紧牙根,给水师增船添炮。 打翻蝗商八大家后,朱由校更是一次就拿出两百万元,作为水师扩充的资金。 历史上,直到大明灭亡,水师的优势也是碾压性的,在东亚称雄是毫无问题。只可惜,强大的水师不是大明能如臂使指的。 现在,则是完全相反。沈有容虽然老了,可一批新锐的水师将领却不断脱颖而出。 看着沈有容呈上的任命晋升名单,朱由校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心中自是欣慰不止。 这其中有将来的海上巨盗,也有郑家的骨干成员。现在都归于大明旗下,将为大明征战四海,开疆拓土。 “皇爷,那两个女,蒙古丫头带过来了。”王体乾差点把鞑子的篾称说出来,可又不知道皇爷是个什么态度,便生硬地改了口。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继续看着手中的名单,不紧不慢地提笔作了批复,又把交代的事情写清楚,封好密奏,才让宫人把蒙古丫头带进来。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在浣衣局呆了两个多月,活儿没少干,可也没饿着,没挨过打。特别是知道父兄亲人只是被关押,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终于要见到大明的皇帝了,也是决定命运的时候,两个丫头不免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进到殿内,两人也不敢抬头看,跪倒叩头,“科尔沁部罪女,拜见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女?!朱由校笑了一下,猜测是海兰珠教的。布木布泰还小,想必没有这个心眼儿。 对于历史上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女子,朱由校也是第一次见,也有些好奇。 “抬起头来。” 朱由校最想看看海兰珠,凭什么让皇太极独宠。至于布木布泰,已经成不了孝庄了。既然装不了了,朱由校的兴致便少了一些。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听到大明皇帝的声音,很年轻,也很和熙,便壮着胆子缓缓抬起脸。 朱由校的目光首先落在海兰珠脸上,并没有惊艳的感觉,但,但给人一种感觉,想继续端详。 哦,原来是她的眼睛,清澈柔软,象一汪泉水。 至于长相,审美因人而异,因时代而不同。和真正的明朝人相比,朱由校认为在这方面也是有差异的。 海兰珠也看到了大明的皇帝,很年轻,但坐在龙椅上,却透出一股子沉稳成熟。特别是看向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那种自信淡然的神情,好象尽在掌握一样。 颧骨稍有点高,如果配上别样的妆容和装扮,或许更有别样的风致。 朱由校笑了笑,转过目光,看向布木布泰。 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只是眸光比姐姐灵动,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历史不会再走老路,而孝庄、大玉儿,也不会再有了。 稍微感慨了一下,朱由校抬了抬手,沉声说道:“科尔沁部已经覆亡,你们既称罪女,想必也知道罪在何处,就不必再提这个名字了。”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低下头去,幻想破灭,心中凄苦。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不愿多加杀戮。”朱由校继续说道:“海兰珠和布木布泰若愿归化大明,其罪可免。” 海兰珠叩头下去,说道:“罪女谢万岁宽宏赦免。可罪女的父兄亲人呢,若是能宽恩赦罪,莫说归化,罪女愿为奴为婢,报答万岁恩典。” 朱由校轻轻一笑,说道:“也不用为奴为婢,朕也不缺人服侍。这样,你们会跳蒙古舞,唱蒙古歌吧?给朕表演一下,朕再考虑。” 海兰珠和妹妹交换了下眼神,垂头奏道:“罪女便为万岁表演科尔沁部的安代舞,祈求神灵庇护万岁,无灾无病,万寿无疆。” 这小嘴儿挺会说的,朱由校微笑颌首,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安代舞发祥于科尔沁草原南端的库伦,最初是一种用来医病的萨满教舞蹈,含有祈求神灵庇护、祛魔消灾的意思。后来,才慢慢演变成为表达欢乐情绪的民族民间舞蹈。 在科尔沁地区,在逢年过节时、在庆祝丰收的日子里、在喜丧婚嫁和迎宾的宴会上,人们都要跳安代舞。姑娘媳妇挥舞头巾跳,小伙子脱去马靴光着脚丫跳,孩子们做着鬼脸跳…… 安代的通常表演形式是在场院里,几十、上百人不等,围成大圆圈,圈里由两名歌舞能手对歌对舞,众人呼应踩脚、甩动衣襟伴舞伴唱,形成热烈,欢腾的场面。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便分别饰演歌舞能手,边歌边舞,虽没有伴舞伴唱的热烈气氛,但边歌边舞,曲调悠扬婉转,动作优美潇洒,倒也甚有观赏性。 朱由校微笑观看,倒也没有戏耍她们的意思,只是找个借口,宽恕包括海兰珠的亲人在内的科尔沁部的一些贵族。 归化大明,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分子,这才是解决北方边患的好办法。 更何况,明军虽然和察哈尔部联手行动,覆灭了科尔沁部。但主要的目的还是削弱建奴,并不意味着和虎墩兔长期友好。 朱由校反倒是认为,建奴若灭,虎墩兔恐怕会是大明新的敌人。 科尔沁部虽然覆灭,但所部的牧民并未受到大的损失。那些被俘的科尔沁部贵族,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的。 至于以后能不能起作用,朱由校并不是非常非常的在意。因为杀了这些人,也得不到什么利益,倒不如放眼长远。 而小冰河高峰期的到来,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影响,可能比农耕为主的大明更加严重。 所以,大灾害的来临,可以说是挑战和机遇同在。如果趁着蒙古诸部在天灾面前虚弱尽显而运用计谋,就能起到力半功倍的效果。 历史上的蒙古诸部能臣服于满清,为何不能成为大明的一分子? 朱由校微笑着看着姐妹二人的歌舞,心中已经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 费尽心力地筹划,不要脸地搂钱,皇帝已经为大明选择了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发展道路。 尽管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些,并理解皇帝的苦心,狂赞他的英明。但现在形势的发展,却已经见到了极大的效果,这可是皇帝几年来的布置筹划。 辽东明军继续向前挺进,又占领一堵墙堡,离鸦鹘关是越来越近。 之所以皇帝还是谨慎小心,下面的将领却是战意高昂,并敢于主动出击,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一个不能亲眼所见,只能凭着猜测和估计;一个则是身临战阵,对部队的装备士气战力,有着更准确的认识。 所谓知己知彼,甲坚兵利,粮饷充足,赏罚分明,士气高昂,伤有抚死有恤,也只有领兵的将领才最清楚所率部队的战力。 望远镜的视野中,以战车为先导,火枪兵和掷弹车随后,沿着大路向前滚滚而进。烟尘不时扬起,是探马在来回奔驰,报告着前方的情况。 孔有德放下望远镜,立马于土坡,听完探马的报告,命令再探。 前面是松树口,建奴并没有赶来阻击明军,显然是没有太大信心坚守住此地。这跟松树口附近的地形地势,以及松树口城小堡破有关系。 “占领松树口后,按照毛帅的命令,我军应构筑稳固阵地,并伺机向西攻下清河堡以作侧翼屏障。”孔有德摇了摇马鞭,对旁边的将领说道:“虽是稳妥之举,却不知辽南的行动能否吸引住建奴主力。” “毛帅说得清楚,此次作战以我军实力作估计,不考虑友军的作用。”天启二年的武探花张景平已经是游击之职,作战经验也甚是丰富。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消息传递确实需要时间,立足自身实力来作战,也确实少了意外的变数。” 东江本部进攻建州的话,要提防辽沈建奴出动,经本溪从西面侧击。占领松树口暂停推进,向西攻占清河堡,则是卫护侧翼的稳健布置。 而让孔有德的混成协充当先锋部队,也是因为他们在辽南与建奴打过大规模野战,并取得了胜绩。 孔有德和张景平自然也是信心十足,认为经过人马扩充和装备增强的部队,对战一旗建奴也是颇有胜算。 而明军主动进攻,并迫使建奴采取守势,透露出的信息,更加显示了彼弱我强,辽东战局已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赫图阿拉是建奴必守之地,我军要攻取,恐怕不容易。”孔有德虽然也极想建功,可还没昏了头脑,知道建奴不会放弃他们所谓的龙兴之地。 张景平深以为然,但却不认为他们是孤军作战。在辽西辽南的压力下,建奴的机动力量已经不是很多了。 ....................... 正文 不好意思,请个假,电脑坏了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亲历之感触,诛晁错之因 建奴号称的无敌的骑射,已经被明军了解得通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建奴赖以获胜的手段其实是肉搏,重甲步兵的冲阵厮杀,步兵大弓的火力掩护。 至于建奴的骑兵,不过是在追杀中战绩显著,威力被变相夸大。面对严整的战阵,建奴骑兵冲阵的战例寥寥无几。 燧发枪加刺刀,能让十八般兵器跪下唱征服。 虽然明军还没有完全掌握精髓,什么横队加纵列,什么横排迅速展开,扩大火力输出面。 但在这个时代,明军已经算是最先进的陆上军队,并拉开了作战模式大变革的序幕。 当然,各部明军还没有形成固定而统一的作战模式,都在摸索改进。战车加火炮,则弥补了战术上的不足,也是既传统又稳妥的战法。 而建奴也没意识到这些,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时代变了”。 其实,连不遗余力地推进明军武器装备更新换代,推动明军战术打法不断进步的朱由校,也不是很确定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谨慎小心,依然是他的宗旨。 辽东明军向建州逼进,辽南明军也准备完毕,稳步向北推进,直指海州卫。 “能能啊,还是往前看吧!”张宗宝拍了拍张军能的肩膀,慰籍般地说道:“那个岛啊,咱们去不了啦!” 张军能翻了翻眼睛,回头也不理老友,跳下马把缰绳甩给老友,走上几步和士兵一起把炮车从泥坑里推了出来。 张宗宝摇了摇头,也不计较。他知道张军能还惦记着那个纯真善良的农家女,可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作为武学毕业的炮兵军官,先到了辽西,却并没有遇到什么战事,但训练炮兵的工作却一直没停。 现在又调到了辽南,参与攻打海州卫的行动。离得好象近了些,似乎又勾起了张军能的思绪。 拍打着手上的灰尘,张军能走回来,接过张宗宝递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得很。 “等灭了建奴,咱们也该成将军了。”张宗宝岔开话题,笑呵呵地说道:“就是不靠家里,凭俸禄也不愁吃喝。” 张军能点了点头,说道:“自食其力嘛,你我不就是这样的打算?长辈也说得明白,先靠祖宗的余荫,以后恐怕不好过啦!” “伯父也是这么想的?”张宗宝明知故问,就是想把张军能的思路转开。 张军能苦笑了一下,说道:“宗藩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是外姓的勋贵?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个道理,很多人并不明白。” “是啊,很多人都不明白。”张宗宝看了看前进的部队,深为感慨地点了点头,“你我若不是经历过战场,也是不明白的。” 张军能摇了摇头,并不太赞同张宗宝的说法。不是经历过战场那么简单,而是从开始到现在的变化。 要知道,东江开镇时,他们就在场。那时候将士们穿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 有件红胖袄就是正规兵,盔甲既旧又破还少;武器最多的就是刀枪,弓箭都很少。几门佛朗机炮,还是从水师的船上卸下来的。 攻城打仗真的是靠人命堆出来的,张军能忘不了爬着云梯登上城头,又被血淋淋地打下来的景象。 再看现在,不说军官,就是士兵也是盔甲齐全,燧发火枪加刺刀,更加数量众多的火炮助阵。 几年下来,辽东明军真的是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而这些,说白了,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用钱堆出来的胜利,用钱堆出来的优势,说起来简单,可这钱需要多少? 张胖子只是算一个士兵的花费,再想想辽东将近十数万的人马,就咋舌咧嘴,不敢想象。 皇帝要拿出这么多钱财,谈何容易?不四处搂钱,不狠心下手,根本就不可想象。 当然,出身不同,张胖子也不会那么大公无私。 可到底见识了辽民的凄惨,辽地的凋弊,建奴的凶狠,明军的厮拼,抵触心理要比还呆在京城坐吃享受的权贵子弟小得多。 而且,张胖子有时候想一想,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挺精彩。在京城当纨绔时,闲得只想找点刺激。现在呢,不要去找,刺激自会撞到眼前。 “想想刚到东江的时候,还笑话他们象叫花子,吃的是猪食呢!”张宗宝自嘲地笑了笑,“可没过几天,猪食吃起来就比啥都香了。” 张军能点了点头,也笑了起来,说道:“那大饼烙得,能咯掉牙。可饿起来,吃得也香……” 话戛然而止,张军能的眼神有些发呆,他想起了寒风中啃大饼,那个背井离乡的姑娘递过来的带着温度的馒头。 应该是过得下去吧,朝廷不仅对军需很上心,对辽民的救济也是不错的。张军能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 命运之轮在天启二年便开始偏转了角度,时间越久,偏得越多。时至今日,恐怕没被改变命运的都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 而离得皇帝越近,或者说住得离京师越近,命运的不同就更是明显。只不过,没人知道这些罢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谁都认为在走着自己的人生道路,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命运是什么,也就更不知道被改变了。 只有皇帝朱由校知道,大明的历史改变了,大明人的命运改变了。有好有坏,但好的居多,这就够了。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朱由校颌首赞同,说道:“确实如此,这晁错的论述真是精僻。” 孙承宗梗了一下,拱手说道:“万岁,此语乃苏轼在其所著《晁错论》中之语。” 《晁错论》?!原来不是晁错的论述,而是苏东坡所写的论晁错,长姿势了。 朱由校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晁错死得冤枉,汉景帝糊涂了。” 孙承宗沉吟着说道:“晁错‘峭、直、刻、深’,与臣僚关系不融,可谓不善谋身。但其为国深谋远虑,奋不顾身,可为后世赞颂。” 停顿了一下,孙承宗又接着说道:“景帝准诛晁错,也未必是糊涂,亦有其谋虑在内……”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朱由校听着孙老师的讲解,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要学。 汉景帝没有那么幼稚,认为诛杀了晁错,就能让七国联军罢兵息战。只不过,诛杀晁错能让造反的七国失去了合理正当的借口,又能稳住其他观望中的诸侯。 而且,象周亚夫、郦商、栾布、窦婴等重臣又都与晁错关系不睦。汉景帝还是要依靠这些重臣,并让他们忠心地抵抗叛军。权弊权衡之后,晁错想不死都难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道好还 晁错“峭、直、刻、深”,也就是严厉、刚直、苛刻、心狠。但他为国深谋远虑,奋不顾身,有这样的性格也不意外。 象谁呢,有点象海瑞,也有点象熊廷弼。都是不招臣僚待见,其他的倒是不好置评。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会不会不管他多么忠诚,多么有才干,而狠心杀之呢? 朱由校垂下眼帘,分析判断着,反复权衡着,对这样的假设并不能轻作决定。 事不至此吧?自己深谋远虑,稳如老狗,怎么会出现那种被逼无奈的情形?朱由校自我安慰着,甩开了这个纠结。 “孙师。”皇帝抬眼微笑,对孙承宗说道:“今日经筵就讲到这里吧!” “微臣遵旨。”孙承宗虽然有坐靠背椅的殊荣,可对皇帝的礼数却一点不缺,没有丝毫的托大。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关于辽东战事,兵部有什么分析判断?” 孙承宗想了想,拱手道:“启奏万岁,兵部臣僚根据各方情报,得出结论。不须大的会战,只要守住目前的光复区,两年之后建奴必垮。” 两年哪?!朱由校不置可否,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最稳妥的策略,那就是拖和耗。 如果没有小冰河期的大灾害,朕也想不战而胜,凭着大明的体量耗死建奴。可时不我待,越早消灭建越好,越早平辽越好啊! 虽然历史上是建奴席卷天下,定鼎中原。但明帝国最大的败因却是在内部,如果不是大灾害造成民乱四起,建奴根本不可能捡到这个大便宜。 时也,命也!大明亡于内部的诸多原因,而不是亡于建奴。 从这方面来分析判断,小冰河期的大灾害,以及官员的倾轧党争,比建奴更加可怕,不殚精竭虑地对付,怎么能行? 好在皇帝赤膊上阵,以干脆狠辣的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嘴炮官员和贪渎官吏。或罢黜或流放,算是暂时压制住了内部的一大祸患。 尽管也可以继续以封锁围困对付建奴,因为大灾害同样会给建奴造成很大困难,甚至有可能被拖垮耗死。 但朱由校权衡利弊,在大灾害来临的前提下,国内要救灾赈民,辽东还要支撑庞大军力,两下应付起来,实在是太过吃力。 “孙师。”皇帝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也对大灾害将临抱有怀疑?” 孙承宗说出拖耗,间接地证明他对皇帝所预言的大灾害,以及急于平辽,是持保留意见的。 “微臣——”孙承宗稍有些迟疑地说道:“万岁之前一直非常稳健,突然显出急切心情,微臣恐前线将领有所感觉,以致冒进遭败。” 朕并没有催促作战哪?但既然定下了明年冬春大反攻,也真象孙承宗所说,前线将领会揣度到自己的急切吧?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孙师提醒的是,朕嘴上没说,可对平辽确实很是急切。从行动上,亦真的会让人如此揣度。”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接着说道:“朕会写书信,提醒他们勿要心急,等大军齐集,再发动总攻,不可冒进轻敌。” “万岁英明!”孙承宗拱了拱手,说道:“其实谁都希望尽快平辽,可这几年来,万岁殚精竭虑,苦心筹措,前线将士稳扎稳扎,才使形势逆转。若是因急切而遭致大败,至为可惜。” 朱由校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孙承宗委婉提醒,正是因为形势能扭转,来之不易,更为珍惜。 劣势的时候小心谨慎,优势的时候又保守起来,这就是人的心理。想想,也真是挺有意思。 经筵结束,孙承宗告退而去,皇帝起身目送。这就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礼遇,现下的朝堂上,只给了孙承宗、徐光启、李起元三人。 如果再加上现在登莱的袁老师,就是四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以及忠诚和贡献,都当得起皇帝如此礼遇。 重新坐回御椅,皇帝微垂眼帘,回味着刚刚的经筵。所谓“开卷有益”,孙承宗所讲的《晁错论》,对于朱由校有很大的启发。 其中“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这句话,倒更比什么帝王心术,让皇帝更加赞同。 大明帝国便是如此,幅员万里,子民亿兆,物产丰富,表面上好象是太平无事。 但实际上呢,朱由校觉得这几年过得真是劳心劳神,既防天灾,又御外寇,还要清洗内部的贪官和嘴炮。 历史上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谁会想到泱泱的天朝上国,竟然会被建奴夺了江山呢? 正是因为想不到,才缺乏精诚团结、专心致志的精神。 建奴还在辽东一隅时,江南自不必说,就是北方的权贵富豪,也没有他们当回事,该享乐的享乐,朝廷缺钱也不关己事; 等到建奴入关,征战北方时,江南的地主豪绅、王公权贵又觉得战乱还遥远,该争权的争权,该享乐的享乐,浑不知血腥杀戮正笼罩过来。 就是这样,都觉得不关己事,都觉得战争离得遥远,都不肯出钱出力。最后,天道好还,自私自利者终究为短视和贪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天道好还,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这是谁说的来着?皇帝突然想起很喜欢的这句话,却忘了是哪位古人的经典语录。当然,肯定不是他说的。 摸着下巴想了半晌,皇帝抬起头,正看见侍立于侧的小慧,不知道她会不会呢? “小慧——”皇帝招了招手,待范小慧走近倾听,开口问道:“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这句话是谁说的?” 范小慧眨巴眨巴眼睛,急中生智道:“是皇爷刚刚说的呀!” 就你聪明,还想着蒙混过关?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想好再答,若是错了,朕要责罚的。” 啊!范小慧扁了扁嘴,歪头拧眉,作冥思苦想状。 皇帝随手拿起御案上的奏疏题本,翻阅着,等待着。 好半晌,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叫小慧的姑娘还是冥思苦想的状态。 这家伙,让她好好想,不是要想上几天吧? 皇帝正要开口询问,王体乾入内禀报,原陕西巡抚左光斗卸任返京陛见。 ………………………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第一任河道总督 左光斗是东林党无疑,但相对于其他平日高谈阔论、遇事却无一策的嘴炮,以及自私谋利的东林党官员来说,却得到朱由校的另眼看待。 虽然左光斗学问好,刚正不阿,但这不是得到朱由校重用的原因。而左光斗精通水利,领直隶屯田事时干得出色,也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在明末,具有前瞻性的能员并不多,可以说是很少。左光斗恰恰是其中之一,这才是朱由校决定长期作用的最主要因素。 设立“武学”和“屯学”,培养能征善战的将领,解决田地荒芜问题,增加国库收入,更给贫寒之士提供一条向社会上层流通的渠道。 没错,这两项建议便是左光斗倡导的,简直与皇帝的思路是不谋而合。 武学是建立了,屯学则没有专门设立,而是属于科学院的一个部门,徐光启那里也有个小规模的学院。 尽管如此,可左光斗从左都御史到外放陕西巡抚,却是等于降职使用了。 皇帝一来想摧磨老左的倔脾气,二来也因为陕西将是重灾区,水利设施修得好,能大大缓解灾害的影响。要主管陕西,也只能是巡抚。 几年不见,左光斗显得苍老了。但这只是第一眼的印象,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老左的身体却还健壮。 成为劳动阶级了?老农民虽然黝黑,虽然显得苍老,但身体却比那些手不提篮、肩不担担的小白脸更健康,一个能打十个。 “左卿平身,赐座。”朱由校露出和熙的笑容,轻轻抬了抬手。 “微臣谢万岁隆恩。”左光斗叩首之后起身,在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下。 朱由校整理了下思路,缓缓说道:“左卿在甘陕数年,亲自考察奔波,兴修水利,开荒屯田,着实辛苦了。” 左光斗躬身拱手道:“此乃微臣本分,万岁谬赞了。” “虽是本分,但能躬亲力行的大吏,还是很少的。”朱由校说道:“左卿所上呈的三因十四议,朕觉得甚好,略作修改后,已明发天下。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此番左卿调任河道总督,朕亦是要发挥左卿治水之能。” 招了招手,宫人上前宣读圣旨,左光斗跪接已毕,山呼万岁。 河道总督是新的官名,全称是“总督河道加工部尚书衔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听起来不伦不类,但只从字面上看,职衔已是很高。 如此高的职衔,说明皇帝要大力治河,兴修水利了。而治河修水利,历来是一个花费极大的工程,左光斗都为此感到震惊。 辽东形势确实已经扭转,但要彻底平辽,左光斗也知道非短期之功。 “我朝治河诸臣,推潘季驯为最,盖借黄以济运,又借淮以刷黄,固非束水攻沙不可。”朱由校示意左光斗坐下,温言道:“朕期望左卿能超越前人,留名青史。” 左光斗赶忙拱手道:“微臣敢不尽心竭力,为万岁分忧。”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现下兴修水利,先以抗旱救灾为主。日后的灾害,将以旱灾为主。至于黄淮等大河,可稍缓。” 治河的主要工作是疏浚,防汛减灾。但在大灾害到来之后,却多是干旱,最后连黄河都断流了。 既然是这样的状况,就不是很着急治河,要先修水利。旱不成灾,涝不成害,或许不能完全达到,但对大灾害却能起到缓解作用。 左光斗躬身领命,说道:“万岁英明,微臣恭领圣训。”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朕说将有大灾,人多不信,左卿倒是不甚怀疑?” 左光斗正色答道:“微臣以前是不信的,但统计研究之后,以为灾变的前兆应是在万历年间出现。几十年间愈发明显,但时起时伏,才未引起注意。” 如果按照更严格的科学判断,灾变的预兆可以追溯至嘉靖前期。但正如左光斗所说,万历年间变得明显,只是起起伏伏,没有猛烈加剧罢了。 要知道,为了增加灾害来临的可信度,朱由校可是命各地和户部进行过统计。 而左光斗能自己进行这样的统计研究,而不是盲信和盲从,十分难得。 “万岁下旨于北方推广种植的番薯极好。”左光斗说道:“产量高得出奇,可替代相当部分的粮食。” 皇帝微笑颌首,说道:“还有两种农作物也要逐渐推广种植,一种叫玉米,山地可种、耐旱高产;一种叫马铃薯,生存能力极强且耐地气苦寒。” 光有番薯是不够的,因为番薯喜欢暖温气候。如果再加上玉米和土豆,度过灾害的“三剑客”才算凑齐。 玉米经西南陆路和西北陆路传入中国的时间很早,在明朝万历年间,当时福建的漳州、泉州一带已有玉米栽培种植的记载。 但在明朝,玉米并未向中国内地大规模传播。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遗憾的事情。 而土豆的种植和驯化一直在进行,皇帝极重视,交与徐光启,老徐自然不敢怠慢。 数年的时间,也取得了令人欣慰的进展。陈子龙作为徐光启的弟子,更是把土豆带去了辽东,进行种植试验。 后世的网络上曾经有过假设,如果在全国范围内大量种植地瓜土豆和玉米,大明帝国可能不会亡。 现在,这样的假设变成了现实。在皇帝的大力倡导,甚至是严令下,自宋朝占城稻之后的第二次农业革命拉开了帷幕。 “左卿可知朕复你左都御史的深意?”朱由校脸色突然正肃,沉声问道。 左光斗略一思索,便拱手答道:“万岁放心,于河工和兴修水利上但有贪渎者,或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者,微臣绝不放过。” 水利工程是最耗钱的,有些人也肯定会用各种手段从中捞取利益。左光斗加左都御史衔,便有了监察官员的权力。 “左卿有铁面御史之名,肃清贪腐,定不负朕望。”朱由校脸色缓和下来,鼓励道:“只管去做,朕作你的后盾。” “微臣谢万岁。”左光斗拱手谢过后,嘴唇翕张了几下,终是没把另外的话说出口。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老魏的办法,朝鲜进献美女 虽然河道总督是新设的官职,但却不是光杆司令,朱由校已经把工部的都水清吏司单划出来,由左光斗领导。 六部的划分太过粗疏,朱由校早就要改,但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河道总督衙门新建,按照后世的定义,就相当于水利部。 君臣叙谈许久,左光斗才告退而去。 走出午门,老左回首望着巍峨的午门楼,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快步离去。 从陕西入京,老左途经山西时,顺道去看了山西巡抚杨涟。他和杨涟可是东林党的中坚人物,号称“杨左”。 尽管北方的各省巡抚都接到了圣旨,将于秋收后入京述职。圣旨上还特意交代过,要各省巡抚以大灾害为假设,编制周密细致的抗灾救济的方案。 但杨涟有些等不及了,好友先他入京,便想请好友携其奏疏转呈陛下。 奏疏上对朝廷的一些政策颇多指摘,主要的几点包括:皇帝任由厂卫横行、滥施淫威,提拔趋炎附势的官员,排斥打击正直官员,打压生员…… 上这样的奏疏是有风险的,杨涟也是相信左光斗的为人和品格。关键是他不知道上奏了多少回,皇帝根本不理不睬。 当然,杨涟就是杨涟,有意见也没撂挑子,清屯充饷、肃贪清腐等工作也干得兢兢业业。 作为一省最高长官,杨涟还常常青衫布履,深入田间、民舍,微服察访,遍知闾里利病,惩治劣绅豪强,受到了百姓的爱戴。 左光斗对朝廷的一些政策也不甚赞成,觉得老友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奏疏中也未对皇帝大加指责,而是指向了皇帝身边的佞臣阉宦,便答应下来。 但老左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已与数年前大不相同。不仅仅是道路、房屋等景象的变化,还有百姓的面貌,也多有改变。 而辽东战局的扭转,老左在朝廷邸报和《大明论坛》上也都了解。 自老奴叛明之后,明军屡战屡败,丧师数十万,弃民数百万,辽东已丢失大半。老左身为朝廷命官,对此的感觉比老百姓要强烈得多。 但现在,辽东形势的转折,已经影响到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不是加赋加税压得满脸愁苦,而是免赋减税,使老百姓未受压榨。 辽东战事的花费,老左可比百姓清楚,万历年间就加派的“辽饷”,已经显示出朝廷财政的捉襟见肘。 虽然对朝廷的政策,对皇帝的行为,老左颇有微词,但他还是识大局的,也不象某些人那般偏执。 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来大明的变化很大,说是蒸蒸日上也不为过。 不管是战争,还是民众,都是逐渐向好。那些怨恨,甚至不满的,多是自家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回到京中,老左看到了更多,也拜会了孙承宗、李起元、徐光启等人。从他们口中,老左知道得更多,也更震惊。 不说武学、科学院,以及徐光启领导的农学院,这些的花费还不算什么。光是这几年对于辽东和西南的投入,就是天文数字。 皇帝连金花银都尽数拿出,以扩充军备,奖赏有功将士。 皇宫内的宫人放归了数批,却从未再招;宫中用度也是精打细算,万寿节也不办了,你还能说皇帝是昏君? 当然,杨涟的奏疏中也没敢说什么昏君。但在这个时候,给皇帝添堵是不是不合适啊? 让老左最后改变心意的则是皇帝的召见,到处都在花钱,对于水利的投入,皇帝也没显出吝啬,只为减小灾害的影响,使百姓少受损害。 老左捏了捏怀中的奏疏,愈发加快了脚步。虽然觉得对杨涟有失诺之嫌,但他并不是十分后悔。 或许杨大洪回京之后,也会改变心意,顾全大局。老左这样想着,命令下人调转车头,直奔河道新衙门。 ………………………. 左光斗告退而去,皇帝却并没清闲,也没空儿“责罚”小慧,尽管这挺刺激,皇帝也挺喜欢。 “奴婢谢皇爷隆恩。”许久未见的老魏入殿便跪,膝行数步,重重地叩下头去。 朱由校抬了抬手,说道:“魏伴平身。”顿了一下,皇帝又接着问道:“府宅住进去了,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老魏再次叩头,声音都有些哽咽,“奴婢有感皇恩深重,夜不能寐,终于想到了以报万一的法子。” 哦,朱由校有些好奇,老魏想到了什么法子。 上回为了报恩,要把他的侄外孙女进献宫中,也就是历史上被称为“丽而狡”的任容妃,被皇帝拒绝,这回又要搞什么呢? “起来说。”朱由校目光闪动,心中提高了几分警惕。 历史上的魏忠贤和客氏在宫内迫害嫔妃,如果深究原因,应该就是因为任容妃生了献怀太子朱慈炅。 你想啊,小木匠的几个子嗣死得都有点可疑,唯独献怀太子朱慈炅健康成长。 如果不是神秘的王恭厂大爆炸,朱慈炅受惊吓而亡,他自然是小木匠的唯一继承人。老魏和客氏自然是荣华富贵,后顾无忧。 所以,朱由校不会收任容妃,尽管听说很漂亮很妖娆。所以,朱由校要把宫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让老魏插手进来。 领东厂,监察百官,那是外事,朱由校觉得老魏还算卖力称职。如果忠心依旧,他倒是想给老魏一个善终。 赏赐府宅也是酬功加恩,老给太监加衔,文官免不了呱噪,朱由校也很无奈。按他的小气劲儿,给个虚衔,比赏赐府宅要省钱吧? 老魏站起身,半躬着启奏道:“皇爷,今年风调雨顺,诸事顺遂,万寿节要办得风光体面,才能彰显皇爷的英明神武,彰显这太平盛世。” 万寿节嘛,朱由校抿了下嘴角,办不办都行。平辽未成功,这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更好。 老魏看皇爷没打断,便继续说道:“为了大明,皇爷拿内帑,拿金花银,从没吝啬过,以致连万寿节这般重大的庆典都没钱操办。那些藩王权贵可曾为国为朝廷慷慨解囊过?” 说得有道理,这大明又不是朕一人的?嗯,不对,这大明就是朕的,谁也别想夺走。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等着老魏继续说下去。 老魏一副满腔义愤的样子,奏道:“奴婢愿去京城勋贵家走一圈,还有各省的藩王,东厂亦可派人去晓以大义,让他们捐输钱财,把今年的万寿节办得普天同庆、隆重盛大。” 捐输啊,还晓以大义,就是强行摊派募捐呗! 朱由校轻抚额头,觉得这主意不好。若是为国事,比如辽东战事,让权贵藩王出钱,那是没有啥心理负担。逼急了,操家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可为了自己过生日,得罪权贵藩王,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倒不是怕他们,而是朱由校有着长远的计划,不急于一时。 老魏眼巴巴地等着皇爷的决定,这事儿他干得熟啊!集资办银行的时候,他就各省跑过,光从福王那个大胖子身上就榨了五十万两呢! “魏伴的忠心,朕岂能不知?”朱由校抬起眼帘,温言说道:“现下辽东未平,就是有钱,万寿节亦不是大操大办的时候。”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这样,今年还是从简。自家过生日,朕觉得还是和后宫在一起比较随和方便。” 老魏有点失望,但皇爷威权日重,说话虽不严厉,但定下来的事情却不容更改。 “皇爷为了大明——真是……”老魏感动得差点落泪。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魏伴提督东厂,使朕的耳目清明,令贪官污吏为之胆寒,这便是大功。继续忠心办差,朕在这皇宫大内,也能放心安心。” “是,是。”老魏躬身道:“奴婢忠心耿耿,尽心竭力,一定让皇爷放心安心,不劳神费心。” 朱由校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物件,说道:“这是赏赐魏伴的,朝鲜使臣带来的海外之物。” “奴婢谢万岁隆恩。”老魏的膝盖灵活得令人吃惊,刷地就矮了一截,快得令皇帝的眼睛都眨了一下。 老魏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告退而去,皇帝还为老魏灵活的膝盖而感叹,不练点滑行之类的技艺真是可惜了。 伸了个懒腰,皇帝站起身,抬头正看到范小慧低眉顺眼地在旁边侍立。 装老实是吧,以为朕七秒记忆,忘了“天道好还”的事情了? “小慧,可想出答案了?”皇帝的声音不高,可听在小慧耳中,却有点嗡嗡地带着回音。 “皇爷——”范小慧可怜兮兮地抬起脸,看皇爷的脸色没有通融的意思,吭吭哧哧地说道:“天,天凉好个秋是吧?天凉好,天凉个秋,欲说还休?” 朱由校都愣住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天道好还”的问题都给忘了,还整出“天凉好个秋”了。 见皇爷脸色怪异,范小慧咧嘴嘿笑,岔开话题道:“皇爷,奴婢陪您去看朝鲜美女吧,她们等得都着急了呢!” 哼了一声,朱由校翻了翻眼睛,迈步出殿,后面跟着愁眉苦脸的小慧。 ……………………… 朝鲜绫阳君李倧即位后,马上派奏请使赴明京师,请求册封。 当时,明廷在朝堂上争议颇大,竟有应予“声罪致讨,以振王纲”的提议。 最后是基于毛文龙的奏报,以及袁可立态度的转变,以及辽东形势的需要,才最终决定承认李倧对王位的继承。 但承认是承认,朝鲜所派的奏请使却只带回明廷承认李倧为朝鲜国王的诏书,明廷没有派出使臣前往朝鲜举行册封典礼。 包括朱由校在内,都不是很了解朝鲜国内的情形,也不清楚李倧想要得封的迫切性。 没有天朝上国的承认和册封,李倧就不能完全洗白篡位的嫌疑,国内的敌对派就不会善罢干休。哪怕是程序上有暇疵,也不会令人信服。 明廷的诏书一到朝鲜,立刻引起朝鲜臣民的疑惑不解,认为:“二百年流来旧规,必遣诏使,即颁诰命、冕服,而独于此封典,分为两件事,非徒小邦听闻疑怪,有违天朝列圣之典礼。” 所以,李倧不得不再次派使臣前往北京,向明廷奏请尽快派使完成对其的封典大礼。 这次李倧所派的奏请使不仅携带了大量银、参、宝物,还向皇帝进献美女四名,都是没整过容滴。 看看这个时代的朝鲜美女与后世有什么区别,皇帝带着强烈的好奇,在乾清宫懋勤殿予以召见。 四位美女被礼部官员引领着先在殿外等候,朝鲜奏请使汉城府判尹李德泂、书状官洪翼汉先行入内,跪倒叩头,拜见天朝上国大皇帝。 朱由校抬了抬手,命外使平身,自有王体乾上前接过奏文转呈。 按照明朝的程序,朝鲜使臣抵京后先往礼部主客清吏司呈送所进文书(奏文或咨文)。 然后,文书需经礼部议覆后,转送内阁票拟,再呈送皇帝御览,经皇帝朱批,发送到相关部门处理。 上次奏请使前来,礼部官员在议覆朝鲜文书的过程中,无论所请之事大小,大肆索贿,丢尽了天朝上国的脸面。也因此令皇帝大怒,对礼部官员一番狠辣清洗。 这次奏请使再来,礼部官员便无人再敢如此,两次都随团而来的书状官洪翼汉对此极为感慨。 皇帝对奏文内容已经知道,这只是做个样子。这件事情如何处置,已经确定。朝鲜也答应了全部的条件,没有必要再拖下去。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辽东形势的扭转,使得朝鲜的作用大为降低,训练朝鲜兵的计划费时耗力,暂时已经被搁置。 但要说朝鲜完全失去作用,还不至于。建奴未灭,朝鲜因为地理位置,总是不能不考虑到的一个因素。 打开奏文象征性地扫了几眼,皇帝缓缓开口道:“待朝议之后,朕再作处置。”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使臣万里跨海再来奏请,朕意以准封典,待差遣官员议妥具奏即可。” “外臣谢万岁隆恩。”奏请使汉城府判尹李德泂、书状官洪翼汉喜不自胜,跪拜谢恩。 皇帝说得挺明白了,册礼之事在走程序,他是没什么意见,估计朝议也没什么问题。等到朝议定下诏使人选,他一定准奏。 赶紧的,把美女叫进来让朕看看。要不是有美女,谁稀罕召见你们?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力难抵,皇太极的决定 战争的进程,并不会单纯被人的意志左右。你想赢就能赢,哪有那么简单。 辽东的形势扭转,但要说明军已经具有碾压优势,还为时尚早。 所以,皇帝虽然让前线将领戒骄戒躁,不要轻敌冒进,但却没有阻止他们展开行动。 如果能在明年冬春大反攻前多消耗建奴的实力,岂不是更好? 其实,皇帝是有些多虑了。 熊廷弼和毛文龙可不是没头脑,都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战术,把战线稳定而坚决地向建奴的地盘推进。 原因很简单,数年来明军虽然很少主动进攻。但依靠防守,却让建奴损失不小,也算是一场场的胜利。 而在占优的形势下,谁要是打了败仗,不仅仅关系到日后辽东战场指挥权,秋天入京述职多丢面子。 况且,返京的时候差不多也赶上了万寿节,你不拿捷报贺喜,却拿败绩给皇帝添堵? 所以,别看熊廷弼和毛文龙都很积极地展开了军事行动,可都是调动了数量众多的精兵强将,作战计划也是很谨慎。 说白了,两人有争相表现的意思。当然,也是为了皇帝寄予厚望的明年冬春大反攻,作更充分的准备,占据更有利的态势。 而辽南和辽东的两军发动,似乎是有什么默契似的,分别推进至海城河和太子河便停止前进。 隔着海城河是海州卫城,辽东明军则占据一堵城堡和松树口后,并不马上进逼鸦鹘关。 后金方面对明军的行动也作出了反应,分派两旗人马,赶赴海州和建州增援。这差不多已经是他们能出动的最大兵力了。 现在,海州有两旗人马,建州则是三旗,在辽沈重地只剩下了可怜的三旗人马。 本来按照努尔哈赤等人的设想,收缩兵力是握紧拳头,待机而动。如果明军分路进攻,说不定能再次上演一场“萨尔浒”大胜,使辽东的战略形势有所改观。 但明军以辽西、辽南、辽东这三个重兵集团,再加上蒙古诸部,形成了四面围攻之势,缓缓稳进,并不给建奴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从兵力上计算,如果建奴全部出动,是能够在辽西、辽南、辽东占据优势,尽管优势不是特别大。 但真正有威胁的是三个重兵集团,敌我相距也并不太远。攻此则彼至,建奴根本不可能集中全力,猛攻其中一面。 而且,凭借现在明军的战力,如果建奴真的孤注一掷的话,就算能击败一面,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 这也是建奴最大的弱点,就那么点人,打一场伤筋动骨的大仗恶仗,以后也就翻不了身了。 乞丐与土豪比富,你有那个家底儿吗? 而明军就算损失个几万,凭朱由校的狠劲儿,不出一年半载,又是齐装满员。来呀,打呀,看是你生得多,还是死得快! 什么叫束手束脚,什么叫瞻前顾后,现在的建奴就是。 最致命的不仅是人力,还有粮草物资。好几年抢掠不到,坐吃山空的结果就是比历史上更惨,饥荒来得更快更早。 “抚顺额驸——”皇太极正十分郁闷地回到府里,乔装打扮的李永芳便悄悄地前来拜见。 “奴才见过贝勒爷。”李永芳形销骨瘦,就是不化装,也是大变样儿。 皇太极赶忙起身,请李永芳坐下。对李永芳,皇太极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也甚是赏识李永芳对后金的耿耿忠心。 李永芳杀了长子以证心迹,可他没想到,杀了儿子也是白杀。 最近消息又传扬开来,他的女婿武长春正在镇江,是纳拉忠明的得力干将,招降纳叛不说,还派人给他这个老岳父送来了书信。 李永芳知道,依着努尔哈赤的疑心病,他是不可能起复得到重用了。 而后金的形势逐渐恶化,他又不能不关心,毕竟后金要完了,他和他的家人肯定也没好下场。 努尔哈赤那边是不可能听得进去“逆耳忠言”了,李永芳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皇太极身上。 其实办法还是老一套,和范文程的建议差不多。重用汉将,多用汉兵,放松点剥削压迫,争取统治区内辽人的心。 女真人的数量不可能大幅度增长,而汉人则可以进行弥补,解决八旗兵力不、捉襟见肘的窘境。 历史上也是皇太极继承汗位后,采取了一系列类似的政策,缓解了满汉矛盾,逐渐扭转了努尔哈赤晚年造成的不利局势。 皇太极听完李永芳的建议,连连苦笑,说道:“抚顺额驸的建议虽好,可某却没有接纳实施的权力。汗王的脾气,你难道不清楚?” 李永芳点了点头,说道:“四贝勒现在无兵无权,奴才岂能不知?但四贝勒难道就不思谋对策,摆脱现下的处境?” 皇太极垂下眼帘,沉声道:“抚顺额驸但有办法,尽可说来。” 李永芳也不卖关子,开口说道:“东江明军向建州进攻,便是四贝勒的机会。率军增援,或是随军而行,也胜过呆在这城中。” 皇太极沉吟着说道:“恐怕汗王不会应允。” 李永芳见皇太极虽有疑虑,却是等于接受了他的建议,便接着说道:“四贝勒可向汗王请命,秘密前往建州,与朝鲜谈判开市贸易。” 皇太极皱了皱眉,说道:“朝鲜亲明,岂能岂敢与咱们互市贸易?” 李永芳从怀中掏出一份情报,呈到皇太极面前,说道:“李倧得位不正,明廷又没正式册封,难以收服人心。因此,旧王的亲信怀有异心。” 皇太极接过情报,有些怀疑地看了李永芳一眼。等看过情报,皇太极陷入了思索。 这个情报似乎是李永芳编造的,上面当然没提到他的名字。可他主管后金的谍报工作这么多年,有几个亲信也是正常。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父汗真能派自己前往。正白旗就在建州,虽然由阿济格统率,但其中的将领高官应该更加服膺自己吧? 倒不是一定要干翻阿济格,夺回正白旗。但离开这令自己毫无作为的辽沈,兴许真的是重掌威权的办法。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中国有必伸之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扯淡,所有的投机和运气也不堪一击。 换成朱由校的话,那就是谁敢跟朕斗?朕上知五百年,下晓五百载,搂钱不要脸,吃人不吐骨头…… 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李永芳之流,当然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未卜先知,算计得细密,还有做着徒劳的挣扎。 而从量变到质变,这几年的时间里,朱由校竭尽全力,终于达到了预期的目标。至少,他使大明的军队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尽管资源大部分都倾斜到了辽东,但其它边镇,以及西南战场,明军的武器装备、粮饷物资也没缺乏,只是换装的快慢,以及实战的多少而已。 即便如此,随着明军武器装备的换装,以及客兵可就地分田安置的政策,粮饷的供应充足,武学军官的不断调拔,奢安叛军正在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 原因很简单,奢安之乱迟迟不能平定,并不是叛军的战力有多强大,实在是那里的地形地势太过复杂。 只要稳扎稳扎,以围困封锁作为主要手段,以坚守和短促突击作为消耗叛军实力的战术,奢安之乱的平定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这与辽东战事是完全不同的,更是两个完全不同重量级的敌人。皇帝的大部分精力也盯在辽东,重点关注,重点照顾。 敌人不同,战法不同,所用的将领也不同。 就如同相信熊廷弼和毛文龙一样,朱由校也相信傅宗龙和朱燮元,只要坚持“屯兵险要,四面包围,逐步压缩? 绝其资储”的战略方针? 就没有失败的道理。 “拿去吧!”皇帝放下纸笔,将简短的书信封好? 笑着交给了王体乾。 王体乾躬身接过? 谄媚地笑道:“奴婢亲自送出去,还要派人在午门等着回信。” 朱由校笑着颌首? 说道:“王伴辛苦。” “此乃军机重事,奴婢不敢言苦。”王体乾躬身深揖? 退了出去。 科学院呈上的章程和办法? 朱由校认为可行,北京至天津的土电报塔楼以最快的速度建成,今天投入试用。 这第一次通讯,皇帝想抢个先? 自然没人敢争。简短的书信? 传召天津,再传回来,朱由校倒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快。 当然,上上下下都重视,操作人员也是精挑细选? 基本上不存在掉链子,出现让皇帝不高兴的意外事情。 而通信塔以北京为中心? 已经开始向四面八方修筑延伸。原理没有问题,改进的只是通讯方式和信号? 增加的只是经过培训的信号识别和记录人员。 一个新的职业,一种更加快速的通讯方式? 在大明诞生了。其作用除了军用、官用? 还将促进商业信息的传输。 或许? 以后还会有民用。尽管民间通信将随着各城市设置好街道门牌号,而逐渐开展起来,但在速度上,还是土电报更快呀! 从北京传到天津,再从天津乘船出海去往辽东各地,应该没有从北京走陆路信号塔,传到辽西更快吧? 朱由校也不敢确定,实在是太过关心辽东的战事。打胜了,明年冬春的大反攻就有更大的可能将建奴击垮打残;打败了的话—— 若有所思地踱到殿外,皇帝感受着初秋的气息,缓步向东暖阁走去。 走到东暖阁外,皇帝听到里面传出的嘻笑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智贤,智恩,哈哈,知道在叫你们哪,有进步,不错啊。”范小慧欢快的声音,以及叫出的名字,让皇帝不由得翻了下眼睛。 李成成也跟着笑了两声,说道:“她们学过汉话的,虽然时间短,可还是能听得懂。” 说着,她对着智贤、智恩问道:“你们得多说,那才学得快。说得不好也没人笑话你们。” 两个朝鲜美女不约而同地看向范小慧,表情说明一切。怎么没人笑话,她就笑得最厉害。 “好,好,我不笑了。”范小慧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收起笑声,说道:“你俩呢,先把这几只猫认清楚了,它们都有名字,脾气也不一样呢!” “猫咪,大皇帝喜欢。”智贤说得还比较标准,盯着范小慧,看她没笑出来,她倒是不好意思地抿嘴乐了。 “没错,皇爷最喜欢的猫咪。”范小慧点了点头,伸手捉过一只小猫,指着头上的黑斑说道:“小三,大名毛三旺。” “毛三旺。”智恩鹦鹉学舌般地重复道,短句子还没听出怪腔调来。 巴掌脸,苹果肌,还有比较耐看的鼻子,这是朱由校挑选出来的朝鲜美女。别人不知道是什么观感,这可是后世的美女标准。 但不得不否认,脸上的苹果肌,也就是脸上多出来的两坨小肉肉,能让人更添几分甜美、温柔感。 其实脸上没有小肉肉,当时的朝鲜美女也是温温柔柔、百依百顺的性子。或者说,在皇帝面前,没有哪个女人不是温婉柔顺的。 至于智贤、智恩,则是皇帝赐的名字。有点熟悉,能掀起皇帝心中的回味,不会忘了自己的来路,不会忘了中华的多灾多难。 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图人家长得好看,象不象的不太重要,也不用非得用全姓名,反正就是智贤和智恩了。 皇帝摸了摸下巴,干咳一声,缓步走进了暖阁。 听到熟悉得干咳声,李成成和范小慧便起身相迎,还招呼着智贤、智恩施礼接驾。 “皇爷。”李成成和范小慧比较随意,屈身一礼后便端茶倒水地殷勤侍奉。 “拜见天朝大皇帝。”智贤和智恩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朱由校摆了摆手,在椅中刚坐下,一只猫咪便跑过来,喵喵地叫着,跳到了他的腿上。 毛四福,最是粘皇帝的喵星人。 朱由校笑得开心,摸着猫头猫身,把四福抱到怀里,愈发宠溺地又撸又吸。 “皇爷。”范小慧捧上茶水,讨好地笑着说道:“奴婢知道了,学到了。‘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这句话,是太祖北伐元朝时,鼓励将士们说的。” 太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不孝的子孙却又亡了天下,重沦于腥膻。 朱由校微微颌首,心中不免生出感慨。不会了呀,自己如此殚精竭虑,如此费心卖力,再不会让历史重演了。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渡河,渡河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 朱太祖对着出征的将士们发出压抑百年的豪言壮语,誓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现在,皇帝也即将发出怒吼,灭奴平辽,彻底消除华夏将来的噩梦,不使中国沦于遍地腥膻。 天道好还,此时此刻,也正在辽东上演。以前都是建奴在发动,在攻城掠地,明军能够守住城池,就已经是胜利。 现在,轮到建奴龟缩防守,明军在主动进攻。 海城河上架设起了两道浮桥,稳健地向前延伸。多半个月的时间,明军在河对岸经过充分准备,终于开始渡河进攻了。 充分的准备不只是准备架桥的木料,还打造了近百条小船。除了搭设浮桥,还剩下下五十余条,每条能装载十数人,向对岸能一次投放六百多人。 除了木料、小船,熊廷弼也精心选择了架桥的地点。对岸是一片突入河中的浅滩,架桥的距离最短。 但这还不是主要原因,在南岸有一道沙堤,虽然不高,但布设的一百多门大明重迫,却依次隐蔽其后,不为对岸的建奴所知。 架设浮桥的这一段海城河并不宽,不到二百米,算是比较狭窄的,对于架设浮桥也很有利。 六百火枪兵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将是第一批登上浅滩,占据桥头堡的先锋部队。还有数千火枪兵分成数个批次,也作好了出发接应作战的准备。 浮桥在有条不紊地向对面延伸,对岸也出现了建奴的小股骑兵,象是侦骑,在来回游动驰奔。 “张将军,可以行动了。”熊廷弼放下望远镜,转头对着张盘下了命令。 “末将遵令。”张盘躬身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如果只依靠浮桥,也不是不行。但熊廷弼和众将要设个圈套,给敢于前来阻击登岸的建奴以迎头痛击。 诱饵就是乘船出发? 先行登上浅滩的六百火枪兵。火力掩护是沙堤后的百多门火炮? 还有第二、第三批次乘船增援的友军。 根据熊廷弼等将领的观察和判断,建奴有大批骑兵隐在远处? 或许就在十几里外的海州卫城。 之所以没有大规模出动? 目的也是照然若揭,想要来个半渡击之? 或是趁明军浮桥刚成,登岸的部队不多? 进行猛烈的攻袭。 熊廷弼岂能猜不出“半渡而击”这么简单的兵法。为此? 他才精心选择搭设浮桥的地点,精心布置作战计划,要将计就计,给敢于前来攻袭的建奴以沉重打击。 第一批乘船抢渡的只有六百明军火枪兵? 这是根据那片突出沙滩的面积进行估算的。 而且? 明军占据这里,地形所限,建奴要攻击,并不能展开兵力。三面是水,却使明军先锋减少了对敌的防守面。 这就象在狭窄的街道上作战? 你兵力再多,也只能往后排? 直接作战的只能是前面的那一两排。 而明军除了据守浅滩的火枪兵,还有乘船赶来增援的第二批部队? 他们在船上用火枪可以对建奴形成两面的侧击。 火枪轮射还不够,百多门火炮的集火轰炸? 将使蜂拥而来的敌人遭受到更严重的伤亡。 河面的宽度举目便能望到对岸的情形? 水流也不算湍急? 一阵风吹来,掠过水面,吹起了一道道细小的波浪。 “卑职先行渡河登岸,请将军乘第二批船只。”游击杜岳山拱手对张盘说道。 不知对面敌军的兵力和布署,第一批登岸的危险性最大。杜岳山作为主动请缨的先锋将领,看张盘要上船,赶忙加以阻止。 说完,杜岳山还向立在远方瞭望的熊廷弼看了一眼,补充道:“经略大人也不会应允您轻身犯险,您的职责是指挥一协,而不是某这一营。” 张盘拍了拍老部下的臂膀,说道:“你说得对,某还是坐第二批船,只要坚持片刻,援军即至。” 杜岳山见目的达到,咧开大嘴笑道:“将军放心,六百火枪兵的轮射,建奴想打败俺们,可不是那么容易。” 说着,杜岳山施了一礼,转过身,大声呼喝着,率领先锋队纷纷登上木船。五十多只小船陆续开动,向着对岸驰去。 “每船十余人,共有五十二只小船。”建奴斥候纵马驰回,向藏在一大片树林中的岳讬报告。 岳讬点了点头,挥手道:“再探。” 斥候奔驰而去,岳讬举目向着河中望去,突然伸手一指,对左右说道:“看那只船,上面是应该是个军官。” 众人也都看到了,大红战袍、鲜明盔甲,很明显地表明是敌人的一个军官。 “贝勒爷是要斩此军官,威镇敌军吗?”佟养性凑趣地说道。 岳讬哈哈一笑,说道:“本贝勒倒真有此意,嗯,好久没有纵马驰杀,阵斩敌将了。” “贝勒爷武技高超、勇冠三军,斩此敌将,不费吹灰之力。”罗绣锦送上一记马屁,捋须而笑。 岳讬谦逊地摆了摆手,说道:“还是留给手下儿郎得赏建功吧,本贝勒怎好与他们争夺赏赐。” 盯着小船上的敌人,岳讬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就等着敌人上岸,小船驶离,再发动猛攻,一举将上岸敌人全部砍杀。 甚至,岳讬已经开始想象获胜之后,挑着敌人的首级耀武扬威,对岸敌人为之丧胆。 此时,已经有明军士兵踏足浅滩,杜岳山更是一马当先,立刻组织列队戒备。 而那个红袍将领所乘坐的木船却停在河中,并不向浅滩靠拢。 没错,这就是个假军官。让敌人看得到,却抓不着,为明军第二批次渡河争取时间。 望远镜的视野中,建奴并没有马上发动,熊廷弼嘴角上翘,露出带着狡黠的冷笑。 这是嫌渡过河的太少,船只也未驶远吧?胃口倒是不小,可惜,想短时间内吞下诱饵,怕是会噎着。 六百明军在浅滩上迅速排列整齐,不算太宽的正面只容得下一百多人,五排火枪兵荷枪实弹,严密地戒备着。 “贝勒爷——”罗绣锦看着始终不上岸的明军大将,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转头想提醒岳讬。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交战之初 岳讬皱了眉头,并不是和罗绣锦一样的感觉,而是对“明军大将”生出了意见。 “懦夫,无胆鼠辈!”岳讬终于一伸手,指着还赖在船上的家伙,不屑地骂道。 也难怪岳讬有这样的自信,周边光女真骑兵就有数千,还有佟养性的汉兵。别说几百明军,便是再多上两三倍,在兵力上,依然是绝对的优势。 看明军的浮桥在延伸,估算着进度和时间,佟养性也觉得甚为奇怪。就这几百明军,为什么不等浮桥搭完,乘船渡河是找死,还是另有所图。 佟养性看了罗绣锦一眼,张了张嘴巴,终于还是没有继续劝岳讬,因为他说不出证据。 他当然知道岳讬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了半渡击之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几百明军太少了,再多来一些才好呢!一战就杀得明军为之丧胆,岳讬正是这样的想法。 小船纷纷回返,靠岸后接上第二批士兵。但只有三百火枪兵上船,其它的船上则装载上了形似武钢车的炮车和两百斤的佛朗机炮,以及不少的弹药。 船只离岸,木桨划动,飞快地向前驶去。在敌我将领注视的目光中,小船靠上浅滩。 “贝勒爷,敌人把火炮运过来了。”罗绣锦有些着急,伸手指着。 佟养性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再这么等下去,恐怕打起来的时候,不会象岳讬想的那么容易和简单。 “贝勒爷,卑职率军列阵出战吧!”佟养性主动请缨,也是委婉地提醒岳讬,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岳讬摸着下巴想了想,颌首道:“施吾理额驸,率军出战吧!本贝勒随后即率骑兵跟进,务要一举击败这股明军。” “是!”佟养性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参将马光远接到佟养性的命令,立刻上前主动担任前锋。兵力众多,攻击过河的一支孤军,马光远还想争个首功。 “多加小心。”佟养性点头应允,命马光远率一千汉兵为先锋? 他自率两千汉兵在后跟进。 呜咽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汉兵从树林、草丛、土山后纷纷跑出集结。在各级军官的大声呼喝和鞭子的抽打下,列出了阵式。 汉兵的装备全是鸟铳? 能够大量装备的单兵火器? 也就是这种了。和明军作战时也得到些燧发枪,但却太少。仿造嘛? 只能说是遥遥无期。 除了鸟铳,汉兵还推了几门火炮? 老式的相当笨重? 且威力还不算太大。 佟养性当然知道双方武器装备的差距,但汉兵胜在人多。如果登岸的明军和他兵力相当,他就要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要打头阵了。 为了隐蔽? 女真人的骑兵和汉兵都离河岸很远? 大约有四五里。当然,在战场上,或是对骑兵来说,这个距离根本算不了什么。 佛朗机炮抬上岸,架设起来;火枪兵排得更加紧密? 严阵以待,望着从远方开过来的敌人。 小船驶向南岸? 装载第三批火枪兵。或许他们不用弃船登岸,而将在船上向进攻的敌人进行火力侧击。 马蹄声轰鸣? 烟尘升起,建奴的骑兵也集结起来? 跟在汉兵身后? 压向了立足浅滩的数百明军。 “第一排火炮? 仰角67度……” “第二排火炮,仰角56……” “第三排……” 沙堤后,炮兵军官大声呼喝着,排成四排的上百门火炮调整着仰角,黑乎乎的炮口斜指向天空。 最近射程能达到八百多米的大明重迫,经过梯次布置,能够覆盖本方军队前方百米到六百多米的范围。 这也是明军敢于孤军渡河的倚仗,一次集中上百门火炮,不仅是辽东战事没有过的,可能在现在的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 熊廷弼站在沙堤上,望远镜很久都没有放下。对岸的数百明军,战阵严整,肃杀而立,散发出毫不畏惧的气势。 如果每支明军都是这样的战力,平辽指日可待。 熊廷弼暗自感慨,辽东和辽南明军的实战经验明显要比辽西的多。在装备训练差不多的情况下,战力的差距就多体现在实战经验上。 这也是客观条件决定的,辽西明军所打的大仗也就建奴进攻宁远那一回。没仗打,又何来那么多的实战经验? 当然,辽西有几支部队是支援过辽南作战,和登镇、津镇一样,都是经过袭扰和轮战增长的实战经验,战力要强一些。 而作为高明的指挥官,自然会根据各支部队的战力强弱、所长所短来分派任务。渡河坚守,相当艰巨,熊廷弼自然要派张盘的混成协。 张盘乘坐的船只离岸,驶向对面。他作为全协的长官,自然有亲兵卫护,也有熊廷弼在看着,只能坐第三批船。 望着对岸的情形,张盘眯了下眼睛。从时间上估算,第三批部队不用弃船登陆了。在突出的浅滩两侧,船上的火枪兵将对进攻的敌人进行火力侧击。 这样的布置,使得坚守浅滩的部队所需要近击的正面又变得狭窄了不少,火力投放的密度则增加了。 沙堤上,熊廷弼向炮兵指挥官下达命令。只留一排火炮待机,剩下的火炮待敌人进入射程,便可自由开火。 没有什么拦腰轰击,如果能用火炮挡住敌人的进攻,熊廷弼不会客气。他可不会象岳讬,眼大肚皮小,贪心不足蛇吞象。 几百忠勇的将士,只要能让他们减少伤亡,杀敌多少并不重要。渡河攻城的前奏,如果能使敌人知道厉害,守城的信心降低,也就达到了目的。 炮兵军官接到命令,又一次检查了射击得方向和仰角,指挥炮兵装填炮弹,做好的开炮轰击的准备。 对岸的敌人还不知道暗藏的杀机,注意力全都放在离得越来越近的明军身上。 明军的阵列中,几个炮兵军官测着和敌人的距离,并不断地将数据用旗语传给对岸。 通讯联络方式用鼓声、锣声、号角、响箭都成,但旗语很简便,借助望远镜的话,传输起来非常快。 “做好准备,要开炮了。”赵辉祖注视着沙堤上的旗号命令,大声提醒着:“听我命令啊!” “是,将军。”张宗宝在旁大声叫着调侃。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首战必胜 最先发出怒吼的不是大明重迫,而是架设在沙堤上的十几门红夷大炮。已经调整好射击诸元的火炮,掀掉伪装,露出黑洞洞的炮口,迸射出耀眼的火光。 炮弹掠过百多米的河面,从明军战阵的两侧飞过,斜着打进了汉兵的队列中。 汉兵的战阵离明军大概还有四百多米,他们的旧式火炮还没到射击距离,且脚下的土地也比较坚实,这也是明军炮兵率先开火的主要原因。 旧式火炮的威力虽然小,但对排列紧密的明军来说,依然具有不小的杀伤力。所以,红夷大炮率先开火,打乱汉兵的布置。 实心炮弹以不可阻挡的冲击力在汉兵战阵中打出一道血路,直到力竭停止,留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 惨叫和哀嚎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一颗炮弹在弹跳中冲进敌阵,便是十几个人的死伤。伤亡数量倒还能够承受,并不比一轮火枪攒射更厉害。 但大炮的轰鸣,以及无可防御的冲击破坏力,再加上打死打伤的惨状,造成了更大的震慑力。 这也很好理解,同样是杀人,为什么有千刀万剐的凌迟,就是让人死得惨一些,增加威慑力。 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同伴缺胳膊少腿儿、血肉横飞、惨叫翻滚,神经再坚强,也会后背发凉,头皮发炸吧? 陈三和两眼呆滞,下意识地往后退,他的眼中全是红色,那是鲜血和碎肉,是同伴的,更是朋友的。 一个屯的乡亲,年龄相仿,甚至可以算是发小。现在已经被炮弹打得不成人形,凄惨无比地倒在血泊烂肉中。 “啪!”一记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来,打得陈三和差点跳起来。 马光远凶狠的声音响了起来,“后退者斩,整队前进。” 小军官们压下心中恐惧? 大声呼喝着? 整顿队伍,继续向前推进。 “不用怕? 敌人的火炮发射很慢? 也就这么一下子。”马光远在马上大声叫着,安定着军心? “越往后缩,死得越快;接近敌人? 他们的炮就不敢打了。” 这话说得好象挺有道理? 证明马光远倒也不是无能之辈,对于火炮性能还有不少的了解。 好象也是为了证明马光远所说的正确性,明军的火炮真的停止了轰击。红夷大炮嘛,在射速上确实不敢恭维。 在军官的督促下? 也是炮轰停止了? 汉兵又整顿好队列,继续向前进逼而来。 不管是冷兵器,还是火器,战场上都是要讲究战阵的,发挥集体的优势。汉兵所装备的鸟铳? 当然也不例外,既要发挥火力的密度? 又要进入射程之内。 佟养性和马光远等人,在训练当中? 就认为火枪对战,就是一场消耗。你开一枪? 我也射一弹? 在差不多的距离内? 命中率不会相差太大。 即便有火枪质量性能威力的差别,人数上的优势也足以弥补。如果是倚坚城而防御,就更能拉近武器上的差距。 想法不错,抛开其他因素,做法也是正确。 汉兵以刀盾手和鸟铳手混编,这样的想法和布置也很现实。 没有刺刀,鸟铳手没有近战肉搏能力;刀盾手呢,能够遮挡铅弹(以鸟铳作试验),又不象长矛手那么占地方。 明军战阵巍然不动,二十门佛朗机炮布在阵前,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步步逼进的敌人。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二百米……双方的火枪都没开火,似乎都在等着进入射程之内。 轰,轰,轰!三声轰鸣打破了战场上沉闷的紧张,三颗炮弹从沙堤后升起,划着弧线飞向对岸,砸了下去。 尽管已经反复测算,调整好了火炮的方向和角度,先行登陆的明军也在阵前数百米设置了指引标记,炮兵依然进行了试射。 三颗炮弹或近或远,两颗落入了敌阵中,一颗落在阵前,距离明军的战阵还有一百多米。 罗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弹着点。随后,他看到了友军打来的旗语。 “角度方向不变,开火轰击!”罗立精神一振,大声下达了命令。 百多门火炮,他差不多是挨个检查过的,可到现在,他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数年来的成长历练,罗立已是炮兵总指挥。不管是在宁远城头施放的红夷大炮,还是大明重迫,他都已经掌握纯熟。 如果只是他自己业务精湛,那还算不得什么。 最重要的是罗立编制了火炮的射击诸元表,按照上面的数字查找比对,就能通过仰角、装药量等射击诸元,大至算出炮弹的落点。 说白了,不需要太高的文化水平和计算能力,就能按图索骥地操纵火炮。这可以称之为一项革新式的发明,得到了皇帝的嘉奖,在武学成为教材。 有了这本象字典似的炮兵手册,对炮兵的要求大大降低,培训的速度则大大加快。更多的战争之神出现在战场,使明军如虎添翼。 三颗试射的炮弹砸死了两个汉兵,在地上翻滚着冒出丝丝青烟。知道轰天雷的汉兵不禁为之惊呼尖叫,赶快远离危险。 轰,轰,轰!三声爆炸响了起来,火光一闪,在腾起的黑烟中,弹片激飞,响起了一片惨呼惊叫。 对于列阵逼进的汉兵来说,三颗炮弹能波及的范围实在是不大。 弹着点周边的汉兵陷入混乱,离得远的却影响甚微,远处的汉兵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千的人马,不可能因为三颗试射的炮弹而混乱不堪。而且,这三颗爆炸弹的杀伤力,可能并不比红夷大炮的实心弹更厉害。 “整队前进,整队前进。”军官们大声喊叫着,整顿着兵丁,比刚才好象多了不少经验。 马光远也嚎叫着指挥汉兵架设火炮,准备给敌人以同样的打击。 轰,轰,轰……对岸响起了连续的轰鸣,几十颗炮弹从沙堤后飞起,掠过河面,在汉兵惊恐的目光中,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马光远抬头望着砸来的炮弹,瞳孔猛地收缩。这得有多少门火炮,明军竟然暗藏着如此的手段。 炮弹砸进了汉兵的阵列,看着地上嗞嗞冒烟的催命符,周围的汉兵惊叫着躲避逃开。 如果从空中望下去,汉兵的战阵有如被大雨点砸中的沙滩,又象水中投入了很多石子而泛起的涟漪,出现了以炮弹为中心的圆形空白。 爆炸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在战阵中闪起耀眼的亮光,升腾起一团团黑烟。 杜岳山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已经做好准备的数百明军火枪兵,从佛朗机炮车的空隙中穿过,又呈紧密的四排轮射阵式向前大步迈进。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刚刚停息,一声天鹅音又响起。 明军的战阵戛然而止,离前面的汉兵已经不足百米。 第一排火枪兵举枪、瞄准、扣动板机,枪声汇成了一声不亚于火炮的轰鸣。无数的亮点闪烁,浓重的白烟升腾。 枪声刚落,第二排火枪兵越过同伴,再次举枪、瞄准,伴着天鹅音的号令,又是一轮威猛的齐射。 被猛烈轰击而引起混乱的汉兵,根本没有时间调整,又遭到了火枪攒射的迎头痛击。 装火绳(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准备点火),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尽管汉兵已经完成了鸟铳繁琐发射的前几步,只剩下最后的程序,可在混乱未定、人心惊惶,又有如雨般的铅弹打来,很少有人还能静下心来进行操作? 这就是实战经验的不足,汉兵多数并没经历过什么战阵。 训练中倒是能够比较熟练地操作鸟铳,可在战场上,心慌手抖在所难免,谁还记得紧急时也可直接向火门点火,而不进行瞄准发射。 四排明军有条不紊地向前边进边射击,象精密的机器在运转,火枪的齐射一轮接着一轮,如同喷着火舌的怪兽。 这是张盘所部抽调的精锐,有的老兵甚至在东江开镇时便跟随张盘,用身经百战来形容也不为过。 “后退者,杀无赦!畏缩不前者……”马光远的狼嚎也止不住汉兵的败退,徒劳地挥舞着染血的战刀,已经砍杀了好几个败兵。 他看得清楚,第三批明军正乘船接近岸边,前压的明军在给他们腾出浅滩。船上除了明军士兵,还装载着炮车。 “上刺刀,冲锋!”杜岳山大声吼叫着下令。 战鼓敲响,虽然只有两面,声音既不巨大也不激昂,但听到冲锋命令得明军士兵却猛然振奋起来。 “杀,冲啊,杀啊!”呼喝声响成了一片,激昂起身上的热血。 明军士兵射完枪中铅弹,挺起刺刀,迈开大步,呐喊着向前冲锋。 面对着如狼似虎冲杀而来的明军,汉兵的最后一丝斗志也丧失了,败退终于变成了溃败。 噗,噗,噗……一排刺刀追上了敌人,毫不留情地扎进肉体,在惨叫声中,鲜血迸溅。 狼哭鬼嚎,惊惶逃亡,溃败之势已成,再没有谁敢回头,更不用提返身作战了。 第三批明军开始登岸,依然是三百火枪兵,二十多门佛朗机炮和配属的炮车。敌我的兵力,发生了变化,尽管不是非常明显。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却月阵”再现 汉兵前锋的溃败,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佟养性所率领的后队。 在战场上被败兵冲乱阵脚的例子,可谓是数不胜数。 被恐惧支配,只剩下奔逃念头的溃兵,即便是面对刀枪,即便是名将指挥,也极难遏止。 惊惶失措、恐惧丧胆,是一种传染病,能够传染他人,能够引起多米诺骨牌似的连锁反应。 佟养性也算有些经验,赶忙竖起将旗,并下达命令。 “往两边跑,冲撞本阵者杀无赦!” “往两边跑,冲撞本阵者杀无赦!” 军官们持刀高叫,汉兵们也举枪呼喝,想用这样的声音和行动唤醒丧失思考的同伴。 硬堵是最差的选择,先疏导,让败兵跑到阵后,再进行整顿,这应该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显然,佟养性也没有料到明军并不是要穷追不止。击溃了前锋汉兵后,在鸣金声中,明军士兵停止了追杀,撤退了回去。 只不过,撤回的明军不再局限于突入河中的浅滩,而是和两批渡河的友军会合一处,在河岸上布成了阵式。 汉兵还没有完全整顿齐整,军心还未稳定下来,岳讬率领的骑兵已经等不及,越过汉兵,直命河岸布阵的明军。 岳讬在阵前勒住战马,观察明军的阵式。 明军以几十辆架设佛朗机炮的炮车为先,阵后是严阵以待的火枪兵,车阵两头抱河,成一弧形。 汉兵是败了,岳讬并不十分意外;明军人马增加了,车炮也多了,这也在他预料之中。本来他就想多消灭一些敌人,觉得几百明军太少了。 “贝勒爷。”罗绣锦注目良久,在岳讬要下令进攻时,突然开口说道:“敌人的阵势好象,好象是却月阵。” 却月阵?岳讬迷惑地看着罗绣锦,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阵势? 只是觉得这名字不错。 却月阵是中国古代兵车战法中的一种。据《资治通鉴》记载? 是刘裕发明了“却月阵”,并以2000左右的精锐步兵大破北魏3万左右的精锐骑兵。 而却月阵的关键是船? 或者称为制水权。河水可保障“却月阵”后方及侧翼的安全? 不必担心被敌军合围视野宽广的平坦河岸。 同时,良好的视野便于观察敌我双方的行动? 及时掌握战场的情况。 平坦地势却使敌军失去了地形优势,而守军可在高大战船上俯瞰战场? 相当于占据了制高点。 总之? “却月阵”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以分散受力点的弧形抵挡敌人的冲击。阵内士兵背水为阵,还可起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罗绣锦也不敢十分确定? 因为明军摆的象“却月阵”? 但河里却没有高大的战船进行接应和掩护。 “不过是一个半圆形防御阵形。”岳讬转过头,再次观察,却没看出厉害之处。 但他却不想再等,因为明军的船只正驶向对岸,再拖下去? 明军的力量又会增强。 佟养性等汉将也赶来听令,首战即败? 他们的脸面无光,也更想着好好表现一下。 “汉兵攻两翼? 某率部攻中央。”岳讬没有废话,简单地布置了作战计划。 对于河水? 女真人有着下意识的抵触。而且? 岳讬也看出等明军的船只返回? 便可在船上开火射击,夹击接近河岸的对手。 所以,让汉兵从两翼进攻,分散明军的兵力和火力,有利于女真精骑冲垮敌阵。 现在,岳讬认为自己的失误或许是没有准备足够的楯车。 但谁能想到,本来是游击于海州城周边,扰袭牵制明军的任务,竟然会变成围攻歼灭呢! 佟养性也觉自己光顾着加强城防,添置守城武器,而把打造楯车的工作给耽误了。 罗绣锦一直紧皱着眉头在思索,对于“却月阵”他也不是了解得很清楚。所以,只是觉得象,却没琢磨清楚。 岳託布置完毕,立刻便命令进攻。骑兵冲锋是不会采取的,重甲兵弃马步战,是攻击的主力;骑兵下马用大弓,提供火力掩护。 他随着代善可是与明军在辽南厮杀过的,对明军的火力甚为了解。所以,在进攻之前,他派出了轻骑扰阵。 几百骑建奴嚎叫着,纵马冲向明军战阵,但冲击路线是斜线,做好了在阵前转向脱离的准备。 没错,引诱明军开火。这在建奴叛明的初期,曾经屡试不爽。 明军的鸟铳兵因为心理和武器质量的原因,往往在有效射程外便慌忙开枪,等他们重新填药装弹,建奴真正的攻击才开始。 几百骑建奴连喊带叫,凶相毕露,在战马奔腾的隆隆声中,显得威势十足。 战阵中的明军严阵以待,枪不响、炮不轰,似乎看穿了建奴的佯攻。 轻车都尉噶尔呼机很生气,被人视为无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高兴。 他决定再向前一些,如果能接近到骑弓的射程,射出一轮箭矢,或许能够达到诱敌的目的。 对于明军的火枪,建奴也研究过,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经验。 比如说有效射程,在百米之外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如果在这个距离被火枪击中,或者说蒙中,也只能叹惜自己倒霉了。 “我明白了。”罗绣锦突然恍然大悟,明军虽然没有高大的战船,但他们有火炮,射程很远,完全能够为步兵提供火力掩护。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岳讬已经甩开了他这个随军幕僚,到前方准备督战了。 汉军也准备好,分由佟养性和马光远率领,向明军战阵的两翼发动了进攻。 熊廷弼举着望远镜,注视着河对岸的战况。而又一批明军正乘船出发,很快就将加入战团。 罗绣锦没猜错,熊廷弼和将领们商议研究,确实摆出了改进的,或者是山寨版的“却月阵”。 时代不同了,作战方式、武器装备也与南北朝时大相径庭,照搬照用只能是自取其辱。 但“却月阵”的精髓,却被熊廷弼和将领们领会。战车拒骑兵,火枪胜强弩,火炮更是建奴所无法抵挡的。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激战开始 “却月阵”虽然很出名,但在历史上却极少战例。 主要是条件比较高,不仅是防守一方,还有攻击一方。你摆好阵势没人理,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也摆出了“却月阵”,敌人也如愿来进攻了,却抵挡不住而招致失败,这样的结果也不会突出“却月阵”。 说白了,如果刘裕摆出的“却月阵”不是以两千精锐步兵大破三万左右的骑兵,创造出令人惊叹咋舌的战绩,“却月阵”也不会一举成名。 现在,明军也摆出了“却月阵”,是大获全胜,还是遭到失败,还要看敌我双方血战厮杀的结果。 张盘已经登岸接任总指挥,杜岳山则担任一线指挥,一千多名明军操炮端枪,排列严整,迎战气势汹汹且兵力占优的敌人的进攻。 战马奔腾,建奴的诱敌变得很逼真。如果明军还不开火,轻车都尉噶尔呼机觉得可以冲得更近一些,用箭矢来招呼。 尽管燧发枪的射程能够达到一百多米,但有效射程也就在五六十米之内,跟后世的手枪差不多。 当然,在百米距离,对于无防护目标,燧发枪的铅弹依然具有杀伤力,且可以通过排枪的密集射击来提高命中率。 但明军没有采用这种效率比较低的射击方法,得益于严格的训练和军法,没有命令是没人敢随便开枪的,这就可以把敌人放得更近一些。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军官们也想到了办法,那就是持枪预备和端枪射击两个姿势的分开。 也就是说,军官不下命令,士兵们双手持枪,枪口斜向上方,手指并不放在板机上。就算是精神很紧张,也不会出现走火的现象。 七十米,六十米…… “端枪,准备——”军官的声音响了起来,长长的旗帜斜着前倾? 指向敌人。 建奴并没有直冲过来的打算? 噶尔呼机也只是想想而已。到达了弓箭射程后,他便斜向兜转? 并以漂亮的回转姿势张弓射箭。 轰……一排火枪的轰鸣几乎同时爆发? 象打了个闷雷。 空中掠过箭矢,铅弹迎头平直激飞? 这是敌我双方的第一次火力接触。 人叫马嘶,转变方向要从明军阵前掠过的建奴? 在一轮火枪攒射的打击下? 纷纷中弹落马。 空中纷飞的箭矢对于明军的伤害不大,盔甲齐全,还有铁面,防护既周全? 防具的质量也相当优良。 叮叮当当的响声在明军阵中响起? 只有少数明军挂彩带伤。第二排已经向前补位,第一排迅速后退,到了队后,紧张而有序地填药装弹。 横掠过阵前的建奴骑兵还未完成这个机动,又是一排铅弹激射而来。顿时? 又得一片人仰马翻。 就目前而言,明军的燧发枪装备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 完全抛弃了长矛、刀盾等冷兵器。 而且,具有实战经验的明军军官? 也发现由于燧发枪的射速大为提高,可以把步兵阵列的纵深进行压缩。 纵深压缩的结果? 就能让更多的枪在一个正面开火? 更有效地发挥火力的。 当然? 由步兵方阵向线式队形过渡,还需要一段时间,也并不是每个军官,每支部队都认识到了这一点。 在辽南,孔有德和张盘这两个混成协,以及组建完成正加紧训练的磬石混成协,是率先进行变革,采用新战术的部队。 在辽西的明军,只有樊化龙的龙骑兵,在与阿敏所部作战时,使用过一回。 改变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瞬时火力输出的增强,给诱敌的建奴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场景也有些相似,已经被千刀万剐的阿敏,他率领的部队就吃过这个大亏。显然,岳讬并不知道阿敏是怎么败的。 建奴骑兵在五六十米的距离掠过明军的“却月阵”,留下了近百具尸体,以及地上中弹未死的伤员和悲嘶扑腾的战马。 岳讬布置的进攻已经开始,并不会因为这点意外而中止。而且,在岳讬看来,诱敌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伤亡有点大。 几十架楯车出现在阵前,这已经是全部,掩护着后面的冲阵重甲兵和提供火力压制的弓箭手。 明军的武器装备和战术进步神速,建奴的打法却还是老一套。所谓的楯车,也只是借鉴于明军的车营发展出来的防御工具而已。 现在的明军也有战车,就摆在阵前,既是搭载佛朗机炮的载具,还是可移动的壁垒,能抵挡并遏制敌人骑兵的冲击。 当然,燧发枪加刺刀,也能与骑兵对战。而有了战车,则更加保险。 “实心弹装填!准备开炮!” 收到命令的明军炮兵飞快地行动着,将霰…弹子炮换成独弹子炮。 霰…弹对付密集敌人十分有效,但要击毁楯车,却不容易。而数斤重的实心铁弹,对于木制楯车,则有相当大的破坏力。 其实,楯车的作用和威力被夸张了。楯车上既没有炮,又没有火枪的射击口,纯是提供遮挡和防护的器具。 光凭这样的防御器具当然不能打败明军。历史上,楯车只是提供掩护,使建奴能以较小的代价接近敌人。最后的获胜,几乎全是靠着建奴的近战肉搏。 所以,就算不能击毁楯车,胜败也要取决于双方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 “却月阵”两翼的战斗也开始了,汉兵在佟养性和马光远的指挥下,接近明军战阵,率先用鸟铳进行攻击。 轰,轰,轰……佛朗机炮喷吐出火焰,中部用实心弹,两翼用霰…弹,明军面对攻击,毫不客气地予以凶狠的还击。 轰,轰,轰……沉寂多时的红夷大炮,在对岸再次发出怒吼,将沉重的炮弹斜着打进敌人的队列。 在中部进攻的建奴接近到明军战阵六七十米后,百多门大明重迫发出更加激昂的呐喊。 密集的炮弹在空中掠过,黑压压的令阳光都为之一暗。从阵前百米到三四百米,全部是炮弹的覆盖范围。 岳讬的瞳孔收缩了,明军还是暗藏着实力,这次齐射轰击得密度,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炮弹划着弧线,由小变大,乱七八糟地砸进了建奴进攻的队伍中。 片刻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响了起来,火光迸现,黑烟升腾。阳光在不断升起的黑烟中变得黯淡,也在岳讬心里覆盖了浓重的阴影。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差距啊,又拉大了 呯!佛朗机炮的炮弹击中了一辆楯车,木板上被打出一个圆洞,木屑横飞,楯车后的一个建奴捂着脸发出惨叫,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为了便于用船运输,以及步兵机动,明军所携的火炮基本上都是轻型。佛朗机两百多斤,实心炮弹四五斤,威力不算太大。 其实就木制的楯车来说,重型火枪也具有破坏作用。只不过,效果比佛朗机炮更弱而已。 建奴的楯车不断被击中,破损的多,摧毁的少。但这并不是明军所有的手段,对付楯车,他们还有着别的办法。 十几架简易掷弹车在战车后立起,几十小罐火油已经放进甩兜,待楯车接近后,便开始点燃发射。 火油罐或是在楯车上、地上撞碎,呼地腾起一团火球,熊熊燃烧。 经过了反复推演,明军的准备是相当充分。尽管用小船运载的弹药物资有限,但对付一两次进攻,还是绰绰有余。 在火光升腾中,楯车很快就变成了火车,别说推了,就是想靠近也很困难。不只是楯车,还有不少建奴,身上冒着烟火,发出非人的惨嘶在扑腾翻滚。 又是一轮掷弹车抛射,火头更多,火势更大,烟雾更浓,在明军的阵前六十多米的前沿几乎形成了一道烟火的封锁线。 面对这突然的阻击,建奴的攻势不得不停顿下来。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是等火燃尽,或是掘土扑灭。 中部的压力骤降,两翼的汉兵则遭到了猛烈的反击。 轰,轰? 轰…… 佛朗机炮喷出的霰…弹成扇面激射向敌人? 简直无可抵挡。汉军的鸟铳还未展现威力,就遭到了迎头痛击。 陈三和趴倒在地? 侥幸躲过了雨点般倾泻过来的铅弹。他不敢起身? 耳旁全是惨呼哀嚎,眼中是倒在地上血淋淋的尸体? 以及受伤未死者的痛苦挣扎。 盾牌有些作用,但防护能力还是不够。汉兵的装备和女真人相比? 也差了一截。这也使他们在面对明军火器时? 受到的伤害最大。 而且,担任侧翼进攻,还有一个威胁需要考虑在内,那就是乘船而来的明军。 显然? 岳讬是预料到这个不利因素的? 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汉兵。 此时,明军的船只已经再次启航,载着火枪兵分成两部,向着对岸急速划水而来。 张盘下达了命令,两翼的明军推着炮车向前? 数百士兵则以轮换射击的阵形向前推进,对汉兵进行更猛烈的打击。 如果只是被动地防守? 对于兵力不占优的明军来说,是不利的。在三面的进攻中? 两翼的汉兵是弱鸡,可以先行击溃? 再集中力量对付建奴。 最具有震慑力的还是前面的火炮? 黑洞洞的炮口指着? 好象随时能喷出耀眼的火焰,射出密集而致命的铅弹。 汉兵在军官的嚎叫指挥下,勉强又排出阵列,用鸟铳进行还击。 但刚刚整顿好的队形,在佛朗机炮的数次轰击下,又崩溃瓦解,在明军士兵火枪轮射的进逼下,不断向后败退。 枪声的轰鸣在河中响起,乘船而来的明军沿着近岸依次掠过,向着汉军射出一轮一轮铅弹。 两面的夹击,终于使汉兵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只有铁杆军官还在呼喝顽抗。 炮兵迅速地更换子铳,调整炮口,向着汉兵猛轰。成百上千的霰…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过,将汉兵打得死伤一片。 “冲啊,杀呀!” 伴着尖利的哨音,军官的吼声响起,明军士兵插上刺刀,发出齐声呐喊,向前冲杀而去。 河里的船只也掉转方向,向着岸边猛划,一头扎上浅滩。士兵跳下船只,踏着末膝的河水,冲上河岸,与友军一起,在汉军的侧背狠狠地插了一刀。 明军两部加在一起,兵力也不算多。可就这几百人,却打出了上千人的气势,把倍于己数的汉军追杀得失魂丧胆,狼狈逃窜。 马光远想遏止败势,挥舞着染血的战刀,疯狂地砍杀了数名逃兵,但这些都是徒劳地。 在一声并不明显的枪声后,他象被敲了一闷棍,动作停止,晃了晃,颓然倒了下去。 败兵匆匆地从旁边跑过,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只有几个亲兵围拢过来,呼唤着。 马光远的眼睛大瞪着,嘴里喷着血沫,已经说不出话来。更没法告诉别人,他是被来自身后的鸟铳击中。 亲兵抬着马光远的尸体加入了溃逃,左翼汉军的败势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 明军士兵狂野地追杀着,战场上,再没有比象杀鸡宰羊般更轻松的活儿了。败兵象一群惊慌失措的鸭子,连回头都不敢,只剩下了亡命的奔逃。 噗!刺刀入肉的闷响有些瘆人,但张小喜却连眼都不眨。 力量不是最大,凭着手感和手腕的力量,他已经抽出刺刀,迈步向前追去,对倒下的尸体连一眼都不多看。 身旁身后是战友,也是他的部下。几年前的新兵蛋子,已经成为了军官,率领着一百多士兵。 “我也姓张!”张小喜已经知道了当初冯大铁为何如此问他,现在,他可以昂首挺胸地这么说,并不辱没勇登城头的前辈的姓氏。 成长意味着思想的成熟,也意味着心理的冷酷无情。同样是辽人,却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他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有一丁点的手软。 心志的锻炼并不只是杀戮,影响最大的还是身旁的袍泽。 几年来,多少战友或伤残,或阵亡,他们的名字,他们音容笑貌,一直留在张小喜的脑海里,永远不能忘记。 正是这种怀念,才会有更深的痛恨,更凶悍的报仇之心。不管是谁,敢向他和袍泽举起刀枪的,绝不饶恕。 有什么样的军官,就有什么样的士兵。张小喜的部下也同他一样,可能是他的表现所带动,也许就是朴素的仇恨,或者是杀戮报仇的快感。 凶狠无情的追杀直到收兵的号声响起,明军将士才并不甘心地收住脚步,转回本阵。 左翼汉军被击溃,右翼汉军在佟养性的指挥下,还在顽抗。但在两面的火力夹击下,失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佟养性才真正地意识到,给汉兵装备了火枪,并进行了装填和队列的训练,只是刚刚迈出部队火器化的第一步。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可惜,佟养性的心里更清楚,恐怕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进步。 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力,再加上后金上层的支持力度,都不可能让他在学到的经验上再改进提高。 一种战术打法的形成,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比如明朝,在军队中装备火器,可以从开国时算起。但到了明末,依然是不成熟,竟被冷兵器为主的建奴打得落花流水。 而朱由校推动的军事改革,是有基础的,是逐渐完善的。 几年来,明军从收缩防御,到以车炮为先,再到步兵以燧发枪加刺刀为主要作战手段。各级军官将领,乃至士兵,都是在不断地摸索、进步。 后金用汉兵、备火器的思路是对的,至少在理念上是进步了。 但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人员素质,再加上作战打法,却在短时间内难以与明军抗衡。 经过此战,佟养性学到了很多,但失败的结局已经难以避免。之所以还在坚持,只是因为中路的岳托所部还未放弃。 可左翼汉兵的溃败,已经使战局发生了变化,这是岳讬所没有料到的。 明军在击败左翼攻击的敌人后,并没有撤回继续维持弧形的“却月阵”。迅速地重整队列后,这部明军展开线式阵列,向中路的建奴翻卷过去。 作出这样的战术机动,中路的建奴便处在两面的火力夹击之下,作战更加不利。 火油罐几乎烧毁了全部的楯车,建奴还未退缩。火势变小之后,便以重甲兵和大盾为先,继续向明军的战阵进攻。 熟悉的轰鸣声再度响起,南岸的明军火炮再次发威。一百多颗炮弹在空中划着弧线,掠过河面,飞过明军战阵,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爆炸掀起了浓重的烟雾,几乎完全遮挡了岳讬等人的视线。 岳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也知道,进攻的部队又遭到了不小的伤亡。 爆炸声逐渐稀疏,烟雾并不能马上散去。紧接着,轰鸣的炮声再度响起,从声音判断,是明军战阵在发炮。 这是进攻的前锋接近了敌人,也遭受到了猛烈的还击。火炮轰完,就应该是火枪的攒射了。 岳讬已经能猜出明军的打法,远程炮轰起到杀伤和遮断的作用,能够冲到明军战阵前的女真勇士不仅不会太多,更缺乏持续进攻的后劲。 这与在辽南与明军作战是不同的。在没有火炮支援的情况下,拼着伤亡要吃掉突前冒进的千余明军都不可能,现在能成功? 明军的武器更厉害了,战力又提升了。而己军似乎还是那样,差距越拉越大,令人震惊。岳讬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手慢慢抬了起来。 正如他所猜想的,建奴的重甲兵冲到了阵前,在五十多米的距离立刻遭到了佛朗机炮的猛烈轰击。 快速地更换子铳,十几门佛朗机喷射出密如雨点的霰…弹,将冲过来的几百建奴打得七零八落。 为了对付建奴的重甲步兵,佛朗机炮所携带的霰…弹子铳里装填着重火枪的大铅弹。 火炮喷射的铅弹数量少了,但威力却增加。发炮时,有如十几杆重火枪在齐射。 沉重的铅弹即便不能击穿重甲,巨大的冲击力也会传递到建奴身上,震得他们内脏受伤,口吐血沫。 而更多的场景则是血腥而暴力的,脑袋被打成烂西瓜的,胳膊或腿被打飞狂喷鲜血的。 再悍勇,再武技高超,再身经百战的建奴,也抵挡不住一颗廉价的铅弹。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也是时代的进步,所带给建奴的血的教训。 时代不同了,朱由校都懒得再说。可建奴却始终不明白,所谓的不同的时代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楯车掩护接近,重甲兵近战肉搏,骑射追杀败逃之敌,建奴也就这三板斧,一直用了几十年。 况且,别说就这么几年,几百年的时间,后金变成了大清,窃据了中原,他们依然不明白“时代不同了”这简单的五个字。 直到被西方殖民者的坚船利炮打碎了美梦,也打断了脊梁骨,或许才会明白,他们已经被时代所抛弃。 岳讬的感慨只是很短的时间,他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这是明智的,也是无奈的选择。 如果不是经历过辽南大战,岳讬还不能深切地感受到双方战力的差距又拉大了;当初都未能尽歼千余孤立的明军,现在也是一样。 罗绣锦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对岳讬的决定感到欣慰。此时撤退,损失的只是进攻的两千多人马;再纠缠下去,恐怕就是伤亡惨重、伤筋动骨的结局了。 命令下达了,却还是有些晚。明军炮轰之后,火枪兵前出,在最有杀伤力的距离,给建奴以迎头痛击。 重甲对于火枪确实有一定的防护力,可也要看距离远近;火枪也是一样,离得越近,铅弹的速度越快,威力越大。 三四十米的距离,正处于燧发枪的最佳射距内,命中率既高,威力也足以破甲杀敌。 侧翼兜转过来的明军也接近了中央战场,用线列阵和火枪的齐射,给胜利的天平再添了一块砝码。 射击的火光闪烁不停,阵阵白烟升腾弥漫,炽热的铅弹追逐着撤退的敌人,将他们打得血花迸溅,惨叫不断。 又一批明军乘船而来,成功登陆。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又拉近了,尽管对战斗的胜败已经影响不大。 岳讬下达撤退令的同时,佟养性如蒙大赦,也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但明军对建奴的追杀是稳健而谨慎得,对于汉兵,却是猛如下山之虎。 “冲啊,杀呀!”呐喊声激昂而振奋,明军的凶狠反击,使汉兵由撤退到败退,最后终于变成了溃退,再也无法收拾。 …………………….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阿济格出战 战争就是这样,没开打时,谁也不会预料到结果。或者说,谁都不知道获胜或失败所要付出的代价。 为此,敌我双方都要做充分的准备。尽管结果可能会出乎意料,结局也并不象计划中那样发展。 岳讬和佟养性没想到以优势兵力攻击劣势明军会打成这样的局面,没有想到明军的火炮规模和射程,轻视了明军所摆出“却月阵”的有利地形。 没有迂回绕袭,连侧翼进攻也很勉强,就这么正面对抗,连辽南那次围攻孤立明军的战术布置也远远不如。 岳讬终于被炮火打醒了脑袋,不成比例的伤亡更让他意识到就算能消灭这股过河的明军,付出的代价也是已经受创、还未恢复的两红旗所不能承受的。 何况,面对明军凶猛的火炮火枪,不断地水路运兵增援,岳讬也没有多少消灭敌人的信心了。 什么半渡击之,根本就不是。 岳讬率部脱离了战场,不甘心地回首眺望。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明军故意为之,引诱他们出动作战。 如果等到浮桥架好,明军过来一部分再发动进攻,那才叫半渡而击,结果或许有所不同。 岳讬摇了摇头,对此也是没有信心。明军的火力太强大了,一次次地刷新他的认知,一次次打击他的心理。 建奴撤退了,脱离了战场,败而不乱。或者说是小挫之后,还有余力。 明军也没有穷追,很稳健地收住阵脚。援军还在不断乘船而来,掷弹车、弹药物资也不断运来,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熊廷弼放下了望远镜,脸色很平静。 建奴的撤退,让他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进攻只是开始阶段,还未进入真正的激战。 如果两军短兵相接,展开肉搏厮杀的话,我军也不会落败。在百多门火炮的轰击下,建奴的伤亡将更加惨重,一蹶不振也大有可能。 建奴选择撤退,是想保存实力,在接下来的海州卫攻防战中有所建树,能够继续牵制我军攻打城池。 熊廷弼判断出了建奴的意图,嘴角动了动,似是冷笑。 ………………… 吃一堑,长一智。 海城河的一场战斗? 可以说是岳讬的明智选择。 从中也可以看出? 建奴的实力在几年的时间里不升反降,作战时有了瞻前顾后、缩手缩脚的思维。 但对于某些建奴将领来说? 却没有岳讬这样的战场经验。或者说? 他们还停留在之前对明军的认知,战术打法也固化而没有改变。 围绕着辽南的海州和辽东的建州? 正是目前敌我双方交战的两大战场。 岳讬遭到小挫,适时撤退? 并没有伤筋动骨;而阿济格? 这个年轻的小子,却没有岳讬那般的阅历和经验,更没有那份沉稳和忍耐。 人生的经历不同,处理问题的想法和作法也不相同。 阿济格不仅年轻气盛? 更是新领正白旗。尽管努尔哈赤的安排没人敢反对? 但阿济格也能感觉到正白旗的高级将领对自己未必心服。 谁让他是四小贝勒呢,出道晚。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都比四大贝勒差了许多。 所以,他需要用军功来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担任旗主并不是因为父汗的宠爱。并由此来夺得正白旗的军心,让那些自恃功劳大、资历高的将领们服膺。 尽管建功心切? 但阿济格也没有鲁莽。在毛承禄所部偷袭建州北部,毛文龙率大军稳健推进的时候? 他并没有急于出战,而是在等待战机。 与辽南的形势相似? 两军之间的太子河是屏障? 也是天然的分隔线。从阿济格的角度来看? 自然是不愿渡河南攻明军。 如果明军渡河来攻打,既是背水而战,又要运输粮草物资,则形势处于不利。一旦落败,太子河又成了天然的阻敌。 基于这样的考虑,阿济格率主力在鸦鹘关以逸待劳,杜度则率一部人马前去对付毛承禄所部的袭扰。 而毛文龙率领大军却是十分稳健,每占一堡,都仔细认真地构筑阵地,作为中继基地或稳固据点,然后再向前推进。 特别是一堵墙堡和松树口,布置防御更是周密细致,牢牢地控制住两堡之间的太子河一段。 与辽南的明军几乎是一样的谨慎,毛文龙所部在太子河南岸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方才架设浮桥,渡河立寨扎营。 阿济格派出的侦骑哨探不断传回消息,对于明军如此小心翼翼的行动,阿济格觉得无机可趁。 同时,阿济格也感到了压力愈发地沉重。如果明军就这么步步为营地前进,如之奈何? 而且,正白旗的一些人本来就不太服他,把他的待机而动当成了胆小怯懦。尽管不敢明说,但一些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阿济格的耳中。 什么四贝勒若在,岂能如此胆怯,缩在鸦鹘关?四贝勒早就领军出战,干净利索地把明军打败了…… 阿济格接掌正白旗,也是带了些亲信过来的。对于正白旗中哪些人不服,这么长时间也多少知道了不少。 可这种背后的议论,阿济格也没太好的办法处置。毕竟他在正白旗的威信,还没树立起来。 幸好,在这郁闷的时候,明军终于露出了破绽,让阿济格看到了获胜建功的机会。 一部明军两千余人,由松树口出发,作为先锋,向苇子谷推进。据侦骑报告,其后还有两千多人的部队作接应,但两军相距有三四里地。 冒进之敌,就是两股明军合为一处,阿济格认为也能战而胜之。 至于明军为何露出这样的破绽,阿济格觉得是一路推进太过顺当,没遭到有力的阻击。 所以,明军以为他们是要凭借鸦鹘关之险,以逸待劳,在关下决战。 而韦子谷则是鸦鹘关前的最后一个堡寨,明军以两千之众先行占领,既有继续前进攻击的据点,又有试探后金军的意思。 不管怎样,既然有了机会,阿济格决定出击作战,重创甚至是歼灭这股前出的明军。 阿济格虽然知道两红旗在辽南遭到挫败的事情,却并不十分了解当时的作战经过。 他心里还有点鄙视代善,围攻千余明军都不能取胜,反倒被打了个内外夹击,实在是有些无能。 现在的情况倒是有些相似,阿济格当然不会认为自己也会重蹈覆辙。 留下两千人守鸦鹘关,阿济格亲率七千骑兵前往苇子谷,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其实,苇子谷并不是一个山谷,而是辽东长城沿线的一个堡寨。建奴叛明,辽东沦陷,苇子谷也失去了原来的价值。 这么多年以来,苇子谷堡寨已经是年久失修、残破不堪。既然无法起到堡垒的作用,建奴也不太担心被明军占领。 而明军一路上所占领的堡寨也都是一样,不是年久残破,就是被建奴拆毁,不能成为明军马上就能固守的据点和工事。 但辽东长城沿线的堡寨的修筑是有原因,也是经过考察的,距离、地势、扼守大路等等,肯定有利的方面居多。 所以,不管是否残破,明军以这些堡寨为据点,并重新修筑防御工事加以固守,都是比较省时省力的。 两千余明军先于建奴赶到了苇子谷,以残破的堡寨为根据,立刻开始挖掘构筑工事。 阿济格率军赶到时,明军刚刚挖了一道环形壕沟,不宽也不深。 看着这简陋的工事,阿济格略有些得意。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等明军工事修完,可就不是那么好攻的了。 “卓纳、达穆布——”阿济格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将领,沉声下令,“你们二人率三千人马,前去阻截明军。” 佐领卓纳和备御达穆布是正白旗的老将,也是对阿济格不太服膺的将领,私底下经常议论。 听到阿济格发令,二人心里不服,可也不敢违抗,躬身领命。 阿济格脸色严峻,又郑重交代道:“本贝勒率军攻击这股明军,在战斗结束前,你们不可放过敌人。否则,军法从事。” 佐领卓纳和备御达穆布感觉阿济格在故意找茬寻事,但也没太在意。三千对两千,挡住敌人还不容易,没准儿一下子就杀败敌人呢! 看着两人率部而去,阿济格回转过头,开始布置进攻作战。 壕沟既窄又浅,胸墙也只有一道;没有讨厌得木桩阵,只有些辎重木车,以及几十架简易的掷弹车…… 只是稍微的观察,阿济格就觉得胜算很大。但他还是做了比较周到的布置,三面佯攻牵制,一面主攻突破。 骑兵快速出动,没有携带楯车,但重甲兵还有,强弓硬矢也不缺。阿济格权衡之下,信心十足地发动了进攻。 孔有德举着望远镜,视野中烟尘飞腾,建奴骑兵呼喝呐喊着,向前冲锋而来。 一个凶恶的面孔进入了视线,那是并不知道姓名的建奴军官,脸上的横肉随着马匹的起伏而颤动。 是个身经百战的家伙,骑术武技都应该很厉害。 孔有德嘴角微抿,露出了一丝冷笑。 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一颗廉价的铅弹。死亡,平等的,也不会挑挑拣拣。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攻防战 以现在明军的武器装备,采取防御作战的话,以少敌多也颇有信心。 至于野战,上到皇帝,下到大部分将领,都还禀持着谨慎的态度。也并不是真的就打不过,而是心里不踏实。 所以,尽管苇子谷已是残破不堪,但到底还是有所倚靠。这比辽南血战中,明军所占据的小高地还要强上许多。 燧发枪的杀伤力已经超过弓箭,加上刺刀也能抵御骑兵的冲击,再加上简易轻便的掷弹车,只要战意够坚,打出伤亡一比一的战斗,还是不难的。 当然,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对于明军来说,肯定不会满意这样的交换比。而建奴,也不认为以多击少,会付出这样的代价。 其实,当战争被朱由校引导到了拼综合国力,拼消耗的时候,胜败就已经没有了悬念,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古代一向用“兵精粮足”来描述军力的强大,但朱由校更喜欢颠倒过来,用“粮足兵精”来判断军队的强弱。 饿着肚子的士兵无论如何称不上“精良”,哪怕武器装备再先进,两顿饭不吃,也都成了软脚虾。 现在的明军不是吃了几天的饱饭,而是几年。 不仅是吃饱,还在向吃好过渡,还有足额的军饷,还有伤残有养、阵亡有恤,还能惠及家人,这待遇与数年前已是天差地别。 当然,严刑峻法也是必不可少。当了兵,就别想贪生怕死,或许因为胆小怯懦,倒会先死于督战军官的刀下。 而且? 因为违犯军法被处死? 所有的优厚待遇全部取消。不仅是自己一个人,还会影响到一家子? 这才是令人凛然而惧的。 军队之所以强大? 朱由校总结了两个字,那就是“赏罚”。尽管不是那么全面? 可也差不多悟到了其中的精髓。 几年来,哪怕朝廷财政紧张? 皇帝也在尽全力保证辽东的粮饷。 为此? 他不惜一次次向文官、藩王和勋贵下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背地里有多少人在骂他。 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粮饷充足和严刑峻法? 再加上对军人和家属的各种优待。激发出辽人的悍勇? 大幅提升辽东明军的战力,一点也不意外。 尽管皇帝不能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在战略上稍嫌谨慎和保守,但直接领军作战的将领们却有着更准确的认识? 更强烈的自信。 面对气势汹汹扑奔而来的建奴,占据苇子谷的明军并不慌乱。战术打法已经计划好? 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按部就搬地执行就好。 而且? 早有遭遇敌人围攻的预料,准备岂能不充分? 没有动用全军猛挖工事? 也是在保存体力? 准备迎战。 如果敌人来得晚? 甚至是不来,那就没啥说的,有一天或一夜的时间,这里就会成为壁垒森严的据点。 尽管工事还不完善,但也正因为这样,建奴才悍然发动了猛攻。从另一方面来看,倒是正合孔有德的心思。 看着建奴冲击的势头,孔有德判断是想借马力跳过壕沟,再下马作战。或者,在壕沟前停下,射出一篷篷箭雨。 “重火枪开火!”孔有德下达了命令,用旗号和鼓声传给各支部队。 作为先锋部队,孔有德亲自率领,火炮携带的不多,却特意多带了重火枪。 这玩艺儿打中敌人,摧甲破胄、非死即残,甚至一枪能打死好几个敌人,十分地给力。特别是射程,更要比普通火枪远出不少。 两千多人的明军,重火枪就带了两百多枝,几乎是孔有德所率混成协的全部家当。 而在战场上,指挥官不仅是下达命令,还有迅速的判断。建奴从四面八方压上来,哪面是主攻,哪里是佯攻,如何调派人马,都是考验指挥官能力的事情。 如果在开战之初难以分辨判断,那也不要紧。有经验的指挥官都会留下预备队,可以作为激战部队的补充,也可以充当救火队。 轰,轰,轰……枪声的轰鸣叠加在一起,显得异常巨大。 冲到壕沟前的建奴骑兵遭到了迎面的铅弹打击,一篷篷的血雾迸溅,一团团的血肉横飞。人喊马嘶,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比较密集的冲击阵形,加上重火枪的威力,使得杀伤效果更加明显。一颗铅弹打中好几个人,打倒好几匹马,在现实中也不是夸张。 而前面的人马被击倒,势必影响到后面的骑兵前进,建奴的冲击势头由此为之一遏。 重火枪一轮射击完毕,便后退至队后继续装填弹药。燧发枪兵成四排战列,前排听令挺枪,准备射击。 混乱是暂时的,死伤近百人也不会挡住建奴进攻的脚步。 只不过因为重火枪的迎头痛击,地上的人和马的尸体起到了阻碍的作用,使得多数建奴骑兵放慢速度,借势跃过壕沟的意图落空。 建奴并未犹豫迟疑,纷纷跳下战马,弃马就步,各举兵器,呐喊呼喝着跳进一米多深的壕沟,迈上三四步,便到了对面的沟沿。 或爬或翻,冲击的建奴脚踏平地,气势似乎更加旺盛,依仗着重甲护身,继续向前冲去。 越过壕沟的建奴弓箭手向前跟进,在觉得合适的距离才停下脚步,张弓搭箭,向着敌人作最大射程的抛射。 陡然响起的天鹅音很是短促,便被轰然响起的枪声掩盖了下去。 无数闪烁的光点瞬息而灭,浓重的白烟在明军阵前腾起,第一排燧发枪兵发出了一轮齐射。 重甲对于火枪的防护已经不足,但在较远的距离,还是多多少少能减弱铅弹对于身体的打击伤害。 建奴倒下了一批,可也有中弹未死的。冲,冲上去,建奴又接近了一些。 箭矢在空中掠过,给明军也造成了一些伤害。依然是抛射,还没有到弓箭直射得距离。 轰!明军再次发出了一轮齐射,由于距离更近,铅弹的威力也迅速提长。 速度极快的,第三排燧发枪兵越过第二排,面对已经稀疏不少的进攻之敌,再次举枪瞄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激战 火枪的轰鸣震耳欲聋,一轮一轮的攒射,燧发枪显出了令人吃惊的射速。 阿济格皱紧了眉头,这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他当然不知道,燧发枪加刺刀也不能令皇帝满意,定装纸壳弹药的推出,才是前装燧发枪的终极状态。 定装纸壳弹药并不是什么高科技的发明,火绳枪也可以使用。 具体的作法就是把定量火药和弹丸装入一个防水的纸制弹筒,装填时用牙把纸筒咬开,把里面的火药倒一部分到发火池里,再把剩下的火药和弹丸用通条塞到枪管里就行了。 使用定装纸壳弹,训练有素的火枪兵可以达到每分钟两到三发,甚至是更高的射速。 射速快,则意味着火枪兵能够在同样的时间内,射出更密集的弹雨,对敌人的杀伤力大大增加。 而且,定装纸壳弹主要是简化了装填的步骤,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燧发枪兵不需太多的训练时间,就能够适应过来。 箭矢在空中掠过,枪弹在空中激射,百米之内的火力较量成为双方交锋的开始。在杀伤力上,明军明显占据着优势。 一轮更巨大的轰鸣声响了起来,重新装填完毕的重火枪发出了怒吼。 重火枪兵已经撤至阵后,立于残破的堡寨地基上,利用射程的优势,居高临下向着建奴开火。 血肉迸溅,血雾腾飞,建奴攻击的队伍,倒下了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残肢断臂。 一群黑压压的炮弹掠过队列头顶,向着建奴砸了过去。 片刻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在建奴人群中迸发,一团团黑烟升腾,弹片激射,惨叫哀嚎响成了一片。 敌我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爆炸声刚停,两排燧发枪兵射完枪中子弹,在尖厉的哨声中发一声喊,趁着敌人冲击的势头减弱,挺着刺刀反冲过去。 进攻的建奴在接连的打击下,队伍出现了混乱,人也稀疏了许多。硝烟还未散去,挺着刺刀的明军已经杀到近前,以多打少展开了近身肉搏。 噗? 噗? 噗……明军士兵用刺刀凶狠地捅刺,发出阵阵疹人的刺刀入肉的声音。 格挡? 突刺!明军的刺刀术很简单? 摒弃了所有花哨的动作,干净利落? 悍气十足。 骑都尉索博多的额头被弹片划过,热乎乎的血不断地流下来? 使得他视线受阻? 看东西有些红蒙蒙的感觉。 抬起手臂抹过脸,索博多觉得清晰了许多。但这还不够,他的小腿也受了伤,行动大受影响。 爆炸就在脚下不远? 只受了两处不致命的伤? 索博多其实还是比较幸运的。 灰蒙蒙的呛人的硝烟中,他看到了冲杀而来的明军士兵,看着他们凶狠地刺刀齐出,毫不留情地将女真士兵刺杀。 奋力挥起战刀,索博多吼叫着上前? 先于刺刀捅来前砍翻了一名明军。 左边又戳来一把刺刀,索博多用刀格档? 本能地做出转身劈砍的动作,可腿上的剧痛使他动作变形变慢。 轰!近在咫尺的一声枪响? 白烟升腾,索博多踉跄了一下? 铅弹正中他的胸口。即便有重甲? 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口吐鲜血。 噗!一把刺刀猛地刺进了他的腹部;噗!又是一把刺刀斜着扎进了他的左肋。 随着刺刀抽出? 鲜血喷涌而出,索博多颓然倒地,力气飞快地被抽走,他大瞪着眼睛,看着几双大脚从他身上迈过,连手都无力抬起。 懦夫,卑鄙……索博多不知道是哪个明军士兵给了他一枪。否则,就算是受伤,他也能打好几个。 思维在迅速混乱、消散,索博多这个身经百战、从小兵积功至骑都尉的建奴军官,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不甘的气。 掷弹车在飞快地扔出轰天雷,在建奴攻击队伍的中间造成了断层。 反冲锋的明军以多打少,将冲在前面的建奴杀死杀伤,在锣声中又收住脚下,快速退了回去。 敌我双方十接近的距离又被拉开,在四十多米左右,明军再次采取了火枪轮射攒击,毫不留情地向敌人射出一轮轮弹雨。 尸体横七竖八,杂乱枕籍,有建奴的,也有在逆袭中阵亡的明军的。不管是哪方的,对于后面进攻的建奴来说,都成为阻碍,使其不能顺畅地冲锋。 轰!重火枪在高处再次轰鸣,无坚不摧的重铅弹在建奴中造成了一片死伤,象齐刷刷的麦田突然被风吹倒了似的。 燧发枪也依次开火,对建奴进行猛烈的打击。 经过凶狠的逆袭,双方的战局又回到了起初的局面。建奴要靠近肉搏,就要冒着密集的铅弹射击。而远程的较量,弓箭的杀伤力又不如火枪,伤亡不成比例。 阿济格观察着战斗,眉头越皱越紧。 明军虽然在兵力上处于劣势,但收缩之后的防御十分顽强,火枪的射速和威力也令后金兵伤亡很大。 只有杀入明军之中展开混战,后金军才既能发挥近战肉搏之长,还能发挥兵力的优势。但现在,作战的实际情况却并不是阿济格所期望的。 要不要全军压上,不用什么佯攻,从四面进行猛攻? 阿济格有些犹豫,没等他作出决定,远方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听起来象天边传来的闷雷。 是卓纳和达穆布所部与明军开始作战了,兵力相当,挡住敌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本来是信心十足的布置,可听着不间断的隆隆炮声,阿济格又有些担心起来。 事实上,阿济格的担心还真是正确的。佐领卓纳和备御达穆布率领着三千人马,正经受着猛烈的进攻,情况相当地不利。 三千明军携带着大量车辆辎重,伪装成押运物资的后队,只是欺骗建奴的表象。 两千明军前锋带着几乎全协的重火枪,而这三千押后得明军则携带着全协的火炮,还有毛文龙抽调加强的炮兵。 而两军故意拉开距离,也是引诱建奴出战的布置。 对于沿着大路前来堵截的建奴,明军以车炮为先,火枪随后,再辅以大量的火炮,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气势汹汹的建奴遭到了迎头痛击,让佐领卓纳和备御达穆布大吃一惊,十分地意外。 两方兵力相当,在勇悍的建州猛士面前,难道不应该是明军慌忙防守吗? 轰,轰,轰……几十颗炮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绵延近百米,炸得大道上的建奴人仰马翻,也打醒了卓纳和达穆布。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惨痛的阻截 这是极有层次的进攻,明军已经准备好了,似乎正在等着建奴。发现建奴迎面堵截阻击,立刻便发起了攻势。 炮车上不仅有速射的佛朗机炮,还有最新装备的四斤野战炮,以及阵后几十门大明重迫。 伪装成辎重车辆,掀开油布,不是火炮,就是弹药,差不多是两个混成协的所有重武器。再加上燧发枪的轮射,是建奴从没见过的强大火力。 轰,轰,轰,轰!四门佛朗机喷出数如雨点的霰…弹,横扫着当面的建奴。 白烟刚升腾而起,燧发枪兵便越来炮车,向着敌人再次发射出一排排的铅弹。 简单而粗暴,就是依仗火力向前硬推。 如此凶悍的火力,令卓纳和达穆布,以及所率的建奴震惊。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也是从未经历过的。 时代变了,明军虽然还达不到火力覆盖碾压的程度,但建奴却还是老样子。能远程攻击的,除了弓箭,再无其他。 即便是在历史上,明军的火器优势依然存在,依然能把建奴逼得步步后退,几乎是无计可施。 比如大凌河之战,监军道张春以车炮为先,沿着大路稳步推进,就打得建奴死伤甚重。 再比如松锦大战前期,十三万明军对十万清军,面对明军的火器优势和稳步推进,清军也是接连失利。皇太极着急上火,直冒鼻血。 而最后清军能反败为胜,一是靠着仿造的红夷大炮,二是掘壕围困、切断粮道。 但现在? 阿济格所率领的建奴骑兵别说红夷大炮? 就是旧式火炮也没有。 至于掘壕,建奴气势汹汹而来? 明军也憋着劲儿地猛攻? 根本没给建奴留时间。 这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应该改成狭路相逢,火力强者必胜! 佐领卓纳和备御达穆布吃惊震撼? 忙着重新布置。重甲兵再持盾上前抵挡,骑兵下马用大弓? 并向大路两旁散开人马? 增加箭矢投射的人数。 轰,轰,轰……阵后的大明重迫再度发威,炮弹掠过半空? 落在大路上? 再纷纷爆炸。 建奴除了弓箭,再没有更加远程的武器。面对明军的轰炸,只能硬挺着,白白地付出伤亡。 大路的宽度所限,对于建奴的弓箭? 也只有当面的明军受到些威胁。 而明军又是火枪,又是直射火炮? 还有曲射的重迫,从几十米到几百米的范围内? 都是打击的范围。 伤亡完全不成比例,卓纳和达穆布意识到这样打下去将是一场惨败。他们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顶着弹雨冲上去? 与敌人展开混战。 当然? 另一个办法就是败退下去。但阿济格的命令是挡住这部明军,给他争取消灭苇子谷敌人的时间。 军令难违,卓纳和达穆布也知道阿济格的不满,抓到把柄肯定会拿他们立威。 号角声呜咽,接到命令的建奴重甲兵稍加整顿,便举着大盾,呐喊着向前冲锋,希望能接阵展开近战肉搏。 对于建奴的企图,明军早就有所预料。而且,在辽南,他们就与两红旗较量过,依靠着车炮和火枪,成功击退了建奴的阻击。 经验这个东西,真是很宝贵,很重要。毛文龙调来孔有德的混成协,并将此次作战的主力交给他,实在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面对建奴的亡命冲锋,有着经验的明军并不慌乱,稍加退却,露出火炮,便是一轮猛轰。 对于佛朗机炮,明军非常喜爱。即便装备了四斤、六斤的野战火炮,可依然没有夺走佛朗机炮的地位。 原因很简单,佛朗机炮的射速极快,只需更换子铳便可连续发射,比火枪还要快。 尽管由于气密性的原因,佛朗机炮的射程有限。但在百米之内,发射的实心弹或霰…弹都具有相当的威力,至少不比火枪弱。 在训练有素的炮手操纵下,佛朗机能在二十秒内打三炮,实在是非常惊人的射速。 佛朗机炮的另一个优点是散热快,可以持续射击。而象红夷大炮,打上几炮便需要冷却降温。 皇帝对佛朗机炮也甚为钟意,把水师换装下来的,以及从各地军镇调拔的,都给了辽东明军。 大号喷子啊,一喷一大片,压制敌人的密集冲锋相当给力。 轰,轰,轰……炮手以最快的速度更换子铳,三门佛朗机连续轰击了三次,给疯狂冲锋的建奴以迎头痛击。 火炮发射完,火枪兵再次上前,从升腾的白烟中现出身影,举枪向被轰得七零八落的敌人射击。 即便是身着重甲,在这样近距离的打击下,也是伤亡惨重。 大路两侧的草坡上,也出现了明军火枪兵,与建奴的布置一样,增加火力的输出范围,打出更加密集的铅弹。 血花在不断地迸溅,火药和造枪技术的提高,使得燧发枪的威力也有所增加。在比较近的距离,重甲也无法抵挡。 建奴的第一次冲击遭到了挫败,双方依然维持着远程火力的较量。但弓箭与火器的杀伤力相差甚远,建奴和明军的伤亡依然是不成比例。 向前推进,继续用优势的火力杀伤敌人。明军的战术看起来也不复杂,就是以不成比例的伤亡来消耗敌人。 己军被压得步步后退,佐领卓纳和备御达穆布却还不甘心,突然调动了部分骑兵,再一次向明军发动了冲击。 骑兵冲阵,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最后挣扎。要知道,建奴虽然多为骑兵,但硬冲敌阵的打法,用的却非常少。 而且,骑兵虽然速度快,冲击力强,但在相对狭窄的交战面上,并不足以突破明军射出的密集弹雨。 再者,前面的骑兵被射倒,人仰马翻,对后面的骑兵也会造成一定的阻碍。 而明军在两翼张开后,火力输出更加密集。在冲得最猛的敌骑离明军只剩下二十多米时,终于遏制住了建奴得第二次冲击。 伴随着从阵后飞起,掠过明军队列,狠狠砸向建奴的又一批炮弹落地爆炸,卓纳和达穆布面色阴沉,意识到失败已经很难避免。 ………………….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两边都失利 几年来,明军与建奴打过几仗,每一次几乎都刷新建奴的认知,每一次都让建奴有些出乎意料。 从广宁之战后的战略收缩,到东江军的袭扰,再到张盘所部袭占旅顺堡并击败了来犯的建奴,后来则是在野战中三协战两旗,几个阶段显示着明军的显著变化。 明军从防御转向防守反击,再到结阵野战,几年之间成长迅速。最主要的则体现在武器装备方面,建奴对此的感觉尤为明显。 从鲁密铳替换鸟铳,再从火绳枪换装燧发枪;从简单的掷弹车,到威力射程都惊人的红夷大炮,再到数量众多的大明重迫;从只有红胖袄,到现在的盔甲齐整…… 短短的几年时间,辽东明军经历了脱胎换骨似的改变,战力的提升十分惊人。 反观建奴,几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三板斧、老一套。 其实这也正常,放眼世界,军事技术上的改革,武器装备的更新,也没有明军这么快,这么猛的。 朱由校即便是个穿越者,如果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纵然有再先进的理论和技术,也不会有这么快,这么强的改变。 天佑华夏,皇帝既是穿越者,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既不是末世王朝的无奈,也不是亡国之君的仓惶,朱由校自然不遗余力地推动军事上的进步,千方百计提升明军的战力。 而军队的由弱变强,军事形势的根本扭转,也可以说成是无数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几年来,花在辽东的银子已经不是百万级,而是千万的数量。 如果这样还打不过建奴,那还有天理吗?朱由校觉得自己就是天理,建奴不灭,天理难容。 气势汹汹赶来堵截明军的卓纳和达穆布所部? 在明军强大的火力下? 被逼得步步后退,还在做着以伤亡争取时间的美梦。 但明军的攻击更加猛烈? 不仅是火力强大? 兵力似乎也增加了。 卓纳和达穆布当然不知道,这支明军并不是最后的部队? 而是为了给他们做出错误判断而故意削减的兵力。 两千枪骑兵收到信号,携带着十几辆弹药车? 从后方急速赶来增援? 明军立刻在兵力上占据了优势。 生力军的加入,一下子使建奴更感受到了难以抵挡的压力。 尽管发动的几次亡命冲锋,也确实接近了明军,进行了肉搏厮杀。 但明军能够顶住? 而曲射火炮的轰击使建奴的持续攻击受到阻碍? 明军则是源源不断。 在以多打少的局面下,明军又是射击,又是刺刀,把冲过来的建奴杀得死伤惨重,又恢复到了远程火力的较量。 卓纳已经受了伤? 被大明重迫的炮弹炸的;达穆布亲自上前督阵时,被火枪击中了面部? 死得连他妈妈都不认得了。 佐领务珠通格、骑都尉特库、护军噶尔图、岱罗多、萨尔和诺等将领,也在激战中相继阵亡;死伤的普通士兵? 更是不计其数。 轰,轰? 轰…… 此起彼伏的爆炸再次在周围响起? 卓纳被亲兵围护着? 狼狈地缩在路边的土坑里,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远方,隐约传来了隆隆的声音,象是天际的雷声滚滚。 部队不断被逼迫后退,离苇子谷已经不足三里地。 卓纳已经在拼力堵截,可听着爆炸声,苇子谷的战斗却还在继续。他不知道阿济格那边是怎么打的,以多打少的围攻啊,怎么会拖延了这么长时间。 再拼下去,恐怕要全军覆没了吧? 卓纳站起身,周围是未散的硝烟,鼻中是呛人的火药味,还夹杂着血腥的气味。 视线有些模糊,可卓纳还是看到,大路上又多了不少尸体,还有倒地未死的伤员在痛叫呻吟。 现在撤退,凭着骑兵的速度,还是能够摆脱明军的。 念头在脑中一闪,卓纳又皱起了眉头。 已经死伤了那么多,争取到的时间不会浪费,说不定阿济格那边已经快把明军全部消灭了。马上撤退的话,恐怕会前功尽弃,两边都落空。 再坚持一下,阿济格可能就需要那么点时间。卓纳作着猜测,又迟疑起来。 相距只有三里来地,一边在苦战阻击,不断地付出伤亡;而另一边,也就是苇子谷,敌我双方的厮杀却正激烈,胜败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决出的。 一片黑压压的轰天雷砸进了进攻的建奴队中,爆炸声此起彼伏,浓重的烟雾遮蔽了阿济格的视线。 枪声轰鸣,喊杀声震天,阿济格用力地握住了拳头,咬牙切齿。 这是明军的套路,在近战开始时,立刻用掷弹车抛出轰天雷,遮断建奴,使其进攻的持续性难以保障。 然后,明军就投入预备队,进行强力反击。以多打少,枪射刀捅,将近身肉搏的建奴全部消灭,并再次拉开距离。 套路很简单,但却并不好破解。明军不仅有掷弹车进行曲射轰击,还能利用苇子谷堡寨高于地面的残破地基,以重火枪进行立体打击。 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大团大团的白烟升腾,几乎淹没了明军火枪队的身影。 阿济格的心猛地缩了一下,这熟悉的枪声,就算他看不到实际的射击效果,也能猜到,一群建州勇士血肉横飞的惨景。 这种火枪的威力十足,打到身上就是缺胳膊少腿,打到头上就把脑袋变成烂西瓜,甚至一枪能杀死杀伤数个建州勇士。 轻车都尉穆布达、佐领赛阿、骑都尉尼马禅、护军校图克门、云骑尉特穆慎等将领,已经死于阵中,被这种大威力火枪击杀的就有好几个。 远处的枪炮声又清晰了一些,阿济格知道是卓纳和达穆布率领的部队在堵截明军。只不过,退缩得速度,还是让他心惊又心烦。 自己的命令说得清楚,这边战事未结,那边便要牢牢地堵截住明军,不使两部明军会合。 粗略地估算了下时间,阿济格派出传令兵,去给卓纳和达穆布传令,要他们死战不退,给他消灭明军争取时间。 传令兵刚刚绝尘而去,战场上突然爆发的一阵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便把阿济格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黯然撤退 尽管阿济格率领的人马比明军要多,但也没有一倍两倍那般的悬殊。 所以,阿济格才采取了三面佯攻牵制,一面主攻突破的战术。 按照正常道理,这样做也是没有问题。 可明军指挥官也不是傻子,很快就通过望远镜观察建奴兵力的分布,发现了建奴的战术打法,并采取了应对性的反击方案。 调兵遣将准备完毕,趁着主攻的建奴受挫,左右两翼的明军突然发动,使用了战斗以来一直隐藏的武器——手掷轰天雷,就是黑火药手雷。 即便是在攻击中承受了比较大的压力,孔有德也没有使用这种单兵武器,而是以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掷弹车来压制和阻断敌人。 显然,掷弹车携带的轰天雷所剩不多了。这一点,阿济格也能判断出来。继续不顾伤亡地猛攻,也是存在着这样的侥幸和希望。 但阿济格的希望随着两翼明军的凌厉反击而破灭,明军以排枪和手雷开路,对佯攻的建奴发动了猛烈逆袭。 爆炸轰隆作响,一团团的黑烟升腾而起,弹片横飞,铅弹激射,突然而猛烈的火力,给建奴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和恐慌。 黑火药手雷的杀伤力,自然不能和后世的手榴弹相提并论;因为是手掷,也不能做成轰天雷那么大。 所以,杀伤者众,炸死者少。但战场上都红着眼睛厮杀,是力气技艺的较量,受伤就意味着战斗力下降,意味着心理受到打击,也就意味着对手变强。 更重要的是手雷造成的恐慌和混乱,麻雷子扔到脚下,还震得耳朵嗡嗡响,甚至被吓得要跳脚呢! 一方面陷入混乱,一方面是蓄势已久、战阵严整,明军的兵力在局部的反击中又要超过佯攻的建奴,措手不及的建奴被打得节节败退。 “杀,杀,冲!”明将张大禄、尚可义大声吼叫着,身先士卒,挥舞着军官的制式战刀,毫不留情地劈砍着敌人。 咔嚓!护军校额德举刀招架? 弯刀竟被张大禄的力大招沉的硬钢战刀砍断? 刀刃顺势而下,在额德的脸上斜着划过。 皮开肉绽? 鲜血喷涌? 额德惨叫一声,连退数步? 眼前一片血色。 噗!一个明军小兵抢步上前,把刺刀狠狠捅进了额德的肚腹。手腕转动? 小兵顺势抽出三棱刺刀? 血呼拉的肠子内脏争先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额德扬起血肉模糊的脸,发出非人的惨叫,徒劳地捂着乱七八糟的血淋淋的肠子,被小兵一脚踹倒? 在地上痛苦地扭动。 “杀!杀呀!” 十几双大脚杂乱地从额德的身上身旁踏过? 伴着激昂的呐喊,挺着刺刀的明军士兵冲杀过去,没人理会倒在地上身经百战、弓马娴熟的建奴军官。 骑都尉塔纳喀挥舞着弯刀,带着几个亲兵呼喝嚎叫,想要制止败兵的后退? 却引起了明军的注意。 十几颗手雷纷纷乱乱地抛掷过去,在建奴脚下冒着丝丝青烟。即便是悍勇的建奴? 也为之色变,下意识地躲避。 爆炸声震动着耳膜? 黑烟升腾,弹片迸射? 击打着建奴的身体、腿脚? 掀起了一阵惨呼惊叫。 烟雾刚刚消散一些? 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塔纳喀的眼睛瞪大了,十几个明军或跪或立,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这里。 亮光闪烁,白烟升腾,十几颗铅弹呼啸着疾射而至。 滚烫的鲜血迸溅到塔纳喀的脸上,一个亲兵捂着脖子,身子打着转,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剧痛从胸部腹部传来,塔纳喀有些呆愣地低头,看到了两个冒血的弹洞。太近了,二十多米的距离,他的甲胄也无法抵挡激射的铅弹。 力气随着鲜血的涌出飞快流逝,塔纳喀晃了晃,用刀拄地,勉强没有倒下。 一队明军呐喊着冲杀过来,戮杀着倒地的建奴伤员,与其他建奴肉搏厮杀。 又一队明军赶来助战,十几颗手雷扔进了建奴之中。爆炸的烟尘还在空中弥漫,明军士兵已经挺着刺刀杀了出来。脸上的铁面狰狞,如同凶恶的妖魔鬼怪。 塔纳喀再也支持不住,仰面摔倒下去。明朗的天空飘过阵阵烟雾,他的视线却由灰变暗,最后完全变成了永远的黑色。 近战肉搏残酷血腥,考验的是配合和勇气,武技倒在其次。哪怕是绝顶高手,在军队的战阵面前,也不敢轻擢其锋。 试想十几支或几十支刺刀迎面杀来,简直就是无法抵挡。而在火器装备军队后,所谓的万人敌,所谓的关、张之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在激射的铅弹面前,死亡是平等的。能在枪林弹雨中存活的,不是靠的本事,而是运气。 显然,有运气的建奴还是极少数。能在明军凌厉的反击中幸存,或者说是成功逃出的,就已经很幸运了。 阿济格来不及调动人马,明军在主攻方向的左翼便率先取得了突破,将佯攻的建奴击败击退。 如果只是挫败还不算什么,但明军的突破,立即将主攻的建奴的侧翼暴露出来。稍加整顿后,明军的燧发枪兵便向着几十米外的建奴射出致命的弹雨。 处于胶着的战局立刻发生了扭转,主攻的建奴两面受敌,前有轰天雷和火枪加刺刀,侧面则是一轮一轮激射而来的铅弹,伤亡陡增。 紧接着,右翼的突破和夹击,成了压垮建奴的最后一根稻草。三面受攻的建奴被包夹在烟雾和铅弹之间,不用撤退的命令,已经无力进攻,开始退却。 撤退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象极了建奴凄惨的状况。 建奴的骑兵也出动,在阵前射出箭矢,掩护本方败兵的撤退。 尽管阿济格作了尽力的安排,但经此重挫,进攻的部队伤亡十分惨重,再想发动猛攻,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重新准备好的。 战鼓声擂响,明军发动了全线反攻,用火枪和刺刀追杀败逃之敌,一直将建奴赶过壕沟之外。 远处隆隆的炮声和枪声愈发清晰,卓纳所率的阻截部队也在艰难支撑,被拥有强大火力的明军压得不断后退,伤亡的代价也越来越惨重。 “贝勒爷,敌人火力凶猛,我军在大路上与敌交锋,难以施展,伤亡极大,卓将军请命撤退!” 阿济格正在整顿人马,卓纳派来的请令信使却给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看着半跪在地的信使,阿济格皱紧了眉头。尽管攻打苇子谷并不顺利,超乎了他预期的时间,可负责堵截的人马竟然坚持不了,更出乎了他的预料。 信使不敢抬头,继续说道:“敌人以车炮为先,火枪也犀利,又有数千援军助战。且阵后还有数量众多的火炮不断轰击,我军在大路上难以躲避……” 图赖在旁躬身谏道:“贝勒,末将以为不可再战。明军准备充分,火力强大,似有意诱我军出战。我军伤亡已大,为后图计,当先撤兵为上。” 图赖乃后金开国五大臣的费英东之子,以直言敢谏著称,在军中拥有很高的威望,是老奴派来辅佐阿济格的。他的意见,阿济格也不得不重视。 阿济格无声地叹了口气,信使所说的劣势在他看来,确实难以抵挡。 攻打苇子谷,他也领教了明军的火力强大,这还是在没有多少火炮的情况下。 而卓纳所部为了堵截明军,只能猥集于大路上阻击,空间的狭窄,更能让明军的火力优势得到充分发挥。 “传本贝勒将令,命卓纳率军马上撤退。” 阿济格沉声下令,却没有看信使,而是抬头望着苇子谷。明军虽然也有伤亡,但兵力未有大的折损,抵挡进攻的实力犹在,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取的。 而且,本部的惨重伤亡,再加上卓纳所部阻截的艰难,终于让阿济格打消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 再打下去,恐怕也只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而损失,却已经不是正白旗所能承受的。 就算拼尽全力消灭了这几千明军,正白旗也将是伤筋动骨,还怎么守住鸦鹘关,怎么挡住后续明军进攻建州的步伐? 阿济格虽然比较鲁莽粗暴,但却不是傻子。若是头脑简单,历史上又怎么能屡败李自成,擒杀刘宗敏,号称能征惯战。 看着苇子谷的明军再度结阵,人数少了些,但依旧严整,阿济格即是再不甘心,也知道事不可为。 隆隆的炮声和火枪的轰鸣更近了,大路上出现了败兵,那是卓纳所部退下来了。从时间上看,信使可能刚到,可见卓纳的苦苦支撑已到了极限。 轰,轰,轰……大明重迫的轰炸还在延伸继续,爆炸此起彼伏,在迸发的火光中烟雾升腾,后金军队伍中人喊马嘶,又被炸死炸伤了不少。 阿济格远远地看着,眼睛眯了眯。 明军的火炮果然凶狠,未见其兵,先见其炮,卓纳所部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战斗,由此可见一斑。 “整军撤退!”阿济格扬手下达了命令。 在呜咽的号角声中,建奴整队撤退。卓纳所部也利用战马的速度,加速脱离明军火炮的射程。 明军似乎没有骑兵,就算有骑兵,敢追击上来的话,阿济格也不惮于反击,还能借机报挫败之仇。 所以,对于阵前撤退,阿济格及所率的建奴,并不显得如此慌乱张惶。但战场上与明军近战厮杀,以及在明军火枪射程内的战死者的尸体,却无法收拾了。 从广宁之战时开始,建奴已经数次丢弃战死者的尸体,黯然而无奈地撤退了,似乎对此也已经习以为常。 没办法,抢尸体会死更多的人,明军绝不会手软。在这样的权衡之下,建奴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借助犀利得火器,明军的防守十分坚固。阿济格眺望着苇子谷,那片已成废墟的堡寨,留给他深刻的教训。 在狭窄的地域内,如果没有工事,也将遭到明军强大炮火的大量杀伤。 看着赶来汇报的裹着伤渗着血的卓纳,阿济格无奈地叹了口气。 ……………………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启天一号 历史上,东江军虽然装备简陋,粮饷俱缺,却是明军中极少数敢与建奴野战的部队之一。 伤亡比没有具体记载,可肯定是要高于建奴的。但主要的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这样的战斗意志和精神。 朱由校由历史得出的分析判断,也就没有问题。只要粮饷充足、装备精良,以辽人为主的辽东明军便足以灭奴平辽。 而且,都是大明子民,朱由校很不愿意以地域来区分。什么辽人,什么南人,什么北人,积习陋见早该改了。 辽东战事在持续,皇帝在京师也没闲着,一边关注着传来的消息,一边督促着粮草弹药物资的运输补给。 建奴的衰弱已经不可避免,且越来越明显;明军越打越强,越打越多,也是逐渐清楚的事实。 作为皇帝,朱由校认为做好后勤工作,就已经足够了。 战略已经确定,具体的战术打法由将领们选择,给他们足够的灵活运用的空间,更适合古代的通讯速度。 哪怕是通信塔全部建成,效果也令人满意。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也只有指挥作战的将领能看得更清楚细致,应变也合理准确。 当然,朱由校也有自知之明,战略上的高手,战术上的矮子。亲临战场指挥作战,他可没那个本事儿。 即便自诩是战略高手,朱由校也是占着穿越者的便宜,知道历史的走向。 当然,优势也是负担,也是责任。 朱由校就因为知道的多,才更有忧患意识,才更急迫地要灭奴平辽? 才更要殚精竭虑地准备应对小冰河期高峰的大灾害。 他的努力? 他的付出,终于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辽东的战事? 已经现出曙光? 不出意外的话,在一年之内便会有结果。 哪怕是出现意外? 损失几万官兵,建奴也扭转不了被动的局面。只不过? 苟延残喘的时间要多一些罢了。 没错? 一两次战役规模的胜败,已经无法改变明金两方的实力对比。 敌我双方的体量在那摆着呢,明帝国的人口、财力、资源等等,十倍百倍于建奴? 并逐渐被朱由校调动得越来越充分。 说白了? 明国大败十次还能支撑,建奴只要败一次大的,就是伤筋动骨,很难恢复。 说得再粗暴直接一些,只凭人数优势? 明军十个换一个,也不是建奴所能承受的。 所以? 朱由校依然关注战事,但却心里有了底? 不象以前那么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拼钱? 比富? 朕还真不怕建州野人? 手指都比他们腰粗。 而且,朕懂科学,会爬树;建奴嘛,文盲占多数,没文化的蛮夷! 尽管皇帝觉得在科技上,在武器装备上,已经领先了建奴太多,没有必要再继续提升。 但他以前交代的,或者说是指点的,却还是有人在研究,并成功地搞了出来。 “万岁,经过不断试验改进,火箭已经可以实用。”孙元化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双手举起,把文件呈上御览。 朱由校从宫人手中接过文件,翻开阅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历史记载中,明代的军用火箭种类繁多,从数量到质量都领先世界,是世界上最先进的。 但朱由校看过资料,仔细询问加分析之后,却认为这么牛掰的玩艺儿,多数是华而不实,实用意义不大。 什么神火飞鸦、火龙出水,还有翼火箭、多级火箭,听起来都象是能发射卫星上太空的节奏。 而实际上,要是在战场上使用。这些种类繁多的火箭差不多都是既无准头,射程又不远,威力和杀伤力也实在是难以恭维。 在火箭和火炮的发展上,朱由校侧重于火炮,但对火箭也进行了指点。 纸筒或竹筒改成铁筒,加装平衡稳定装置,研究速燃火药以推进火箭,以爆破弹头或燃烧弹头来杀伤敌人,取代以尾焰烧炽敌人…… 显然,朱由校的指点并没有多少高科技的含量,更多的是思路的改变。 而随着火炮的引进和铸造水平的提高,火箭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朱由校也没有太过抓紧。 但意外的惊喜,就在皇帝已经遗忘的时候来了,砸到了他的头上。 重量从二十斤到三十斤共分三种,射程在八百米到两千六百米之间,弹头分爆炸和燃烧两大类,装有稳定尾翼,通过简单发射架上的铁管来固定飞行方向…… 可以说,孙元化等人研制的火箭,差不多完全具备了朱由校所知道的“康格里夫”火箭的性能,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和惊喜。 在新式后膛火炮出现之前,“康格里夫”火箭可是以射速快、射程远、机动灵活等优点在战场上大出风头,被称为“没有炮身的火炮灵魂”。 尽管在辽东战场已没有必要投入新武器,已经能够碾压建奴;尽管火箭要大规模生产制造的话,肯定会影响到目前急需的弹药生产。 朱由校伸手轻拍着桌案上的文件资料,做出了决定,对孙元化笑着说道:“孙卿另外招募工匠,生产制造火箭及配套装备。朕从武学抽调学员学习使用,再送至辽东参战吧!” 火箭虽然不是改变战局的关键,但为其找一个实战试验场,还是很有必要的。准头差点,但射程远、射速高,把发射架做成多管,可就是火箭炮。 “微臣领旨。”孙元化躬身应着,又请示道:“此火箭尚无名称,还请万岁命名。” 这个马屁拍得好,朱由校相当舒坦,也很喜欢给新武器新装备取名。 要霸气,要威风,要响亮,还要…… 皇帝沉吟着,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龙椅扶手,长征、风云、嫦娥等名字在脑海中闪过,又都一一否决。 “便叫启天一号吧!” 皇帝最终确定了名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挺俗,但却有着很有内涵的意义。 启天既是天启倒过来读,有着皇帝的自恋;开启天空,又意味着这是某类探索得开端。 皇帝甚至还想到了那位明朝在座椅上绑上火箭升空的万户,那位第一个想到利用火箭飞天,在后世被称为“世界航天第一人”。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科技在不断进步 坐火箭飞天,那将是几百年后事情。 而现在,人能上天,却要变成现实。这对于皇帝来说,真是双喜临门,心情大好。 “孙卿明日至午门,观看科学院的升空实验吧!”朱由校表彰完孙元化,又笑着发出了邀请。 孙元化赶忙躬身道:“微臣已得到消息,心中十分震撼好奇。明日定去观看,开眼界长见识。” 朱由校微笑颌首,对于孙元化开眼界长见识的说法十分赞同。 放大版的孔明灯而已,但要是载人腾空,不用太高,十米八米的也足够古代人震撼了。 就是想有个轰动性的效果,朱由校才让科学院到午门空场当众演示。没错,在科学院已经成功了,只需要做一些小的改进,载人升空没有问题。 在古代人看来,能够上天,岂不是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但朱由校要告诉他们的是,这叫科学,不是神话。 不懂啊,没关系,慢慢来,这只是开始。 况且,在朕的天启朝出现这样震撼轰动的大事,是不是就和出祥瑞一样的影响? “万岁。”孙元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和求知,开口说道:“这个化学方程式十分奇妙,但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令人难以悟透其理。”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想悟透其理还真的很难很难。 什么分子、原子、元素,什么化合价,什么物质组成,能说出来却没法让人看得到、摸得着,只能死记硬背。 但孙元化说得也没错,有了方程式就能解决很多实际上的问题。比如从火药燃烧的方程式,就能计算出火药的最佳配方。 “现下也只能死记硬背? 再慢慢研究其中的道理。”朱由校知道自己是拔苗助长似的提升? 断层在所难免。但从结果推过程,悟原理? 倒也是个捷径。 孙元化有些失望? 但也谨记着老师徐光启的叮嘱,不敢再继续追问不休? 便转而问道:“微臣接下来想研究更大威力的火药,就是硝化棉。” 黑火药的工艺和配方已经发展到了尽头? 威力再难提高。而按照发展进程? 就是硝化棉,然后是苦味酸,硝酸甘油…… 而硝化棉如果能取代黑火药,则又是一次跨时代的进步。 要知道? 硝化棉不仅爆炸威力大? 射程更胜一筹,还燃烧充分,没有残渣,烟雾也少,号称无烟火药? 对枪管的损伤也小。 可以说,硝化棉基本上弥补了黑火药的所有缺点。 其实? 在朱由校看来,造出硝化棉和硝酸甘油的难度差不多。而且? 黑火药的武器装备,平辽灭奴? 甚至是打遍天下? 对于明军也够了。 沉吟了一下? 朱由校决定还是按部就搬地来,历史上是这样发展的,肯定有它的道理。 而按照当时的技术条件,制造硝化棉确实是比较容易成功。关键是如何能量产,只是弄出一小团试验品,那就太容易。 “孙卿既是科学院的教习,可多与他们研究探讨。”朱由校说道:“朕可是知道,科学院已经能在试验室里制造硫酸和硝酸了。” 中国古代就有制硫酸的方法,生产硫酸古老的方法是用绿矾(硫酸亚铁)为原料,放在蒸馏釜中煅烧而制得。而硫酸与硝石混合硝化,就制出了硝酸。 当然,在没看过《化学》这本书之前,古代人还不知道这玩艺儿是什么,用什么用。 “微臣正是看到了科学院的成果,才有信心制出硝化棉。”孙元化躬身答道,面露笑意,“有几个学员,在化学上很有天份。” “天份加勤奋,我大明会出现沈括、郭守敬那样的科学家。”朱由校笑了笑,说道:“徐师的成就已不逊于沈、郭二人,孙卿再浸淫钻研,必能超过乃师。” “微臣代家师谢过万岁赞誉。”孙元化躬身谦辞道:“与家师比,微臣差之十万八千里,还要努力上进。”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努力上进是要的,但孙卿也不必过于谦逊。于火器一途,朕看你已是青出于蓝。平辽灭奴,孙卿功不可没,朕都记着的。” “微臣谢万岁恩典。”孙元化知道该是告退的时候了,起身拜谢。 殿内安静下来,皇帝摸着下巴,歪在御椅中,脸上似笑非笑,却能看出几分得意之色。 皇帝已是金字塔的最顶端,这是命。不管他的贤愚,在封建时代,他就是天。 是的,不需要他多聪明,不需要他多勤奋,只要能做到知人善任,这天下也就是稳的。 而现在,朱由校觉得他已经把大明引上了正确的发展道路。哪怕他不再去管,也会有人继续往下走,继续完成他的设想。 当然,翻覆的可能还是存在的,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不在了。 就算是宿命不可改变,一年的时间,朕也会把平辽灭奴的大业完成吧?对此,朱由校还有着相当的自信。 王体乾进到殿内,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皇爷,山西巡抚杨涟、河南巡抚方震孺奉召觐见。”王体乾见皇帝移来目光,谄笑着躬身禀告。 朱由校点了点头,坐正了身子,沉声道:“宣!” 小冰河期的大灾害以北方为烈,同时又以陕西、山西、河南最为严重。 陕西先由左光斗任巡抚,通过兴修水利、减赋恤民,治理地方颇见成效。现在由李精白接任,亦是一个好官。 而山西巡抚杨涟、河南巡抚方震孺外放数年,也干得不错。 虽然二人都有东林党的标签,但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却是贪渎无耻的官员有本质的区别。 两人最主要的特点,便是清廉,严正。清廉便能恤民,严正则不惧当地藩王。 能恤民,缓解百姓疾苦;能打击藩王,按照朝廷旨意收回封地。能干好这两项工作,朱由校也就比较满意了。 当然,清屯充饷的工作也少不了这两人的强项和铁面无私。狠狠收拾那些侵占屯田的地主豪绅,也是朱由校考察官员的重要标准之一。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犯颜直谏还是沽名买直 杨涟和方震孺奉召入殿,跪倒叩头。数年不见皇帝,二人都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朱由校毫不怀疑这两个人是忠臣,但有时候,忠臣误国却也不是没来由的假话。 所以,他将这二人外放地方,让他们去干些实事,别在朝堂上犯倔,老是跟自己过不去。 “免礼,平身。”朱由校缓缓开口,又补充道:“赐座。” “微臣谢万岁隆恩。”二人谢恩已毕,方才起身在绣墩恭谨地坐下。 皇帝长大了,不,准确地说,是成熟了。从神态上便能看出更加地沉稳,更加地有九五至尊的威严。 朱由校也在打量这两位封疆大吏,年纪都不算大。五十左右,作为官僚正是当时的时候,精力和经验都相当充沛。 “两位爱卿治理地方颇有功劳,朕心甚慰。”朱由校脸色和熙,缓缓说道:“然国家多事之秋,还需如爱卿这般忠心任事的臣子多加劳苦。” “为君分忧,为国尽忠,此乃微臣的本分。” “于国有利,于民造福,微臣不敢言苦。” 朱由校甚是欣慰地颌首微笑,摆了下手,宫人为两位大吏奉上茶水,这又是了不得的恩遇。 待两位臣子再次谢恩后,皇帝接着说道:“如今的国家形势,二位爱卿已是了解。平辽灭奴已现曙光,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内便会取得最后胜利。而这——” 皇帝伸出一根手指,重点强调道:“这是举国之力的巨大作用,没有不可计数的物资输辽,不能保证军队的士气,不能保证武器弹药粮草的供给。” 方震孺和杨涟对此表示赞同,尽管北方数省的赋税没有增加,但辽东的军费是多少,他们心里也有数,上千万都打不住。 虽然皇帝敛财的手段有点狠,但效果确实显著。若能成功平辽,则为人诟病的便都是小暇疵。这有点象太祖? 虽然酷烈? 可只驱除鞑虏,便足以青史留名。 “外患将除? 内忧却近在眼前? 且比外患为祸更烈。”皇帝的脸色正肃起来,说道:“朕召北地各督抚入京述职? 便是要为将来临的大灾害提早准备。” “杨卿、方卿——”皇帝的目光扫过两位臣子,“要度过持续数十年? 在全北方范围此起彼伏的大灾害? 一省一地的力量绝对不够。和平辽一样,还是要动员举国之力,共度时艰。” 说实话,对于大灾害之说? 杨涟和方震孺是将信将疑的。可信其有也没什么? 给老百姓减赋免税,地方多屯粮,都不是什么坏事。 但皇帝说得郑重,把大灾害与平辽相提并论,再次说到了“举国之力”? 足见其的重视程度。 平辽的“举国之力”有目共睹,为了筹措军费? 皇帝不惜向宗藩勋贵,以及文官士绅地主豪富下手? 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可谓是辣手无情。 再来一次“举国之力”?杨涟和方震孺交换了下目光? 不知道皇帝又要如何发力? 向谁发狠了? “万岁!”杨涟躬身拱手道:“推广种植的番薯产量极高,听说还有玉米、南瓜、马铃薯等高产抗旱作物。再加上江南的粮食,微臣以为还是能渡过灾害的,且不会如平辽那般花费巨大。” 方震孺沉吟着躬身奏道:“微臣以为,灾害既是此起彼伏,想必不会只在一地肆虐。这样的话,应该也有个缓冲恢复,某地也不会十数年颗粒无收。”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杨卿和方卿说得都对,但情况肯定会比想象中艰难。从历史上看,王朝灭亡多是在内部先出问题,导致民乱蜂起,或有强者应势而起,或被外部势力打垮击灭。所以,不得不慎,不得不将其视为头等大事。”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二位爱卿的救灾赈灾渡过灾害的题本,朕都看过了。都很好,但也都低估了大灾害的严重程度和影响范围。” 这么严重嘛?皇帝怎么会说到王朝灭亡?杨涟和方震孺再次交换目光,都露出了惊愕之态。 “大灾害影响的是全国范围,只是北方更严重而已。”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既是北方,自然包括草原,游牧民族的侵袭难道不需考虑?” “一面要赈灾救民,一面要抵御外敌侵袭掠夺。大灾害之下,国家财政能否支撑得住,地方屯粮能够消耗几时,长途运输的巨大消耗,这些都是要考虑和解决的问题……” 皇帝侃侃而谈,显然已经思虑周细,倒让杨涟和方震孺有些惭愧。 对于大灾害的准备,二人觉得已经很周到了。但听皇帝这么一分说,显然还是忽略了不少。 “从江南或者是海外运粮,是赈灾的必然办法。要做好黄河干涸和漕运中断的准备,解决运输这个大问题。” 皇帝微皱着眉头,继续说道:““长江商会是可以借助的力量,但不能走水运的地方,就只能走陆路,车辆人员、中转仓库都要统筹安排,尽量减少损耗。” 黄河都会断流,漕运都会中断,这么严重嘛? 杨涟和方震孺心中震惊,要知道,如果发生皇帝所说的严重事情,影响可就太大了。 漕运,自永乐大帝迁都北京后,便成为朝廷的命脉所在,明清两朝,没有例外。 大批的粮食要运往国家中央地区,供给庞大的朝廷机构和官僚家眷,还有北方的军粮…… “万岁,海运已兴,漕运若断,影响或许没那么严重?”方震孺也不敢确定,试探地回答道。 朱由校笑了笑,有点无奈地说道:“若不是牵扯太大,且未必合算,朕都想迁都南京了。” “陛下,万万不可。”杨涟急忙谏道:“大明国势正盛,灾害必能渡过,岂能有逐食天子?” 逐食天子有不少呢,隋朝唐朝好几个,朕倒是不怎么在乎。 朱由校嘿然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只是那么一想,不必当真。 其实,要是迁都南京,好象确实能节约很多粮食,省出很多南粮北运的运输费用。但兴师动众,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折腾的事情。 “朕会设立一个机构,统筹协调各省的抗灾救灾事务。”朱由校作出了重要的决定,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 各自为政肯定不行,小冰河期说是全国性、全世界性的气候灾害也不为过。朱由校说的“举国之力”,也不是随便一说。 将北方数省的督抚召进京,耳提面命,提高他们对大灾害的重视程度。同时,这也是一次考察。不能通过的话,就要换人了。 考察不只是面试,还要看他们制定出来的抗灾减灾的具体方案。也就是说,今天的召见,只是第一关。 而对于召见杨涟,朱由校的心理是比较矛盾的。 杨涟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忠烈”之臣,而且廉洁也是没有问题的。但若论才干,朱由校认为他只是中等。 所以,朱由校也在等着这位“东林后起之秀”谏争。 果然,眼见皇帝的召见行将结束,杨涟不顾方震孺使过来得眼色,起身深躬,从怀中取出奏疏,朗声说道:“微臣有本上奏,请万岁御览。” 朱由校垂下眼帘,沉声道:“若内容与以往所上相同,朕已知之,便不必呈上了。” 方震孺起身,偷偷扯了下杨涟的衣袖,示意他就此告退。皇帝不悦之色已显,再强自谏争,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杨涟并没有退缩,这不是他的脾气禀性。当然,奏疏上也没什么新鲜东西,以前就上过,皇帝不理不睬,更没有丝毫改正的意思。 “万岁。”杨涟保持着躬身姿势,开口说道:“内容虽无不同,但微臣屡次上疏皆石沉大海,不明所以,敢请万岁明示。” 朱由校哼了一声,冷冷地盯着杨涟半晌,才缓缓说道:“朝堂上党争不休,结党攻计时,杨卿可上过奏疏?辽东督抚不和,王化贞大言不惭,熊廷弼饱受打压时,杨卿可上过奏疏?朝廷财政不敷,难以支撑两方战事时,杨卿又有何策解决……” 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听似波澜不惊,但方震孺和杨涟却知道皇帝在强自压抑。 “杨卿以为志同道合者,又有多少是正人君子?杨卿与东林诸君探讨性理之学,共商治国之道,又有何利国利民之策献上?” “朕重用厂卫,方能耳目清明,不受人蒙蔽;朕惩治贪渎官员,打击劣绅,消除党争,革除弊政,方能使朝堂整肃,国势日上,战事胜利在望。” “杨卿难道看不到这些有利的变化,还想着回到以前所谓‘众正盈朝,国势日下’的坏局之中?” “你为东林党出头,是承认结党了?看来朕还要继续清除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行事却贪鄙无耻的东林党人。” “朕告诉你,做好你的本分工作,为国为民做些实事,莫要拿风骨和犯颜直谏赚名声。沽名买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气,不气! 当着方震孺,皇帝对杨涟的斥责也没留什么情面,甚至于没给杨涟多加辩解、犯颜直谏的机会,便命杨涟回去自思反省,然后拂袖而去。 不看广告看疗效,大明的政局和形势,不说蒸蒸日上吧,与数年前相比,也是大有起色。 对外的战事频频告捷,平辽灭奴的胜利已在眼前;朝堂也算清明,至少没有了那帮只顾党争、嘴炮攻讦的混蛋捣乱;吏治是个长期的任务,可贪官污吏是清除了不少,刹住了贪腐日盛的趋势。 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好些了吧,仗在打,可朕没加赋增税,还对北方数省分别进行了豁免。 连朕的金花银都好几年没入账了,过个生日也抠抠搜搜,就这还不满意,逼叨逼叨没个完了。 你杨涟又干了什么,要不是给你弄到山西,还在朝堂上跟这个斗,跟那个斗。号称谏臣嘛,就是给朕添堵呗! 从历史上看,杨涟终生致力于争“红丸案”、“移宫案”以正宫闱,反阉党以遏制魏大爷。 如果刨除其在常熟知县位置上的些许作为,即“举廉吏第一”外,杨涟并没有做出值得称道的政绩。 当然,后来得势的东林党人给杨涟以很高的评价,称其“为人磊落负奇节”,为挽救混乱的政局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混乱的政局?!在朱由校看来,之所以混乱,还不是东林党和楚党浙党这帮家伙党争搞出来的。 杨涟身为言官,官位高至左副都御史,但谏争之事,多为皇家宫闱和内侍宦官。国家多事之秋,却并无良策。 而这也明末言官的通病,对皇家之事恨不得拿着放大镜找毛病,以犯颜直谏、不怕死为自己挣取忠直之名声。 所谓“忠言逆耳”,朱由校倒也不是没有那个肚量。但吹毛求疵,于国于民并无益处的“忠言”,以及靠此为生的言官,要之何用? 哼,不想干就滚蛋,朕的耳朵还能清静些。左光斗还是水利专家呢,你杨涟有什么过人才干? 朱由校沉着脸转去暖阁? 边走边气呼呼地发狠。 范小慧是贴身服侍皇帝的宫女? 眼见皇爷发火生气,心里也吓得扑通扑通乱跳。轻撩着裙裾? 在皇爷身后紧紧跟随? 连大气也不敢喘。 喵呜!一个白绣球蹦跳着跑来,见到九五至尊盛气而来? 却也不怕,歪着脑袋叫了一声。 朱由校脚步顿了顿? 就在范小慧担心皇爷会不会一脚踢飞猫咪的时候? 就看到皇爷蹲下了身子,伸手摸着喵星人的头。 这是白娘娘和叶黑所生的最小的那只,全身都是白色,最象小白? 也最让朱由校喜爱。 小小白很享受皇帝的抚摸? 平常也最黏皇帝。朱由校观察过,觉得小小白应该是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 据研究,成年猫的智商相当于两三岁的小盆友。朱由校认为小小白应该比自己的两位小公主聪慧懂事,至少相当于一岁的小孩子。 朱由校抱起了小小白,直接回了暖阁。 暖阁外间? 李成成坐在桌案前在低头算账。少英院,再加上皇宫的一些花费? 现在都交由她负责,内管家兼账房的位置不可动摇。 “奴婢拜见万岁。”智贤和智恩赶忙跪拜迎候。 皇帝只是脚步慢了一下? 便又恢复了正常,直进了内间。 李成成起身欲施礼拜见? 却见皇爷已经走了进去? 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睛? 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亦步亦趋的范小慧。 范小慧急步走到近前,在李成成耳旁嘀咕了两句,又赶忙去到内间服侍。 皇帝懒散地窝在软椅内,那是他亲手打造的沙发,坐着舒服又惬意,眼睛半睁半闭,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回复着情绪。 “皇爷,奴婢给您倒茶去?”范小慧陪着笑脸,殷勤地侍候。 朱由校微微颌首,眼睛看着桌上的小小白,伸手挠着它的下巴。小小白晃着脑袋,伸舌头去舔皇帝的手。 聪明的喵星人,知道怎么讨好朕。可不象某些人,老惹朕生气。 皇帝翻了翻眼睛,还有些余怒未息。 李成成走了进来,和范小慧打了个照面儿。范小慧努了努嘴,赶忙出去避祸。 “皇爷,奴婢已经把少英院的花费算出来了。”李成成拿着账册,却并不翻开给皇帝看,只是笑着汇报道:“这就让内府拔钱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了,你去办吧!” 李成成却没走开,接着说道:“皇爷,明天去午门看飞天,带上小慧吧。她心急得很,要是看不到,连觉都睡不好呢!” “可以。”朱由校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侍女多带一个、少带一个,谁又能说什么呢! 抬头看着李成成,朱由校嘿然一笑,伸手搂过丫头的纤腰,说道:“不用打岔让朕分神,朕的气差不多消了。” 李成成咯咯一笑,乖巧地贴着皇爷,说道:“奴婢就知道皇爷心胸宽广如海,一时之气很快就过去。小慧倒是挺怕的,还说要去老虎洞陪皇爷玩耍散心呢!” 史载:乾清宫丹陛之下有洞,名老虎洞。洞上御街,洞中甃石为壁,可通往来。 乾清宫月台丹陛之下的老虎洞,是一条贯通东西的通道,用石头砌筑,出入口为方形,洞内为拱形,洞高1.8m,宽1.1m,长10m,到了后世仍然十分完好。 据说,小木匠皇帝便喜欢同太监、宫女们在老虎洞里钻进钻出,玩捉迷藏游戏。 朱由校没这个爱好,可宫中娱乐设施少,范小慧等宫女倒是把那里当成好玩儿之处。 而事实上,老虎洞其实是一个避难所。如果宫殿失火,躲在老虎洞内,因为地势低,就不会被火烧着,被烟呛着。 老虎洞啊,两位小公主日后也会把那里当成游乐场所,捉迷藏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吧? 皇帝捏摸着李成成腰臀间的软肉,想象着两个萌娃在畅快玩耍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这天下终究是自己的,努力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亲人。 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既然知道历史发展的轨迹,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然是趋利避害,是英明正确的。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飞天 神仙有神仙的烦恼,凡人有凡人的快乐。 如果比照朱由校的话,那就是皇帝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很多烦心事。 这和物质享受无关,也再正常不过。每个人还不都是在不停地解决生活中的麻烦,皇帝当然也是人。 好在有温婉柔顺的女人陪着他,软语温存地消解他的忧愁哀怒,使他能恢复正常心绪,继续负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朕要是有“王猛”那样的全才该多好,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海清河宴,天下太平,朕只有安心享乐就好了。 朱由校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可到底还是奢望。没办法,若论见识之广,眼光之深远,谁能强过他呢? 哪怕是他能稍微放心,能看出大明积弊重重,并有兴利除弊魄力的人才。到现在,也是没有找到。 朱由校既感慨,又是无奈,端过范小慧奉上的茶水,慢慢喝着。转眼看到范小慧已经没有紧张之色,想是见自己的怒气消了大半,她也轻松下来。 “小慧,万寿节时,你献什么礼祝贺朕哪?”朱由校似笑非笑地盯着这忧喜皆在脸上的丫头。 范小慧赧然笑道:“回皇爷,奴婢也没什么珍贵之物,就是女红还勉强看得过眼。这几日正想着给皇爷绣个绢帕,表达恭贺的心意。” 朱由校心中温暖,却故意调侃道:“宫人都给发薪银,你攒了多少,不如都拿出来为朕祝贺。” 范小慧眨了眨大眼睛,脸上不舍的神情一闪而逝,知道这是皇爷在逗她。她攒的那点银子,怎会让皇爷看在眼中。 朱由校伸手招了招,把抿嘴而笑的丫头唤到身旁,用力抱住? 在丫头耳旁轻声道:“朕等着收到你绣的绢帕? 定是很好的礼物。” 范小慧耳朵痒痒的,身体也有点发软? 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 飞天实验的消息早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大明门广场也特意对平民百姓开放。 尽管不知道皇帝为何定了七天一休的规矩,但休息日还是成为京城更加热闹? 人流更多,店铺生意更好的日子。 早早的? 人们便从四面八方赶来。谁都知道虽然对百姓开放? 但地方就那么大,肯定是有限制的。 在明朝的时候,大明门至正阳门之间是闹市街道,俗呼“棋盘街”。作为皇城与市井的分界? 大明门外有下马碑? 到此文官下轿武官下马,门内则是皇家御道。 看热闹的觉得来得挺早,但做小买卖的来得更早,占好位置便开嗓叫卖。 而离大明门较近的酒楼茶肆等处,都已经都人预先定下。这都是有身份有钱的人? 就算不能凑近看得真切,可也不屑于和平头百姓们挤到一起。 “渴水? 渴水,冰镇渴水。”辽东丫头的嗓音清亮? 招待热情,在秋老虎还在发威的时节? 生意还真是不错。 “来两碗渴水。”一个中年书生抹着汗水? 往大碗里扔了铜钱? 又转头看着广场中的庞然大物。 另一个年轻书生随后而至,嘴里还在抱怨着:“要是早点来,说不定能进到圈里,能仰瞻圣颜。” 中年书生不以为意,说道:“离得近哪,礼仪也讲究,哪有这里看得随意?” 说着,中年书生接过渴水喝了一大口,一股冰凉之感弥漫全身,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 年轻书生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伸手去接递过来的渴水。 禁军已经围起了一大块空地,只放科学院负责实验操作的人员入内,闲杂人等全都拦在了外面。 徐孚远、王季重等人忙忙碌碌,不觉得辛苦,却很是兴奋。 遁地飞天,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可今天,他们就要向世人展示“神迹”。世人当然包括皇帝,且这可是能留名于史的,怎能不激动? 铁丝网作骨架,油布作蒙皮,个头儿很大的热气球,也很笨重难看,与后世的不能比。 但用火油加热,载重量达到了三百斤,能升起二三十米,在当时已是极为了不起的制造了。 “认真检查,可千万别出纰漏。”徐孚远偷空瞅了一眼大明门,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万岁说不定也会来,失败了可太丢人。” 王季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万岁肯定会来的,要不怎么会放在这里实验。” 停顿了一下,王季重又说道:“徐兄不必紧张,咱们已试过多次,不会有问题的。” 徐孚远点了点头,可还是不放心,又去检查钉在地上的木桩,还有连结在木桩和热气球上的绳索。 现在的热气球只能浮在空中,却还没有能飞行和转向的动力。只不过,这种装置已经在研制之中。 张以太凑了过来,嘿然笑道:“沈兄所画的螺旋桨正在让工匠打造,可惜是赶不上这次演示了。” “好久没见沈兄了。”徐孚远感叹着,抬头看着热气球在呼呼的火油炉加热下膨胀,鼓起的蒙皮逐渐把铁丝笼的空间都填满。 张以太正要说话,便听到一阵喧嚣,不由得转头去看。 “万岁驾到。”徐孚远的声音中显出激动的颤抖,目光投向大明门。 侍卫宫人簇拥着一道明黄的身影,在大明门出现。先是禁军们单膝跪下,山呼万岁;然后是所有在场的人,万岁之声如雷霆般响起。 朱由校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君临天下的感觉,命人传口谕,在场人等免礼,可仰首观瞻,不为罪也。 徐孚远等人愈发紧张地准备,热气球的升力也越来越足,绳索绷得紧紧,拴着沙袋的吊篮也晃悠着要离地而起。 要起飞,要上天了! 朱由校微抿嘴角,对演示充满信心,也全无惊奇之色。 可皇帝旁边的人,以及在场的官员百姓,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又圆又大的怪东西慢慢升起,不由得发出惊叹之声。 “里面有人呢?!”范小慧的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嘀咕出声,李成成连连点头,满脸的震惊。 皇帝笑了笑,心说:没人哪来的震撼?朕还想把热气球放在宫里,带你们一起飞呢!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虎墩兔要上天哪? 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热气球越升越高,终于到达了这次实验的限度,三十米的高度。 三十米,也就相当于十几层楼的高度。不说在现代,即便是古代的建筑,也有很多要超过这个高度。比如大雁塔,就高达六十多米。 但平地飞升,与高楼大厦又岂能相提并论? 即便是皇帝在场,即便是有禁军维持,喧嚣、议论、赞叹、惊诧声混杂,依然响了起来,且是越来越大。 二丫也忘了盯着装铜钱的大碗,大瞪着眼睛盯着飞上半空的大家伙,里面真有人呢! 要是把绳子砍断,是不是就能飞上天宫,见到玉皇大帝啦? “果然搞成功了!”宋应星捋着胡子,也是心中震撼,去辽东考察了一番,这帮家伙还真弄出了大动静。 陈子龙举着望远镜,嘿然笑道:“果然是王季重那个傻大胆,在万岁面前可算是露了脸儿。” 刷!热气球上突然垂下两道条幅,一条上写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另一条上写着“大明科学院恭祝吾皇圣体安康”。 呵呵!朱由校微微一笑,并不意外。 这还是他的主意,借着九五至尊的露面儿,给科学院站台,打响名声! 至于条幅上写的词,便是科学院自己琢磨。反正皇帝给站脚助威,你还能无视? “赏!”皇帝大气地一挥手,就是要做给所有人看,真金白银不算什么,科学院也有品级,那才是最吸引人的。 宫人赶忙捧着圣旨,小跑着到了场中,尖着嗓子传旨。 朱由校又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把戏演完,然后在山呼万岁中转身回宫。 热气球什么时候能进入实用阶段,皇帝并不是太关心。 虽然热气球的发展完善,在军事上大有用处,比如瞭望侦察、指引炮兵,但平辽灭奴却是用不到了。 但热气球载人升空,却是最吸引眼球? 最有轰动效应? 能最快地让科学院家喻户晓,声名远播。 当然? 直接封官或许更有诱惑力。有品级? 领俸禄,也是终生有靠? 且不必走科举这条独木桥了。 回宫的路上,范小慧还是没收回震惊新奇的情绪。只是人较多? 不敢随便说话? 可和李成成对上目光的时候,还用表情作着沟通。 到了乾清宫,朱由校稍事休息,懒散地倚在椅中? 范小慧便过来侍候? 捶腿捏肩地献殷勤。 “皇爷,那个大家伙好厉害,能把人带上天呢!”看着皇帝舒服惬意,范小慧才旁敲侧击地打听,“不知道挑不挑人? 还是谁都能坐上去?” 皇帝挑了挑眉毛,调侃道:“你想上天?” 范小慧嘿然而笑? 说道:“奴婢就是觉得好奇,不知道飞得那么高是什么感觉?” “高处不胜寒。”皇帝随意地说道:“在地上? 觉得升上天真好;可飞得高了,就想着还是在地上安全。” 停顿了一下? 皇帝接着说道:“等热气球改进得更安全了? 朕让他们带进皇宫? 谁胆大,就让谁试试。” 范小慧连连点头,觉得自己的胆子就很大,手上也更是卖力。 正在这时,王体乾进来禀告,镇抚司指挥同知骆养性有军情禀奏,现在外等候。 现在的镇抚司,也就是锦衣卫,还是骆思恭任指挥使,但已经基本放权,主要工作由下面的两个指挥同知承担。 骆养性和刘侨现在主管镇抚司的工作,一个是对外的军政情报搜集打探,一个负责皇帝的侍卫仪仗。 皇帝还没最后决定骆思恭的继任者,索性先这么拖着,再考察一番。 听到有军情,皇帝立刻起身,来到正殿,宣召骆养性入内禀奏。 骆养性进到殿内,跪倒叩首拜见。 在镇抚司,他已是一人之下,上司还是他老爹,离指挥使只是一步之遥。皇帝未作决定,他就要更加卖力,争取成为镇抚司的一把手。 “骆卿平身。”朱由校摆了下手,沉声问道:“是何军情,快快奏来。” 骆养性起身躬立,开口奏道:“启奏万岁,镇抚司千户杜振宇派人急报,叶赫纳拉南楚……” 皇帝听着禀奏,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虎墩兔,早不犯病,晚不犯病,这个时候作的什么妖? 之前,林丹汗派杜绫率察哈尔部主力与明军联合,讨伐投靠后金的蒙奸科尔沁部。 在讨伐作战中,倚仗明军的爆破技术,联军攻克格勒珠尔根城,并将科尔沁部首领奥巴生擒,押解至察哈尔部听候林丹汗处置。 尽管讨伐获得了胜利,但从奥巴口中,林丹汗也知道了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通风报信,暗中帮助科尔沁部的伎俩。 就算没有这回事,禀持“攘外必先安内”宗旨的林丹汗,也早晚会对内喀尔喀下手。现在,倒是更加名正言顺了。 当然,林丹汗没有声张,只是在暗中做好了准备,准备在秋高马肥之际讨伐内喀尔喀联盟。 而入秋之后,京营骑兵便要分批入辽,满桂的归化飞骑营也要与内喀尔喀组成联军,进击建奴。 “这个虎墩兔,要破坏朕平辽灭奴的大计。”朱由校哼了一声,看着骆养性问道:“叶赫纳拉南楚想要什么?” 骆养性躬身道:“叶赫部的后裔,贝勒金台石之孙,既与建奴有仇,又想恢复叶赫部的荣光。”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道:“朝廷已经委任纳拉忠明为建州指挥使,倒是不好出尔反尔。他既是金台石之孙,便由他继承金台石的贝勒之位可好?” “万岁英明。”骆养性恭维了一句,又提醒道:“纳拉南楚既是派人通风报信,显是不欲使虎墩兔知晓。或是不知朝廷如何安排,或是担心其姐在察哈尔部的地位。”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便让他在察哈尔部充当耳目。这个虎墩兔,朕早晚也是要收拾他的。”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问道:“骆卿,你可有计策,阻止虎墩兔行动。至少,在平辽之前不要添乱。” 骆养性知道皇帝所顾虑的是什么,既要拖延林丹汗攻击内喀尔喀的行动,最好又不与察哈尔部关系恶化,甚至是刀兵相见。 平辽灭奴是头等大事,在此之前,皇帝不想多树敌人,要集中全力完成此大业。 ……………………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提前发动——沙场秋点兵 要说虎墩兔犯了疯牛病,倒也不全是。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他也是经过考虑,并不是随随便便做出的决定。 皇帝将虎墩兔视为长远的敌人,虎墩兔对于明朝也有着防范。这是相对的,并不奇怪。 所以,估计虎墩兔也担心明朝插手蒙古诸部,影响他统一蒙古的大业。选在建奴未灭,明军还腾不出手的时候,应该算是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阻止虎墩兔的行动,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万岁,如果没有内喀尔喀联盟的相助,平辽会受到多大的影响?”骆养性也觉得为难,恭谨的询问里便带着几分的试探。 既不想与虎墩兔来硬的,又想借内喀尔喀联盟的力量,哪有那么容易? 朱由校没有马上回答,他也在权衡利弊。如果没有平辽灭奴的头等大事,蒙古内部的战争,他还真不想参与,打得越热闹越好。 而从实力上来分析,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多半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为了较弱的内喀尔喀,与较强的察哈尔部为敌,在建奴未灭前,似乎有点得不偿失。 况且,凭内喀尔喀联盟的力量,参与对建奴的攻袭,能有多大的作用,也是不太确定的事情。 骆养性躬身静候,他知道皇帝虽年轻,但对大势看得很清楚,比他们这些天天研究情报,分析判断出的结果还要精准。 好半晌,皇帝似乎想明白了,声音也平静下来,缓缓说道:“情报暂且保密,不必通报各方。辽东的行动不变,但要提前。朕这就让兵部行文,调动人马,向辽东增兵。” 骆养性躬身应着,心里却是一惊。 情报保密是正常,但不向内喀尔喀联盟通报? 这其中就大有深意了。而且? 行动不变,也就是还要和内喀尔喀组成联军? 对建奴展开攻袭。 也就是说? 皇帝对林丹汗的行动置之不理,也不管内喀尔喀联盟会遭到怎样的讨伐。 甚至于? 和内喀尔喀组成联军攻袭建奴,还给虎墩兔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时机。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对外? 没有仁义道德而言,更没有妇人之仁。 内喀尔喀五部现在虽然算是大明的盟友,但也并没有订立什么盟约。 虎墩兔要讨伐,名义上也是蒙古内部的事情。大明要插手的话? 名义上并不正当。 当然? 如果内喀尔喀与大明有攻守同盟,甚至是内附归化,那自然是另当别论。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坐正了身子,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 虎墩兔的军事行动,能够加快大明收服蒙古诸部的进程。而建奴已是苟延残喘? 也不用太过担心有蒙古部落前去归附。 虎墩兔消停了几年,使得平辽计划能够比较顺利地实施。建奴日薄西山? 大反攻在即,这也是朱由校敢于放纵虎墩兔捣乱的主要原因。 “蒙古诸部的情报工作还要加强。”皇帝作了决定? 也意味着大明的注意力要转向蒙古? 不是全部? 但也要重点关注。 皇帝整理着思路,继续交代道:“镇抚司要多招些归化蒙古人,把他们派出去,多散布归化大明的好处。给那些被虎墩兔逼得没路的蒙古诸部,多一个选择。” 多争取蒙古人归化,成为大明的子民。骆思恭心领神会,认为自己会做得更好,让皇帝满意。 “杜振宇、曹正华做得不错,你上奏疏保荐他们升任镇抚使吧!”皇帝的最后一句话让骆养性精神大振,赶忙躬身谢恩。 皇帝的意思比较明显了,有意提升他的威望,为以后接任指挥使作些铺垫。 挥退了骆养性,皇帝坐在御椅中又思虑了半晌,命人传召孙承宗等人,准备就军事行动的提前进行,进行廷议。 把大反攻定在明年冬春,最主要的原因是估算着建奴的粮草积蓄耗尽。但形势有变,提前反攻,也是可行。 既然军事行动要提前,皇帝就认为在辽南和辽东的作战可以持续进行,不断地消耗建奴的人力物力,与干等着其物资耗尽,是一样的效果,甚至更好。 面对辽南辽东的两面进攻,建奴一直没有集中力量大举发动。四面的牵制固然是重要因素,其粮草物资所剩不多,更是主要原因。 建奴不同于蒙古人,多带几匹马,喝马奶也能长途奔袭、长期作战,他们对于粮草物资的需求和依赖是很强的。 从历史上的战争便能看出这一点,皇太极发动围困锦州的战役,那可是积攒了一年的粮草物资。 现在,明军不会再给建奴喘息的机会。不断地发动,持续地作战,依靠人力优势,此起彼伏地进攻袭扰,消耗其实力。 ……………………. 平辽战略的改变,只有朝堂上的大佬,要调动出发的京营官兵,以及很快会接到密旨和兵部行文的前线将领能知道。 京城的百姓正被飞天的大新闻所吸引,街头巷议者皆是这个话题,并将随着南来北往的行人,传播到远方。再加上《大明论坛》报的推波助澜,热搜第一毫无问题。 不仅是茶楼酒肆和市井街巷,热气球载人飞升的消息也传到了少英院。 毕竟,孩子们平常也是看报纸的,这是皇帝的要求,要他们从小关心国家大事和时事新闻。 为了给科学院扬名,皇帝的准备很充分,还在报纸上刊印了热气球的图画。虽然费工费时,但却是值得的。 “孔明灯嘛!”五月伸手点着报纸上的图画,并不如何惊奇,说道:“就是做得大了,才能把人带到空中。” 说完,小丫头撇了撇嘴,又专心地检查她的树,看有没有虫子来搞破坏。 来献宝的赵大宝眨巴眨巴眼睛,嘿然笑道:“五月就是聪明,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五月用小棍蘸了点白灰,把树干上的虫洞堵住,说道:“你多看书啊,这个热气球有过介绍的。虽然只是简单几句,不那么详细,可你仔细琢磨,也会明白的。” 赵大宝挠着头,脸上现出苦相,看书是件头痛的事情,顿了一下,他又颇为期待地问道:“五月,我会做孔明灯,你要不要?” “你?”五月甚是惊奇地抬头看着赵大宝,抿嘴笑道:“好吧,你的手是挺巧的,蝈蝈笼子就编得不错。” 赵大宝咧开嘴,笑得憨厚畅快。虽然他老是去讨好象小妹的五月,可却很少得到五月的好脸色。 五月说完就又忙自己的事情,很快就干完了,满意地看着大树,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下就放心了。”五月拍了拍手,仰脸对着大树说道:“等到期末考完试,万岁就能达成我的心愿。少说也要好几个月见不到你,也不用担心有虫子再来咬了。” 赵大宝不知道五月的心愿是什么,可听到她好象要离开几个月,好心情立刻灰暗下去。 厚嘴唇翕张了几下,赵大宝到底没开口询问,默默地把带来的白灰收起,跟着五月返回校园。 “喂!”两人正走着,传来了招呼的声音。 甬路旁的草地上,有着石桌石凳,一大一小两个丫头正在看书学习,招呼声也是她们发出来的。 “就是叫你们呢!”布木布泰皱着眉,招着手,“过来帮我们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 五月有些不悦地看着这两个女生,那个大的有十四五了吧,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玉儿,要有礼貌。”海兰珠轻斥了妹子一句,笑着招手道:“两位同学,能否过来指教指教。我妹子言语无状,还请见谅。” 布木布泰皱眉噘嘴,心说:人家有名字的,可狗皇帝非要给取名叫玉儿,一点也不喜欢。 五月觉得海兰珠说话还挺中听,便迈步走了过去。赵大宝是个跟屁虫,在五月身后跟随。 海兰珠瞅着五月年纪小,便把书页展开给赵大宝看,问道:“就是这句,麻烦给解说一下好吗?” 赵大宝定睛一看,脑袋摇得跟拔浪鼓,说道:“这个俺没读过,老师也没教过。五月,你定是明白的吧?” 五月歪着小脑袋看了一眼,说道:“求其上而得其中,求其中而得其下。意思是说立志一定要高,那样即使不能完全实现,也不会差得太多。”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面露诧异之色,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丫头竟然很有学问,解释得通俗易懂。 “你们是新来的?”五月审视着姐妹俩,问道:“现在读几年级呀?” “新来的当然读一年级啦!”布木布泰理所当然地回答。 五月嗤笑,说道:“新来的有个入学测验,基础最浅或者没有基础的才从一年级读起呢!” 布木布泰张大了嘴巴,惊愕过后便是脸色涨红。 海兰珠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着,说道:“我们在家的时候读书少,基础是浅薄了些。” 五月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基础浅没关系,只要肯用功,长进很快的。” 赵小宝点着头,在旁附和道:“是啊,是啊!五月既聪明,又用功,只用了不到两年,等期末考试就能进初中了。” 五月干咳了一声,瞪了赵大宝一眼,对他的多嘴有责怪之意。 “你叫五月。”海兰珠看着可爱的小丫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说道:“不到两年,就学完了五年的课程,可真厉害。” 五月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厉害的,你们要用功,也不差的。” 说着,她指了指海兰珠手中的书,提点道:“既然是一年级,这书的内容可就深了,现在读并不合适。学习嘛,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 布木布泰鼓起了腮帮,听这比自己还要小的丫头在当老师,心里很不服气。可她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要是比学识,人家比自己厉害多了。 海兰珠倒觉得五月既聪慧又可爱,小模样儿也讨喜,便笑着连连点头,虚心受教。 五月讲完了,说道:“我还有点事情,今天就此别过。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们尽可问老师,问别的学姐学长也是一样。” “好的。”海兰珠答应着,又忍不住调侃道:“多谢五月学姐解惑,改日还得向你讨教。” 五月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看着五月和赵大宝走远,布木布泰忍不住吐槽道:“年纪不大,却是一点也不谦虚。” 海兰珠合上书,说道:“年纪不大,学识不少,人家可是要小学毕业了呢!” 哼,布木布泰用鼻子发声表示心中不满,说道:“那个坏皇帝,非要变着法儿折磨人。洗衣服也就算了,还要来这里学习。什么小学毕业,谁稀罕学他们汉人的学问。” 海兰珠垂下眼帘,幽幽地说道:“父亲、兄长,还有那些族中的被俘的人物,不都是要学汉家学问。大明的皇帝,对北方草原的用心很深呢!” “什么用心?”布木布泰想得还没那么深远,疑惑地问道。 海兰珠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大明皇帝如此对待科尔沁被俘的族人,肯定有所图谋。唉,咱们已是身不由己,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布木布泰“哦”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情,抱怨道:“姐,以后不要玉儿、玉儿地叫,我不喜欢。” 海兰珠呵呵一笑,逗着妹子,说道:“那就叫大玉儿,皇帝给你取的全名其实挺好听的。” “大玉儿也不要叫。”布木布泰翻着眼睛,气得鼓鼓的。 海兰珠笑着揽住妹子的肩膀,说道:“好,不叫,不叫了。咱们去吃饭吧,早去能坐在一起。” 布木布泰随着姐姐走向饭堂,嘴里还嘟囔着,“大明皇帝倒是挺有钱,养了这么多孤儿。嗯,饭菜真不错,别的就没什么好了。” ………………………. 南面是大海,是南洋诸国,既有财富,也有渗透侵略而来的西方殖民者;北方是未灭的建奴,是游牧民族,还有将成为劲敌的北极熊。 尽管这些威胁多数都还没有近在眼前,可也不是那么遥远。 要渡过小冰河期的高峰,南下夺取土地和资源,已是皇帝确定的计划。并且,湄公省的建立,移民驻军,都只是迈出的第一步。 北方则是需要加强军力,防范游牧民族南下抢掠。小冰河期的灾害,对游牧民族的影响和伤害,应该更大。 光是军事上的应对还不够全面,借机收服,也是必不可少的策略。 朱由校也不知道他的谋划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先下手,早布置,总会占得先机,取得更好一些的效果。 因此,从俘虏的科尔沁部贵族着手,既是计划实施的开始,也是尝试的开端。 朱由校如同一个高明的棋士,为大明布着一个宏大的局。 南面,北面;内部,外部。看似散乱,但到发动时,就会如线串珠,形成一个整体,发挥各自的作用。 当然,他的布局是放眼长远。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前发动的大反攻。 刚刚感觉得到秋天的一丝凉爽,京营飞骑便奉旨而动,兵分两路,目标——辽东! 走陆路前往辽西的是周遇吉、黄得功等将,率六千飞骑兵北上,出山海关,前往广宁集结。 走海路前往辽南的是曹文诏、金日观等将,同样率六千飞骑兵前往天津,准备乘海船至辽南集结。 此次军队调动可谓是兴师动众,不仅是军队,还有物资粮秣的运输,光动员的大海船就达千艘之多。 海商总会全力承办皇差,天津、登莱和崇明的水师也尽数出动,抢运人马和物资。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想要完全封锁消息是不太可能的。连不少老百姓都震惊于过路军队的数量,猜想又有大战爆发。 但得益于沿海和陆地对建奴的紧密封锁,上万精锐的飞骑进入辽东,却并不被建奴所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建奴的实力,已被大明摸得清楚;而大明突然向辽东增兵,建奴却蒙在鼓里。 明年的冬春大反攻,变成了今年的秋冬大决战,皇帝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更多的还是振奋激动,平辽灭奴的大业,终于要提前完成了。 一颗首级五十两,十颗五百……十万颗,五百万哪! 感谢“蝗商八大家”,几十年甚至是百年的积蓄,终于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皇帝不用纸笔,光是心算,就觉得信心爆涨。用钱砸死建奴,固然是夸张之语,但一千多万银子在手,灭奴就不是吹得。 “皇爷,这是内府的账目。”李成成呈上账册,乖巧地在旁侍立。 朕的私房钱恐怕是用不上了,但再看看家底的数目,也是赏心悦目。 朱由校拿过账册,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微笑颌首,说道:“万寿节从俭,朕定了数额,你精打细算,又省了一些,着实辛苦了。” 李成成含笑应道:“奴婢小气了,皇爷不见责,奴婢便感恩不尽,岂敢言辛苦?” “明年应该能过得隆重吧!”朱由校感慨着,搂过李成成的纤腰,鼻中闻着淡淡的女儿体香,目光却透过窗户望向外面。 千军万马,大明将士,正铿锵地奔赴辽东大地。华夏的惨痛历史,终将在朕的手中化为飞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将帅和 战争的进程,很多时候是难以控制的。毕竟,这是敌我两方的作战,要达到意见统一,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皇帝想得就简单了,谁让他不是战争奇才,只是纸上谈兵的高手呢! 但熊廷弼和毛文龙这样的沙场老将,岂能不知一旦开战,要控制自如的难度有多大? 所以,这两人对于皇帝所定的大反攻时间是有保留意见的。他们没有密奏中说明,皇帝的计划有些保守,有些过于谨慎。 当然,他们执意发动攻势,也是要看具体的形势和战果,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如果进攻顺利,且物资粮秣的供应能够保障,那就继续扩大规模;若是作战不顺,或是粮弹不敷,辽南可退守海城河,辽东则可以太子河为屏障。 只不过,熊廷弼和毛文龙都没有料到之后形势的发展。虎墩兔的讨伐计划,使皇帝不得不提前发动,倾尽全力拉开了大反攻的序幕。 皇帝的密旨和兵部行文来得很快,现在的通讯是从北京到天津用信号塔传送,然后快船出海,直送辽西、辽南、辽东,比陆路快了很多。 熊廷弼先得到了密旨和兵部行文,此时,明军在海城河已经完成了突破。三道浮桥架起,周边营寨建起,牢牢地护卫住了登陆场。 对于近在咫尺的海州卫城,熊廷弼并没有急于进攻。这种将攻不攻的姿态,也确实吸引了建奴两红旗,或许说是牵制得他们不敢轻动。 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明军一部已经沿三岔河北上,连续攻取了牛庄驿和东昌堡,从海州卫城西面构成威胁。 熊廷弼同样在布局,牛庄驿和东昌堡夹在三岔河与海城河之间,建奴没有船只,很难攻取。而且,这两个堡寨对于建奴来说,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 但对于明军则不同,隔着三岔河不远便是辽西的西宁堡,有水师相助? 辽西和辽南就等于在此处会师联络。 也就是说? 辽西的明军完全可以渡河从牛庄驿和东昌堡进入海州,与辽南明军形成两翼夹击之势。 当然? 现在辽西明军还不会加入辽南战场? 广宁地区的防御也需要相当的兵力,提防建奴狗急跳墙。 只不过? 朝廷早就下旨,要辽西、辽南、辽东各扩充一个混成协。再加上正在入辽的京营飞骑? 兵力充足之下? 便能够灵活转换攻击方向,使建奴防不胜防。 “袁大人得授督师,不日即将入辽。”熊廷弼把兵部行文给众将看过,开口说道:“由袁大人统一指挥平辽决战? 吾等要谨遵号令? 平辽灭奴,建大功报效万岁,报效朝廷。” “是,谨遵大人教诲。”众将躬身应道。 熊廷弼向下按了按手,示意众将坐下? 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磐石混成协已经整编训练完毕? 不日即将抵达前线。有此劲旅助战,我军战力又增几分。” 众将发出轻微的议论? 这个磐石混成协可是万岁亲自命名赐旗,又从各部抽调精锐组成的。听说所属炮兵也是各部最强的? 确实是一支劲旅。 而混成协的指挥官? 更是皇帝亲自指定的将领? 谁也没想到,竟是名声并不响亮的黄龙。 熊廷弼也有些猜测,自然也有他心目中的人选,但皇帝指定了,他也只能奉旨行事。 “按照兵部命令,辽西和辽南各扩编一个混成协,作为预备兵团。”熊廷弼继续说道:“现在这两个混成协倒是满员,并也经过了训练,但多是新兵。”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笑了笑,说道:“本经略已经向朝廷请示,将此两个混成协打散,补充进各部,以最快地形成战斗力。” 以老带新,一直是皇帝推崇的扩军办法,也一直被各部所采用。熊廷弼便是有此依据,才向朝廷提出建议。 “大人英明。”朱梅拱手道:“若以新兵混成协独立作战,战力恐怕令人担心。补充进各部,应是最好的办法。” 众将也纷纷出言赞同,手下人马多了,自然是谁都高兴的事情,没理由反对。 当然,熊廷弼的这个建议是减少了两个混成协的编制,无形中减少了可能会得到晋升的军官的数量,某些人心中不满,也是不可避免。 反正老熊不在乎,招人骂的事情做得还少了,招人恨的话说得更多。但皇帝显然不太在乎这个,把朝堂上消扫得干净,老熊也是轻松,没人弹劾他了嘛。 按照目前物资的运输速度,老熊估计着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差不多够大决战的消耗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是在做准备。仗虽然还是要打,但大规模的却要尽量避免。 重新做了布署上的调整,熊廷弼才结束了军议,等着帝师袁可立入辽,他好去拜见,接受领导和指挥。 对于皇帝的安排,老熊认为也猜测到了其中的原因。 之前没有同意袁可立入辽指挥,是因为有秋季入京述职。 皇帝既要面授机宜,又要解决平辽的指挥权问题,可能还要消弥二人的隔阂,并让熊廷弼和毛文龙要好好配合。 现在提前发动了,入京述职也就取消了,时间上来不及呀! 所以,皇帝才搬出资历、官职都足以压住老熊和毛文龙的袁老师。还给袁老师加了兵部尚书衔,授予辽东督师之职,又赐尚方宝剑。 而且,袁可立的三方布置和熊廷弼的观点基本相同,袁老师还是毛文龙的顶头上司。数来数去,也没有再比他合适的了。 在毛文龙接到密旨和兵部行文的时间,也没比熊廷弼晚上多少。但与熊廷弼的待遇不同,皇帝是派了钦使过来的。 “万岁口谕,先让毛帅看过这些,再接旨不迟。”钦使是镇抚司的锦衣卫,却是负责宫禁的一个百户,姓陈名忠。 毛文龙不解其意,但还是随着陈忠的手势起身,接过一沓文件,展开观看。 “管铁骑营加衔都司毛文龙,弃儒从戎,志期灭虏,设防宽、叆,凡夷地山川险阻之形靡不洞悉,兵家攻守奇正之法无不精通,实武弁中之有心机、有识见、有胆量、有作为者,岂能多得?应与实授都司,以展其才。” 毛文龙读完一份奏疏,心中甚是惊疑,再仔细看上面所署的名字,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篇奏疏竟是熊廷弼数年前所写所奏,名为《援将劳苦异常疏》,对他如此高的评价,他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熊廷弼和毛文龙的隔阂,或者说是结怨,史载是因为熊廷弼对毛文龙奇袭镇江持批评态度,发动太早,导致奴贼痛恨辽人,焚戮几尽,乱三方并进之本谋,目为奇捷,乃奇祸。 但流传在外的负面评价,其实并不是熊廷弼得原话,而是断章取义的概括。 熊廷弼的真实表达并不是针对毛文龙,而是批评王化贞躁谋寡断,导致对奇袭镇江之战果无法充分利用。 而且,镇江之役后,熊廷弼不但没阻止救援,相反建议要救就动真格,要干就大干,但被王化贞胆怯拒绝。 “镇江之事如同谋殴人,谁当先,谁救应,前后着数俱须安排预定,然后动手。今但谋发而不谋救,即捷到,而亦不谋所以救,亦台下所自知也。” “仆得报捷大疏,初六即出关至广宁,议欲万人袭海、昌,别遣五千夺盖州,断其归路,而台下不敢任,亦其所以自知也,而本兵且以不进广宁一步为仆咎。” 熊廷弼和毛文龙既因为奇袭镇江而结怨不和,皇帝自然从这里入手。奏疏、书信都搜集罗列,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毛文龙面前。 看过这些文书,毛文龙脸上神情复杂,阵红阵白,半晌无语。 “毛帅。”陈忠在旁开口问道:“万岁问你,可知这其中深意?” 毛文龙赶忙跪倒,深深地叩下头去,“微臣明白,让万岁忧心将领不合、私人争斗,微臣惭愧。” 陈忠不语,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毛文龙。 毛文龙自知这样的回答,万岁必不满意,又赶忙补充道:“微臣今日大悟,方知熊大人是真知兵,王化贞佯倡进取,实则虚怯。以往种种误会,皆是微臣胸怀不宽,听信传言,误会熊大人,定要当面负荆请罪。” 陈忠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掏出圣旨,朗声宣读。 毛文龙听到圣旨,知道自己算是过了一关。如果态度稍有不诚,想必这东江镇就要换帅,平辽灭奴的大功,也没自己的份儿了。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毛文龙重重叩头,双手举起,接过了圣旨。 加恩赐赏是应有之意,激励警诫也在其中。平辽灭奴是最最重要的大事,谁要是因私心自用而误了皇帝的计划,后果自己掂量着办。 “毛帅请起。”陈忠换了副笑脸,伸手扶起毛文龙,和颜说道:“万岁如此看重毛帅,封侯之赏也是寻常,毛帅前途无量啊!” “谢钦使吉言。”毛文龙拱手致谢,说道:“请钦使回转时带上某的谢恩疏,请万岁放心,某敢不效死尽忠,以报皇恩。”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陈忠连连颌首,说道:“这是万岁送给毛帅的,切记牢记。” 毛文龙向京城方向再次跪拜,“微臣谨遵万岁圣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袁督师赴辽 仅凭着熊廷弼的奏疏,以及与王化贞的通信,还有对毛文龙比较高的评价,是否能够弥合二人的隔阂,使二人能够精诚团结,完成平辽灭奴的大业。 朱由校对此也不是十分的确定,但他也有后手,那就是安插在军队中的锦衣卫。 相信毛文龙也清楚得很,皇帝的耳目厉害,若是真敢私心自用,违令不遵,后果可是相当严重。 皇帝对于平辽大业的看重,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前前后后投入了那么多,若是在此关键时候出了纰漏,谁能承受皇帝的怒火? 而调袁可立督师辽东,也是皇帝能做出的最妥善的方案。熊廷弼和毛文龙岂能不知,又岂敢不辜负万岁的苦心? 接完正规圣旨,毛文龙才拿到了陈忠带来的密旨。这里面交代的却不是陈忠所能知道的,也只有毛文龙凭着密码,才能解读。 毛文龙心中暗自庆幸,知道自己过了关。 要是在之前的应对中有所迟疑犹豫,估计陈忠拿出的就是要他入京述职的旨意,他也跟平辽灭奴这场足以留名青史的大战没啥关系了。 读过密旨之后,毛文龙立刻写了回奏。 皇帝虽然远隔千里,也很少遥控指挥作战,但这不妨碍他提出建议,表现出对军事的相当兴趣。 也别说,有些建议还是挺新颖,也有可操作性。而且,皇帝说得不管对不对,你得有个回复,别装没看见、没听到,置之不理呀! 当然,不对是不对,你得说得委婉点,别直不愣登地怼回去。皇帝不要面子啊,还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从现在到发动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小战不断,别让建奴闲着。只要建奴动起来,物资消耗的速度肯定加快。 毛文龙对此深以为然? 在回奏中恭维了几句。万岁英明? 万岁运筹帷幄,微臣钦服备至。 至于皇帝提到的火力致胜? 为辽东明军扩充数百门火炮? 以最有获胜把握的战斗方式击败建奴,毛文龙是直咧嘴。 太过谨慎了? 现在的明军火力还不够强大吗?要是与建奴比,那是绝对的压制好不好。 好吧? 皇帝肯投入? 肯花钱,你还挑毛病? 万岁英明,此雷霆攻击,建奴定然土崩瓦解? 不堪一击…… 毛文龙挠了挠头? 苦笑了一下,又继续写着回奏。 ……………………. 海浪有节奏地拍击着船舷,变成一堆碎琼乱玉,飞溅而起,又重归于大海。袁可立站在甲板上? 向远方眺望。 老仆袁倡走过来,将披风披在家主身上? 又提醒道:“老爷,海风大? 当心着凉。” 袁可立微微颌首,开口问道:“你的年岁也大了? 海上颠簸? 可还受得?” 袁倡笑着说道:“老爷? 老奴比您还要小上几岁呢!” 袁可立哈哈一笑,转头看了老仆一眼,说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你这家伙,倒嫌我老了?” 袁倡连连摇头,说道:“老爷身康体健,上得马、坐得船,哪里老了?连平辽大业,万岁也要倚仗老爷出马呢!” 袁可立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注目于海天之远,缓缓说道:“老夫持节视师海上,今又加衔晋升,亦知受上眷太深。国之安危,万岁之忧,老夫岂敢有所怠慢。” 停顿了一下,袁可立补充道:“也莫要说什么倚仗,徒然惹人笑话。现今之辽东,精兵猛将齐集,粮草物资充足,皆万岁运筹之力。老夫能奉旨督师平辽,实属幸运。” 袁倡并不知道辽东具体的形势,只是这几年光听到捷报,估计着明军占了优势。如今听老爷这么一说,就更加笃定了。 “老爷,这么说来,平辽灭奴岂不是很快就要完成?”袁倡咧开大嘴,胡子都翘了起来。 袁可立笑了笑,说道:“虽说是占着很大的优势,可也要认真谋划,力保万无一失。” 轻轻叹了口气,袁可立说道:“举国之力的大战,若是不能成功,怕是万岁也要泄气失望了。” 对于皇帝,身为帝师的袁可立是相当欣慰的。几年来能够扭转辽东形势,不得不说这最大的功劳是皇帝的。 举国之力啊,说起来容易,放在几年前的朝廷财政,能够拿出多少钱粮,能够动员多少军队,能够运送多少物资? 但皇帝的年龄摆在那儿,谁也不知道朱由校是穿越者的灵魂,包括袁可立在内,都多少有些担心皇帝没长性。 要是这一次大决战不能解决问题,没准皇帝就灰心丧气,一蹶不振了。先明后昏的皇帝,历史上有多少,把脚趾头算上,也不够数啊! 所以,袁可立这个三朝元老,备感肩上重任的分量。 现在有资格、有能力督师辽东的,满朝也挑不出几个。兵部尚书孙承宗算一个,他袁可立算一个。 皇帝嘛,御驾亲征也是可能。但只是可能,皇帝要有一丁点这个意思,他袁可立第一个反对,还是那种不惜死谏的反对。 土木堡之变,多么惨痛的回忆啊!就算现在明军占着巨大的优势,也不敢让皇帝去战场。别说流矢飞蝗,就是从马摔下来,那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大人。”登镇总兵张可大走上甲板,躬身施礼道:“再有小半个时辰便到旅顺港,不知大人可有变更?” 袁可立摆了摆手,说道:“便在旅顺上岸吧,本督师先看看物资的运输和屯积情况。” 明军已经占据了辽南和辽东的沿海地区,从登州跨海而来,可以登岸的地方很多。 但旅顺作为最大的港口,最大的物资中转地,却是其它地方所不能比的。 而且,在袁可立的作战计划中,辽南将是重中之重。攻辽阳,下沈阳,就等于胜利了大半,能够向皇帝交代了。 至于建州,穷乡僻壤之地。建奴就算退守老巢,也是风中残烛,连苟延残喘都算不上了。 再从熊廷弼和毛文龙这两个人的官职高低来看,先见熊廷弼也没毛病。 而毛文龙虽是镇帅,但却一直受到袁可立的节制,尽管袁可立对于军事指挥,并不如何插手。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内忧胜外患,大明财政 袁老师啊,袁督师,莫负朕望,朕看好你哦! 历史上的那位袁督师,早已经被朱由校打发得远远的。别说插手军事了,就是接触,都没门儿。 如果不是同姓,又出了个袁督师,皇帝都快把那位能吹的给忘了。 哪怕现在想起来,也只是让吏部查了查,皇帝就又给抛到了脑后。 现在,历史上的名将猛将汇聚辽东,兵精粮足,皇帝也没太多的担心。建奴都要灭了,一个进士出身的袁大吹,又能出什么妖蛾子呢? 历史已经完全改变了,朱由校可以百分百地确定。改变历史的同时,他也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熊廷弼、毛文龙、何可纲、张盘、满桂、黄龙,以及孔有德、祖大寿等将,都走上了与历史不同的人生道路。 当然,他们还奋战在辽东战场,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而有些人却好象失去了表现的机会,打造英雄的时势没有了呀! 比如卢象升,由进士及第,到现在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几年时间,升迁得也不慢了。可建奴将灭,以后恐怕难以得到一展忠勇的舞台。 但朱由校并不因此而觉得遗憾,就象他不会让别人相信自己对于大灾害的预测,而不全力准备,任由大灾害造成极恶劣的影响,甚至是社会动荡。 然后,才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说什么:看,我早就说过,你们不信;我早就知道,你们不听。 尽管很多人都喜欢这样来表现自己的高瞻远瞩,但马后炮的说词除了令人反感生厌,毫无实际意义。 朱由校也不需要如此提升自己的形象,不需要什么英明神武的名声。只要老百姓能活下去,皇位就坐得稳稳的,这才是他的根本。 “这么快呀!”皇帝翻阅着东厂递上来的情报,抿了抿嘴角,略显惊异,“票盐法刚实行不到三个月吧?” 从长芦盐厂开始试点票盐法? 到现在? 京城的盐价已经降了两成,品质却有提高。 而东厂不仅负责监视官员? 还负责把民间的情报汇总上报。比如物价、旱涝、收成等等。 “皇爷体恤子民? 颁布票盐法,平抑民间盐价? 惠及万民。”魏忠贤躬身拍了记马屁。 朱由校知道盐价下降并不算意外,只是时间之快? 和他想象的有所不同。 与纲法指定盐商不同? 票盐法是面向大众的。只要你有购买五百斤盐的财力,便可以去盐厂贩盐。盐厂的出厂价格里,自然包括了盐税。 五百斤盐算是个小限制,别弄得老百姓买两斤盐也去盐厂? 又不是开小商铺。而五百斤盐对于小商铺来说? 却算不得什么。 皇帝知道这是砸了盐商的饭碗,但盐税直接被收入财政。偷税漏税的私盐贩子也不必再冒违法犯罪的风险,直接去盐厂就能购到。 最重要的是没有了大盐商的垄断,从盐厂出的盐就能够通过市场调节进行比较正常的定价,以及进行公平的竞争? 品质提高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往盐里掺沙掺土,还指望能卖得好? 又不是只有你一家独大。 老百姓得到实惠,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就是不知盐税会不会有较大幅度的增长。 朱由校沉吟着,轻轻把情报放下? 就等着夏中时的汇总数据报上来了。如果效果好? 明年就可以在两淮、两广进行推广了。 整肃贪渎、打击奸商的进项很快? 但却不能持久。国家正常的财政,正常的运转,哪能老依靠这些偏门。 如果没有贪渎,没有奸商,没有那些权贵藩王寄生虫,那才是朱由校期待的大明。 “这些日常汇报,不必魏伴亲送入宫。”皇帝抬起头,缓缓说道:“北地各省的情况,汇报的要多些。要知道,大灾害日益临近,对北方影响最大。” 魏忠贤赶忙躬身应道:“奴婢晓得,回去后便加派人手,让皇爷了解得清楚。” 朱由校微微颌首,说道:“建奴虽猖狂一时,却终是底蕴不足,覆亡不远。而帝国内部的忧患,才是动摇江山的最大祸因。数年来,朕铁腕整治,现下已有起色,但不可放松,要常抓不懈。” “皇爷放心。”魏忠贤咬牙,一副痛恨的模样,“谁敢辜恩负义,谁敢贪渎,谁敢让皇爷不痛快,奴婢绝不放过。” 朱由校笑了,老魏更是心中欢喜。 皇爷指东,他就奔东;皇爷要打狗,他绝不撵鸡。这才是能保持圣眷的唯一法门,至于是对是错,那不是他一个太监考虑的事情。 朱由校指了指桌案上摆的水果,说道:“魏伴辛苦了,这水果赏你了。” “奴婢谢万岁隆恩。”魏忠贤扑通跪倒叩头,感动得几欲落泪。 至于嘛,皇帝吃的水果也是地里长的,就是品相和味道要经过挑拣,老魏想吃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皇赏就是至高荣誉,这是封建社会的共识,老魏如此表现,也有几分表演成分,就是为了讨皇帝欢心。 “去吧!”皇帝果然高兴,看着老魏把水果珍而重之地捧着,笑着摆了摆手。 王体乾送老魏出殿,背地里直翻眼睛。可不能让老魏回宫侍候皇爷,抢杂家的圣眷。 盐铁专卖,已是完成了一小半。只要没有贪渎的官员伸手,盐税就是个大进项。 朱由校坐在御椅内,思索着,计算着。 整肃贪渎、打击官商勾结是颇见成效,不光是盐税,还有茶税,也应该有大幅的增长。 海贸的放开,走私的严禁,使海关的收入增长迅速。尽管福建和广东的市舶税基本上都投入到了水师,但还是有不少进入国库。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对烟草专卖寄予厚望。而实际情形也不出意料,随着种植面积的增长,烟厂的增加,生产能力的提高,烟草税也是连年增长。 吸烟有害健康,这是毫无问题的。但和亡国之祸,和小冰河期的大灾害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能够平辽成功,也省下了大笔军费,明年或许能见到金花银了。 朱由校摇了摇头,不由得苦笑起来。 举国之力平辽灭奴啊,朕的工资都不要了,不成功还有天理吗?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辽人盼归 说到举国之力,皇帝已经多次提出这个概念,但大明的百姓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感受。甚至是,感觉日子比以前还要多过了。 因为战争,因为财政不敷,而向平头百姓增赋加税,历朝历代都不鲜见。 但到了天启朝,却完全反过来了。朝廷是缺钱,可把针对的目标放在了贪官污吏、权贵藩王、地主豪绅身上。 几年来,在一波一波肃贪的行动中,落马的官吏数都数不清;清丈田地、重修黄册、惩治偷漏,又干翻了很多地主劣绅奸商;权贵藩王的日子也不好过,折俸之后,所有封地和盐铁等特权全部收回…… 而这就是皇帝所说的“举国之力”,不是向平头百姓索取,而是从富人身上搜刮。 没错,贪官污吏、权贵藩王、地主劣绅和奸商,都可以定义为富人。打翻一个,比压榨一千个、一万个老百姓得到的还多。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皇帝真的做到了这一点。 没有增加老百姓的负担,仗该打的打,建设该搞的搞,屯粮备荒也没耽误。不从有钱人身上抢,哪还有别的办法? 谁让那帮家伙为富不仁、违法乱纪呢?再说了,朱由校担心平头百姓揭竿而起,却一点也不认为富人会冒风险造反。 既然没那个胆子,朕的皇位就稳稳的,那还怕什么,逮住了狠劲宰就是。 正因为皇帝不薅老百姓的羊毛,专砍富豪的羊肉。几年来的平辽战争并没有给老百姓增加负担。 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候,多数老百姓的生活还比以前更好了些。 二丫她爹大早就赶到了京城外的指点地点,几天前就贴出了告示,今天是放牌租车的日子。 那四轮马车在京城里已经见识过了,有一匹马拉的,更多的是两匹马的。车厢象个小房子,里面有一排或两排座椅,后面有个车斗能装行李箱笼。 新生的事物都是有权或有钱人先体验,新式马车也不例外。 皇帝就赏赐了徐光启、孙承宗、李起元等重臣,装潢精美,车厢上都有标记,与富豪们买的又有不同。 金属的车轴,有弹簧减震的车厢? 小窗户上还镶着透明的玻璃? 从路上驶过,就显得那么尊贵不凡。 可谁能想到? 这样好的马车? 竟然会成为一个行业,会成为皇帝扩大就业的选择呢! 也没几个人会想到? 这是皇帝把科技应用于实践的又一个尝试。 而且,精钢车轴、减震弹簧能够应用于车辆? 更是煤钢联合体在生产技术和产量上的大幅提升。 “钱带了吗?保人的担保文书呢?”旁边传来了压低的询问。 二丫她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硬硬的是银币,还有担保文书,他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尽管来到京师后,有亲戚帮衬着? 二丫也懂事儿能干? 又是烤地瓜,又是卖渴水,没饿着,也没冻着。 但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老干街头吆喝的小贩,眼看着老婆的身体也将养得差不多了? 和二丫一起也能撑持起小买卖。 二丫她爹便干起了别的活计儿,跑西山运煤? 上通州码头卸货,还打过别的零工? 也攒下了几个小钱儿。 可这么东干几天,西干几天? 他总觉得不踏实。而且? 老是在外面? 他也不放心妻女。 所以,告示一贴出来,他就动了心。尽管他不是很明白这个邮政的运作,只知道是赶着马车送信和包裹,只到京城周边的城市,工钱给得也不少。 关键是这个活儿长久啊,跑一趟回来,还能歇上三天,又能帮着妻女,让她们轻快点。 摸到怀里的银元和文书,二丫爹放下心来,又注目于刚才说话的两个人,熟悉的辽东口音让他备感亲切。 那好象是父子俩,中年汉子和半大小子,都很壮实的模样。 迟疑了半晌,二丫爹笑着拱了拱手,说道:“二位,听口音是老乡啊!” 中年汉子脸上现出喜色,拱手还礼道:“这位老哥也是辽东人啊,有礼有礼。” 半大小子拱了拱手,似乎对老乡这个词不太感兴趣,稍向后挪了一步,也不说话了。 二丫爹和中年汉子打过招呼,便攀谈起来。等中年汉子拿出烟荷包相请,二人吞云吐雾,立刻又亲近了很多。 “听说朝廷调动了几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平辽了。”中年汉子说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二丫爹点了点头,说道:“俺看见了军队向北边开,全是骑兵,盔明甲亮,一眼望不到边。” 半大小子的眼睛立刻亮了,注目过来,凝神静听。 “那就好,那就好。”中年汉子吐出一口烟雾,说道:“这几年老打胜仗,建奴应该是被揍得快不行了。几十万大军开上去,吐唾沫也淹死他们了。” 二丫爹笑着颌首,说道:“平辽好啊,咱们就能回去了。” 中年汉子看了二丫爹一眼,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还想回去?在京城过得不好?” “那倒不是。”二丫爹摇了摇头,说道:“可到底是心里不托底,不比种上几十亩地踏实。” 中年汉子露出理解的神情,说道:“也是。就这住的地方吧,总是不比家乡的又大又好。就是买个小房子,不攒个二三十年,俺看是没指望。” 天子脚下,京师繁华,与后世也是差不多,地价昂贵。就算是地理位置比较偏的小房子,也得几十两银子,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能够负担的。 “就算是回去,咱们也得不到啥优惠。”中年汉子又想起关键来,摇着头说道:“朝廷只对军人照顾,每人给一百亩地,赋税也很少呢!” “那您还不让俺去从军?”半大小子突然来气了,哼哼着抬眼望天。 “你才多大?”中年汉子斜了儿子一眼,斥道:“去了人家也不要啊!” 二丫爹附和着笑道:“是啊,再长几年,才好从军入伍嘛!” “再长几年,辽东早平了,还招的什么兵?”半大小子翻了翻眼睛,声音不大,却还不服气。 “没仗打还不好。”中年汉子看着儿子说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建奴叛明以来,在辽东死了多少人。你呀,还小,不懂父母的心啊!” 二丫爹颌首,庆幸自家的是个闺女,乖巧又懂事,不象这个倔驴般的臭小子。 正在此时,挂着邮政局牌子的大门缓缓打开,等候的人群立刻躁动起来。二丫爹和中年汉子也赶忙磕掉烟灰,注目过去。 ……………….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难舍破家,阶层不同 安土重迁,经常被描述为中国人的一种传统习惯,且是根深蒂固的。 但在古代的农耕社会,这是可以理解的。与后世发达快速的交通和信息联络不同,古代百姓的活动范围非常狭小。甚至于,有的老百姓一辈子都没出过县。 当然,老子曾说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比安土重迁还要严重。用落地生根、画地为牢来形容,都不算过分。 而且,在农耕社会,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耕种也是大多数百姓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职业。 古代可不象后世的工业、商业社会,哪有那么多的打工机会?打工又没有社会保险,老了干不动了怎么办? 有土地则不同,虽然也有天灾啥的风险。但在百姓眼中,“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才是安稳安心安定的小康生活。 其实,二丫爹和中年汉子只是广大期望着返回辽东故土的一员。别说他们这些已经远离的,就是已在辽东的,也有着这样的心思。 金州,又一批京营飞骑乘船抵达,分配到军营驻地,暂时休整,调养马匹,适应环境。 即便是比较短暂的停留,也促进了本地的经济繁荣。当然,主要还是占得先机的中华商会所属的商人。 大兵有钱,商人们都知道。对生活用品的需求量很大,特别是烟酒,那简直是供不应求。 商铺、酒店的生意也特别兴隆,建筑虽不富丽堂皇,可人来人往,并不亚于繁华的城市。 “英子又有得忙了。”英子爹一口酒下肚,又在心疼商铺里的闺女。 柱子点着头,给老汉又倒上酒,说道:“忙过这一阵能歇几天吧?英子已经是管事儿了呢!” “管事儿不管事儿的? 年龄可是不小了。”英子爹突然来了气? 刚挟了鱼肉放嘴里,便把筷子把桌上一拍? 瞪着柱子问道:“我闺女还嫁不出去了?” 柱子被劈头问得发蒙? 但很快反应过来,赶忙摆手? “英子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嫁不出去?” 英子爹“嗯”了一声? 可眼珠子还瞪着? 等着柱子继续往下说。 张柱子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不是马上就要灭了建虏,要平辽了吗,俺的意思就是等一下。俺看? 也就今年末明年开春的事儿。” “明年开春? 不管能不能平辽,亲事得办了。”英子爹一锤定音,盯着柱子点了头,脸色才稍微缓和下来。 张柱子殷勤地斟酒布菜,讨着未来老岳丈的欢心。这是必须的? 英子再有主意,老爷子要死不同意? 也没办法。 “话说呀——”英子爹两杯酒下肚,眼睛倒显得更亮了起来? 刚掏出烟荷包,张柱子已经掏出一盒烟递了过去? 嘴上说道:“看俺这脑子? 买了还忘了拿出来。” 英子爹哼了一声? 不客气地把烟收下,还是装上了自己的烟袋锅,嘟囔道:“还是俺这个有劲儿。” 张柱子嘿嘿笑着,给老岳丈打着火点着。 英子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重的烟雾,开口问道:“退役士兵至少给一百亩田地,听说还给一头牛,这个章程已经定下了吧?” “是,朝廷已经定了章程。”张柱子如实答道:“现在可以登记,只等平辽之后,便可以申领。但到底能不能可着心意挑拣,还不好说。” 英子爹点了点头,说道:“你定好了在哪选田地吗?” 张柱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俺听英子的。她要是觉得这里好,就在这里住。” “旅顺?”英子爹眯起眼睛琢磨着,摇了摇头,“连金州的土地都不够哩,现在都分完了。旅顺有港口码头,又日渐繁华,在这里住下也不错。可就怕不是长远的打算,可惜了一百亩田地。” “大叔您有什么打算?”张柱子听出点味道,赶忙征询建议,这说到底,还是得按老爷子的想法办。 英子爹磕打着烟袋锅,说道:“说到底呀,有这百亩田地,只要不败家,三五代都不愁吃喝。俺想着,你先去登上记,就在老河屯选地。兴许能如意,兴许那个破院子还在呢!” 张柱子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力点头应承下来。这是老爷子想家了,那个屯,那个院子,那几间破房子。 “早点去办。”英子爹叮嘱道:“你说得也没错,这么大阵仗,俺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马,平辽恐怕也真就成了。” 张柱子是相当有信心,笑道:“这还只是辽南,辽西、辽东还有大军发动呢!” “好啊,希望能早点太平。”英子爹感慨着,喝酒吃菜,心情大好。 …………………… 吃得差点没关系,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也不要紧。老百姓嘛,最希望的就是太平安定。 但对脱离了温饱的阶层来说,虽然同样不喜欢动乱,但考虑的就不是几亩田地,几间破房的小事了。 上海,海商总会,会长李旦面对突然出现的颜思齐,眼睛翻得都要看不到黑眼珠儿了。 “哈哈。”颜思齐自觉理亏,先笑了两声,然后拱了拱手,“会长辛苦了。某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以后就给某家,你好好歇一歇。” 李旦斜愣着眼睛,看着颜思齐毫不客气地坐进软椅中,伸手拔弄着旁边茶几上的几样小物件。 “在东番玩儿得可畅快?”李旦对这家伙也没招儿,但嘴上还是要损上几句,“听说你打猎很有收获,可带回什么特产,让某也品尝品尝?” 颜思齐抬头看着李旦,讪然一笑,说道:“特产肯定是要带的,某也感谢李兄这段时间的操劳辛苦。嗯,不说虚的,有什么差使,尽管交代给某家。” 李旦伸手指了指茶几上的物品,说道:“这些都是,你去办好吧!” 颜思齐不解,捧起一个精美的瓷器,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李旦。 “官窑出品,做工精细华美。”李旦解说道:“这可是某家费了好大劲儿才搞到的货源,要卖上好价钱的。” 颜思齐再次查看了一番,点头道:“这个容易。如何做工的瓷器,自然要卖个高价。” 放下瓷器,颜思齐又拿起一盒烟,看了看上面的字,说道:“新开的烟厂啊?没听说过。” 李旦一哂,说道:“这是海商总会新建的烟厂,某给取名四海烟厂。烟呢,也是刚生产出来。来,尝尝味道。” “咱们的烟厂?”颜思齐面露惊异,打开烟盒,取出点着,缓缓而深深地吸了一口。 细品了品,颜思齐评价道:“味道淡了点儿,可也不错。” “这是多个配方中挑出来的,能为多数人所接受。”李旦说道:“朝廷在全国划出了十六个烟叶产区。咱们海商总会拿下了福建、浙江、广东、广西四个。” 颜思齐点了点头,说道:“这买卖肯定赚钱,可咱们是跑海商的,非要在陆地上也经营吗?” “既然赚钱,管它海上陆地。”李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道:“其他商会倒是巴不得咱们不掺和,可这讨好朝廷的事情,怎少得了咱们。” 颜思齐垂下眼帘想了想,说道:“也对。会长为争取这四个省,肯定甚是辛苦。” 朝廷根据地理条件和环境气候,在全国划分了十六个烟叶产区,并规定了种植面积。 烟叶自然是全部收购,供给各个烟厂,原则上是先建八个厂。每个烟厂的三成利润作为烟草专卖税,上缴国家。 简单地说,十元钱的香烟,三元归国家,七元归烟厂。李旦让人算过,刨除各种生产所需的费用,开烟厂的利润应在两成左右,甚至是更高。 专卖和垄断差不多,李旦当然知道其中利润的可观,其他商会又岂能不知? 所以,围绕这十六个烟叶产区,以及首批的八家烟厂,四大商会可谓是争夺激烈。既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又能讨好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四大商会认为这是皇帝的恩赏,因为他们干得不错,才给他们赚钱的机会。 这样理解也没错,朱由校确实有激励的意思。但把烟厂分包下去,不用投入,还减少了中间环节,不多任命官员,也省了俸禄。 全部由皇家或朝廷包揽,看似能赚得更多,但长久来看,却并不是什么好事。钱不是一个人赚的,朱由校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合作共赢的模式。 北方的河南、山东、甘陕;江南商会拿下了安徽、浙江、贵州、云南;长江商会则把湖南、湖北、四川、江南收入囊中。 分赃完毕,就是各家以最快的速度建厂生产销集,这可比皇家自己干快多了。 “辛苦一些却是值得的。”李旦觉得颜思齐还不是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又解说道:“平辽决战在即,万岁信心甚足,已经开始谋划朝廷日后的进项了。烟草专卖就是其一,假以时日,税收比盐铁专卖还要多,万岁也会更加倚重。” 颜思齐眨巴眨巴眼睛,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颌首道:“原来如此。光靠抄家也确实不能长久,万岁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 李旦现出欣慰之色,说道:“现下的头等大事是平辽,平辽的重中之重便是海运。在这方面,咱们干得最好,最卖力;日后呢,朝廷要增加财政收入,要抗击大灾害,咱们依然不落后。只要万岁高兴了,海商总会才能蒸蒸日上,长久兴旺。” 政府说干什么,政府说咋干,你就遵照无误,才是最明智的。给朝廷拆台,让皇帝不痛快,想想历史上的几个富可敌国的家伙的下场,就明白了。 “某虽然去东番放松了些时日,可皇差没耽误,都交代给杨天生他们了。”颜思齐说道:“又有李兄指挥谋划,想必是不会有差迟的。” 李旦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某觉得还不够,已经命令所有至海外行商的船只,返回时不空载。粮食、棉花、白铜等物,尽数购买运回。” 停顿了一下,对着露出惊诧之色得颜思齐,李旦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这是上奏万岁,得到批准和嘉许的。好处嘛……” …………………….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付出和回报,朝会 从来只有讨好皇帝的,却没人敢跟皇帝讨价还价。你贡献大,你有功劳,也全看皇帝的心意。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恩,就是封建社会给予帝王的特权。赏罚分明的也有,苛薄寡恩的也没人敢指责。 只不过,在天启年间,皇帝的所作所为,不能说感恩图报吧,但付出和回报却能尽量保持着平衡。 要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喂草。这是很朴素的道理,尽管很多帝王都把臣僚和子民的付出看作是天经地义。 正是禀持着这样的理念,皇帝才对辽东毫不吝啬地投入,给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军人提高待遇。 粮饷充足是胜利的保障,既然要平辽灭奴,就别让军人流血又流泪。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多简单的道理。 对于臣子,甚至对商贾,皇帝也是同样的对待。得让别人乐于奉献,要让别人得到激励,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而光索取不回报,那不是朱由校的作风。况且,那将使奉献者逐渐失去积极性,使财源枯竭。 合作共赢的模式在逐渐建立,这也是朱由校要朝廷的财政摆脱田地赋税的重要一步。 当然,没几个人知道皇帝的布局,理解皇帝的长远运筹。 但这并不重要,最多让皇帝有点小寂寞,慨叹一句“世人皆醉,朕独醒”罢了。 扫视着殿下叩拜的群臣,皇帝表情庄重,透出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轻轻向上抬了抬手,沉声道:“众卿平身。”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这山呼万岁的声音,皇帝略微抿了下嘴角,笑意一闪而逝。 鸿胪寺官员先出班,对皇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这些人都是前一天在鸿胪寺报备好的,皇帝已说了要召见,自然是先行入殿觐见 入京述职的北方督抚几经商议,终于制定出了让皇帝满意点头的抗灾救灾的方案。 今天就要陛辞离京了? 按他们的级别? 皇帝召见,也是相当正常。 虽然对杨涟不满? 但这些日子以来? 他和其他督抚商议方案比较认真,皇帝也没有换掉他。 反正随时都可以撤换? 不急于一时。杨涟又熟悉地方,能做好本职工作? 管好自己的嘴巴? 皇帝也可以忍一忍。 “众卿皆是封疆大吏,重任在肩。地方安则朝廷安,特别是在大灾害到来之后,安定地方救济百姓? 更是朕之所期。” 皇帝把声音放得缓和? 但神情却很凝重,声音也很低沉,“历朝历代,大灾变几乎都意味着大动乱。究其原因,只有两个字‘饥饿’。因灾荒揭竿而起? 天下大乱,改朝换代者并不鲜见。” 督抚们躬身肃立? 早知道皇帝对大灾害的来临极为重视,但说到了“改朝换代”? 却还是很少见。 严重程度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厉害呢,恐怕在皇帝眼中? 已经没有了。 “众卿临行之前? 朕送你们四个字? 那就是‘以民为本’。”皇帝的声音还在殿内回荡,“民安则国安,民乱则国乱,切切谨记。” 皇帝的话停了下来,冲着内侍挥了挥手。宫人捧着托盘上前,这是皇帝的赏赐,每个督抚都有,也都一样。 “微臣谢万岁隆恩,谨记圣训。”众督抚跪倒谢恩。 杨涟嘴唇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衣袖不知被谁扯了一下,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 “既是于国有益,于民有利,杨兄又何必纠结于旁枝末节?” “杨兄自承是东林党乎?万岁锐意进取,清除党争,杨兄欲为东林党鸣冤叫屈?” “在其位谋其政,杨大人已不是言官,万岁亦无大过,你又何苦以进谏为己任,寻些并不确实的名头,触怒万岁呢?” “经世济民,杨大人读书时也抱着这样的理想吧?既然任职一方,正可施展抱负。若万岁震怒,罢黜去职,杨兄除了得到忠直之名,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哉?” 杨涟想到了方震孺等人的劝说,也想到了万岁所说的“沽直买名”,终于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服。 皇帝见杨涟老老实实,心中松快了些。不是非你不可,让你去做地方官,也是给你机会,莫要不识好歹。 朕清除党争,却是唯才是举,未尝偏向哪一派。几年来,为官者应该都清楚了朕的本意,难道只你杨大洪不解? 众督抚拜别离殿,朝会按照正常的流程进入到奏报边关情形。 按照规矩,如果有边关奏报,“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俱于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也”。 兵部尚书孙承宗出班禀奏,就两件事情,一在辽东,一在西南。 关于辽东的,主要是调动军队入辽,以及运送粮草物资的进度。 西南的则是又获小胜,有土目耐不住封锁围困,并认为安奢叛军已无翻盘可能,向大明投诚。 其实,这些都通过密奏呈与皇帝,他已经知晓。所以,略事询问,交代了几句,便由兵部按照职权作决定。 相比于辽东的建奴,奢安叛军的战斗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久剿不灭,主要是水西那崇山峻岭、沟壑密布的复杂地形。 所以,别看奢安叛军开始的时候势头很猛,又打重庆,又打贵州的,其中少不了当地土司见风使舵,扩大了奢安叛军的气势。 只要明军稳住阵脚,不轻敌冒进吃复杂地形的亏,奢安叛军也就越打越少,越打越弱,没那个乱蹦跶的劲儿头了。 只剿不抚,皇帝也发了狠,要把水西叛军彻底消灭,把水西完全纳入大明的行政管理,让什么奢氏安氏成为历史。 “微臣遵旨。”孙承宗听到皇上的交代,犹豫了一下,躬身退下。 他没想到万岁早有决定,即便是投诚归降的土目,也不继续留用,而是迁至湄公省。 地头蛇离了地头,还怎么跟强龙斗? 孙承宗当然知道这是皇帝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水西问题,但这样的处置,恐怕对分化瓦解奢安叛军不利。 待下了朝,再向皇帝提议,稍作修改,或是缓行,才比较合适。 孙承宗给皇帝留了面子,却不知道皇帝决心已定。 代价是大了些,但却是暂时的,眼前的。从长远来看,既消除了日后的隐患,又给湄公省的开发提供了人力。 …………………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 建奴是心腹大患,但平辽灭奴之后,也并不是天下太平。或者说,在皇帝的计划中,还有很多仗要打。 而平定奢安之乱的最终胜利,并不是打服归降,而是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否则,平正叛乱之日,也是下一次叛乱的酝酿之时。 道理很简单,土地问题没有解决,反而会加剧。 因为朝廷已经允准了傅宗龙等人的奏议,在贵州就地安置各省调拔的平叛官兵。尽管不是全部,但要拿出的土地,也不是小数。 人多地少,生存矛盾依旧存在,还会愈演愈烈。就象广西的少数民族叛乱此起彼伏,跟土地有着最为紧密的关系。 况且,在朱由校的思想中,改土归流是大势所趋,绝不会允许那么多土皇帝独立于大明的统治。 所以,虽然不能再活五百年,可朱由校也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土司问题解决得七七八入。 现在,叛军中土目的归降,也是为势所逼,眼瞅着要不行了,便想以归降来换取不变的地位和待遇。 朱由校宁肯平叛的时间再拖长一些,也不想给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再次反复的机会。 都迁去湄公省,既缓解土地紧张,又能增加海外领地的人口,一举两得的好事。 当然,孙承宗的想法是剿抚结合,尽快平叛。 按理说,这样的思路也没错,省了朝廷的钱,尽快使贵州恢复安定。但他不能预见到将来的事情,这才是他和皇帝最大的区别。 皇帝的思路在发生变化,依据就是财政的好转。建奴没几天蹦跶了,还惯着那些土司?有钱了? 给我往死里打! 边事奏毕? 礼部尚书董其昌出班上奏,各省今年的乡试已毕? 礼部已经开始准备明年开春的会试。 又到了开科取士的时候了? 皇帝听着禀奏,有着短短的失神。 那一年他来到大明? 除了娶媳妇是好事外,就是广宁将要惨败? 以及天启壬戌科的会试和殿试。 转眼就是三年时间? 建奴已是苟延残喘,比他五年平辽的雄心壮志还要提早了一两年。 而真正的转折却是广宁保卫战的胜利,也是他利用先知先觉改变历史的开始。 “……请万岁……”董其昌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失神,奏完后躬身等待皇帝的决定。 朱由校目光一闪? 回过神来? 沉声道:“准奏。” 要说皇帝这几年来大刀阔斧,横杀竖推,使大明改变了很多很多。但改变最小的却是科举,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尽管皇帝对读书人的态度不是很好,也不太怕读书人造反。但没有贸然改动科举取士? 也使天下读书人没有掀起更大的风潮。 读书入仕这条路是不能堵死的,皇帝深知其中的利害。 吏转官的制度已经推出? 但还在摸索和完善的阶段,并不能完全取代科举。朱由校也没有完全想好? 如何能尽量稳定地过渡到公务员考试入职。 而且,要说按八股取士选拔出来的全是废物? 也是太过绝对。就以天启二年的科举为例? 很多进士还是不错的? 让皇帝感到满意。 轻重缓急,皇帝要掌握的就是这个度。不能什么都心急火燎地去做,更不能照本宣科地按后世的来。 毕竟,古代不同于后世,而思想观念的改变,却是最慢的。 待平辽成功,科举也要作出些改变了。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动,作出了新的决定。 今天的朝会进行得相当顺畅,皇帝虽然面带威严,但看似心情不错,上奏基本都允准。就算是不太合圣意的,也没有表露得太过明显,交由廷议处置。 平辽灭奴在即,众臣子都认为这是皇帝心情不错的主要原因。 “众卿皆是朝廷栋梁,是朕之股肱。”快要散朝时,皇帝再度开口,朗朗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辽东战事胜利在望,西南平叛亦见曙光,朝廷财政日见宽松,吏治亦有清明之势,百姓生活也渐好转。”皇帝一一列举着,面容愈发和熙,“此皆众卿之功劳,朕都看着、记着,备感欣慰。” “万岁圣明,方有国势昌盛。”礼部尚书董其昌立刻马屁拍上。 “万岁圣明。”众臣躬身附和。 朕当然圣明了,不用你们说,朕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最重要的,还是众卿辅佐之功。”朱由校笑了笑,殿内的气氛愈加缓和,“君臣和谐,方使我大明国势日昌,蒸蒸日上。朕希望与众卿共勉共进,共荣辱,共始终。君明臣贤,以一段佳话留于史书。” 说完,皇帝起身扫视过群臣,含笑颌首,转身离去。 “退朝!”宦官尖厉的声音响起,但在群臣听来,却不觉得刺耳。 皇帝再厉害,也要依靠下面的臣子。否则,就是象诸葛亮那样累死,国家也未必治理得好。 归根到底,还是吏治。 皇帝虽然对贪渎官员下手无情,但对忠心任事的臣子却着实不错。俸禄加了,福利涨了,对重臣老臣亦显尊重,这样的皇帝并不多见。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是孟子曰过的,意思很明确,不用翻译成现代文,也能看懂。 古人还有一句更简短的话,“众人遇我,以众人报之;国士遇我,以国士报之”。 说白了,就是人心换人心。想别人怎么待你,就取决于你怎么对待别人。 如果领导不关心属下,不礼遇人才,却要求属下无私奉献,无怨无悔,岂不是白日做梦? 最好的例子就是亡国之君崇祯,说他可怜也没错,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是一点没冤枉他。 苛薄寡恩,猜忌多疑,这样得皇帝,到最后也只落得自挂东南枝的下场。 “天气越来越冷,该给臣子们发放取暖补贴了。”皇帝回到乾清宫,便命人传召户部尚书,计算长江以北各省的官吏数量,按照品级定出标准。 锅炉和暖气?!皇帝又想到了皇宫的取暖,不知道科学院研究得怎么样了? …………………….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平辽的定义和范围 岫岩位于辽东半岛的北部,东及东南与凤城、东港毗连,西与大石桥市、盖州为邻,南与庄河相接,北及西北与辽阳县、海城市接壤。 从地理位置上看,正处于辽南和辽东明军的中间。 新上任的辽东督师袁可立选择在这里召开军议,也有不偏不倚、两军并重的意思。 就目前的形势,辽南明军在海州卫与建奴和汉军对峙,辽东明军则隔太子河窥建州,形成了两头蛇的包夹之势。 如果再加上辽西明军,以及明蒙联军,大反攻是四面进击,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奠定辽东胜局。 其实,要说奠定胜局,在建奴龟缩辽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但要真正地把建奴打垮、剿灭,还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岫岩堡并不大,但已经是戒备森严。不仅磐石协在此驻守,还有三千飞骑兵由刘兴祚统率,共同护卫着两部明军的结合部,保护着辽东督师袁大人。 尽管岫岩堡北边的大片岭关、大片岭墩等堡寨,皆有明军驻守,但辽东督师的安全,还是要万无一失。 袁可立站在堡寨城墙上,望着已经完备的防御工事,微微颌首。尽管不是对敌的第一线,但磐石协并没偷懒,把工事修得坚固。 熊廷弼陪立在袁大人身旁,似乎有些心神不属,不时向东边瞭望。 “飞白不必如此。”袁可立看穿了熊廷弼的心思,笑着说道:“万岁已经安排妥当,毛文龙但有丝毫不满,现在已经在前往京师的海船上,不会前来拜见了。” 熊廷弼干笑了两声,心中却是挺受用。在他和毛文龙之间,万岁还是偏向于他。如果他和毛文龙真的不和,那只有他一个人能留在辽东。 袁可立也不多说,伸手拍了拍城墙,沉声道:“尽管我军行动力求保密,但建奴似乎还是觉察到了些异样。从情报上看? 他们在进行动员? 十五至五十的旗丁都要编队训练。”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说道:“即便如此? 在实力上? 我军依然占据极大的优势。特别是在火器上,更是压倒性的。” “建奴若失辽沈? 建州弹丸之地,肯定也守不住。”袁可立说道:“他们多半会向北面逃窜? 要彻底剿灭? 却非一时之功。” 熊廷弼点了点头,说道:“袁大人所虑极是。就是不知万岁是以平辽为目的,还是以恢复奴儿干都司的全部辖区为结束。” 黑龙江是东北地区的最大河流,元朝正式将其纳入版图? 分属岭北和辽阳两个行省管辖。 明朝则在此设立奴尔干都司? 所辖之黑龙江两岸、兴安岭内外、乌苏里江以东至海。 当时在奴儿干城设立了70个卫、20个所,明廷用当地人管辖区域,允许世袭,并授予官印。 尽管奴儿干都司归属明朝,但地位却不于州县? 明廷也将其视为夷地,是羁索州。 所以? 辽东在明廷的定义中,只是后世辽宁和吉林省的一部分? 最靠北的实际军事屯堡便是宽奠六堡。 这样的话,平辽的目标就变得可大可小。 往小里说? 把明廷直接派官驻兵的辽东地区收回? 可以称之为平辽成功。往大里讲呢? 恢复奴儿干都司,重设70个卫所,才算是大功告成。 对于熊廷弼的提问,袁可立微皱眉头,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或许,要看朝廷的财力物力能否支撑。”袁可立很含糊地回答道。 明廷对奴儿干都司逐渐失去控制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财力物力不足。 宣德年间,亦失哈第九次巡视奴儿干都司,赏赐给奴儿干各部族头领的物品有布帛绸缎、器具、酒和粮食,十分丰厚。 而且,因为古代的运输艰难,最方便的交通就是水路。明朝的据点自然只能沿着江河设立,水路不通的地方,基本也就没人去了。 比如亦失哈在永乐九年的巡视,便是先在今天的吉林市南郊松花江畔一个叫阿什哈达的地方,费时一年,制造了25艘巨船。 然后才统率千余大明官兵军队,乘坐着满载布帛丝绸、粮食器具等物资的巨船,乘着春天的季风,扬帆起航,浮江而下。从松花江驶入黑龙江,不舍昼夜,直下奴儿干。 可见要维持对奴儿干都司的控制,是耗费很大的一项工作。亦失哈作为明朝著名内官,能与郑和齐名,也是因为数次远航。 但到了仁、宣二宗时期,对于成祖时期的极限扩张对财政造成的负担,便采取了最简单的方式处理,那就是收缩。 放弃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内迁奴儿干都司于三万卫(今辽宁开原),在东北方向的扩张停滞;废止下西洋,在大航海时代却进行了历史大倒退。 平定辽东已经花费了不可数计的钱财,投入了无数的物资,袁可立对此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他看来,皇帝很可能会在平辽之后暂且休养生息。重新恢复奴儿干都司,并不能马上实施。 况且,皇帝已经屡次下旨,要各地督抚制定方案,对抗巨大的灾害来袭。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在东北扩张,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尽管如此,对于逃窜的建奴,明军穷追猛打,以骑兵进行斩草除根的打击,应该还是可以预见的。 熊廷弼也知道几年来朝廷对辽东的巨大投入,想要长久维持,将是十分困难。正要说话,便见东面大路上烟尘腾起,不由抿了下嘴角。 袁可立也注目过去,笑道:“想是毛帅到了。你我下城去,迎一迎可否?” “袁大人便不必屈尊纡贵了。”熊廷弼很知机地说道:“本官下去接一接,倒是合情合理。” “那本官便在城上恭候二位。”袁可立笑着颌首,转身在护卫的陪同下向城门楼走去。 熊廷弼整理了下衣袍,迈步下了城头,在十几骑亲兵的护卫下,纵马出城。 如果能与毛文龙精诚团结,熊廷弼还是很看重毛文龙这个熟悉辽东形势的老帅的。 当然,如果毛文龙倨傲,他熊大暴脾气,也不是个服软儿的人。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团和气 定位是门学问,特别是对自己的定位。低了是自卑自贱,高了便是倨傲无礼。 毛文龙对于此次拜见,是反复思虑过。拿捏的分寸,掌握的尺度,都有了成熟的腹案。 他心里清楚得很,论官职,他只是一方镇帅。无论是熊廷弼的辽东巡抚,还是袁可立的辽东督师,都肯定是高过他的。 论资历,熊廷弼曾是与王化贞同级别的,毛文龙那时只是个都司;袁可立就更不用说了,帝师,赐节铖、尚方宝剑,更是他的顶头上司。 而且,这两个人都是进士出身。尽管皇帝在这几年里提高了军人的地位,但重文轻武的积习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扭转过来。 所以,毛文龙把身段放得比较低,谄媚谈不上,下拜上的礼节却是做得无可挑剔。 当然,皇帝调解二人的苦心,毛文龙也要表现出来。东江镇副将苟真怀陪他而来,这也是个有密奏权的家伙,毛文龙岂能不知? “熊大人的奏疏和品评,在下已经全部知晓,实在是惭愧之至。”毛文龙远远地跳下马,来到熊廷弼面前,施礼拜见,先自我检讨,“虽说在下从不相信外面的流言蜚语,可也从未表明心迹,令世人误会,皆是在下之错。” 熊廷弼哈哈一笑,还礼道:“清者自清,流言毕竟为假,如何能长久?毛帅所言之惭愧之错误,实在是过矣,过矣!” 说着,老熊对施礼拜见的苟真怀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苟将军不必多礼,在广宁时便并肩作战,也是老相识了。” 苟真怀笑着点头,寒喧两句,便退到毛文龙下首。 熊廷弼伸手相让,“袁大人便在城楼相候,你我且先上去拜见。” “熊大人请。”毛文龙岂敢争先,伸手相请。 “毛帅请。”熊廷弼再度谦让,推托了一番,二人才联袂登上城楼。 袁可立身为辽东督师,持节铖、尚方宝剑,等于是代天子行事,握有生杀大权。虽然不能无故杀人,但免职罢黜却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眼见熊廷弼和毛文龙说笑着联袂而来,似乎已经捐弃前嫌,袁可立也是心中欣慰,起身笑着相迎。 “末将(下官)拜见袁大人。”熊廷弼等人赶忙上前施礼拜见。 “不必多礼。”袁可立笑着抬手虚扶,打量着毛文龙,说道:“数年不见,毛帅风采不减,本官甚是欣慰。” “袁大人身康体健,末将也甚是心悦。”毛文龙抬起头,笑着说道:“自在登州拜见大人,已是数年未曾再见了。” “是啊!”袁可立捋着胡须,微微颌首,显得甚是感慨,目光转向苟真怀。 “末将苟真怀,东江镇副将。”苟真怀躬身施礼。 袁可立伸手虚扶,虽然没见过,但对苟真怀的资历还是了解,笑道:“苟将军不必多礼,从广宁之战到现在,已是数年时间,苟将军亦是老军伍了。” 苟真怀嘿然笑道:“在下是半路出家,由镇抚司转军途,倒是不敢称老军伍。” “苟将军治军有方,所部在东江镇亦是头等强军。”毛文龙在旁笑着说道,抬举手下,也是抬高自己。 “好,好啊!东江镇皆是强军,本官甚慰。”袁可立嘴上赞着,伸手示意道:“诸位请坐,在正式军议前,且在这城头煮酒叙谈,尽可畅所欲言。” 诸人谢过之后,一一落座。只有侍立于袁可立身旁的刘兴祚还站在那里,惹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袁可立哈哈一笑,伸手指着说道:“此乃飞骑胜字营统领刘兴祚,复州反正归胆,万岁赞其有大宋李显忠之风。” “原来是刘将军。”毛文龙和苟真怀站起身。 刘兴祚赶忙大礼参拜,“末将见过毛帅,见过苟副帅。” 历史上的刘兴祚归明后,时值袁可立离去,在辽西辽东都不受重视。 有鉴于此,朱由校特意交代了袁可立,给他立功的机会,彰显皇帝识人之明。 所以,袁可立才调来刘兴祚所率的飞骑胜字营,也特意在熊廷弼和毛文龙跟前进行介绍,显出他的重视。 要让刘兴祚沙场建功,就不能留在身边,只作为护卫亲兵队使用。所以,无论是熊廷弼,还是毛文龙,总要归其中一位统领。 把皇帝这尊大神搬出来,抬举刘兴祚一下,使熊、毛二人不轻视、鄙夷,给他用武之地。 寒喧已毕,众人重新落座,亲兵奉上茶水,才开始随意攀谈。 这样说话比较随和,尽可以说出自己心中的战略设想,免得在正式军议时不好转圜。 尽管平辽的总体方略基本确定,四面围攻,使建奴顾此失彼,难以集中力量应付。 但在具体的作战上,还是没有最后确定。就目前而言,是先从辽南发动,一路攻击辽沈;还是集力于建州,端掉建奴的老巢,所谓的龙兴之地。 “熊经略,海州卫的布置已经完毕,随时可以发动进攻吧?”袁可立转向熊廷弼,开口问道。 熊廷弼点了点头,说道:“汉军龟缩城中,建奴两红旗在城外游动,但已经无法阻止我军攻城。本官在等兵力和物资更加充裕,就可以四面包围,使城中之敌无一可逃。” “建奴再度增兵呢?”袁可立沉吟了一下,说道:“本官觉得汉蒙联军可先发动,由科尔沁杀入安乐州和辽海卫,袭扰开原和铁岭,牵制建奴。” 见袁大人的目光投过来,毛文龙赶忙说道:“我东江镇亦可展开行动,牵制建奴,以助熊大人突破海州卫,直下辽沈。” 袁大人的目光含笑,又有征询的意思,熊廷弼的目光也在注视,毛文龙沉吟了一下,知道要做补充说明。 向西面拱了拱手,毛文龙开口说道:“万岁对于平辽极为关注,以举国之力支撑此次大战。朝野瞩目之下,某认为非光复辽沈,不足以振奋民心士气,不足以称为大捷。” 分析得没毛病,结论正确。尽管有些讶异,但袁可立还是露出赞赏之色。 平辽灭奴,当然是最佳的结果,可战场上的事情不好预料,未必会如此顺利。 如果能光复辽阳、沈阳,就算平辽未竞全功,也足以向皇帝交代,给大明打一针强心剂了。 其实,毛文龙的思想也称不上转变,而是从实际出发,从大局考虑。 辽西、辽南基本上连成一片,兵力最强;皇帝又派出了京营飞骑,暂时分派在辽西和辽南,意思已经是相当明显。 如果自己再坚持要求增兵,以攻打建州为主要目标,然后聚歼建奴于辽沈,恐怕就有违于万岁的意旨。 所以,毛文龙先说出主动配合,就比袁可立提出要求,更加好看。同时,这也是一种捐弃前嫌的表示。万岁知道了,也定是欣慰。 当然,要说毛文龙没有私心,那也是不对的。他考虑过以后的事情,觉得现在不争功,对将来大有禆益。 政治考量,虽然不是那么准确,但也是有所依据,不是胡猜乱想。 袁可立、孙承宗两位帝师,十有八九是要入阁的;兵部尚书的位置,应该是没有人在资历上超过熊廷弼。 这样一来,辽东以后他就是头子。以为平辽就万事大吉,马放南山了?毛文龙可不这么想。 那个什么湄公省,毛文龙压根没听过,只知道是在海外。皇帝派人跑那儿占地,还能把大明固有的奴儿干都司给忘了? 不出预料的话,皇帝要走上成祖的扩张之路,这是毛文龙的分析和判断。 再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辽东光军队就已经十几万了,多数都是要就地安置的,这从给予退役官兵大批田地的承诺,就能够得出结论。 要是再加上回返故乡的辽民,所需要的田地就不是小数目。 向东番移民,向湄公省移民,向海南移民,皇帝似乎找到了解决人多地少矛盾的办法。那广阔的辽东,会放过吗? 对于毛文龙的表态,袁可立相当欣慰和满意,熊廷弼也很高兴。 “建州被建虏视为龙兴之地,想必也不会轻易放弃。”熊廷弼好心地提醒道:“毛帅要牵制,也要防建虏增兵反击。” 毛文龙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说道:“我军防卫严密,建虏欲攻,将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依建虏目前的实力,恐怕不能承受。” 说到阵地防御,确实是明军的长处。胸墙壕沟,再加上犀利的火枪火炮,建奴已是数次吃亏,却并没有什么破解之道。 最关键的还是建奴的人力太少,到了目前的状况,更是惧怕明军以人换人的战术打法。 “但我东江镇缺乏机动兵力。”毛文龙话锋一转,开始要起了条件,“特别是飞骑,袭击建州,甚是重要。” 袁可立和熊廷弼对视了一眼,因为之前就有过这样的猜测,二人的眼中却没有太多的迟疑。 京营飞骑一万两千,分为辽南辽西两个集团,分由曹文诏和周遇吉统率。 而东江镇没有分派,也是皇帝的意思,但并不是不能更改,袁可立拥有全权,可灵活布置。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五路合击,建奴动员 而飞骑按“威武凌厉万胜”分为六个营,每营两千人,到达辽南和辽西后,再由当地军队每营补充一千枪骑兵,才算是完全的建制。 除此以外,还有满桂所率领的三千飞骑两千枪骑合编的归化飞骑营。 按照这样的兵力,分派给东江镇一到两个飞骑营,也不妨碍大局。 “飞骑的战法不同普通骑兵,这一点,毛帅恐怕知之不详。”袁可立还是很谨慎地,说道:“本督师以为,可先调一营归并东江镇,但在作战上,还望毛帅能和飞骑营将领多多商讨,使用起来得当得法。” 毛文龙痛快地答应下来,说道:“那是自然。飞骑原是京营精锐,万岁亲训,某自当使好钢用在刀刃上,不敢胡乱指挥。” “刘将军——”袁可立转向刘兴祚,征询的意思明显。 刘兴祚上前一步,躬身施礼,说道:“如蒙毛帅不弃,末将愿率胜字营归并东江镇,由毛帅指挥。” “本官求之不得,如何能弃?”毛文龙喜色满脸,哈哈笑道:“有刘将军的胜字营助阵,东江镇如虎添翼啊!” 袁可立笑着颌首,熊廷弼也笑得畅快。虽然不是正式军议,但如此和谐地把大致的计划确定下来,还是很令人喜悦的事情。 按下来,三位大佬开始谈得更加周密细致。总的来说,辽西和辽东,以及汉蒙联军,都是牵制和袭扰,辽南才是担任主攻的方向。 也就是说,熊廷弼将调集精兵强将,作好与建奴打一次决定性会战的准备。而其它三方,还要先于辽南发动,尽量牵制和吸引建奴的兵力。 “若辽沈建奴空虚,辽西飞骑可作奇兵,出黄泥洼,直捣建奴腹心,夺贼心胆。”熊廷弼眯了下眼睛,把自己的计划讲述出来,“我辽南大军正面攻击海州,进逼辽沈;再有毛帅从东线夹击,则大事可成。” 这是只考虑明军本身的实力,汉蒙联军有些变数,暂不计入的话,制定的计划则更加保险。 “熊大人此策大妙。”毛文龙先是赞了一句,然后才说道:“我东江镇可用两协人马牵制建州贼军,另三协人马由凤城出击,进逼通山堡、连山关,由东面威胁辽阳。” 既然是牵制,那就不用把东江镇都摆在鸦鹘关南面,从中路突破,或攻本溪,或威胁辽阳,对建奴的压力更大。 袁可立先是点头赞同,对于平辽方略,他已经仔细研究过,并与熊廷弼商讨。 认为凭明军的战力,就算是分路进击,只要稳扎稳打,建奴也难以再打出萨尔浒那样的各个击破。 “二位不要忘了水师。”袁可立笑着说道:“登、津、觉华三部水师联合,亦是实力不俗。就算不能上岸主攻,运输物资,对建奴的袭扰牵制,也有相当的作用。” 水师沿河进击,只要水路畅通,不论是沿太子河逼近辽阳,还是从浑河直扑沈阳,都是建奴要加以防范的。 “如此水陆并进,四面齐攻,建奴覆亡只在眼前了。”熊廷弼捋着胡须,信心满满地下了断言。 毛文龙连连颌首,对此也是十分赞同。 …………………… 沈阳。 尽管明军在情报上封锁得极为严密,建奴无法获悉明军的确切行动。但凭着敏锐的嗅觉,老奴还是觉察出了危险的临近。 在辽南的海州卫,辽东的鸦鹘关,明军摆出了进攻的架势,但却并不急取,极为可疑。 而两红旗在海州卫失利,正白旗在苇子谷也遭到挫败。明军的装备和战力在迅速提升,这已是显见的事实,更让老奴感到不安。 八旗人马已经派出四旗,可看情形,依然难以抵挡两路明军的进攻。如果再增加兵力的话,辽沈怎么办? 海州卫和鸦鹘关的明军不急于猛攻,是不是就在等着调动辽沈的后金人马,而撒手锏却是一直未有动静的辽西。 老奴还不知道熊廷弼已经坐镇辽南指挥,这个老对手的存在,让他不得不重视辽西方面的明军。 所以,在辽沈布置的四旗人马,老奴一直没敢轻易调用。而即便是增援,他也把击破辽南明军作为首选。 原因很简单,大部女真人都迁到了辽沈享福,留在建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很少。 况且,从辽沈出动,到海州是很快的,距离很短。如果辽沈有事儿,还可以迅速撤回应变。 而几年来的连续挫败,八旗人马的损失并不算小,实力都有所下降。人口的劣势,又使补充起来相当困难。 所以,老奴才下达了动员令,放宽年龄限制,尽量地扩充人马,准备窥准机会,取得一场大胜。 不敢奢望一场胜利能扭转辽东的战局,但能减轻明军的重压,赢得一段喘息时间,也算达到了部分目标。 “父汗。”代善把书信呈给老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才开口说道:“岳讬禀报,明军十分谨慎,营寨坚固,步步为营向海州卫城逼近,他一直找不到进攻的机会。” 老奴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于攻打明军的营寨或工事,后金军已经颇有畏难情绪。无它,吃的亏不少,死的人很多。 简单看过岳讬的禀报,老奴想了想,开口说道:“告诉岳讬,不可轻易浪战。海城河的挫败就是准备不足,连楯车都没有几辆,便仓促进攻。” 代善答应着,对于儿子岳讬和在海州的两红旗,心中生出了忧虑。 在辽南复州,他对于两红旗的败绩是刻骨铭心的。那已经不是强攻有既定工事的明军,而是接近野战,且是围攻。 “老八去打探朝鲜的情况,到现在还没有传回消息?”老奴微皱着眉头,说道:“他还是想得简单了。朝鲜不敢与我大金为敌,可也不会触怒明朝。” 代善沉吟了一下,无奈地说道:“试一下也无妨,目前粮草物资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若能从朝鲜购买,哪怕不多,也是好的。” 老奴不置可否,垂下了眼帘。他总觉得这个儿子在背着自己搞什么事情,可又没有把柄,不好处置。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都在动员,辽沈决战 事实上,对于形势的判断,努尔哈赤也还算清醒。 明军越打越强,从倚城坚守到主动出击。即便不算上武器装备的犀利,这样的士气和精神已经让努尔哈赤感到震惊。 当然,现在的努尔哈赤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但面对明军的四面围困,步步紧逼,也没有扭转形势的办法。 人力缺乏,物资紧张,钱财倒还有,可却买不到。哪怕明军只是围而不攻,这样的局面,后金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而随着明军的攻击欲望更加旺盛,双方之间缓冲地带的消失,后金想以快速袭击蒙古诸部或朝鲜的方式,来取得物资补给的希望也落空了。 收缩防区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现在变成了龟缩,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形势却是越来越恶劣。 原因并不难找,孤立无援,物资断绝,兵力不足,就是这三点。 而原来希望的趁明军深入而各个击破,显然又被现实粉碎了。明军确实分路进击,但兵力相当雄厚,可称之为兵团。 想击败或吃掉数万装备精良、火力强大的明军,努尔哈赤权衡过其中的利害,认为非集中八旗人马,难以成功。 就算是对付稍弱的东江镇,没有六旗兵力,也是胜算不大。 可现在的形势却不比萨尔浒之战的时候,当时只有建州一地,明军虽是分路来攻,但后金军倾巢出动,并不用担心根据地的安危。 现下却是辽沈处于明军的攻击范围之内,辽西和水路,都对辽沈构成威胁,使得后金军必须要留兵防守。 如果退出辽沈,回到老巢建州又如何? 努尔哈赤不是没想过,但这意味着失败,对军心民心的沉重打击。人心涣散,以后还能与明廷抗衡吗? 要知道,即便是女真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努尔哈赤可是经过多年征伐,才统一的女真各部。 统一的女真各部能够团结,一是慑于建州女真的武力,其次则是跟着努尔哈赤与明国作战能捞到好处。 说白了,后金是一个强盗集团的联合体,这里面还要包括不少的蒙古人。 要是没好处,谁还跟着你干,这是最简单浅显的道理,努尔哈赤岂能不明白。 可现在哪还有好处,损兵折将,物资匮乏,强撑着谁还看不出来? 所以,努尔哈赤才要动员,拼凑出一支可能击败某一路明军的人马。只要打破四面围攻的态势,形势就会有所改观。 当时女真人的数量应该在四五十万左右,熊廷弼就曾在奏疏中说到“今奴改元,计兵十万”。 八旗本来就是军事和生产多功能合而为一的组织,按照八旗的制度,“八旗子弟,人尽为兵”,没有特殊情况的,都有服兵役的义务。 而且,女真人几乎都是奴隶主,他们各有家奴,也可算作军事力量。“如军卒家有奴四、五人,皆争偕赴,专为抢掠财物故也”。 因此,把后金动员后的总兵力定在十万左右,应该还是准确的。但经过这几年的接连战败和消耗,真正骁勇贯战者也就五、六万上下。 也就是说,八旗还是后金的中坚力量,每旗有多有少,平均下来,也就七千左右。 反观明军,混成协的编制已经达到八千多。再辅以犀利的火器,独自对战一旗的话,不敢说必胜。便是遭到挫败,也足以崩掉建奴的几颗牙。 而辽西、辽南、辽东,再加上登镇、津镇和京营飞骑、归化飞骑,明军的总兵力不下十几个混成协,差不多已经是八旗精锐的两倍。 至于后金方面动员的杂牌,也就是一些蒙古人和家奴,战斗意志薄弱,在战斗力上,并不是明军的对手。 这一点,努尔哈赤也是清楚的。但现在毫无办法,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必须动员起来,以求转机。 心中烦闷,努尔哈赤随手翻阅着搜集到的情报。这些情报有打探来的,也有明国间谍故意散播的。 “平辽之后,士兵退役者,可得田地百亩,五年免税;辽民五十亩,一年免赋;参加运输等支前工作的辽民,给予田地百亩,两年免赋……” 努尔哈赤看到这条情报,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动员,明国也在动员,开出的条件,普通百姓肯定会为之心动。 所谓的辽民更是包含了明军统治区和后金统治区的全体,有这样优厚的条件,还有辽民会希望后金军胜利吗? 不仅用田地收买人心,还有对女真人的赏格,明国的皇帝真是肯下血本啊! 努尔哈赤皱紧了眉头,似乎看到了遭到失败的女真人,在辽东大地被凶狠的百姓拿着锄头木棍在追杀。 统治区的辽人已经不安分,连汉军也会趁着战败而反戈一击吧? 努尔哈赤相信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不仅是汉人,连统一起来的女真各部也会分崩离析。 叶赫纳拉、哈达部、辉发部……大难临头各自飞,一点也不意外。 “父汗。”代善突然开口,打断了努尔哈赤的思绪,“大战在即,是不是先把老弱妇孺迁出辽沈?” “不可。”努尔哈赤目光一闪,不回思索地否定,“若如此安排,未战军心已乱。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岂能预留后路?若我军惨败,老弱妇孺迁到哪里,也不过是暂时得安。” 代善想了想,颌首道:“父汗说得极是,是我糊涂了。” 努尔哈赤沉吟着说道:“吾意集中兵力,突然发动,猛攻辽南敌军,你觉得如何?” 代善没有多想,说道:“孩儿也是这样以为。虽然辽南敌军势大,但辽沈既要防守,直抵腹心的大患便必要消除。” 话说得很明白了,辽沈不放弃,老弱妇孺不迁,不击败辽南明军,威胁实在是太大。 而且,辽南明军抵住了后金统治区的要害,也就是腹心。不消除的话,就很难向其它方向用兵。 努尔哈赤眯了下眼睛,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辽沈决战,却不是战于辽沈,海州卫城就是合适的战场。 …………………….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充分准备,侍候和侍寢 对于建奴的反攻,从皇帝到兵部,再到下面的将领,都是有所预料的。 没有动作,就形同坐以待毙,等到粮草物资消耗光,不战自败。趁着还有些力量,困兽犹斗、以求一逞,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而建奴发动的方向,也只有辽南和辽东两个。 辽西隔着辽河辽泽,又是深沟壁垒,建奴已在攻坚中吃过数次大亏,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辽东则离辽沈甚远,建奴就算能够获胜,损失也不会小。再对上辽南明军,恐怕难以保全辽沈。 辽南则是直抵建奴腹心的尖刀,不解除威胁,建奴就始终要把重兵集结在辽沈,难以向其它方向展开大规模行动。 熊廷弼率大军在海城河夹岸布防,并没有急于攻打海州卫城,也是出于防范建奴倾巢而来的打算。 而且,大军集结,欲攻不攻,就如同高手对决,未出剑时才最可怕、最难料。 兵力再多一些,大炮再多一些,营寨的防御再坚固一些,即便进击时遭到挫败,也有退回防守的余地。 皇帝已经发动了“举国之力”,这场大战就算不胜,也不能惨败,让皇帝失了脸面。 这可能是兵部,乃至前线将领都明白的道理。 大笔大笔的投入,甚至不惜得罪读书人,得罪权贵宗藩文官集团,为的什么? 要是这样的殚精竭虑、苦心付出,还不能得到说得过去的结果,雷霆之怒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特别是这几年来,尽管多数胜利都是倚靠着防守所取得的,但确实没有大的败绩。 也正是如此,习惯了听捷报的皇帝,以及大明子民,再听到惨败,会是怎样的反应?谁又会想做第一个败将,品尝难得的败绩? 所以,建功立业是谁都想的,封侯拜将也是人生的目标。但在实战中,大家还保持着几分的谨慎,不敢轻敌。 主要还是熊廷弼和毛文龙,他们是一方主帅,责任最大,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作战计划基本确定,那就厉兵秣马,充分准备,打一场最把握的仗,获得最有把握的胜利。 准备就是等待,但不是无所事事。军队的训练,布置防御,构筑工事,接收运来的粮草物资、武器弹药,并进行各部的协同演练,加强磨合。 要知道,皇帝下了血本。不光是装备物资在拼命地运,连武学的学员也几乎全部派出,充实到了辽东部队。 特别是炮兵科的学员,再加上从部队中挑选的精明士兵,经过训练后,明军的炮兵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就是这样,皇帝还不满足,特意交代孙元化,加班加点生产制造火箭,都送到辽东让建奴尝个鲜儿。 秋风渐冷,树叶渐黄,景物逐渐呈现出萧瑟之象。 远在京师的皇帝,已经把所有能干的都做了,但还不能完全放心。 退朝以后,回到乾清宫,又在冥思苦想,琢磨着还能想到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术,再给建奴来点惊喜。 好象已经没有了呀?!思考了半晌,皇帝苦笑起来,觉得自己脑子里能适应这个时代战争的东西,差不多都掏出来了。 飞机、坦克,那纯粹是瞎想,连线膛枪炮都造不出来呀! 觉得有点口渴,皇帝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刚抬起头,一双玉手已经捧着茶杯送了过来。 小慧是越来越会来事儿了。 皇帝看了看小慧有些讨好的笑容,温颜颌首,端过茶杯喝了两口,问道:“不是该成成当值嘛?” “回皇爷,成成身体不舒服,向皇爷告罪。”范小慧接过茶杯,躬身答道。 “找太医了吗?”皇帝微微皱了下眉头,转脸看着范小慧。 范小慧脸有点红,嗫嚅道:“不要紧的,喝点红糖水,多休息一下就好。” 哦,朕知道了,成成来亲戚了。 皇帝转开目光,随手拿过桌案上的奏疏题本翻看起来。 连段纯妃都有了,成成这丫头怎么还没动静?朕在乾清宫就寢的次数也不少啊? 阅看着奏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皇帝的脑子还能胡思乱想。 皇帝伸手拿起朱笔,范小慧已经上前磨开朱砂,等着皇爷批阅。 沉思了一下,皇帝刷刷点点写了批示,是给《大明论坛》主编的,要在报纸上宣传一下种痘的科学性和实用性。 以“太平痘苗”著称的傅家奉召入京,得到了皇帝的召见,经过反复问询后,得到了推广种植的旨意,并被封了官职。 但从实际效果看,在京城的推广并不顺利,传统观念的阻碍还是很大的。 强制种痘是个办法,但皇帝还是不希望下这样的圣旨。至少,他认为依着现在的情况,就算下了旨意,效果如何也不好说。 “明日召傅家声入宫,为两位小公主种痘。”皇帝放下朱笔,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既是为两位小公主好,又能起到极大的宣传作用,但并不能让所有人都理解。张裕儿不敢公开违逆,但言语和态度,还是颇有顾虑的。 其实,连朱由校也不是完全放心。但依着他的知识,已经认为人痘术是比较安全可靠的。 当然,很少会有百分之百的成功概率,可能会有极低的失败可能,或产生副作用,皇帝却不认为会那么巧就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 这件事情,恐怕非做不可呀! 皇帝感慨着,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放松地倚靠地御椅中。 “有事儿?”注意到范小慧神情有些异样,皇帝挑了下眉毛,随口问道。 范小慧赶忙点点头,有些赧然地说道:“成成姐身体不舒服,要是皇爷晚上在东暖阁就寢,她让我侍候皇爷。” 皇帝眨了眨眼睛,猜到了李成成的意思。这是成全好朋友呢,不想因为自己不能侍寢,而让两个朝鲜丫头趁机得了好处。 看范小慧的神情,皇帝知道这丫头还不是很清楚晚上侍候的真正内容。当然,这也主要看自己的定力。 可是,在美女面前,自己有个屁的定力。开始还想只是搂着睡,可咸猪手能老实,摸摸索索就把定力抛天九宵云外了。 这丫头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不如来点特别的。皇帝捏着下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用红布比较好吧?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生日礼物,出宫逛逛 皇帝至高无上,想干啥就干啥。勤勉清正是一个皇帝,不理朝政、荒淫无道也是一个皇帝。 但皇帝真的都很快乐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就象那句话所说:凡人有凡人的快乐,神仙有神仙的烦恼。 只要不是傻子,有思想就会有纠结,有担心;只要还有忧患意识,想继续坐稳大明董事长的位置,就要为国家形势的起伏而生出喜怒哀乐。 相对于范小慧和李成成,朱由校觉得比她们更操心劳神。特别是知道历史上中华经历的苦难,就不得不生出更沉重的责任感。 而成成和小慧,吃饱喝足,皇帝又不是那么暴虐,只要讨了皇帝的欢心,看起来就很快活。 或许,这就是她们处在宫女位置上的快乐吧? 皇帝若有所思,看着范小慧的目光温柔而欣赏。历史上,她是自己的范慧妃;现在,她是自己的贴身宫女。 范小慧在皇爷的目光注视下,大眼睛缓缓眨动着,抿起嘴角赧然含笑垂首。手指在裙摆上轻轻捻了几下,低声说道:“皇爷,万寿节快到了,奴婢为您绣了个小荷包。” 荷包?朕还真没有装钱用的东西。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拿来给朕看看。” 嗯!范小慧赶忙掏出来,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朱由校含笑接过,摆弄着这个挺精致的小“钱包”。象个小元宝的形状,黄绸布,红线绣着“万寿”二字。 松开系口的小绳子,朱由校伸手指在里面探了探,抬头看着范小慧,调侃道:“空的呀,没往里面放几块银币,你的钱呢?” 范小慧张开小嘴,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知道皇爷在开玩笑,便也笑着回答道:“皇爷富有四海,奴婢那几个小钱钱儿,怎么拿得出手?” 朱由校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腰间,吩咐道:“嗯,小钱包不错,给朕系在这里。” “皇爷,是小荷包。”范小慧听皇爷喜欢,也是喜悦高兴,一边纠正着,一边上前把小荷包拴在皇爷的腰上。 范小慧认真地把荷包系好,直腰抬头,正对上皇爷和熙的眼神,不由得回报以开心的笑容。 朱由校伸手摸摸丫头的脸蛋儿,笑道:“今日无甚重要的公务,闷在这宫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带你出去转转。” 范小慧用力点头,满脸的欢欣。那小模样儿,让朱由校忍不住又捏了捏。 ………………………. 尽管朱由校很怕死,怕在事业未竞前蹬腿,导致大好形势功亏一篑,大明又重新走上老路。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朱由校并不认为在几年的时间里就兴利除弊,使大明焕然一新。 保守势力的消退,只是表面现象,是皇权和新势力联合施压的结果。如果皇帝换了,保守势力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没办法,在封建国家,皇帝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君明则国兴,君昏则国衰,历史上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明证。 所以,除了去效外观看新武器演习,以及少数的几次科学院之行,朱由校基本上是不出皇宫的。 当然,安全保卫工作也一直在加强,宫中的侍卫,锦衣卫、东厂的暗中保护,京城的治安,都相当严密。 随着宫廷的整肃,反对势力被清洗殆尽,朱由校觉得更加安全了。特别是今天这样没有预定计划的出行,泄露消息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何况,朱由校认为公开地刺王杀驾是不大可能。要害他,只能是用什么阴谋诡计。 比如献什么仙药仙水、大力丸、补肾药,好象有几个大明皇帝中招了。所以,凡是这类东西,朱由校是打死也不吃。 再度走到京城的街头,皇帝没有坐车。那辆四轮带徽记且车厢是钢板的防弹车,太显眼了。 周围是便衣的宫中侍卫,也可称为大内高手。现在又没有什么狙击步枪,汽车炸弹,还是突然出宫,朱由校并不如何担心。 当然,紧张的是随行保护的卢剑星等人。专门刺杀皇帝的可能没有,不长眼惊吓到万岁的,却是不可不防。 “皇——”跟在皇帝身旁的范小慧刚开口,便意识到不对,没等皇爷转眼看她,便赶紧改口道:“少爷,京城又有变化了呢?” 朱由校微微颌首,路面修整,路旁增设石板覆盖的排水沟,垃圾清运,店铺门前三包,他可没给五城兵马司加工作。 显然,效果是眼见的。尽管和后世有着很大的差距,但比以前却有很大的改观。 想想现在的西夷城市,肯定是脏乱差,腥臭味扑鼻。想到这里,皇帝轻抿嘴角,露出了几分鄙夷。 随着粼粼的车轮声,一辆新式马车驶过,玻璃窗的窗帘半拉开,能看见一张半遮着的年轻的女人脸正向外好奇地张望。 是英国公家的女眷,朱由校看到了马车的徽记,不由得笑了笑。现在能拥有这样的马车,非富即贵。而能让女眷乘车外出,英国公家的观念也在改变呀! 嗯,车辆越来越多,五城兵马司又该多出个交通指挥的工作了。 皇帝心里想着,伸手从荷包里捏出块银币,递给范小慧,说道:“去买两瓶渴水,那边有叫卖的。” “少爷,您稍等。”范小慧欢欣地接过银币,小跑着去到路边摊,一会儿就拿来了两瓶渴水。 朱由校也不得不佩服生意人的精明,渴水不必在摊边端着碗喝,而是造出了一些陶瓶,象小酒壶似的。 拿着瓶装渴水,喝完了可以把瓶扔掉,也可以再去渴水摊买了灌上。当然,瓶装渴水要贵上一些,但也不是没市场。 “这瓶做得有意思。”朱由校看着瓶子,喝了一口,柑桔味道儿的甜水,还不错。 范小慧拿的象个小花瓶,笑嘻嘻地说道:“少爷,奴婢拿回去可以插个花。” 朱由校呵呵一笑,听到了丫头腰包里铜钱的响声,跑腿费落袋,难怪高兴呢! 科学院还在老地方,但在城外的皇庄,又建了分部。主要是有些工作需要更宽敞的地方,在城内制造器物的噪声也有点扰民。 比如热气球的改进,就已经转到城外进行。还有一些农作物的种植试验,也转到了城外的皇庄。 即便如此,皇帝等人来到科学院大门前的时候,还是听到了里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进到里面,来往的人并不多,可能是因为分流的关系。朱由校等人循着声音来到一处院落,看到的是徐孚远和王季重指挥着工匠在打造什么东西。 “关键还是动力。”王季重的脸色有些苦,说道:“靠手摇脚蹬,实在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徐孚远点头称是,说道:“确实累人,我蹬过一回,腿痛了好几天。” 朱由校看到旁边还有一架器物,是用皮带传动的,上面是个螺旋桨状的东西。 应该是想装在热气球上,让热气球能够按操纵的方向而在空中移动的动力装置吧? 朱由校觉得目的能够达到一些,但也象王季重和徐孚远所说,靠人力难以持久。 可惜,这暂时是没办法解决的。蒸汽发动机还没影儿呢,更小型的就更不用想了。 “沈兄。”徐孚远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愕过后便是一脸的惊喜,急步奔了过来。 哈哈,朕贴了假胡子,你都能认出来? 朱由校连忙拱手,笑道:“徐兄,别来无恙啊!” “无恙,无恙。”徐孚远奔到近前,拱了拱手,带着些许不满说道:“沈兄怎就那么忙,这有大半年没来了吧?” 王季重也奔过来,拱手见礼,笑道:“我等天天盼沈兄前来指点,你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朱由校面露歉意,解释道:“俗务缠身,实在是抱歉。”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可某的书信没停过呀,见字如面嘛,诸位还请原谅则个。” “光是书信——”徐孚远摇了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王季重苦笑了一下,说道:“光是只言片语的指点,我们不得要领,摸索着试验,费时耗力呀!” 就是要你们自己研究实践,那才印象深刻嘛!再说,朕也不是科学家,也只是凭着印象来描述。 朱由校抱歉地笑了笑,转身走到皮带传动的螺旋桨旁,观察了一下,说道:“某觉得改成链条传动的话,效率更高。” 徐孚远和王季重跟了过来,听到“沈浪”的指点,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王季重开口说道:“链条传动也在研制和试验当中,要是成功的话,应该是先用在沈兄所画的自行车上。” 自行车不错,尽管没有轮胎的缓冲,可也使行进的速度大大加快。 要知道,历史上直到两百年后,才有带车把的木制两轮自行车。 而且,这种自行车用脚蹬地才能前行的自行车,却依然引起了轰动,首先在巴黎街头出现了成百上千,并配备给了邮差。 朱由校微笑颌首,对自行车的问世充满信心。 而看着螺旋桨的装置,他摸着下巴思索,想到了船只驱动。如果把螺旋桨改个方向,再加大,转起来的话,能不能变成直升机呢? …………………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科学有用吗? 人力直升机,显然是不现实的。在朱由校想来,一个靠链条传动的旋翼,需要多大的转速,才能使自重不轻的“直升机”腾空? 要找出一个体重轻、体力足的怪人,只为了让“直升机”离开地面,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但科学发明和创造,真的需要实际意义吗?或者说,需要能近在眼前的实用性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象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现象,当时恐怕有很多人会不屑地问,这有什么用? 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后,在电磁感应的地基上建起了电气时代的高楼大厦,永远改变了人类的文明进程。 所以,对科学说有用没用,那才是目光短浅的傻瓜。万丈高楼也是需要打下牢固地基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皇帝深知自己在给大明奠定自然科学的基础,在给大明培养未来的科学家。为此,他不会吝啬金钱,甚至是官职爵位。 牛顿爵爷,戴维爵士,推辞爵位的法拉第……老外都能授予科学家以贵族称号,大明的皇帝怎么就不能? 而现在就有一位可获爵位的大咖,徐光启徐保罗,难道不是实至名归? 皇帝想着“直升机”,也不藏掖,便说给徐孚远和王季重听,还提到了儿童玩具竹蜻蜓。 “沈兄的想法真令人耳目一新。”王季重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这个螺旋桨确实能产生反向的推动力,转向天的话,产生升力也不算太稀奇。” 徐孚远颌首赞同,说道:“能不能成,一试便知。” 朱由校赶紧抬手,笑道:“倒不必急于做此试验,反倒耽误了热气球的驱动。可以写到书里嘛,让有兴趣的后来人进行尝试。” “沈兄这般慷慨,独门秘技亦不敝帚自珍,令人钦服备至。”徐孚远等人一直怀疑沈浪有高师指点,但如此不计名利地拿出来,也确实令人佩服。 朱由校对此只是付之微笑,这些将在几十年,甚至是百年后才能证明的科学理论,他是如数家珍,一点也不觉得该为自己谋取点什么。 他是皇帝嘛,有那么多光环没用;他是引路人,也是建立者,打破中国古代没有自然科学的谬论;他还是守护者,让民众有安定的生活环境,让科学有稳定地生长的土壤。 几个人边走边谈,来到一座大方厅落座,吩咐下人奉茶,气氛更见宽松,还说了些琐事趣闻。 沈兄非富即贵,从侍女就能看出来呀! 王季重心中感慨,看人家身边随侍的丫环,个个那么漂亮,这都换的第几个啦? 当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有多幸运,能够亲眼目睹三位嫔妃的真容。 朱由校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的思维还保留着太多后世的特点。比如对于女人的态度,抛头露面不是很正常? 甚至于,他还计划着逐步推出新政策,鼓励民间女子走出家门,参加工作,早日奔向小康呢! “有些学员对沈兄所描述的锅炉和蒸汽机很感兴趣,正在城外的分部进行研制呢!”徐孚远随口一说,倒让皇帝的眼睛亮了起来。 王季重喝了口茶水,不以为然地说道:“某看过锅炉的图样儿,应该不难。但蒸汽机嘛,却是不容易。这些学员应是想得官职,才如此急切。” 朱由校淡淡一笑,对此不以为然。有名利之心,并不是坏处,反倒能成为前进的动力。 至于蒸汽机,一步到位就应用到火车上,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要能进行最简单的往复运动,也是向工业化迈进的一大步。 官职,可以给,不就是端上铁饭碗,吃上国家财政饭嘛!不说是公务员,后世的老师不也是一样? “某看科学院应该进行定期的成果展示。”朱由校若有所思地说道:“越多的人来参观,就越能扩大影响和宣传。” 谁来参观学****首先想到的就是少英院。那些小学毕业的孩子,也能够接受新学科,什么物理化学的教育了。 嗯,有些半成品还应该送到皇宫,由朕指挥工匠来完善。 等到平辽灭奴,等到国家财政宽松,等到太平盛世,朕还真挺期待做个快乐的小木匠。 当然,得有美女陪着。男女搭配,干活儿才不累。 皇帝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这般自在。国政井井有条,都被下面的能臣干吏处理得好好的,用不着他再费心劳神。 “热气球升空演示,沈兄去看了没有?”不出意外,王季重提到了最令自己激动自豪的事情,在那次演示中,皇帝可是当场就赐了官职。 “看了,看了。”朱由校笑着点头,说道:“羡慕王兄弟,这应该够名垂史册了吧?” 徐孚远笑道:“那个要坐火箭上天的万户没有留下姓名,可王兄却不一样。” 王季重赶忙故作谦逊地摆手,说道:“不过是胆子大了些,可不敢奢望什么留名史书。” “胆子不大,如何敢尝试?”朱由校说道:“不尝试,又如何会有新的发现?就说火药吧,难道不是从炼丹炸炉中得到的启发?史书上没写,可某估计火药发展至今,有不少研制和改进者会因此死伤。” “这是肯定的。”王季重点了点头,又笑道:“某也怕死,也是知道热气球绑扎得牢固,才敢上去的。” 范小慧眨巴着眼睛,也很想尝尝飞上天的滋味。可皇爷不说,她也不敢无礼插嘴。 朱由校当时也是突然冒出的想法,后来冷静下来,便觉得把热气球弄到皇宫里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陈兄在城外庄园,并不回这边了。”徐孚远有些遗憾地说道:“他奉徐阁老之命,正在试验种植早熟作物,听说已有了不少收获。” 王季重说道:“有徐阁老提携,陈兄的官职是不用担心的。民以食为天嘛,当今万岁也是极重视的。” 肯定要重视啊,这可是关系到能否渡过大灾害的主要措施之一。 朱由校垂下眼帘,思索着平辽之后,是否还需要向辽东大量运送粮草物资。如果有种植期短的农作物,凭辽东大地的肥沃,能不能反哺中原?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猫捉老鼠?黑死病真可怕 东北地区能够自给自足,甚至是反哺中原,历史上应该是在二十世纪。 原由一方面是东北边疆危机空前强烈,清廷不得不开禁放垦;另一方面则是中原地区爆发了“丁戊奇荒”,山东、直隶、河南、山西一带遭遇大旱,华北大批灾民涌入东北。 由于当时前往关东的路途遥远,所以时人称之为“闯关东”。 这是历史,但熟悉着历史走向的朱由校,岂会犯下满清的愚蠢错误? 给予辽东退役官兵大量的土地,给予辽民赋税的优惠,并鼓励垦荒,平辽之后,东北的大开发也就拉开了正式的帷幕。 有人会说小冰河期呢,东北更冷,更不适合人类生存。那朱由校就纳闷了,东北更北面的漠外蒙古诸部,还有沙俄,他们都冻饿而死啦? 显然,小冰河期的影响是巨大的,但却并不是不能克服,或者说是战胜的。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祸,朱由校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 几人喝茶谈聊,既有说笑,又有学问的探讨,气氛既融洽,又热烈。 科学院虽然还在城里,但化学实验室是搬到郊区了。朱由校害怕某些人瞎鼓捣,弄出什么有毒有害的玩艺儿,甚至是搞个大爆炸。 还有噪声很大、需要操作空间很大的制造部门也搬走了,使得科学院里面的学员不多,也安静了很多。 尽管如此,也还是有一些学员来坐下饮茶攀谈。 这也是朱由校所赞成并实行的科学院的规矩,这个大方厅就象个放松的茶馆,聚会的沙龙,大家没事儿的时候在这里谈论探讨。 朱由校来过科学院的次数很有限,认识的学员不多,但王季重等人早就把他的名声传开了。 沈浪沈公子,学识渊博,咱们学的教材都是人家给编的。不说背后有怎么样的高人指点帮助,可人家确实有才学,号称“问不倒”。 朱由校还真不知道徐孚远等人把自己吹上了天,深以和沈公子有交情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便是沈公子,这般年轻啊?“ “看其风度不凡,出身定是非富即贵。” 有人赞叹,有人议论,当然也有人提问。 朱由校面容和熙,有问必答,这些人的问题还难不住他,别整什么量子和相对论就成。 侍立在身后的范小慧开始是惊诧,没想到皇爷懂得这么多,可从没跟她们讲过。到后来则是脸有得色,觉得自己身为侍女,也是甚有荣焉。 “世间万物都有其运行的道理,有些已经研究明白,有些还有待我们去探索。”朱由校笑着说道:“比如拉车和推车,哪个省劲儿,又为什么会省力?推而广之,也是一门学问。” “这就是物理。”徐孚远和范小慧是一样的想法,沈浪越是有才,他的脸上越是有光,“不研究不知道,研究起来才发现是深如海的学问,一辈子都不够。” 别说你这一辈子,就是几百年之后,科学家们不还是在研究。 朱由校笑着颌首,对此甚是赞同。更令他欣慰的是,他给大明打下了自然科学的基础,知识的传播和发展,应该是不会断绝的。 “这里的饭菜不错,沈兄要不要品尝一下?”王季重很是期盼地提出邀请,不易觉察地瞟了范小慧一眼。 朱由校呵呵一笑,摆手道:“那就不必了。在下难有闲暇,今日已是破例,从没在外呆过这么长时间。” 说着,他起身向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抱歉,沈某俗务缠身,现下便要告辞了。下次再和诸位贤达谈天说地,探讨学问。” “沈公子客气了,你才可称贤达,听君一席话,我们都受益匪浅。” “真想多问几个问题,沈公子的解答比院里的教习都明晰清楚。” 众人拱手送别,少不了一番夸赞。 王季重、徐孚远将皇帝送到院门,才依依惜别,甚是不舍。 皇帝又走到了京师的街头,微微落后的是侍女,大眼睛忽扇着,不时把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皇爷。 一道黑影突然从不远处的角落里蹿出,很快就没入了一条胡同。 “是只猫。”范小慧的眼睛很尖,见皇爷停下脚步,赶忙加以说明。 “猫抓住了一只老鼠。”朱由校也看出来是喵星人了,可他还看到猫咪嘴里叼着个活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范小慧并不如何惊讶,猫抓耗子不是天经地义。有条件的人家为了防老鼠,养猫就是最平常的办法。 但她不知道皇帝想到了什么,那是与大灾害相关联的大瘟疫,“老鼠灭明”的说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史载:明末鼠疫席卷华北地区,光是京城的死亡人数就达五分之一。当李自成攻进来时,京师差不多已是一座“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死城。 大灾之后有大疫,这应该是不变的规律。依据现在的医疗和卫生条件下,能够阻止瘟疫的爆发吗? 皇帝的眉头紧锁,突然发现他还要面对比灾害频繁、粮食紧缺更加严重的大问题。 生态破坏、气候异常,饥民四散逃荒,种种因素导致了“古今方书所无”的怪异瘟疫的肆虐。 说到鼠疫可能还没人觉得可怕,但要说到黑死病,中世纪可是死了两千五百多万西夷。 疫苗、特效药什么的,朱由校不抱希望。他又不是医学专业,古代更没那个条件研制。 范小慧不明所以,皇爷本来好好的,怎么看到猫捉老鼠就变得愁眉紧锁,一路回宫都阴沉着脸,也不再说话。 咱家的猫咪可不捉老鼠,干净着呢!有心开个玩笑,让皇爷释怀,可丫头还是没敢。 皇帝回到乾清宫,都没传膳,便坐在御椅中皱眉思索。这回,他可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一个很难解决的大困难。 但他必须想到办法,不能完全预防,不能完全根治,但至少不能死那么多人。一千多万哪,十室九空,阖家死绝,太凄惨的景象了。 咕噜一声,打断了皇帝的愁绪,转头便看到了脸上泛起红云的范小慧。 “传膳!”皇帝苦笑了一下,抬手吩咐道。 ……………………….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阻止不了的瘟疫 没有宫人知道皇帝为何突然闷闷不乐,即便是军情急报,财政不敷,也没见皇帝这般皱眉苦思。 “皇爷出宫,在外面可遇到什么人或事?”王体乾给皇爷报了两个好消息,皇帝也只是暂时欢颜,他不明所以,便偷偷地把范小慧叫出来询问。 范小慧也纳闷,歪头蹙眉想了想,说道:“在科学院和那帮学员有说有笑的,然后就回宫了,没碰到什么呀!” “你再好好想想。”王体乾不罢休,又追问道:“皇爷今晚估计要在暖阁就寢,是你侍候吧,不让皇爷高兴起来,你可小心责罚。” 范小慧脸红了,皇爷的责罚呀,羞死人啦! 丫头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老鼠抓耗子的小事情。听起来不值一提,可皇爷好象就从那开始不开心的。 王体乾摸着下巴想了想,胡乱猜测道:“难道皇爷担心白娘娘,还有那几只猫吃老鼠,觉得恶心了?” 说着,老王把目光转向范小慧,吩咐道:“你去把皇爷最喜欢的那个小三,还是小五抱来,看皇爷是不是因为这个。” “那皇爷要真生气了呢?”范小慧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情愿。 王体乾摆出威严的架势,范小慧只好认怂,嘟着嘴走了。 半晌,范小慧抱着猫咪磨磨蹭蹭地走进殿内,看到皇爷的目光转过来,立刻站着不动,不敢靠前。 猫吃老鼠,猫会得鼠疫吗?好象没听过这类的事情,为什么呢? 朱由校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疑惑,招了招的,等范小慧走近过来,伸手把猫抱过来,若有所思地打量抚摸。 哦,原来不是因为猫吃老鼠。范小慧松了口气,陪着笑脸说道:“猫咪很乖呢,也打理得干干净净。” 皇帝笑了笑,有点苦涩,也有点无奈。 他当然知道良好的卫生习惯能够减少蚊蝇臭虫老鼠的滋生,降低各种传染病的发生。 但大明的老百姓,大多数还称不上富裕,可以勤洗澡,勤换衣服。城市里的垃圾处理也没有形成规范,饮用水被污染也是不可避免。 当然,比起中世纪贫穷、肮脏、恶臭扑鼻的欧洲,大明还是不错的。尽管这和朱由校的标准,还相差甚远。 个人的卫生习惯,取决于富裕的程度,至少要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要能用得起肥皂香皂。 公共卫生则需要政府的投入,使城市系统不断完善,什么环卫、防疫等等。从无到有,将需要持续而巨大的资金。 皇帝把猫咪举到眼前,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儿,开玩笑似的问道:“猫为什么要吃老鼠,为什么你不怕得病?” 尽管皇帝不是特别清楚,但他知道猫吃老鼠肯定对身体有好处,应该是缺某种元素的补充。 而且,他也知道猫的免疫系统估计对鼠疫菌有抵抗性能。就象食腐动物,不会因为吃腐烂的食物而得病一样。 喵呜!喵星人乖顺地叫了一声,还伸舌头去舔皇帝的手。 皇帝笑了起来,露出的开心样子,让范小慧和一直恭谨立于殿旁的王体乾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逗弄了一会儿猫咪,又次给范小慧,转头吩咐道:“宣召京中的传教士明日入宫。” 洋鬼子?!范小慧眨着大眼睛,心中很是期待。听说过,可没亲眼见过,这回倒能看个新鲜。 黑死病在欧洲是如何停止的? 朱由校虽然有自己的猜测和判断,但他还是想多了解一些。以便提前准备,提前预防。 这可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千万人生死的大事。据史载,明末鼠疫死了一千多万人。一千多万哪,放在哪里,都是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数啊! ……………………. 平辽灭奴,举国之力,这是最近《大明论坛报》的主旋律,是出现次数最多的词汇。 可没人会想到皇帝还在为老鼠而发愁,就是说出来,也没人理解。 建奴可灭,不会使惨痛的历史重演。就算这次不能竞全功,也不过是再拖上一两年,就是再多几年,皇帝也是有信心。 但对于鼠疫,皇帝却知道他阻止不了,更灭不了。这和小冰河期的大灾害一样,是无法避免,是肯定会来的。 既然如此,皇帝也想开了,尽力降低危害,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唉,知道得太多,就是自己劳心费神的主要原因。而历史上的小木匠,虽然是个短命鬼,但应该比自己更加快乐吧?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在不断地解决问题中渡过。还是按部就搬,一个一个地处理,一个一个地解决吧! “这么短的时间就生产制造出了五百枝火箭?”皇帝虽然略显惊讶,但更多的还是赞叹,“孙卿辛苦了。” 孙元化赶忙躬身谦辞,“万岁谬赞,微臣的本分,不敢言辛苦二字。” 皇帝笑了笑,说道:“操作人员呢,不能配备齐全,也不能完全发挥火箭的威力呀!” “启奏万岁。”孙元化回奏道:“火箭发射简单,只要少量操作人员即可。无非是进行测距,再大概调整下方向即可。” 发射器是一个三角铁架,上面是根铁管,插入火箭后只能调整仰角。改变方向的话,只能是整体移动。 制造简单,易于操作,这正是火箭的优势所在。 准确度嘛,肯定不如火炮,但最大射程却能达到两千米以上,比红夷火炮都远上近一倍。 皇帝思索着,认为很有必要交代下前线将领,充分利用火箭的超远射程,在关键时刻使用,起到最大的效果。 思虑已定,皇帝抬起头,和颜问道:“徐阁老正专心研究农业,请辞科学院院长,孙卿可愿担任。” 第一任科学院院长是钦定的徐光启,实至名归的任命。 但徐光启一边修历书,一边指导陈子龙等人进行农业研究,这个院长就是挂名,根本没有闲暇去管理和指点。 孙元化躬身道:“微臣愿往。”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但火药兵器局的工作,微臣觉得更加重要。”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战前准备 孙元化虽然是徐光启的弟子,但他照比徐光启的博学相差甚远。他专精于西洋火器,对铸炮和操炮极为精通。 对于科学院院长,皇帝是准备授予爵位的。象徐光启,就要给他个伯爵。这不同于民爵,能够彰显皇帝对科学院的重视。 按照皇帝的设想,以后每任科学院院长,都将被授予爵位。当然,能当上科学院院长,学识、德行都是高要求的。 皇帝也知道孙元化的资格,要担任科学院院长,还是差了不少。可现在,他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对于孙元化似是推辞,又是请膺的回奏,皇帝没有马上决定,沉吟了一会儿。 科学院和兵器火药局有相通之处,也有不同。 为了保密起见,兵器火药局比科学院的管理更加严格。而有些军工项目的研发,也不能放在人多眼杂的科学院。 想到这里,皇帝淡淡一笑,说道:“孙卿既愿在兵器火药局工作,那便不必勉强去科学院了。” 孙元化张了张嘴,以为皇帝生气了,便想着辩解。 “兵器火药局事关重大。”皇帝抬起手,制止了孙元化,朗声说道:“朕要将局提升,名为‘兵器研发中心’,与科学院同级。孙卿,你便是该中心的主管,官阶与汝师徐光启相同。” “微臣——”孙元化一时不知是惊是喜,迟疑了一下,跪倒叩头,“微臣谢万岁天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元化不如其师博学,但在火器的研发使用上却是大明第一。他编写的《西法神机》不光有理论知识,还融入了很多实践经验。 比如火器倍径技术、火器弹道技术、制造弹药技术、制造炮车的技术、制造炮台的技术、铸造火炮的技术等等,光此著作,得个爵位也是实至名归。 可惜,在历史上,孙元化刚写完这本书不久,就因为“吴桥兵变”的牵连而被崇祯砍了头。 要说崇祯作为末代皇帝而自挂东南枝,听起来甚是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瞅他干的那些事儿,比谁都象是后金的奸细,把大明往死里祸害。 “孙卿免礼。”皇帝很高兴,这都是大明的宝贵人才,有他们在,让他们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区区建奴,何足道哉? 孙元化站起身,躬腰奏道:“万岁,微臣欲去辽东,亲手操炮,发射火箭,痛击建虏,并掌握更准确的实际数据,完善微臣的《西洋神机》。” 皇帝眨着眼睛,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孙卿便不必亲自去了,派几个得力之人,效果是一样的。” 孙元化躬身领旨,知道这是万岁爱惜自己,不想让他去战场冒险,心中甚是感动。 朱由校又询问了一下兵器局的生产情况,现在已是全力制造武器弹药,产量令人鼓舞。 只要武器弹药、粮饷物资充足,明军便可以凭借人力优势持续作战。或者是不停地轮流作战,不出半年,就算没有决定性的胜利,也能把建奴给拖垮了。 尽管朱由校是希望一举奠定胜局,但也有着延长战期的心理准备。毕竟,战争的胜败并不是以主观意志为转移,还有着很多的意外因素。 “产量上去了,质量也要有保证。”皇帝这不是一次两次的叮嘱和告诫,“关系到前线将士的生命,千万马虎不得。” “万岁放心。”孙元化赶忙保证,“检查监督的程序已经十分完备,奖罚制度也实施到位,微臣亲自督促,不敢使武器弹药出问题。” 朱由校点头称赞,历史上的大明在火器上也是先进的。但在匠户制,以及官僚贪渎的环境下,武器的质量甚是低劣,以致于官兵都不愿使用。 兵器火药局的建立和发展,是皇帝首先立下章程,并持续推进完善。所以,对于孙元化的保证,皇帝还是相信的。 皇帝面色和熙,微笑着说道:“孙卿要多培养人才,不管是有学识的,还是底层有经验的工匠,只要有突出贡献,有一技之长,皆可大胆提拔。” “孙卿以后是要有大用的,不能只担任一个兵器局的主官。”皇帝补充了一句,眼中是期望和赞赏。 “微臣谢万岁赏识,定会选贤任能,使兵器局人才济济。” 看着孙元化感激感动的样子,皇帝甚是满意。 一个时代一个思想,象孙元化这样忠心报效的臣子,这样的表现,实是太正常不过。 孙元化告退之后,皇帝又沉思良久,认为现在的武器装备已经是世界最先进,继续攀爬科技树,并没有什么必要。 其实,他刚才想给孙元化加任务,制造带膛线的火枪,也就是米尼枪。 但皇帝也担心分散孙元化的精力,影响到正常的工作。平辽灭奴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必须全部让路,为此服务。 至于线膛枪、米尼弹,一两百年后再发展,也不会影响明军在世界上武器装备的领先。 盘算着时间,皇帝踱至沙盘,按照最新的军情奏报,调整了一下上面的小旗子。 敌我势力调整的幅度很小,说明辽东明军并没有大的行动,也可以说是正在厉兵秣马地准备。 但多半个月以来,最明显的变化则是辽西。汉蒙联军、京营飞骑,以及两协步兵,基本上就位,绕袭、突击、奇兵各就各位,差不多可以随时发动。 封锁消息、加强保密,对于明军来说,是可以做到的。但汉蒙联军的行动,估计是瞒不住建奴。 昌图、安乐州、开原、铁岭,沈阳以北的这几个目标,正是汉蒙联军的袭扰重点。 而两协的步兵和京营飞骑,计划是从镇武堡出发,直接扑奔黄泥洼,与辽南友军夹击辽阳。 黄泥洼!广宁大战时,建虏便是由此出发,越过辽河套,攻打西平堡等堡寨。并在叛将孙得功的破坏下,大败数路明军援军。 天道好还,形势逆转。现在,明军也要沿着这条最短的攻击路线,直捣辽阳。 朱由校凝思良久,在黄泥洼、长定堡、长宁堡、长安堡等地插上了明军的旗帜。 ……………………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线列战术和飞骑 皇帝在千里之外的皇宫内纸上谈兵,成千上万的明军在辽东厉兵秣马,准备着即将开始的大战。 广阔的野地里是成千上万的盔明甲亮的明军士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演练着战阵变线列。人头攒动,脚步铿锵,号令声、哨声此起彼伏。 武学的研究和演练,前线将领的实战经验,促进了明军战术打法的不断进步和完善。 而燧发枪加刺刀,以及定装纸壳弹的列装应用,则为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厚重的战阵还不可舍弃,线列可作为补充变化。”熊廷弼在远处的土山上举着望远镜瞭望观察,做着品评,“建虏的冲击力,不可小觑。” 周围的将领纷纷称是,这是谨慎万全之举。线列战术虽然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力,但看起来还稍显单薄。 黄龙在旁说道:“待敌败退时,若能迅速变成线列,将给敌以更大的杀伤。” 张盘笑了笑,说道:“敌人败退,我军定要追击,变阵的话,似乎不必。” “能够顶住建虏骑兵的冲击,便可在宽大的正面展开,以凶猛的火力予敌重大杀伤。”何可纲插嘴道:“而建虏很少用骑兵正面冲阵,也就不必太过担心。” 熊廷弼放下望远镜,微笑着说道:“你们说得都有些道理,但本官要提醒你们的是,此战事关重大,不可轻行冒险。”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不必急于一战定乾坤,战阵速度慢,但厚重安全;线列战术虽取得过胜利,但实践经验到底还少,变阵时对时机的把握,你们也未必心里有底。” 伸出一根手指,熊廷弼最后强调道:“用你们最把握的战斗方式进行指挥,这点灵活性本官不剥夺。但一定要按作战计划完成,若有失误,军法无情。” “末将明白!”众人躬身应道。 线列战术好不好,相对于方阵来说,更加灵活,在单位时间内投射的火力也更密集。 还有一种集火射击的打法,就是三排至四排火枪兵不是轮流射击,而是同时开火。 这种打法的震慑力是极大的,因为火力极为密集,敌人是成批倒下的。 尽管牺牲了火力的持续性,但看到战友哗地一下成片死亡,心理的震撼肯定比一个一个地少数阵亡强烈得多。 在电影中就有这样的场面,两队士队荷枪实弹相对而行,在射程内停步,然后举枪射击。没错,就是被称为“排队枪毙”的打法。 就是这种看起来很蠢笨的战术,却在欧洲盛行百年,说是横行世界,也不算过分。 熊廷弼也承认现在明军装备的燧发枪、定装弹,实现武学所研究的线列战术是可行的,也是先进的。 但再先进的战术,对于指挥官和士兵也要有一个适应和熟悉的过程。而在战场上变换阵形,无论是指挥官,还是士兵,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所以,他提醒手下的将领,最好的未必适应你的部队,最熟练的才最稳妥。特别是在血肉横飞的惨酷战场,要掌握时机相当困难,不如就结呆阵打笨法。 这样的话,将领和士兵都心里有底,不致造成不必要的混乱,生成不必要的变数。 当然,这也是皇帝提醒告诫过的,线列战术不是那么简单,不要强求使用。 这一点,连熊廷弼都觉得极为惊讶,认为皇帝纸上谈兵,但却非常正确。 比如皇帝认为线列队形的两翼应该有骑兵,后面应该有炮兵。 如果敌人突破前列的防线,后面的步兵要迅速结成空心方阵,背靠火炮,得到炮火支援,再继续用火枪射击。同时,前排的士兵要竖起刺刀阻止骑兵接近。 显然,这已经是考虑得很周全的战术打法了。在深宫中的万岁能考虑的这般周详,熊廷弼只能认为是天姿聪慧,没有别的解释。 而皇帝的思路,熊廷弼也是赞同。大战将临,新的战术可以学习、训练,但真打起来的时候,还是用最稳健、最熟悉的打法更好。 所以,熊廷弼只是把方阵变得扁平了些,并提醒将领们要谨慎稳健,以取得胜利为最重。 “经略大人。”一直没说话的曹文诏此时躬身开口道:“若是建虏动用骑兵冲阵,末将愿率飞骑抵挡。” 熊廷弼微笑颌首,不掩赞赏,说道:“京营飞骑能在正面击败建虏骑兵,本官毫不怀疑。等到开战后,飞骑扬威的时候很多,曹将军不必心急。” 几个将领看向曹文诏,多数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飞骑的演练,他们都看过。那种如墙般一往无前横推难挡的威势,令人震撼。 更让人艳羡的是飞骑的装备,除了锋利的高碳钢马刀,每名飞骑还有两支短铳。这可是只有中高级军官才佩发的高级武器,可见皇帝对飞骑的投入和期望。 而飞骑直到现在才被皇帝派出来,并不是训练得还不够精熟,而是装备没供应上。除了生产制造能力,就是资金的困难。 几年了,终于练出了不到两万武装到牙齿的强军。 再看看飞骑的将领,周遇吉、曹文诏、黄得功、杨国柱、刘兴祚、金日观、曹变蛟等人,哪一个不是既忠且勇的明末名将? 精兵强将,正面硬磕建虏铁骑,不敢说必胜,赢面也在七成以上。装备差一些的满桂的归化骑兵都能击败阿敏所部,更不要说京营飞骑了。 因此,曹文诏、周遇吉等飞骑将领都傲气得很,急切得很。皇帝重金打造,寄予厚望,他们岂敢不竭忠报效,给皇帝早呈捷报? 同样的,对于京营飞骑,熊廷弼也是极重视。为了以策万全,按照皇帝的吩咐,给每营飞骑都配备了至少一千枪骑兵,作为以防万一的保护。 而且,好钢用在刀刃上,什么时候动用飞骑,以建虏骑兵以沉重打击,使他们的倚仗破灭,摧毁他们的信心,熊廷弼当然要十分谨慎。 曹文诏见熊廷弼这般说,也不多话,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万寿节,东江镇发动 满桂和手下的哼哈二将虎大威、猛如虎站在一起,看着京营飞骑的训练,脸上显出遗憾之色。 虽然说都是明军,但各部的装备还是有些差别,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说盔甲吧,样式在变,又不是同一批生产制造,换装的速度也不一样,兵部的调配也有考虑,出现不同再正常不过。 京营飞骑已经换装了半身甲,是用水力冲压机压制,且只能防护胸腹部。这使得甲胄的重量大大降低,提高了骑兵的机动灵活性,更降低了对战马的要求。 勇往直前,死战不退,这种甲胄所要表达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与骑兵所用的无护手的马刀,是相近的含意。 “半身甲就够了。”虎大威摸着颌下乱篷篷的胡子,开口说道:“调拔给咱们的,快到了吧?” 满桂嗯了一声,说道:“从兵部行文的时间上看,应该已经从天津装船,向锦州港运输。” “那——”猛如虎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道:“半个月差不多吧?” 满桂点了点头,又有些无奈地说道:“短铳就没准信儿了。” 虎大威眨巴眨巴眼睛,豪气地一挥手,“没有短铳,咱们用马刀也能打败建虏。” 战胜阿敏所部的建奴精骑,使得归化飞骑营名声大噪。 尽管在实际的作战中,枪骑兵功不可没。但作为第一支战胜建奴骑兵的部队,满桂等人的实战经验更多,信心更足。 “喀尔喀五部联盟都准备好了吧?”满桂不再纠结装备问题,转而估算起行动的时间,“我看,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该发动了。” “没问题的。”虎大威说道:“朝廷又增加了马市的份额,那帮家伙还不卖力?再说,这次出战,他们都想着捞些好处呢!” 猛如虎甩了下马鞭,笑道:“扎鲁特部最是积极,努克派人问了几次,急着得到朝廷的任命官职呢!” 对蒙古诸部是有打有拉,特别是在林丹汗的逼迫下,内喀尔喀五部,甚至其他归附的蒙古部落,都是皇帝要收服的对象。 尽管如此,皇帝还是要保持一个限度,或者说是有谋略有计划的施行。而不是强出头,与林丹汗来一场大规模的较量。 尽量少地动用明军,尽量多地利用归化蒙古兵,草原的划分也会制定规则。这些并不是皇帝的首创,历史是最好的教材。 不向内喀尔喀通报林丹汗要讨伐的情报,就是皇帝的策略之一。在皇帝看来,蒙古诸部不被逼到绝路,是不会主动归附大明的。 众将正在观看议论,几骑明军从远方奔驰而来,看装束便知道,是信使。 现在,辽西的总指挥是总兵周遇吉,副指挥是祖大寿。两人一管进攻,一管防御,倒也不冲突。 信使奔到面前,下马上了土山,施礼完毕后,呈上书信。 周遇吉看了下信封,乃是熊廷弼发来的,一般等级的,才打开信封,展开阅看。 笑容在脸上越来越盛,周遇吉向着信使笑道:“请回报经略大人,某即刻便把这个好消息通报全军。” 信使躬身一礼,转身下了土山,纵马奔驰而去。 周遇吉转向众将,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万寿节将至,万岁给辽东将士调拔银款,以示庆祝。” 稍许的安静过后,众将纷纷喜笑颜开,拱手谢恩,“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分隔线……………………………………………. 别人过生日都会收礼,朕却要掏一大笔钱劳军,名曰:同庆。 皇帝结束了朝会,接受了百官朝贺,倒也收了不少贺礼。可都是有着喜庆意味的物品,太过贵重的却是没有。 这也是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打击贪渎、奸商、权贵、宗藩,谁还敢露富?收了些各式礼品,还要按等级高低赏赐百官,好象赔了呢? 赔就赔了吧,只要不把天下赔进去就好。 入目皆是皇宫内的张灯结彩,宦官宫女也多不着青紫,可以穿上自己喜爱的衣服。最多的是宫女创制的新式方胜葫芦,戴在身上,五颜六色,令人赏心悦目。 其中宝历万年是由八宝荔枝、*字点鱼凑成的;洪福齐天的构图是两面赤色蝙蝠各一,中填齐天二字;四海丰登是由两蜂附灯而飞、四隅各填海字凑成的。 吉祥话,有寓意,皇帝不管信不信这个,看着也觉得心情愉悦。 “皇爷。”王体乾在旁躬身谄笑着凑趣道:“京城内亦是张灯结彩,到处歌舞升平,无论是百官,还是老百姓,都在为皇爷祝寿呢!” 皇帝说道:“朕已经下旨不准大操大办,一切从俭。顺天府想必不敢违旨吧?” 王体乾赶忙回道:“皇爷,这不是官府操办,全是民众自发的。” “自发的呀!”皇帝绽出笑容,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再次前行。 什么官员朝贺,什么百姓自发,都抵不上朕和家人一起欢聚。自家人过生日,外面怎样表现,又何必在意? 乾清宫内,裕妃带着两位小公举已奉召准时来到。待到宫人禀报,张裕儿赶忙出殿拜迎。 “爱妃免礼。”皇帝上前伸手扶起,转头便从宫女手里抱过女儿,一手一个,笑着往殿内走。 张裕儿扁了扁嘴,紧跟在后。虽是自己的亲骨肉,也有那么点嫉妒。 两个小丫头正是萌得人一脸血的时候,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 皇帝亲自教的,“爸”、“爸”地脆声叫着。兴许是觉得好玩儿,还发出一阵欢快的咯咯笑声。 朱由校乐得合不拢嘴,左亲一下,右贴贴小脸,直入暖阁,坐在床榻上,一条大腿上坐一个娃儿,左摸右看,宠溺稀罕的不得了。 “快给父皇拜寿。”裕妃拍着手,吸引两个小丫头的注意,笑着哄道。 两个小丫头大概是没听懂,咧嘴冲着娘亲咯咯笑。 “拜寿啊,给果果吃。”裕妃有些无奈,只好拿出绝招。 一位小公主眼睛睁圆了,眨巴眨巴,两只小胖手在胸前抱在一起,向着皇帝连连上下晃。 哈哈哈哈,皇帝发出畅快的笑声,伸手托住小胖手,说道:“乖女儿,真棒呀!” 另一位小公举有样学样儿,也拱起了小胖手,咧开小嘴笑着。 “好,好,都是乖女儿。”皇帝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儿,连声夸赞。 裕妃也笑得开心,可嘴上还数落道:“这俩丫头,教她们磕头怎么也学不会。” “她们还小嘛!”皇帝不以为意,把两个丫头放在床榻上,笑着逗弄玩耍。 这应该是皇帝最快乐的时候了,和孩子在一起,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外面的烦事琐碎,全都抛到了九宵云外。 两个白白的、胖乎乎的小丫头,在床榻上玩起了毛绒玩具,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皇帝的示意,裕妃也坐了下来,任由皇爷搂着腰肢,幸福而满足地看着一对女儿。 “长得还是那么象。”皇帝左右瞅着,笑道:“可朕还是能分清。” “皇爷真厉害。”裕妃恭维道:“若是光线稍暗,臣妾有时还弄错呢!” 一个吃饱了还喂,一个饿得哇哇叫?皇帝看了张裕儿一眼,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这样一幅景象,不由得笑了起来。 张裕儿不明所以,也笑颜相对。看着如花似玉的脸庞,皇帝贴近过去,吻上了温润的红唇。 两个人的甜蜜被小胖手打断,一个小公举爬过来,仰着脸儿,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单字,伸手来扒贴在一起的两张脸。 分开之后,张裕儿冲着皇帝羞赧又有些抱歉地一笑,转头伸出手指点了点女儿的小脑门儿,嗔道:“你可真缠人。” 皇帝宠溺地拿过绢帕,给女儿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道:“大了就好了。待有了封号,朕把昭仁殿和弘德殿赐给她们住。” 张裕儿愣了一下,随即拜倒谢恩。 乾清宫东西各设辅殿,东为昭仁殿,西为弘德殿。看位置就知道,非得皇帝宠爱,不能住得这般近。 而历史上昭仁殿发生过一件惨事,李自成攻陷北京时,崇祯皇帝在昭仁殿砍杀了自己年仅六岁的女儿昭仁公主。长平公主也被砍下一臂,侥幸生还。 王朝末日的凄惨,以及当时的心境,真的是很难让人想象,也很难让人理解。 皇帝和妻女继续自己的天伦之乐,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落到那步田地。 如今,平辽灭奴即将发动,朝廷财政也日见充裕,仅此两项,便让他觉得可以懈怠一下,偷偷懒了。 皇后、段纯妃、王良妃也得到了宣召,同至乾清宫来为皇帝拜寿。但皇帝还是有点偏心,时辰安排得不同,能和张裕儿和女儿多呆些时间。 明年,朕又会多些儿女,好心情的时候会更多啊! 皇后张嫣和另两位嫔妃相继到来,三位都怀有身孕了,皇帝看在眼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全是朕辛勤耕耘的结果,龙精虎猛,百战不殆,比历史上的小木匠强到天上去了。 低调点,低调点! 当看到段纯妃肚子刚有点显,就老往前挺,似乎有跟另两位比拼的模样儿。 等到接触到段纯妃的目光,皇帝不由得轻轻摇头,还使了个眼色。张裕妃都生俩啦,皇后和王良妃的肚子也比你大,就别瞎显摆了。 ………………………分隔线………………………………… “祝吾皇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香案上香烟缭绕,香案下,众将跪倒,大礼拜下。 万寿节已至,京城的百官够品级的能上殿恭祝拜贺。各地文武百官,亦要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遥祝贺拜。 毛文龙施完大礼,才缓缓起身,下面众将也纷纷站起,躬身肃立。 虽然已经派人给皇帝送了人参和鹿茸,但毛大队长还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便是要率先发动准备多时的作战计划,打响平辽的第一枪。 扫视着众将,毛文龙露出些许的赞赏,点了点头,转身走进议事大厅。众将按品级,随后而入。 议事大厅很简陋,大桌子加板凳,只有桌上的大沙盘令人惊诧。山川河流、城镇地形等标记得清楚,还有敌我的军力配置情况。 毛文龙看着众将都情不自禁地挤到沙盘前观看,不由得哈哈一笑,朗声说道:“看清楚啦,这是皇家御制,刚送到没多久。本帅找了很多人手,修改得差不多了,今日也是第一次依此布置军务。” 皇家御制?难道是皇帝不务正业,又打起了木匠? 众将胡乱猜测,更显得小心,有几个伸手欲摸的也缩回了手。 “诸位将军,请先坐下,军议这就开始了。”副帅苟真怀笑着说道:“平辽灭奴大作战,由咱们东江镇开始,够抢眼,够厉害吧?” 毛文龙看着众人纷纷落座,有的将领习惯性地掏出香烟,又犹豫地看向自己,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尽可随意,这议事大厅的通风不错,本帅不受影响。” 吸烟的将领们这才如释重负,抽出烟卷,吸了起来。 “老孔,钱又全买了烟吧?”有人看到孔有德拿出的是一根又粗又长的大烟卷,不由得笑着调侃道:“新出的雪茄呀,可是不便宜。” 孔有德嘿然一笑,说道:“还是这家伙过瘾,嗯,是叫雪茄来着。” 皮岛开市,镇江开市,再加上辽南的数个商铺,中华商会的触角延伸得很快很长,商货的品种也更多,赚大兵的钱,简直不要太容易。 毛文龙干咳了一声,众将赶忙闭嘴安静下来。 苟真怀看到毛文龙向他轻轻点头,伸手拿起教鞭,在沙盘上指点着解说起来。 仅凭两旗建奴,已经无法将建州防卫得严密。 除了鸦鹘关的人马,以及与沿鸭绿江北上而绕袭建州的毛承禄所部纠缠周旋的杜度所率的部队,其它地方已经显出了越来越多的漏洞。 毛文龙又发挥出他擅长游击的所长,抽调了三千火枪兵,以三百人为一队,从多处多点渗透进建州。 这些小队伍,在建州将遇强则避,遇弱则战,摧毁女真人的庄园,攻打村屯,解救辽民,截杀信使,在各地制造混乱。 而这只是大作战的开始,第二步便是伺机出动两千飞骑和三千枪骑的机动兵力,沿太子河的一条支流东进,杀入建州,抄袭鸦鹘关侧背。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老奴发动 “攻入建州的小路在这里。”苟真怀的教鞭点在了孤山堡,并向东延伸,“军情司已经派人反复探查,足可通过骑兵。” 毛文龙缓缓说道:“本帅率大军在一堵墙堡和苇子谷驻扎,亮明旗号,牵制鸦鹘关之敌。” 经过了实战的考验,要说明军对什么战术打法最有信心,毫无疑问就是依托阵地进行防御。 壕沟、胸墙、鹿砦、栅栏、铁丝网,再加上火枪、火炮。 无论是辽南、辽西,还是辽东的明军,都认为在粮弹充足的情况下,可以抵挡三至四倍的敌人进攻。 也就是说,主帅毛文龙率三协军队倚阵坚守,有把握至少抵挡五万建奴。 那现在的建奴能抽调出五万人马吗?依据毛文龙等人的分析判断,除非是放弃辽沈,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兵力。 况且,辽东明军也不是孤立的战斗集团。与辽南军团已经连成一片,只不过是两个攻击方向,完全能够得到有效的增援。 事实上,尽管东江镇的兵力不如辽南集团雄厚。但毛文龙等人认为,经过登镇人马加强后,倾力一战的话,建奴就算是倾巢而来,也不畏惧。 而在广阔的辽东大地,建奴的防卫已经捉襟见肘,防线也露出多处破绽。建州卫只是其一,东江镇还可以出凤城,进逼连山关,与辽南兵团共同围攻辽阳。 但在袁可立主持的军议中,熊廷弼和毛文龙都不是很赞成这个作战计划。 看似稳妥,但却是效率最低,不能有效地利用地域的宽度,拉动建奴的人马,使其顾此失彼,难以应付。 所以,东江镇才会继续针对建州卫展开行动。而且,还能够利用本身的兵力优势,更凶狠地打击阿济格和杜度这两旗建奴。 苟真怀继续布置着作战计划,除了分路杀入建州卫的各路明军外,已经沿鸭绿江北上的毛承禄的部队也将得到增援。 也就是说,整整一个协的人马将从东北方向杀入建州卫,看两旗建奴如何抵挡? 这真的是全军行动,除了登镇的两个协负责防守凤凰城、镇江等要地外,东江镇五协全出(张盘所属部队已由新编协顶替),四万人马围攻建州卫,志在必得。 “各部领命后立即准备,三天后展开行动。”毛文龙见苟真怀布置完毕,站起身拱了拱手,沉声说道:“此番平辽,我东江镇当建首功,向万岁、向朝廷报捷。” 说着,毛文龙扫视着众将,眯了下眼睛,再度补充道:“本帅不多说,你们也晓得军法无情。我东江镇从无到有,沐受皇恩久矣,此番正是以死报效之时。是搏个封妻荫子,还是死于军法,尔等明白否?” 哗啦,哗啦!甲胄作响,众将纷纷站起,拱手躬身慨然道:“怕死不当兵,圣训在上,末将等绝不畏敌怕死。” “好。”苟真怀抚掌而笑,赞道:“我东江镇只有捐躯沙场、马革裹尸的英雄好汉,却没有狼狈败逃的懦夫软蛋。” “只要咱们不怕死,当兵的也自勇猛,建奴又有何所惧哉?”孔有德还不舍得掐灭雪茄,就那么挥舞着大叫。 毛文龙颌首微笑,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身先士卒,确实是鼓舞士气军心的不二法门。当然,士兵们也得吃饱饭,最好还要有仇恨在胸。 而战争打到现在,辽东明军也确实具备了与建奴决胜负的实力。 就算不考虑武器装备的优势,粮饷充足的十数万明军,多数还是与建奴有着仇恨的辽人,也能把建奴拼残。 …………………. 辽南,塔山铺,熊廷弼坐镇于此,也就相当于前敌指挥部。 摆设香案,率领将领遥拜京师,为皇帝祝寿,老熊也做着和毛文龙同样的事情。 结束了仪式,熊廷弼刚回到指挥部,便有军情司前来禀报。据最新的情报显示,经过动员,辽沈的建奴有出动的迹象。 “吾料老奴必会倾巢而来,以求一逞。”熊廷弼对此并不意外,让军情司继续搜集情报,他便召集众将,准备迎接大战。 趁着众将还未赶来,熊廷弼写了书信,命人送往盖州,向袁督师进行通报。然后,他铺纸提笔,又给皇帝写了密奏。 “老奴必然会在粮草物资消耗殆尽前,大举出动,与我军决一死战,此乃万岁之神机妙算也……” 老熊咧了咧嘴,觉得这般拍马屁有点那个,可这也没说错,万岁确实料到了。或者说,多数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分析判断,包括兵部官员和袁督师。 不发动就是坐以待毙,等到明军越逼越近,等到粮草物资匮乏,恐怕连发动的基本条件都没有了。 至于什么诱敌深入,什么个个击破,明军显然不给建奴这样的机会,现实的情况也不允许。 事实上,渡过海城河的明军并没有急于攻打城池,而是扎营立寨,步步为营地向海州卫城包围过来。 这种打法使得岳托和济尔哈朗的两红旗无可乘之机,数次骑兵骚扰,既不能对明军构成威胁,又惧怕明军的深沟壁垒,几乎是毫无作用。 眼看明军稳扎稳打地推进到海州卫城下,又沿城继续修筑营寨工事,慢慢地要把城池围困起来。 远在沈阳的努尔哈赤终于决定展开行动了,但这已经是让熊廷弼的计策得逞。在尽量拉短补给线的情况下,与建奴展开决定性的大战。 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并逐渐包围海城,正是让努尔哈赤觉得有扭转的战机。 自古以来,围攻城池最忌的就是被内外夹攻。熊廷弼相信努尔哈赤会看到这一点,多半会在明军围攻之势形成时前来解围。 在努尔哈赤看来,两千女真兵再加上数千汉军踞守城池,明军想攻下坚城,定然会有所损失,且急切间难以攻破。 等他率大军赶到,可能正是明军顿于坚城之下、人困马乏之时,一场内外配合的反攻,应该会品尝到久违的胜利。 但努尔哈赤不知道的是,在明军对城池形成半包围时,海州城就已经旦夕可破。 时代不同了,攻打城池的方法也不一样了。除了直接轰城的火炮,还有一种破城之法,却是连明军也是第一次的尝试。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致胜奇招,被迫无奈的发动 说是第一次也不算太准确,在攻打科尔沁部勒尔根城时,明军就使用了类似的爆破战术。 但那一次只是一座相当于堡寨的小城,要轰破海城、辽阳、沈阳等规模的坚城,显然只用外部爆破是不够的。 外部爆破不够猛,那就来内部的,坑道爆破对于皇帝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太平天国时的“掀城如片纸”,抗日战争中让鬼子坐“土飞机”,他不过是提前几百年让坑道爆破绽放异彩罢了。 经过了不断的演习训练,明军中,或者说是世界上的第一支爆破部队诞生了。 第一个,第一次,皇帝已经数不清自己创造了多少个第一了。 熊廷弼写完密奏,吹干墨迹,小心地叠好放进密奏匣子锁好,命专人送往京城。 轻轻长舒了一口气,熊廷弼端起茶杯喝着,猛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赶忙命人召王徽前来。 孙元化主动请缨赴辽,皇帝没有允许,让他另选信得过的人带火箭去辽东助战。 王徽应时而出,成为大明火箭部队的第一任指挥官。 要说这个王徽也不简单,与孙元化是好友,也入了教,对西学甚有研究,著有《远西奇器图说》。 火箭的研制和演习,王徽全程参与,对如何操作,并不比孙元化差。 时间不大,王徽便奉命赶来,入内拜见熊廷弼。 “王大人不必多礼。”熊廷弼伸手虚扶了一下,命亲兵上茶。 王徽谢座之后,礼貌性地喝了一口,便静待熊廷弼询问。 “王大人初来时,曾与本经略谈过这个,这个火箭的事情。”熊廷弼摸着胡子,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当时说火箭的射程,最远能达到五里地?” 王徽拱了拱手,笃定地说道:“最远射程当在五里,若是定在四至五里,则更加准确。” 熊廷弼眸光一闪,用力点了点头,说道:“王大人请详述这火箭的威力,此番与建虏大战,或许要借火箭之威。” 王徽也是精神一振,来辽东干嘛,就是将火箭用于实战,争取立个大功。所以,他是生怕熊廷弼不重视这新建的火箭部队。 但看熊廷弼是越听眼越亮,王徽的心也放了下来,讲得更加来劲儿。 “好,极好。”熊廷弼忍不住一拍手,起身在室内踱了数步,紧盯着王徽说道:“王大人请做好准备,火箭部队此战必用。大败建虏,可要多多倚重。” 王徽赶忙起立躬身应喏,也不多话,告退而去。 哼,哼,老奴啊,老奴。在宁远被某用红夷大炮轰营,此次,做梦也想不到会再挨一遭吧! 五百枝火箭,足够了。虽然准头儿差,但偌大的建虏营寨,总不会打偏吧? 熊廷弼捋着胡子望向窗外,秋风萧瑟,已显寒意。初冬将至,这个冬天,建虏怕是要在冰天雪里狼狈亡命了。 …………………. 秋风萧瑟,已显寒意。 数万人马从沈阳开出,旌旗招展,蹄声杂沓。努尔哈赤在将领的围护下,随着中军向南而行。 此次发动,不用别人去说,努尔哈赤自己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与以往的大军出动完全是不一样的心态和精神。 以往发动对明国的作战时,女真人固然欢天喜地,他们的家奴也推着大小车辆跟随,都想赚得盆满钵满、胜利而回。 当然,这样的欢欣鼓舞而出,换来的也并不是满载而回。比如宁远之战,非但没抢到,反而是损兵折将,黯然而返。 但这一次却迥然不同,没有人人思战的热情,反倒笼罩着沉重,甚至有些一去不返的悲壮。 尽管老奴为了稳定人心,坐镇沈阳,既不迁民,还封锁了不少消息。 但现实的窘迫却是遮掩不住的,“斗米价银五两,银两虽多,无外贸易,是以银贱而诸物腾贵。” 有钱也很难在市面上买到粮食,还有“良马,银百五十两。牛一,银百两。蟒缎一,银百两。布匹一,银七两。” 后金虽然打仗很强悍,但在生产力上,却只相当于封建社会的初期,甚至是原始社会阶段。 生产方式落后,生产力水平低下,后金能够壮大,全靠的“以战养战”的方式。 数年来,后金是真的没抢到什么东西,反倒是损失不小。 而明国的经济封锁却是越来越严密,并且打掉了后金的盟友科尔沁部,后金脆弱的经济陷于崩溃,并不意外。 当然,努尔哈赤等人不知道什么叫“经济危机”,却知道此时再不发动,并夺取一场胜利,形势的恶化将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抚顺额驸李永芳面无表情地骑马缓行,已经不再是努尔哈赤的心腹亲信,也远离了努尔哈赤的左右。 范文程缀在李永芳侧后,脸色沉重,心神不属。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永芳放慢了马速,与范文程拉近了距离,突然缓缓说道:“宪斗,四贝勒那边——” 范文程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下周围,才压低声音说道:“额驸放心,已派人通知了。” 李永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好半晌,才一声叹息,低声说道:“明国真庞然大物也,纵是此战获胜,亦不过是稍加缓和。欲扭转形势,太难太难。” 范文程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说道:“或是气数未尽,数百年来出一明君,却恰在此时。” 李永芳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道:“确可称为明君。天意,天意呀……” 老奴叛明,建虏猖獗一时;明军屡战屡败,辽东几乎尽皆陷落。 出现这样的情势,建虏悍勇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是明朝的腐败,朝堂的党争,官僚的贪渎,皇帝的昏庸。 在封建社会,皇帝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明君可兴国,昏君亦能败国,甚至是亡国。 从万历到短命的泰昌,再到木匠皇帝刚登基的一两年。虽有重用熊廷弼而压制住建虏崛起势头的时候,但更多的还是党争不断,主政辽东者换个不停。 混乱,混乱!用人不专,用人不当,粮饷不敷,兵无战心…… 这些内部的问题始终难以解决,明国虽大,却大而弱、大而散,越大越难精诚团结,一致对外。 可以说,建虏的不断胜利和逐渐强大,是成就在明国自己失误的基础上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被忽悠的莽古尔泰 但从广宁之战开始,大明的天启皇帝猛然觉醒,有如神助般兴利除弊,辽东战事也逐渐扭转颓势。 从小胜到大胜,从坚守堡垒到主动出击,从被动挨打到步步紧逼,几年间已经把建奴逼到了败亡的边缘。 包括努尔哈赤在内,李永芳、范文程等人感受到更加明显。如果他们知道后世的流行语,肯定会大叫“这不科学”、“这丫的开挂了嘛”。 野蛮人懂个屁的科学?朕还真就开挂了,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抬屁股就知道你们拉几个屎蛋儿! 如果努尔哈赤等人要是知道天启皇帝这么厉害,不知道会不会立刻失去斗志,跪下喊“爸爸”。 即使象李永芳、范文程这样的铁杆汉奸,也看到了后金颓势难挽。除非出现什么奇迹,比如大明皇帝突然驾崩什么的。 显然,他们侥幸的希望落空了。大明皇帝朱由校不仅活蹦乱跳,还想着再活它个五百年呢! 立在沈阳城头的莽古尔泰面无表情,目送着大军远去,才垂下眼帘,拍了拍冰冷的城墙,转身蹒跚着下了城。 连这个粗鲁的家伙都意识到了此次出征的艰难,以及前途的黯淡,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府上。 屁股还没坐定,便有下人前来禀报,三格格派人前来拜见。 三格格就是莽古尔泰的亲姐,努尔哈赤的三女儿莽古济。 父汗刚率军出征,人就到了府上,莽古尔泰知道肯定不是凑巧,而是有机密事要避开众多的耳目。 要说是亲兄妹,本来还有个德格类,可惜已经战死了,只剩下莽古尔泰和莽古济俩人。 命心腹在外监视守护,莽古尔泰才让来人进来。 “奴才冷僧机拜见五贝勒。”来人进到屋内,便施礼参见。 见来人认识,莽古尔济彻底放松下来,摆手道:“起来吧!” 冷僧机施完全礼才站起来,取出一封书信呈上,躬身肃立一旁。 这个冷僧机乃是叶赫部的族人,敖汉部索诺木来归附时,尚莽古济为额驸,冷僧机跟着莽古济前往开原,也就是莽古济的家奴。 莽古尔泰知道冷僧机乃是姐姐的心腹家奴,既然派他来送信,也就是信得过的。而且,看冷僧机进府拜见的时机,也知道这家伙颇有些狡滑和心机。 在信中,莽古济想再次确认父汗是否真的指定了多尔衮为继承人,并认为正是后金风雨飘摇之时,不宜内讧。 况且,莽古济认为自己的丈夫琐诺木懦弱胆小,多半不敢参与大事,也没告诉他这些。 莽古尔泰为何要寻求姐姐的帮助,并不是看重琐诺木的敖汉部那点人马,而是姐姐的二女婿是岳讬,与大贝勒代善是姻亲。 按照皇太极给他做的分析判断,大贝勒代善肯定不甘心大位被只有十几岁的多尔衮所得到,再加上岳讬所领的一旗,两红旗至少会采取中立。 正蓝旗虽然被努尔哈赤从莽古尔泰手中拿掉,但正蓝旗的很多将领还是倾向于莽古尔泰的。 皇太极认为正白旗也一样会凭自己的威望从阿济格手中,再次夺回。这样的话,他们在实力上便能胜过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小哥仨儿。 按照皇太极的计划,父汗一旦殡天,应该是三大贝勒平坐,轮流执政。没错,四大金刚没了阿敏,就只剩下三个傻叉了。 反正皇太极分析得头头是道儿,莽古尔泰也认为相当可行。 至于接下来与明国的战争,皇太极认为可以议和,或者是向北撤退。反正又不是现在就内讧,都是父汗百年之后以防万一的安排嘛! 精诚团结?当然是啦!大金的形势这般恶劣,把汗位传给多尔衮那个小屁孩,岂不更是雪上加霜?为了咱大金好,才需要咱们三大贝勒挺身而出。 莽古尔泰对足智多谋的八弟向来是很佩服的,听他说的很有道理嘛! 腿残之后,莽古尔泰的心态有了极大的改变。原来只是对父汗抬高四小贝勒,剥夺自己旗主之位不满,甚至对皇太极的身上有一半叶赫血而怨恨。 但在巧舌如簧的皇太极的劝说下,这个莽汉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而不自知。 看过书信,莽古尔泰不是很满意,微皱眉头思索半晌,沉声道:“开原有多少人马,城池可坚固否?” 冷僧机赶忙回道:“五贝勒想必也知道汗王抽调各处兵马之事,现开原只有数千兵丁,还有不少是临时征召补充的。” 停顿了一下,冷僧机又补充道:“科尔沁部已覆亡,北方屏障已失,三格格和额驸还很担心明军或蒙古诸部发动进攻呢!” 莽古尔泰挠了挠头,也知道事实如此。 别说开原了,就是现在的沈阳,号称有五六千人防守,可其中又剩多少精锐,掺杂着多少补充进来的老头兵和少年兵? 胜负在此一举,老奴也是豁出去了。 当然,他也有所计算,认为明军得到消息,调动人马袭攻牵制,要攻城拔寨打到沈阳,需要的时间不少,应该够他击败明军再回援了。 不过,他的计算是建立在战胜辽南明军的基础上的。如果失败了,那没啥好说的,辽沈都保不住,赶紧跑吧! 莽古尔泰的大脑袋里都是水,也想不出什么计策。便先安排冷僧机住下,他派人去叫马鸣佩前来商议。 范文程、罗绣锦、马鸣佩,都是以诸生降后金,并忠心为后金效力的,应该是汉奸一、二、三号。 而马鸣佩便是皇太极安排在莽古尔泰身边的,他也知道五哥头脑简单,没有什么谋略。 …………………… 得到建奴大举发动的情报,熊廷弼立刻向各军进行通报。从辽西、辽南、辽东,各部明军都立刻行动起来,按照总的战略安排,展开了行动。 这一点是努尔哈赤有所忽略的,他没想到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就是不动,明军也会开始反攻。 既然不知道,努尔哈赤自然还按既定的计划向前开进。 “明军还在建营立寨,已经将海城彻底包围。”行至辽阳,努尔哈赤接到了前线的军报,不由得沉吟起来。 最好的进攻时机应该是明军攻城未破、人困马乏之时,但明军的稳健,令努尔哈赤有了些迟疑和犹豫。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八方云动 努尔哈赤不知道熊廷弼的算计,既是做好万全准备,等着他率军到来,在海城进行决战。 另外,就是为各部明军争取时间。这边拖得越久,建虏大军离沈阳越远,各部明军趁虚袭攻的战果就越大,时间越充裕。 事实上,如果老奴知道海城已是明军囊中之物,旦夕可破的话,他会驻兵辽阳,或是加速赶往海城。 不仅仅是时代变了,在面对穿越者的时候,信息量的绝对劣势,使他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就象七八岁的小孩,在跟成年人在比智商一样。 没错,努尔哈赤不过是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朱由校却有几百年的信息和历史知识加持。 这样看来,说七八岁的小孩与成年人的差别,不仅不算过分,还抬举了努尔哈赤。 差不多领先一个时代的武器装备,以及战术打法,还有粮饷充足、士气高昂的军队,努尔哈赤再费尽脑筋也是败局已定。 不过,没人知道这些,努尔哈赤也没有完全绝望,还要率领最后的人马困兽犹斗。 当然,如果穿越者不是大明的主宰、至高无上的皇帝,要平辽灭奴又谈何容易? “父汗。”随军出征的代善在旁建议道:“要不要先驻军辽阳,待前线形势有变再急速增援?”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凭我军的速度,从辽阳到海城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努尔哈赤微微颌首,却没有马上接受建议。待看到士气并不高昂的部队,看到笼罩在军队头顶的灰暗气氛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人心不稳,只怕海城也是一样。”努尔哈赤暗自叹了口气,说道:“若久盼援军不至,我担心生出意外的变故。” 代善想了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父汗所言极是,海城中汉兵不在少数,若生变乱,确是不易控制。” “继续出发。”努尔哈赤向前一挥手,命令道:“敲起战鼓,吹起号角,我大金铁骑不应该是这副样子。” 号角呜咽响起,战鼓隆隆,烘托出一片肃杀激昂,后金官兵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望着当先而行的猎猎汗王大旗,不由得在马上昂起头挺起了胸。 ………………… 辽沈建奴大举发动,兵指辽南,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而在辽东,东江镇已经按照计划展开了行动。 由于开始并不是声势很大,阿济格和杜度只盯住了鸦鹘关前的明军主力,并不知道明军已经从各个方向向建州发动进攻,也没有立刻向辽沈发出求援。 等到建州各地纷纷闻警,毛承禄所率的一个协也从鸭绿江上游再度杀入建州时,阿济格和杜度才感觉到不同寻常,嗅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这一路明军是沿鸭绿江北上,再潜入进来的。”杜度微皱着眉头,在一张粗糙的地图上指点着,“上次我率军抵挡,虽有接触,但未有大战。” 意识到阿济格投来的目光,杜度又补充道:“不过,据情报,这路明军似乎比上次增加了人马。我觉得敢卷土重来,不可小视。” 阿济格看了杜度一眼,说道:“除了这一路明军较多外,袭击其他寨屯的明军人数却是不多。依我看,还是在诱使我军分兵,鸦鹘关前的明军才是大敌。” 杜度点了点头,又苦笑了一下,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能不管不顾,任由明军在建州横行啊!” “还是由你率军清除扰袭之敌?”阿济格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再让孤立寨屯的族人向赫图阿拉集中?” 杜度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汗王已下了动员令,建州却是例外,咱们现在动员也不算擅作主张。明军此番发动,所图非小,光凭两旗人马,恐怕难以抵挡。” 其实,动员建州的女真人参战,虽然不是全部,但已经施行了。 阿济格率军发动,在苇子谷遭到挫败,损失不小。退回鸦鹘关后,他就感到兵力不足,便派人征召附近寨屯,甚至是赫图阿拉的女真人前来鸦鹘关阻敌。 尽管面临着沉重的压力,但阿济格却没有向父汗求援。努尔哈赤那么信重,把正白旗交给他,一个胜仗没打,便张嘴求救,他真是拉不下脸来。 现在更不行了,阿济格和杜度都接到了通报,知道汗王已率大军南下攻击,这个时候哪能添乱? 但两人硬撑着,却也知道现在处于劣势。明军的坚强防御令二人感到头大,四面漏风的建州防线也很难守住。 可鸦鹘关是必须要守住的,此险一失,明军主力杀入建州,龙兴之地赫图阿拉便首当其冲。 阿济格见杜度同意自己的全部动员,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头的沉重依旧,又对杜度提醒道:“驱赶清除敌人时要千万小心,敌人狡滑,不得不慎。” 杜度用力点了下头,转身去调动人马,即刻出动迎敌。 阿济格送出门外,转头看着已经掉光树叶的大树,感受着风带来的寒意,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冬季来得再快一点,明军的攻势必然缓和。鸦鹘关还可泼水结冰,更加坚固。 不管怎样,都要撑到父汗那边的战事结束。五万大军啊,再加上两红旗,这已经是大金的倾国之力了。 如果不能取胜——阿济格用力摇头,甩开了这个不祥的念头。 ………………… 萨尔浒。 这个在辽东的小地方,因为明金的一场大战,因为明军的惨败、后金的崛起而名列史册。 这里是辽沈进入建州的必经之路,与沈阳只隔着个抚顺。而且,萨尔浒离赫图阿拉和鸦鹘关也不远。 皇太极一身便装,在几个亲信心腹的护卫下,立于萨尔浒山上,眺望着周围。 想当年,他也随父汗参与了这场决定性的大战,大败四路明军,本身的损失却很小。 罗绣锦侍立于旁,并不轻易插话,脸色沉峻,显出了一肚子的心事。 后金的颓势已经十分明显,就算明军不发动进攻,打不破四面的围困,也是坐以待毙的结局。 现在,努尔哈赤率大军南下攻敌,看似主动,却是迫不得己。 其实,发动进攻不过是想趁着粮草物资还没有全部耗尽,希望能够击败明军,为后金赢得些时间,获得一点点的希望罢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八方云动(二) 一阵冷风吹来,皇太极才从沉思中醒来,自失地一笑,转头对迈达礼说道:“你且派人回报汝父,现下还不可心急。汗王亲征,我等还要静候捷音。” 话说得含蓄,可也不算含糊。努尔哈赤还健在,背后的运作谁敢张扬?而要与阿济格、多尔衮三兄弟争夺大位的前提,乃是努尔哈赤殡天。 迈达礼乃是莽古尔泰长子,不出意外的话,乃是正蓝旗旗主的继承人。可莽古尔泰既没了旗主之位,他也被抛到一旁,岂能不怨恨? 只不过,皇太极的话他听明白了,也懂了。 如果努尔哈赤在活着的时候就确定继承人,扶上马再送一程。什么四大贝勒,再有怨恨不满也得憋着。 而且,现在明金大战的胜负未定,更得小心行事。搞得太过明显,万一父汗得胜归来,还要命吗? “八叔所言极是。”迈达礼躬身道:“侄儿这就派人回报父亲。” 皇太极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千万要小心留神,大妃的耳目亦是不少,不可轻看。” 大妃阿巴亥正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的生母,史书记载她“嫉妒、有机变”。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也正因为她的得宠,她的三个儿子的地位才不断上升,有凌驾于四大贝勒的趋势。 要知道,阿济格已是正白旗旗主,多尔衮领有牛录最多,再加上努尔哈赤曾说过,在他死后,两黄旗要给两个小儿子。 这样算下来,三兄弟的实力相当雄厚。当然,多尔衮才十四岁,多铎更小,威望难以服众,特别是旗中那些征战多年的老将,更不会轻易服膺。 所以,失势的四大贝勒,对,现在只剩下三个。如果不能团结一致,很难与这小哥仨争位。 提醒完迈达礼,皇太极抬起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在说话,“大金风雨飘摇,更当戮力同心,共渡时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不难懂啊!” 众人恭声附和,现今的形势,确实很危险,四贝勒之言,应是发自内心吧? 确实,皇太极说得并不是假话。但要深究其心,恐怕也不是那么忠贞不渝。否则,他也不会借与朝鲜密谈通商之事,而偷偷地躲在这里。 这里既是辽沈撤回建州的必经之路,还和他的正白旗离得很近,观望形势再做决定的目的,应该也不是那么隐蔽难猜。 况且,只是他不留在沈阳,不与父汗一同出征,便显示出他已经生出了异心。 罗绣锦作为皇太极的心腹,当然知道很多,且这些行动,也有他出谋画策的份儿。 可不管怎么运筹帷幄,皇太极和罗绣锦都觉得就算这次反攻获胜。但看明国的势头,后金也很难长期抵挡明国的倾力攻击。 都是国家,可体量相差太大,觉醒的明国,可不是不足百万的女真人能够抗衡的。 就是不打,光是围困封锁也用不了一两年,后金便会不战自乱,陷入崩溃。 既然是这样悲观的预测,皇太极还有什么招儿?其实是没有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都显得有些可笑。 但皇太极的思路和努尔哈赤却是不一样的,他不认为辽沈是必守之地,更不认为该对辽人太过残苛,以及对汉人汉官要信任使用。 女真人太少了,但还有大量统治的辽人,也就是能够组建大量汉军,以弥补人力上的巨大差距。 而要使汉军具有战力,就必须废除对辽人的高压政策,以争取人心。尽管这样做的结果也不好估计,但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 历史上,后金在努尔哈赤死前的一两年,也因为高压政策和对汉将汉官的滥杀而使得统治不稳,辽人反叛此起彼伏。 如果努尔哈赤再活上几年,后金说不定就让老奴自己给搞垮了。 所以,皇太极再有什么妙计良策,只要老奴还活着,就不可能有所改变。但他并不甘心,暗中做着准备,期望能够有机会实施他的计划,使后金起死回生。 罗绣锦暗自叹了口气,他看好皇太极,但却没有施展的机会,实在是可惜可叹。 还有他自己,前景也是黯淡之极。孙得功全家的下场,他是知道的。作为背叛同胞的汉奸,他知道后金若是覆灭,明廷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 说是困兽犹斗也好,走一步看一步也罢,后金的颓势难挽,是很多人能够看出来的。 这其中自然有内喀尔喀五部联盟,札鲁特部已经坚定地倒向了明国,其他四部也认清了形势,出动人马配合行动,比讨伐科尔沁部时可积极多了。 除了眼红札鲁特部上一次得到的好处外,明国皇帝也不小气,增加了马市的份额,还给每部两千大洋的抚赏银。 没错,一万大洋就雇到了一万两千的蒙古骑兵,这样的买卖对于朱由校来说,简单是太划算了。 这还不算,朱由校还立下了赏格:解救一名辽人,加赏一元;斩杀或擒获一名建虏,加赏二十、三十元;掠得的建虏财物,归各人。 “皇帝万岁有些小气。”札鲁特部首领昂安之子努克和虎大威等人纵马走到一起,不免有些抱怨,“建奴的首级不是五十两嘛,怎么减了一半还多?” 虎大威斜睨了一眼,说道:“敢说万岁坏话,小心我抽你。” 猛如虎赶忙打圆场,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建奴江河日下,不值钱了。” 说着,他回身指了指行进的蒙古骑兵,笑道:“你看,就是降了赏格,诸部不还是很积极?札鲁特部能多出动一千人马,他们可是很眼红呢!” 努克挠了挠头,实诚汉子,确实反驳不了猛如虎。 没错,蒙古诸部都是冲着发财抢掠来的。谁出的人多,抚赏银给的就多,但也不是没有人数的规定。若是敞开了雇佣,人马还能多出一倍不止。 “这次,这次——”努克吭哧道:“或许是知道老奴率大军南下,有便宜可占,才这么积极的。上次可不是这样,俺们札鲁特部还是全力助明的。” 虎大威嘿然一笑,说道:“建奴主力离开辽沈,却未必是件好事。留下的少量人马定然全力防御,倚城顽抗。要攻打城池呀,还得靠俺们大明的军队。” 努克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也是蒙古人。” “某是大明人,大明的游击将军。”虎大威挺起了胸膛,“万岁亲赐的出身。” 猛如虎嘿然一笑,傲然说道:“俺也是。”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八方云动(三) “大明人,但俺们是蒙古族。”虎大威看着努克有些呆愣的样子,又笑着解释道:“连满将军都是蒙古族,刚得到万岁的赐服。” 努克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明白了,归化大明就是大明人呗!” 猛如虎看了努克一眼,暗自摇头,要说只是归化,那还不是很准确。但现在也不用说得太清楚,还不到时候。 大明本来就是多民族国家,远到元朝投降归附的官员将领,近到从北方草原归化的游牧民族,大明海纳百川的胸襟是宽广的。 朱由校更有着别的皇帝所没有的胸怀和眼光,歧视更谈不上。让满桂顶着蒙古归化的名头,就能看出端倪。 虽然也是用了心机,但对待归化人,却是实打实的。都是大明子民,没有任何的歧视。 满桂接连晋升,虎大威和猛如虎也跻身将军之列,就是普通的归化蒙古兵,也因为作战勇敢而屡遭嘉奖。 当然,退役后的待遇也与明军是一样的,伤残荣养,阵亡抚恤,也是别无二致。 大多数的不满,根源都是不公平。而朱由校则尽力加以消除,特别是在军队中。 公平和平等是两个概念,军官的饷银高于士兵,待遇好于士兵,这不应该产生不满或怨恨,反倒是一种激励。 古人不懂“作秀”是什么意思,但“千金买马骨”其实也是一种作秀。 给归化骑兵以优厚的待遇,这就是一个活广告,给蒙古诸部看的,给诸部的蒙古人看的。 蒙古诸部穷,穷得只剩下牛羊马匹了,穷得都是那些底层牧民,相当于大明的广大农民。而蒙古贵族,就象大明的地主豪绅,不劳而获,脑满肠肥。 率部归化的,朱由校不嫌弃;单个人或单个家庭来投奔的,他更欢迎。 就象归化飞骑营的战士,都是底层蒙古人,在蒙古贵族的剥削下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投奔大明的。 相比于那些蒙古贵族,这些单人单家庭的,如果生活得好,对大明的认同感更强,对大明更忠心。 努克现在还没归化的想法,老爹是札鲁特部首领,自己是继承者,在札鲁特部的草原上就是土皇帝。吃香的喝辣的,谁会想归化大明呢? 当然,这是他的角度。而随他而来的札鲁特部的牧民,以及内喀尔喀诸部的蒙古兵,可不一定和他想的一样。 上万的骑兵,二百多辆辎重马车,三十多门轻便火炮。整个队伍威势十足,浩浩荡荡,驰行于枯草泛黄的辽河套草原,扑奔开原、铁岭。 ……………………. 广宁,西平堡、镇武堡。 周遇吉率领的京师飞骑营主力,又从广宁补充了五千龙骑兵,一万多人的奇兵部队,就驻扎在这两个堡寨。 在沙盘前,周遇吉再次仔细审视思索,目光焦点,更多地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点——黄泥洼。 黄泥洼在辽阳的西北,几乎是广宁至辽阳最短的直线距离。广宁之战时,建奴便是从此出发,越过辽河套,直抵西平堡,打了广宁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这条攻击线将被明军所用,在四面围攻建奴之时,奇兵突出,直抵辽阳,插入建奴的腹心。 “禀将军。”军中赞画上前报告,“前锋部队传回消息,木料搜集完毕,搭设浮桥的地点也勘查确定。” 周遇吉点了点头,说道:“标记下来吧!” 赞画应了一声,在沙盘上标记路线,和渡河地点。要从西平堡直抵黄泥洼,中间有两条河流需要越过,一是辽河,一是蛤蜊河。 如果象建奴那样,选择隆冬时节发动,河流封冻,便可人马踏冰而过。但明军却等不到那个时候,必须要提前做好渡河的准备。 辽河虽宽,却有明军水师相助,渡过不算困难;蛤蜊河虽窄,却需要搭设浮桥,通行人马车辆。 看着沙盘在赞画的标记下有了改变,周遇吉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搭设浮桥需要多长时间?这个也要准确估计。” 赞画躬身拱手道:“回将军,有水师相助,可把小船由陆地从辽河运至蛤蜊河。按照前锋探路部队的报告,渡河地点河宽不过百米,末将以为,半天时间足矣!” 周遇吉看着赞画,脸上显出几分惊异。他本来不是提问,但赞画的回答却是计划周细,滴水不漏。 “武学抽调来的,吴家志。”周遇吉不掩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说得极好,还有什么建议,不妨一起说出来!” 吴家志抿了下嘴角,说道:“道路也要详加勘察,并进行适当的处理。毕竟泥沼温地不少,很可能影响我军行进。”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武学新开的工兵科对此是专业,虽然学习时间尚短,可也可一用。” “好,甚好。”周遇吉伸手取过将令,交到吴家志手中,“这些工作便交由你去做。” 吴家志躬身接令,施礼应喏道:“是,将军。” 武学原有炮兵科、骑兵科、步兵科,今年才设的参谋科和工兵科,招的人也不多。 对于这个参谋科,周遇吉也不甚了了,觉得就是培养军中赞画之类的军官。 但吴家志调来的时间不长,周遇吉对他的印象就不错,办事很干练,让他省了不少心。 现在,吴家志的出谋划策更让他眼睛一亮,觉得万岁所新设的这个参谋科还真有点门道儿。 嗯,还有工兵科,估计也很给力。架桥铺路,也是作战所需,肯定比普通部队兼职干得好。 有这样的赞画在身边协助,不用多,有两三个就能让自己的工作量大减。周遇吉看着吴家志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微笑起来。 …………………. 海州卫城。 佟养性立在城头,望着城外愈发严密坚固的明军营寨,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壕沟、营寨,明军已经把海城牢牢地围困起来。岳讬、济尔哈朗的两红旗,数次袭扰,却无法动摇兵力雄厚、武器犀利的明军。 “明军设大营于城北,要阻挡我辽沈大军来援吗?”固山贝子硕托观察良久,突然开口问道:“难道攻城不重要,真是令人疑惑。”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八方云动(四) 两红旗和佟养性的汉兵在海城河一战中被击败,损失不小,汉兵更是军心不稳。 有鉴于此,硕托率两千真夷入城稳定军心,也是镇压威慑的作用。 内外结合、挫败明军攻城企图,岳讬等人的计划与努尔哈赤的基本相同,但实际情况却出乎岳讬、硕托等人的意料。 明军倚仗兵力和火器之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渐地收拢包围,以壕沟、营寨将海城围困了起来。 城内的敌军和城外的两红旗也曾配合行动,但激战之后却未能打破明军的围城作战。 说白了,在明军从城南开始,张开两翼,再逐渐合拢的过程中,海城的建奴和汉兵是有机会冲出,或者说是逃出去的。 但明军尚未攻城,便弃城而逃,这是岳讬等人所不能接受的,也是努尔哈赤未曾下过的命令。 所以,存着一丝侥幸,也有不敢违抗军令的恐惧,硕托和佟养性便眼睁睁地看着海城被明军紧紧包围起来,成为了坐困笼中的老鼠。 面对着壕沟坚寨,硕托和佟养性已经息了出城冲击的心思。城外的两红旗也被隔离,凭两红旗的实力,已经无法撼动明军的坚固防御。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在辽沈的援军,如果大军赶到,还有击败明军解除围困的机会。 如果大军也被击败,那海城不用强攻,再围个一两月,就是弹尽粮绝的死地。 “明军也不敢轻易攻城,担心伤亡惨重吧?”对硕托的疑惑,佟养性强颜一笑,说道:“汗王亲率大军前来,明军岂能不加以重视?定然在养精蓄锐,不会轻易攻城,以至挫折了军心士气。” 硕托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佟养性的指示,紧接着,他眸子一缩,伸手指着说道:“看,大纛旗——” 佟养性赶忙转头,便看到一杆大纛旗正在城北的大营中树立而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古代军队里的大纛旗,与正方形帅字旗、长方形三军令旗一样,都是表示元帅及大本营所在地的。 也就是说,明军的主帅已经移至城北大营,目的昭然若揭,亲自指挥与辽沈援军的作战。 这样看来,明军暂时是真的不会攻城了。佟养性想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 城内的情形并不是很乐观,粮草物资只够坚持一个月,还是减量供应的结果。 表面上还看不出军心摇动、各怀心思的迹象,但却是硕托所率的两千女真军威慑的作用。 如果明军开始攻城,防守稍有不利,佟养性知道,肯定会有汉兵反水。人心如此,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城北大营中,随着大纛旗的树立,也向围城的各处营寨发出了明确的信号。看这里,这里才是指挥中心。 令旗摇动,各营依次应旗,将士们看着旌旗招旗,发出“吼,吼,吼”、“杀,杀,杀”的吼叫。 在中国古代,军队中有战吼的传统。也就是用大声的吼叫提高士气,震慑敌人。 从心理学分析,大声的吼叫,对,是吼叫不是尖叫,能够降低人的恐惧心理,振奋自己的精神。 而在战场上,越是震耳欲聋的战吼,越说明己方的兵力是多么雄厚,战力是多么强大。人多胆壮嘛,对于新兵菜鸟来说,也有这样的作用。 其实在现代战争中,也有类似于古代的战吼。比如冲锋时所吼叫的“冲啊,杀呀!”,以及电影中最常听见的俄国人的“乌拉”,小日本的“班哉”等等。 明军并没有军方规定的正式战吼,“万胜”和“威武”算是,“冲啊杀呀”也可以。 直到皇帝闲着没事儿,琢磨了一下,觉得军队正规化嘛,这辽东明军的战吼也顺手统一吧! 观战助威时用“吼,吼,吼”,瞪目张嘴,以枪杆或战靴顿地,很有点毛利战舞的味道。 冲锋厮杀是就用“杀,杀,杀”,同样是瞪眼咆哮,简短有力。 当然,你喊错了也没事儿。冲锋的时候,你喊出别的也不惩罚。 按朱由校的话说,只要能提升胆气,只要能震慑人心,你喊的再粗鲁,也没关系。 毕竟各地有方言,兴许就有自己最能接受,最能受到鼓舞的呢!比如四川人,可能听到“雄起”就热血沸腾。 熊廷弼立于高高的寨台上,贯甲佩剑,环顾四方。但见旌旗招展,耳边尽是激昂的战吼,不禁微微颌首,面现傲意。 老奴要来了,本经略也已准备充分,胜败就在眼前。 几百门火炮,数万精兵,弹药充足,士气旺盛。老奴,你准备好看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戏了吗? 何可纲、冯大铁等将领站在台下,激昂高呼。他们是磐石协,是皇帝亲自赐名授旗的无敌铁军。 当初,千八勇士在汹涌如浪潮般的进攻中屹立不倒;现在,八千悍勇之士镇守中军,护卫主帅,也将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城东大营,由张盘的混成协负责防守。 听着这震耳欲聋的战吼,张盘也是热血燃烧,与普通士兵一样握拳顿地,发出“吼,吼,吼”、“杀,杀,杀”的吼声。 决战即将到来,这是谁都知道的。此战若胜,平辽灭奴之期便可基本确定。 上报君王社稷,下报家仇民恨,张盘比士兵们想得还要多一些,感慨更是 西面是贺赞所率的混成协,虽然是归属津镇,却参加了数次援辽作战,是津镇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 其父是延绥镇总兵贺虎臣,九边重镇之一的名将,作战勇猛,负责着大明北方防线的重要一环。 贺赞是武进士出身,虽然年轻,但在武学学习过,又有实战经验,已成为大明新一代的年轻将领。 “吼,吼,吼!”贺赞年轻的脸上带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挥拳吼叫。 他的左手紧按在佩剑上,那是皇帝御赐的“忠勇”短剑,只有游击将军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获得。 “忠勇无畏”正是一个合格军人所要具有的品质,贺赞不认为自己的晋升是靠了父荫。能有今天,统率近万之众,独立作战的兵团,是自己一步一步打熬出来的。 同样,父亲的一镇主帅也不是他的终点,只是下一个人生目标。 “杀,杀,杀!”贺赞高吼着,要踩着敌人的鲜血和尸体,登上更高的人生舞台。 城南有黄龙和朱梅的两个混成协,一协负责守卫营寨,一协正积极训练巷战,准备攻城。 应旗完毕,黄龙并不耽搁,挥动旗帜,指挥部队继续训练街巷战法。 “杀,杀,杀!”士兵们在这热烈的气氛中热情倍增,吼叫着结阵冲击。 前面是架在炮车的佛朗机炮,全装霰…弹,在狭窄的街巷中,一炮轰出去,杀伤力极大。 炮车之后则是三排火枪兵,交替射击前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击垮所有当面之敌。 火枪兵之后竟然还有两架掷弹车,可以把轰天雷抛过本阵官兵的头顶,给予冲击近战的敌人以猛烈轰炸。 如何打巷战,对于明军来说也是个新课题。但在之后的反攻中,陷城拔寨,却会经常遇到。 尽管武学也对此有过研究,制定了些战术打法,但却没有形成操典似的固定规范。主要是想在实战中再摸索经验教训,让前线的将领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所以,明军各部都有所训练,但黄龙所部这些日子以来便专训巷战。海城之战,将以他的混成协为主攻,平辽的街巷第一战,也将由他和将士们谱写篇章。 “将军,或可再缩小建制,改为两百人一队更为灵活。”一个赞画在旁建议道:“城中街道狭窄,三百人似乎也有点施展不开。” 黄龙沉吟了半晌,微微颌首,说道:“可以,接下来就先改一下试试。” 停顿了一下,黄龙又接着说道:“抽出来的官兵组成机动小队,随处支援作战,而不必沿着固定线路向前攻进。” “将军此法甚好。”赞画躬身施礼,转身下去传令。 黄龙立于将台,微眯起眼睛,看着台下喊杀震天的训练,严峻的脸色上稍微多了些和熙。 相比于其他将领的晋升,黄龙的路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还只是个辽东军的小校,便被兵部行文调进京城,到武学进修。 到现在,黄龙知道了很多事情,但还不明白为何当初万岁钦点了他的名字。和他有相同境遇还有黄得功,但在官衔上却相差甚远。 皇帝能注意到一个小校,所有人或许都认为是黄龙的名字沾了光。 却不知道朱由校是敬重他,敬重这个历史上洒泪拜老母、不屈服于叛军,最后又在旅顺堡不独逃命,捐躯沙场的忠勇之将。 所以,同样是一协长官,黄龙应该是升迁最速的。在他心里,也是最感皇恩,立志要以命报效的。 宁远保卫战,复州反击战,海城围困战,黄龙在参加过的战役中,无不是抱着这样的信念。 正因为表现忠勇,熊廷弼也器重高看,不似起初认为他是幸进,有些许轻视。 所以,此次海城攻城战,熊廷弼才交给了他。毕竟是辽西的老部队,这样的战功荣耀也能给老熊脸上增光。 而黄龙是皇帝简拔的,立下战功,万岁不也乐呵高兴吗? 山呼海啸般的应旗和战吼中,不仅有围城的部队,还有周边的预备军团,以及曹文诏所率的机动骑兵。 锋利的马刀在空中上下晃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人喊马嘶,骑兵的战吼比步兵还具威势。 虽然是京营飞骑,但在整顿京营和安置辽民的时候,不少辽人青壮都应征入伍。他们的情绪则更加激动,吼叫得更加起劲儿。 当年或是孑然一身,或是拖家带口,衣裳褴褛、饿着肚子入关;现在是盔明甲亮、武器精良,纵马再返辽东。 平辽灭奴,把昔日的家园再夺回来,并要把这片黑色的沃土牢牢地保卫好,让家人和乡亲们安居乐业,再不受战乱之苦。 “吼,吼,吼!”吼出心中的苦痛和仇恨。 “杀,杀,杀!”杀光侵占家园、抢掠财产、屠戮辽民的建奴西虏。 激昂的情绪如风般蔓延,震撼的战吼传遍四方。 嘿!张柱子停下推车的脚步,用力地挥舞了下拳头。 无数辽民也驻足静听,脸上现出或激动或欣慰或凝重的表情。 军队的强大,或许不能从这战吼声中看到全貌。但战吼能成为古老而又有威力的武器,肯定有它的道理。 况且,明军屡战屡胜也是眼见的事实。从旅顺堡到金州,再到辽南三卫,以及辽东沿海,一年一变样儿,现在已经看不到建奴的影子。 盔甲齐备、武器精良、骑兵威风、步兵精神……相比于数年前的明军,辽人觉得现在已经是判若两军。 这样的军队才让老百姓放心,才让老百姓觉得胜利在望。所谓军心民气,不外如是。 噗,噗!张柱子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大声叫道:“加把劲儿呀,今天把这些物资都运过河去。” “好啊!”众人应和声,纷纷弯腰弓身,推着车辆上了浮桥。 “俺还想着今晚赶回家呢!”一个中年汉子笑着说道,他敞开怀,露出壮实的胸膛,将板车推得飞快。 有人打趣调侃道:“怕婆娘跑了不成?一会儿发了钱,咱们去喝酒,明天再回去多好。” 中年汉子白了一眼,说道:“你个小年轻,嘴上都没长毛呢,懂个屁。有钱就自己糟害呀?建虏要被灭了,有了田地,盖房添置东西,不得花钱哪!” 张柱子把一辆车推过浮桥,转身又帮着拉另一辆车,大声说道:“朝廷已经定了章程,辽民会发安置费。如果不够,还可以申请贷款,不要利息,五年能还上就行。” “张大哥是退役兵,享受的优惠政策可比俺们强多了。”一个年轻人有些羡慕地说道:“入伍当兵多好,饷粮就能养一家人,可惜俺爹娘不让俺去。” 张柱子有稍许的失神,或许是听到了人家有爹娘,触痛了他的心里。 沉默了半晌,他才强笑道:“那你就在家好好孝顺父母,别羡慕当兵能拿饷粮。当了兵,打仗可要豁出命才成……” ………………….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盐商的报效,战争是个好营生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军到民,辽东大地被全部动员起来。目标只有一个:平辽灭奴,光复家园。 曾几何时,这里是辽人的家园,他们垦荒,他们耕种,他们从事手艺,从事商业,使辽东繁华,欣欣向荣。 可自从老奴举旗叛明,辽东烽烟遍地,辽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现在,反攻复仇的时候到了。上百万军民发出同样的怒吼,使出全部的力量。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但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无论是平辽后的安置政策,还是战时的赈济抚恤,都让辽东军民心甘情愿地为平辽而付出。 建奴肆虐辽东时,没人管辽人的死活,任由他们流离失所,冻饿交加。 可在数年前,朝廷拔钱调粮,将朝不保夕的辽民妥善安置,使他们无冻馁之苦,不受战乱侵害。 援朝抗倭时,朝廷征召了数十万上百万的辽人做民伕,不仅无偿,还没有得到善待,以致死之过半。 现在,按路程按运量给钱,不赊不欠。运送三次后还会发给“支前证”,战后可得十亩五年免税田。 十亩田,种得好的话,三五口人的温饱是没有问题的。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可是挡不住的诱惑。 靠人民的热情,用小车推出平辽的胜利?朱由校有想过,但他不会完全倚靠百姓的热情。 以利诱之也好,雇佣百姓出力也罢,他只要达到目的,并让大明子民切身感受到明军战胜的好处,国家强盛带来的利益。 闻战而喜,似乎在初唐的时候,有过这样的事情。以后的朝代,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朱由校是不知道。 而在这个世界里,小到辽东,大到整个地球,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不变的规则,亦是国家不断强盛的动力。 落后就要挨打,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是用多少惨痛的事实才总结出来的。 平辽灭奴,让出力卖力的辽人和明军得到足以后半生无忧的好处和优惠政策;拓展湄公省,也让移民居此的百姓富足安康。 战争是国家的强大手段,可也不能让老百姓觉得可有可无,没有热情。 而说到热情,远在京师的皇帝,正接到了一份。实在是太过热情,让他犯起了踌蹰,不敢轻易接受。 入京述职的吴大章斜签着胖胖的身体,坐在绣墩上显得有些可笑,但他并不觉得难受,反倒是倍感骄傲。 一个商人嘛,何曾想过会混成这个样子,爬到这个位置?工商银行总行长,官阶四品,看似不高,却是皇帝的钱袋子。 “五百万平辽债——”好半晌,皇帝才思索清楚,淡淡一笑,说道:“确实不少,但票盐法绝不可废,还要逐渐推行全国。” 吴大章自然知道那帮盐商的心思,也知道皇帝要推行的票盐法现在只是试点,肯定要推向全国的。 所以,他不准备为盐商说项,以免让皇帝误解他收受了好处。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否则也不会对皇帝提起此事,大可以拒绝盐商,不沾这个事儿。 “万岁英明。”吴大章躬身拱手,奏道:“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万岁讲条件,万岁也不差他们那几百万银子。” 朱由校微笑颌首,话可以说得好听,可那么多银子,他还是挺在意的。知道吴大章还有话说,皇帝投以鼓励的目光。 吴大章接着说道:“这帮盐商是干惯了贩盐的买卖,票盐法一出,他们觉得要砸了饭碗,才会心急。其实,他们有钱,给他们另找个营生也就是了。” 盐商确实有钱,即便是实行票盐法,他们依靠大量购进的优惠价,以及有组织的运输,依然是有利可图的。 只不过,垄断是习惯,可票盐法恰恰打破的就是垄断。没有了定价权,也没有了暴利,盐商自然有所不甘。 另找营生?!盐商的银子是巨量的,这么大的资本,能往哪里投?行业要是选的不好,扰乱经济秩序都是轻的。 朱由校沉吟着,一时想不出什么行业需要这么大的投资。 在票盐法推出之前,皇帝倒是和众臣商议过。因为要在长卢盐厂和北方先试点,而大盐商则集中于两淮,都认为暂时影响不到。 至于以后推广,也没人想过那些大盐商该如何。有钱干啥不好,又不是吃不上饭,还能造反吗? 果然,大盐商是不敢造反,但嗅觉很灵敏,危机意识也很强。从北方试点票盐法,便知道两淮、广东等盐厂,早晚也要如此施行。 万历四十五年,朝廷刚刚采用了袁世振的建议,立“纲法”盐政。到现在还不到十年,朝廷再出新政,对之前疏销积引、增加盐税的盐商好象是有点不公平。 当时,朱由校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也没太当回事儿。 既有资本,那就继续行销食盐,做个一级大代理商也不错。赚得是少一些,可不至于倾家荡产。 显然,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家伙,是不太好习惯改吃粗粮的。赚得多,赚得少,这可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事情。 “暴利是不太会再有。”皇帝伸出手指,确定了原则,“垄断也不行。当然,这是指在国内。” 国内?国外! 吴大章有些迷惑,难道是让盐商与海商争利? 这就是大明人的眼界局限,说到国外,差不多就是指海外。 皇帝并不知道吴大章想歪了,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说道:“开疆拓土,或者是对外征伐,都是不错的买卖,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魄力。” 借债,或是发行债券,对外发动战争,胜了一齐瓜分红利;败了吗,做生意也有风险不是,哪能每个都做成、都赚钱。 但皇帝的这种想法对于大明人来说,还是太过创新,太过超出想象。 所以,吴大章听得一愣一愣,眼睛缓缓地眨巴着,努力消化着皇帝吐出的惊人信息。 朱由校开始还只是随口一说,思路并不是如何清晰,可越说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为了平辽灭奴,尽管知道大海无限,走向大海才是世界大势,可也没有太多的钱财能够投入到海军当中。 大盐商有钱呀,让他们出钱打仗,好象也是可行的,更是一个获利丰厚的营生儿。 至于要征伐的敌人,那还不好找? 老是不服气,蚕食了大明不少羁縻地区的东吁王朝;脱离大明统治的安南,也是个反复无常的白眼狼。 还有远道而来,正对南洋诸国进行侵略占领的西方殖民者。什么西班牙、荷兰、英国,从长远上看,都是大明的敌人。 要说朱由校是个好战分子,倒也不是冤枉他。但对外扩张掠夺,难道不是渡过大灾害的有效手段? 让大明的文明之光照耀更多的土地,让更多的各族人民沐浴在大明帝国的恩惠之中。 联想到全世界受苦受难的人民,朱由校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 “万岁。”吴大章也觉察到皇帝精神状态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躬身奏道:“这些大盐商倒还识趣,五百万平辽债已经购买完毕。” 你先买了平辽债,再求皇帝恩典,就象你送了礼再求人办事,显得诚心诚意。 如果你拿买平辽债作为先决条件,那性质就变了。皇帝缺你们那几百万银子,你们要跟皇帝谈条件,活腻了不成?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告诉他们,支援国家,襄助平辽大业,朕记下了。” “是,微臣遵旨。”吴大章暗自松了口气。 皇帝嘛,还用什么太过客气,或是感激的话,只一句“记下了”,对于那些盐商,就足够了。 不需要马上的回报,而是长远的投资,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票盐法虽然实施了,可皇帝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现在皇帝记下了他们的功劳,以后一丁点的照顾,也够他们受用了。 “吴卿的工作做得很好。”朱由校微笑着夸赞道:“不管是汇兑,还是发行平辽债,成绩都让朕满意。” 吴大章的心里这个舒坦啊,赶忙躬身谦谢。 有垄断了边外贸易的中华商会帮衬着,工商银行的各项业务开展得都相当不错,甚至压过了皇家银行。 这也很正常,皇家银行是皇帝按国家央行的标准要求的,力求长远的目标,而不是盯着眼前的小利。 “吴铮也不错。”朱由校笑着说道:“朕另有重用,已召其回京。你们父子在京团聚,过个团圆年。年后,他就要赴任。” “微臣代犬子叩谢天恩。”吴大章确实想儿子了,眼圈一热,跪倒叩头。同时,他也为儿子的前途光明而由衷地高兴。 “平身吧!”朱由校轻轻抬了抬手,说道:“把明年的规划尽快做出来,朕可能还有新的差使交给你办。” 相对于后世银行的功能,现在的工商银行的业务还是差距甚远。尽管局限于技术,比如长途通讯等等,但朱由校认为还大有潜力可挖。 特别是存款、贷款,工商银行还远没有发挥“蓄水池”的循环促进功能。 ………………….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教育体系不好改呀 平辽东、灭建奴是重中之重,却不是唯一的工作。 虽然还未竞全功,让皇帝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但很多工作,却耽搁不得,要提前布置,提前准备。 在朱由校的记忆中,大明不是被建虏所灭的,而是被几十万上百万吃不上饭的饥民推翻的。 只有大明内部不出大的问题,只要老百姓能吃上饭,社稷不说稳如泰山,也能再挺个几十上百年。 至于建虏,就算这次大反攻不能覆灭,也翻不起风浪,成不了气候。 内忧要大于外患,或者说,内部出现了问题,只是疥癣之疾的外敌,才会成为心腹大患。 党争无疑是最大的弊病,于国家大事于不顾,只顾着争权夺利、排除异己,致使体系混乱,行政效率低下; 其二则是腐化,权贵、官僚、地主、士绅各怀心思、各谋己利,置国家危亡、天灾人祸、军民困苦、百姓流离失所于不顾; 其三是八股取士已僵化落后,选出的官员多有口舌之利而无实干才能。平日慷慨激昂,临事却无一策,说的就是这些读书读傻了的文官; 至于其他的,朱由校都不稀得说,也只能一步一步地加以改变。 因为,如果深究下去,整个大明的体制都出了问题,几百年的积习,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扭转过来的。 但三大弊病已经有两个被铁腕整治,不敢说去根,目前已不能阻碍平辽灭奴的大业。 其他的嘛,温和些,缓和些,倒也不必弄得鸡飞狗跳。 特别是科举制度,朱由校知道绝不能废除,但他又没有更好的、更公平的考试方式来取才。 其实,通过书面考试选才,在后世也是主要的方式。弊端是有,但却是最接近公平的。 又要学识高,又要实际工作能力强,上哪去找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人才?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所以,如果能平心而论的话,八股至少是一种考试的规范,就象后世的标准化试题一样,也不必一棒子打死。 “若平辽成功,明年的科举便不能再推迟了。”皇帝把一本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令宫人转给了礼部尚书老董,交代道:“即刻发文昭告天下,明年科举加试这本《自然常识》。” 老董躬身接过书,不敢在皇帝面前翻看,恭谨地接旨应喏。 昭告天下后,皇家印书局又能赚上一笔啊!高考必备书籍,不买都不行,除非你不考了。 “赐座。”皇帝吩咐一声,有宫人搬来绣墩,让董大家坐下。 董其昌谢恩就座,心里还琢磨,是不是万寿节送万岁的十几幅字画起作用了? 皇帝爱财是出了名的,但花钱也不小气,这是和万历爷爷最大的差别。 “小学的教材也快编好了。”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很快将刊印发行,小学考试也将在三年后正式开始。” 董其昌认真地听着,猜测着皇帝的意思,觉得皇帝是有意让礼部来主持小学资格考试。 在科举考试中,只有会试是由礼部主持。 而地方学官,比如提学官,是明朝省级教育行政长官,由朝廷任命,却又不接受国家主管教育部门的领导,比如礼部。 所以,朱由校觉得大明的教育体系的职责还不够清晰。而提学官的职责在于监督儒学教育的实施和教育成效的测定,就更不太符合皇帝的心思。 儒学,还是先秦时的儒学吗?现在盛行的程朱理学,也不过是儒学的一个分枝,一个解释者罢了。 即便是拿着先秦时的儒家经典,历史发展了千年,还会完全适应社会吗? 朱由校不认为是这样的,更不认为有哪家学说是完美的,可以亘古不变的。 法家有没有可取之处?墨家是不是包含了一些原始的科学?老庄之学呢? 所以,要打破儒学一家独大,要兼收并蓄、百家争鸣。 朱由校也没有把某派哲学抬高到独尊的地步,什么叫与时俱进,他比谁都熟悉这句话。 “小学资格暂不涉功名。”皇帝继续缓缓说道:“只是在赋税上有些减免,让老百姓更有让自家孩子读书学习的积极性。” 意识到皇帝的目光投过来,老董赶忙躬身道:“万岁,有意让礼部派人前去各地方主持考试?” 朱由校也没拿定主意,毕竟不是类似高考那样的级别,由各县主持也够了。可他关注的是长远,要整改的是大明的教育体系。 推行小学教育首先要建学校,大明地方也有很多官学,什么府学、县学、社学,但学的不一样,连老师都成问题。 挠了挠头,皇帝自失地一笑,说道:“三五年后的事情,还不急,且让朕再思虑思虑。” 董其昌也知道这件大事并不容易办成,皇帝既然已经意识到了,他才不多嘴呢! 老董告退而去,皇帝在御椅中轻抚额头,终于是苦笑出来。 想得简单了呀,要改革教育体系和教育内容,你连足够的老师都没有。 而要培养老师,建立师范学院是正常的程序,但那些只想着当官入仕的读书人会去吗? 还是少英院最好,白纸一张,可以任由自己涂抹。那些孩子,也只有从小教育,才不会沾染那么多迂腐的坏毛病。 “去少英院问一下,期末考试的时间定下来没有?”皇帝突然抬起头,对着宫人吩咐道。 ……………………… 科举因为平辽战事而拖迟一年,尽管引起了不少轰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读书人心中不满,可也不敢闹事,生怕被取消了资格,再也没法鱼跃龙门、入仕当官。 再想想太祖曾取消科举十余年,而现在只是延后一年。相比之下,已经足够幸福了。 但有心人恐怕会发现,吏转官的速度并没有停止,甚至还有加快的迹象。而且,朝廷制定的相关章程越来越周细,越来越正规,越来越公平。 可即便是有心人,也不会完全知道皇帝的计划。 通过吏转官,不仅使胥吏有了晋升空间,削减他们得过且过、违法赚取私利的欲望,更是逐步建立了类似公务员考试转正的程序。 有实际的工作经验,学识不算渊博,可也足够了。当官儿嘛,不需要出口成章、落笔成文的大学问。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票盐法初获成功 只要你称职,能干实事,同是大明政府的公务员,又何必分什么吏和官呢? 吕庆厚重新核算了数据,确认无误后,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捧起卷宗,前往主官夏中时的办公室。 他是由生员入学,再考试合格,被分配到盐务署工作的。虽然不是正途出身,可也是八品官,俸禄够养家糊口,比当酒店伙计强了太多。 而他的主官,盐务署署长夏中时,则是由商贾进言票盐之法,而被皇帝简拔,一跃而入官场。 从这方面来看,两个人还是有相似之处,都不是通过科举正途入仕的。 轻轻敲门,里面传出了“进来”的声音,吕庆厚才推门而入。 “大人。”吕庆厚躬身施礼后,把手中的卷宗呈上案头,“这个月的出盐量和盐税都已经汇总完毕。” 夏中时点了点头,伸手取过,打开观看。 作为票盐法的试点盐厂——长卢盐厂,成绩如何,可是关系到夏中时的前途。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出盐量和盐税都超过纲法,不仅证明票盐法的先进,让万岁龙颜大悦,更会将票盐法推行全国。 到那时候,夏中时管的就不是一个长卢盐厂,而是全国的,那品级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两袖清风、为国为民、不计名利……有没有这样足赤高尚的人? 在朱由校看来,有肯定是有的,但绝对很少,属于稀有动物。 所以,他不奢求臣子都是稀有动物,都是也不稀有了。他禀持的赏罚分明,有贡献要晋升、要奖励;做错了,自然就要惩罚。 对于皇帝来说,臣子有功利之心正合他意。 有目标才会有追求,才会有动力,才会有上进之心。要是都淡泊名利,当不当官没当回事,工作还能认真?皇帝觉得朝堂恐怕会变成死水一潭。 夏中时仔细看过文件后,微露笑意,又追问了一句,“数据都核查过,没有错漏吧?” 吕庆厚赶忙躬身道:“大人放心,下官核算过三遍,绝无差错。” “好,那就好。”夏中时轻轻拍着文件,长出了一口气,喜不自胜。 半晌,夏中时才冷静下来,笑着对吕庆厚说道:“吕大人不必如此拘谨,坐下说话。” 吕庆厚谢过之后落座,夏中时又叫杂役奉上茶水。 “自来盐务署,你的工作勤恳认真,不辞辛苦,本官都是看在眼里的。”夏中时喝了口水,缓缓说道:“长卢盐厂虽然广阔,你却都巡察过吧?” 吕庆厚拱手道:“是,下官身为巡盐使,不敢懈怠疏忽。盐厂若流出私盐,亦是朝廷的损失。” “你能这么想,这官儿便能做得长远。”夏中时不掩赞赏,微笑颌首,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说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乃一代明君。明君最恨的,便是欺瞒。不管官职高低,勤恳诚实这一条便是金科玉律。” 吕庆厚不是全部赞同,但老夏在赞颂皇帝,你敢说不对? “是,若无陛下的英明,下官可能还在酒馆当账房呢!”吕庆厚赶忙也跟着马屁拍上。 这倒不是假的,若不放开吏转官,若不是召生员学习入仕,除了科举,他哪有机会。 “本官亦是拜万岁的皇恩所赐,才从一商贾简拔为官。”夏中时颇有同感,不由得发出感慨,“票盐法能初获成功,本官才放下心来,没有辜负皇恩哪!” “大人殚心竭虑,劳苦奔波,方有此成就。”吕庆厚拱手道:“票盐法推而广之是肯定的事情,下官先祝大人高升了。” 夏中时矜持着向下压了压手,微笑着说道:“报效君上,臣子的本份。万岁夸赞一句,本官便心满意足,可不敢有别的奢求。” 停顿了一下,夏中时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再有一月便是春节,还要继续兢兢业业,在年前给万岁报上喜讯。” “下官省得。”吕庆厚拱手应承。 夏中时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道:“这长卢盐厂还是需要你这样熟悉业务的官员管理,才能使盐税稳定,令万岁放心。” 吕庆厚心中狂喜,赶忙拱手道:“大人提点,下官感激不尽,定然不会让大人失望。” 夏中时微笑颌首,说道:“如此便好。嗯,本官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你回去继续办公吧!” 吕庆厚站起身,再施一礼,方才退了出去。 虽然还有个把月才是年底盘点,但盐税增加已是确定无疑。夏中时十有八九会得到晋升,或是调去他处推行票盐法。 而这长卢盐厂的主官,夏中时的话中是很看好自己的。趁着万岁高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至少升到七品,六品也有希望。 吕庆厚心里想着,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 盐务总署,海关总署,邮政总局……已经成立的,计划成立的,需要的官员很多。或者按皇帝的说法,公务员队伍还是远远不够的。 而明朝已经建国几百年,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历朝历代差不多都有的问题,那就是冗官。 一方面是需要大量官员,一方面又是冗官,听起来岂不是相互矛盾? 但仔细分析,或是从朱由校的角度出发,就会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矛盾,也就知道这根本不矛盾了。 中上层的官员太多,基层的官员太少;有学问的官儿多,有实务能力的官儿少;科举入仕的官员太多,专业的官员太少。 正因为是这样的怪圈,往往让皇帝要干大事时,就觉得可用之人太少。 其实,这也有皇帝本身的原因。如果他不是穿越者,自然不会搞出这么多新鲜的东西,需要那么多专业性的人才。 盐务总署还好,毕竟食盐专卖是历朝历代差不多都要实行的敛财手段。只不过是改变了方式,并没有太过创新性的工作。 而除了专业性人才的缺乏,朱由校对于已经沿袭了上千年的六部九卿,也觉得到了要增加机构、细分业务的时候。 财政部、农业部、教育部、国防部、国家安全部、民政部、建设部、水利部、交通部、卫生部…… 不用太过细致,至少十几个部已经在朱由校的计划中。 社会在发展,生产力在提高,六部九卿的设置就显得有些粗放,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皇后张嫣变丑 朕能够四年平辽,五年平辽,可要改造大明的政治机构,使其门类齐全、效率更高,向近代化迈进,十年二十年恐怕都不够。 宫女近前奉茶,打断了皇帝的思绪。他不由得自失一笑,目光重新投到皇后张嫣的脸上。 张嫣知情识趣,见皇帝发呆,也不打扰,见皇帝投来目光,才微微一笑,说道:“臣妾昨日去长春宫看两位小公主——” 话说半截,张嫣已憋不住笑意,绢帕掩嘴,笑个不停。 皇帝也笑了,问道:“两个小丫头又有什么新节目了,让皇后笑成这样儿?” 张嫣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声,喘息平稳下来,笑着说道:“皇爷养的鹦鹉送给裕妃解闷儿了吧?臣妾去的时候,两位小公主正和鸟儿吵架呢。鸟儿伶牙利齿的,小公主两个都说不过它。” 朱由校眨巴着眼睛,想象着刚会蹦字的小丫头,跟说话贼溜道儿的鹦鹉吵嘴,哪会占着便宜,怕是又气又急,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甚至是哇哇大哭了吧? 哈哈哈哈,可笑的画面一想出来,皇帝忍不住开怀大笑,直想去瞅两个小丫头吃瘪的模样儿。 再说了,就是说话吧吧的,你跟鹦鹉这个复读机吵嘴,还能得什么好?没听过那个送快递的被屋里的鸟儿给气昏的笑话吗? 见皇爷开心大笑,张嫣达到了目的,便绽着笑脸陪着,手轻抚着隆起的肚皮,一脸幸福满足。 好半晌,皇帝才收住笑声,目光也随着张嫣的动作,移到皇后的肚子上。 “明年朕要有皇子啦!”朱由校抬起眼帘,瞅着皇后笑道:“小子比丫头更淘气,也更有乐子。” 张嫣咯咯一笑,说道:“皇爷还会看相?怎知臣妾生的不是丫头?” 朱由校故作高深地摸着下巴,说道:“俗话说:闺女打扮娘亲。朕觉得皇后没有以前好看了,岂不就是怀的男孩儿?” 张嫣眨着大眼睛,微蹙着秀眉,自言自语道:“真的变丑了吗?我照镜子,也是这样觉得。” 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张嫣当真。心情不好,对孕妇可是不利。 皇帝哈哈一笑,说道:“宝珠还是美丽动人,朕是逗你的。不过,生男娃这事儿,朕金口玉言,说出来就是八九不离十。” 张嫣虽未完全释怀,可也被岔开思绪。身为皇后,一举得子,那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心中欢喜,遂笑着点头,“皇爷是九五至尊,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停顿了一下,张嫣又关心地说道:“皇爷勤于政事,国家蒸蒸日上。可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了。” 朱由校笑了笑,弯臂显示了一下,虽然看不见肌肉,可也给人很强壮的感觉,至少他觉得这样。 “朕年轻力壮,一些政事还累不着。” 张嫣微笑颌首,伸手取过一个桔子,亲手剥了皮,又将上面的白丝细心取净,才递给皇帝。 朱由校笑着接过,再一瓣一瓣分开,喂给皇后吃。 张嫣脸色微红,不忍拂皇帝的关怀,张开温润殷红的小嘴,吃了几瓣,便推让给皇帝吃。 皇帝把剩下的桔子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汁水流出嘴角,皇后嗔笑着,又拿绢帕给他擦净。 张嫣过于正统,读《女诫》长大的,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都是这样。包括王良妃和段纯妃,都是差不多的作派。 说不上不喜欢,但皇帝觉得没有和裕儿、李成成、范小慧在一起那么轻松自在。当然,皇帝对自己的女人都很好,虽有所偏重,也是正常。 朕是她们的全部,朕是她们的天。朱由校知道,不管是皇后、嫔妃,还是民间的妇女,家中男人的地位都是一样。 所以,为了她们,朱由校也得好好活着。虽然进了皇宫,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但深宫孤冷,与青灯古佛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转脸,朱由校看到了王体乾。老王没敢靠近打扰,正在和一个宫女交代着什么。 无奈地耸了耸肩,朱由校知道又有军情报告。这是他立的规矩,无论何时,都要立即呈报,不得耽搁。 张嫣也看到了,笑着说道:“国事为重,臣妾送送皇爷。” “活动一下,对宝珠的身体也有好处。”朱由校站起身,伸开手臂,让皇后搭着,缓缓地走了出去。 “奴婢叩见皇爷,叩见皇后千岁。”王体乾远远地便跪倒叩头。 张嫣点了点头,说道:“王公公请起。乾清宫那边多费心,侍候好皇爷,莫要劳累到万岁。” “奴婢省得,千岁放心。”王体乾连忙保证,躬身立在一旁。 皇帝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迈步就走,嘴里说道:“走着回去,正好锻炼下身体。” “是,是。”王体乾再向皇后深施一礼,才迈着小步紧跟上皇帝。 皇帝也不问是何军情,如果是密奏的话,王体乾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看。 军情再是紧急,没有电报电话,走到乾清宫再看,也耽误不了什么。 辽东的作战计划已经确定,没有什么冒进之举,稳扎稳打地推进,以强大的火力杀伤消耗建奴,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皇帝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调集动员了最大量的船只运输弹药物资,兵器火药局也是加班加点地生产制造。 按照皇帝在沙盘上的推演,明军的战力是一波比一波强悍,建奴支撑得将越来越艰难。 当把建奴逼到不得不倚城坚守以苟延残喘时,平辽大战也就算基本划上了句号。舍己之长,丧失了野战优势的建奴,没个不败。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坐定之后,王体乾便呈上密奏匣子。 目光一扫,朱由校略有些惊异,竟然是辽东军情司曹正华送来的。 在策反刘兴祚的行动中,曹正华功不可没,升为掌管辽东军情司的锦衣卫千户。 皇帝撕掉封条,打开匣子取出密奏,展开一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啊,大战尚未有结果,已经有很多人悲观绝望,不看好建奴的未来了。 皇帝沉吟片刻,提笔铺纸,给曹正华写了御批。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对建奴的人心士气将是不小的打击。招降纳叛,很古老也很有效的手段。 …………………………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老奴亲征(祝元旦快乐)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形容建奴的分裂或许不是太准确。但强盗集团的离心,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同背叛大明的李永芳、范文程、罗锦绣之流,建奴在风雨飘摇之中,同样会有生出异心之辈。 皇帝亲手树立的榜样——纳拉忠明起到了多大作用,还不好估量,但肯定不是无用功。 跟着你能吃香喝辣,自然追随者众多,也就是所谓的同富贵;但陪着你跳火坑,陪着你灭亡,那不好意思,共患难者寥寥无几。 人心如此,趋利避害是自然反应。涉及到家人,甚至是族群的利益,就更是如此。 其实,不仅是皇帝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连努尔哈赤也知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的道理。 所以,趁着人心尚可,他才要强行发动。若是等到粮尽人乱,再图一逞,连现在的状态也是远远不如了。 此战若胜,则民心士气尚可维持;此战若败,凭明军现在的实力,肯定会趁胜进攻,辽沈能否保住,难度很大。 过辽阳,过鞍山,努尔哈赤带着数万人马一路不停,直到海州,逼近了海城。 “拜见汗王。”岳讬和济尔哈朗赶来迎接,下马施礼。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沉声问道:“海城情况如何?明军还是没有进攻吗?” 岳讬起身答道:“回汗王,明军只是加固营寨,增加兵将,却一直未进攻城池。” 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头,努尔哈赤又开口问道:“我方营寨呢,是否建好?” “回汗王,时间仓促,营寨尚未完工。”岳讬赶忙低下头去,“请汗王责罚。” 尚未完工,也就是建了部分。努尔哈赤垂下眼帘,想了一下,问道:“是因为明军的骚扰破坏吗?” “明军未来骚扰,也没有破坏。”岳讬答道:“但我军还是抽出近半人马警戒。” 努尔哈赤一兜马头,沉声道:“走,带本王去看看。” 接到汗命后,岳讬和济尔哈朗便开始修建大营。根据所掌握的情报,他们选择离海城五六里的地方。 情报自然是明军的火炮射程和威力,在宁远被红衣大炮袭营后,所有建奴部队便得到了通报,明军有射程两里多的火炮。架在城上的话,射程更远。 所以,离城五里是安全距离,这是在宁远城下失败的建奴用鲜血换来的数据。 而明军在城外已经建起了连环营寨,将海城牢牢包围。岳讬就以明军的营寨为参照,五里左右的宽阔之地,正适合扎营立寨。 努尔哈赤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明军打着什么算盘,为何不倚仗兵力优势来迟延或破坏岳讬建立营寨。 来到未建好的营寨,努尔哈赤巡视一番,并没责罚岳讬。营寨扎得很牢靠,前有壕沟,后有木栅,不说比城池还坚固吧,也胜过以往建立的营寨。 努尔哈赤暗自叹息,如此谨慎,修得如此牢固,只能说明一点,岳讬等人对明军已有畏惧之心,对明军的进攻不敢不认真对待。 曾几何时,都是明军倚靠城池和坚固营寨来抵御我八旗勇士。可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己军防守了嘛? “走,去看看明军的布置。”努尔哈赤命令大军赶修营寨,手上马鞭一指,率先向南奔去。 “父汗——”代善的手停在了半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向着岳讬用力摆手。 岳讬赶忙带上人马,紧追着努尔哈赤和亲兵的脚步,向海城方向疾驰而去。 海城的轮廓在视线中逐渐清晰,但先进入视线的却是明军的座座营寨。 努尔哈赤纵马上了一座土山,登高而望,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营寨厚重如棋分布、壕沟又宽又深,如同长城般蜿蜒伸展,将海城围得严实。 明军不急攻城,是不想挫折士气,而以逸待劳等着我大军前来厮杀啊! 努尔哈赤猜测着敌人的意图,觉得八九不离十。 拥有犀利的火器和完备的工事,防御是明军所长,这确定无疑。显然,明军又摆出了“你来打我呀”的架势,令努尔哈赤颇为头痛。 如何破解壕沟胸墙工事,即便到了二战时期,依然是一个难题。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步兵与敌人在阵地上的血杀厮拼,好象也只能是这样。 对于建奴来说,明军的工事则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他们的拿手锏之一——弓箭射击。 而明军的火枪火炮,火力更为强大密集,攻坚所吃的亏,那真是血亏呀,努尔哈赤现在还是历历在目,惨痛于心。 瞭望良久,老奴伸手一指,沉声道:“且近前看看,才能知晓敌之虚实布置。” “汗王,不可呀!” “汗王,太危险了。” “汗王,您一身系全军安危,万不可轻易涉险。” 费扬古、岳讬等人赶忙上前拦阻,老奴却沉着脸喝斥,挥开众人,纵马下了土山,直奔明军营寨而去。 其实,说是抵近观察,也不过是在两里左右的距离远望。老奴也知道明军的火炮厉害,不仅不敢太过靠近,更是不敢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过长。 离近了确实看得清楚,明军的营寨远看是一个整体,但实际上,营寨与营寨之间还留有一百多米的空隙。 壕沟也是一样,数道壕沟都留有通道,交错开来,有利于越壕出击,也使敌人直接冲锋受到了阻碍。 老奴在明军营寨前纵马来回观察,也看出了不少门道。 营寨间的百多米空隙,显然是火力陷阱。如果部队贸然而入,必定遭到两面的火力夹击,伤亡惨重是肯定的。 而营寨前的壕沟、胸墙、木栅,与宁远的防御工事并没有太大区别。也就是说,要想攻破明军营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投入兵力厮杀血拼。 明军的营寨并不算高,遮挡不住更远处海城的城楼。城楼上还是后金的旗帜,这多少给了老奴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内外夹击的话,或许能够击破明军的围城,但代价会很惨重;如果明军攻城失利,再发动进攻的话,胜算要多上几分。 老奴思索着,权衡着如何作战,才能尽量减少损失,而最大地收获战果。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伏击千骑 “汗王,敌营的旗号有变。”岳讬催马上前,提醒道:“还是收队回营吧!” 努尔哈赤觉得已观察完毕,再呆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便点了点头,兜转马头,向本方营寨的方向驰奔而去。 明军营寨中,望着建奴大队疾奔而去,熊廷弼收回了命令,准备整队出击的飞骑营也只好停止行动。 “是建奴的大头目。”何可纲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可能是老奴亲来窥探我军虚实。” 熊廷弼轻轻颌首,说道:“老奴亲来也不意外,此战关系重大,若再大败,建奴将一蹶不振。” 何可纲想了想,说道:“末将想不出老奴有什么办法,能够获胜。” 熊廷弼微微一笑,说道:“我等认为建奴是必败之局,可建奴却未必如此想。况且,就算死到临头,还要顽抗挣扎,也不意外。” 想利用火箭的射程,偷袭建奴大营,并一举将建奴击败的计划,熊廷弼并没有告诉别人,只有火箭部队知道些信息。 而按何可纲等将的想法,以守为攻,挫败建奴的进攻,并和建奴在此地对峙,拖得建奴粮草匮乏、物资耗尽、军心混乱,胜利也就握在手中了。 这当然是最谨慎保守的打法,也是最安全稳妥的取胜之道。根据建奴目前的物资储备情况,数万大军人吃马嚼,顶多能支撑一两个月。 况且,建奴大军被牵制于此,其他方面的明军的作战就没了阻力,更有利于整个平辽的大局。 熊廷弼没有立刻攻城,也不想主动进攻刚刚开到的建奴大军。 一是留着海城,给建奴存着希望,不会很快就撤退,依靠鞍山、辽阳等城池,节节抵抗,并拉长明军的运输补给线; 其次则是建奴大军甫至,士气军心正旺,利用防御工事和火枪火炮先挫敌锐气,才是符合兵家要义的策略。 时间在明军手里,当然要好好利用。先挫敌锐气耗敌有生力量,为决战打下好基础,也是熊廷弼的考虑。 “传令,命黄龙所部做好进攻准备。”熊廷弼沉吟了一下,发号施令,“明日佯攻海城,声势要做足,争取引诱建奴来攻。” 对峙固然稳妥,可要是能让建奴来攻打营寨,利用火器的优势大量杀伤敌人,能够更快地消耗敌人。 ……………………… 平辽大战拉开帷幕,在海城集中了敌我双方的主力部队,十数万人马的血战厮杀即将展开。 但作为整个平辽的作战计划,辽南只是其中一个战场。最先取得战果,获得胜利的却是在辽东。 得到老奴率主力南下迎战,毛文龙等将领基本放下心来。有熊廷弼和数万精兵强将抵挡,建奴的主力已经不太可能增援辽东。 所以,向建州渗透、穿插的军事行动再度增强,东江镇要趁建奴主力被吸引牵制,率先在建州取得大胜。 从两军的兵力对比上看,这是把握很大的作战。尽管鸦鹘关险要难攻,但渗透穿插却使建奴侧背难以防护周全,险关也就成了孤城。 冬季的脚步越来越近,在辽东大地已是一片肃杀,入眼差不多都是枯黄和黝黑,看不到一点象征生命蓬勃的绿色。 吁!杜度勒住马头,虽然天气还不是很寒冷,但战马还是呼呼地吐出白气,显出疲惫之态。 率领着四千骑兵,杜度充当了救火队,在处处闻警的建州东奔西跑,弹压追击。 但多路渗透进建州的明军遇强则避,遇弱则击,时分时合,攻击屯寨,伏击小股建奴,搞得杜度这几千人是疲于奔命。 没有办法,杜度知道分兵是大忌,可为了对付明军的处处袭扰,只好将四千骑兵分成四队,分赴各处抵挡明军。 多路小股,明军的袭扰行动也给了杜度一个错觉,认为明军只能穿山越岭,从险峻的小路偷入建州。 限于携带的粮草物资有限,明军也肯定不会是大队,人数应该很少。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杜度才分兵追剿土匪般打一下就躲藏的小股明军。 “贝勒爷。”亲兵队长听了听远处的枪声,似乎稀疏下去,便建议道:“歇一下再走吧,战马有些抗不住了。” 杜度犹豫着,想了想又摇头道:“再坚持一下,否则又扑空白跑。” 重新振奋起精神,杜度重新率队出发,直奔四棚窝屯。 “快,快,快点跑。”一个明军小旗官大声喊着,催促着百十来个辽人百姓往一个小山谷里钻。 这些辽人百姓拖家带口,只带着行李铺盖,惊慌害怕地跑着。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千八百建奴骑兵,一刻钟就到。”高高的树顶上,一个明军士兵举着望远镜,高声报告着敌情。 总旗官姓李,土生土长的辽东人,才三十来岁的年纪,满脸胡子拉茬,看起来却象四十多岁。 “一队在左,二队在右,三队在后。”李旗官在地上用脚划了个U形,点了几下,抬头看着三个小旗官。 “明白。” “遵令。” 小旗官们答应着,跑步而去,指挥各自的部下迅速埋伏就位。 按照渗透袭扰的布署,一队两百人,三队为一总旗,在相对固定的地区,时分时合地展开行动。 六百对一千,如果是在平地上,李旗官是不敢跟建奴硬抗的。 但借助于地势就不同了,不大的山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口袋阵。两翼交叉火力,再加当头的据险阻击,足以使千八百的建奴无法推进。 取过腰间的水壶,李旗官象作贼似的用眼角扫了扫周围,才拔下软木寨,飞快地喝了一口,又赶紧盖好。 一道火线从嗓咙直数到腹中,李旗官眼睛亮了,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酒味的长气。 京城的烧刀子,果然够劲,够辣! 李旗官眼睛也瞪起来了,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大声吼道:“弟兄们,都拿出精神来,把建奴打个落花流水。” “落花流水!”不少明军士兵举起手中火枪,吼叫着给自己打气。 李旗官很满意地点着大脑袋,浑忘了自己因为喝酒,已经受过两次处分。虽然没误事,但这是军中规矩,必须遵守,旁人可没他拿酒当水喝的海量。 杜度率骑兵来到四棚窝屯,又扑空了。二十几个女真人已经尸横遍地,屯中空无一人,只有胡乱丢弃的杂物。 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目睹,但仍然令杜度感到愤怒。他铁青着脸,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贝勒爷,敌人正向山中逃窜。”先行抵达的哨骑纵马回来报告,“还带着上百尼堪。” “追。”杜度嘴里迸出一个恶狠狠的“字”来,不顾马匹疲惫,兜马驰奔而去。 一队明军押后,保护着大包小裹的辽民往山里逃窜,远远的只能看见人影晃动,可也让追击而来的建奴兴奋不已。 终于逮着了这帮狡滑又怯懦的家伙,将他们杀光,为女真人报仇。 建奴纷纷发出怪叫,有的摘弓搭箭,有的抽刀挥舞,如一股旋风猛地扑向敌人。 杜度也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齿。他想抓住敌人,一刀一刀地碎割了他们。 凉风呼呼地从耳旁刮过,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分不清是什么,反正不是很舒服。 但现在已经不用下令,或者说下令也有些晚了。建奴骑兵的前锋毫不犹豫地加速追击,深入了一条并不算深,两侧也不算高的小山谷。 而正在前方逃窜的明军停下了脚下,返身占领了几处土丘草地,借着天然的障碍物掩护,举起了手中的火枪。 轰!几十声枪响汇在一起,有如炮响般轰鸣,白烟升腾而起,紧接着便是一阵人喊马嘶。 在血雾迸溅中,追在前面的建奴人仰马翻。本就不宽的谷地,倒下的人马阻碍了后续部队的前进。 但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建奴并不退却,他们跳下战马,以步战的姿态,执盾挥刀,张弓射箭,继续向前冲。 火枪声一阵接着一阵,又有部分明军从山林中返身而回,加入到了阻击射杀敌人的战友中间。 越来越多的建奴弃马就步,加入了战团。箭矢在空中掠过,铅弹不断激射,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杜度勒住马头,他还没有进入喇叭形的小山谷,就驻足于谷口观望战斗。 差不多是两百人,这与以往的情报是相符的。明军就是以这样的小队规模四下袭扰,令他和所率的骑兵疲于奔命。 而除了骑兵前锋纵马进入山谷,战斗一经展开,建奴便在谷外弃马,手持武器步行冲入。 虽然人数远超明军,但在这里限于地形地势,建奴却施展不开。但弓箭的密度在不断增加,杜度能看到,给明军也造成了不断的损失。 目前的伤亡要大于敌人!杜度很快做出了判断,但却没有收兵的打算。老顾忌着伤亡,那就不用打仗了。 敌人有些现成的障碍物提供掩护,火枪也犀利,暂时的伤亡比代表不了整个战斗。 等到敌人败退,伤亡比便能拉近,甚至是反超。久经沙场的杜度,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枪声轰鸣,箭矢纷飞,建奴在不断地逼近,明军也开始不断地后退。 现在还能保持退而不乱,但很快就会演变成溃败,狼狈逃窜了。 杜度抿了下嘴角,认为自己已经预测到了接下来的场面。 明军的步步后退,使更多的建奴进入了谷地,侧背完全暴露在谷地两侧的丛林草坡的打击范围。 李旗官虽然好酒,但却没误过事,且是身经百战,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眼看着友军已经撤到了密林的边缘,他猛地又灌了口酒,发出了反攻的号令。 天鹅间此起彼伏,谷地两侧突然冒出了无数的明军,铁面黝黑、带着各种狰狞的图案,无数火枪从侧面向着建奴发出了怒吼轰鸣。 一颗颗冒着青烟的手雷从谷顶扔下,在建奴脚下滚动,爆发出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聋的巨响随之响起,升腾起一团团浓重的烟雾。 由于隐蔽的需要,李旗官没有采取列队轮射的战术,而是换枪不换人。射击手伏在地上,后面的士兵装填弹药,递枪上前。 噗!一颗铅弹从侧后面击中了护军校浑达禅的脑袋。正高叫指挥,挥舞弯刀的壮实家伙,在鲜血迸溅中轰然倒地,和一根木头没什么两样。 铅弹如雨,只排成三列的明军,拉开了很长的距离,与线列战术一样,打出了惊人的火力输出。 直线距离只有五十多米,正是火枪的有效射程。每一轮攒射,差不多都是百多枝枪在喷吐火焰。 黑火药手雷居高临下地猛扔,腾起的黑色烟雾越来越浓重,遮断了杜度的视线。杜度的嘴张成了“O”型,完全被这猛烈的伏击给震撼得脑子一片空白。 “贝勒爷——”亲兵队长发现明军火枪兵转移了枪口,开始向接近谷口的己军射击,赶忙上前拉起缰绳,大声提醒着:“快走,这里危险哪!” 杜度的眼珠呆滞地一轮,才有些缓醒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呯”的一声闷响,亲兵队长的脑袋象个烂西瓜般爆裂开来,迸溅了他一脸的污血。 几乎是同时,他周围的几个亲兵在一轮重火枪的集火轰击下血肉横飞,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明军为了诱使建奴入谷,在谷口并没有埋伏士兵,以免被发现。战斗打响后,十几名重火枪兵才向谷口移动。 就是这么点时间,给了杜度逃离生天的机会。幸存的亲兵卫护着杜度,催马远离,在火枪的追射中,又有不少建奴被击中倒下。 “王八蛋,算你运气好。”李旗官举着望远镜,看着建奴的大头目落荒而逃,逃出了火枪的射程,不由得恨恨骂了一句。 火枪还在射击,手雷却已经不在抛掷。谷地的硝烟逐渐散去,呈现在明军眼中的是敌人尸横遍地的凄惨景象。 “今晚有马肉吃啦!”一个亲兵咧开嘴笑着,“大人,马肉就酒,滋味更美呀!” 李旗官同样咧开了大嘴,拎出水壶,喝了一大口,呼着酒气大笑道:“痛快,痛快。” …………………….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骑兵墙出击,炮轰海城 冷风不断地吹在脸,佐领翁阿岱的心却更冷,仿佛在逐渐冻结似的。 杜度分兵之后,翁阿岱率领千骑向南扫荡清剿明军的小股袭扰部队。两次扑空之后,终于让他在北甸子逮到了明军。 可惜,这支明军不是小股,而是大队,且全是骑兵。 中计了! 翁阿岱此时才醒悟过来,不仅是他这队千骑落入了数千明军骑兵的包围,还有杜度和阿济格,都不知道明军的大部队已经进入了建州。 大路上已经出现了至少两千明军骑兵,他们弃马就步,手持火枪,在当道和大路两旁布下了三面夹击的阵势,就等着千骑建奴陷入口袋阵。 后路已经断绝,翁阿岱领教过明军火枪的厉害,不会自投罗网、陷入火海。 唯有向前冲击,击破明军的阻挡,翁阿岱迅速作出了判断,认为冲破当面明军骑兵的战阵,还是有希望的。 因为当面明军骑兵没有下马布阵、用火枪迎战,还是骑在马上,作出了冲锋骑战的架势。 凭女真人的骑术武技,与明军进行骑战,这是翁阿岱所希望的。对此,他还有些自信。 “击破敌军,我大金骑射无敌。”翁阿岱挥出战刀,向前奋力一指,狼嚎般地吼叫着。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明军骑兵率先发动,上百骑突出战阵,小跑着杀向建奴。 “冲啊,杀呀!”建奴发出壮胆打气的嚎叫,前排骑兵纷纷起动,向着明军骑兵迎击而去。 宽阔的战场上,枯黄的落叶杂草,斑驳的黑土地,被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大地在颤动,高举起的马刀闪射着阳光,耀花了人眼。 “杀啊,冲呀!”又是一队明军骑兵发动,呐喊声震动天地,跟在友军骑兵墙后,逐渐调整着间隙,形成了一道坚可不摧的墙壁。 敌我骑兵越来越近,建奴骑兵嚎叫着,张弓搭箭,准备再接近一些,便先来一波箭雨。 轰,轰,轰……明军的骑兵突然端起了火枪,向着建奴射出了铅弹。 射击完毕,明军骑兵便一分两下,向着侧面疾驰兜转,把正面冲杀的任务交给了身后的骑兵墙。 这是新打法,孔有德希望自己所率的枪骑兵也能露个脸,起码给建奴制造点混乱,为飞骑创造更好的战机。 而骑兵要在马上装填弹药是非常困难的,只能提前装好,发射一轮而已。 不过,这一轮火枪射击确实出乎建奴的意料,不少建奴人仰马翻,不少战马被火光枪声所扰,惊跳而起,打乱了建奴骑兵的节奏。 尽管如此,建奴骑兵的冲击之势依旧,受到的影响有限。 不少建奴也射出了弓箭,然后抽出兵器,迎向奔驰而来的明军骑兵墙。 明军骑兵挥刀在手,拔打弓箭,却只为了保护战马。他们身上的甲胄,还是足以抵挡建奴骑弓的射击。 也有明军骑兵摔倒在地,但空隙很快就被左右的骑兵填满,横队向内收缩,在接敌的时候,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密度。 “杀!”齐声的呐喊,伴随着无数高举而起的战刀,在接敌的一瞬间,无数战马又一起落下,闪射出无数耀眼的寒光。 骑都尉茂海有些失措,对面是一排看不到表情的铁面,和空中落下的一排战刀。他做好的厮杀动作迟疑了,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并收刀招架。 当,当!刀上接连传来了两下碰击,接着,茂海听到了“咔嚓”一声,剧痛袭遍全身。 第三柄战刀斜着砍下,卸掉了茂海的右臂,断手还握着弯刀,一齐掉落下去。 “啊——”茂海发出长声惨叫,随即戛然而止,斜劈下来的战刀顺势横拖,割掉了他的脑袋。 死人头落在地上,还大睁着眼睛。如果茂海还能思索,肯定会后悔犹豫收刀。如果对砍的话,至少能拉上一个垫背的,也不枉他建州勇士之名。 面对着骑兵墙的冲击,面对着数把砍下的战刀,犹豫迟疑就是死,退缩招架也是死,最多也就是一换一。 但人的本能反应就是这样,钢刀临头眼都不眨,你砍我我砍你的绝决拼命,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 骑兵墙战术已经练了一年多,冲击的速度如何调整,间隙如何填补,冲击过后如何脱离,已经形成了成熟完善的规范。 这比归化骑兵营还要更加熟练,更加合理。一道骑兵墙推过,参差不齐的建奴骑兵便被一一砍落马下。 什么武技,什么骑术,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这大大出乎建奴的意料,更使他们在这场完全陌生的激烈交锋中彻底失败。 骑兵墙改变了方向,斜向掠去,依然能保持相对整齐的排列,象一把镰刀,收割着挡路的建奴;而另一道骑兵墙已经轰然而来,迎上了建奴骑兵。 刘兴祚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又下达了命令。 一队骑兵发动,小跑着调整队列和冲击的方向,这一次不是正面冲撞,而是斜着冲向战场。 这队骑兵冲出三四十米后,又一队骑兵小跑发动,也是斜向冲锋,与上队方向相反,是斜向右侧。 正面、左向、右向,二百骑、百骑、五十骑、三十骑、二十骑,京营飞骑营的骑兵墙战术已经相当熟练,并能根据敌人的兵力,以及战场的实际形势调整变化。 一道一道的骑兵墙,在宽广的战场上纵横冲杀,烟尘腾起,刀闪寒光,人喊马嘶,看得人热血贲张,目瞪欲裂。 “痛快,痛快。”孔有德眼珠子都要迸出眶外,挥着拳头大声叫着,“这才叫打仗,太他…娘的痛快了。” 喊叫激动了一番,孔有德瞅了瞅左右,大声骂道:“都傻瞅着干什么,两翼出动,用火枪给我往死里打。” 枪骑兵发动起来,从战场的边缘向前奔进,在合适的距离停步下马,迅速列出三排长长的战列线,举枪瞄准。 翁阿岱看着己军的骑兵在明军的墙式冲锋中不仅无法突破前进,反倒是被砍杀得人仰马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当然,明军也有损失,但完全不成比例。况且,就是一对一的交换,也不是翁阿岱能够接受的。 要知道,他所率的骑兵只有一千。而看明军骑兵的数量,两三千是肯定的。 门道儿也看出来了,以多打少。整齐的骑兵平推,战刀齐砍,而己方骑兵是错落分开的,接战的一瞬间基本上要对上两三个,甚至更多的敌人。 但知道了其中关窍又怎样,别说没有时间,就是有时间,也只能练出和敌人一样的打法。 你砍我一刀,我劈你一刀,就是这样的人拼人…… 翁阿岱苦笑了一下,知道大金跟大明拼人力,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今日难得幸免啊,翁阿岱抽出了战刀,脸上现出决然之色,猛地挥刀一指,大喝道:“勇士们,随我冲杀。杀,杀!” “杀,杀呀!”建奴发出狼嚎般的垂死吼叫,纷纷纵马加速,向着前方冲去。 轰,轰,轰…… 已经在两翼就位的枪骑兵向着建奴射出一排排铅弹,虽然距离较远,并不是最佳的射程,但密集的火力之下,靠蒙也能击中敌人。 “杀!”刘兴祚举起手中的骑枪,怒吼着向前一指,率领着一队骑兵席卷而去。 “杀呀!”又一队骑兵在他身后发动,呐喊着冲向战场。 “杀!”冲击过后在战场边重新整队的骑兵队,再次呐喊着冲向战场,他们冲击的方向不同,斜着撞向建奴骑兵的后队。 刀枪在空中交击,闪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鲜血迸溅,惨叫怒喝,战马悲鸣,在偏向西坠的阳光下,敌我双方进行着伤亡完全不成比例的惨烈厮杀。 ………………… 轰,轰,轰…… 炮声震天动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数里外的建奴大营也能够听到。 “明军攻城了?!”老奴目光一凝,把饭碗推开,霍然起身,大声命令道:“传令,整军出营。” 建奴大营内很快就是一阵纷乱喧嚣,各部军官指挥着,一队队开出大营,向着海城迫近而去。 炮声隆隆,一直没有停息,不断地敲击在老奴的心中。 不可能与明军长时间对峙,老奴倒还是希望明军赶紧攻城,他率大军或许能找到内外夹攻的时机。 但明军真的开始攻城了,老奴又不免心中忐忑,想法复杂。 离得越近,炮声听得越清晰,甚至能看到海城冒出的黑烟,老奴的脸色愈发严峻。 轰!一颗炮弹狠狠地砸在城垛口上,砖屑尘土飞扬,迸溅的碎砖击中了两名守城兵丁,他们捂着脸惨叫着倒地。 又是一颗炮弹射来,正中西城门楼,碎砖破木被尘土裹着落下,腾起了一片浓重的灰雾。 在佟养性的目光中,一颗炮弹划着弧线越过城墙,落在城内,半晌才是一声巨响,以及一阵惊呼。 更多的炮弹掠空而落,在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 炮击,攻城!明军终于还是发动了,佟养性面色沉稳,心中却是惊惶恐惧。 在他看来,明军就是不攻城,城内的粮草物资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围城之势已成,没有援军接应破营的话,海城是肯定守不住的。 至于内外夹击,佟养性并不存这样的希望。面对明军深沟壁垒,火器犀利,凭城内的那些兵将,硬冲差不多就是送死。 所以,佟养性只能寄希望于援军的进攻能打破围困。或者在明军营寨崩溃时,再出城夹击。 “也只是火器凶猛。”硕托在旁发出冷哼,“待到攀城进攻时,定杀他个血流成河。” 佟养性从沉思中惊醒,捋着胡须颌首,附和道:“贝勒爷所言极是。自古以来攻打坚城便是尸横遍地、损失惨重,明军想用火器震慑我军,实是痴心妄想。” 硕托转头看向北方,脸上露出笑意,“听,援军出动接应我们了。” 佟养性也听到了呜咽的号角之声,同样绽出笑容,说道:“汗王亲征,定获全胜。” 号角呜咽,鬼哭狼号,建奴数万大军布成战阵,离明军营寨两里多地,旌旗招展,倒也颇显威势。 熊廷弼举着望远镜瞭望片刻,沉声下令道:“命令炮兵做好轰击准备,等本官号令便猛烈轰敌。” 传令兵躬身应喏,小跑着下了将台,前去传令。 在这个距离,打实心炮弹靠平射弹跳杀伤敌人的红夷大炮虽能轰击,但已经不是有效射程,威力大打折扣。 但建奴显然还不知道火箭和大明重迫的准确数据,熊廷弼也不急,等建奴前来进攻,便从火枪到火炮,从百米到两里地,用火力全部覆盖。 努尔哈赤命令吹响了号角,却并未急于进攻。这是给城内守军听的,让他们知道援军在城外,能够稳定军心,拼命守城。 而且,此次动员发动,建奴也作了相当充分的准备,携带了大量的楯车,还有数十架壕桥。 冷风中,建奴列阵以待,阵前是无数的楯车,由包衣推着,他们就是廉价的炮灰。 不进攻嘛?熊廷弼放下望远镜,眯了下眼睛。 老奴的心思,他大概能猜到,想等一等,让明军在攻城中受到损失,士气遭到挫折。 在老奴看来,海城甚是坚固,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够被攻破的。 既然如此——熊廷弼嘴角一弯,冷笑起来,那就让你亲眼看着城池陷落,看着守城建奴的人头被挂上高竿吧! “停止炮击。”熊廷弼传下命令,“命工兵装填火药,进行爆破。” 这段时间以来,明军可不是只掘壕建寨,在城南还挖了两条通往城下的地道。为了防止潮湿失效,火药却是没有提前填装。 但这最后的工序用不了多长时间,两个时辰足够了。 既然努尔哈赤没有被佯攻所惑,马上就挥兵发动进攻。熊廷弼也就不用再进行佯攻,再浪费弹药,直接攻破城,就让建奴眼睁睁看着。 得到命令的工兵部队,立刻行动起来,把用铁箱封装的火药,一箱一箱地运进坑道,装填在城基之下……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四方皆战 炮声逐渐停息,城头上还是后金的旗帜,老奴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城池守住了,固然是好事,但列阵于敌营前,不进不攻,就这么在冷风中眼巴巴地瞅着? 号角声再度响起,不再是给城内传送信号、鼓舞士气,而是试探性进攻的发动。 数千汉兵就是炮灰的作用,还能试探明军防御的强度,并消耗明军的弹药。 楯车推动,足有二百多辆,掩护着三千汉兵向明军营寨逼近。他们的后面,又是两千建奴,皆下马就步,手持大弓,准备发挥他们箭术之长。 看着黑压压向北大营进逼而来的敌人,明军营寨中响起了哨声,炮兵、火枪兵严阵以待,准备给予敌人猛烈的打击。 “楯车在前——”熊廷弼摇了摇头,对建奴的老招术嗤之以鼻。 若是在平地上,楯车的掩护作用确实明显,但营寨前的壕沟却足以抵挡。而且,明军不仅有野战炮摧毁楯车,还有很多燃烧弹,也是楯车的克星。 至于楯车后的敌人,远了有大明重迫,近了有抛射弹,依然能够给予其大量杀伤。 比之宁远,明军的火器装备又跃上了一个台阶。光是火炮的数量,就增加了十数倍不止。 红夷大炮十数门,大明重迫已有近二百门,野战炮百多门,佛朗机更是成为各部明军随军必备。 绝对的火力优势,已经成为明军战力提升的关键,更是明军敢于以相差不多的兵力与建奴硬磕的信心所在。 “经略大人。”炮兵总指挥罗立伸手指了指,请示道:“阵后是真夷,末将以为可重点轰击。” 熊廷弼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轻轻点头,说道:“可以。但隐藏实力的原则不变,敌人只是试探性进攻,我军也不必全力施为。” “末将明白。”罗立躬身一礼,下去调整炮兵的布置。 曹文诏伸手一指,提醒道:“大人,建奴两翼骑兵突出了。” 熊廷弼笑了笑,说道:“曹将军久经战阵,岂能不知这是在监视牵制我左右两营?” 停顿了一下,老熊又补充道:“好钢用在刀刃上,飞骑营不可轻出,曹将军且莫心急。” 曹文诏脸一红,躬身道:“是,末将遵命。” 明军暗藏了多个手段,情报工作也做得严密。 到现在为止,建奴还不知道明军有飞骑营,以及具体的战术打法。还有超远射程的火箭,以及其他火炮的数量。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相对于建奴,明军对敌人的了解却很透彻。或者说,建奴的武器装备,以及战术打法,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进步和提升,明军其实已经位列于世界之巅,并向近代化迈进,尽管没多少人能够知道这一点。 建奴却还停留在原地,除了悍勇还能保持外,其他方面已经全部落后。 这样的作战,虽然因为明军的谨慎而显不出太大的碾压态势。但不出大的意外的话,明军的胜利是基本上能够确定的。 三百米,二百米…… 轰,轰,轰……明军的野战火炮发出怒吼,将一颗颗实心炮弹射向敌人。 木屑横飞,血肉迸溅,敌我双方的主力交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 马蹄声轰隆作响,千军万马奔腾向前,如不可遏制的海浪,又淹没了一个村屯。 女真人的顽抗如沙粒入湖水,连个小涟漪也没泛起,便成为横倒竖卧的尸体。 归化飞骑营和蒙古诸部的联军越过辽河套,从科左后旗渡过辽河,杀入了辽北后金统治区。 在昌图,联军击败了留守辽北的建奴主力,三千余人的骑兵部队。随后,大军先北后南,席卷了镇夷堡、永宁堡、安乐州等地,兵锋直指开原。 明洪武年间,原铁岭卫被迁至沈阳、开原之间的古银州之地。也就是说,攻下开原,便是沈阳北面的唯一屏障铁岭卫城了。 接近开原,蒙古诸部的人马越是兴奋激动。这里是努尔哈赤赏赐给前来投奔的敖汉部众的牧地,草地、牛羊,真是环境熟悉又好抢啊!。 满桂也不太过约束,只是命各部只能出一千人马四处抢掠,且只有两天时间,必须赶到开原城下会合。其余人马则跟随大队行动,进逼开原。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机动性,联军所携带的粮草并不算多,打的是以战养战的主意。 所以,蒙古诸部抢掠的牛羊、粮食,对联军的持续作战,很有帮助。 “琐诺木杜棱是个软蛋。”努克又和几个明将凑到了一起,一脸鄙视地说起了这个蒙奸,“投靠后金,真是蒙古人的败类。” “和奥巴是一路货色。”猛如虎轻篾地笑道:“也和奥巴是一个下场。” 努克连连点头,说道:“轰的一声炸开城门,我札鲁特部愿为先锋。” 虎大威笑了笑,向着前面并骑而驰的满桂和马乘飞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这事儿得那两位做主。 满桂身为归化营主将,握有指挥权;马乘飞则是锦衣卫千户,有监督之权。 而这两位一边并马而行,一边讨论着攻打开原的策略。 “琐诺木杜棱是个墙头草,见我大军难敌,应该不会拼死抵抗。”马乘飞掌握着准确的情报,讲述着自己对琐诺木杜棱的分析。 满桂眨着眼睛,问道:“这家伙不是娶了老奴的三女儿,还得作得了主?” 马乘飞嘿嘿一笑,说道:“老奴把女儿嫁给琐诺木杜棱,存的什么心思,杜棱难道不清楚?他成为老奴的额驸时早就妻妾成群,最受宠的是大臣托古的妹妹……” 老奴的三女儿也就是莽古济,莽古尔泰的亲姐姐。因为先嫁哈达部族长,又被称为哈达公主。 尽管倚仗父汗和后金的力量,莽古济再嫁后应是一家之主,但实际上却控制不了琐诺木杜棱。 首先,琐诺木杜棱已有宠妻,又最信赖大臣托古,对其言听计从。莽古济人单力薄,等于被架空了。 其次,琐诺木杜棱投靠后金也是被逼无奈,且在后金过得并不如意。身为一部之长,却要受到后金的种种约束,犯了小错也要受到训斥。 比如,杜棱带着部众去哈达、叶赫山上打了一次猎,就被议罪,差一点把赏赐的开原牧地也给收回去。 在外面有耳目盯着,家里又有哈达公主看着,琐诺木杜棱肯定是有怨气。与莽古济同床异梦,也是可以想见的。 这样的关系,琐诺木杜棱很难为后金而死战。 投降蒙古诸部显然不行,他是蒙奸哪!可明朝呢,是否会接受他的反正投诚,应该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哈哈哈哈,满桂听着马乘飞的讲述,如同听故事般有趣,乐得咧开了大嘴。 “咱们有爆破之术,开原城应该不难攻下。”马乘飞继续分析着,“只是铁岭卫嘛,建奴若从沈阳来援,倒是要小心一二。” 满桂收住笑容,说道:“沈阳能有多少建奴,情报上说,只有五千左右,还不是精锐。” 马乘飞摇了摇头,说道:“留守沈阳的建奴若是倾巢而出,再加铁岭、抚顺等周边的建奴,不可不防。” 满桂想了想,说道:“那咱们不下铁岭,转向别处袭扰可好?” 马乘飞嘿嘿一笑,说道:“打下开原后,咱们直入建州可好?” 满桂瞪大了眼睛,很惊愕地瞅着马乘飞,好半晌才摇头道:“没想到你的胆子比我还大。可咱们是联军,那些蒙古诸部的人马,恐怕令人难以放心。” 马乘飞微微颌首,说道:“你说得不错,跟着捡便宜捞好处是没说的。可要真的打硬仗,他们确实信不过。” “看看,我就知道你就那么一说。”满桂用马鞭子轻轻抽打着马靴,说道:“真要打硬仗,也就咱们这五千人马丝毫不惧。趁着建虏主力在海城,咱们避实击虚,可劲儿捣乱,但也别太冒险。” 扬鞭指了指昂然向前的部队,满桂强调道:“练出这数千人马,可不容易,可不敢瞎糟害。” “知道你这飞骑营不比京营,得力的军官少,你自己练得辛苦,连武器也是最后配备的。”马乘飞摆了下手,说道:“所以才分派的袭击骚扰的任务嘛。” 满桂一瞪眼睛,不高兴了,说道:“哎,你这么说可不对了。什么叫不比京营,俺们飞骑营可不差。要不是人少点,跟建虏硬磕,也一样打得建奴落花流水。阿敏是怎么败的,那就是被俺们……” 马乘飞听着满桂在自夸自擂,暗地翻了下眼睛,可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好在离开原城已经不远,当看见城池的轮廓时,马乘飞伸手一指,提醒满桂,终于结束了对他耳朵的煎熬。 ……………………. 海城,敌我双方的战斗还在进行着。 汉兵已被击退了两回,壕沟前、壕沟内随处可见被击毁的楯车,有的楯车还冒着火焰。丢弃的枪刀,血肉模糊的尸体,更增加了残酷的气氛。 战斗的时间虽长,但双方都没尽全力。一方是试探,死的都是炮灰,真夷未受什么损失;一方隐藏火力,等机会全力爆发,给建虏以沉重打击。 第三次攻势被挫败后,敌人缓缓退了下去。不知道是调整积蓄力量,还是试探性进攻达到了目的。 “经略大人。”传令兵跑到将台上,单膝跪倒,“黄将军禀报,攻城准备已经全部完成,请大人下令。” 熊廷弼点了点头,回头望了望远处正慢慢退去的敌人,不由得冷笑一声,沉声道:“传令,立刻开始攻城作战。” “是。”传令兵施礼之后转身跑下将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何可纲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要留敌,攻城正是妙计。” 熊廷弼捋着胡须淡淡一笑,提醒道:“建奴或要猛攻,何将军不可大意。” 何可纲躬身道:“大人放心,末将这就调兵遣将。建奴若来猛攻,正要杀得他们尸积如山。” 熊廷弼转头看向罗立,说道:“炮兵由你指挥,不必再等本官命令,务要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是!”罗立施了一礼,便下了将台,亲自攀上营中高高的刁斗,举起望远镜瞭望,旁边的小军官怀抱信号旗,等着他发号施令。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带来了一天中难得的暖意。 明军攻城部队的集结准备,引起了守敌的注意,明军也根本不打算隐蔽意图。 佟养性得到报告,不敢怠慢,匆匆赶到城南,登城观察。 明军营寨中人喊马嘶,虽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大量人马的集结还是能够觉察到的。 “没有楯车,也没打造几架云梯,敌人是猴子吗?”身后传来了不以为然的嘲讽,佟养性不用回头,也听出是硕托。 佟养性也很惊疑,尽管这段时间围困城池,明军在炮火的掩护下,把护城河的水放掉,也在壕沟上填平了几条通路,但他们要怎么攻打城墙呢? “难道是虚张声势,引诱城外的援军继续进攻?”佟养性转过头,征询般地问道。 硕托本没想到这个,但却象是早料到一般点了点头,说道:“定是如此。” 佟养性眨巴眨巴眼睛,本来只是猜测,被硕托这么肯定,他倒也相信了几分,可还露出犹豫之色。 硕托挺了挺胸膛,信心十足地说道:“施吾理额驸要是担心,就由本贝勒监视敌人。” 佟养性赶忙说道:“贝勒爷请先去用饭,某留在这里就好。” 硕托也不客气,说道:“小心无大错,施吾理额驸多多辛苦。”说着,他带着几个亲兵转身而去。 佟养性目送硕托离去,马上下令,在南城墙这面增加守军。小心无大错,佟养性还是很同意硕托的这句话,尽管有些轻篾之意。 “都他娘…的听好了,城墙塌了之后,都给老子拼命往里冲。挡路者杀,杀,杀!后退者,斩!迟疑不进者,斩……” 明军营寨内,军官们对着士兵们又吼又叫,这样的战斗动员,倒是非常相似。 主将黄龙沉着脸,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城墙。 坑道爆破,他没见过,但他相信京城来的爆破专家,据说是得到过万岁指点和夸赞的。 而战前动员以吼叫和斥骂的方式进行,他觉得很好。至少士兵们那一声整齐的“杀”吼出来,让人能感到激情和振奋。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破城灭奴 “破城,灭奴!” “威武,万胜!” 一队队的明军将士开出营寨,在城前列阵,齐声呼喝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果然要攻城了,佟养性站在城上,脸色凝重严峻,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尽管很疑惑明军将以什么方式攻城,但看这阵势,却不象是虚张声势。佟养性把目光放远,想搜寻明军的火炮,可惜并没有找到。 黄龙立在大旗下,看着工兵队传来的信号,微微颌首,下达了命令。 军旗在不断摆动,呐喊呼喝声渐渐停息。近万明军荷枪实弹,凝望着眼前的城池,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城上的守军都感到了雷霆爆发前的极度压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佟养性由紧张到迷惑,摸着下巴苦苦思索,然后转头想向旁边的军官询问。 可佟养性刚一张嘴,就觉得脚下的城墙颤动起来,他瞪大眼睛,不明所以之际,听边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城墙象纸糊的一般,突然向上一跳,紧接着被撕开,漫天的烟雾腾上半空,把这一段城墙笼罩得严实。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相距不过百米的城墙也出现了同样的异景,烟柱冲天而起,碎砖烂石被烟雾裹着飞上半空,砖末土灰飘扬而起,形成了一片灰黄色的烟尘。 两次坑道爆破,一次比一次猛烈,将巍然矗立的城墙炸开了两个大缺口。 “擂鼓进攻!”黄龙很快从眼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大声吼叫着。 战鼓隆隆敲响,也惊醒了目瞪口呆的明军将士。面对着瞬间被攻破的城池,他们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冲啊,杀呀!”军官们挥舞战刀,发出怒吼。 无数明军士兵发出呐喊,向着烟尘笼罩的城墙冲杀而去。 两次爆破不仅炸开了城墙,更使守军遭到了惨重的伤亡,侥幸存活的也是晕头转向,丧失了反应能力。 “冲啊,杀呀!” 在激昂的战鼓催促下,明军将士呐喊着向前冲锋。刺刀反射着阳光,寒光闪闪,令人胆寒。 四周都是高声的呐喊,郑小五也不例外。尽管他的声音混杂其间,连他都觉得好象听不到。但这样的喊叫能让人更加地兴奋,更加的狂热。 他紧跟着军官和战友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了有些稀薄的烟尘之中。 在黑火药、尘土呛人的气味中,视线有些模糊,脚下也磕磕绊绊,郑小五眯起了眼睛,在碎砖乱石中奋力前进。 眼前蓦然一亮,他已经冲出了烟尘弥漫的城墙坍塌的这一段区域。 虽然眼前还如同笼罩着一层细雾,但视线已经基本不受阻碍。他看到了远处的敌人,好象刚刚集结,稀稀拉拉的不成样子,似乎还未从茫然和震撼中醒来。 郑小五也看到了战友,前面的已经奔下碎砖烂石的斜坡,正排成横排,军官在大声指挥着。 他快步奔跑,下坡时被绊了个踉跄,但要摔倒时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等他立稳身形,帮助他的战友已经先他一步,排在了第一队的后面。 郑小五赶紧抢上几步,和战友并肩而立。没错,这就是他的小队,前面有人打着辨别的旗帜。 “举枪,前进——”军官拉长了声音,战刀向前指去。 第一排的战友迈步向前,火枪上肩,向着前方的敌人瞄准。 尖厉的哨音刚刚响起,几十枝火枪便发出震耳的轰鸣,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 郑小五和第二排的战友们迈着机械的步伐,越过第一排,举枪瞄准,向着被一轮攒射打得七零八落的敌人,再次射出一排铅弹。 血花迸溅,看着敌人战栗着倒地,听着敌人的哀叫惨嚎,郑小五停下了脚下,立枪于地,从腰间抽出纸壳定装弹,咬开弹壳…… 长时间重复的训练,已经使他的动作变得熟练而机械。 尽管只是第二次上战场,但旁边的战友给了他不慌不忙的底气,军官的高声喊叫,让他感觉比训练时还要温和些。 二十多名炮兵抬着带轮的炮架和二百余斤的佛朗机炮冲过了城墙,就地进行了快速组装,并推到侧面向着敌人直接轰出一炮。 密密麻麻的霰…弹打出了一个扇面,几乎把当面的敌人扫光。 “杀呀,杀呀!”军官向前伸举战刀。 郑小五和战友们挺起刺刀,呐喊着向前冲锋。 噗!郑小五的刺刀扎进了一个伤兵的后背,这家伙满脸是血,还想着跑。 刺刀抽出,死尸倒地,伤口喷出一股血箭。郑小五呆愣了一下,但战友们喊杀着向前,他又赶紧追上去。 情绪是可以感染的,这在集团冲锋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即便是菜鸟,在周围激昂的呐喊声中,也会觉得热血奔涌。 当然,如果是败退的时候,随着败兵奔逃,也同样难以收束。 突破城防的明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突然而猛烈的大爆炸,使南面城墙上的守军伤亡惨重,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来。 而冲过缺口的明军士兵在各自的官长指挥下,在各队标志战旗的指引下,或迅速向内突进,或抢占城墙的缺口两侧,掩护友军入城参战。 结成了战阵的火枪兵,前有火枪开路,后有火枪轮射,沿着各条街道向前推进剿杀。 枪声、爆炸声、喊杀声,由城南蔓延开来,迅速扩散。 城内的汉兵本来就战意薄弱,有城墙可恃,有真夷威压,还能勉强守御。城池一破,等于心理的防线被摧毁,又有多少肯为异族拼死而战? 由城南开始,告急的旗号已经传到了城北。告警的钟声大作,一声接着一声,钟声中的惊惶失措,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城破了!?”老奴有些呆滞地远望着,满脸的难以置信,被震撼得一时没有反应。 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然后就是冲天腾起了烟柱,然后——城被攻破了。 满打满算又有多少时间,一座不下于辽阳的坚城就这么被攻破了,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有内奸开门。 但海城被牢牢围困,城内的佟养性和硕托不会不知道危险程度,难道没把城门堵死? 身侧不知是谁的战马突然发出嘶鸣,老奴才如梦初醒,脸色阴沉地皱紧了眉头,猛地扬鞭一指,大喝道:“进攻,全力进攻。” 眼瞅着城池陷落而不行动,这不是老奴的禀性。即便希望很小,也要奋力一搏。否则,进行动员,并亲率大军前来做什么? “进攻!” “进攻!” 号角声呜呜响起,楯车隆隆推进,建奴怒吼咆哮,终于不再顾忌伤亡,趁着城池还未完全陷落,向明军营寨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城破了?!”硕托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狠狠地盯着前来报信的女真军官。 女真军官不敢对视,垂下头说道:“贝勒爷,敌人炸开城墙,蜂拥而入,我军正奋力抵挡。” “施吾理额驸呢?”硕托追问道,在他猜测中,佟养性是不是叛变了,城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攻破。 女真军官也不清楚,只得如实禀告道:“回贝勒爷,施吾理额驸下落不明。” 枪炮声在接近,还有疯狂摇动的旗号,已经坐实了城破这个噩耗。不光是硕托,他周围的军官和士兵,也全都被震惊所笼罩,一时反应不及。 硕托只是略想了想,便做出了决定,他抽出了战刀,奋力一指,吼道:“勇士们,随我杀敌,将敌人赶出城去。” “吼,喝!”几百建奴大声嚎叫,随着硕托向前冲杀而去。 把敌人赶出去,这没几个人相信。但城门已经堵死,想逃也没有时间。何况,城外还有壕沟、营寨,出了城也是死路一条。 硕托想得很清楚,除了拼死向前,就只有投降求活这一条路。但投降,却是他根本不会选择的。 轰!佛朗机炮射出成百上千的铅弹,横扫着对面的敌人。 在狭窄的街道上,装填霰…弹的威力完全发挥,在惨叫哀嚎声中,血肉模糊的尸体枕籍,受伤者无数。 “开火!” 在军官的吼声中,一排火枪端平,发出一轮密集的齐射。 迈步向前,又一排火枪兵越众而出,举枪,瞄准,在哨声响起后,枪声轰鸣,升腾起浓重的白烟。 炮轰、枪打、刺刀捅,明军倚仗着凶狠的火力,推进得相当迅猛。 有真夷督率的汉兵前来阻挡,但在明军这三板斧之下,无不伤亡惨重。等到真夷死得七七八八,再无力镇压,汉兵便丢盔弃甲,不是逃跑,就是投降。 “降者免死!” “弃兵不杀!” 越来越多的呼喊声变成了劝降,明军多是辽人,汉兵全是辽人,听着熟悉的乡音,除了铁杆汉奸,谁会顽抗到底。 郑小五抽回刺刀,随着喷溅的污血,一个真夷伤兵变成了尸体。 呸!郑小五还能啐骂一声,为自己能杀死一个真夷而感到振奋。看着挺凶恶的,原来也是不堪一击。 此战过后,自己也能挂上勋章,挺胸昂头地训训那些新兵蛋子啦! 喘了几口粗气,郑小五又加快几步,跟上了战友的脚步。 ………………….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进攻越猛反击越强 轰,轰,轰…… 火炮发出连声的怒吼,一颗颗炮弹飞出弹膛,或击中楯车,或击中敌人,木屑飞扬,血肉横飞。 但这种程度的打击,对于猛攻而来的建奴,却恍若未闻,继续向前冲击。 楯车不断被推进壕沟,建奴想用这种方式填出一条能够快速攻击之路。 进攻最为凶悍的是两红旗,岳讬和萨哈谦各自统率一旗,督师猛攻,要解救城中的兄弟硕托。 岳托和硕托都是代善的前妻所生,不为代善所喜,并有虐待之举,并因此而遭到了努尔哈赤的惩罚,丢掉了继承人的身份。 努尔哈赤还强制将代善与他的两个儿子进行分家,镶红旗给了岳讬。代善受重伤之后,便把正红旗给了三儿子萨哈廉。 岳讬和硕托是一母同胞,手足之情自然是不必说的。 萨哈廉虽然是后妻所生,也得代善喜欢,却是个识大本顾大局的,知道此时更要出力,不仅是异母兄弟的安危,这次大战更关系到后金的将来。 箭矢如飞蝗般在空中掠过,密密麻麻地令人心惊胆战。 但明军的营寨是两层结构,最上面还修了遮顶。营寨外的胸墙工事也对这种抛射有着防护作用。 而从营寨木栅的空隙中,不仅有火炮的射击孔,火枪的射击更不受阻碍。而从上到下的立体的火枪火炮轰击,杀伤力更大。 明军的防御又升级了,比之前的壕沟胸墙加木桩阵更加坚固,火力发挥得也更充分。 轰,轰,轰……野战炮和佛朗机炮不停地怒吼,实心炮弹和霰…弹劈头盖脸地射向敌人,在血肉横飞中激起无数的惨叫哀嚎。 王忠稳稳地端枪瞄准,头顶的遮棚传来急密的声音,箭矢正不断落下,但对他却没有什么影响。 作为一个老兵,王忠的经验丰富,更是一名获得过两枚勋章的重火枪手。从旅顺保卫战到现在,死在他手中的建奴差不多已经有十几个,甚至会更多。 对于手中的重火枪,王忠已经视为最亲密的伙伴。他感谢它,因为每一次射击,枪口喷出的火焰,射出的铅弹,都是他为亲人报仇的咆哮。 枪托紧紧顶在肩窝,王忠轻轻扣动了板机。 远处的建奴军官倒了下去,沉重的铅弹打在他的左肩上,爆起一团碎肉血雾。 在百米距离被重火枪击中,跟后世被重狙射中是差不多的效果,不死也残。 王忠很满意,尽管后座力使他猛地向后闪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不管是不是他打中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看起来凶恶的建虏倒下了。如果建虏还活着,他就再来一枪。 熟练地重复着装填动作,王忠再次端起火枪,架要射击孔上,居高临下寻找着目标。 建奴终于用楯车和尸体填出了一条通路,举着盾牌、刀枪嚎叫着冲过第一道壕沟。 让你叫!王忠咬牙扣动了板机,距离又近了,重铅弹似乎击中了不止一个建奴,血肉飞溅的效果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狞笑。 黑压压的炮弹掠过天空,砸进建奴冲锋的队伍中。片刻间,爆闪的火光一个接着一个,升腾起一团团黑烟,裹着残枪断刀和破布碎肉飞向空中。 营寨前是掷弹车,营寨中是大明重迫,从百多米到几百米,都是轰击的射程之内。 营寨下层的火枪也猛烈开火,透过粗木寨墙的缝隙,一颗颗铅弹激射而出,如雨点般倾泻。 明军的防御显露出了特点,你猛我更强,如同弹簧一样,显得游刃有余,且透出那么一股子阴狠。 左右两边的营寨也用大明重迫开炮轰击,支援主营的防御。上百门大明重迫轮流轰鸣,炮弹如雨点般砸向建奴。 努尔哈赤怒瞪双眼,牙齿都咬得发出响声。 明军故意隐藏火力,并根据攻势的强弱进行调整。这给己方的攻击部队造成了错觉,可当以为不过如是还能向前冲击的时候,明军的火力便猛然增强。 如果明军一开始便全力施为,努尔哈赤觉得他很可能不会发起现在规模的进攻。 远远的,海城的爆炸声、枪声还在响着,北城楼还插着后金的旗帜。 老奴咬了咬牙,没有发号施令,默许着部队继续猛烈的进攻。 城内,枪炮声响个不停,但已经尽在城北一带,守敌被不断压缩,败势已定。 火枪的攒射一轮接着一轮,刀枪交击、碰撞,铅弹、箭矢在空中穿梭激射。还夹杂着火炮的轰鸣,以及手雷的爆炸。 数千汉兵已经非死即降,那个施吾理额驸佟养性在城破时便不知所踪,十有八九被压死在了倒塌的城墙之下。 现在,只剩下硕托所率的千余真夷还在顽抗。但在绝对优势的明军的攻击下,也只能向北城步步后退。 侧前方突然响起火枪的密集射击,百十个真夷狼狈地从大街的巷道中逃出。 几百明军士兵在后面追杀着,火枪一排一排地发出猛烈的齐射,不断有真夷被击中,迸溅着一朵朵血花倒在地上。受伤未死的,也很快就被冲上来的明军用刺刀毫不留情地捅死。 这队明军追杀而出,正挡住了硕托所部的退路,相距不过四五十米。 敌我双方打了照面,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有军官大声喊叫着,都赶紧整顿队伍,准备进行厮杀。 “冲,杀过去。”硕托挥舞着战刀,疯狂地向前指去。 前后夹击已经形成,说不定还会有明军杀到。趁着敌人兵力不多,立足未稳,还有把握冲杀过去。 建奴呜嗷叫着,有向前冲锋的,还有张弓搭箭向着明军射击的。 明军也不示弱,用一排铅弹作为回应,向着建奴射击。然后,前排后退,后排上前,再次射出一轮铅弹。 对射中,明军占着优势。硕托所部经过不断的激战,箭矢已经所剩无几,弓箭手也是力疲体弱,射出的箭威力大减。 但建奴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爆发出困兽犹斗的疯狂,嚎叫着冲杀上来。 “挺刺刀,冲啊,杀!” 随着一声号令,一排明军发出呐喊,端着刺刀迎了上来。 ………………….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海城光复,黯然收兵 硕托看着明军的反应,立时知道这又是一支精锐之师,以少对多,也丝毫不惧。 而在城破之后,他已经见到了好几支这样的部队,不管人多人少,全都是一样的勇敢凶悍。 这就是士气,对己军战力的自信,以及痛打落水狗的气势。建奴已是必败无疑,无数友军正在城内战斗,还怕个什么? 前一队明军挺着刺刀与敌人接战,后一排明军随后跟进,越过战友的头顶,向着敌人扔出一排手雷。 一团团火光在建奴脚下闪起,爆炸声震耳欲聋,比麻雷子要厉害数倍,建奴一下子被炸得混乱。 紧接着又是一群手雷抛掷过来,接二连三的爆炸使建奴冲击的势头锐减。 第二排明军扔完随身携带的手雷,便呐喊着挺起刺刀,快步和战友们会合,一起向前捅刺。 第三排明军如法炮制,扔完手雷,便加入战团。 前方在激烈厮杀,建奴身后的追兵也已赶到,一门佛朗机炮车以极快的射速轰出仅剩的两个子铳,如雨点般密集的铅弹把建奴扫倒了一大片。 明军越过炮车,火枪发出一轮一轮的齐射,狠狠地在建奴的后背捅上了一刀。 手雷爆炸的硝烟渐渐散去,呈现在硕托眼前的是倒地的尸体,血淋淋的残肢断臂,以及惨叫哀嚎的伤员。 面前的尸体交错,有建奴的,也有明军的。但明军的对冲和手雷轰击,遏制了建奴的冲锋,并将建奴击退而拉开了距离。 随着尖厉的哨音,明军的火枪兵举起火枪,对着建奴发出一轮齐射。 白色烟雾升腾而起,枪口喷吐的火焰在烟雾中闪烁,惨叫声中,建奴不断被击倒在地。 火枪一排一排地轮射,明军虽然伤亡了不少,但收缩战阵后,依然能保持着较大密度的火枪攒射。 更让硕托感到绝望的是,对面的明军身后,出现了援军。或许是尖厉哨音的召唤,也或许是枪声爆炸声的吸引,数百明军推着炮车,呐喊着赶来。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这是会合起来的一大队明军,倚仗着人数和火力优势,建奴即便拼命顽抗,也抵挡不住。 没想到这里就是死地,硕托抬头望了望北城,似乎近在咫尺,可又象遥不可及。 连看一眼城外的友军也办不到了,硕托眯了下眼,接着便是一脸的绝决。 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他是有的。从十七岁便从军作战,冲锋陷阵、东挡西杀,受过伤,也差点被杀死。今日,便是他英勇捐躯,为大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了。 硕托一声暴喝,“杀!”将刀指向前方的敌人。 “杀!”建奴们高声嚎叫,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挥舞着刀枪兵器,向着前方的阵阵白烟冲去。 …………………… 城外的激战还在继续,建奴的拼命猛攻也有了效果。 三道壕沟都被填出了通路,尽管不算宽阔,尽管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但已经有部分建奴冲入工事,与明军展开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只不过,因为明军的掷弹车、大明重迫的曲射火力凶猛,建奴进攻的队伍难以维持人数,进攻也缺乏持续的压力。 这一点,努尔哈赤和几个观战的将领也看出来了。老奴的心往下沉,知道要攻破明军营寨,并挽救城池的陷落,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还没占领明军营寨外的工事,就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马。而明军其他营寨的兵力还未投入,明军的火力输出依然强悍。 范文程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李永芳。 李永芳无声地叹了口气,同样用摇头来回应,都知道这么打下去没有什么希望。 明军已经强悍如斯?!范文程回想起宁远城下的激战,那时虽然有红夷大炮令人恐惧,但与现在比,却又不是一个水平。 火枪射速之快,他已经领教过。可火炮如此之多,却令他难以置信,胆战心惊。 作为一个幅员万里,子民亿兆的大国,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但这样的明国,却不是范文程印象中的。 一个能调动和动员起近半国力的大帝国,就已经不是后金能够抗衡的。 何况是举国之力,范文程想到了报纸上的文章,终于相信这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确实如此。 蓦地,范文程的目光一凝,望着远处的城池。 不止是他看到了,包括老奴在内,很多人都看到了。海城城头的后金的旗帜不见了,随之而飘扬而起的是大明的战旗。 完了!城池不仅是被攻破了,现在已是完全陷落。 这么短的时间——范文程和李永芳这两个大汉奸的目光交会,都看出了震惊和恐惧。 “鸣——金!收——兵!”老奴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命令。 猛攻已经没有意义,就算攻破一个营寨,也不可能使明军全线崩溃,再夺回城池也不可能。 同样,老奴也震惊于明军攻陷城池的速度。城内的汉兵野战不行,守城应该能容易很多,还有很多火器助战,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 号角声在战场上响起,呜呜咽咽,有如悲伤的哭泣。 “杀呀,冲啊!”岳讬恍若未闻,挥舞着战刀,发疯似的督阵,想迫使退下来的人马再冲上去。 镶红旗的建奴攻得最猛,损失也最大。听到收兵的号角声,如蒙大赦般往回跑,却被岳讬率领的亲兵拦住,一时不知所措。 “后退者,斩!”岳讬怒目圆瞪,凶神恶煞般地举起了刀,便要砍杀犹豫迟疑的一个牛录额真。 手臂被抓住,刀也停在了半空。岳讬恶狠狠地转头望去,看谁这么胆大。 “大哥。”萨哈廉紧皱着眉头,提醒道:“汗王的命令,违抗不得。” 岳讬的眼睛缓慢一眨,这句话虽简短,却很有分量。 “人马已损失不小,两红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萨哈廉紧接着补充道:“父亲那里,还需要咱们作后盾。” 岳讬眼中的疯狂愤怒减了几分,违抗汗王的将令,后果很严重;两红旗若损失太大,父亲代善那里没有军队撑持,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恨恨地回头瞭望,海城城头已经飘扬起更多的明军旗帜,终于打消了岳讬最后的侥幸。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惨败 收兵的号角声呜呜咽咽,如痛苦的哭泣。建奴弓箭手向着明军营寨继续射击,掩护同伴撤离危险地域。 但明军已经火力全力,从近百百米,到千八百米,火枪火炮猛烈开火,毫不留情地倾泻着铅弹炮弹。 耀眼的火光不断闪起,在腾起的黑烟中,弹片四处激射,给建奴带来持续的伤亡。 野战炮喷吐出火焰和硝烟,将一颗颗实心弹平射而出,越过壕沟,在地上弹跳着,将建奴打得血肉模糊。 近处则是密集如爆豆的火枪射击,轻、重火枪射出的铅弹,打在建奴身上,便是血箭喷涌、血肉横飞。 战鼓声隆隆响起,明军士兵向前跃进,拉近与敌人的距离,并不时把铅弹毫不留情地射向敌人的后背。 硝烟尘土飞扬,又随风飘荡,不时遮挡住老奴等建奴将领的视线。可他们还是能够看到,他们所从来没见过的敌人的火力强度。 努尔哈赤嘴巴微张,眼睛瞪大,心中凛然,也有几分绝望。这就是敌人真正的实力嘛,比宁远战役时不知强了多少倍。 范文程和李永芳相顾骇然,他们虽然看出明军在防御时游刃有余,却万万没想到隐藏了这么强的实力。 这是诱杀,千真万确的诱杀! 围城不攻,待后金援军赶到,才进行佯攻,吸引后金援军为解围而进攻。 这样还不能完全达到目的,才猛攻海城,并很快就使海城陷入极度危险,使得后金援军不得不全力猛攻。 伤亡至少有三四千吧,再加上汉兵,五六千也打不住。 “明军不可力敌!”李永芳终于憋不住心中的震骇与黯然,沉声下了结论。 范文程皱紧了眉头,觉得李永芳这话说得太绝对,也太丧气了。 什么叫不可力敌,难道任由明军一路北进,占辽阳,攻沈阳,就拿不出抵挡之策? 明军火力是强大,强大得令人惊骇,但也只是依托阵地和工事进行防御而已。 若是野战,有足够的运动空间,后金骑兵就可以发挥所长。迂回抄袭牵制袭扰,使明军步兵难以顺畅行动,也更容易被抓住破绽而将其一举击败。 而且,范文程从明军的防御作战中还得到了启发。认为后金军队也完全可以采用壕沟工事,来阻遏明军的进攻和推进。 在范文程的印象中,近战肉搏依然是建奴所长。他们的悍勇和武技,应该远超明军。 轰隆的马蹄声打断了范文程的思绪,转头看时,却是在两侧明军营寨牵制的后金的骑兵发动了。 这是努尔哈赤下达的命令,因为他看到明军火枪兵越过了壕沟,还在追杀着撤退的大金军队。 没有工事可恃,炮火虽厉害,但骑兵的速度应该能起到很好的规避。 如果能把追杀出来的明军消灭在平地,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并能震慑明军,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野战的王者。 明军的火炮轰鸣减弱了,近程的和直射的停止了射击,大明重迫也在逐渐停息。鸣金收兵,追过壕沟的明军火枪兵停止追击,有序地撤了回去。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马上又下达了命令,不让骑兵太过靠近。 枪炮声停了下来,硝烟也被风吹散,敌我双方又恢复到了战前的状态。 不同的是,明军营寨前、壕沟内外,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示出刚刚结束的一场血腥大战。 在建奴的视线中,出现了明军的刀斧手,他们收割着首级,还不时高高举起,向着远处的敌人喊叫示威。 老奴眯起了眼睛,紧咬着牙关,攥紧了拳头,用力之大,将指甲都挤得毫无血色。 呼,吼——明军又传来一阵欢呼和呐喊,一具尸体被高高挑在竿顶,凄惨地微微晃动,倒象个稻草人。 “硕托,死狗!” “死狗,硕托!” …………. 唯恐建奴离得远看不清,明军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呼喝,告诉建奴,竿顶是谁的尸体。 “汗王——”岳讬已经返回本阵,可看到这一幕,不禁热泪长流,奔到努尔哈赤面前,跪倒请命,“请允我率军再战,为二弟报仇雪恨。” 努尔哈赤的眼睛也有些潮湿,这可是他的孙子,就战死在他的眼前,连尸体也被明军侮辱。 硕托当年不堪忍受父亲代善的虐待而离家出走,代善便一口咬定自己的儿子投明叛金,五六次向努尔哈赤请求处死硕托。查明真相后,努尔哈赤释放了硕托,并强令代善分家,将镶红旗给了岳讬。 也就是说,硕托一直不为代善所喜,但努尔哈赤却还是很照顾自己的孙子。 代善也露出悲戚之色,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心态也有所改变。 “你且起来。”努尔哈赤伸手虚扶了一下,悲声道:“将军难免阵前亡,硕托捐躯沙场,亦不失勇士之名。明军火器犀利,再强行进攻,又要有多少女真勇士阵亡殒命?报仇是肯定的,但不可急于一时,中了明军的诡计。” 岳讬无奈起身,也知道爷爷说得对。因怒再战,除了多死人,根本不会有什么成果。 但他不知道,亲兄弟硕托死得并不象个勇士。还没冲到明军跟前,便被乱枪打成了筛子,在整个守城的战斗中,他一个敌人也没斩杀。 “佟养性,大汉奸!” “大汉奸,佟养性!” …………………. 又一具血肉模糊、衣甲破碎的尸体被挑上高竿,明军发出有节奏的呼喝,告诉建奴这又是谁。 施吾理额驸,佟养性。统领汉兵的最高将领,老奴叛明便忠心跟随,屡建功勋。 “大哥——”佟养真哭倒在地,捶胸顿足,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都是。 “收兵回营。”努尔哈赤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一拔马头,眼不见心不烦。 根本不用去想收尸的事情,明军这般挑衅示威,就是希望后金军再来攻打。攻得越猛,死得越多,老奴对此已看得清楚。 如果攻守易势,尽管防守不是后金军所长,但进攻也不是明军的优势吧?用深沟壁垒抵挡明军,会不会是个不错的办法? 老奴的眉头皱成了疙瘩,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四方紧逼 “佟养性不是汉人。”熊廷弼摇了摇头,可面带笑容,也不想去纠正明军将士的喊叫。 何可纲笑了笑,说道:“将士们看着名字象汉人,便误会成汉奸了。” 冯大铁有些不太痛快,本来是想在壕沟外结阵,与建奴骑兵较量一下,但熊廷弼否决了他的提议。 “给建虏些希望。”熊廷弼看了冯大铁一眼,缓缓说道:“到真正决战的时候,再让他们绝望。骑兵对战,咱们有飞骑;步兵对骑兵,他们依然不是对手。” 冯大铁躬身道:“是,大人,您想得长远。” 熊廷弼转头望着远处退去的建奴,微眯了下眼睛,沉声下令道:“命令全军,做好决战准备,明日凌晨便是决战之时。” 海城陷落,进攻惨败,正是建奴军心士气低落之时。或许老奴已有退兵至辽阳,再倚城而战的心思。 所以,打铁要趁热,用火箭奇袭轰击,再全军发动猛攻,胜算很大。 锦衣卫千户曹正华走上将台,躬身施礼,笑着汇报道:“经略大人,广宁至耀州的信号塔建立完毕。” 说着,他呈上一份密封的稿件,“这是从广宁发来的第一份情报。” 熊廷弼拿过稿件,拆开看了看,脸现讶色,说道:“昨天发来的,今日便到了?” 曹正华笑着点头,说道:“这还是从耀州飞马送到的,等这边的信号塔建成,当天即能传达。”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按照进度,至辽东镇江堡的信号塔也将在这几日内完工。人员已经配齐,完工即可通信。” “好,好。”熊廷弼连声赞着,用力挥了下拳头,“待我军明日大胜,立即给辽西发信,奇兵便可直捣辽阳。” 科技的进步,并不只限于武器装备的提升,通讯速度的加快,也是致胜的关键因素。 以辽南为指挥中心,连通辽西、辽东的信号塔系统建立完毕,意味着明军各部的反应速度提升数倍不止。 而建奴,还是要依靠快马,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或是烽火等手段,已经完全落后。 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而快速的通讯和反应速度,绝对是致胜的关键因素。 ………………. 天气越发变凉,虽说不上寒冷,但初冬的气息已经弥漫辽东大地。 站在赫图阿拉的城头上,杜度面色严峻,望着东面。 在他的视线中,女真人拖家带口,凄惶地向城池赶来。看他们的样子,看他们惊慌的脚步,便知道是狼狈的逃难。 杜度所部遭到伏击后,只剩下几百人马,哪敢再深入追击,只得暂时后退。 但形势的变化之快,令杜度措手不及。 四个千骑队,一个被全歼,一个损失过半,另外两个也在与明军的数次交战中伤亡不小。 如果只是这样,杜度把部队集结起来,觉得还能支撑。 但明军毛承禄的混成协由满浦渡江,杀入建州,如风卷残云般横扫建州东部,连下青山沟、太平哨、沙尖子、桓仁等乡镇,并向赫图阿拉城逼进。 这可不是袭击骚扰了,而是攻城掠地的正式进攻。再有刘兴祚和孔有德的数千骑兵助阵,建州已经没有能够抵挡这支一万数千明军的力量。 无奈之下,杜度率军撤回赫图阿拉,一边加固城防,一边给阿济格送信,让他撤守鸦鹘关,回防赫图阿拉。 在鸦鹘关设防,目的是挡住明军进入建州攻击赫图阿拉。现在,明军已经从侧后突破,鸦鹘关的防御已经没有了意义。 当然,杜度也知道,鸦鹘关撤防,关前的明军势必挺进,对赫图阿拉形成夹击之势。 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就是这样,再怎么苦心筹谋,也变不出人马来,只能是不断收缩,苦撑待变了。 “贝勒爷。”亲兵队长一直在皱眉看着入城的逃难女真人,此时上前建议道:“城中人口增加,粮草恐怕——” 杜度苦笑了一下,说道:“先让他们休息一下,然后再让他们向别处避难。” 别处?哪里呢,辽沈,还是北面的苦寒之地? 亲兵队长张了张嘴巴,终于是没有问出来。 “汗王率大军与明军决战,必能取胜。”杜度象是自我安慰般地喃喃说道:“大军再来增援,辽东明军也能击败。” 没办法,现在既不想求援报信,以免扰了主力与明军的决战,也只能咬牙死撑,多撑一时是一时了。 停顿了一下,杜度咬牙说道:“不愿走的,不论男女,都发放武器,上城助战。” “是。”亲兵队长知道赫图阿拉不能弃守,现在已是死中求活,与城池共存亡的时候了。 杜度把目光重新投向城外,却只是扫了一眼逃难进城的女真人,就又把目光放远,极目远眺。 他放出了一个千人队,既是提前警戒,又能接应帮助一下逃难的族人。可他到底还是担心,人马再经不起大的损失了。 …………………. 烟火升腾,一片房屋刚被几个明军点着,又冲上来另一队明军,赶忙地扑火施救。 毛承禄骑马赶到,气得脸都青了,指着几个纵火犯骂道:“傻呀,是不是傻?这以后都是咱们的地盘,咱们的房屋,你们就一把火给烧啦?” 小旗长挠着头,辩解道:“将军,咱们以前不是这么干的嘛?” “那是以前。”毛承禄大步走过来,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小旗长的脸上,“以前是袭扰,袭扰就是抢掠破坏。现在是要占领,光复,懂不懂?” “懂了。”小旗长赶忙点头,招呼着几个从犯,“别傻愣着,赶紧救火,这可是咱们的房子。” 毛承禄翻着眼睛,也很无奈。他带着人马数次偷袭建州,烧杀抢掠是干得熟了。现在,要长久地占领,很多将士的思想还没转换过来。 重新上马,毛承禄继续在镇中巡视。当时的镇,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村。有二三百户,在辽东已经是不小了。 建州卫?!以后不会再有了。 毛承禄微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赫图阿拉,狗屁的龙兴之地,看爷爷给夷为平地。 “毛将军。”远处奔来数人,当先者乃是建州卫指挥使纳拉忠明,向着毛承禄远远地就拱手招呼。 毛承禄拱手还礼,虽然心中不是甚喜,但父帅交代过,这是万岁安排的,必有深意,不可对其无礼。 “指挥使大人。”毛承禄看了看纳拉忠明身后的几个真夷,都是姓叶赫纳拉的,笑道:“又招了不少族人?” 纳拉忠明点了点头,说道:“叶赫纳拉部与建虏仇深似海,闻信而来者络绎不绝。待攻打赫图阿拉城,叶赫必为先登,破城灭奴。” “好,好。”毛承禄连连颌首称赞,说道:“某还要与你商议,是全军进逼赫图阿拉,还是分兵一部北上取通化?” 纳拉忠明想了想,说道:“依某之见,还是全军进逼建虏老巢为好。攻下赫图阿拉,再北上取萨尔浒,就断了辽沈建虏的退路。” “至于通化——”纳拉忠明摇了摇头,说道:“只有少数建虏,攻之倒是不难。说不定,他们已经闻风而逃。” 毛承禄思索了一下,说道:“甚好。休息一夜,咱们便向赫图阿拉进兵。” ………………………. 战马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奔腾向前,马刀寒光闪闪染血而还。 二十人的横排,三排推过之后,几十个建奴已经横尸遍地,只剩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嘶鸣乱跑。 女真人差不多都会骑马,也是亦兵亦民的体系。 但兵与民的差距还是很大,逃难的这数百女真人被飞骑阻截,除了少数逃进深山老林的,其余的下场已经注定。 杜度收拢人马之后,就已经没有能够与明军抗衡的建虏正规部队。而飞骑和枪骑这数千混编部队足以纵横扫荡,无人能挡。 以小股渗透进来的明军也逐渐会合,形成了数千人的大部队,与骑兵会合,缓缓压向赫图阿拉。 “又有马肉吃啦!”孔有德也不知是喜是愁,慨叹着,把手里的雪茄掐灭收好。 随身都带着干粮,以战养战也还算成功,唯独这烟草没处可买,只好省着点抽。 刘兴祚看孔有德那样儿,建议道:“某看有士兵抽烟袋,还能用纸自己卷,带的两盒烟叶子能抽好久呢!” 孔有德赶忙摆手,说道:“咱是军官,哪能和小兵一样,没面子啊!” 刘兴祚呵呵一笑,说道:“某不好烟草,却喜欢烧刀子,够辣,够劲,喝下去身子象烧着似的痛快。” “烧刀子是好。”孔有德点头赞同,笑道:“金州起了酒厂,是京城一家老字号过来开办的,以后喝起来倒是方便了。就是这烟厂,平辽之后也建一个才好。” “有酒厂,烟厂也不会落下。”刘兴祚停顿了一下,用问询的口吻说道:“孔兄,你看咱们是等一等混成协,还是——” 孔有德沉吟了一下,说道:“派人去知会一声,咱们行动再慢点,争取在赫图阿拉城下会合可好?” 刘兴祚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最为稳妥。若是我军单独行动,而建奴阿济格和杜度合兵,打起来没有十足的把握。” “飞骑训练不易,还是谨慎使用为好。”孔有德看了看后面的步兵,“步兵嘛,最多两三个月便能练成。” 刘兴祚笑道:“别小看步兵,若是结阵,连飞骑也不敢轻易冲击。而且,就是因为步兵训练得快,火力又猛,建虏的灭亡才指日可待。兵力优势,这是建虏怎么也无法改变的。” “也是。”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从倚城防守到野外列阵,还真是步兵建功,一下一下打掉了建虏的锐气。” 刘兴祚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自己在建虏那边了解的情况,可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嘿嘿,又有马肉吃了。”望着厮杀过的战场,旗官又摸了摸腰间的“水壶”,咧开嘴笑了起来。 传令兵就在身旁,笑着打趣道:“长官,赏钱足够买酒了吧?” “上哪买呀?”旗官翻了翻眼睛,鄙夷道:“你说建虏呆的这穷乡僻壤的,连卖酒的店铺都没有。” 传令兵说道:“长官,扫荡村屯的时候,也搜到一些酒的。” “淡而无味。”旗官摇头,表示看不上眼,摸着腰间的“水壶”叹惜道:“等灭了建虏,我就去金州住着,挨着那个酒厂。就是不喝,闻到那味儿,也舒服得紧。” “酒厂以后会招人吧?”传令兵笑着提醒。 旗官眼睛一亮,咧开大嘴笑道:“那俺就报名,工钱多少都无所谓。在酒厂里,什么酒头,什么二锅,想喝啥喝啥。哈哈哈,想起来就高兴。” 这时,有骑兵在队前跑过,让各队派人去分马肉。 传令兵立刻兴高采烈,招呼了两个兄弟,屁颠屁颠地跑去拿肉。 这小子,一听吃肉就乐得跟什么似的。希望咱们都能好好活着,打完仗可劲儿地吃肉喝酒。 旗官望着几个年轻人的背影,微微眯了下眼睛。 …………………… 开原城。 城头已经换了旗帜,明蒙联军经过并不算激烈的战斗,光复了此城。 琐诺木杜棱也是老奸巨滑,一面动员部众向莽古济和女真将领表示要抵抗到底,与城共存亡;另一面却秘派使者,与明蒙联军联络,约定时间开城纳降。 就这样,明蒙联军抵达城下后,琐诺木杜棱派人打开了西门,联军蜂拥而入。敖汉部部众也反戈一击,与联军攻杀女真兵将。 城中的女真兵马只有一千多人,这还是加上了莽古济的家奴,根本就抵挡不住联军和敖汉部的夹击,除少数人逃出外,全部被击杀。 说起来,城外的开原牧地被联军抢了一把,这是敖汉部的损失。 但从长远来看,没随着建虏这条破船一起沉没,还能得到明国的庇护,琐诺木杜棱也是算计得清楚。 建虏或许会反攻,但那是将来的事情,可能性也不大。 但眼前的灾祸却是避过了,琐诺木杜棱认为本部肯定不是明蒙联军的对手,科尔沁部的奥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明王师,是仁义之师,怎能象建虏那帮禽兽般戕害妇孺。”马乘飞一脸正气,伸手指了指关押起来的哈达公主,说道:“先押送回去,给她公正的审判。”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叶赫纳拉冷僧机 琐诺木杜棱连连点头,脸上尽是钦佩恭敬,根本没把这个半路妻子放在眼里。可能心里还暗自痛快,这个女人终于不能再监视自己了。 当然,琐诺木杜棱如此恭敬也是没办法。因为蒙古诸部很瞧不起他,认为他和奥巴一样,是投靠后金的蒙奸。 如果不是明军在联军中起主导作用,蒙古诸部不敢造次,琐诺木杜棱知道自己的下场肯定不会好。 也正因为有明军弹压,蒙古诸部进城之后,也没敢肆意抢掠烧杀。在这一点上,琐诺木杜棱还是很佩服自己的明智之举。 “马将军。”琐诺木杜棱伸手相请,把马乘飞请到一间屋内,指着屋内堆放的财物,说道:“这是敖汉部献给大明皇帝万岁的礼物。” 说着,又伸手示意,让马乘飞看另一箱财物,“这是送给诸位将军的,聊表谢意。” 马乘飞瞅了瞅,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开原牧场嘛,还是归敖汉部。琐诺木族长嘛——” 琐诺木充满期待地望着马乘飞,见他拉长声音,赶忙陪着笑脸插嘴道:“请马将军上呈大明皇帝,给敖汉部也指定一个通商之地,并允许敖汉部在危急时刻能去科尔沁草原避难。” 避难?!马乘飞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墙头草还担心建虏卷土重来。胆小鬼呀,想得还挺周到。 沉吟了一下,马乘飞伸手拍了拍琐诺木的肩膀,略带嘲讽地安慰道:“放心,建虏灭亡就在眼前,没那个实力再来攻打开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索诺木族长是老成持重,所提请求,吾皇万岁是不会拒绝的。” “那就好,那就好。”索诺木才不管嘲讽不嘲讽呢,目的达到就成,搓着手,有些迟疑地说道:“还请马将军多多劝解,内喀尔喀诸部对在下似有怨恨,在下也是甚为担心。” 马乘飞痛快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没问题。下午便要会议,你一同参加。在会上,某家自会为你分说劝解。” 这次大反攻,就算不能灭奴,也能把建奴打残。而马乘飞也知道,万岁对虎墩兔的警惕和敌视。 所以,能多拉拢一个虎墩兔的敌人,就多一分力量。待与虎墩兔开战时,明军就可以少出兵,少出力。 通商更是大明赚得多,一面镜子能换好几匹战马,连铁锅都被蒙古人当宝呢! 马乘飞打发走了琐诺木,带着两个亲兵来到另一处关押地。这里全由明军守卫,关押的是十几名自称叶赫部的女真人。 因为马乘飞事先对明军和蒙古诸部有交代,主动投降的叶赫部族人不要杀戮,全部交由明军处理。 “把他们挨个押进来审讯。”马乘飞并不十分清楚辽东军情部所通报的有叶赫间谍在活动,但他也怕错杀而误了大事。 一个一个的叶赫部族人被带来,马乘飞简单审讯便放出去。能不能让他们投降投靠,马乘飞并不如何在意。 终于,被押进来的这个叶赫族人说出了暗号,令马乘飞觉得意外的惊喜。 “小人冷僧机,叶赫部酋长金台石的族人。”冷僧机得到了座位,躬身自报家门。 马乘飞点了点头,说道:“如何打算?是随我军行动,还是回到那边执行任务?如果你有任务的话。” 冷僧机躬身道:“小人以为随大军行动,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暂时回去沈阳,或许更有收获。” “小人刚从沈阳回来不久,有些事情告诉大人也没有关系。沈阳的情况,小人更是知道得详细。请容小人啰嗦………” 马乘飞笑了笑,命人端来茶水饮食,让冷僧机边吃边说。 认真听着冷僧机讲述沈阳的情况,马乘飞时而插话询问,对此次作战计划又有了修正。 “你回来时路过铁岭,那里的防卫情况如何?”看冷僧机放下碗筷,马乘飞适时地问道。 冷僧机抹了把嘴,说道:“铁岭只有一千多兵丁守卫,但城内的居民还能动员不少。虽然是老人妇女,可守城的话,还是有些威胁的。” 是的,如果是传统的守卫方式,往城下扔砖头都是威胁。但明军的攻城方式已经突破传统,马乘飞笑了笑,并没有说出来。 “小人斗胆请将军放出几个叶赫族人,随小人一起回沈阳。”冷僧机躬身请求道:“他们已经被小人说动,欲报叶赫部被灭之仇。” 报不报仇的,估计只是嘴上说说。与建虏分割,或是反戈一击,也只是为了日后的生存。 马乘飞不说破,痛快地答应下来,并和冷僧机商量好了如何送他们出城,到了沈阳又如何取信并欺骗莽古尔泰。 诸事谈妥,把冷僧机等人安排好,马乘飞便起身离去。 按照冷僧机所述的情报,沈阳出动大量人马援救铁岭卫的可能性不大。这样一来,联军便可以继续南下,进攻铁岭卫。 当时的铁岭可不是什么大城市,与开原差不多的规模。而联军又增加了敖汉部的数千人马,实力增长,借助于火药爆破,攻破铁岭卫城,很有把握。 而且,马乘飞认为还可以先打援,在铁岭卫以南的汎河伏击沈阳来援之敌,然后再放心地攻打铁岭卫。 老奴还真是孤注一掷,大动员使得统治区内的兵力锐减,比较荒僻的辽北则更加空虚。 没想到,一万多的联军,竟然也能在建虏统治区纵横。马乘飞冷笑起来,也下了结论:平辽指日可待,建虏指日可灭。 …………………………………………分隔线…………………………… 武器弹药,粮草物资,还包括从蒙古诸部购买的马匹等等,钱是流水般地花了出去。 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皇帝是真的体会到了。战争是如此烧钱,历史上的明朝因此而经济崩溃,也不是太过意外。 当然,贪官污吏,权贵宗藩,士绅奸商,这些家伙的贪婪,才是朝廷财政崩溃的主要原因。 尽管战争极度烧钱,但皇帝的计划中,以后的战争不会少。大明将露出獠牙,征战四方,为大明子民争夺更广阔的土地,更辽阔无边的生存空间。 弱肉强食,森林法则,皇帝比谁都认识得清楚明白。 而且,战争烧钱也赚钱,就看你如何筹划,如何把胜利转换成实实在在的战果和收获。 皇帝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有着几百年的历史知识,可并不能说大明的文武官员都是废物,都是笨蛋。 “笨——” “蛋——” 两位小公主坐在各自的小车内,冲着鹦鹉迸出两个字,然后就开心地咯咯大笑。 一人一个字,两个小丫头配合得极好,咧着小嘴笑得欢快。 皇帝所想象的鹦鹉把小公主欺负哭的情景完全没有出现,不是鹦鹉会说的话少,说它伶牙利齿也不为过,可小公主听不懂。 这就有意思了,鹦鹉说了一大堆,小公主不急不气,权当是逗乐游戏,还跟鹦鹉学会了“笨——蛋”这个词。 你一个“笨”,我一个“蛋”,说完就笑得开心无比。如同复读机般的重复,天真无邪的笑声,终于打败了能说会道的鹦鹉。 任你千招会,不如我一招精。智者会被傻子打败,家长会因辅导孩子而抓狂,古人诚不欺我。 皇帝看着垂头打蔫的鹦鹉,再看看两个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的丫头,也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 张裕儿把桔子瓣剥得干净,喂到皇爷口中。能看出皇爷是真喜欢两个女儿,这也是她的荣耀和恩宠,喜悦自是不必说。 “皇爷。”张裕儿笑着说道:“养猫咪的事儿先放一放,臣妾怕两个丫头不懂事,惹急了猫咪,再挠着她们。”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裕儿想得周到,那就等孩子再长大些。” 张裕儿搂着皇爷的胳膊,丰满的胸脯紧贴着,看着两个女儿还在乐此不疲地玩着“笨——蛋!”的接龙游戏,笑得幸福而满足。 “臣妾在教她们喊父皇。”裕儿抿起嘴角,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可她们总学不会。” 皇帝呵呵笑了两声,故意用胳膊蹭了蹭,玩笑般地说道:“一个人一个字,两人连起来就会叫了。” 张裕儿也笑了,说道:“皇爷喜欢就好,就让俩丫头总在一起,连着说话。” “能配合好,也是本事儿。”皇帝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朕也不用那么操劳了。” 大明皇帝,九五至尊,成天操心这个,担忧那个,精神上的疲劳还没人理解。 臣僚觉得自己挺厉害,恐怕也没觉得皇帝的指导有多么重要,实施的政策有多么紧迫。 也就后宫的女人,知道自己心累,总是温柔相对,变着法子让自己轻松愉快。 张裕儿搂得更紧,头倾在皇帝肩头柔声说道:“皇爷,累了就歇歇,让臣妾服侍您。大明江山万里,子民亿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不必追求尽善尽美。” 皇帝伸手扶摸着裕儿的脸庞,滑过润滑的脖颈,钻进了衣内,微笑着说道:“孩子大了,能自己睡了。嗯,今晚朕就在长春宫就寢。” 嗯,张裕儿脸色微红,在龙爪手的揉摸下,呢喃般地答应着。 …………………. “真是笨蛋呢!”布木布泰看着发下来的成绩单,懊恼地直抓头发。 海兰珠看着自己的,也不是很满意,但还得劝慰妹子,“咱们学习的时间短,成绩不理想也是正常。” 布木布泰哼地一声,把成绩单团吧团吧扔到地上,气呼呼地说道:“成绩不好就不好吧,大不了让那坏皇帝嘲笑几句,才不在乎呢!” 不在乎还气得这样?海兰珠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想它了,咱们去操场上看看,不是有什么演示嘛?” 布木布泰有点不情愿,可还是被姐姐拉着手牵走,嘟囔道:“叫自行车的,说是骑起来比马还快,真是吹牛。” 海兰珠呵呵笑着,说道:“就当是吹牛,咱们也笑话几句,开心一下。” 姐妹俩来到操场,学生们已经到了很多,有的坐在跑道旁的阶梯长木凳上,说说笑笑;有的在阶梯上操场边跑跳打闹。 这是皇帝安排的,科学院把最近制造的一些东西拿来演示,让孩子们开开眼界,增长下学习物理化学的兴趣。 姐妹俩刚坐好,身后的长凳上便又来了几个学生,说着话,聊着天。 “五月,你好厉害呀,不仅考过了,还是第二名。” 布木布泰嘟嘴翻眼,现出不屑神情。五月那个小丫头,不就多上了一两年嘛,厉害个什么。 五月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些不悦,“大宝,这么多人呢,别这么大声说话。” 赵大宝吐了下舌头,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本想着给五月长长脸,没想到她却不高兴。嗯,不爱显摆,倒是她的性子。 小夜考了第一,可是真下工夫学的,累的够呛。对于五月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毕业,还考得这么好,也感到惊异和佩服。 她是有基础的,而且相当不错。五月可不是,那是从头开始学,差一点就超过自己,真的很厉害。 “五月,听说万岁答应你,要是今年考上初中,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小夜有些好奇,也有些羡慕地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啊?” 五月把小脑袋摇得跟拔浪鼓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说,不说,说出来你们会笑话我。” 五月虽然顶顶聪明,但年龄还小,说话举动就是个小孩子。毕竟社会阅历,不能通过书本的知识获得。 小夜搂着五月的小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她也知道,凭五月的年龄,所谓的愿望也不会太高,或许很幼稚也说不定。 考得好就能达成愿望?!布木布泰的眼睛亮了,哎,这倒是个得脱牢笼的好办法。 海兰珠看到了妹妹的表情,不由得苦笑摇头。 大明皇帝可不傻,能答应那个五月,肯定知道小孩子的愿望他能够达成。要是换成别人,他才不会轻易承诺呢! 此时,场内的演示开始了。科学院的某位学员,骑着一辆木轮链条传动的自行车出现在操场上。 没错,就是链条传动。但是因为传动轴上的千斤很难加工,骑车人要么把腿抬起,要么就得两腿随着脚蹬子不停地转。 …………………….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分裂迹象,决战之前 “皇爷,您看,那两个轮子的车真骑起来了。”王体乾屁颠屁颠地把望远镜呈给皇帝,带着惊讶的神情说道:“还骑得挺快呢!” 皇帝随手接过望远镜,递给旁边甚是期待的张裕儿,笑着说道:“裕儿,你看看,挺有意思的。” 张裕儿早就心痒得不行,赶忙伸手接过,起身走到楼阁栏杆旁,举起望远镜瞭望。 “耶?两个轮子的车跑得真快,还不倒,真是怪呀!”很快,张裕儿就发出惊咦的声音,“骑车的那个人真厉害,是练杂技的吧?” 皇帝呵呵笑着,说道:“不用会杂技,那车其实很好骑的。等哪天有空儿,朕教你呀!” 张裕儿放下望远镜,有些惊喜地转过身,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说道:“皇爷,你也不要骑,会摔着的。” 朱由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这个时代的女性,还是内宫的妃嫔,哪敢有出格的举动。别说骑自行车这样的奇怪玩艺儿了,就是骑马,也是极为不妥的。 无奈地笑了笑,朱由校说道:“好,朕不骑。” 张裕儿这才放心,转头过去,又举起望远镜看热闹。 自行车演示过后,又推出了一台起重机,利用棘轮、滑轮组、绞盘的组合,一个人摇动把手,很轻松地就把四五个人吊起了一米多高。 钢铁品质的不断提升,使得齿轮、滑轮等零件的刚度、强度大大增加,也具备了实用性。 皇帝知道,他推开一扇窗,假以时日,就会有人打开一扇门,并不必他亲历亲为。 演示的器物,皇帝都知道,也不用看个新奇。他随手拿过少英院报上来的成绩排名,看着第一批小学毕业的名单。 小夜,嗯,不算意外,她是有基础的,识文断字,学起知识来也更容易。 咦?看到第二个名字时,皇帝不禁怔愣。那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竟有这样的智力?时间挺短,光靠努力苦学,恐怕是不够的。 好象,朕还对这小丫头有过什么承诺吧?皇帝摸着下巴,搜寻着记忆,很快又露出了笑意。 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难完成的心愿?朕是皇帝,除了龙椅不能让,别的根本不算个事儿。 “王伴。”皇帝转头叫过王体乾,吩咐道:“准备些小礼物,明日去少英院,朕要奖励孩子们。” “是,皇爷。”王体乾躬身谄笑着应承,“这些孩子们真是有福,有皇爷养着,还教他们读书识字,日后定然个个都有出息,都能报效万岁。” 皇帝笑了笑,说道:“能自食其力,也不负朕的教育培养。嗯,虽是小礼物,也要分出个高低。虽是人人都有,也要显出激励之意。” 说着,皇帝把成绩单递给王体乾,“就按这个名单准备吧!” 王体乾接过收好,躬身后退。看到楼下来了锦衣卫,知道有要事禀奏,便又上前提醒皇帝。 皇帝赶忙将锦衣卫召上来,拿过送来的军报,打开阅看。 虎墩兔这个混蛋,终于还是赶这个时候对内喀尔喀联盟动手了。 皇帝放下军报,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椅子扶手,陷入了沉思。 根据刚得到的情报,虎墩兔想偷袭内喀尔喀联盟的企图已经破产。 不是别人泄的密,乃是左翼三万户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征伐科尔沁部时统率察尔哈部军队的主帅。 要知道,锡尔呼纳克杜棱就是乌齐叶特部的,乌齐叶特部则是内喀尔喀联盟的老大,其部长卓里克图就是五部联盟的盟主。 尽管林丹汗的理由很充分,讨伐卓里克图是因为他首鼠两端,在征伐科尔沁时通风报信。 但锡尔呼纳克杜棱决心已下,并不只是这一个原因。 林丹汗改信红教的负面影响,以及整肃内部的意图,终于使察哈尔部开始了分裂。 锡尔呼纳克杜棱率领所部与明安谔勒哲依图台吉所属乌噜特部共三千多户,出走科尔沁大草原,并将察哈尔部要袭击内喀尔喀的消息报给了卓里克图。 皇帝能够推测之后的演变,提前得到消息的内喀尔喀五部定然要急报给出征的联军,五部蒙古军队也肯定会迅速回撤,保卫牧场和子民。 这样一来,从辽北进击的部队就只剩下了满桂所率的明军。五千人马,有些单薄了。 皇帝思虑至此,起身说道:“回乾清宫,召骆养性来见。” 内喀尔喀五部的危机,皇帝并不如何关心,还有意压下了情报,甚至期待着在林丹汗的威逼下,有更多蒙古部落投靠大明。 但现在有些意外,影响到了明军在辽北的袭扰行动,就不得不让皇帝重新布置,改变下布署了。 ……………………………….分隔线…………………………………… 夜展开了它巨大无边的漆黑的翅膀,笼罩着大地,笼罩着白天激战过的战场。 明军的营寨里沉寂昏暗,只有不多的灯火闪烁;刚光复的海城城头,同样也只有寥寥几点灯笼在走动。 但营寨外,担任预警的骑兵却在不断巡视。不仅数量很多,从装备上也能看出是精兵强将。 数千飞骑枪骑,在两军营寨间形成了屏障。既是监视预警,又压迫建奴的哨探,使其难以靠近侦察。 新败的建奴也没大举出动交战,但营寨外也布置了骑兵,营寨守卫也不松懈。 努尔哈赤还在思考着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海城已陷,就是把明军骑兵逐走,也没什么意义。 当然,努尔哈赤自认为也作出了谨慎的安排,并不敢轻敌大意。在他看来,明军要是攻打本方营寨,也不是那么容易。 也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对峙中,到了凌晨时分,明军的火箭部队已经悄然出动,在已经反复测量确定的发射阵地上布好了火箭。 最远射程四里半,发射装置只是一根铁管和简易的支架,且支架只能调整仰角,不能调整方向。 但就是如此简陋的武器,却有它自身的优势,不俗的威力,并将在今夜绽放出耀眼的光亮,且可能成为取胜的关键。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明军营寨内,炮兵休息得最早,起得也最早。 炮车、弹药都准备好,各自的任务和阵地也安排妥当,才推出营门,越过壕沟上的木桥,进入待发位置。 “这么多炮,是要一举将建虏营寨夷为平地啦!”赵辉祖坐在炮车上,拍了拍象口水缸似的青铜重迫。 张军能缩着脖,不停地轻跺着脚,说道:“冬天打仗遭罪呀,赶紧击败建虏,大家都能松散松散。” “你很冷嘛?”赵辉祖的神情看起来很奇怪,说道:“看看别人,真没象你这样的。” 张军能咧嘴呲牙,说道:“没敢穿太多,怕太笨重,跟不上队伍。” 赵辉祖眨巴眨巴眼睛,伸出大拇指,给好友来个点赞,说道:“能能,你真行。看样子,是要真卖力气了。” 张军能翻了翻眼睛,说道:“打仗啊,你死我活的事情,不卖力气还偷懒不成?” 赵辉祖刚张嘴,便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炮车上站了起来。 炮兵指挥官罗立走了过来,巡视着炮兵的准备情况,还不时地叮嘱军官几句。 “野战炮要猛往向推,抵着建虏的营寨轰击。” “重迫主要是杀伤营寨内的敌人,发挥曲射优势……” “佛朗机炮不要全部卸马,要留一部分随时准备跟进,为步兵提供火力掩护。” 罗立的这些交代都说过好几次了,但每个军官都认真地听着,没有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决战,大决战!这是谁都清楚的。而对面是老奴亲率的建虏主力,只要击败他们,整个辽东的平定便指日可待。 距离、仰角等参数早已计算测定,炮兵军官也已经熟记于心,移动到位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发射,把敌人的营寨夷为平地。 天色还黑,但步兵已经列队开出。楯车、壕桥、云梯、长板……种种进攻越壕器具齐全,总攻的准备相当充分。 营内,熊廷弼最后一次布置好任务。尽管已经是都知道的计划,但老熊还是认真地指着地图,给各将又说明了一下各部的攻击区域和作战方案。 海城已下,只留了两千人守城,其余各营也只留下千余人,差不多是全军发动,数万对数万的空前大战。 各部将领都面色严峻,同样认真地听着,再在心中把作战计划重新捋了一遍。 经过了昨日一天的激战,建奴损失不小,士气遭到挫折;反观明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武器装备,都超过了建虏。 所以,尽管气氛凝重,且有些紧张,但将领们都没有忐忑之心,反倒是充满了信心。 “末将遵命。” “末将明白。” “末将得令。” 一个个将领躬身施礼,领命而去。 熊廷弼抬头看了看,只剩下自己的主营将领何可纲、冯大铁还在,不禁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 为了决战总攻,已经准备得周到细致。就算是没能达成进攻的突然性,倚仗火力的绝对优势,进攻也是有把握获胜的。 “大人,我部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参战。”何可纲躬身禀告。 熊廷弼呵呵一笑,左手右手拍了拍磐石营的两位主将,调侃道:“你们也参战,把本官扔下不管?” 说完,熊廷弼便摆了摆手,不让二人辩解,说道:“日后自有你们立功的机会,本官不会老耽搁你们建功的。防御之战,你们着实辛苦,杀敌甚众,今天就把功劳让给其他部队吧!” “是,末将遵命。” 熊廷弼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身上甲胄齐全,走路铿锵带响。今天,他少见地全副武装,决战就要有决战的架势。 夜色似乎还是昏暗,但天边已经出现了还不算明显的灰白色。 曹文诏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远处。那里有建奴的预警骑兵,也有数千之众。 飞骑的两位将领黄得功和杨国柱纵马赶来禀报,所部骑兵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曹文诏点了点头,说道:“经略大人已经传下命令,进攻在两刻种后开始,你们回去督率部队,准备进攻吧!” “末将遵令。”黄得功和杨国柱躬身施礼,勒马驰去。 火箭发射,便是飞骑和枪骑轮流进攻之时。两部骑兵的作战计划便是将建奴骑兵击败,或是驱走,为炮兵的步兵的推进打开空间。 即便缺少了刘兴祚的胜字营,曹文诏依然有信心击败兵力相当的敌人。而且,这还是他谦虚,就是倍于己军的建奴,他也并不畏惧。 按住了刀柄,曹文诏更感到了对战斗的渴望和期待。这把战刀,比飞骑营的制式装备还要好。 这把马刀不仅钢口好,形制上也漂亮,用起来也顺手。而且,一共只有九把,由皇帝亲赐给飞骑营的两位总指挥,六位营统领,以及归化飞骑营的满桂。 战刀出鞘,岂能不染血而还?曹文诏眯起了眼睛,想起了万岁赐刀时殷殷期盼,也似乎感到了战刀渴血的铮鸣。 将军难免阵前亡,这是战争的残酷和莫测。但也有马革裹尸的忠烈,更有封侯晋爵的荣耀。 而到了曹文诏、周遇吉、黄得功等人这样的军职,便是职业军人。既然称为职业,就没人想着失业,没人希望闲散到老。 明朝历史上有多少想得边功的将领,没事儿还想着挑起战争呢! 现在不用没事儿找事儿,是真正的为国尽忠,报效吾皇。 现在也不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而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大战就在眼前。 沙场厮杀,一战获胜,既“了却君王天下事”,又“赢得生前身后名”,岂不两全齐美,岂不壮哉! 曹文诏微眯起眼睛,可心中也些不耐,正要回头瞭望时,便听到尖啸破空之声大作。他微微仰头,夜空中无数亮尾掠过,向着敌营的方向飞去。 “开始了!”曹文诏猛地拔出战刀,用力向前一指,大吼道:“擂鼓,出击!” 尖啸声不断,数百枚火箭喷着火焰,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进击的千军万马。 ....................................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火箭的奇袭 马蹄声轰鸣,喊杀声震天,飞骑营全部出动,一道道骑兵墙由慢到快,势不可挡地压向前方。 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建奴大营内耀眼的火光闪起,火光映照下,道道烟柱在帐篷间腾起。 建奴骑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黑压压的飞骑便压了上来。他们也只得应战,各举兵器,嚎叫着催马迎上来。 骑兵对冲时,速度是重要的取胜因素。所谓人借马力,速度快,击杀过去的武器更有威力,更难抵挡。 但骑兵墙的冲击却不以速度取胜,而是依靠集体的力量。 战马与战马之间,骑士与骑士之间,虽然不是紧密相贴,但也不容一匹战马通过。 建奴骑兵冲上去才发现要面对的是一道移动的铁墙,是撞上去拼个同归于尽,还是寻找敌人的破绽缝隙,象平常战斗那样一冲而过。 第一次面对骑兵墙的冲击,是个人就会产生犹豫和迟疑。这无关于悍勇或胆怯,而是本能的反应,以及面对陌生打法的短暂无措。 但战场上的时间争分夺秒,根本不会留出充分的反应时间。况且,建奴也根本想不到破解之法。 敌我骑兵就在这样不对等的情况下交锋了,生死之间,就在几秒钟决定。 一排战刀全力砍下,达尔汉下意识地举刀招架。在叮当的金铁撞击声中,他的刀被砍成两段,两把战刀砍在他的头上肩上。 瞬间的犹豫,使达尔汉这个骑术武技在本牛录赫赫有名的勇士,连一换一都没有做到,便惨叫一声被砍落下马。 不仅是单打多的被动,还有马刀的差距。 坩埚钢不断发展进步,制成的战刀,硬度和韧性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般的刀剑,能被一击斩断。 当然,打造马刀的钢质要求高,成品率也低。这也是给飞骑营装备要花上近两年的时间,才算是基本完成。 甲坚兵利,皇帝真的尽力做到了这一点。尽管他还是稍有些不满意,但明军的武器装备确实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一排排的骑兵横推过去,越是后面的,损失越小。前面的骑兵有所伤亡,但排列迅速收缩,将缝隙填满,继续向着建奴冲杀。 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正如马刀不设护手一样的理念,也是飞骑营的战斗口号。 有如一层层汹涌扑来的海浪,飞骑营以百人横队迭次冲杀,越冲阻力越轻,越冲当面的敌人越少,越冲敌人的速度提得越慢。 从正面冲击,飞骑营在敌人营寨前再转斜向,既避开了营寨内建奴的弓箭射击,又为后续部队的跟进扫清障碍。 紧跟在飞骑营之后的是枪骑兵,他们一开始的行进路线就是斜的,当与飞骑营形成了夹角,并看到了前方的敌人时,他们射出了枪中预装的子弹。 枪骑的队伍排列松散,虽然也是一排一排的前进。 第一排射出子弹后,便下马装弹;第二排枪骑从隙隙中穿过,向着敌人再次开火;然后是第三排…… 枪骑兵在侧翼倾泻火力,飞骑营则完成转向,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建奴,在敌军营寨前清扫出更广阔的空间。 五百枚火箭不断发射,有如火流星划过天空,照亮了下面的汹涌向前的明军。然后,带着尖啸砸进建奴的营寨中,片刻后轰然爆炸,激飞出死亡的弹片。 而在火箭光亮的映照下,明军的炮兵、步兵分路疾进,向着各自指定的地点推进会集。 围困海城后,熊廷弼便开始筹划大反攻的计划。各部也按照计划进行了演练,反攻开始,才能有条不紊地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建奴营寨内已是一片混乱,几百枚火箭的持续轰击,完全出乎了建奴的意料,使其在睡梦中惊醒,晕头胀脑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震耳欲聋的爆炸,猛然迸出的耀眼的火光,升腾弥漫的硝烟。还夹杂着伤者的哀嚎、惨叫,以及惊呼、喝斥、吼叫,战马的嘶鸣。 努尔哈赤被惊醒,不待亲兵进来,老头子已经从床上跳起,伸手抓过甲胄,便往身上穿。 几个亲兵涌入帐篷,保护着老奴。 轰!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响了起来,帐篷几乎被爆炸的气浪掀翻。紧接着,是连声的惨嚎。 “汗王!”亲兵队长卫护着老奴,一边向帐篷外快走,一边焦急地禀报道:“敌人的炮火袭击,十分猛烈。” “炮火?!”努尔哈赤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在他想来,明军最远射程的就是红夷大炮,但也是只能打实心炮弹。可听这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更不象啊! 况且,根据情报,老奴知道红夷大炮笨重,移动起来十分不易。 所以,他才在营外布置了预警骑兵,不可能让明军把红夷大炮推到射程内,而不发警报,不来禀报。 甫出帐篷,不远处便是一声猛烈的爆炸。绽出的火光闪花了老奴的眼睛,依稀看到几个人影被掀飞。 耳朵嗡嗡作响,老奴眯起眼睛以便能看得清晰。但周围各处不时迸现火光,响起爆炸,严重扰乱了他的思维。 火箭的轰击是杂乱的,因其准头较差,而建奴营寨的宽阔则弥补了这个缺陷。东一个,西一个,左一个,右一个,谁也无法判断下一枚火箭落在哪里。 这样的轰炸倒起到了另一个效果,让建奴觉得火炮轰击无处不在,他们无从躲避,就看谁命硬了。 亲兵们也不知上哪里躲避,只能跟着努尔哈赤的脚步。老奴是不会仓惶逃命的,他大声命令着,向营寨的北边靠近。 火炮轰击之后,应该是明军的进攻。努尔哈赤有这样正常的判断,他必须赶去指挥,也是稳定军心。 不少昏头胀脑的建奴看到汗王带着亲兵上前,也自发地跟随,逐渐形成了比较可观的人数。 越接近营寨边缘,听得越是清楚。营寨外的厮杀还在继续,或者说已经接近尾声,明军的飞骑与枪骑奋勇作战,已经把预警的数千建奴骑兵杀得几近崩溃。 越接近营寨的栅栏,建奴的人数越多。对于抛射而来的火箭来说,栅栏之下的一定距离正是死角。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攻营 岳讬正指挥着手下向营寨外开弓放箭,虽然并未给骑兵提供什么帮助,但他认为这样能够阻止明军的逼近和进攻。 如此猛烈的火力袭击,预示着明军接下来会展开进攻,这是基本可以确定的事情。 而几个营寨大门已经被明军的枪骑兵堵住,这就是速度带来的好处,完全没有给营内的敌人以增援的时间。 面对着排列整齐、荷枪而立的明军火枪兵,岳讬也知道,想从狭窄的营寨大门冲出增援,除了死尸堆积,根本不会有什么作用。 “怎么不早冲出去?蠢货。”岳讬大声斥骂着,骂得两个牛录额真抬不起头。 抬头看到努尔哈赤赶了过来,岳讬赶忙上前施了一礼,“汗王,此地危险,请您……” 努尔哈赤用力摆了下手,皱着眉头道:“哪里不危险?”说完,他继续向前,要观察敌人的行动。 岳讬赶紧跟上,边走边禀报道:“敌人发动得极快,全是骑兵。发动前,突然施放火炮,射程极远,应是新造的,隐藏起来不为我军所知。” 努尔哈赤点着头,大概明白了经过。明军在骑兵后悄悄布置新式火炮,再突然发动火力袭击,使己军措手不及。 此时,天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视线因此而清晰了很多。 在手持钢盾的士兵保护下,努尔哈赤登上寨墙,举目望去。 一片一片都是黑压压的敌人,不仅寨门被堵住,寨墙外也是一个个军阵。如果不是还有壕沟阻隔,如此数量的敌人足以令老奴震骇。 真的是决战总攻的架势,老奴眯起了眼睛,从炮火急袭的强度,以及敌人出动的数量,做出了判断。 说实话,明军大举反攻是有些出乎老奴意料的。尽管白天明军防御成功,并攻破海城,但并没有显示出强烈的进攻欲望。 而且,从历次挫败的战斗中,明军基本上都是采取守势,利用工事和火器来杀伤己军。 但现在,老奴认为这不是虚张声势,更不是佯攻恐吓,确实是全军发动的大反攻。 火箭的爆炸逐渐稀少,营中的混乱也在渐渐平息。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建奴正在稳定下来,这也给努尔哈赤等人带来了信心。 坚守营寨,挫敌锐气。努尔哈赤接连下达命令,各旗各牛录做好了防守的准备。老奴还命令一部骑兵从营后潜出,在明军攻击遭到重挫时,进行迂回追杀。 这时,代善也赶了过来。自从受伤治好之后,这家伙的身体便大不如前,最明显的便是动不动就气喘。 老奴看了一眼代善,也没发怒,心中倒是有些伤悲。 代善内伤不愈,莽古尔泰算是半个残废,阿敏已被千刀万剐;代善的四子瓦克达战死,次子硕托被悬尸示众…… “父汗。”代善的气喘稍微平静了些,赶忙躬身道:“您去后面坐镇,这里由我来指挥作战。”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刚要说话,便被一声巨响打断。 明军的阵列之间,突然推出几十门火炮,向着建奴营寨便开火轰击。这样的速度,这样的熟练,显然是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进行了准确的测量。 炮声响个不停,在二百米左右的距离,野战炮射出一颗颗实心炮弹,平直地飞向寨墙。 炮弹的重量加上速度,使其具有极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狠狠地撞击在木制寨墙上。 在这样的轰击下,寨墙的木头即便不被击断,也裂开扭曲,迸溅一片木屑。 惨叫声响了起来,寨墙后的建奴有被断木击伤,也有被迸溅的木屑射伤了脸部身体。 “父汗,快下寨墙。”代善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护住努尔哈赤,又指挥着亲兵,“快保护汗王至安全所在。” 努尔哈赤被众人护卫簇拥着下了寨墙,转头大声命令着:“敌人火炮凶猛,让孩儿们都下来暂时躲避。” 轰,轰,轰……更多的炮弹激射而来,响起了更多的惨叫,还有建奴被击中,直接摔了下去。 “开火!”炮兵军官高声下令,把军刀奋力前指。 轰!炮口迸出耀眼的火焰,烟雾中炮弹从炮膛激射而出,飞向敌营。 几十门火炮的集中使用,猛烈轰击着二百米的区域。目的很简单,跟攻城一样,打开缺口,冲杀入营。 而在更远的大明重迫的阵地上,上百门水缸形状的大炮斜指敌营,已经做好了发射的准备。只待打开缺口,便集火轰击,杀伤建奴,为步兵提供掩护。 寨墙在炮轰中颤抖、损坏,先是豁牙露齿般的丑陋,后是门窗般的破损,接下来便是小缺口,并不断扩大。 “楯车,把楯车推过来。”代善嘶声指挥着,然后便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仅是寨墙在被摧毁,人员也在折损。而要抵挡火炮,代善只能想到用楯车。挡住缺口,提供防护。 清理炮膛,装填弹药,向前推进,点火发射……明军炮兵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操作,轰击着越来越脆弱的寨墙。 寨墙上的建奴已经被打得站不住脚,下面的建奴则只能举盾防护。弓箭想和火炮对抗,只有傻子才会如此愚蠢。 随同火炮向前逼近的,还有明军的火枪兵。直到百米距离,才停下脚步,向着敌人乱枪齐发。 寨墙的缺口越来越大,已经能看到建奴晃动的身影。火枪火炮抵近后,威力更加凶悍,在此处防御的建奴不断增加着伤亡。 楯车被推了过来,勉强在缺口处形成了屏障。建奴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用弓箭还击。 战况看似胶着,实际上却是倾向于明军。明军还有后手,而建奴却已经是全力苦撑。 呯!炮弹狠狠砸在楯车上,木屑横飞,挡板出现了几道裂缝。再来一两炮的话,一定是四分五裂的结果。 而楯车勉强挡住了寨墙的缺口,给建奴提供了遮挡。但寨墙被摧毁,使得大明重迫有了用武之地,曲射的特点得以发挥。 经过迅速而短暂的调整,随着一连串的轰鸣,黑压压的一群炮弹掠过半空,狠狠地砸了下去。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排山倒海大反攻 此起彼伏的爆炸在营寨缺口处响起,一股股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夹杂着残碎的兵器,迸溅起血肉残肢。 一百多颗炮弹的集中轰击,是建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炮弹的威力比火箭更强,造成的伤害也更大。 你打不着我,我却能尽情地揍你。 营寨前的壕沟虽然阻隔了明军的直接进攻,可也让建奴无法疯狂冲锋,进行近战肉搏的企图。 爆炸持续了好半天,刚刚停息,火炮的轰鸣声再起,野战炮装填完毕,射出实心炮弹,摧毁着楯车,杀伤着建奴。 缺口更大,集结在此处的建奴在火炮的猛烈轰击下,损失惨重,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一缕晨曦已经出现在地平线。细小的云片,浅蓝明净的天空,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 张盘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旗号,也没有战鼓铮鸣。熊廷弼依旧没有发出总攻的命令,尽管步兵已经整装待发、充满战斗的渴望。 就这么用火炮轰击?虽然持续下去,建奴也难以支撑,但总归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熊廷弼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硝烟弥漫的战场,评估着建奴的伤亡,以及混乱的情况。 大反攻的开始是顺利的,突然的发动,封锁了建奴出击的道路。虽然不是四面围困,但借助于火炮的远程优势,也使建奴落到了被动挨打的境地。 事到如今,建奴就是能出寨迎击,面对明军的步骑炮,下场也可预见。 除非弃寨而退,守着营寨就象海城被围困是一样的下场。明军消耗的是弹药,建奴损失的可是人命。 本来就人力单薄,硬挺下去和自杀没什么两样儿。 熊廷弼微抿起嘴角,带着几分冷笑,放下望远镜,下达了数道命令。 佯攻?!张盘终于看到了旗号的变化,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即执行。 炮火停息,一个明军步兵方阵发出齐声呐喊,推着楯车、壕桥向前冲击,开始填壕越沟。 代善带着岳讬、萨哈廉这两个儿子,嚎叫着分头指挥,督促着建奴继续上前防御。 在炮火的轰击下,这片区域随处可见尸体和倒地不起的伤员。但这些都顾不上了,难道就因为伤亡而放弃,任由明军杀进来? 弃寨撤退,这样的命令不是他能下达的。而努尔哈赤被护卫着退后,却一直没有新的命令传来。 补防的建奴冲上前便张弓搭箭,向着进攻的明军射出一丛丛的箭雨。 明军的火枪兵也猛烈开火,将密集的铅弹泼向敌人,掩护着友军。 敌我双方的交火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明军阵后便发出了收兵的信号。 进攻的明军迅速撤退,携带着伤员,连战友的遗体都没有落下,显出了有序和从容。 轰,轰,轰…… 令建奴心惊胆战的轰鸣再度响起,黑压压的炮弹掠过天空,使得逐渐明朗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中计了! 代善大张着嘴巴,有些呆滞着看着飞掠而来的炮弹,一时间心乱如麻。 几个亲兵猛扑过来,用盾牌把代善遮护起来,强按着他蹲下身子。 补防的建奴即便悍勇,也禁不住发出惊呼尖叫,仓惶地乱跑,寻找隐蔽之处。 沉重的炮弹纷纷落地,发出闷响,溅起泥土;更有倒霉的建奴,直接被砸中,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 随后,数不清个儿的爆炸响了起来,有如过年放的鞭炮。 黑烟升腾,硝烟弥漫,视线模糊中,也能看见建奴在烟火中扑腾跳跃,而他们发出的惨叫哀嚎被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掩盖。 罗立站在高台,举着望远镜观察弹着点,嘴里发出指示和调整的命令,“左、右两阵的炮口下调一度,方向不变;前阵角度方向不变;后阵炮口下调两度。野战炮继续直射,方向不变。” 传令兵重复着,挥动令旗,向各阵炮兵发出指令。 明军的建制、装备、指挥、作战,以及战略战术的思想,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就算还达不到令皇帝非常满意的程度,在这个世界上,也是顶尖的存在。 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和建奴的差距已经达到了数百年,这样的仗打不赢,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当然,动用如此多的火炮,这样排山倒海、轰雷震天的场面,熊廷弼等人也是第一次经历和目睹。 所有明军也都被震撼,随之而来的则是我军必胜、建奴必败的信心和斗志。 “吼,吼!” “吼,吼,吼!” “吼,吼,吼,吼!” 没有军官指挥,先是一两个士兵情不自禁地呼喝。接着,人越来越多,军官也被带动起情绪;最后则是全军在呐喊,压过了炮声,声震四野。 天边的云彩象血染一般,在金黄色的火焰中,太阳升了上来,露出了额头和眼睛,然后抬起灼热眩目的脸庞。 新日子的诞生,充满了壮丽和庄严,迎接它的是震天的吼声,轰隆的炮声倒成了伴奏。 这是胜利的宣言,这是对建奴愤恨的渲泄。斗志昂场,排山倒海,无坚不摧…… 轰,轰,轰……野战炮加入到大合奏之中,有如战鼓和号角,炮弹更加有力,更加准确,将前方的障碍和敌人统统击碎。 进攻,进攻! 张盘看到了阵后的旗号,身旁的赞画也在提醒,声音都有些颤抖。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张盘多少次梦中有过这样的场景,终于实现了。为家人报仇,为被屠杀的辽人雪恨,为万岁,为大明…… “灭奴,灭奴!” “必胜,必胜!” 炮声刚刚停息,张盘便拔出战刀,用力向前挥去,仿佛当面便是敌人,一刀便要将其砍为两段。 “进攻,进攻!”张盘发出了集聚全身力气的怒吼。 战鼓声隆隆响起,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无数明军推着器械,奋勇向前,什么壕沟,什么阻挡,在他们眼中都是一脚便可迈过的无物。 楯车被推进壕沟,云梯成为桥梁,壕桥落下沉重的桥面,砸在壕沟对面,发出轰然的巨响。 一个明军士兵从云梯上中箭掉下,另一个士兵已经前仆后继,没有一丝的犹豫和畏惧。 火枪发出轰然的齐射,铅弹如雨,泼向还在顽抗的敌人。 “杀,冲啊!” “冲啊,杀呀!” 战场上都是激昂声音,明军将士奋勇向前,冒着箭矢飞蝗,爆发出比建奴还强悍的武勇。 郑小五热血沸腾,也万分庆幸。攻破海城后,留下两千守城的官兵,没有他。而今天,他见证了这令他难以用词汇表达的雄壮和威武。 一道壕沟越过了,第二道壕沟上的云梯也攀爬而过,他一跃跳上沟沿,举枪射击,将一个冲上来的建奴击倒在地。 又有几个建奴疯狂的嚎叫着,向前冲来,想把明军压下壕沟。 郑小五挺起刺刀,向前迈步,身旁又加了几个士兵,同样的刺刀挺出,与他并肩作战。 呯!当头的建奴是个小军官,身体毫无征兆地爆成了烂肉,半边身子都被打没了。 几个建奴被这异变惊吓,脚步稍顿,郑小五等人已经冲杀而来,一排刺刀猛捅了过去。 王忠哼了一声,这是他的杰作,能够目睹敌人被打得血肉横飞,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享受。 把重火枪竖直立在地上,他从腰间抽出定装纸壳弹,咬开壳,填药装弹,又把火枪架在杈子上,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越过壕沟,照例是打光枪中的子弹,便是挺起刺刀冲杀向前。 被几轮炮火轰击,已经损失很大的建奴,在精神上,在斗志上,在人数上,处于下风。虽然还在顽抗,但却被杀得步步后退。 轰,轰,轰…… 重新调整角度的火炮发出一轮猛烈的轰击,炮弹远远地落在了明军冲锋道路的前面侧面。 炮火延伸,持续掩护,这也是极为先进的战术打法。尽管为了避免误伤,炮弹的落点离己军有百多米的距离。 向此处增援的建奴还未接敌,便又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在数不清个数的爆炸中,伤亡不小,士气更是为之一堕。 营寨外战马奔腾,步兵炮兵已就位,对建奴营寨的封锁进攻已经完成。飞骑枪骑合兵集结,准备着趁胜追击。 越过壕沟的明军越来越多,铺在壕沟上的木板壕桥形成了越来越宽阔的通路,更多的将士杀入敌营,连佛朗机炮车也开始跟进。 打到这个时候,建奴的败势已定。没有了骑兵驰骋的空间,兵力、武器、士气皆处于下风,顽抗厮拼的结果,除了给明军增加些伤亡,已经无法改变战局。 “撤下来,退出营寨,在当道狭窄处堵截明军。”努尔哈赤终于下达了命令。 以往的挫败都是攻城失利,主动撤退;现在,在正面被明军击败,无论如何不是老奴能够轻易接受的。 败了,难道就是结束?这可是他集中了后金大部分的军力,与明军展开的战略决战。 伤亡如此惨重,士气也遭到沉重打击,又该如何抵挡明军接下来的猛烈攻击? 退出营寨,退至辽阳,退到沈阳……老奴似乎看到了此次大败带来的后果。 尽管心中惨痛,却也万般无奈。在这里把人都拼光,也改变不了敌强我弱的局面,改变不了最后失败的结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也只有这句话能够暂时安慰老奴了。 传下命令,老奴便命令扬古利指挥部分人马先行出营,在十余里外的大道布置阻击阵地。 努尔哈赤很清楚,现下虽然败局已定,但还能支撑,没有变成溃败,甚至是溃退。如果他率先后退,军心士气将一发不可收拾。 在厮杀激烈的战场上,如何能有序撤退,向来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 以前建奴可以靠骑马的机动脱离,但明军已经有了足以匹敌的骑兵,这么简单的办法,也就不再适用了。 战斗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从缺口突进的明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组织。随着火炮的跟进,提供的火力支援,使建奴的抵挡越来越困难,被压得步步后退。 而间隔的时间不大,明军的火炮便调整好角度,向着建奴营寨进行一轮猛烈的轰炸。 罗立继续指挥着,正在发射的阵地上只剩下了一半的火炮,并接近了最远的射程。 另一半的火炮向前推进移动,就位后调整仰角和方向,装填弹药,发出了一轮轰击。 代善终于接到了撤退的命令,赶紧布置了阻击和断后的部队,率领其他人马向后寨退去。 轰,轰,轰…… 前方突然落下了几十颗炮弹,稍顷,便是接连不断的爆炸。一股股烟柱腾起,遮蔽了阳光,使得天空为之一暗。 代善被亲兵用盾牌卫护着下马躲避,并没有受伤,可不免心中悲哀。 明军的强大令人心悸震撼,但却是倚仗着火器的犀利和威猛,而不是本身的悍勇和武技。 如果是面对面的近战厮杀,明军不是对手。代善很确定自己的结论,但却无法改变已经注定的结果。 时代不同了。代善不知道这句话,或者知道了也不会理解。 而历史上,在科技上领先的明军,竟被军事上已经落后于世界的建奴所击败,难道不是怪事? 爆炸声逐渐停息,代善重新上马,准备率领部队继续撤退。 硝烟还未完全散去,从灰蒙蒙的烟雾中突然冲出几骑,惊惶地疾奔过来。 “大贝勒,大贝勒。”几个建奴看到代善,连声疾呼着,奔到近前翻身下马,满脸悲怆惶急地禀报道:“汗王受伤昏迷,请大贝勒速速赶去。” 代善大吃一惊,急问道:“在哪里,快带我去见父汗。” 几个建奴赶紧上马,引领着代善奔向前方。 呛人的火药味道刺激着代善的喉咙,使他不住地咳嗽气喘。但父汗受伤,情况如何,更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有父汗在,凭他的威望,后金军虽败,但还不至于就此颓废不振。可要是父汗有个三长两短,以目前的危急形势,后金四分五裂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建奴惨败,老奴重伤 如果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该是淹死,就不会是烧死,皇帝首先就不认同。 历史上说老奴死于火炮,准确地说,是伤于火炮,久治不愈,数月后因此而死,显然是有些扯。 所以,老奴现在被明军的火炮轰炸击伤,就不是什么上天注定,而是恶贯满盈,报应使然。 轰!一排火枪几乎同时打响,发出巨响轰鸣,浓重的白烟升起,又很快被风吹散。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甚至比不上爆炸迸现的光亮。 火枪、刺刀,又不断有火炮被推来助阵,明军的攻势如潮,正在席卷着整个的建奴营寨。 敌人在步步后退,敌人的尸体横陈。在胜利的鼓舞下,每个明军士兵都奋勇向前。这是气氛的烘托,战意的感染,让人热血贲张,无畏无惧。 箭矢飞蝗对战火枪火炮,当杀入营寨的明军逐渐形成阵列,充分发挥出火力优势,建奴的反击和防守,就已经无济于事了。 尽管战斗激烈异常,但敌我双方的伤亡比却严重不成比例。 明军战阵如同喷吐火焰浓烟的怪兽,滚滚向前,火炮、火枪轰鸣震耳,铅弹激射如雨,将挡在前面的敌人打得血肉横飞、尸体枕籍。 大明重迫全部移到寨前,不断调整着仰角,最后是以最远的射程猛烈轰击。 败了呀,悍勇无敌的建州勇士就这么败了呀! 参领漕丹的眼睛都红了,冲上去的部队很快就伤亡殆尽,依然挡不住敌人的猛烈进攻。 佐领巴陵、护军校荪塔、雅思哈、讷勒……这些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勇猛地带兵上前反击,却都相继阵亡。 宁死不退,没丢建州勇士的脸。 漕丹回头看了看,视线中是爆炸的火光、腾起的烟尘,硝烟弥漫中,也看不到大队人马是否已经撤离。 等他再回头时,枪炮声已经很近,明军的战阵逼压过来,可他却再没有了可派之兵。 “勇士们,死战不退!冲啊,杀呀!”漕丹知道今日难以幸免,狼狈逃窜不是他的选择,挥起战刀,带着两百多人向前冲去。 轰,轰! 前方响起了两声巨响,佛朗机炮喷出密如雨点的铅弹,将前方的建奴扫倒了一片。 漕丹眼前一空,士兵骤然稀疏,他看到了前方的敌人。 阵前两门佛朗机炮冒着青烟,显然是刚发射完毕。炮后则是数排火枪兵,正齐齐地举起火枪,发出了一轮齐射。 轰!枪声几乎汇成了一个声音,闪烁的火光密集,铅弹激射而出。 惨叫声连连,就在漕丹的前后左右,但他却恍若未闻,嚎叫着、奔跳着,继续向前冲锋。 近了,近了!烟雾被吹散,漕丹看清了对面的敌人。一排排士兵正越众而出,都戴着铁面,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杀!杀!”漕丹大声嚎叫着,越发加快了脚步。他感觉受到了侮辱,这般凶狠悍勇,却被敌人视为无物。 在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几十米外的明军士兵端起了枪,轰地发出一轮齐射。 惨叫声中,漕丹左肩剧痛,被铅弹的冲击力撞了个趔趄。他勉强站稳脚步,剧痛已经迅速蔓延,他感觉半个身子都麻木,左臂也抬不起来了。 尽管他的甲胄是最好的,可在这个距离依然不能抵挡铅弹的冲击。 啊,啊!再度鼓起余勇,漕丹继续向前奔进,姿势变得古怪又可笑,象个垂危的病人,蹒跚而缓慢。 又是一排明军越众而出,端枪瞄准,开火射击。 漕丹再中一枪,无力地跪倒在地。 铅弹没有击穿甲胄,但冲击力十足,使他受到了严重的钝伤,肋骨撞断了,肺子震伤了,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漕丹费力地抬起头,看着明军士兵又向前逼进,火枪发出轰鸣,却没有再向他射击的。 我!漕丹张了张嘴,鲜血噎住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 漕丹想告诉敌人,他还活着,还能战斗。 可对面明军士兵那冰冷的眼神已经不再注视,把这个垂死的家伙当成了死狗,甚至懒得再浪费一颗子弹。 视线模糊了,力气消逝了,漕丹依稀看到明军把火炮推前。 更换完子铳的佛朗机再次发出怒吼,一颗铅弹飞来,击中了他的头部,成为了最后的解脱。 胜利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壕沟几乎被全部覆盖,步兵在冲入,炮车也在不断地跟进。 营寨内对残敌的扫荡还在继续,张盘所部已经猛打猛冲,杀到了后寨门,与负责阻击的建奴展开了激战。 张盘的部队是东江镇初建时便成立了,更是在不断的战斗中成长壮大。若论战斗意志,在明军中也是首屈一指。 所以,这个混成协不用靠气势和气氛来鼓舞斗志。即便是在逆境中,也能死战不退。 而象张盘这样,与建奴有着血海深仇的,更不在少数。打起仗来,更是浑不畏死,敢于拼命。 相反,阻击的建奴虽然还在死撑,但怎么看都有些斗志衰落、心慌意乱。 张盘当然不知道,老奴受伤被急送出营,这支建奴留下断后。主心骨不知死活,军心摇动,他们自然打不起精神。 尽管如此,张盘也没有轻敌,依然先利用火力上的优势杀伤敌人,以尽量减少本军的损失。 决战取得胜利,平辽已经指日可待。如果可能,张盘多么希望所有的将士都能活下来,活着和家人团聚,活着返回家园。 但战争的残酷,就是这么不近人情。它不管你是不是有父母亲人,是不是有妻子儿女。死亡不会选择,且往往给人最深的痛。 佛朗机、火枪喷吐着火焰,箭矢在空中激射,敌我双方各尽所长,展开了远程的较量。 虽然明军占据着明显的优势,在伤亡比上压着建奴,但这场激战也是在飞骑和枪骑包抄迂回,出现在敌人侧面而告结束。 残存的建奴仓惶后退,骑上战马便亡命狂奔。只剩下了一千多人马,根本挡不住如潮般的明军飞骑的冲击。 飞骑和枪骑如飞般追杀而去,张盘指挥部队冲出营寨,在后面跟进。 建奴营寨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但已经是零星的残敌在顽抗。更多的明军部队稍加整顿,便向北追击。 步兵追不上骑兵,两条腿跑不四条腿的战马,这是正常下的情况。 但步兵也有自身的优点,能够持续前进。而战马驮着人,并不能长时间地奔跑。象蒙古骑兵的长途机动,都是要带上两到三匹的备用战马,轮换着骑乘。 当然,熊廷弼也没有让步兵直跑到抚顺或辽阳的计划,但支援骑兵,逼建奴仓惶逃窜,依然是很好的选择。 当熊廷弼在层层保护下进入建奴营寨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尽管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和嚎叫。 入目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破碎的刀枪盔甲,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冒着青烟翻起的土地,被摧毁的楯车…… 大部队已经向北追击,只留下打扫战场的少量部队。 一部分士兵粗暴地将建奴尸体扔到板车上,另一部分士兵则把战友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抬到一片收拾好的空地上,好象他们就是睡着了,生怕被吵醒似的。 熊廷弼的目光很快转开,并非是没有仁心,而是心硬如铁,对战争的领悟和感触更深。 “弹药物资要尽快运上来。”熊廷弼头也不回地交代着,“派人去禀报袁督师,我军击败建奴主力,明日便向鞍山、辽阳挺进。” “用信号塔传信给辽西。”熊廷弼沉吟了一下,计算着时间,开口说道:“让他们接到命令,三天后出发,兵出黄泥洼。” “传信给辽东毛帅,我军大胜,请他们多加提防,建奴恐怕会向建州和海西逃窜。”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决定密奏还是要自己写,比正常军报要快一点向万岁报捷。 熊廷弼伸手伸了一圈,说道:“尽快清点建虏遗尸,以确定敌人残存力量。” 参谋和军官记录着,连声应喏,转身分头而去。 “建虏此战大伤元气,一蹶不振是肯定的。”何可纲在旁说道:“我军趁胜进兵,下辽阳,攻沈阳,争取在春节再取得大捷。” 熊廷弼微微颌首,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说道:“万岁全力支持,以举国之力发动平辽之战,我等自当奋力进取,不负皇命,以报皇恩。” 爱国的,忠君的,皇帝任命和重用的都是历史上有记载的忠勇将领。但只重用还不够,皇帝也知道将领们是追求功名的。 驰骋沙场,血拼厮杀,换来的是功成名就、拜将封候,这才是人之常情,才能更加激发将领们的斗志和勇气。 不说什么视名利如粪土的高尚情操,皇帝就认为赏罚分明才是驭臣之道。 几年时间里,象张盘、何可纲、黄龙、孔有德、黄得功等人,最小的也带着将军衔。按他们的年纪,升到总兵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军功是能挣就挣,越多越好。谁都知道,平辽灭奴,可是立功晋升的最好机会。 不光是将领,普通士兵也得到了英勇作战、获取军功的回报。 每次获胜,赏银都不含糊,这还只是眼前的利益。军功记录在案,退役后就是土地的给予,赋税的优惠。不仅是个人得利,整个家庭都因此而受益。 可如果你贪生怕死、不听号令,那对不起,所有的优惠政策全部没有,你还要受到军纪的严惩。 除了赏罚,就是利害,只要抓住这两点,皇帝认为就可以驾驭群臣,掌控众将。推而广之,他这个大明董事长,用起人来就如臂使指,省心省力。 远方传来了隐约的枪炮声,熊廷弼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命人牵过战马,带着一彪人马赶了过去。 与明军交火的是在官道设置阻击阵地的扬古利,而代善陪着昏迷不醒的父汗,已经走得远了。 怎么办?怎么办?代善心乱如麻,既担心明军趁胜攻击难以抵挡,更担心父汗有个三长两短,后金陷入大混乱。 总动员,大决战,却落到了惨败而归的境地。这与广宁、宁远的挫败已然完全不同,那时明军还具备反攻的能力,现在—— 代善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后金的不断失利,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力数量,后金与明军都有了难以弥补的差距。 哪怕明军停止进攻,给后金一两年的喘息时间,后金也根本无法在这两个方面有多大程度的提升。 一想到那猛烈的火炮轰击,密集如雨的火枪射击,代善心中就不禁生出绝望。 如同一个幼童与成年人搏斗,差距太过悬殊,再怎么拼尽全力,再怎么筹谋设计,也很难取胜。 明军已如此强大,经此大胜后,更是士气如虹,攻击欲望强烈;后金则是损失惨重、风雨飘摇,甚至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正在心中凄苦之时,突然听到父汗发出呻吟,代善赶忙命令停下车辆,近前探望。 老奴的头上缠着布条,血已经殷了出来。激飞的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没立刻要了他的老命,已是幸运。 老奴缓缓醒转,还处在晕眩和疼痛中,视线也有些模糊,迟钝地眨巴着眼睛。 “父汗,父汗。”呼唤声在耳旁响起。 老奴抿了下发干的嘴唇,代善立刻让人喂水。两口水下肚,老奴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我军——败了。”老奴把目光停在代善脸上,微弱的声音问道。 代善垂下了头,沉默着,不敢和父汗的目光对视。 老奴缓缓闭上眼睛,忍着疼痛和头晕急速思索,研判着以后的行动和布置。 “父汗,我军正向鞍山转进。”代善有些无力地安慰道:“鞍山城小,孩儿认为辽阳可坚守挫敌。” 努尔哈赤慢慢睁开了眼睛,说道:“明军火器凶猛,攻城亦有奇招,恐死守辽阳会重蹈海城覆辙。” 代善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听着。 努尔哈赤边想边说道:“在大路曲折或险要之处掘壕,能守则守,难守则退,比坐因城池要好一些。” 代善用力点头,说道:“孩儿明白,这就在沿途如此布置。” 一阵剧痛袭来,老奴用力皱紧了眉头,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叫众将过来,吾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 正文 第三百章 深化改革 平辽灭奴的胜利,不仅是消除了心腹大患,更能让皇帝放开手脚,专心于内政的改革。 在一个穿越者看来,大明积弊丛丛,处处都要进行改革,以使国家重焕光彩,傲立于世界之巅。 是的,别看目前的内政有了很大起色,能够支撑起辽东灭奴和西南平叛的花费。而且,并没有给百姓增加负担,反倒是在不断地减轻。 但包括皇帝在内,谁都知道巨额的军费大部分是从哪里来的。说白了,皇帝是在劫富,虽然尽量做到师出有名,但这样的财政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一个大帝国要正常运转,还要向外争夺生存空间,财政是最重要的因素。没有钱,啥也干不成。 嗯,基础设施的建设需要钱,这是国家长期发展、民众安居乐业的首要条件; 水师的扩充需要钱,光是舰船火炮,就是长期而巨大的投入。应该边扩充,边收益,才是良性循环; 平辽之后的辽民安置,重建家园,也要投入资金和物资。且至少要免赋税一年,辽民才可能达到自耕自食; 大灾害的脚步已经临近,要相对平稳地渡过,数年甚至十数年,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的灾民,所要花费的钱财比平辽还要多上数倍。 皇帝拿出了自己的计划表,又重新一一捋顺,分清先后、大小。尽管有些工作可以暂缓,但却要开始进行,不能继续拖延。 比如左光斗调任河道总督,正在河南考察,并上呈了奏疏,说到了几处紧要的水利设施。 皇帝也知道灾害期间以工代赈最省钱,可既是紧要工程,哪能等到那个时候。所以,他还是让户部拔调了款项。 “皇爷。”王体乾抱着一撂奏疏题本入殿,禀报道:“郑芝龙、吴铮奉召觐见,正在殿外等候。” 皇帝点了点头,把桌案上的文件收起,开口道:“宣。” 郑芝龙和吴铮分别在海商总会和江南商会任监察官员,几年来干得不错,没有贪赃枉法之事。 如今奉召入京,二人也知道皇帝另有任用,升迁是基本可以确定的事情。 进到殿内,二人跪倒叩头,山呼万岁。 “免礼,平身。”皇帝声音缓和,面容和熙。 二人谢恩之后站起,躬身而立,静待皇帝交代差使。 皇帝沉吟了一下,开口缓缓说道:“你二人监察商会,能够奉公勤谨,兢兢业业,朕心甚慰。” “市舶司的工作虽有起色,但还甚是粗疏,需要更加细致的规章制度,需要象二卿这样勤谨敬业的官员去管理……” 尽管皇帝这几年来一直在按照计划兴利除弊,也见到了效果,但时间尚短,还不够完善。 简单地说,皇帝在某些领域要深化改革,在某些方面则是刚刚开始。 比如市舶司,离皇帝心目中真正的海关,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再比如吏转官,也跟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和晋升,有着更多要完善的地方。 而大明收入最高的市舶司,现在要数上海和广州,郑芝龙和吴铮便是要被派到这两个地方。 其他地方的市舶司,吏部也报来了任命名单。有原职留用的,也有履新就职的。 “监管、征税、查私,这是最主要的三项工作。海贸大兴,是可以预见的,关税也将成为国家财政的重要支柱……” 皇帝并不奢望大明的市舶税收能达到宋朝那般惊人的数量,但现在的收入状况,却显然不能令他满意。 细化机构,细化职能,市舶司暂时归属户部,但早晚是要单独划分出来。 而最先从六部独立的部门,却是国家税务总局,主管税收工作,职级与六部相同。 可以看出,皇帝最关心的是经济,也就是大明的钱袋子。只要有钱,无论是国内建设,还是军力扩充,抑或是恤民措施,都能够放手去干。 郑芝龙和吴铮用心听着,都知道皇帝爱财,可却不明白皇帝的宏图大业。 说了半晌,皇帝才命人搬来绣墩,给了二人了不得的礼遇。按他们二人的官职,哪会想到能在皇帝跟前捞个座儿? “谢万岁恩典。”二人施礼之后,才恭谨而小心地坐下。 皇帝命宫人把相关文件递给二人,说道:“这是朕草拟,又经过众臣商议。你们拿回去,到海关总署和同僚们再细细商议研究,修改完善后呈给朕看,才算最终确定。” 其实,这样的工作并不需要皇帝耳提面命。但皇帝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皇恩浩荡,亲自召见更能让臣子死心蹋地的尽忠报效。 “万岁。”郑芝龙拱手道:“微臣觉得东番、湄公两地也应建市舶司,从地理位置看,两地发展潜力甚大。” 皇帝微笑颌首,表示赞赏,说道:“都在文件中,虽是孤悬海外,却也是大明疆土,朝廷不会落下。” 吴铮是个稳重的,没看到文件,不了解细致,便不轻易发言,禀持的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郑芝龙还是读书少了,也热衷功名,倒是显得急切了些。 不过,皇帝倒是不以为意,更以收服了历史上的海上巨孽而暗自得意。 又随便说了几句,皇帝便命宫人宣读圣旨,并把新官服当场赐下。仪式感要有,当面赏赐效果更佳,这也是皇帝学到的驭下之道。 郑芝龙、吴铮感恩戴德地告退而去,几年来的升迁让他们认清一个道理,忠心侍君、实心任事、奉公守法能保无虞。 今年秋后,可是又砍了一批贪官的脑袋。虽然比照去年前年要少很多,但震慑作用依旧。 何苦来哉?!贪来的钱财田地宅院,全都没了;自己人头不保,家眷亲属也被流放千里。 而守法官员不仅能升迁,还领着增加的俸禄,享受着车驾、高温、取暖等补贴,生活无忧。 但钱财动人心,总会有人利令智昏,以侥幸之心行贪渎之事。 你不仁,我不义。现在的皇帝,对于杀人,完全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更憋着一股劲儿,还就不信治不了贪官污吏了。 郑芝龙、吴铮二人离去,皇帝轻抚额头,范小慧立刻上前,用纤纤玉手给皇爷按摩。 皇帝闭上眼睛享受着,想起一事,又开口吩咐道:“王伴,皇家温室送来的新鲜蔬菜,给孙师等重臣都送去些。” “奴婢遵旨。”王体乾躬身应喏,转身而去。 其实,反季节蔬菜在中国的种植,可以追溯到秦朝。唐宋以后,反季节蔬菜已被人们普通接受,而且“以非时之物为珍”,反季节蔬菜被当成山珍美味! 在古代,早期更多是利用天然热源来生产反季节果蔬,唐朝为宫廷种植反季节果蔬的“内园”,便通过引进温泉热水,创造适合蔬菜生长的温度。 到了明朝,便基本上使用火室或火炕来生产反季节蔬菜。 所谓“火室”就是现代大家说的温室大棚,在室里筑炕烧火,增加菜棚温度。 明谢肇淛《五杂俎·物部三》记载:“京师隆冬有黄芽菜、韭黄,盖富室地窖火炕中所成”。 当时京城有钱人家都会建地窖火炕,隆冬时节,不仅黄芽菜、韭黄不绝,“其它花果,无时无之”,还有牡丹花、黄瓜等。 采取这种方法种植的反季节蔬菜,可想而知需要多大的成本,也只有权贵富豪能够享受。 而皇帝亲自设计,并使用玻璃制造的温室,跨度大,有集热蓄热墙,能有效地利用阳光,很接近后世那种日光温室。 虽然大冷时也得烧火升温,但成本却要降低了很多。而且,说是皇家的,却也是给农学做试验的。 建温室的成本很高,但皇帝还是从内库里拔了款项,建了很多连栋温室。 如果种得好,他准备过年时也让京城百姓尝尝鲜。多了没有,每家两把韭黄包饺子,也是皇恩浩荡。 老百姓也有越冬蔬菜,一种是腌菜或干菜,一种是窖藏。当然,腌菜的味道比不新鲜蔬菜;窖藏的嘛,也就是大白菜、萝卜。 要是年前能收到辽东大捷的消息,那就更好了。皇帝微闭着眼睛,既期待,又有那么点担心。 殿门处探进半张小脸儿,悄悄地向内张望。 范小慧看到了抿嘴一笑,凑近皇帝耳边,轻声禀报道:“皇爷,五月在门外偷看呢!” 皇帝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正缩回去的小脸儿,不由得笑道:“五月,进来吧!” 没错,就是五月。小丫头考得好,升了初中,皇帝也满足了她的小心愿,当一个寒假的小宫女。或者说,是准她在乾清宫蹭一个寒假的御膳。 连皇帝也没想到,小丫头聪慧异常,却是个吃货。以前问吃的啥,还一直惦记着,这回真能知道皇帝吃的啥了。 五月咧着小嘴,带着几声清脆的笑声进到殿内,规矩地跪倒磕头,却被皇帝叫住了。 “免礼,平身。”皇帝抬了抬头,着实喜欢这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更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也是这个样子。 五月起身,站在阶下笑着问道:“奴婢看书,有几处不懂的地方。知道万岁学识渊博,无所不通,便想来求教。” 朕上知五百年,下晓五百晓,大明就没人比朕强。 皇帝听着这恭维话,笑得开心,说道:“问吧,还真没能难得住朕的问题。” ……………………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不知道是兵书所写,还是俗话所说。 海城大败,建奴损失近半,发动时的五万多人马,回到辽阳时已不足三万。 而明军的进攻不止,步骑炮稳步推进,发挥火力优势,接连击败断后的扬古利、萨哈廉。 鉴于败势难挽、军心摇动,代善连鞍山都不敢守,直接退到辽阳,想利用城池的优势阻挡明军。 当然,守城的任务用不着他。代善也没派自己的儿子岳讬和萨哈廉,而是留下了朔乐岱萨哈,正黄旗的大将,率领部分人马守卫。 随后,代善率主力继续后撤,退往沈阳。撤退的同时,代善还命令辽阳的女真人尽数迁移。 这样的举动,已经表明建奴对坚守辽阳不抱希望。留下部分人马守城,倒不如说是阻挡迟滞明军的推进。朔乐岱萨哈等守军,就是死兵。 也不知道是老奴回光返照,脑袋突然清醒了。知道惨败后,后金已经不具备再与明军大举交战的实力。 抑或是代善已经丧失了信心,在人力损失严重、物力已经极为匮乏的情况下,还要强撑着守住辽阳、沈阳等城池,纯属自取灭亡。 而从目前后金的综合情况来看,比之萨尔浒大战时,还要恶劣,还要危险。 要知道,萨尔浒大战双方的兵力应该是相当的。 按照史料推算,明军有七万多人,加上叶赫部和朝鲜的仆从军,实际参战兵力也不超过十万。 而建奴面临生死一战,全力以赴是肯定的。当时八旗精兵约有六万,进行总动员后倾巢而出,兵力应该也有八九万。 现在呢,建奴几年来接连损失,且多是精壮。此次总动员后大举发动,却又遭惨败。 所以,总兵力加在一起,也只剩下六万余,且是拼凑起来的,算不上是精兵强将。 况且,总兵力还要加上在建州的两旗,远水不解近渴,就算集结起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拼不过了,这差不多是代善等后金高层的共识。还能打出萨尔浒那样的伤亡比吗,看明军的火枪火炮,斗志战意,便知道不可能。 当然,建奴就此完全放弃抵抗,也不可能。他们还是要负隅顽抗,大踏步后退,拉长明军的补给线;天气越来越寒冷,也会增加明军的困难。 时间,建奴在尽量争取时间,以便得到喘息。如果明朝的政策或用人突然有所变动,那更是意外之喜。 希望有些渺茫,但还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建奴自然是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 而大明皇帝在平辽之战中是不会出错的,从广宁挫败建奴开始,便步步先机。建奴的筹谋行动,几乎是全落在了皇帝的算计之中。 再加上攀爬科技树,可劲儿猛搂钱,平辽大战能够比皇帝预期的提前一至两年,也不算奇怪。 如果从这方面考虑,建奴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是败局已定。只要皇帝不死,建奴再怎么折腾,也难逃灭亡的命运。 代善率人马和迁徙的女真人还在向沈阳行进,消息却早已经通过快马急报,送到了沈阳的莽古尔泰手中。 大军惨败,父汗受伤,代善被任命为辅政大臣,全权管理后金的军政。 同时,代善发出命令,一是让莽古尔泰组织沈阳的女真人迁出城池,向建州迁徙;二是给在建州的阿济格和杜度,让他们抽调人马,加强萨尔浒的防卫。 萨尔浒是建州的门户之一,是沈阳、抚顺通往建州的必经之路。经萨尔浒向北,还可以退往海西之地。 海西一名始见于元代,即今松花江。 后来明朝所称的海西女真,却并不是其发源地的原因,而是按地域划分女真人。 在今俄罗斯远东库页岛一带的女真人被称为“东海女真”,即野人女真;而生活在他们西边的女真人,自然就成了海西女真。 要知道,明朝时所指的辽东,也就是现在的吉林辽宁的大部。而再往北的海西,也就是后世的黑龙江和松花江流域,当时真的是林海雪原,荒僻苦寒之地。 尤其是建州女真灭掉了海西女真四部后,吞并其人口以充实兵力,南迁其部民,海西之地就更是人烟稀少。 显然,代善或是老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连建州都要放弃。 在他们想来,海西之地原是明朝羁索之地,又荒僻苦寒,明军已得辽东,再继续深入追击,困难很大,且明廷未必会对劳师远征感兴趣。 代善派出的信使前往建州和沈阳,而两个秘密信使却悄然离开大队,前往萨尔浒报信。 “汗王传位于十四贝勒,大贝勒辅政,实是自取内乱。”范文程和李永芳又凑到了一起,低声说话。 李永芳摇了摇头,说道:“四贝勒虽然聪明大度、骑射娴熟,但到底有叶赫血脉。值此危难之时,汗王心有疑虑,也是正常。” 停顿了一下,李永芳继续说道:“两黄旗给了十四贝勒,正白旗早归十二贝勒,有些实力,纵有人不服,也无济于事。何况形势危急,再起内乱,亡无日矣。” 范文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咱们只是通知四贝勒一声,并未撺掇他争位。” “关键还是大贝勒的态度。”李永芳望向前方的大旗,眯了下眼睛,说道:“既然已是辅政,想必他不会有别的念头。” 代善有两红旗,纵有战损,亦是三大贝勒中实力最强的。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已不是旗主,光杆老哥,想和十四贝勒多尔衮争位,根本就不可能。 但从努尔哈赤最后的安排来看,代善不大可能与幼弟争位。在实力上,也比不上得到汗王亲军和两黄旗的多尔衮。 所以,尽管范文程和李永芳都和皇太极交好,也都认为皇太极更有能力领导后金,但也知道争位的希望不大。 还有一点,就是二人都不希望后金内乱而加速灭亡。尽管身为汉人,可这两个家伙已和后金是相同的命运,联系紧密、不可分割。 后金若亡,他们这两个大汉奸岂能幸存?他们自己犯的罪孽,明廷是绝不可饶恕的,自己心里更加的清楚。 海西虽是苦寒之地,却还能苟延残喘,保全性命。 二人也都清楚,明军趁胜继续进攻,辽沈很难保住。即便是建州,也正在遭到东江镇的猛攻,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汉奸的苦楚无奈 明军的实力太强大了,火力太猛烈了,根本不是武勇能够抵挡的。 经历过海城之战,不只是建奴,连范文程和李永芳也是心惊胆寒,无比震骇。 数年前,明军的火器相比于建奴,也是先进而众多的。但要是说强大,还远远不够。跟现在比,更简直是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多少悍勇的女真人,还没来得及施展身手,便被炮弹炸死炸伤;多少身经百战的建州勇士,被一颗颗廉价的铅弹夺走了性命。 明国本来就是人多物丰,把战争拉进到拼人力,后金就是再有一倍多的人口,也抗不住几次大战的消耗。 所谓旁观者清,范文程和李永芳便属于此类。没被火箭火炮炸死,算他们走运。但心里的评估和判断,却一下子悲观绝望起来。 如果不是与建奴休戚相关,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二人早就“识时务为俊杰”,彻底与建奴割断了。 所以,就算二人感到前景黯淡,也能继续为后金着想,希望着能侥幸苟活。哪怕是海西的苦寒之地,去当野人也比死了强。 汉奸之所以变成汉奸,便是怕死,能苟活哪管什么尊严。 历史上,范文程的老婆被多铎霸占,也不敢放个屁,就是真实的写照,实在是丢尽了老祖宗范仲淹的脸。 “就怕诸部离心,有人生出异志。”李永芳眯了下眼睛,十分警惕。 范文程也象作贼似的用眼角瞟了瞟周围,低声道:“明廷善待叶赫部,以前还没什么。现在,某也担心内部叛乱。” 后金虽号称是女真人之国,但在未统一之前,却分为数部,且并不团结。 比如海西女真,就有乌拉部、哈达部、辉发、叶赫四部,与建州女真亦曾有深仇大恨。 努尔哈赤趁着明廷的失误,统一了女真各部,才有了在辽东兴风作浪的资本。 如果后金国势兴盛,那各部遗民自然乐得吃香喝辣。可若是后金要完蛋了,谁还傻不愣登地跟着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我族就是被建虏所灭,某等皆是被迫降服,终有大明王师灭此朝食,为我族报仇雪恨…… 李永芳和范文程差不多能想到那些女真各部向明军哭诉的情景,兴许还带着某个某几个后金重要人物的首级,以表示与建州女真势不两立的决心。 但想到是想到了,可二人谁也不敢轻易建言。无他,他们是汉人,比那些女真诸部更不值得相信。 而且,正值风雨飘摇之时,二人若被扣上挑拔离间、煽惑内乱的帽子,正好用他们的人头来邀买人心,或是震慑其余。 两人相视苦笑,都觉得若是八贝勒当前,定然敢大胆进言。可惜—— …………………… 开原。 联军本来要以逸待劳,伏击沈阳派来的援军,但突然传来的消息,却使联军的行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一个消息是察哈尔部出兵讨伐内喀尔喀联盟的,是出走科尔沁大草原的左翼三万户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通知的内喀尔喀诸部。 消息传来,内喀尔喀五部所派出的人马立刻既紧张又愤怒,决定马上回师,保卫家园。 退兵回返,是内喀尔喀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下达的命令,诸部人马不得违抗。同时,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也派来了使者,请求明军相助。 满桂对此不敢决定,也对这个消息感到突然,觉得惊讶,没想到虎墩兔在这个时候添乱,影响他建功立业。 马乘飞身为锦衣卫,却是早知此事,也知道万岁对此的处置之策。 “我军助战?”马乘飞对着信使连连摇头,也不顾努克期盼的眼神,缓缓说道:“我大明与林丹汗有协议在先,共同对付建虏,不干涉各自的内部事务。” “林丹汗出兵讨伐,是蒙古诸部的内部事情,我大明师出无名,实在是抱歉。” 马乘飞摊开手,面露苦色,显得很是无奈。 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当然,对于内喀尔喀诸部出兵攻奴,我大明朝廷是感激的。待某上奏朝廷,派使者去察哈部劝说转圜,或许能让林丹汗改变心意。” “大明皇帝派出使者,若以马市为条件,林丹汗想必不敢拒绝。”使者苦笑连连,说道:“可上奏贵国皇帝,再派出使者到达察哈尔部,要花费太多时间,对内喀尔喀的危机,并无帮助。” 马乘飞再度摊手,说道:“可某家没这个权力,也没这个胆子。就算是熊经略,恐怕也不敢擅作主张,与林丹汗刀兵相见。” “何况——”马乘飞的脸色严肃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现下,我军正与建虏展开决战,平辽的关键时候,就更不可能打乱计划,令万岁不满。” “这——”使者垂下头,也知道马乘飞说得有条有理,无论是时间,还是大明与诸部的关系,都不可能强出头。 关键林丹汗是名义上的蒙古大汗,讨伐诸部,就是蒙古人自己的事情。大明没有正当的理由出兵相助,除非—— 使者摇了摇头,终是没有说出来。如果脱离林丹汗的统治,归附大明,甚至是归化,那大明肯定会出力相助,林丹汗恐怕也怕失去马市而收手。 但内喀尔喀联盟在内部的商议中,已经否决了这个选择。 在他们看来,大明出兵更好,不出兵的话,五部联盟加上锡尔呼纳克杜棱的人马,也能抵挡一二。 不到山穷水尽,内喀尔喀五部的头领是不肯失去自己的权力和部众,寄人篱下的。 皇帝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压下消息,不管虎墩兔的行动。蒙古诸部打生打死,都跟大明没什么关系,实力消耗得越多,反倒对大明更有利。 话已说尽,使者也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预留了后路,躬身道:“若是内喀尔喀战败,能否容部众前往大明之地避难?林丹汗为保马市,必不敢造次。” 马乘飞装模作样地思索了片刻,说道:“待某奏明朝廷,或是请示经略大人,再给回复。内喀尔喀有助战之功,这个要求,应该是可以答应的。” “经略大人便有这个权力。”使者赶紧顺竿往上爬,“昔日辽东巡抚王化贞……嗯,熊经略比巡抚的权力大得多呢!” 马乘飞轻轻点头,说道:“这样,我马上派人去通报经略大人,有回复立刻通知你们。” 使者再次感谢,执礼甚恭。眼见明军在辽东已占上风,后金不灭也将实力大损。处在林丹汗的威逼吞并之不,却是万万不敢得罪大明的。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大明内奸冷僧机 札鲁特部的少族长努克一直没有插话,他也学会了些人情事故,知道札鲁特部和明军关系不错,但在公开场合询问或请求什么条件,却是不合适。 果然,很快就有归化飞骑营的蒙古人偷偷找到他,给了他一块腰牌,并告诉他,若形势不妙,可带族人进入广宁北部暂避。 尽管这也是有限度的帮助,可努克挺聪明。既然答应容留避难,所谓的形势不好就是个灵活的范围。 他和父亲满可以早作准备,让老弱妇孺先行向广宁边界迁徙。与察哈尔部作战失利,便飞马报信儿,躲入广宁地区。 马乘飞只是顺手还个人情,反正广宁地区还没有安置辽民。正好也让蒙古诸部看看,明国的大度和慷慨。帮过明国的,危难之时,明国也不会无情无义。 内喀尔喀诸部的军队一走,只剩下五千明军的混合骑兵,是进是退,令满桂和马乘飞等将领感到为难。 尽管琐诺木杜棱还能凑出三千人马,但满桂和马乘风看不上,觉得在战场上是累赘,兴许还会导致明军的战败。 就在左右为难之时,逃回沈阳的冷僧机却派人送来了秘信,立时让满桂、马乘飞等人振奋起来。 “建虏在海城遭遇惨败,老奴重伤或已死亡……” 马乘飞用力点着桌上的秘信,向召集而来的众人大声通告,“指定十四子多尔衮继承汗位,大贝勒代善辅政。败军正向沈阳撤退,还迁徙了沿途城镇的建奴平民。” 哈哈哈哈,满桂第一个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虎大威、猛如虎、樊化龙等将领也发出畅快的笑声,老奴指定继承人,说明不死也不能理事;迁徙平民,说明兵败如山倒,已经没有抵挡住明军进攻的信心。 “建虏惨败,灭亡指日可待。老奴必已被打死,封锁消息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第一个大声喝彩的竟是琐诺木杜棱,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选择正确啊! 马乘飞也是心中高兴,但还能绷住一些,笑了半晌才伸手下压,说道:“形势虽有变化,可我军依旧不要冒险。要知道,建虏虽惨败,可兵力依然有两三万之多。” “老马,你忘了曹将军和周将军所率的飞骑营了?”满桂说道:“以骑兵的速度,追击建奴败军,哪还能容他们调兵来打咱们?” 马乘飞轻轻摇头,说道:“老满哪,你那是猜测,做不得准。经略大人用兵谨慎,大胜之后也不会孤军深入,应是步骑炮协同,以无坚不摧之势向前稳步推进。” 樊化龙沉吟着说道:“以我军的火力,若倚城坚守,建虏纵有上万,亦难攻取;若在外野战,胜败便难预料。” 他率领的是枪骑兵,有两三千枝火枪,还携带了几大车的火药柜,对守卫开原这样不算大的城池,还是充满信心。 琐诺木杜棱连连点头,却不敢轻易插嘴。他怕明军走了,没人管他,后金若派兵来算账,他也只能带着族人跑路。 满桂挠了挠头,他率的是飞骑,窝在城里,似乎有些不甘。 马乘飞笑了笑,望向樊化龙,问道:“只是枪骑守城,樊将军可有信心?” 樊化龙呵呵一笑,说道:“某说的便是本部守城,飞骑砍杀厉害,可守城,显然不是所长。” 满桂笑道:“老樊一向不吹牛,他说有信心,就肯定没问题。” 马乘飞点了点头,转向琐诺木杜棱,说道:“琐诺木族长,还请你派两千骑兵,与满将军所部组成联军,在城外策应。” “没问题,没问题。”琐诺木杜棱连声答应,痛快得很。 马乘飞笑着说道:“还请召集城中劳力,掘壕固城,以防万一。” “应该的。”这更合琐诺木杜棱的心意,他的家眷,他的财产,可都在城内,“在下这就召集劳力,按照樊将军的指示挖掘壕沟,加固城池。” 到这里,商议算是结束了。以开原为据点,枪椅兵守城,飞骑营和蒙古兵在外机动。 等到消息进一步明朗,是南下进攻,还是截击建虏,才能做出正确安全的选择。 ………………… 沈阳。 哗啦一声,莽古尔泰掀翻了桌子,杯盘摔了一地,可依然难以渲泄心中的不满和怨忿。 继承汗位的竟然是老十四,一个毛还没齐的臭小子。他有什么功劳,他有什么威望,不过是靠着母亲得宠。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使者前来报信,还带着汗王的谕令,以及正黄旗的大将,都是努尔哈赤的心腹亲信。 莽古尔泰的兵权被夺走,即便是沈阳也没剩多少人马,也不用他来指挥调度了。 甚至于,他搬出开原被攻破,要带人马前去打击明军营救姐姐的理由,也被无情拒绝。 现在真是两手空空,就剩亲兵了。开原的老姐也完蛋了,姐夫更是投降叛变,莽古尔泰再怎么怨忿,也无计可施了。 父汗终于完成了布局,除了大贝勒代善,还有死了的阿敏,他和皇太极都已经无兵无权。所谓的四大贝勒,也成了历史名词。 虽说正蓝旗还有他的旧部,可都被努尔哈赤带去海城,不管是不是损失惨重,在沈阳他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贝勒爷。”冷僧机面带悲戚,躬身道:“难道格格也不能去救?偷袭开原的敌人并不多呀!” 莽古尔泰狠狠地瞪着冷僧机,上前一个耳光抽了过去,骂道:“救,救,怎么救?老子就带着几十个亲兵去送命啊?” 冷僧机被打了个踉跄,鼻子都流出血来,可他也不擦,躬身垂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 鼻血流下,染了青砖,变成暗红色。 莽古尔泰瞅了一眼,怒气稍微息了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好半晌,莽古尔泰才开口道:“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冷僧机抬起头,说道:“贝勒爷为何不去找四贝勒?呆在沈阳,无兵无权,只能和那些平民一路,往海西撤退?说不准,他们还会留您在沈阳,抵挡明军,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呢!”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敌我皆两难 莽古尔泰皱紧了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某倒不认为已经到了那般危急的形势。辽阳、沈阳都是坚城,当年我军攻打,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 “海城一战,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冷僧机用袖子擦着鼻血,故作不屑地说道:“否则,也不会直退回沈阳。连辽阳也只留了不多的人马,为他们逃路争取时间而已。” 莽古尔泰本就头脑简单,也没亲历过海城之战,对明军的实力还是没有最准确的了解。听着冷僧机在挑拔,却觉得甚是有理。 本来嘛,打个败仗而已。至于这么狼狈着急,还迁徙,还要往海西苦寒之地逃窜。 “你说得虽有道理,可四贝勒也是无权无兵。”莽古尔泰摇着头,无奈地说道:“汗王已传谕令,他在萨尔浒也等不到什么机会了。” 冷僧机眼中闪了一下光,却不为莽古尔泰所看见,他急速思索着,缓缓说道:“就算如此,贝勒爷觉得呆在沈阳,会有什么作用?” 停顿了一下,他又煽惑道:“建州若能保住,岂不胜过海西?回到故地卧薪尝胆,伺机再起,也是较好的选择吧?” 莽古尔泰有些心动,别说是他,就是后金的其他将领官员,也不想去海西那个苦寒之地。 这就是人的禀性,享过福了谁想过苦日子?吃惯了细粮,再吃大饼子,肯定觉得嗓子眼细了,不好下咽。 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老奴的决策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死守辽沈,倒是正中明军下怀。 主攻也不必着急,迂回用兵,把建奴的后路切断,便能在辽沈一举全歼敌人,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但正确的选择未必会让人理解,不过是一次失败,便把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地盘全部放弃,谁也不会甘心。 毒蛇啮腕,烈士断臂。历史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般绝决? “回建州故地?!”莽古尔泰连连点头,说道:“抚顺和铁岭还有部分人马,倒是某的心腹率领,凑起来也有三四千。杜度与四贝勒交好,阿济格所率的正白旗也未必会听他号令。” “贝勒率军前往建州,与四贝勒会合,击败东江毛文龙,便是大功一件。”冷僧机露出振奋之色,继续蛊惑道:“明军主力在辽南,听说是火炮众多,火力凶猛。可东江镇僻处海外,肯定不比明军主力。” 莽古尔泰点着大脑袋,被彻底说动了,“不错,毛文龙就是个胆小鬼,只能抽冷子搞偷袭。” 抬头看着冷僧机,莽古尔泰说道:“某偷偷地出城,前往抚顺、铁岭调兵,赶往萨尔浒与老八会合。你呢,是随某去,还是呆在城内?” 冷僧机早有打算,说道:“奴才还是留在城内,有什么消息,也好派人通知贝勒。” “好,就这么定了。”莽古尔泰长身而起,瘸拉瘸拉地走到冷僧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 海城大胜,建奴狼狈北去,消息通过信号塔传到镇江,再用快马飞报,一天多的时间,便传到了毛文龙手中。 拿着加急军报,毛文龙在沙盘前转来转去,反复思虑。 苟真怀也审视着沙盘,大概也猜出毛文龙在想什么,便先开口试探着说道:“建奴惨败,是逐城坚守,迟滞我军主力攻进?还是放弃辽沈,逃回建州,或是北方荒僻之地,不好判断。”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不好判断,本帅才犹豫迟疑,有些举棋不定。” 说着,他伸手点了点鸦鹘关,又划着线到了赫图阿拉,说道:“若是建虏要退回建州,我军可强攻急取,夺其根据。” 说完,他手指再次向北移动,到了萨尔浒,说道:“若是建虏要退往海西,此地当是必经之路。” 毛文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眯着眼睛又思索起来。 要说对建虏的了解程度,毛文龙还在熊廷弼之上。特别是对努尔哈赤,就更不是熊廷弼能比的。 所以,熊廷弼是率主力硬碰硬的打,不跟你玩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也确实没太大的作用。 毛文龙认为努尔哈赤是个很狡滑的家伙,从羽翼未丰时对明朝的顺从和忍耐,再到抓紧机会、捏造理由逐渐统一女真各部,都能看出端倪。 除此以外,努尔哈赤还很有决断。有机会绝不放过,遇到困难时,也能隐忍而不冲动。 比如萨尔浒之战,老奴动员了全部人马,可谓是倾巢而出;而在熊廷弼第一次主政辽东时,老奴也能龟缩不动。直到袁应泰上台,才突然发动,直下辽沈。 按照海城之战,明军所清点的建虏伤亡情况,毛文龙认为建虏已是元气大伤。 目前,熊廷弼正率主力北上,步步紧逼,兵锋直指辽阳。 建虏如果在辽沈顽抗,那建州就无力顾及,东江军满可以发力,将两旗建虏击败,夺取整个建州。 可建虏若是放弃辽沈,以全师返回建州,迎接东江镇的就将是一场苦战恶战。 要是建虏连建州都不要了,直接跑去海西当野人。那东江镇没有采取迅速而有力的行动,阻遏其逃窜,可就白白浪费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福贵险中求——毛文龙眼中眸光一闪,终于下定了决心。 辽沈已是熊廷弼所率领的辽南、辽西明军的攻击目标,这是最大的功劳。说是平辽的标志,也不为过。 而东江镇的兵力虽然少了些,武器装备也差了些,可在这场大战中怎么也得有些亮眼的战功吧? 占领建州算一个,攻破建虏所谓的“龙兴之地”也不算,可要能把建奴堵截住,实现真正的“灭奴”,那功劳—— “苟将军。”毛文龙转过头,神情很是坚定,说道:“本帅决意进兵鸦鹘关,直捣赫图阿拉。若能一举攻破,便向萨尔浒进军,将建虏的退路堵死。” 苟真怀略一沉吟,不由得抚掌而笑,说道:“熊经略平辽,毛帅灭奴,相得益彰,不分高下啊!” 毛文龙暗自佩服,这家伙真聪明,这么快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若能灭奴,东江镇便是全拼光,也不负皇恩,竭死报效了。”苟真怀脸色正肃起来,慨然说道:“末将愿任先锋,主攻鸦鹘关。”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有劳苟将军了。千里之外,万岁正殷殷期盼,我等当马革裹尸、青山埋骨,以解君父之忧。” …………………………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豁贱为良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皇帝几年来任用重用的都是忠勇之臣,光如此还不够,在待遇上也没亏待过他们。 这样以诚相待,又岂能换不来将领的拼命死战?更别说是在那个时代,忠君爱国是同样的概念,是身为臣子的第一本分。 当然,不排除有狼心狗肺的家伙,但那是个例,不会影响到平辽灭奴的大业。 而建奴在海城惨败后,明军士气旺盛,就如同打顺风仗那样的气势陡涨。特别是中高级军官,更是想抓住建功立业的机会。 毛文龙决定大举进攻鸦鹘关,打通前往赫图阿拉的道路,在辽沈建奴赶到前端掉其老巢。 计划布置得周密细致,兵力也是十分的充足。只不过,限于通讯的速度,他并不知道鸦鹘关的守军已剩不多。 刘兴祚、孔有德的骑兵,以小队渗透进建州的明军,还有毛承禄所率的混成协,逼进赫图阿拉,迫使阿济格率部增援,使得鸦鹘关守卫空虚。 尽管出乎意料,但目的达到就是成功。就算是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可鸦鹘关被攻取,东江镇全军杀入建州,已经宣告了建奴老巢被端,成了丧家之犬。 …………………. 海城大胜后,熊廷弼统率全军继续北上,进攻鞍山。 当时的鞍山名为鞍山驿,听名字便知道是个不大的地方。没有深壕高墙,建虏直接弃守,显然是与海城作了比较后,做出的选择。 明军继续向北推进,速度不算快。因为熊廷弼还想着让建奴产生侥幸心理,在辽沈与明军进行攻防作战。 在辽沈作战,明军的补给线不会拉得太长,也更有利于四面合围,一举歼灭。 熊廷弼最担心的还是建虏尽弃城池,向北方逃窜。 虽然这对于明军来说,省了攻打城池的力气,也光复了辽土。但从长远来看,却还是一大隐患。 但当熊廷弼看到建虏大踏步后退,并尽迁其民时,立刻意识到他的设想恐怕落空了。 他马上松开了对骑兵的约束,曹文诏的飞骑加上数千枪骑疾速北上,步兵也加快了行进速度,直扑辽阳。 …………………………….分隔线…………………………………… 裹脚的起源有数种说法,最早的是隋朝,最晚的是北宋。 到了明朝,裹脚的一般都是大家闺秀,普通百姓间没有兴起。而且,明朝皇室不裹脚,宫女有裹脚的入宫都要放足。 据说太祖的马皇后是大脚,宫中便不许裹脚,皇后、妃嫔皆是如此。 平辽大战已经开始,京城还没接到海城大胜的消息,但皇帝却没闲着,显然已是等不得了。 大明女子严禁裹脚,已裹脚的全部放足,若有违反,严惩! 圣旨下得相当突然,没有人明白皇帝怎么又盯上了女人的脚?不管你怎么想,哪怕是皇帝心血来潮,也得执行。 可皇帝显然不光是注意到了女人的裹脚,还关注了更多的弊政,或者说是封建社会的恶政。 “民、军、商、匠、儒、医、盐、乐、役等籍别,本无贵贱之分,操业不同而已,且皆为大明子民。朕登基以来,兴利除弊,以实心、行实政,今俱令削除其籍,改为良民……” 古代的“籍”,指的是役籍,即一个人及其祖先所从事的职业类别。一旦定为某一个籍,就不能随意更改。 比如匠户,定下来就得世代为业,不能从事其他的行业。 还有乐籍,是永乐大帝夺权成功后,把拥护建文帝的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 而按照皇帝的说法,这些人也算是忠臣的后代,早应该让他们“开豁为良”。 其实,在明仁宗朱高炽即位后,有感于前朝刑法过重,废除了一些酷刑和贱民制度。 但朱高炽仅仅在位十个月,还没来得及大规模平反,就驾崩了。所以,大量的贱民没有等来天降甘霖,继续生活在黑暗之中,而且永无出头之日。 秦汉以来都是以人的身份来划定良贱,但后来的朝代对于良贱的定义和概念有了根本的转变,即以职业划分良贱。 正因为所谓“因业而贱”,简单地除豁贱民也就仅仅停留在法律的层面。对广大贱户来说,只要其贱业一日未改,他们的贱民地位就一日难除。 而皇帝正是看明白了根缘,才提出“操业不同,不分贵贱”。 掏大粪的需要不,既然需要,你还把人家划为贱民?在后世,****还跟人家握手呢! 还有皂隶,应该是政府工作人员吧,可也是属于贱籍,这本身就矛盾。 正因为行行业业都需要有人干,皇帝才没定下什么“改业为良民”的限制。 你要是想干,就还干老本行,但已不是贱籍。至于人们的思想转变,那本来就不是靠一道圣旨能够扭转的,需要很长的时间。 “万岁,贱民对吾皇感恩戴德,令之下日,人皆流涕。”刑部尚书薛贞马屁奉上,神情却毫不作伪。 朕的圣旨刚下,地方上还未执行,反应哪有那么快。 皇帝知道这话不实,但听着心里舒服。而且,等到政策执行到位,那些贱民确实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薛卿,现在既有法可依,那就有法必依。”皇帝故作矜持,伸手点了点薛贞呈上的奏疏,说道:“执法必严,违法必纠。嗯,此案处置得很好。” 能通过正常渠道进行处置,皇帝也不想动用厂卫。而薛贞深体圣意,对京中权贵及其子女的违法犯罪,从不姑息。 所以,薛贞不仅会拍马屁,办起事来皇帝也称心,已经屡获嘉奖,正信心十足地走在入阁的道路上。 “微臣本分,万岁过奖了。”薛贞躬身谢恩,又不忘提醒道:“启奏万岁,浙江之惰民,苏州之丐户,操业与乐籍无异,亦可豁贱为良。” 皇帝微微颌首,说道:“朕知道。还有徽州的伴当,宁国的世仆,广东的疍民,朕都要豁免其贱籍,只不过要一步一步来。” “万岁英明,是微臣操切了。”薛贞再度躬身。 皇帝淡淡一笑,摆了下手,表示不以为意。 ……………………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贱民移民 既是大明子民,就没有贵贱之分;就算是封建社会,也都是人,又岂能有奴隶? 所以,皇帝首先要在法律上改籍为良,取消什么贱民不得科举、要穿识别性服装等歧视侮辱的规定。 后世人的思维和习惯,让皇帝看不惯贱籍制度。豁除贱籍,同时又能解放生产力,是进步的、开明的善政。 薛贞不知道什么解放生产力,但皇帝这确实是仁政善举,恭维马屁一点也不为过。 “贱籍已削,与编氓同列,若再有虐待、打杀之罪,刑部当严惩不贷。”皇帝并没为薛贞的马屁拍昏了头脑,面色严肃起来,郑重地交代。 贱籍之民不仅被歧视,还被苛待。比如宁国的世仆,有如奴隶,良民可随意打骂虐待。甚至还有贱民被良民打死,而良民不受法律制裁的例子。 万事开头难,皇帝深知这个道理。 一道圣旨颁下,不可能制止所有对于贱民的苛待,连地方官府可能也不会太过重视。 所以,在新政策推出后,皇帝要抓几个典型,狠狠地处置,以儆效尤。 而这也是皇帝习惯性的做法,不仅是薛贞,其他有心的臣子也应该能够猜到。 其实,不光是朱由校,历朝历代都差不多是同样的套路。为了给新举措站台助威,有助推行,或是杀一儆百,或是千金重赏,总跑不出赏罚这两个字。 “微臣明白。”薛贞躬身说道:“谁敢藐视王法,不论官阶权贵,微臣定严惩不贷。” 见薛贞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皇帝才缓和了语气,又慰勉了几句,才让薛贞告退而去。 豁贱为良,虽是善政,但皇帝并没有全部削除其籍。比如浙江惰民,广东疍户,皇帝还有深意。 而且,在圣旨正式颁下前,皇帝还给浙江、福建、广东、湄公省巡抚下了密旨,要他们遵照执行。 除了这些地方巡抚,皇帝还给了海商总会格外的恩典。 李旦的义子李国助,现在就带着圣谕和银元,来到了广东。跟地方官府打过招呼后,自有官差相助,带着他和从人先到了粤东一带。 “四民之外,另有一种,名曰疍户,不许陆居,不列户籍,以船为家,计丁纳税于官……” 古籍对疍家的零散记述不绝如缕,“方言犹操蛮音,以邑里犹杂蛋夷故也。” 句中“蛮、夷”二字表明。在早期定居于广州的中原人的观念里,土著疍家乃是异类。 所以,疍家人受不到陆居百姓的认同,官府也不把流动渔民入册,死后不准在陆地埋葬,只好葬在沙滩形成的沙岗地带。一些沙坟逢大雨后,尸骸抛露。野狗争食,凄惨无比。 有沙田民歌唱: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脚唔准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烂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官府除豁贱籍,并不能马上就改变存在于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 比如疍户被岸上人蔑视,不准穿鞋、不准建屋、不准与岸上人通婚等等。某些规矩并没有法律条文,但其制约力却比官家规定还强。 当然,有些疍户也是生活习惯使然,或是不想看岸上人歧视的目光,并不愿上岸居住,觉得水上人家的日子也不错。 尽管疍户不列民籍,但赋税也是要交的,也要服从官府管束。所以,官差熟门熟路,找到领头人,约定时间,把疍户集中起来宣布朝廷新政。 到了日子,疍户们都准时来到岸边集合。心里都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官府对他们这些贱民又有怎样的苛刻律令。 李国助穿着民爵服饰,笑眯眯地打量着下面几百男女老少,想着是动员的人越多越好,先捞个实缺县太爷干干。 “李老爷。”官差对持有圣谕的这位民爵还是相当恭谨,眼见人都聚齐,躬身道:“人差不多了,请您训话。” 李国助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相助,事后某有重谢,万勿推辞啊!” “份内之事,不敢言谢,不敢言谢。”官差连连谦辞。 李国助展颜一笑,上前扫视着众人,朗声道:“某乃钦赐六品民爵李国助,今日来向诸位传达朝廷政策,与诸位息息相关,甚至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百年的大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迷惑不解,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对自己是喜是忧。 李国助故意停顿着,就象是要卖关子似的。 “又会有什么好事?难道是请咱们上岸住?陆地上的人也看不起咱们。” 一个老者瞪了一眼自家的孙女,制止了她的嘀咕,心想:请疍户上岸居住,恐怕也不能轻易答应,除非划出块地方来单独设村。 李国助面对沉默的人们笑了笑,说道:“朝廷有令:疍民愿迁往湄公省生活者,削除其籍,改入民籍。虽入民籍,亦可操持原业,并可由官府于岸上划地建屋居住。” 人群发出哄的一声,都被这个消息所震惊。互相交头结耳地议论,响起了窃窃私语。 李国助含笑看着,等嘈杂声稍小,又开口说道:“湄公省乃是我大明疆土,便在原占城国南面,沃土千里,河流纵横,可是闻名的鱼米之乡。” 说着,他伸手示意从人打开箱子,里面满满的白花花的银元闪射着阳光,令人有目眩之感。 “响应朝廷号召,愿往湄公省者,若上岸耕种,官府分与田地,奖励耕牛一头;继续从事水上营生者,奖励银元十块……” 又是田地,又是耕牛,又是银元,李国助可谓是拿出了全部的诱惑。 人们再次被震惊,纷纷议论,声音比刚刚还要大。 终于,一个老者站了出来,执礼甚恭,开口说道:“敢问李大人,湄公省离这里有多远?是否能单独划出一地设村,容我等疍民居住在一起。” 李国助爽快地一挥手,说道:“划地设村,绝没有问题。至于到湄公省的路程,由广州坐船向西航行,三五日便到。” 大多数疍民都世世代代地望岸兴叹,希望能在陆地上谋一立家之地、埋骨之所。 如今,这个已经被认定此生无望的愿望突然就实现了,激动、兴奋、疑虑等情绪混杂,让多数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南洋扩张的前奏 如果在当地划一片地方给疍民居住,很多疍民可能还有顾虑。因为当地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经演变成骨子里的歧视。 可要是在湄公省,虽然听着远了点,可也不算特别远。他们有时出海打渔运输,走个三五日也是平常。那里没人知道他们是疍民,也就没人歧视篾视。 “李大人。”清脆的女声响起,一个年轻女子躲在人群里开口问道:“敢问那湄公省可稳定太平?” 李国助看了一眼,并没有找到说话人,但还是开口解说道:“湄公省不仅数千明军,还有大明水师驻守,更有移民数万,你说算不算稳定太平?” “占城稻都听说过吧?”李国助转开目光,扫视着众人,说道:“在湄公省可一年三熟,你们想想,那粮食会有多少?若不耕种,你们还能操持旧业。打渔运输归来,住在岸上的大房子里,岂不胜似窝在船上,睡个觉连腿都伸不直?” 官差看了看那大箱子白花花的银元,殷勤地上前帮着动员,“李大人只在此地呆两天,便会去他地继续招募。你们若不抓住机会,可别后悔呀!” 李国助向着官差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要是真的,还真是个好机会。”年轻女子期盼地望向爷爷,“爷爷,咱们上岸耕种吧,那水上营生太危险了。” 老者看着孙女充满期盼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软,这孩子命苦,父母出海遇难,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在水上漂泊几年? 李国助解说完毕,也不着急再催,只告诉众人抓紧时间考虑,然后去他住处报名。只有两天时间,过期不候。 对于皇帝给予李家,或是给予海商总会的恩典。李国助是赞同义父的想法,良机不可错过,一定要全力以赴。 按照皇帝所定的标准,你动员两千移民去湄公省,便给你七品县令的官职;如果人数达到五千,给个知府也不含糊。 这好象有点扯旗拉兵的意思,拉到多少人,就给你多大的官儿。 尽管是在海外的湄公省任职,可也足够让很多人为之眼红心动了。只不过,这恩典只给了海商总会。 这好象有点买官卖官的嫌疑,万岁就这么急切地想开发湄公省,连名声都不顾及了? 李国助摇了摇头,甩开这些念头,脚步却愈发轻快起来。 ……………………. 海外扩张,光是动用国家力量,显然是不够的。或者说,现在国家恐怕还没有那么充裕的财力。 而皇帝给予海商总会特殊的政策,难道只是局限于一个湄公省? 没有人知道,皇帝已经把目光放到了海外,放到了那么广阔而人烟稀少的南洋地区。 往湄公省募民给官只是一个试点,以后的海外之地,不管是海商,还是权贵富豪,你能带人去占了,封侯赐官也是平常。 大明的扩张,不仅是要依靠国家军队的力量,还有所有的大明人。只要你有雄心壮志,只要你敢于海外开拓,那国家就给你支持。 皇帝想到的是海外游子建立兰芳共和国的例子,赤子之心可昭日月,却得不到短视愚蠢帝王的认可和接收,最后在孤立无援中被西方殖民者灭亡。 局限于固有的土地,不思进取,难道不知道子民会越来越多,看不到土地兼并的严重? 用我们的剑为我们的犁争得更多的土地,这是某位历史名人说的,皇帝深以为然。 而现在这个世界,土地都可称之为无主的。谁拳头大,谁抢到手里并能护得牢固,那就是谁的。 乾清宫的偏殿内,巨大的沙盘正在修造,差不多是将地球仪铺开展平,将呈现出整个世界。 都是朕的,都是大明的。皇帝时常来到这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雄心万丈地注视着,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 要说没人理解皇帝的宏图大志,也是不准确的。比如李旦和颜思齐,就在皇帝的秘密授意下,制定了日后发展的大计划。 “学林阿凤?!”颜思齐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朝廷叛逆。” 李旦的眼珠差点翻到脑后,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说道:“老颜,你听我把话说完。别胡说八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哦,颜思齐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才放下心,大眼珠子盯着李旦。 李旦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顺了顺气,才缓缓说道:“万岁欲向南洋开疆拓土,这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只是辽东未平,还不能抽出全力。但万岁鼓励大明子民向海外移民,这你也清楚吧?” “清楚,明白。”颜思齐点了点头,说道:“湄公省不就是嘛,你不是派人四处招募,要给李国助争个实官?” “湄公省只是个开始。”李旦摆了摆手,说道:“南洋地域千里,很多都是荒凉无主之地。若是普通人移民海外,那自是要白手起家,独自苦熬打拼。咱们呢——” 颜思齐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悟,说道:“咱们就不一样了,几百条船,几千人还是能组织起来的。到了荒凉无主之地,那咱们就是老大。” “什么老大,又胡说。”李旦瞪了颜思齐一眼,说道:“咱们学林阿凤占地开拓,不学他占地称王。咱们要请朝廷接收管理,封官赐爵;要效忠万岁,要赤子之心可昭日月。” 颜思齐挠了挠头,嘿然笑道:“明白,全明白了。封官赐爵,可比这民爵强多了。” 李旦笑了笑,说道:“没有朝廷支持,就是林阿凤的下场。” 林阿凤,又名林凤,先参加海上绿林泰老翁队伍,后又继承了老翁的海上事业,打败另一个大海盗林道乾成为了海上的霸主,极盛时有舰船三百余艘,人员四万以上。 林凤虽然船多人多,但命不好,赶上了戚爷爷正横扫倭寇。与戚爷一战,林凤船队大损,侥幸从戚爷爷的刀下捡回一条命。 万历二年,林凤带着战舰六十二艘,五千五百余人,扬帆起航到达吕宋边界,攻占密雁,打得西班牙人无力招架。 随后,林凤直逼马尼拉,奋力进攻,虽打到了总督府,但因船上颠簸太久,体力不只,只得暂时放弃了进攻总督府。 休息两天后,林凤再次进攻,依然没能占领马尼拉。两次失利,林凤带着人乘船退到玳瑁港,在班诗兰建立都城,自立为王,国号“汉”。 西班牙人无力消灭林凤,便请明朝出兵。明朝得知林凤在国外开国称帝,便派精兵围剿林凤。 林凤遭到明朝和西班牙人的夹击下落败,带着船和人从玳瑁港突围,他的一些部属向明朝投降,林凤最终消失在海上,无人知其下落。 颜思齐对李旦所说深以为然,海商船队再大,人员再多,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和承认,在海外拓地也将是孤立无援,难以长期坚持,并抵抗那些西夷和土著的侵袭。 “你是不是还想着报吕宋之仇?”颜思齐挑了下眉毛,说道:“小佛朗机人不好打,得朝廷水师才行。” 李旦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但你以为小佛朗机人还能猖狂几时?万岁命咱们搜集打探南洋的消息和情报,所图只是一个湄公省?” 颜思齐想了想,颌首道:“万岁所思所想,虽然非咱们所能揣测,但你说的很有道理。说吧,看好哪里了,算某一份。” 李旦抿嘴笑道:“婆罗,也叫渤泥。那里土地肥沃,可耕可牧,当地苏丹和土族势力弱小,真真是个好地方。” 颜思齐点了点头,说道:“先上奏万岁,得到允许,再干如何?” “自当如此。”李旦抚着颌下胡须,说道:“此等大事,怎敢妄自行事?某早就上书万岁,估计也送到京师了。” …………………… “皇爷,教坊司的乐户在宫外跪拜叩头,痛哭流涕,感谢万岁豁籍之恩呢!”王体乾抱着奏疏进殿,谄笑着向皇帝禀告。 皇帝笑了笑,说道:“派个宫人让他(她)们离去,好好过日子吧!” 豁贱为良,从京师开始,也算是给各地打个样儿。 教坊司摘了牌子,虽然成为历史,但还允许她们暂时居住,直到找到归处。而且,按照在教坊司的年头儿,比照宫女例发放全部工资。 如果想改业,可以去织造工坊,也可以自谋出路。 同时,皇帝还让徐姬牵头,组织一个歌舞团,负责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 虽然还是歌舞娱人,但已不是乐籍贱民。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且是去留自便。 毕竟,很多教坊司的人不会别的技艺,从小学的就是吹拉弹唱,强行驱赶进社会,可能要乞讨,甚至会饿死。 既然教坊司已经不存在了,那演出就不单是为官员和皇家。皇帝也将这层意思说明,允许歌舞团在外表演,收取报酬。 其实这也是个过渡,等到歌舞团能够自食其力,皇帝也不准备再养着他们了。 从节约资金的角度看,之前放归了大量宫女,现在又废除了教坊司,确实省去了皇家的不少花费。 北京有东西二院,南京有十四楼,教坊司的废除,乐户的豁贱为良,确实是一件大事。对教坊司的人来说,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谁想顶着贱民的标签,谁想承受别人的歧视侮辱,谁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谁不想后代有出息,能读书识字,甚至能科举作官? 现在,削籍改良,就全部解决了。尽管传统观念还在,歧视还会有。可在法律上,已与良民一样。 皇帝故作矜持,但心里却十分喜悦。 一道圣旨,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善政善行,让百姓为之涕下,为之感恩戴德。 随手拿过奏疏,翻阅着,并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辽东军报是随时送来的,皇帝有些心急。 咦?皇帝看到了颜色不同的题本,这是商会上书的标志。显然,他对此的兴致相当高,伸手取过,翻阅起来。 王体乾看着皇爷的脸色,渐渐绽出笑容,显然十分满意。 到底是经历丰富,飘泊于海上生涯的,这个李旦还真是猜到了朕的心思。 朱由校放下题本,手指轻轻叩击着龙椅扶手,思索着如何答复。 尽管辽东未平,但如同豁免贱民一样,皇帝并不准备再等下去,而是逐渐把计划中的政策措施颁布施行。 在南洋的扩张就是其中之一,湄公省的加紧开发,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当然,鉴于水师的力量还不是特别强大,皇帝也不准备与西夷开战,借助于民间力量先在南洋布局,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想想兰芳共和国,在历史上还应该是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事情吧!那个时候都行,现在西夷的力量还没那么强大,就更没问题了。 皇帝沉吟了半晌,提笔给李旦写回复。 借鉴于兰芳共和国的经验,以及西夷的套路,皇帝写下了“公司”这两个字。 在后世,公司的定义是确定的,就是商业性质。但在当时,却是含有政治色彩的团体组织。 西夷有东印度公司,大明也有“南华”公司,意思是“南洋的华人”。 按照李旦所描述,在南洋有不少华人谋生。因华人擅长经商,不少从事贸易的都受到当地酋长的敬重。 不光要得到敬重,还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皇帝知道西夷对于南洋土著的侵袭,给当地苏丹和酋长也造成了威胁。 历史上的兰芳共和国,便是因此从一个贸易团体,逐渐成为拥有武装的政治势力。 皇帝据此给李旦提供了些建议,让他先派人扎根,团结当地的华人,再从内地招募扩充。 至于武器,皇帝答应卖给李旦一部分明军的制式装备。 但他也提醒李旦,不要太早露出獠牙,引起土著和西夷的警惕,明军水师或许要在两三年后才会拥有称霸南洋的实力。 为了平辽,为了平叛,皇帝把大部分的资源都占用了。水师得到的并不多,发展的速度也受到了制约。 没有办法,皇帝面临的不仅是敌人,还有天灾,他必须进行统筹规划,分清轻重缓急,一个一个地解决。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平辽指日可待 皇帝在写着回复,王体乾已经退到殿门处,等着军报的送到。 平辽大战已经展开,皇帝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王体乾岂能不知? 如果把报捷的军报呈给皇爷,就如同给皇爷报喜。讨皇爷的喜欢,是王体乾最喜欢做的事情。 就在王体乾觉得又是白等的时候,一个宫人匆匆而来,他赶忙迎了上去。 “皇爷,皇爷。”王体乾的大呼小叫打断了皇帝,令他皱起了眉头,不悦地抬起头。 “大喜,大喜呀!”王体乾举着报捷军报奔进殿内,扑通跪到御案前,把军报高举过头,声音发颤地禀报道:“我军在海城大胜,杀敌两万多……” 皇帝霍然站起,探身一把抢过王体乾手中的军报,打开一目十行地读着。 激动的神色出现在皇帝脸上,他还强绷着,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直到确认无误,才放声大笑。 歼灭海城守敌,再加炮袭敌营,以及攻破敌营大败建虏,熊廷弼派人仔细清点了敌人的遗尸,得出了相当准确的数字。 这几年来建奴连遭挫败,还剩多少兵力,补充的速度是多少?通过各方的情报的估测,皇帝对此可是知道得清楚。 又干掉两万多!建奴此次惨败可算得上元气大伤了。平辽近在眼前,皇帝岂能不忘形开怀。 总人口不足百万的后金,哪来的资本和底气跟明国拼消耗?皇帝一把梭哈获胜,就把建虏干残了。 只要胜利,消耗了多少弹药物资,花费了多少钱财,皇帝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有充足的预备资金。大不了用皇家的私房钱,灭了建虏,以后再攒呗! “好,好啊!”皇帝难掩心中激动,手拿着军报,在殿内来回踱步,连声赞叹,“经此大胜,灭奴指日可待。” 王体乾谄笑着附和,“皇爷英明神武,建虏跳梁小丑,灭亡那是肯定的。” 是滴,是滴!自从朕附身穿越,建奴的灭亡那就已经注定了。 皇帝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对恭维也是来者不拒。就算命运注定了天启年号七年而止,建奴已残,还能兴起什么风浪? “将士杀敌有功,朕赏功也不吝啬。”皇帝停下了脚步,朗声说道:“马上颁旨褒奖,再从内库取银二十万,运往辽东。” “是,奴婢这就去办。”王体乾躬身领旨,退出大殿。 皇帝坐进御椅,心情还不能平复,提笔铺纸,开始给熊廷弼写密信。 “宜将剩勇追穷寇……” 皇帝摇了摇头,把纸一团,重换了一张重写。这句剽窃的诗很有气势,可皇帝担心前线将领因此而穷追深入,中了埋伏啥的,可就坏事了。 还是要稳步推进,以力压奴,就用绝对优势的火力压死建奴,一点意外的变数也不要给。 光复辽阳、沈阳,也就意味着平辽的基本成功,朕的威望也因此战而大涨,也扫平了施行各项改革政策的阻碍。 哼,建虏都被灭了,那些权贵宗藩,还敢跟朕掰手腕?也该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皇帝抿了下嘴角,眼中闪过冷寒之意。 …………………. 数年以来,京师再未闻警,每隔一段时间,还会从辽东传来捷报。建虏被明军压制,似乎成了人们的共同认识。 今年秋天开始,平辽灭奴在报纸上出现的频率大大增加,比“平辽灭奴”更频繁的,则是“举国之力”。 什么叫举国之力,就是没读过书的,听到这个词,差不多也明白意思。 但对于老百姓来说,皇帝所动员的“举国之力”,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既没有增加赋税,又没有征召劳力,关系到老百姓生活的,好象也就这两个方面。 不仅如此,老百姓能谋生的路子反倒更宽更多了。改变,改革造成的改变,让越来越多的百姓感受到了。 当然,身处底层,老百姓对于某些改革政策并不关心。除了接触到的信息面太窄外,还因为不关他们的事。比如对于贪官的严惩,比如科举等等。 衣食住行,盐米油盐。也只有这些小事,才是老百姓每天要经历,每天要关心的。 盐价降了,好,好啊!今年冬天家里用上铁炉子、蜂窝煤了,花费不多,还暖和,好,好啊!粮价降了,听说是走海路运到天津,运费少了,好,太好了! 当老百姓不再为战乱而担惊害怕时,这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便占据了多半的思维。 不能怪他们不关心国家大事,要理解底层民众,生活的重担压在身上,为了自己和家人不饥不寒,他们已经付出了最大的精力。 但不可否认的是,多数老百姓都感觉到了生活在变好。工作的机会多了,收入增加了,吃饱饭,甚至能多吃上几顿荤腥。 “爹!”二丫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就是惊喜,老爹跑了趟天津,这么快就回来了。 二丫爹呵呵地笑着,快步走过来,说道:“回家暖和暖和去,爹帮你看摊。” “俺不冷。”二丫摇着头,指着炉子笑道:“有它呢,可暖和了!” 二丫爹把手笼在炉子边烤着火,嘴里喷着白雾说道:“京城还算好,要是在辽东,可冷得厉害。” 二丫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爹,那咱们还回辽东吗?” 二丫爹的手停了下来,有些犹豫,也有些迟疑。 “俺觉得在京师也挺好的。”二丫咧开嘴笑道:“种地不是更辛苦,挣得也不算多吧?” 二丫爹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丫头,不能光看眼前哪!这做小买卖,还能干一辈子?可家里要是有十几亩地,那就是长久的营生。冬闲的时候,再干点别的贴补,赚得就更多了。” 哦,二丫是个好姑娘,不跟爹爹顶嘴。娘亲要生小弟弟,家里要是有田地,还真是能一代一代传下去的稳当营生。 “快了。”二丫爹咧开大嘴,笑道:“辽东快平定了。在天津,俺听到了点消息,建奴在海城惨败,死了好几万呢!” “海城?”二丫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那离咱们的家乡不是挺近嘛?” “是啊!”二丫爹用力点头,说道:“咱们既是辽人,还买了平辽债,返回辽东的话,朝廷有政策,会照顾的。” 二丫问道:“会给咱家盖房子吗,原来的好象烧掉了。” 几年过去,连记忆都变得模糊了。尽管在梦中想起过,可二丫爹知道,房子确实烧了。 “会的,会给盖新的,比原来的还好。”二丫爹安慰着女儿,憧憬着未来,“离海城还近,能去城里做小买卖。” 二丫信以为真地点头,说道:“等咱家有了田地,一半种上番薯,自家吃,还能去卖。” “好,多种番薯。”二丫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满口答应着。 ……………………… 刚烤好的番薯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味儿,落在了英子手里。 虽然烫得来回倒手,英子还是笑得开心,直到张柱子摘下一只手套,她才抓得牢实。 掰开番薯,味道更加浓烈,令人食指大开。英子把一半递给张柱子,用嘴吹了吹,便咬了一口,吃得眉开眼笑。 “海城光复,接下来就是辽阳、沈阳。”张柱子拿着番薯并没有急着吃,眼中闪着光,说道:“今年冬天,差不多就能平定整个辽东了。” 英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决定了,还回家乡,帮着俺爹种地。就种番薯,有多少地都种上。” 说完,英子又摇了摇头,说道:“得给俺爹留点地,他要种黄烟呢!” 就为了番薯?!张柱子对决定的理由表示诧异,但很快就绽出笑容,说道:“好,你说种什么就种什么。” “你听我的?”英子露出调皮的神情。 张柱子用力点了点头,用一声“嗯”表示了郑重的回答。 “那我不让你再去运输物资了。”英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张柱子,“你是退役官兵,还差支前那点奖励?” 张柱子微张开嘴巴,眨巴着眼睛,着实有些为难,好半晌才嗫嚅道:“俺是队长,那些人得俺领着呢!” 英子咯咯一笑,说道:“行啦,逗你玩的,看你那为难样儿。” 停顿了一下,英子收起笑容,郑重地叮嘱道:“送完物资就赶快回来,别往打仗的地方凑啊!” “知道,知道。”张柱子没口子地答应。 英子这才放下心来,烤番薯吃得香甜,和张柱子随便地聊着天。 “桃子想住城里,和老板说了,海城开商铺的话,她就去那里。” “你呢,想住城里也行。城外也有地,离着不远。” “俺爹不愿意呀!他要盖几间房子,有个大院子,养点鸡鸭,去地里只要一袋烟的工夫。” “对了。”英子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平辽是差不多了,可建虏不会再打过来,杀人抢掠吧?” 张柱子呵呵一笑,笃定地说道:“不仅是平辽,还要灭奴,这是万岁定下的。那么多人马,那么多大炮,一定能把建奴彻底消灭。” ……………………….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全线反攻 风吹在脸上,显出冬天的寒意。稀疏的雪花,又带来几点冰凉。 周遇吉抹去脸上的一点水滴,戴好头套和铁面,一纵马头,在亲兵的护卫下,沿着大路继续驰奔向前。 建虏在海城惨败,辽西兵团接到熊廷弼急令后,立刻发动,越过辽河套,直抵黄泥洼,杀入辽阳地界。 九千骑兵,一个混成协,这样的兵力也不是辽阳建奴能够抵挡的,只能龟缩城中,坐以待毙。 辽西兵团切断了辽阳建奴的退路,并派出骑兵前出至虎皮驿侦察刺探,离沈阳的距离已不是太远。 等到辽南兵团的前锋推进到辽阳,将辽阳围住,周遇吉的辽西兵团又接到了熊廷弼的新命令。 东进本溪,在鸦鹘关与东江镇会合,攻占萨尔浒,切断建虏北逃之路。 显然,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熊廷弼又作了布署上的调整。东江镇也接到了命令,只是力量还稍嫌不够,才派周遇吉所部前往增援。 平辽大战,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周遇吉的心是急切和火热的,同样是飞骑,曹文诏所部已经与建奴血战厮杀过,在海城大战中有良好表现。 可他所率的部队,在辽西等待时机,却没有显示出奇兵的作用,甚至连战斗都未经一场。 几匹战马疾驰而来,周遇吉放慢了马速,等曹变蛟赶上来汇报。 “大人,末将完成任务,建虏无一逃脱。”曹变蛟落后周遇吉半个马头,开口报告。 所占的地域太大了,代善虽然派人向四方发出了向沈阳撤退迁徙的命令,可有些村屯却还是被漏掉了。 明军沿途不断派出骑兵扫荡,没来得及逃掉的建虏,命运可想而知。 周遇吉点了点头,称赞道:“动作越来越快了,不错。” 曹变蛟嘿嘿一笑,说道:“速度是快了,可打杀这些建虏,一点都不痛快。” 周遇吉笑了笑,说道:“痛快的在后面,如果能切断建奴退路,他们必然亡命厮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那才叫痛快。”曹变蛟的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芒,作为飞骑营最年轻的将领,对征战沙场的渴望,非常地强烈。 相对于周遇吉等将领,曹变蛟不仅年轻得过分,还不到二十岁,更是皇帝亲自点名简拔的。 是珍惜机会,还是感念皇恩,曹变蛟建功立业的心思都比别人要更迫切。所以,他没有要求在叔叔曹文诏的麾下,曹文诏也把他推给了周遇吉。 “小曹啊!”周遇吉和曹文诏是好友,在曹变蛟面前就算长辈,语重心长地说道:“知道你的心思,不负皇恩,报效朝廷。但打仗不能光图痛快,飞骑练成,花费了多少钱财,万岁又寄托了多大的希望,你应该明白。” 曹变蛟明白,赶紧点头称是,说道:“大人放心,末将绝不鲁莽,不敢把飞骑营官兵的性命当成晋身之资。” 周遇吉微微颌首,说道:“能这样想便好。”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平辽之后,我和老曹怕是还要回京营,卫戍京师。你和别的将领却还大有用武之地,向北拓边,防范蒙古,都是万岁计划中的大事。” 曹变蛟对此却是了解得不多,相对于周遇吉和曹文诏,他虽是皇帝简拔,但这种更长远的战争规划,皇帝当然不会跟他这个小年轻讲。 “看过武学的大沙盘嘛?”周遇吉微笑着说道:“那么广阔的土地,虽然荒凉,但开垦出来便是沃土。” 看了小曹一眼,周遇吉继续说道:“大明的人口会越来越多,现在没有土地的百姓又有多少?万岁想得长远,我等军人也要为大明开疆拓土,为大明百姓争得更多的土地。” 曹变蛟连连点头,说道:“地不增长,人在增加,土地兼并早晚是个问题。万岁目光长远,令人钦服备至。” 周遇吉抬起头,迎着扑面的冷风,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道:“圣君在位,正是我等武人大展拳脚、留名青史之时,莫负,莫失。” “末将晓得。”曹变蛟慨声道:“大人,末将率队再去周边搜杀,不放过一个建虏。” 周遇吉抬了抬手,不用开口交代,曹变蛟已经一纵马头,斜着冲出。 ……………………. 海城惨败的消息传来,建奴勉强维持的防线很快便土崩瓦解。不管是军,还是民,得到通知的女真人仓惶向北逃窜。 不逃也没办法了,辽东明军同时发动,从东到西,在一条宽广的战线上向北推进,建奴已没有足够的兵力分别抵挡。 毛文龙率主力突破鸦鹘关,进逼赫图阿拉,并分兵向北,切断了赫图阿拉与萨尔浒的道路。 副将陈继盛率本部人马和登镇援辽的一个混成协,从凤凰城向北推进,占领通远堡,进逼连山关,兵锋指向本溪。 在开原等待时机的满桂所部,再次得到冷僧机偷送的情报后,全军出动,南下攻打铁岭,从北面进逼沈阳。 熊廷弼留下黄龙所部,以及部分炮兵、骑兵攻打辽阳,率领主力也加快了行进速度,进抵虎皮驿、武靖营,离沈阳已不足百里。 整个辽东大地都动起来了,不仅是向前铿锵前进的军队,还有踊跃支前的辽民百姓。 水师也辟出通路,载着物资弹药,从三岔河入辽,分走浑河、太子河,为部队运输粮草物资。 面对着明军的全线反攻,建奴已丧失了集中兵力、击其一路的时机和实力。明军主力压得太紧了,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沈阳城内,多尔衮继承汗位,努尔哈赤的死讯也终于公布。 其实,努尔哈赤已经死亡的消息早有风声。尽管代善在努力地隐瞒,但汗位传承,他为辅政,已经使人们有理由相信,努尔哈赤就算不死,也不能理事了。 愁云惨雾,哀哭满城。不只是为努尔哈赤,海城惨败,死去建奴的家属就有成千上万。这般凄惨景象,再不复听到征战号令,欢呼雀跃、欢欣鼓舞的样子。 光是打了败仗嘛,那肯定不是,代善以辅政贝勒之名,接连发布命令,让女真人迁徙,暂定的目标之地是建州。 拖家带口,推车乘马,女真人知道此令之下,意味着灭顶之灾的来临,他们享福的日子的终结。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建虏技穷矣 “我大金还有数万勇士,全部动员亦能有十万之众可战。”莽古尔泰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只是一次失败,就弃守辽沈,连建州也不敢保,太懦弱胆小了。” 代善摇了摇头,说道:“前番已经动员过,再拼凑出可战之众,亦是老弱,难堪大战。明军炮火猛烈,兵力雄厚,现全面发动,已成围攻之势。若迁延不撤,我大金不仅要亡国,还有灭种之虞。” “父汗以十副遗甲起兵反明,那时明国难道不是兵力雄厚?可我建州勇士纵横厮杀,以无匹之悍勇夺取整个辽东。” 莽古尔泰对代善的说辞现出鄙夷之色,说道:“现下情况,难道比父汗起兵时还困难?” 李永芳在旁说道:“三贝勒,此时不同彼时,我军虽还有作战之力,但已难击败明军,拼消耗的话,无论是人力,还是粮草,都难以支撑。” 这话说得没错,建奴倒想凭城死守,步步为营,熬到隆冬时节,差不多能缓口气。 可兵力是问题,粮食也是问题,被明军围城的话,不用攻打,一个月都难以维持。 所以,努尔哈赤临死前布置大撤退,并不只是因为战败损失的人马。他在动员出征前就有明确的判断,不能击败明军扭转颓势的话,就只能大撤退。 “胆小如鼠。”莽古尔泰狠狠瞪了李永芳一眼,转头望向代善,说道:“给某拔调一万人马,某定能让明军寸步难进。” “老五,军议已经决定,你就不必逞强了。”代善垂下眼帘,说道:“马上加快迁民速度,特别是老弱妇孺,岳讬也阻击不了多长时间。一旦被明军突破,沈阳就要血流成河。” 多尔衮只有十四岁,虽然继承汗位,也得了两黄旗的兵力,但在阅历和威望上,还远远不如。 代善既是大贝勒,又是辅政,已是大权在握。努尔哈赤也是借助于他,来稳定局面。否则,后金必然生出一场内乱,加速灭亡。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的这番苦心还是比较正确的。自代善受伤久治不愈后,争位之心远不如皇太极、莽古尔泰那般强烈。 而历史上,皇太极的上位与代善的退让有很大关系,若从实力来看,他其实是最有希望的。 “既是如此,那便加快行动。”多尔衮开口说道:“先派萨哈廉带人马前往萨尔浒,以防明军袭攻,断我退路。” 说完,他转向莽古尔泰,笑着说道:“五叔,您携带家眷先行离城,我们在抚顺汇合如何?” 莽古尔泰见事难更改,想赚点人马的计划落空,再不服气,也只得草草一礼,随口答应下来,起身而去。 “大贝勒,把岳讬调回来,另派他人阻击明军如何?”多尔衮看着莽古尔泰离去,正色地对代善说道。 代善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摇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金已到生死关头,人人皆当有向死之心。” 顿了顿,他又催促道:“尽快撤往萨尔浒吧,拖延越久,形势越恶。开原的明军,还有东江镇,说不准已经迂回包抄,要断我退路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赞同道:“明军主力大胜后起初推进不速,也是想造成错觉,让我军逐城必守,困于辽沈。” 李永芳躬身道:“汗王睿智,熊蛮子应该正是这样的心思。” “现在加速北上,应该是意识到阴谋被识破,无法在辽沈合围我军。”代善起身,淡淡地说道:“明军人马众多,所需粮草也不在少数。某还有一策,可以拖慢明军前进的脚步。” …………………… 白塔铺,通往沈阳的最后一道关卡。说是关卡并不准确,但建奴在此确实建立起了防御阵地,要阻挡明军的前进。 壕沟,壕沟……望远镜的视野中出现的都是壕沟,竟有七八道之多,横拦住了明军前进的道路。 曹文诏观察良久,才放下望远镜,脸上出现鄙夷之色。 “嘿,建奴好象在学咱们的防御工事。”黄得功发出惊咦之声,说道:“胸墙加战壕,还有木桩栅栏。” 杨国柱轻轻点头,说道:“确实在学咱们,尽管还是有点不一样。” “某见此,便知建奴已丧胆。”曹文诏扬鞭一指,“不是以骑射著称嘛,弃长就短,已是垂死挣扎。” 说完,他转身命令传令兵返回报信,要步兵炮兵加快速度,并向熊廷弼汇报。 显然,壕沟阵对于骑兵的阻碍是不言而喻的,但双方围绕堑壕展开战斗,不还是一场消耗战嘛? 何况,明军有大量的曲射火炮,打起来,依然是占着上风,处于有利的地位。 “建虏技穷矣!”熊廷弼接到报告,冷笑着给出了结论,命令炮兵加速前进,并调派了俘虏部队。 俘虏部队就是汉兵,不管他们是不是被迫,都向王师举起了刀枪。在战场上,他们是敌人;投降了,也不是就此无事。 不管是赎罪或是雪耻,还是证明自己归明之心,明军都给了他们机会,在战场上用实际表现来说话。 战死,家眷有抚恤,并享受辽民应得的待遇,分田分地不耽误;杀敌立功,有奖赏,与明军的待遇一样。 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尽管有把他们当炮灰之嫌。可再怎么样,也比给建虏白白卖命强上百倍。 陈三和就在这支队伍中间,从海城河之战,到守城破城,他应该是幸运的。但最后的幸运是否还在,他心中忐忑不安。 “死就死吧,好歹能给家人留点好处。”一个壮实的汉子持盾拎刀,边走边给自己壮胆打气,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他说话,“兴许还能砍死一两个,得了赏钱回去盖房买地。” 陈三和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觉得到现在,胡思乱想也没啥用,硬着头皮往前冲杀便是。 虽然这样想,可他也暗自叨念:菩萨保佑,各路神仙保佑,保佑俺能活着回家。 “都特么的打起精神来。”带着不满的喊声响了起来,张小喜带着部队监督看管着这批俘虏部队,“建虏有什么可怕,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谁够狠,谁够胆,谁就能活下来。越害怕,死得越快,越特么窝囊。” “杀一个建虏,可是二十块银元,买房买地,还特么能娶个媳妇儿……” 陈三和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被这粗鲁的话语激起了些斗志。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赫图阿拉城下野战 “明军在等待步兵和火炮。”范文程面无表情,瞭望着前方。 岳讬眯了下眼睛,好半晌才说道:“意料之中,攻坚就要步兵才行。” 范文程不再说话,心里却清楚得很,利用壕沟木栅抵抗明军,最终也只是迟滞,根本无法彻底阻挡。 明军士气如虹,兵强马壮,稳步推进之势有如泰山压顶。兵力、物资已匮乏的后金,确实难以抵挡。 本来,范文程和李永芳还有侥幸心理,认为临近隆冬,明军会停止行动,坐待后金在粮草物资缺乏的状态下更加衰弱。 但明军的全面发动,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主力从正面压迫而来,辽北、辽西、辽东也展开进攻,对辽沈形成合击之势。 后金高层也不是没想过集中兵力,再来次萨尔浒之战的个个击破。 但明军的每个集团都不是轻易能够击败的,紧逼式的压迫,也使后金丧失了机动作战所需的时间。 你去打辽东的东江镇,明军的主力怎么办?纵横数百里,再击败东江镇返回,明军主力会按兵不动,傻等着吗? 何况,击败东江镇的概率也并不大,陷入苦战的话,就又是一场难以承受的消耗。 明军就是以力压人,兵力、火力、物力、财力、动员力……处处都占着上风,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横推,你说这仗怎么打? 差距太大啦!范文程也不得不发出心中的哀叹,什么韬略、什么计谋,在明军的火枪火炮下,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几百年的差距,一个新时代的差距,范文程等人当然不会懂,更不会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后金的顽抗都是徒劳的。 不仅是他们,连熊廷弼等明军将领,以前也没有真正意识到差距已经如此巨大。但经过不断的战斗,特别是海城决战后,他们的信心和认识陡然高涨。 虽然在推进时还是比较沉稳,但在面对敌人时,明军已经拥有了必胜的信念。 …………………… 赫图阿拉城。 面对着毛承禄的混成协,刘兴祚和孔有德的混合骑兵,还有以小队规模分路渗透进来、又会合集中的明军,阿济格和杜度不顾兵力劣势,主动发起了进攻。 这是被逼无奈的选择,阿济格留少量部队在鸦鹘关虚张旗帜,自己率五千人马急速赶回赫图阿拉,准备和杜度合兵一处,先击败进逼的明军,再回头对付鸦鹘关外的敌人。 说白了,阿济格想打个时间差。也可以说,这是个个击破战术的一种。 明军有一万四五千,建奴的兵力经过几次战损,只剩下了六七千,差不多是一比二的劣势。 可目前的形势下,已经容不得阿济格有别的选择。要么就全军死守赫图阿拉,向辽沈发出求援急书;要么就拼命一搏,要么就弃城而走。 显然,死守待援过于被动,海城惨败的消息已经送到,他们预料辽沈援军可能不会很快赶到。 弃城而走倒是痛快,还能保存有生力量,可阿济格不想在兄弟刚继承汗位,便给他抹黑丢脸。 所以,他选择了拼命一搏,死中求活。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暴而无谋。 杜度也同样对守城缺乏信心,两人一拍即合,只留少数人马在城中,大队出动,在城外与明军展开野战厮杀。 几年来,与明军交手次数不多的建奴将领,阿济格和杜度是能够排上名次的。也正因为如此,才觉得野战能够以少胜多。 阿济格吃过败仗,但那是在苇子谷的攻坚;杜度也被明军击败过,却是遭到伏击,且因为分兵势弱。 于是,按照阿济格和杜度的作战计划,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他们各率人马穿插迂回,率先对明军发动了进攻。 “杀,杀!”杜度率领三千骑兵猛扑明军的右翼步兵,如果能击破侧翼,便能与阿济格所部夹击中路明军。 三千明军步兵结成战阵,前三排以蹲、跪、立姿举枪瞄准,后几排荷枪实弹,也做好了齐射的准备。 阿济格率主力押住阵脚,背后数里便是赫图阿拉城。 他派出一千骑兵,斜向疾驰,从明军阵前掠过,射出一篷篷箭雨,想打乱明军的阵势,并引诱明军开枪。 “轰!”面对着冲阵而来的建奴,前三排明军火枪兵听从号令,发出一轮齐射。 三排齐射,铅弹密集如雨,比一排射击的威势增加了数倍,杀伤力也大增。 奔驰在前的建奴人仰马翻,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哀嚎、战马嘶鸣,混杂响起。 三排明军射击完毕,也不装填弹药,各自上前几步,以蹲跪姿势挺起刺刀,在阵前形成了一排紧密的枪尖树林。 “开火!”前方战友闪出射界,后面的火枪兵举枪瞄准,军官的战刀挥下,白烟升腾,又是一次齐射。 “开火!”又一排火枪兵越众而出,举枪射击,将铅弹射向敌人。 建奴损失不小,可还逞悍勇,掉下马未死的,举起武器,嗷嗷叫着继续冲锋;未被击中的骑兵则在接近明军战阵时,先射出箭矢,再抽出兵器,纵马冲撞。 战马是聪明的动物,面对前方刀尖组成的树林,本能地停步蹦跳、改变方向,不肯再受骑手的操纵。 冲到近前不及收步的战马或是长嘶一声,前蹄腾空,急停立起;或是收势不及,撞上刺刀林。 战马的冲击力使挺刺刀阻滞敌人的明军受到了伤害,但刺刀林只是出现小缺口,并没有被骑兵突破。 有明军士兵持枪上前,补上缺口,刺刀向前,保持着刺刀林的完整。被弓箭杀伤的明军士兵,也很快有人补位。 火枪一轮一轮地齐射,速度快得出奇。战阵而不是线列战术,厚重却移动不便,但火力的持续性却是最好的。 燧发火枪的射速,再加上数排明军车轮般地轮射,枪声轰鸣着,仿佛中间没有了停顿。 双方都在付出死伤,但骑兵冲击步兵战阵,却既不是建奴所长,亦难撼动燧发枪的猛烈射击。 中间的明军步兵战阵在旗鼓的指挥下,向前挺进、突击,目的很明显,准备对杜度的骑兵进行侧面夹击。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骑兵战骑兵 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如果掌握不好,要么在冲击力之下撒手弃枪,再慢一点,甚至可能被顶落马下。 所以,骑兵用马刀劈砍是最容易练的,只有极少数武技高超的骑兵才敢用枪。 而飞骑队中,每五十人或一百人中就有一个使用旗枪的军官。旗枪既是武器,又是指引。根据它前倾的角度,来控制整队的行进速度。 作为主将,刘兴祚亲自上阵冲杀,却已是第五排的横推,面对的是已经被冲杀得稀疏且混乱的敌人。 迸溅的鲜血,敌人的惨叫,激起了飞骑的热血和狂暴。在军官的指引下,骑兵墙在调整冲击的方向,压向敌人更多的地方。 枪声轰鸣,蹄声隆隆,白烟升腾、尘灰飞扬,敌我双方的喊杀声惊天动地,在血肉迸溅中,生命转瞬即逝。 阿济格带着亲兵嚎叫着冲杀而来,在明军骑兵墙的横推砍杀下,一千多建奴损失惨重,而明军的骑兵还在从通道在驰奔而出,席卷而至。 败了,败了?!阿济格作出这样的判断,却还不敢相信。骑兵对撞厮杀,建州勇士竟然被敌人击败,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呯,呯,呯……迎面而来的明军飞骑用短铳猛烈射击,阿济格身旁响成一片人喊马嘶,不少后金骑兵跌落下马。 卑鄙、懦弱、无耻……阿济格已经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只能把满腔的忿恨和不甘从喉咙中嚎叫渲泄,愈发加快了马速。 对面是一排明军骑兵,铁面遮脸,看不清模样和神情,一排锋利的战刀高举而起,同样地发出呐喊和吼叫。 “杀,杀!”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渴望,将敌人斩落马下,践踏而过。 几把战刀几乎同时砍下,冲在前面的亲兵队长倒了下去,迸溅着血肉,一个明军骑兵也掉落马下。 一换一的厮拼!阿济格突然明白了明军打法的精髓所在,心里也变得冰凉。百战勇士换一个明军小兵,后金便是全民皆兵,也抵挡不住明国的庞大人力啊! 顿悟只在刹那之间,敌人已经冲杀而来,几把马刀从不同的角度劈砍而下。 某身经百战,某武技高超,某骑术精湛……阿济格不甘心,他挥刀在空中横划一道,想先格挡开再做反击。 当,当,咔嚓!他的格挡成功了,但力大刀猛,他的刀头竟然被砍断了。 兵器交击的同时战马撞在一起,阿济格人仰马翻,在地上还未站定,寒光一闪,锋利的马刀拖过,战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阿济格的身体转了半个圈,脖子几乎被切断,脑袋以诡异的姿势歪倒在肩膀上,一道血柱象喷泉般在空中绽放。 与骑兵墙正面冲撞的,只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转身奔逃的,会兜杀砍翻。 而自恃武技的想先招架再反击,不甘于一换一,但结局却是连一个敌人也不能杀伤。 近两千飞骑全部杀入战场,先是百人排横推,接下来便是数十人、十几人的排列,追逐着建奴纵横兜杀。 飞骑在战场上驰奔纵横,孔有德率领着枪骑紧随其后,但并未进入战场,而是沿着战场边缘向前疾进。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绕过战场,绕过赫图阿拉,切断建奴的退路,一举全歼。 激战厮杀的战场虽然纷乱,但杜度还是观察着变化。眼见阿济格所部已被击败,明军骑兵展开了迂回包抄,自知大势已去,马上鸣金逃窜。 撤退是做不到了,能脱离明军战阵逃出生天,已经是非常侥幸。 “杀,杀,杀光建奴。”刘兴祚高呼大叫,带着飞骑追击兜杀。 战鼓声隆隆大作,明军步兵呐喊着冲锋,勇猛地追击建奴。 铅弹击中了战马,卓纳再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在纷乱逃窜的战场上,已经没有亲兵来卫护。 他狼狈地爬起来,拼命地向前跑,希望能抓到一匹无主的战马。 身上的盔甲沉得要命,他边跑边甩开,感觉到身上轻松了不少,却又是一个滑跌,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个跟斗。 再次爬起,卓纳连摔飞的头盔也不及去捡,继续发足狂奔。 明军骑兵在前方呼啸而去,追击着逃窜的建奴,身后是呐喊冲杀的明军步兵。卓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又无助可怜地迈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 远处,是赫图阿拉城的影子,那也是卓纳,以及很多埋头狂奔的建奴的目的地。 可惜,那是他们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几十骑明军纵马而来,肆意地砍杀着落单逃跑的敌人。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迫近,卓纳有些心慌意乱,脚步踩上了一汪血迹,又滑了个大跟斗。 “哈哈哈哈。”追上来的明军骑手发出哄笑。 卓纳爬起身,怒瞪着明军骑兵。他听出了笑声中的鄙夷和篾视,还有嘲弄和侮辱。而明军骑兵的眼神,更象是在看一条癞皮狗。 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篾视,在明军骑兵的脸上,线国安看到了嘲弄和侮辱,眼神更象是在看一只被打断脊梁的癞皮狗。 屈辱、愤懑、懊悔、不甘……百味杂陈的滋味涌上了卓纳的心头,他举起了刀,挥舞着,嚎叫着,不断转动,作着垂死挣扎。 “不用浪费子弹了。”毛承禄难得有这样亲自动手的机会,制止了亲兵开枪的举动,一提马头,转眼就到了卓纳面前。 亲兵队长唯恐主将有失,催马前冲,与毛承禄一左一右,挥刀斩向卓纳。 “当”的一声,卓纳挡住了亲兵队长居高临下的猛击,大力砍击震得他身子一晃。 “当!”的又是一下交击,亲兵队长又是一刀,力量更大。 卓纳再次举刀招架,小腿发颤,身体摇晃。 “嘿!”毛承禄低喝一声,猛地一刀击下,刀背正砸在卓纳的肩膀。伴着长声惨叫,骨头被敲碎,卓纳丢刀翻倒,痛得在地滚动不止。 两个骑兵跳下马来,抓着辫子将卓纳提起,一个骑兵嫌他惨叫吵人,随手捡起地上的破头盔,照着卓纳脸上便狠砸两下。 牙齿迸落,鼻口冒血,卓纳几近昏晕,只剩下了垂死般的哼唧。 毛承禄冷笑一声,纵马离开,率领着本部人马,向赫图阿拉城推进而去。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辉发部反正,赫图阿拉光复 侧击的火枪阵阵轰鸣,不断有建奴被击落马下。建奴依然在逃窜,没人顾念同伴,也没人回头看上一眼。 孔有德所部的枪骑兵因为绕城而过,稍慢了一些,可还是占据了大路一侧的小高地,对逃跑的建奴给予了极大的火力杀伤。 一部枪骑兵在开火侧击,一部枪骑下马结阵,向着大路压过去,准备截断建奴的退路。 杜度已经冲出了火力覆盖区,可他也不能再组织人马作出任何反应。 不仅仅是明军的枪骑在攻击,后面还有追杀而至的飞骑营。什么反扑,什么阻击,就这逃出来的一千多骑,纯属自取灭亡。 “杀,杀!”飞骑高举着锋利马刀,迅猛地追杀着狼狈逃窜的建奴。 打出了气势,杀出了信心和勇气,在飞骑眼中,曾经凶狠的建奴竟也有懦弱丧胆的时候。 看他们丢盔弃甲,连头都不敢回地狂奔逃跑,追杀得更加痛快淋漓。 “杀,杀,杀!”孔有德跺着脚,连声喊叫着,瞪着眼睛看着飞骑如旋风般追击而过。 “他娘…的!”孔有德长出了一口气,口中骂道:“老子说啥也要去飞骑,痛快,痛快。” 说完,他命令两千枪骑上马追击,支援飞骑营,以防万一。 建奴崩溃,象一群慌不择路的兔子,从赫图阿拉城下逃奔而过。 留守的千余建奴目瞪口呆,意识到败局已定,想要出城一起逃跑时,却发现已经晚了。 飞骑、枪骑绕城而过,切断了城内建奴西逃的通路。明军步兵战阵紧接着赶到,堵住城门,对这座不大的城寨展开了包围。 尽管明军或是分小队潜入,或是从鸭绿江上游奇兵杀入,基本没携带什么重武器,但就这一座小城,守军也不多,攻破也不困难。 “堵死城门,死守到底。”佐领萨尔泰自知已难逃一死,可还是要顽抗到底,“要让敌人知道大金猛士的武勇。” “是,大人。”诺英欢躬身领命,下了城墙。 “城内百姓全部上城助战。”萨尔泰继续下令,“与城共存亡,乃是大金子民的本分。” 亲兵领命而去,萨尔泰注目于城外,但见明军摆开阵势,将城围得严密,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猛地一阵喧嚣嘈杂之声响起,听着却是喊杀和枪声,且就在城内。 “怎么回事?”萨尔泰大吃一惊,转头喝问。 不用回答他,萨尔泰的瞳孔缩了缩,明军的旗帜已经出现在城内,正由南门迅速突进。 城破了?!萨尔泰的心沉到了深渊,握住刀柄手用力太狠,指甲都变得发白。 不用想了,定然是哪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打开了城门,把明军放了进来。诺英欢,应该是这个家伙,辉发部的后裔。不,是余孽。 萨尔泰面对着周围投来的目光,面色铁青,猛地抽出腰刀,大吼道:“随某冲杀,有死无退。” “杀,杀呀!”亲兵拥着萨尔泰,奔下城墙,向着汹涌而入的明军迎头杀去。 …………………… 所谓的共渡时艰、风雨同舟,往往会被现实所击碎,转变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分崩离析。 说到底,还是利益使然。吃香喝辣的时候,自然愿意追随;吃苦受累还没好处,谁会搭上族人的性命,陪着你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后金这个强盗集团的分崩离析,其实从一两年前就能看出端倪。那些跟着抢掠的蒙古人越来越少,已经是明显的征兆。 老是占不着便宜,死人还不少,谁还傻不愣登地不长记性? 努尔哈赤也看出了离心离德的迹象,才动员集结,以求一逞。但事与愿违,海城惨败之后,反倒加快了分裂的速度。 皇帝推出叶赫氏的纳拉忠明,也是给女真各部作出榜样。想要与建州女真切割,什么辉发、哈达、乌拉等女真部,都可以拿出被建州女真灭亡来说事儿。 好吧,皇帝只要达到孤立建虏的目的,那些没有威胁的女真各部,他也能够接受。 比如东海女真,明朝史籍又称其为野人女真。多居住在松花江及黑龙江流域,以及绥芬河、乌苏里江附近,及东至日本海地区。 对于向北开疆拓土的需要,皇帝将打破“野人女真去中国(中原)远甚,朝贡不常”的设羁索地区的惯例,将大明的疆域向北不断推进。 现在的叶赫、乌拉等部并不知道大明皇帝的宏图大志,他们只是在为自己和族人争取活路。 而作为战场上第一个反正的女真部,辉发部的诺英欢开了个好头,打开城门迎明军,大大减少了明军攻城的伤亡,也将得到应有的奖赏。 明军涌入赫图阿拉,以猛烈的火力和凶狠的冲杀很快便控制了全城。是的,长五百多米,宽三百多米,只有海州城的三分之一大。 毛承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跪倒在地的一众女真人,眼睛眯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尔等附建虏而攻大明,本应全部处死,以儆效尤。”一名锦衣卫看到毛承禄向他点了点头,上前朗声说道:“然吾皇仁慈,给尔等立功自赎的机会……” 诺英欢头都不敢抬,身上的伤也不及包扎。听到明皇宽恕,心中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举起了萨尔泰血淋淋的人头,“此乃建虏佐领萨尔泰首级——” 毛承禄脸色稍霁,摆手令人接过,开口说道:“杀敌有功,可见自赎之心。起来吧,带着你的族人随我军征战,也为你的族人争得一块安乐生活之地吧!” “谢大将军。”诺英欢一拜到地,声音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伤口疼的。 攻取建虏老巢,也是建虏所称的龙兴之地,还阵斩了贝勒阿济格,击杀建奴将领众多,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一件。 毛承禄纵马入城,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总算为义父,为东江镇,抢了一个大功劳。 虽然不可能让义父的官职超过熊廷弼,但说话的底气到底要足上不少。 况且,按照义父的猜测,这辽东最终的军事大权应该是东江镇的,义父也将成为李成梁那样的辽东擎天柱。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再战萨尔浒 “萨尔浒之战”,明军惨败,后金崛起。 如今,再次在萨尔浒摆开战场,明军和建奴将在此展开激烈的厮杀。 界藩城建于铁背山上,其西侧不远便是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铁背山树木浓密、怪石嶙峋,三面临水,一面连山,地理位置极为险要。 萨尔浒山,亦是险地之一,明军杜松所部曾在此建寨立营,后被建奴趁雾击败。 但是建奴尴尬地发现,这两处险要都是面对外敌所设置的。说白了,是建州卫的门户。 而东江镇攻破建州卫,再向萨尔浒进军,等于是从后背进攻,两处险要的功能和作用立刻大打折扣。 当然,如果是抵挡从沈阳、抚顺来的明军,或是开原、铁岭的,就是“萨尔浒之战”前期的翻版了。 要想不被切断退路,建奴就必须守住界藩城,保证向海西撤退的通道。至于萨尔浒,在辽沈明军赶来之前,就没有了防守的意义。 杜度率领败军逃回来之后,皇太极便知道大事不好,急忙组织人马,在界藩城布防。 而代善和多尔衮决定放弃沈阳后,也急忙派出萨哈廉率领两旗人马赶到萨尔浒。 如果建州还能支撑,建奴便准备先击退东江镇,再固守萨尔浒;如果建州已经不可收拾,那就保证向北撤退的通路。 立于界藩城,皇太极瞭望着远方,面色严峻,显得心里十分沉重。 杜度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明军骑兵已如此精悍,正面交锋,我建州勇士非但没有胜算,还处于下风。” 皇太极垂下眼帘,没有马上作出回应。 “说到底,还是人力上的差距。”杜度似有所悟,继续说道:“明军的这种战术,某算是琢磨明白了,就是以人换人,拼个同归于尽。” 萨哈廉无奈地苦笑,说道:“在海城一战,明军骑兵便是这样的打法,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可明国有多少人口,大金又有多少,实在是拼不起呀!” 皇太极缓缓开口,说道:“明军就是倚仗着兵力雄厚、火器犀利,才逐渐扭转局势,占了上风。时至今日,我大金已是危如累卵,万分危急。” “可惜——”皇太极感慨地一拍冰冷的城墙砖,说道:“若是数年前便能明白这些,不急于发动进攻,在坚城火炮之下屡遭挫败,形势未必会如此险恶。” 萨哈廉点头称是,他是佩服并倾向于皇太极的,竟然不是向着老爹代善,也是咄咄怪事。 杜度虽然表示赞同,可心里却不以为然。大金的资源就那么多,不发动进攻去抢掠,岂不是坐等灭亡? 攻坚遭到挫败,那是战术和装备问题;而坐吃等死,那就是战略错误。 皇太极也知道这是马后炮,屁用没有,更是对去世父汗的不敬,赶忙又转换了话题,说道:“谁也不会想到明廷变化得如此之快,明军进步得如此神速。归根结底,还是明国的资源多,底蕴足。而所有的改变,其实就是钱财和物资。” “贝勒爷说得极是。”杜度这回抢先表示同意,说道:“甲精兵利,粮饷充足,明军改变最大的就是这两方面。” 萨哈廉点了点头,说道:“看似简单,做到却不容易。某倒是挺佩服明国皇帝,有雷霆手段清理朝堂,又有敛财办法供应粮饷。” 皇太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得不佩服啊,大金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年轻的皇帝。有魄力,有手段,有谋略,关键还不惧污名。” “不惧污名才能不择手段,最是难对付。”萨哈廉摇了摇头,说道:“只说报纸上的假消息,就骗了咱们好多次。” 皇太极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连他都被骗过,真是挺难堪的。 正在此时,罗绣锦赶上城头,汇报抢修工事的情况。 皇太极知道工事修得再完备,也无法彻底阻遏明军切断北退之路的企图。因为除了萨尔浒,明军若是大迂回,还可以在清原达到同样的目的。 所以,听完罗绣锦的报告,他命令继续加紧构筑防御阵,并派出信使,催促辽沈的军民加速撤退。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就算打破了明军阻截的企图,退至海西就能保险安居,明军难道不会继续追击? 可目前这已是最后的选择,否则,连卧薪尝胆再图兴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数万明军浩浩荡荡,向着萨尔浒昂然前进。 这是东江镇的全部人马,马、步、骑、炮共有近四万人。 建奴在海城惨败后,就算再集中兵力,也只会与东江镇相差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优势兵力的可能。 所以,毛文龙信心十足,督军杀向萨尔浒,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所谓的毕其功于一役,也只是平辽,而不是灭奴。要把建奴一击灭亡,在毛文龙看来,可能性并不大。 大迂回至清原,截断建奴退路,毛文龙也不是没想过,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粮草物资的运输补给已接近极限,强行孤军深入的后果,相当严重。 正因为如此,毛文龙认为尽量地杀伤建奴,并将其驱赶至海西,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毛文龙对此,也很无奈。 何况,隆冬将至,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可能阻断补给运输。过于深入,风险很大。在平辽已经胜利在望的情况下,打一个败仗,影响会很恶劣。 “赫图阿拉、兴京(新宾老城)都已经攻取,萨尔浒也具有相当的意义。”苟真怀落后毛文龙半个马头,兴致颇高,侃侃而谈道:“春节前完成平辽大业,为万岁献礼,看来是比较把握了。”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不到最后胜利,还是要谨慎小心。建奴虽穷途末路,但垂死挣扎也不可不防。” 苟真怀点着头,笑道:“毛帅沉稳,某不及也。” 停顿了一下,苟真怀感慨地说道:“从广宁之战到现在,某在辽东已是数年。如今大功将告成,某也可以回京向万岁复命了。” 毛文龙放慢马速,与苟真怀并鞍而行,开口问道:“苟将军已转军职,难道还要回镇抚司?”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莫学李成梁 对于锦衣卫在军队中的安插,皇帝也不避讳,就是自己的耳目。 没有宦官监军,更没有视武将低人一等的文官,再没有别的监督的制约,那真有可能形成军阀了。 但对于锦衣卫的职权,皇帝也规定得很严格。不干涉将领的指挥,只管钱粮,只管军纪。 这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将领的抵触心理。自古以来,皇权都会对军头有所约束,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不克扣军饷,只要不趾高气扬,只要不干涉指挥,皇帝安插耳目并没有影响什么。 而且,这不仅让皇帝放心,更少了很多朝中官员进谗言诬奏陷害的可能。 要是碰到好相处的,比如苟真怀,毛文龙还真是省了不少心。 又没耽误你建功立业,又没越界捞权,还能在看似不经意的言语中透露些万岁的心思。挺好,真挺啊! 所以,听到苟真怀要回京复命的话,毛文龙表现出了关心,也很正常。这要是换个不好相处的,还真是挺麻烦。 对于毛文龙的疑惑,苟真怀笑了笑,开口说道:“可能不会再回镇抚司了,某也不知另有差遣到底是何职位。” 毛文龙沉默了一小会儿,感慨地说道:“与苟将军共事,某甚是合意。苟将军若调走,不知换哪位来,是否好相与?” 苟真怀望着前方,微微眯了下眼睛,沉声说道:“毛帅多虑了。凭万岁的知人善任,怎会不精挑细选。” 停顿了一下,苟真怀突然反问道:“毛帅,对于宁远伯,你有如何评价?” 宁远伯便是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年间,率辽东铁骑先后奏大捷者十,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前所未有。 对于李成梁,毛文龙当然熟悉,据说他曾在李成梁军中任过小军官。 但苟真怀这么一问,毛文龙却知不简单,岂敢轻易作答? 沉吟了半晌,毛文龙约略猜出了所问的意思,开口说道:“宁远伯有大将才略,武功之盛,确实令人钦佩备至。” 苟真怀微抿嘴角,不置可否,知道毛文龙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毛文龙语气一转,继续说道:“然宁远伯位望益隆,奢侈无度,甚至虚报战功,实为污点。” 苟真怀依旧没有插言,如果毛文龙只是这般认识,辽东边帅的人选倒是要向万岁建议谨慎考虑了。 毛文龙加重了语气,说道:“特别是宁远伯晚年,与老奴往来甚密,多加包庇。只要老奴示忠,即保奏给官,甚至‘弃地以饵之’。建奴之崛起,宁远伯难辞其疚。” 苟真怀微露笑意,颌首道:“毛帅既有此见识,想必不会重蹈覆辙。养寇自重,嘿嘿,与养虎为患何异?宁远伯年老昏聩,倚重老奴,据说很有倚建州之兵袭占朝鲜自立的野心。” 这——毛文龙心中骇然,没想到万岁对李成梁的评价如此恶劣。幸好自己说得没有大问题,否则…… 苟真怀继续侃侃而谈,但对于毛文龙来说,却是警诫。 “宁远伯与戚大帅治兵不同,戚大帅以制度,宁远伯倚仗个人威望,对将士奖赏很厚,以荣华富贵激励之,却难持之长远。故其部将得富贵后多暮气难振,再无进取之心。” “先前之战场健儿,先是怯战,后又掩败为功、杀良冒功,功业由盛而衰,却也不算意外了。” “万历三十四年,宁远伯将已‘生聚日繁、至六万四千余家”的宽甸等六堡’,以‘地孤悬难守’放弃之……” 苟真怀如数家珍般的讲述,让毛文龙心中凛然,牢牢记住,不敢或忘。 虽说苟真怀的话不能完全代表皇帝,但对毛文龙来说,也是警诫。因为,自古以来的帝王,确实很顾忌这些。 看看统率“岳家军”的岳飞是什么下场,难道你毛文龙镇守辽东的话,还想弄出个“毛家军”? 再看看宁远伯李成梁,那是真有野心。养寇自重,安插亲信,建奴叛明,以至辽东沦陷,他难辞其咎。 至于什么“地孤悬难守”,其实就是畏难怯战。大明国土,岂容轻弃?皇帝曾经这样说过,你毛文龙最好别犯。 心中警醒之余,毛文龙也暗自庆幸,更有几分欣喜。 听苟真怀这番告诫,万岁显然是要把镇守辽东的重任交给他,交给东江镇了。 “毛帅。”苟真怀收住了话头,看了毛文龙一眼,笑道:“现在,圣君在位,实是咱们的福气,大明将士的福气。” “苟将军所言极是。”毛文龙拱了拱手,说道:“万岁圣明,我等才无后顾之忧,只有竭死报效皇恩。” 苟真怀也拱了拱手,笑着对毛文龙说道:“李成梁得封宁远伯时,何等艰难!当今圣上文武并重,毛帅却比宁远伯更加幸运。” 毛文龙心中大喜,封爵可是武将最高的心愿,且是多不可达的奢求。 李成梁战功卓著,先后加封为左都督、太子太保、世袭卫指挥使,到了封无可封之时,才得了个流爵(非世袭)宁远伯。两三年后,再立大功,才转为世袭爵位、岁俸八百石。 除了战功彪炳,李成梁为封爵可是走了很多的门路,花费了巨量的钱财,才让朝中文官松口通过。 苟真怀的这番话,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你是武将,只管打好你的仗,有功自然有封赏,也不用你打点钻营,万岁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就毛文龙现在的职衔,还没到世袭卫指挥使,离封爵还差着一层。但万岁已有此心思,你就好好努力吧! “皇恩浩荡,圣上英明,岂吝封侯之赏?”苟真怀颇有深意地看了毛文龙一眼,说道:“平辽是胜利在望了,可灭奴嘛,岂非一朝一夕之功?奴尔干都司,圣上也不认为是‘地孤悬难守’。” 原来如此,毛文龙用力点了点头。 只要朝廷肯投入,保证军队粮饷充足,把奴尔干都司之地都占领,也不是太困难。 也就是说,以后立功的机会多着呢,封伯封侯也不是白日做梦。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军政改革从辽东开始 “辽东矿产甚多,吴卿在蓟辽时,率军民大兴矿冶,以换取粮饷,在辽东亦可如此实施。抚顺的煤,鞍山的铁……” “建奴已难成气候,数年可灭;蒙古诸部,却依然不可轻忽。马市既通有无,又是牵制手段……” “建奴叛明,肆虐辽东,虽能平灭,但若不能从中吸取教训,边疆之地,早晚还会生出战乱。从军制,到民治,在辽东皆要改革除弊……” 东北矿产虽然丰富,但基于当时的生产和科技水平,也只有煤铁早已开发,且是易于接续经营的。 在东北建立煤铁联合体,建立军工厂,既节省军需运输的费用,又能安置辽民和退役官兵。 在辽东战争中,建奴能够猖狂,一是明军已暮气沉沉,二是辽民缺乏组织。或者说,辽民没有反抗之力。 皇帝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军队已经振作起来;辽东百姓呢,就实行普遍兵役制。也就是全体适龄男性公民都要服役一定的年限,呈现全民皆兵的色彩,并带有强制性。 而且,退役官兵可携枪归家,登记在册,转为预备役。战事若起,召之集结便能作战。 皇帝也不是首创,他借鉴了普鲁士,也就是后来德国的经验。 普遍兵役制使得德国的军事力量总是维持在一个较强和较有效率的水平,使德国的战争机器获得了取之不尽的动力燃料,成为德国对外扩张的重要后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让英法等国领教了德国普遍义务兵役制下的军事能量。 大明已经不是原来的大明,为了不断繁衍增加的子民,必须露出獠牙,在这个丛林法则的世界上,用武器去争抢掠夺。 吴用先很震惊,万岁这般举措,难道不怕造反?当然,如果不起民乱,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藏兵于民嘛,还节省了大量的军饷。 在朱由校看来,若是皇帝无道,民乱四起,那也是自己作的。被老百姓推翻,也是恶有应得。 还有一点,朱由校暂时没有向吴用先说明。 那就是拓边垦殖,军队不一定是主力,可以作为辅助;而拥有武器的百姓,无疑会有更大的信心和勇气,结伙去垦荒开拓,与猛兽和敌人争夺生存空间。 这个思路和想法已经付诸实施,对于海商总会的政策,就是面向南洋,鼓励开拓者去冒险,去争得富贵。 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重建战乱后的辽东,然后才会大举向北拓边。所以,现在并不急于告诉吴用先。 而且,辽东巡抚也只是暂时的。朱由校准备稳定一两年后,便把辽东划分成两省或三省,也就是后世的黑吉辽。 辽宁省的分划比较容易,吉林和黑龙江省嘛,还需要拓边垦殖,把原来奴儿干都司的羁索之地,和蒙古科尔沁部的地方,变成大明切实控制的疆域。 “万岁。”吴用先听完皇帝的讲述,趁着朱由校喝水的空当,躬身禀道:“辽东战乱以来,入关辽民有百万之多。平辽之后,若返乡数量太大,恐怕财政不敷。” “要有计划地分批安置。”皇帝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对现下辽东的百姓,可有一些赈济抚恤的措施,关内返乡的,由他们自便,这一点要公之于众。以后招民屯垦,也要吴卿统筹规划,量力为出,限制下数量。” 停顿了一下,皇帝接着说道:“以工代赈是个好办法,趁着这个机会,把辽东的基础设施修建起来。道路、水利,还有水路运输,关系民生的不能耽搁。朝廷财政,还能支撑。花费要太多的话,只能由吴卿想办法解决了。” “巡抚衙门,暂设在辽阳;辽东军区,驻于沈阳。”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沈阳中卫更名为沈阳府,知府是吴执御,你应该认识的。” 吴用先笑了笑,说道:“虽未谋面,却闻其‘吴靖街’之名。” 吴执御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任直隶顺德府推官,洁躬执法,打击豪强,人称“吴靖街”。 皇帝也笑了,说道:“刚直而少变通,恤民而苛富,有些偏激了,朕已经说过他,凡事依法,不可以贫富定曲直。” “另有王一宁,原辽东生员,颇有胆识,于袁师幕下当差,吴卿可论才任用。其他官员,吏部正在商议人选,吴卿亦可推荐。” 吴用先躬身谢过,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万岁,不知辽东军区的大帅为谁,又需微臣如何共事,如何配合?”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朕还未定最后人选,军政各管一摊,职责明晰,也没有什么难以共事的地方。粮饷和军纪,有专人负责,专人监督,也不用吴卿难做。” 明白了。虽然表面看不是以文制武,以巡抚指挥镇帅,但皇帝另有安排,绝不是放任军头不管。 吴用先不再就此事提问,又就几个不详之处向皇帝请教,都得到了答复。 “辽东农业是重中之重,吴卿去拜望下徐光启,肯定获益匪浅。”皇帝露出些许疲态,最后提醒着吴用先,又命宫人颁下赏赐。 吴用先起身施礼告退,再有不清楚的地方,上题本奏疏即可。而皇帝这么长时间的召见,可谓是耳提面命,可见其对吴用先的信任和期盼。 千头万绪呀! 皇帝轻抚着额头,对于辽东的军政分开,相当费脑筋。但趁着辽东新复,新政施行的阻力和困难最小,却是不能因省事而耽搁。 军区划分不算是首创,虽然叫法不同,明朝的各边镇和后世的军区也相差不多。 而对于毛文龙的任命,皇帝却还在犹豫。 如果启用他更放心的张盘、何可纲等将领,一是资历不够,威望不足以统领辽东全军。二是有卸磨杀驴之嫌,也许会让将士们寒心。 微皱眉头沉吟着,皇帝觉得还是待平辽之后召毛文龙进京,当面提醒,或是敲打敲打,观其表现,再委任不迟。 而且,从东江镇初建,皇帝就已经改变了原来的军制。毛文龙受到了监督和制约,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过多的担心也是不必的。 辽东的军政要改革,朝廷这边也要有变动,总参谋部应该是独立出来的时候了。 想到这些,皇帝无奈地苦笑,这些都是需要自己费神谋划的。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机构大改革 平辽只是开始,重振大明的开始,可没多少人知道。 建奴在败退,辽阳光复,大明军队正向沈阳前进,光复沈阳也指日可待。 从万历到泰昌,再到天启,历经三朝才在你英明领导下击败建虏,还不够你个年轻皇帝臭屁的?还不让你满足? 显然,绝大多数人都低估了年轻皇帝的雄心壮志,也低估了他对于大明历史进程的改变。 京城正沉浸在春节前的气氛中,加上辽东战事顺遂,更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 这对于刚刚返京的信王朱由检、唐王世孙朱聿键,感觉得更加明显。 朱由检坐着四轮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缓行,一边观望着久违的景象,一边对旁边的朱聿键说道:“万岁英明神武,完成平辽大业,大明又可享太平了。” 朱聿键笑着点头,说道:“万岁兴利除弊,重振大明,平辽灭奴,可谓中兴。” 中兴?朱由检对此并不是很赞同。在外办差,确实看到了很多贪官劣绅奸商的不堪。但要说大明已经败落,他还不是这样认为。 建虏虽一时得势,但辽东也只是一隅。与疆域广阔的大明比,不过是猖狂一时,早晚要被灭亡。 朱由检觉得皇兄虽然完成了平辽大业,但得罪了太多的人,有急功近利之嫌。 “万岁刚下了旨意,豁免了世仆、奴婢的贱籍。”朱由检表面上赞成了朱聿键的“中兴”,却马上岔开了话题,说道:“军户也全部改为良籍,并把四民改为五民:士农工商兵。” 停顿了一下,朱由检转向朱聿键询问道:“没有了军户,养兵的费用,恐怕给增加朝廷的负担。” 朱聿键沉吟了一下,说道:“军户很苦,万岁豁其籍,也是仁心善政。” 明代的卫所兵制,是吸取中国历史屯田经验,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朱元璋曾自豪地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而天启帝从一开始的小范围的试点,到现在的全部豁籍改良,等于把卫所兵制推翻作废了。 尽管自明宣宗以後,侵占军屯田地、私役军士耕种之事,已经常发生,“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的目标渐已难以达到。 但朱由检认为以严刑竣法杜绝非法侵占也就行了,没必要全部推翻,增加朝廷的财政负担。 朱聿键说得委婉,却是赞成皇帝的做法。制度的缺陷很明显,修修补补,倒不如推倒重来,彻底消除弊政。 至于朝廷财政,平辽完成,自然节省下了大量的钱财,这恐怕也是皇帝实施新政的信心所在。 朱由检笑了笑,突然伸手向玻璃窗外一指,说道:“看,那还是万岁所开的商铺呢!” 朱聿键转头看去,却是马车刚刚经过的“宫廷玉液”。 “不想万岁还有此爱好。”朱聿键笑道:“看生意,还是挺兴隆的。” “万岁还有不少经营,象少英院和科学院的花费,起初都是万岁出资。”朱由检说道:“后来才有商会和仁士捐献。” “科学院不错,倒是搞出了不少实用的器物。”朱聿键伸手弹了弹车窗,笑道:“这四轮马车坐着也舒服,长途跋涉着实减轻了不少疲累。” 朱由检呵呵笑着,说道:“还有报纸上能飞上天的热气球,有空儿真要见识见识。” “某也甚是好奇,心痒难耐。”朱聿键凑趣道:“到时一定叫上我啊!” 朱由检笑着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皇宫门前,通传之后,很快就有回复,皇帝在乾清宫,请他们前去觐见。 朱由检颇为自豪,到底是兄弟情深,通报就能入宫。平常的官员怕是要去礼部报备,等候宣召了。 一年多在外办差,回京面圣复命,两人还真是挺激动,脚步都轻快起来。 来到殿外,二人由宫人引往偏殿暂歇,皇帝正在召见孙承宗等重臣。 “户部尚书李起元告老请辞的奏疏朕已经准了。”大殿内,皇帝正在进行着重要的人事安排,征询着重臣的意见。 李起元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这几年是强撑着管理财政,殚精竭虑地筹措资金。 眼见着平辽已近完成,李起元引疾请辞,这已经是第二次上疏了。 皇帝准备给这位老臣应得的荣誉,但对于继任者却还在考虑之中。现成的倒有,毕自严就能胜任。 可皇帝不是简单地任命一位新户部尚书,而是要借此机会改革户部,细划机构,细分职权。 要说古代的户部,掌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货币等等,工作既多又杂。 按照朱由校的想法,至少要把户部分成民政部、财政部、农业部、国税局。 也就是说,皇帝又是大手笔,要改革已实行千年的六部九卿制。 “万岁,细划机构固然能够职权明晰,但官员增加,权力划分,衙门增设,恐怕会引起混乱,非短时间内能够顺遂。” 孙承宗本着谨慎小心,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折腾啥呀,户部管的事情是挺多挺杂的,可下面不是有好几个清吏司嘛,各管一摊,挺好的呀! 皇帝并不是这么看,虽然户部下的清吏司,也可以看成是农业部、财政部等机构,但不是独立的、垂直的,开展工作的效率比较低呀! 还有兵部,皇帝也准备改革,至少分为国防部、总参谋部、总后勤部;还有礼部,分成外交部、教育部;工部分成交通部、水利部…… “孙师的顾虑可以理解。”皇帝并不生气,缓缓说道:“但暂时的混乱,却是为了日后的更加顺遂。多设部门,也并不意味着官员的增加。职权不明,混杂交叉,效率不高,才是朕要改革的主要原因。” 停顿了一下,皇帝接着说道:“比如农业部,在大灾害来临前和来临时,都是重中之重的工作。能吃饱饭,百姓才安居,国家才太平。挂于户部之下,权力不够大,官职不够高,干起工作来,难免受到掣肘。” “万岁英明。”刑部尚书薛贞躬身赞同,马屁拍上,“民以食为天,农耕乃立国之本,自当提高品级。”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管的太多,衙门太大,可哪样儿工作都差强人意。但要是这么混下去,倒是省心省力。 可皇帝对此不满意,他的计划长远,要逐渐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大明。而不是缝缝补补,做个维持现状不管将来的裱糊匠。 借着平辽而带来的权威和自信,皇帝说话的语气,表现出的气势,确实跟以往大不相同,重臣们也是都看在眼里。 几年的时间,不光是重臣,连一般的臣子也能通过皇帝的圣旨,发行的报纸,以及人事的变动,揣摩出一些皇帝的脾气禀性、思想特点。 既然已经召集重臣们正式商议,可见皇帝的心意已决,政策或有小的调整,但根本却不可改变。 孙承宗也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性情,几年来,越来越有乾纲独断的倾向。可你不服还不行,手段或许酷烈,实际效果确实无可指摘。 沉吟片刻,孙承宗觉得自己也尽到了臣子的本分。既然皇帝对财政有信心,平辽业已胜利在望,也就不再多言。 何况,原户部尚书李起元告病请辞,皇帝借户部暂无主官进行改革,也确实是阻力最小,最容易的时候。 孙承宗还知道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也将解职入阁,还有袁可立,同为阁臣,可谓是平辽之后的酬功,更进一步,成为阁老、宰辅。 这已经是最高的职衔,充分显示出皇帝的信重。孙承宗也就不想太过执拗,让皇帝难堪。 皇帝对自己的尊重是一回事,可你要倚此而傲,那就将是由盛而衰的开始。 “陶卿。”皇帝见臣子再无异议,便唤着吏部尚书陶朗先的名字,说道:“户部细分,官吏要精选,此事便交由吏部办理。” “启奏万岁。”陶朗先上前禀奏道:“恰逢明年科举取士,微臣以为可从中挑选干才能吏。” 皇帝沉吟了一下,似乎对新科进士所抱的希望不大,开口说道:“科举可以选才,吏转官亦有实用之长,两者当兼而有之,陶卿酌情处理吧。” 陶朗先躬身领旨,退了下去。 皇帝对科举取士有些看法,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对从基层干起的官吏,却有些偏爱。 而且,对于很多读书人,皇帝也有看法。当然,将经世济用作为选才任官的标准,在道理上也没错。 殿内的几位重臣都清楚,这是皇帝的原则,轻易不要触犯。 之前也劝谏过,但被严惩的读书人,也确实不堪;某些由科举入仕的官员,也确实无能;皇帝简拔的人才,也确实出类拔萃,让人无话可说。 最重要的,皇帝有分寸,没有废除科举,还是给读书人留了条道路。 “辽东平定,此虽大事,但建奴叛反十数年,朝廷耗资数千万,死难上百万,此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皇帝正肃了神情,朗朗声音在殿内回荡,“外敌不可怕,可怕的是内患。何为内患,几年来朕已经阐明,但要彻底地兴利除弊,却还远远不够。” “如果因平辽之胜而懈怠,以为天下太平,继续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殷鉴不远,十数年或数十年,又会重蹈覆辙。” “今日之改革,既是为我们,亦是为子孙,为大明能傲立于世、长盛不衰。王朝更替,周期循环,千年历史已经有足够的警诫,难道还不够让我们吸取教训?” “兴也勃焉,亡也忽焉。太祖建国,成祖开拓,土木堡之变差点亡国,北方蒙古时常入寇,建奴叛明屠炭生灵。这样的大明,何敢称天下太平,何敢称泱泱大国?” “弘治中兴,隆庆新政,不过是几十年的起色,病根未除,终难痊愈。自万历十四年,朝堂上党争不断,贪渎盛行,文官贪财,武将怕死……”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事实如此,难以置疑。众臣躬身聆训,心中凛然。 不避讳,不隐瞒,就是实话实说,才令人动容。 尽管很多事情都是发生之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但绝对是在警醒,别以为小弊无妨。别以为大明疆域万里,子民亿兆,经得起折腾。 “事易时宜,变法宜矣!古之先贤已有此智慧,我们岂能抱残守缺,因循守旧。什么祖制,什么成法,皆要因时而变。守好大明江山,才能让祖宗满意……” 皇帝终于停了下来,虽然口有点干,却不端杯,扫视着群臣,沉声道:“众卿皆是大明精英,朕之股肱。望君臣同心,共建永远强大昌盛的大明帝国,子孙后代,永享太平安乐。” 说完,皇帝做了个手势,王体乾立刻尖着嗓子拉长声音叫道:“退朝!” 看着年轻皇帝略显疲惫地放松了身体,众臣躬身施礼,心绪复杂地退出了大殿。 王体乾躬身捧上茶水,说道:“皇爷的圣训,发人深醒,但有良心,也会铭记五内,永不敢忘。”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良心不妥,应谓良知。若天下人皆有良知,朕也不必如此苦口婆心,如此操心劳神。” “是,是,皇爷纠正的极是,是奴婢学问不好。”王体乾躬身受教,谦虚得一塌糊涂。 皇帝看了王体乾一眼,不由得失笑。奴婢虽是万分恭敬,可事事依顺,全要自己事必躬亲,却也不是自己希望的。 “皇爷,信王殿下和唐王世孙还在偏殿等候。”王体乾奏道:“皇爷若是疲累,便让他们告退,改日再宣召入宫。” 朱由校想了一下,说道:“也不用改日了,让他们觐见吧!” 时间不大,信王朱由检和唐王世孙朱聿键进到殿内,施礼拜见。 “免礼平身。”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语气和熙,“出外一年,看着倒是壮实了不少,气质也有不同。” “皇兄目光如炬。”信王朱由检笑道:“臣弟只觉得长高了,却不知是否壮实。” 朱聿键躬身奏道:“微臣觉得饭量大了,走得路多也不觉脚疼腿酸。”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示意宫人搬来绣墩,说道:“宣召并无公事,朕就想听听你们在外面的见闻。呆在这皇宫中,着实无聊气闷。”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信王与朱聿键的见识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人的阅历和见识,肯定要通过接触和经历的人和事来增长。 皇帝也没奢望朱由检和朱聿键,能够一下子就认识到大明的丛丛积弊。 但至少让他们知道民间疾苦,知道贪官奸商有多么可恨,知道那些道貌岸然、慷慨陈辞的文官,实际上有多么龌蹉。 交给二人的差事,也是这样,缉查江南的官商勾结。皇帝的深意,二人却未必明白。 朱由检和朱聿键轮流说着,或是民间趣事,或是缉查案例,或喜笑,或嘲骂。皇帝不时插上两句,相谈也甚是融洽。 “何朝何代,都难以避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皇帝深有感慨地叹息道:“所谓的太平盛世,也是一样,不过是相对少了而已。” “皇兄过于苛求了。”朱由检赶忙说道:“臣弟所见,百姓生活得还不错。辽东、西南皆有战事,朝廷不加赋税,已是极为难得。如此体恤百姓,便是尧舜之君,也不过如此。” 朱聿键附和道:“信王殿下所言不虚,万岁打击不法士绅,惩治贪官污吏,百姓负担减轻很多。特别是豁免贱籍,微臣回来路上,便见过得以豁贱改良的百姓流涕跪拜,感谢皇恩。” 虽然不一定是亲眼所见,但那些低人一等的贱民入良,确实是感恩戴德。对此,皇帝是相信的。 微微颌首,皇帝也不谦让,事实如此嘛,不必虚伪。 但对于朱由检和朱聿键对于大明的认识,以及今天在殿内苦口婆心地警醒众臣,皇帝认为效果有限。 没办法,他们根本不知道历史的走向,不会相信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泱泱大明在十几年后便亡国了。 正是没有对华夏沦于腥膻的痛惜,他们才不会有朱由校这般的感悟,对于改革的迫切。 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历史重演。 而改革不仅涉及到机构和人事,还有教育和思想。 尚武、扩张、开拓、进取……浓缩的词语,背后却是大工程、大投入、大改变。 当然,皇帝没有对朱由检他们说太多,对重臣也是一样。改革是逐步推进,逐步深入的,是快是慢,还要看具体的实施效果。 皇帝结束了召见,赏赐二人。有这样的见识,虽然不是令人十分满意,但已经不错了,不能太过奢求。 改革既然拉开正式的序幕,宗藩就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可惜,宗藩中有才干的太少,朱由检和朱聿键算是极少有的两个。 皇帝处理了一天政事,精神显得疲惫。幸好有范小慧和李成成,无论哪个在身边,都殷勤侍奉,缓解他的疲劳。 一双玉手轻轻搭在皇帝肩上,拿捏的力度恰到好处。皇帝舒惬地哼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 好半晌,皇帝拍了拍范小慧的小手,眼睛还是半睁半闭,调笑道:“小慧,蒙眼的红布准备好了吗?” 范小慧的脸腾地红了,比红布还红。 皇爷真坏,责罚竟是那种羞羞的事情,还把人家的眼睛蒙上为所欲为。 呵呵,皇帝笑着说道:“嗯,应该是不用准备,小慧随身带着的是吧?” “才,才不是呢!”范小慧低垂着红脸,低低的声音嗫嚅着否认。 “不是也没关系,朕的枕头下就有。”皇帝睁开眼睛,揽过丫头的纤腰,坏笑着欣赏丫头娇羞的模样儿。 “皇爷,五月跑过来了。”王体乾知趣地没有进殿,在殿外提醒着。 皇帝这才松开手,还轻拍了一下小慧的翘臀,坐直身子,干咳一声,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神态。 五月既聪明又伶俐,就是有些嘴馋。可这不是大毛病,至少皇帝不在意,甚至是很喜欢。 能够问出很多问题,正是五月的优点之一。皇帝基本上也有问必答,把这小丫头当成了自己亲传的学生。 “万岁。”五月进到殿内,还是很懂规矩,跪倒施礼。 “起来吧!”皇帝笑着抬了抬手。 五月起身,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民女作了个实验,证明水的表面确实有张力,可是……” 皇帝暗自咧嘴,这小丫头的思考越来越深,问题越来越刁钻了。也就是朕,整个大明也就是朕一个人能够解答。 脸上慢慢浮起笑意,皇帝的自信自豪又油然而生。 ………………………. 兴国之力,平辽灭奴。 今年下半年,这八个字在报纸上出现的频率最高,可称为年度热词。 尽管如此,皇帝还是没有把话说满,也没定下具体的时间。 让大明的民众感觉到今年有望的消息,并不是海城大决战的胜利,而是光复辽阳,并继续向沈阳推进的消息。 辽、沈重地,在民众心目中,差不多就代表着辽东。至于建州卫等偏远地方,能打下来更好,打不下来,也没啥大关系。 但对于朝堂官员,以及前线将领来说,平辽的目标则并不是如此简单。只是光复辽沈,并不足以代表平辽,更谈不上灭奴。 而建奴的主动撤退,以及隆冬的即将来临,使得明军各部都加快了进攻追击的速度。 物资运输还能支撑,陆路耗费很大,水路运输还能维持。等到河流封冻,明军就真的无力前进,只能停止追击,甚至要后退就食了。 而东江镇对于萨尔浒地区的进攻,更使建奴不敢耽搁,加快了撤退的速度。他们也清楚得很,人心不稳,后路被断,等待他们的结局会有如何悲惨? 皇太极连发急书,要新汗王多尔衮和辅政代善派兵支援,要人马和平民加快撤退的速度。 可多尔衮和代善也不好过,明军的追击速度突然加快,飞骑枪骑紧蹑其后,如恶狼般咬住不放。 阻击,阻击,再阻击。层层的阻击断后,每次都要折损上千人马,为女真平民家奴争取了些时间,可代价越来越让后金高层难以承受。 抛弃笨重物件,轻装撤退,命令一下,原本还算有序的撤退,很快就演变成了仓惶的逃难。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穷途末路 噩耗还在传来,真应了那句话“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而还有一句俗话:走背字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也相当地贴切,正是建奴如今的写照。 历史上明亡于清,归结于大明气数已尽,其实也有些道理。在几次关键性的战役中,运气都吊诡地偏向于建虏,很是令人费解。 现在,在英明神武的天启帝的领导下,终于把大明的气运又夺了回来。反过来,压得建奴喘不过气。 叶赫部贝勒布尔杭武之子巴库,率叶赫族人反叛,擒拿五贝勒莽古尔泰,并内应外合,助明军攻破尚间崖。 消息并不完全,代善等人并不知道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是毫不起眼的冷僧机。 骗莽古尔泰的是他,与满桂所部联系的是他,说服巴库等叶赫部众的是他,帮明军攻破吉林崖的也是他。 这个历史上靠出卖主人莽古济而加官晋爵的家伙,到底还是本性难移,又抓住了机会。 尚间崖的失守,使得界藩城的阻击变得更加艰难。不仅腹背受敌,一旦明军继续深入,建虏有被切断退路,全军覆没的危险。 代善急忙调动正黄旗人马,抵挡北路明军,确保退路安全,又严厉督促军民加快撤退速度。 至此,建奴的有序撤退完全被打乱,陷入了仓惶而逃的惨况。 激战在三个战场展开,一是尚间崖,一是界藩城吉林崖,另外便是阻遏拖延明军骑兵的追杀。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震耳欲聋,在山间轰鸣回响,久久不散。 东江镇再次炮击后,步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喊杀着又冲了上来。 “放箭!”皇太极战刀向前挥舞,嚎叫着指挥。 箭矢密密麻麻,在空中掠过,借着山势,居高临下还占据着射程的优势。 不时有明军倒下,但更多的明军还是逼近阵地,进入到火枪的射程之内。 木盾屹立如墙,明军火枪兵以此为掩护和依托,向着敌人开火射击。枪声阵阵,白烟升腾,双方又进入到了面对面的火力交锋。 炮弹不时飞来,砸在建奴阵地上,片刻后火光迸现,碎石弹片横飞。 尽管建奴是在防守,但明军倚仗火器优势,在进攻当中并不比建奴的伤亡要大。 皇太极心中悲凉,这场防御战完全是在拼人力,每多伤亡一个女真勇士,日后就少一分重振崛起的机会。 但人拼光了也要守,大队军民还未完全通过此地,女真勇士在用生命为族人争取着存续的希望。 女真勇士?!皇太极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远处建州卫指挥使的旗帜刺痛了他的眼睛。 激射的铅弹,纷飞的箭矢,进攻的不仅有明军,还有女真人。 那个纳拉忠明,趁着后金风雨飘摇,着实用明廷给予的名头,和自己叶赫部的身份,拉拢了不少真夷。 特别是海城大败,辽阳失守后,不仅是叶赫部的,什么哈达、辉发、乌拉部。本已经灭亡,应该湮没于历史的,又死灰复燃,象饿狼般地反噬建州女真。 能擒杀后金高官自然更好,砍下建州女真人的首级,也能向明军邀功反正,为族人在辽东争得块生存之地。 皇太极心里清楚,不仅仅是这些女真部的后裔,还有不少建州女真也改名换姓,冒充其他女真部落,投向了明军。 大难临头各自飞,曾经齐心协力的强盗集团分崩离析,充分显示出了真实的人性。 轰!爆炸近在咫尺,虽有亲兵护卫,皇太极也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一阵晕眩。 轰,轰!爆炸连续响起,激起了几声惨叫哀嚎。 半晌,皇太极才站起身,推开贴身护卫,入目是倒毙的阿台杲。 这个随他征战多年的勇士,凄惨地倒在地上,弹片嵌在他的额头,血汩汩流出。 明军的炮火凶猛,若非如此,怎能压制大金军队。 皇太极皱着眉头,转开目光,继续指挥作战。 如果他经历了海城之战,见识了真正的火炮齐轰,应该对现在遭到的炮击感到庆幸。 东江镇在火炮数量上,只有辽南主力的三分之一,每个混成协只有六门野战炮、十二门佛朗机、二十门大明重迫。此次算是全军出动,一共也就百门左右。 可即便如此,也是皇太极等建虏没有见识过的。 明军在寨墙下,就停留在火枪的射程之内,与建虏展开对射。铅弹如雨,打得寨墙碎屑横飞。 野战炮和佛朗机也推了上来,火力骤然加强,压得建虏抬不起头。 “怎么还没过完?损失太大了,这边要顶不住了。”皇太极暴怒地嚎叫着,又派出士兵去催促。 明军不再后退整队,而是撤下伤员,换上士兵。这意味着攻击的持续,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野战火炮的实心炮弹不断砸在寨墙、寨门,尽管寨门已经堵死,可寨墙能够坚持多久,皇太极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而且,明军后队正往前搬运云梯,准备猛攻。按照寨中的兵力,以及敌人的火力,皇太极知道坚守不了太久。 界藩城外,毛文龙亲自指挥着进攻。经过两天的消耗,他已经看出建虏撑不了太久。 “曹将军。”放下望远镜,毛文龙冲着骑马赶来的曹文诏微笑颌首,随意地问道:“粮草物资都准备好了?” 曹文诏拱了拱手,说道:“足够人马七天之用。” 七天!也就是能追杀三天,还够返程之用。 毛文龙微微一笑,说道:“三天追杀,二百里应该有了。建奴的军民大队,行动缓慢,定然损失惨重。” 曹文诏信心十足,点头微笑,说道:“纵是不能灭亡建奴,也要杀他个人头滚滚。”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周将军的骑兵,满将军的骑兵,再加上我部,已不是建奴能够抵挡的。” 光是飞骑,辽南、辽东、辽北三个集团,就已经达到了一万三四千,再加上从各部抽调出来的枪骑,近三万铁骑,足够把建奴追杀得狼狈不堪。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壮士断腕,壁虎弃尾(除夕快乐) 大年三十,祝朋友们阖家幸福,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只要突破建奴死守的两处要地,铁骑纵横,势难阻挡。 而唯一制约明军骑兵穷追灭奴行动的,就是粮草物资的补给。 什么一人多骑,喝马奶行千里,那是蒙古人的绝活儿,明军肯定是做不到的。 所以,算上返程的消耗,自带粮草就只能追击三四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熊廷弼和毛文龙都预测到建奴虽能逃过灭族之灾,但至少在十年之内不会再威胁到大明。 海西是什么地方,林海雪原、人烟稀少。建奴逃到那里,就算能抢掠也是杯水车薪,粮食物资的匮乏,将使大批建州女真人冻饿而死。 建奴将后退到靠渔猎苦苦求生存的原始社会,处于封建社会顶端的大明,还怕他们干啥? 这是皇帝的想法,所以他也没豪情万丈地剽窃“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沽名学霸王”,来激励众将。 运输和道路的制约,自然环境的恶劣,在隆冬来临之际结束平辽大战,应该是理智的选择。 来日方长,正好借着不断剿杀残余建奴,向北拓展疆域,磨砺军队。 其实,皇帝还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穷途末路的建奴,不排除向蒙古诸部发动进攻,抢掠牛羊马匹。 且不管实力已经大损的建奴是否能打败蒙古人,这两个反正都是敌人,打生打死也不关大明的事,倒是可能逼蒙古诸部归化,以求得庇护。 皇帝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熊廷弼和毛文龙,但这两人的智商,以及多年以来对皇帝思维行动的揣摩,或许也能猜出一些。 更何况,已经是胜利在望的时候,来场败仗不仅让皇帝扫兴,还要背上个轻敌冒进的罪名。 皇帝并没有催战,明显是有更长远的考虑。你何苦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非要冒那个险呢? 所以,尽量地削弱建奴的实力,摧毁其东山再起的可能,也就成了熊廷弼和毛文龙的首选。 界藩城的进攻,已使建虏难以应付,却又不能再过多地投入兵力。代善和多尔衮都清楚,明军的追击是肯定的,不保留些力量,如何抵挡阻遏? 尚间崖失守,建奴也没敢进攻再夺回来,而是挡住明军,使明军无法继续行动切断其后路。 在严令下,在军队的严格督促下,不管是建奴的高官,还是平民,都尽量抛弃物品家什,轻装加速撤退。 迁徙、撤退,说得不好听就是逃跑,不是大搬家。你开始布置就没有这样的认识,形势危急了,才想起扔掉坛坛罐罐。不得不说,有点晚了。 晚了就要付出代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太多的例子可以证明。 为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家什,建奴付出的是已经大损的兵力。可到了这时候,说什么没用了。 界藩城告急,尚间崖倒是挡住了满桂所部,可身后追来的明军再一次突破了阻击,又杀了上来。 “汗王。”岳讬裹伤驰来,向着多尔衮躬身施礼,“我军再分兵阻遏,已经不可行。某愿带兵接应,将界藩城和尚间崖的部队撤下来,在大路上重新组织防御。” 多尔衮到底还是年纪小,虽继承汗位,最后作主的还是辅政代善。他犹豫着望向代善,想征询他的意见。 代善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界藩城岌岌可危,尚间崖也坚持不了太久。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大踏步后退,在大路阻击明军,可以使明军的兵力优势无法施展。而且,集中兵力,也避免了拆东补西,处处支拙。 岳讬躬身领命,要纵马而去时,代善又伸手止住了他,神情复杂地说道:“若能阻遏敌人一两天时间,是最好的。” “这个——”多尔衮开口道:“未免太过苛求了。” 他当然知道代善的意思,保证建州军民安全转移,一两天的时间差不多够了。可阻击部队呢,打到筋疲力尽、损失惨重,还能逃过明军的追杀吗? 显然,代善要舍弃阻击部队,包括他的儿子岳讬。 岳讬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从父亲的神色中看出了无奈、痛惜等复杂心绪。他笑了笑,躬身道:“遵命。” 望着岳讬催马而去,多尔衮举起的手无力地落下,转头对代善说道:“何必如此,还没到那般地步吧?” 代善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只催促着多尔衮加快速度。 毒蛇啮指,壮士断腕。已是面临绝境,便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和绝决。代善现在不仅是无奈、痛惜,还有悔恨,对自己撤退的布置的失误。 建虏扔下了坛坛罐罐,加快了行进速度。明军的攻击力度也随之加强,特别是周遇吉、何可纲、曹变蛟、张盘等率领的辽南追击部队。 他们的兵力最强,还携带了很多车载马拉的轻型火炮。火炮行进的速度稍慢,枪骑兵便下马列阵,以火枪猛烈进攻阻挡前进的敌人。 萨哈廉率领人马节节抗击,步步后退,兵是越打越少,阻击起来也是越来越吃力。 退到萨尔浒,才依托有利的地形,又得到了支援,才算是稍微稳住阵脚。 但随着明军的再次进逼攻击,萨哈廉所部也陷入到了苦战境地。 火炮发威、火枪轰鸣,明军轮番进攻,不停不歇。建奴则越打越少,越打越胆寒。 远程的火炮,明军占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中距离的火枪,与弓箭相比,射程不逊,杀伤力更强;近战肉搏,明军倚仗人多势众,刺刀拼杀也凶猛异常。 萨哈廉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部下,心中浮起无奈和悲苦。 即便是最强壮的建州勇士,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激烈战斗,也筋疲力弱,拉弓放箭异常的吃力。 反观明军,轮番作战、体力充沛,火枪的射击频率和密度依旧。不时还有重型火枪的狙杀,建奴的中下级军官倒毙者极多。 “贝勒爷。”传令兵猫着腰飞跑而至,“汗王有令,所有部队后撤,于尚间崖北十里大路结阵阻敌。” 萨哈廉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战时撤退,即便是名将,也是一个头痛的问题。 壮士断腕,壁虎弃尾。 萨哈廉知道又要丢下一批死士,才能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顽抗 建奴败势已定,最重要的是海城惨败、老奴身死,所带来的整个士气民心的低落难挽。 没有希望了,再怎么拼死作战,也不过是拖延些时间,少死伤些族人,这差不多是每个建奴在心中浮起的念头。 事实也确实如此,面对装备精良、粮饷充足的明军,在犀利猛烈的火力下,粮草物资又匮乏难撑,建奴再怎么顽抗,也是败局已定。 战争进行到现在,建奴已经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尽可能多地保存族人,退到荒僻的海西之地。 说是繁衍生息也好,卧薪尝胆也罢,总好过在辽东被亡国灭族。 萨尔浒、界藩城、尚间崖的建奴分批撤退,又被明军狠狠地追杀。 在大路上刚依托简陋的阵地挡住明军追兵,明军的步兵火炮也追赶而至,又开始了一轮凶悍的猛烈进攻。 “坚守一两天?!”皇太极苦笑连连,虽然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但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尚间崖退下来的杜度,萨尔浒撤下来的萨哈廉,也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灰败的目光投向传令的岳讬。 岳讬垂下眼帘,沉声道:“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总归是死战到底罢了。” 几部人马加在一起,也不足万人,还有很多的伤兵,且已经连续战斗,人困马乏。 拉弓射箭的力气或许还有,可箭矢呢,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明军,打过来的是火枪射出的铅弹,捡拾箭支再射回去的可能都没有。 按照这样的状态,就只能是与敌人肉搏血战;一两天的期限,也意味着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死就死吧!”杜度瞪起了眼睛,“战死沙场,是建州勇士的荣耀,多杀几个敌人,也值了。” 说完,他向众人草草地施了一礼,转身率领本部人马进入阵地,抵挡明军的猛烈进攻。 “四贝勒。”岳讬向着皇太极施礼道:“请您带着伤兵追赶大队,这里……” 皇太极举起了手臂,止住了岳讬,说道:“这个任务你们兄弟来完成吧,某就在这里指挥作战。”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汗王年幼,还需大贝勒辅政,有你们在,大贝勒才有实力和底气。” 话没有说得太透,但意思也很明确了。皇太极担心新汗王多尔衮年幼,难堪大任,再做出什么错误的决策。 而代善的辅政,说到底还是要靠实力说话。有岳讬和萨哈廉这两个能征惯战的儿子撑持,多尔衮也不敢擅专。 岳讬和萨哈廉对视了一眼,尽管不是贪生怕死,但皇太极说得也很有道理。 “关系到建州女真的生死存亡,你们就不用犹豫了。”皇太极猛地一摆手,说道:“大贝勒沉稳有谋,有他主持,建州女真才能渡过难关,东山再起。” 岳讬叹了口气,上前施以抱见礼,转身组织伤兵,准备追赶大队。 萨哈廉也与皇太极告别,略有些迟疑地说道:“四贝勒,莫以敌人阵前造谣喊话为虑。事不可为,单骑安归,亦是我大金之福。” 所谓的造谣喊话,自然是投诚反正的叶赫部后裔。他们以巴库和冷僧机为首,随满桂所部追至此处。 劝降招抚,一直是军情司暗中进行的工作,却只对除建州女真之外的。现在,却是放宽了范围,立功自赎者可得到宽恕。 皇太极因为生母的关系,与叶赫部的联系更紧密。别人可能还不觉得怎么样,萨哈廉却认为皇太极将会自明心迹。 所以,他提醒皇太极,坚持到最后,可率少数人逃跑,哪怕是单骑回归,也足以打消别人的怀疑。 女真各部的反叛,使得建奴雪上加霜。本就颓丧的军心士气,又出现了猜忌和怀疑的气氛。 单以姓氏来区分族群是不够的,比如纳拉氏,虽为满洲著姓,但在明代氏族却散居在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及各地方。 史料对纳拉这一姓氏的记载为:“虽为一姓,各自为族”。也就是说,明代纳拉氏姓的女真人,并非同一宗族。 建奴不好分辨,皇帝不想细分。睁一眼,闭一眼,前前后后投降的纳拉氏,都归到了叶赫族。既制造了女真的分裂,又成为砍向建州女真的一把刀。 岳讬、萨哈廉走后没多久,建奴的阻击便现出了危急。 在火炮的轰炸掩护下,明军的轮番进攻,不断杀伤着建奴,削弱着建奴的实力。 丧失了中远程火力的优势,建奴只能靠着最后的悍勇,贴近肉搏,才能勉强抵挡。 但这样做就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明军的火枪、佛朗机,射出密集如雨的铅弹,很多建奴在前冲的路上便被打成了筛子。 “点火!”皇太极使出了最后一招,点着了堆积的树枝杂草。 火头烧了起来,大量的松树枝起到了助燃的作用,借着风向,卷向明军。 大路上并没有可燃之物,明军迅速后退,伤亡不大,但连续的进攻却不得不暂时停止。 火攻逼退了明军,也将一部分与明军厮杀的建奴阻绝,陷入了火海之中。 隔着被热浪扭曲的空气,皇太极等人也能看见己方的士兵在烈火中惨叫嘶嚎、翻腾跳蹦。 明军的火枪还在轰鸣,在有序的后退中,将一个个身上着火冒烟,冲出火焰浓烟的敌人打倒在地。 杜度呼呼喘着粗气,拄着战刀,目光凝重,或者说有些呆滞。他的左肩中弹,虽未击穿铁甲,可骨头已断,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皇太极转过目光,不去看那血火地狱般的情景,下达着命令,“继续搜集柴火,一定要挡住敌人。” 杜度看了一眼皇太极,张了张嘴巴,终是没有说话。 风向是变的,用火阻敌,并不能长久。而且,明军也是可以绕道迂回的。尽管会因路远而耽搁,可最多也就是多半天时间。 好吧,不用火攻的话,这边的阻击恐怕连一两个时辰也坚持不了。至少,明军暂时后退了,己军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大明威武,京师欢庆 明军暂时后退,避开火势凶猛,但行动却没有停止。 飞骑、枪骑,还有反正投诚的叶赫部众,连建州卫指挥使纳拉忠明也请缨出战。两万六千骑兵,三万匹战马,携带着数天的粮草物资,绕道追击逃敌。 而步兵也展开迂回,从野地小路绕至敌后,聚歼这股顽抗的建奴。 火势依然熊熊燃烧,建奴还在添柴,也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阻遏明军的猛烈进攻。 烟气裹着烤肉的焦糊味随风吹来,明军将士冷冷地望着,心中焦急愤怒是肯定的。但还有一种情绪,那就是鄙夷篾视。 几年前,建奴还以凶悍敢战而令明军不敢野战交锋。现在,风水轮流转,建奴不仅仓惶逃窜,还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抵挡猛攻。 从精神到身体,建奴已经完全颓丧,在明军凶猛的火力前,再无争胜抗衡之心。 此消彼长。反过来是明军的士气如虹,不但将领如此,士兵也抱着必胜之心。哪怕遇上敌众我寡的战斗,将士们也敢于应战厮杀。 毛文龙放下望远镜,眯了下眼睛。建奴如此,日后辽东可保无虞。再出兵剿灭时,仗也要好打得多。 这就是心态和气势,明军完全占据上风,建奴却是一落千丈。 “大明——威武!” 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还有些停顿和犹豫。但马上便有人应和,仿佛就等着有人开这个头。 “大明——威武!” “大明——万胜!” “大明——威武!” 声音越来越响,越响越齐。 将士们或挥舞兵器,或敲打胸甲,或以枪托顿地,仿佛是锣鼓乐器的伴奏,不如此不能显出激越和昂扬。 保家卫国,痛击外敌。这本来就是一个军人应该担负的责任,几年来,将士们越来越懂得这个道理。 不是粮饷俱缺,还要为家人生活操劳时,所听到的精忠报国的大道理;也不是战死沙场却没有抚恤、善后,还要高唱“马革裹尸”的空言高调。 粮饷充足,装备精良,功必赏过必罚,死有恤伤有养,家属有优待,战后授良田…… 再加上屡战屡胜的信心累加,如果还激励不起军心士气,那才是咄咄怪事。 曾经凶恶的敌人已经失魂丧胆,象野狗般被打得仓惶逃窜,胜利已经不可改变,一个军人的骄傲自豪油然而生。化作激昂的呐喊,冲出喉咙,响彻四野。 葺尔建奴,人不过百万,兵不过十万,岂敢在泱泱大明前猖狂? 重新振作的大明天朝,重拾自信的大明雄师,任何敌人都将被粉碎,被灭亡! “大明威武,大明万胜!” 呐喊声震天动地,建奴面如死灰。 皇太极垂下眼帘,发出无奈的叹息。 明国,庞然大物,如果内部团结、扫除积弊,确实不是大金能够抗衡的;可惜,父汗起兵时,明国并不是这个样子。 将惰兵疲,党争不断,贪渎腐败,上下离心……若非如此,父汗又岂敢发起挑战,且能席卷辽东? 杜度咬牙切齿,但愤怒不甘又能如何,弥补不了军力之间的巨大差距,扭转不了败亡的结局。 突然,皇太极瞳孔缩了一下,望着飘扬的旗帜,脸色变得灰败已极。 杜度意识到不妙,眼珠子瞪得溜圆,望着火头的变化,发出似哭似嚎的叫声,“连老天都要灭我大金啊!” 风向在变,不仅建奴看到了,明军将士也发现了,不由得发出畅快的吼声。 “天眷大明,万岁,万岁!” 毛文龙在马上哈哈大笑,扬鞭一指,高声喊叫。 “天眷大明,万岁,万岁!” 激昂的呐喊再度响起,明军推动楯车,重整战队,行将发起猛攻,将顽抗的敌人彻底消灭埋葬。 …………………. 沈阳光复,辽东光复,建虏仓惶北逃,大明雄师正在奋勇追击。 从京师到广宁的陆路的信号塔终于完全建成,胜利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京师,为欢度春节的气氛再添喜庆和振奋。 平辽大业完成,边患消除,京师再不闻警,大明又得享太平。 无论是商家铺户,还是富豪平民,都张灯结彩,能买得起烟火爆竹的也都不吝啬。 鞭炮响个不停,街道上的红皮纸屑比积雪还多,整个京师比过年还热闹。 皇帝连发诏旨,发内帑十万,指定京师二十个酒家,免费供酒,与民同庆平辽之胜。同时,明年在全国范围内取消辽饷。 至于辽东明军的赏银,皇帝早就拿出来了,现在已经运到了辽东。 除了银子,还有大量的物资,由海商总会和天津、登州水师的船只运输,从大反攻开始,就没停过。 胜利的消息以飞快的速度向大明各个地方传送,每到一处,都掀起一片欢腾。 不管是对太平岁月的展望,还是朝廷取消辽饷的喜悦,或者是身为大明子民的骄傲自豪,平辽都是十几年来最值得庆祝,最令人高兴的大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内,早朝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群臣恭祝。皇帝脸上扬溢着笑容,群臣也个个喜色盈脸。 这是朕当皇帝以来最高兴的事情,朱由校虽然昨晚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儿还把李成成、范小慧都拉上了龙床,胡天胡地了一番。 可今天依然觉得神清气爽,声音明朗而洪亮,抬手说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万岁!”臣子们应声整齐,起身躬立。 “建奴叛明,十年乃平。”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激昂中还带着些沉重,“将士伤亡十数万,百姓损失超百万,耗费数千万,实在是一场代价惨重的胜利。” 有意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建奴得以猖狂,原因朕不用详述,几年来总结的经验教训,已经刊载于报纸,或是在颁布的圣旨之中。” “平辽大业完成,并不意味着可以永享太平。历史已经告诉我们,承平日久,武备松驰,官员懈怠,就必酿内乱,必有外敌。” “居安思危,是不能或忘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千年来的王朝兴替已经昭示了这是不变的真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群臣恭贺 “我大明以武功定天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然到正统年间,卫所衰败难挽,已是田归豪右,军尽虚籍。平定倭寇时,卫所之荒废不堪,已昭然若揭。世兵之弊,已是非改不可。” 皇帝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识,凡是世袭的,肯定是不好的。包括皇帝的世袭,早晚会出个混蛋,把国家搞坏。 而卫所军户制,也就是世兵制,更是要推倒重来。尽管明朝中后期已经实行了募兵制、营伍制,但卫所制却没有从制度上予以消除。 “重文轻武,宋亡之鉴。太祖、成祖时,因频频对外用兵,武人颇受重视。待到承平日久,武将位高权低、有名无实,文官则结党抱团,压制武人。” “边疆有战,外敌入侵,难道不是武人与敌厮杀血战,难道不是武人保国安宁。文官视武将如奴仆,六品守备向七品县令施礼,此咄咄怪事,却已是官场平常。” 科举制也是文官压制武官的助推手,文官的同乡、同年、同学和座师大多都在朝中为官,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并且相互抱团。 武将一般只有那么几个战友袍泽可以依靠,如果惹恼了某位文官,庞大的文官集团会群起而攻,不弄死他决不罢休。 而且,由于地方上三司并立,造成了政出多门,最后明朝推出了巡抚为最高长官。 巡抚的人选几乎都是文官,这就形成了中央有大学士、地方有巡抚的文官势力的全覆盖。 皇帝一再表示要把军人的地位提高,但仅凭一纸圣旨可能还无法解决积习。借着平辽大胜,皇帝再烧一把火,再抓几个典型,还就不信扭转不了。 当然,对于科举造成的文官抱团结党,皇帝也是深恶痛绝。厂卫就是他的耳目,就是他的刀,到目前为止,结党之风已经被刹住了不少,但还不能放松。 “祖制、成法,往往成为固步自封、腐朽没落的原因。”皇帝最后做了总结,主旨已经说清,那就是改革,“有经久难坏之制度,即有历久始衰之国祚。众卿,谨记,勿忘。” 话说得够明白,谁也不要拿什么祖制、成法来劝谏。要使国祚长远,便要不断兴利除弊。 在群臣恭祝的日子里长篇大论,既有告诫,又有警示。皇帝也知道有点扫兴,便又露出和熙的笑容,说道:“平辽大业告成,前线将士作战有功,诸位爱卿也有襄助之功。有功则赏——” 皇帝侧脸看了看王体乾,作了个手势。 王体乾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宣道:“万岁有旨,众臣上前领赏!” 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松,看着皇帝笑殷殷地注视,众臣脸上也现出笑容,一一上前领赏谢恩。 今年的春节肯定要大庆的,平辽大胜,皇帝在太庙、世庙举行盛大的“祫祭”仪式是肯定的。得告诉列祖列宗,子孙争气,击败了外敌,保住了江山啊。 大朝会肯定更隆重,除了文武群臣,四夷朝使也要召来向皇帝行庆贺礼,以彰显大明国威,平辽灭奴。 皇帝赐宴的规模也会更大,说不定还会再赏赐节庆钱。 至于官员的升迁,武将先不说,皇帝似乎还没有最后决定。 可袁可立、孙承宗两位帝师入阁几乎是板上钉钉,户部分划、兵部分划,地方总督取消,省份有所增加,一省一巡抚,就又多出不少位置。 升官谁不愿意呀,不想升官你挤在朝堂凑什么热闹? 这些消息虽未正式放出,但皇帝召集众臣已经商议过多次。虽有些争议,但皇帝的强势,只会有小改动,基本上都会落实。 比如两广,总督胡应台年老请辞已获恩准,皇帝不准备再设总督;广西的地域要重新划分,将会有钦州这个出海口。 为什么要给广西增加沿海地域,有人可能会猜到,是为了移民方便。湄公省的拓展需要劳力,广西地少人多,离得又近,最合适不过。 显然,平辽虽然大功告成,皇帝却不准备消停享乐。改革,这个经常挂在万岁嘴边的词,从试点到推广,要大张旗鼓地展开了。 你们看到的改革只是一部分,治国方针、强国方略的改变,并没有几个人知道朕的心思。 以辽东为根基,向更远的北方拓展;以两广、湄公省为基,进军南洋。 陆军、海军,将是朕的左膀右臂,是朕打造比现在更加广阔疆域的最有力的武器。 皇帝脸上含着笑意,不时向着谢恩的臣子慰勉鼓励,脑海里却畅想着大明雄师纵横海陆,称霸世界。 是幻想嘛,一点也不。关键在于思想的转变,在于务实而不是虚名的权衡。 特别是飞地湄公省的建立和拓展,如果能产出足够的粮食,在大灾害期间贡献巨大,那些自诩天国上朝、以德服仁的家伙们,应该闭上嘴巴了。 尽管还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皇帝是真高兴。 心腹大患既除,二三十年的平安是能保证的。至于大灾害,皇帝也有相当的信心能够渡过,至少不会搞得历史上那样民乱四起。 小冰河期的影响,应该是夸大的。明朝亡于人祸,而不是天灾。否则,更北边的国家的人岂不是要死绝了?还有漠北的蒙古诸部,不一样挺过来了。 有土豆、玉米,有地瓜、黑麦,还有不断开辟拓展的南洋之地输血,天灾一定能够战胜,朕的皇位依然是稳稳的。 朝会已毕,皇帝起身退朝。除了群臣恭祝,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现在的政事办理,已经有新的流程,一般都不会在朝堂上直接处置。 “皇爷!”王体乾找了个空儿,挨近皇帝躬身低声奏道:“上元节观灯的事情,您要三思。白龙鱼服,千万谨慎。” 皇帝笑了笑,说道:“你去安排吧,朕在京师,还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是在京城走走,有厂卫严密保护,会出什么事情? 明年,朕还要北视南巡,好好看看这大明的天下,朕的率土之滨呢!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新纺机、生产力,戍边非守 几年的时间里,不仅仅是击败了建奴这个外敌,对于朝堂和大明体系内部的清洗也没有间断。 致仕回家还算是体面的,但有贪渎等罪的,或砍头或流放,皇帝对劣迹官员的处置可谓是狠辣无情。 几年来的舆论宣传,已经把建奴崛起、辽东失陷的最大责任,归结为党争,归结为文官的贪渎。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压死任何人,哪怕你位高权重,也承受不起。 什么东林党、楚党、浙党,谁还敢带着这样的标签,就甭想在官场上混了,更不要说能立于朝堂之上。 有厂卫的监视和镇压,再加上几年的清洗整顿,皇帝如果在京城还会有危险,那岂不是白干了? 也不是非要玩什么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皇帝就是想出宫走走看看。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谈什么展开大刀阔斧的改革? 回到乾清宫,皇帝简单处理了下政务,便起身去了木工房。辽东胜局已定,各项工作已经安排好,年前他也不用太过操劳。 打木匠算不上是爱好,但发明创造提高大明的生产力水平,还是皇帝所热衷的。 来到木工房外,皇帝便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较高,似在指导,或是在指出不对的地方,是五月那个丫头;一个声音较粗,却是在解释和接受。 听了几句,皇帝便推门而入,笑吟吟地说道:“大宝说得有些道理,成不成的先试试再说,五月莫要先下结论。” 赵大宝看着木讷,却有一双巧手。在皇帝看来,他也不是笨,就是话不多。特别是在五月面前,陪着笑脸哄着,象个百依百顺的大哥哥。 至少在做木工上面,赵大宝是一教就会,皇帝觉得可以继承他的衣钵,考虑以后的活儿都交给他了。 “万岁!”赵大宝赶忙跪倒施礼。 皇帝笑着抬了抬手,走到新式纺机的雏形前打量观察。 “万岁,您说的最少能带动八个纱锭,可他非要先弄两个、四个的先试试。”五月瞪了赵大宝一眼,向皇帝告状。 皇帝笑了笑,先伸手摇了摇,微微颌首道:“不错,不错,这个飞梭是完善了,比之前的更好。” 飞梭是织布工具,能够加快织布的速度。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棉纱的需求。 历史上,直到18世纪中期,珍妮手摇纺纱机的发明问世,才宣布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尽管仍然要用人力。 皇帝又走到纺纱机前,伸手摆弄着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八个纱锭也只是朕的想法,先造出两个、四个的,逐步改善,循序渐进,不失为稳妥的好办法。” “万岁,不是呀!”五月伸手指点着说道:“把纱锭由横向变为竖直,确实能带动八个纱锭,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呢?” 赵大宝嘿嘿笑着,说道:“万岁,五月说得对,我琢磨明白了,按她画的图,就造八个纱锭的。” 皇帝张了张嘴,苦主都说话了,他这个和事佬算是白当了。 好吧,四个也好,八个也罢,人工效率提高四倍八倍,也足以推运大明的棉纺工业了。 况且,在他的记忆中,珍妮机的八个纱锭也不是极限,好象最终版是能带动八十个。 “行,你俩琢磨着慢慢造。” 皇帝并没有见过珍妮机的实物,只是知道原理。但依着他超乎常人的物理机械知识,边看边提出指导意见,还是能够做到的。 呆了一会儿,皇帝才转身离开。在外面,他又吩咐宫人给两个孩子多做几个菜送来。 大明不仅要征服广袤的土地,还要征服大海。不仅是靠武力,还有生产力和文化的影响力。 皇帝走在宫中的甬路上,清冷的风吹在脸上,雄伟壮丽的皇家建筑映入眼帘,思绪展开翅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分隔线…………………… 战场上烟火还未完全熄灭,缕缕青烟飘上天空,越飘越远,越飘越淡。 熊廷弼走在狼籍一片的战场上,毛文龙陪在身旁,向他介绍着情况。 “这些皆是建虏死士,无人投降,尽数为我军消灭。”毛文龙伸手一指摆放在荒野杂草中的尸体,“其中就有建虏伪贝勒黄台吉、杜度。” “黄台吉?!”熊廷弼点了点头,说道:“万岁对此獠颇有些看重,献其首级,必是龙颜大悦。”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此獠已被枭首,倒看不出有何能耐。” 既然已经死了,熊廷弼也不想多谈这个建虏,笑道:“东江镇获此大捷,皆是毛帅之功。可喜可贺!” 毛文龙赶忙谦逊道:“建虏经海城一战,连失辽沈,已是失魂丧胆。我东江镇不过是捡了个便宜,不敢当经略大人如此谬赞。” 熊廷弼摆了摆手,目光望向远方,说道:“建虏惨败北逃,短期难复元气,但依然不可放松警惕。” 毛文龙恭谨地听着,显然,有些朝廷方面的消息,熊廷弼因为在辽沈,得到的要快一些。 “万岁欲大力发展辽东。”熊廷弼拱了拱手,说道:“安定乃是第一,不仅是建虏,还有蒙古诸部,都是不安定因素。不能保边疆,护百姓,又谈何发展?” 毛文龙连连点头,说道:“万岁所虑极是。但有东江镇在,必保辽东安全,不使外敌入境作祸。” 熊廷弼看了毛文龙一眼,摇头道:“外敌入境?若是如此,便已落了下乘,万岁必不满意。” 毛文龙愣了一下,心中凛然,赶忙躬身领教。 “万岁对宁远伯虽有微词,认为他位望益隆,奢侈无度,甚至虚报战功。建虏之崛起,亦有他的过错。” “但是。”熊廷弼话锋一转,说道:“但宁远伯‘以攻为守’的积极防御策略,不待敌人靠近便主动出击,却颇为万岁赞赏……” 宁远伯李成梁的战略战术确实很有值得称道和学习的地方,面对敌人的大举进攻,他并不是一味固守,却是率领精骑直接攻击敌方巢穴。 从而抓住敌人防备弱点,达到攻一点而解全局的目的。这个战术策略又被称为“捣巢”,在战争中屡建奇功。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最后的拼死顽抗 “以攻代守”不仅仅将是辽东的作战策略,更将是整个大明军队的作风。 修筑堡寨、被动防守,已经不适合于战争的形式。准确地说,是不适合皇帝对于战争的思想。 飞骑、枪骑、机动炮兵,将是明军的主要组成,将成为打击敌人的利剑,摧毁敌人的坚矛。 戍边非守,或者改为拓边更为确切。 永远保持进取精神,才是皇帝最终要大明的将领,包括官员和民众理解的深义。 毛文龙躬身一礼,向熊廷弼表示真挚的感谢,这是发自内心的。 显然,万岁还在犹豫,还未最后确定辽东明军的指挥官。 尽管选择毛文龙的概率很高,但也不是非他不行。如果在奏疏或面圣时回答得不好,皇帝很可能就可选他人。 熊廷弼倒不客气,坦然受了一礼。 辽东重地,确实需要一个熟识山川地理,了解建虏情况的大将坐镇。在他的心目中,毛文龙还是比较合适的。 “辽东百废待兴,也正是万岁实施新政,尽情挥洒的所在。”熊廷弼捋着胡须说道:“辽东巡抚已定,驻于辽阳;辽东军区指挥中心,在沈阳。” 毛文龙又听到了一个大消息,赶忙问道:“不知辽东巡抚是哪位?何时到任?” 熊廷弼笑了笑,说道:“毛帅倒是不必紧张,文武分设衙门,也是万岁的意思。互不统属,权责明晰。但万岁抬高武人地位,这文武配合,和衷共济,也是应有之义。” “那是,那是。”毛文龙略微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以文制武,巡抚便是最高军政长官。之前归登州巡抚管,可袁可立对军事基本上不怎么插手。现在朝廷任命了辽东巡抚,毛文龙还真有点担心不好相处。 当然,担心的前提还要看万岁的意思。辽东军区的指挥官是谁,现在可还没最后确定呢! 至于熊廷弼,人家既是武举,又是进士,文武全才。又有平辽大功,晋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真不是一个辽东军区长官能够酬功的。 “隆冬将至,军事布署要做好,让将士们和辽东百姓好好过个年。”熊廷弼沉吟着说道:“暂时把防线往后收缩,现在粮草物资的运输已经吃力,到河流封冻之时,就更加困难了。” 毛文龙点头赞同,说道:“建虏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基本没有,建州可暂不驻兵。还有辽北,也不必驻扎太多人马。” “辽北须驻扎一支精骑。”熊廷弼提醒道:“虎墩兔出兵攻打内喀尔喀部,没准会波及到辽北。本经略看,就是那支归化飞骑和辽西枪椅的混合部队吧!” “归化飞骑,大人想得周全。”毛文龙赶忙称是,“既是蒙古人内战,归化骑兵插手更加合适。” “建虏北逃,蒙古诸部错综复杂,要以巧破之。”熊廷弼提醒道:“万岁留着科尔沁部的贵族头领,亦是要分化瓦解,计谋深远啊!” 辽东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不会安宁。蒙古诸部的恭顺,有物资方面的原因,也有虎墩兔逼迫的因素,相当的复杂。 熊廷弼就是告诫毛文龙,别光盯着北逃的建虏,蒙古诸部的变化无常,也要认真提防。 “万岁英明神武。”毛文龙赶忙拱手,以示恭敬。 …………………… 铁蹄在冻硬的土地上隆隆作响,枪声、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在荒原雪地的上空回荡。 明军骑兵绕道追击,终于在第三天追上了建奴。随军携带的粮草物资还够返程之用,这便是明军痛击敌人的最后一战。 建奴虽然抛弃了坛坛罐罐,可也不是净身出户。 帐篷要带吧,铁锅被褥要拿吧,仅剩的粮食也不能扔下吧?还有被严密封锁而花不出去的金银财物。 所以,尽管皇太极和杜度拼死拖延,明军绕路也多花费了时间,可依然咬住了建奴的尾巴。 建奴应该也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只凭皇太极和杜度的几千人马,怎么可能阻击明军一到两天的时间? 侦察到明军追至,建奴的后队立刻摆开阵势,与明军展开厮杀。一万多建奴骑兵,抱着必死之心,拼命阻止明军追击的脚步。 在他们身后,是亲人眷属,是族人朋友,是老弱妇孺,是建州女真延续的希望。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曾几何时,凶恶的建奴在辽东肆虐,杀戮了多少汉人辽民,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老弱妇孺丧命荒郊。 杀,杀,杀!敌我双方都红了眼睛,双方将士都血液沸腾。生命,在此时都轻掷不顾,更在瞬间便消逝无踪。 樊化龙、孔有德、何可纲所率领的枪骑,全部下马结阵步战,以凶猛的火枪攒射从两翼突击。 曹文诏、周遇吉、满桂率领的飞骑,在战场上纵横驰奔,以百人队、五十人、三十人的骑兵墙,扫荡敌骑。 岳讬身上带伤,萨哈廉也是裹伤再战。 甫一交手,在骑兵对杀中,建奴便遭失败。只得在当道结阵,以车辆、树枝、人和马的尸体为屏障,与明军展开攻防作战。 箭矢如雨点,铅弹如瓢泼,敌我双方各以远程武器交锋厮杀。没有枪刀入肉的瘆人残酷,但依然血肉迸溅,战况惨烈。 骑都尉嘉龙阿、察玛海、护军校塑玛阵亡;副将猛坦、革职副将布禄、备御多贝、戈里阵亡;镶黄旗骁骑校巴哈里、正白旗骁骑校阿哈尼、正黄旗佐领宝金泰、和硕额附正蓝旗萨尔泰、二等轻车都尉猛格图阵亡…… “有死而已!”岳讬已经不想再听伤亡报告,大吼着挥舞战刀,鼓舞士气。 萨哈廉咬牙切齿,不知是伤痛,还是愤怒。全是大金勇士,身经百战,战功赫赫,今日便全要折在这里了。 远望明军,铁骑铿锵,足有数万之众。就算是把现在大金的所有部队都集结来战,也改变不了最终的失败。 而失去军队保护的老弱妇孺、平民百姓,在海西荒僻之地,也是无法生存。 “有死而已!”萨哈廉大吼着,完全明白了兄弟这句话的含义。 明军轻骑追击,所携带的粮草物资应该已近极限。他们只要能多拖延一时,族人便多了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前进!” “开火!” 明军的火枪战阵如同怪兽,喷吐着死亡的火焰,凶猛无情地逼近而来。 轰,轰,轰…… 明军所携带的轻炮终于赶到战场,炮兵不顾伤亡,在距敌五六十米的距离掉头轰击,将如雨的铅弹射向敌人。 ……………………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将赴辽东饯行宴 “为平辽贺!” “为圣天子贺!” “为大明贺!” 酒杯碰在一起,陈子龙等人一饮而尽,相视开怀大笑。 徐孚远、夏允彝、陈子龙、王季重等人聚在一起,开席畅饮,既是庆祝,也是送行。 陈子龙已经接到朝廷任命,暂授辽东左参政,提督劝农。年后便要与巡抚吴用先一同赶赴辽东,统筹规划春耕事宜。 “辽东虽经战乱而荒僻,可若开垦拓殖,却是沃野千里,大有可为。”陈子龙心情极好,可谓踌躇满志。 未经科举,年纪还轻,来京游学却因缘际会,不过几年时间,已是四品官职。更有广阔天地任其挥洒,正是建功立业、施展抱负的好机会。 众人笑着称是,夏允彝开口问道:“人中兄这几日与吴巡抚商议辽东事宜,可好相处?” 陈子龙笑道:“农事已然尽交付于某,既是吴大人的信任,也有恩师的名份。听吴大人所说,还有万岁的交代。” “人中兄能得圣上亲点,吴巡抚岂能不信重?”徐孚远说道:“再有徐大人的名声在外,农业交代人中兄,理所应当。” 王季重说道:“辽东光复,农耕最为重要。若能早一日自给自足,便是陈兄的大功一件。” 陈子龙连连点头,对此他已有规划,还有老师徐光启的提点,倒是颇有些信心。 “辽东要自给自足,朝廷便不必再远途运输粮食,节省多少花费?”徐孚远说道:“以辽东为基,军队便可犁庭扫穴、直捣黄龙,彻底灭亡建奴。” 陈子龙轻抚额头,说道:“有黑麦、土豆、玉米等新作物,明年春天再有军队帮着垦荒耕种。不遇大灾的话,秋后倒是有可能不必朝廷再调粮。可要支应数万军队远征海西,某看再有一年耕种的储备,兴许才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人中兄尽其所能,在重建辽东中建功立业是肯定的。”徐孚远举杯道:“为陈兄贺!” “多谢,多谢诸位兄弟。”陈子龙举杯,满脸笑容,与众人再饮一杯。 众人喝酒吃菜,聊得热烈,多数话题还是在于辽东,在于平辽大胜。 没办法,平辽成功不仅是大新闻,更是振奋人心。十几年来最凶狠的外敌被击败,能够再享太平,上上下下都是喜悦高兴的。 “建虏好象一下子就被打败了,振奋之余,却也令人惊讶。”王季重放下筷子,说道:“你们有没有这样觉得?”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道:“我去辽西考察,也只是一年多的时间,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平定辽东了。不过,那个时候的建虏已经显出颓势。四面封锁之下,粮草物资十分匮乏。” “说到粮草物资,武器装备,某认为才是平辽的关键。”徐孚远说道:“正是以举国之力地供应,才使我大明军队战力强横。看报纸上所列的花费,那可是数千万之巨。” “不管花多少钱,完成平辽大业都是值得的。”夏允彝说道:“建虏伤亡惨重,北逃避难,少不得又有十年的太平安定。” “十年是最少的。”陈子龙笑道:“你们在科学院钻研,还不太了解情形。十数万精兵强将坐镇,火炮火枪骑兵凶悍,就是建虏北虏勾结,想入寇也是痴心妄想。” “火炮应该是碾压建虏北虏的。”徐孚远对此表示赞同,说道:“数量还在增加,这个我知道。” 王季重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京师周边的辽民,都准备返乡归家了。朝廷也要推出政策,尽快恢复辽东的人口,尽量扩大耕种的土地。” 夏允彝指了指窗外,笑道:“外面卖烤番薯的那个丫头,夏天卖渴水的,就是辽东人。你们来时没听到她吆喝?过完年,人家就不在京师了。” 陈子龙笑着说道:“来时某便听到了,还照顾了她的生意,多给了几个铜钱,算是帮她凑凑回家的路费。” “陈兄在辽东兴许还能碰到她呢!”徐孚远打趣道:“既是陈兄治下的百姓,多一家耕种土地,也给陈兄添一分功劳。” “除了耕种,还有很多工作呢!”陈子龙扫视着几位好友,说道:“比如铺路架桥、盖房建屋、兴修水利、采矿制造等等,你们可有意去辽东?”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有心动的表情,但还有些犹豫。 “要是——”王季重摸着下巴,颇为惋惜地说道:“要是水泥研制成功,倒可以在辽东派上大用场。” 徐孚远嗯了一声,说道:“其实离成功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就算还不能十分满意,也比之前用的材料好上很多。” “沈兄不知能否指点一二。”夏允彝微皱眉头,说道:“书信已经递上,他应该收到了吧?” 中国历史悠久,在人类文明创造过程中有过辉煌成就,作出过重要贡献。 而古代建筑胶凝材料发展的过程,是从“白灰面”和黄泥浆起步,发展到石灰和“三合土”,进而发展到石灰掺有机物的胶凝材料。 中国古代建筑胶凝材料有过自己辉煌的历史,在与西方古代建筑胶凝材料基本同步发展的过程中,由于广泛采用石灰与有机物相结合的胶凝材料而显得略高一筹。 但中国古代建筑胶凝材料的发展,到达石灰掺有机物的胶凝材料阶段后,就停止不前,未能在此基点上再跨出一步。 而西方古代建筑胶凝材料则在“罗马砂浆”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朝着现代水泥的方向不断提高,最终发明水泥。 作为建筑的“粮食”,水泥自然也在皇帝的计划之内。 而且,最初级的水泥,也就是黏土、石灰石制成的水硬性石灰,已被科学院研制成功,性能超过“罗马砂浆”,距波特兰水泥也只是一步之遥。 关键是皇帝只知道配方,不知道上哪里找天然泥灰岩,或是称为水泥灰岩的原料。 而且,确切的烧成温度他也不掌握。这样生产出的产品质量不会稳定,很容易因为水泥质量出现事故。 所以,水泥的问世还要晚上一些,还需要进行反复的实验来摸索出温度和最佳配比。 而在皇帝看来,水硬性石灰也可以推广使用了。特别是耐海水冲刷的特点,建造灯塔等与水接触的工程,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闲话重建辽东 陈子龙专心于农业,对于几位所说的水泥不甚了了,好奇地开口询问。在得到了解答之后,不禁眼睛一亮。 “不怕水冲刷,粘合青砖还很牢固?!这是好东西呀,辽东建设正能派上大用场。” 陈子龙扳着手指说道:“铺路可以吧,盖房可以吧,兴修水利更没问题吧?这不就成了嘛!待某向巡抚大人推荐,他也定是喜出望外。” 王季重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说道:“吴大人能给我等委个官职,去辽东效力?” “只要吴大人上奏,万岁定会允准。”陈子龙信心十足地说道:“对于重建辽东,万岁是全力支持。吏部诠选的官吏,还要吴大人点头,才能接收任命。” 徐孚远等人互相看了看,还没最后拿定主意。 关键是这个科学院的定位比较特殊,他们虽然也有品级,但上面归哪个部,还真是不清楚。 皇帝也没把科学院归到官僚体系,给专心科研的人员品级,也是适应当时社会的价值观,更好更多地留住人才。 当然,如果派出,也不会是政务官员,而是类似于专家这样的性质。 “明天先问问孙大人。”王季重不太确定地说道:“以什么职务,什么身份去辽东,总得打听清楚才好。” 众人觉得这是可行办法,便甩开这个话题,随意地谈笑起来。 辽东平定,既是国家之福,也是百姓之幸。 从小的来说,辽饷不收了,平头百姓少了负担,又能过上太平日子了。从大的方面讲,多了很多官员的职缺,多了能开发耕种的大片土地。 尽管皇帝认为要循序渐进地往辽东填充人口,进行有计划的开发。 但该做的工作还是都做了,迁入关内的辽民完全凭自愿是否归乡,朝廷则出台政策尽量提供保障。 三年无息贷款,每家可申请的上限是三十银元;耕牛、农具、种子,官府按价赊给农户,三年还清…… 你要觉得有这个偿还能力,那你就返乡领地耕种。第一年免赋税,第二年收一半,第三年才正常收取。 朝廷能推出这样的优惠政策,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于,辽东恢复重建的花费,并不比战争时要少。 没办法,一下子又多出了几十万被解放的辽民,都没什么财产,嗷嗷待哺。 皇帝已是搅尽脑汁,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新任辽东巡抚吴用先,这几日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为年后上任做着准备。 这不同于到别的地方走马上任,机构完全,人员齐备,只是缺他这一个上官。 辽东新复,几乎就是啥也没有,他要带着一大票官吏去管理陌生的地方。尽管也有一些象王一宁这样的辽人相助,但到底还是太少。 到了辽东,要先安顿下来,然后就是统计人口,丈量土地,给辽民划地建册,分发贷款、耕牛、农具、种子等等,可谓是千头万绪,繁杂之极。 好在皇帝已经帮他做了很多的工作,重建计划列得周详,从各部抽调的官员也都是精干,考评甚佳的。 对吴用先的支持,皇帝也是不遗余力,要人要钱要物,能满足的就不拖拉。 吴用先刚送走了几位一起议事的辽东新官员,就收到了宫人送来的皇帝赏赐,一盒百年老山参。 吴用先谢恩之后,送走宫人,不顾夜深疲惫,又回到书房,审阅起文件来。 皇帝对于辽东重建的规划,连吴用先这个久历地方的老官员都钦佩不已。思路广、办法多,有些是吴用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正因为如此,吴用先就要多研究琢磨,完全理解了,才能实施到位不走偏。 农业、工业、商业、交通运输业并举,再加上辽东的丰富资源,开发利用起来,十年之内就将富足起来。 即便是有大灾害,有了新引入的土豆、黑麦、玉米、地瓜等新作物,在种植和加工都要比需精耕细作的小麦、水稻容易很多。 最重要是东北的黑土地肥沃,而且可供开垦的耕地数量极大。而南方人口多,耕地少,人均耕地紧张制约了其在农业上的发展。 而同样是地广人稀的南洋地区,才更具有开发价值,为皇帝所重视。一南一北的问题如果能够解决,大灾害也就基本上能够安然渡过。 移民呗,人多的地方往人少的地方迁徙,向还未完全开发的地方移动。国内的就有东番、海南,还有辽东;海外的除了湄公省,还会再增飞地。 吴用先想到的没有这么多,他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将要重建治理的辽东地方上。 “老爷。”夫人推门而入,亲手端来了羹汤,“您要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吴用先笑着颌首,示意夫人坐下,说道:“圣眷之深,为夫只能鞠躬尽瘁、以死报效了。” “老爷说的这叫什么话?”夫人嗔怪道:“在蓟辽总督任上,不也是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嘛?” 吴用先摆了摆手,说道:“夫人,那不一样啊!辽东重建,可不是恢复原有的官制,按照原来的办法治理。万岁锐意进取,是把这辽东当作首选试验之地。能否成功,关系到大明的国运,关系到万岁的宏图大志。” “这么重要啊?”夫人女流之辈,也过中年,对此并不是很理解,“建虏已败亡,大明的国运难道不是蒸蒸日上?” 吴用先呵呵一笑,说道:“万岁目光深远,可不是局限于短期。要说短期,十数年的安宁是没有问题的。” “妾身听不懂。”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只知道老爷是万岁钦点的巡抚,是万岁放心的封疆大员。” 吴用先捋须而笑,这话听得舒心,自家人不会骗自己,确实是这种感觉。 夫人侍奉着吴用先把羹汤趁热喝下,犹豫着,终于开口说道:“老爷,今天您的远房亲戚又来拜见,还是说带他去辽东的事情。” 吴用先皱起了眉头,说道:“他一不是万岁所派,二不是吏部诠选,又没有功名在身,带他去辽东名不正言不顺,徒惹人非议。” “他也不要官职,就是给老爷作个贴身长随。”夫人劝说道:“到了辽东,若是合用,就做个小吏,以后慢慢熬。能不能转官,就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吴用先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就怕他打着为夫的旗号,干了违法的勾当。既是为夫带去辽东的,这责任可推卸不得。”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辽东试验区,百姓的憧憬 从来就有些人脑子灵、心眼儿活,或者说是善于观察和琢磨,能够跟上时代的变化和步伐。 当然,在封建社会就是要体察上意。这个上意,可以说成是皇帝的喜好和心理,也可以说成是朝廷的政策变化。 历史上,抓住这样机会,一飞冲天的并不在少数。说是投其所好也罢,说是适应潮流也好,这种人也不好说是绝对的好坏, 吴用先的这个远房亲戚也算是个读书人,介于学霸和学渣之间。作个教私塾的先生是满够格,可要科举登科,却是基本无望。 但人家看到了机会,就是皇帝所推行的吏转官。尽管这个制度以前也有,但却要求极严,难度极大。 而朝廷在这几年时间里不断加大规模,吏转官的难度大降低,人数则大大增加,似乎有逐渐与科举仕途分庭抗礼的趋势。 当然,这两种官的性质不同,一种是考上的,一种是熬上去的。 可你既然考不上,那就用时间来弥补。先入衙门做个小吏,不犯错的话,干上两三年就可以参加转官考核,合格的话照样能穿上官服。 而且,现在的吏在待遇上也有所提高,皇帝简拔的几个也很有榜样的作用。打破了胥吏无上升空间的传统,也很有助于胥吏的廉洁,除非你不想当官晋升。 所以,这个远房亲戚便想走“熬”官的道路。先跟着吴用先作个长随,然后在衙门里谋个差使,有了吏的身份,再向官这个阶层攀登。 科举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大多数的读书人都要被淘汰下来。吏转官这个制度的完善,等于是又给了这些落第者一次机会。 而在皇帝的定义中,官是公务员,吏是合同制,干活儿最多最累的,却恰恰是合同工。 在后世还给合同工转正的机会呢,没有希望,谁肯卖力呀? 吴用先并不是完全了解皇帝的心思,对这个远亲也不好安排,沉吟良久,才对夫人说道:“待为夫与他谈一下,让他去学院,走正常的途径为吏吧!” 想当胥吏,现在有两条道路,一是地方官员在当地招募,象书案、衙役等等;其次则是入学,象吕轻厚、吕晓布那样。 而通过入学再分配成为吏员的,很受上官的欢迎。因为他招募的胥吏,若是犯了事儿,多少都有些责任;而朝廷分配的,就追究不到他头上了。 “老爷早些休息。”夫人起身退下,还不忘叮嘱。 吴用先连连点头答应,等夫人一走,他又挑亮蜡烛,继续审阅文件。 皇帝对重建辽东如此重视,正如吴用先所说,是将此地作为“试验区”。 既有试验,若是成功就必然推广,吴用先可以想到皇帝的最终目的可能是整个大明的所有地方。 而且,辽东虽复,建虏犹存,平辽灭奴的目标只能说是达成了一半。按照皇帝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弃? 要继续向北进兵剿杀,辽东作为基地,至少要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十数万军队,百多万百姓,光靠朝廷运粮供应,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 再者,还有哈达、叶赫、乌拉等部的女真人,投诚归降固然削弱了建虏的实力,也加快了平辽的进程。 但如何保证他们安分老实,如何利用他们去打击建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还有蒙古诸部呢,皇帝有计划,但实施过程中是否顺利,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也是很不确定。 归化,入籍,成为大明子民,为大明效忠出力…… 吴用先捋着胡须,琢磨着计划的可行性,以及皇帝对此更深层的考虑。 ………………… 夜已深沉,万家灯火。 二丫爹推着车子,和女儿有说有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朝廷取消宵禁令已有数月时间,城门还关,但城内的活动却不受影响。 大家都认为是皇帝要彰显大明的安定,要有盛世气象。其实,皇帝想的是拉动消费,促进工商业的发展和繁荣。 而敢于这样做的原因,自然是五城兵马司经过改组加强,已经具备了弹压城内变乱的实力。 骑警,这一新事物,新名称,也在大明京师逐渐为人们所熟悉。 教坊司的解散,乐户的豁贱为良,则大大促进了京师的娱乐业的发展。 夜间娱乐的兴起,对一些小买卖自然是利好。比如二丫这一家,卖烤红薯、炒瓜子等零食,收入就比以前多了不少。 “爹已经打听清楚,回辽东全凭自愿。朝廷出了些政策,比如赊农具、种子,可也要辽东的当地官府发放。”二丫爹脸上带着笑意,缓缓说道:“咱家的路费是够了,过完年就准备准备,咱们回家。” 二丫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回到辽东,还要盖房吧,这也是花费呀!” “朝廷说给盖房子,只是要三年给官府出百天的劳役。”二丫爹并不是很为难的样子,咧嘴笑了笑,说道:“修路啊、盖官仓啦,都不是太过繁重劳累,还管饭。” 停顿了一下,二丫爹又补充道:“还有以工代赈,出力给粮。这样的话,熬到秋天收获,第二年就不愁了。” 二丫见爹爹说得轻松,显然是已经计划多时,比较有把握了,她也放下心来。 “回到辽东,还能象现在这样卖东西挣钱嘛?”二丫已经干惯了,不觉得苦和累,倒是认为比种地轻松许多。 二丫爹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道:“要是住在城里,兴许还成。可要住在乡下,卖给谁呢?” “卖给路过的人呀!”二丫好象也想过这事,眨着大眼睛说道:“村口或是路旁,最好有棵大树。夏天在荫凉下卖渴水,冬天卖烤番薯,热腾腾、香喷喷,谁都想一块呢!” 二丫爹呵呵笑着,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好,咱家就多种番薯,让你去卖。” 二丫满意地笑了,回忆着家乡的样子,也憧憬着将来的家是什么样。 应该是有几间大房子,有个大院子,能种些花草。她还想养条小狗,围着她脚旁跑跳玩耍;嗯,养些鸡也好,鸡蛋好吃。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军政分离,招商引资 辽东不应该是荒僻的样子,应该是耕地成片、道路四通八达、百姓众多且安居乐业的景象。 百姓憧憬着小日子,皇帝也有期望和想象。 不仅是辽东,他要改变的是整个大明。而辽东重建的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他的整个大计划。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地不治,何以治国家? 湄公省本来也可以选择,但皇帝并没有进行大的变动,而是循序渐进地推进改革。 因为湄公省建立的时间比较早,而辽东未平,皇帝还是要稳妥为上。 现在不同了,国内的两大战乱已经平灭了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水西的奢安叛贼本就很渣,全靠着地利在顽抗坚持,已经被封锁得穷途末路,指日可灭。 也就是说,在辽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条件已经具备,阻力也是最小。 而且,尽管辽东是刚刚平定,但辽东的治理早就开始。登州巡抚袁可立节制着东江,也派出了象王一宁这样的官员在光复区进行政务管理。 从最开始的铁山、义州和沿海岛屿,再到旅顺金州、辽南、镇江等地。 随着明军的不断推进,建奴的不怕收缩,在辽东的政务官员人数增加了,工作能力也提高了,正好能为新巡抚吴用先所用。 最关键的是人口和土地情况,光复比较早的地区,基本上已经统计完毕。因为这涉及到朝廷发放赈济粮的数量,袁可立亲自督促,数据比较准确。 而到了全辽平定,解放的辽民,投诚的女真人、蒙古人,这些是需要重新统计造册的。 还有新光复地区的房屋、土地,也要有大概的数字,以备辽民返乡的分发和配给。 所以,自打平辽之后,坐镇辽东的袁可立便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回京入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袁老师的认真劲儿,非把能看到想到的工作干好不行。 王一宁作为在辽东工作的老官员,又是辽东本地人,情况熟悉,自然是得到了袁可立的倚重。 皇帝也知道王一宁,毛文龙镇江大捷,参与和策划者就是他。在书生当中,可谓是颇有胆气了。 所以,袁可立回京高升,王一宁和一众辽东官员都留下来听用。皇帝更是给了王一宁辽东左布政使的官职,从六品直升从二品。 夜色已深,袁可立依然在衙门审阅文件。自登州前来辽东坐镇,他的家眷都没带来,公务又多,索性就住在衙门,办公休息两不误。 王一宁也是一样,几年来在辽东各地奔波,着实辛苦,却也未成家,以免牵挂羁绊。 忙碌了一天,王一宁回到辽阳城中的巡抚衙门,得知袁可立尚未休息,便赶去汇报工作。 同时,他对朝廷的政策也有些不解,想从老公祖那里得到些解释和指点。 从明朝的官制来看,地方上巡抚最大,布政使司稍下。 但从实际权力来看,巡抚的权限大而宽,布政使的权限则相对较为精准、具体,双方各有所长,互相牵制。 而皇帝新设的辽东巡抚,把原来的抚循地方、考察属吏、提督军务这三项主要工作去掉了一项,也就是提督军务。 也就是说,巡抚的权力比原来要小了,也不能再干涉军队上的事情。 虽然说皇帝对于以文抑武、以文制武甚是不喜,但在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动。东江镇看似孤处海外,却还受着登州巡抚袁可立的节制。 现在,一下子拿掉了巡抚的提督军务,等于是彻底打破了大明的传统和惯例。 没有文官抑武,没有宦官监军,恐怕很多人都会担心武人难制。照此发展,或有跋扈之将危及社稷。 王一宁对此也有所担心,尽管平辽大胜,武人功高,但没有控制压服的手段,甚为不妥。 而且,武人地位提高,对于辽东的治理,也会有诸多不便。 进门拜见过袁可立后,王一宁先把自己的工作进行了汇报。主要是土地、人口以及房屋的情况,包括辽阳、海城等地。 袁可立听得认真,也甚是欣慰,捋须微笑道:“天寒地冻,你在外奔波忙碌,实在是辛苦了。” “皆是份内工作,下官不敢言苦。”王一宁躬身道:“离春耕不过两三个月,人口、土地必须要登记造册。其他同僚也同样辛苦,不独下官一人。” 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重建辽东,确实要抓紧进行。春耕乃是重中之重,不仅是百姓,军队也要垦荒种植,方能减轻朝廷负担。” “军队屯田嘛?”王一宁不甚了解,开口问道。 “与以往军屯是不太一样的。”袁可立沉吟了一下,说道:“军队开垦耕种的土地,是要交给地方,再分发给返乡辽民的。” 控制军队的粮食?王一宁觉得是个办法,但还不够。而且,军屯既不归己,军队肯卖力嘛? 袁可立不知道王一宁的想法,开口说道:“大城镇的店铺要统计清楚,各大商会都要为重建辽东出力,分配店铺是招徕他们的办法之一。” 在辽东光复之前,中华商会已经先拔头筹,铺开了部分的网点,占领了部分市场。 如今,辽东平定,朝廷便对各大商会敞开了大门,优惠政策之一便是发放店铺、三年免租。 不要以为辽东经过战乱,老百姓都很穷,经商是无利可图。 中华商会便是成功的例子,光是做大头兵的生意,已经赚得很多,还有独家的边贸,更是钵满盆满。 而且,辽东的特产也有不少。参、茸、兽皮、松子等商货,可是很抢手的。 所以,各大商会对此是相当积极,都向朝廷递交了申请,最抢手的店铺自然是沈阳、辽阳、海城、旅顺等大城或交通要地。 当然,朝廷出政策招商,可也是有条件的。 因为,发放给辽民的贷款,并不是银币,而叫代金券。得到免费店铺的商家,必须接受印有日期的代金券的消费,三个月后才能到银行兑换等价银币。 这样一说就明白了,朝廷要借商家的钱,白用上三个月,且是循环的。 商家损失的是利息,或是这些资金经营其他的所得。但三年的租金省下了,也把商业触角伸入了辽东。从长远看,还是得大于失。 先有平辽债券,再有代金券,皇帝在憋着劲地准备,都是为了日后发行纸币所作的铺垫。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监督制约,揣摩圣意 密奏制度已经不算秘密,谁有这个权力和信任,有些能猜到,有些则隐藏得很深。 对此,也有文官进谏,认为不合朝廷的制度,怎么能不走通政司呢? 但皇帝也很干脆地拒绝纳谏,明言密奏只是与臣子的个人书信,不属于奏事制度,也就不必走通政司通达下情。 这个理由很强大,谁有那个胆子,敢限制皇帝的个人通信? 至于有很多臣子也想给皇帝写信,可皇宫没有邮筒,你还是等着皇帝信任后再享受此恩遇吧! 而密奏在无形之中产生了足够的震慑,厂卫已经够严密了,再加上潜伏在身边的官员可能就是皇帝的耳目,谁不得小心谨慎,谁还敢欺上瞒下? 显然,密奏制度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达到了目的,没有谁不怕死,敢欺骗他了。 厂卫、都察院,再加密奏,成了三道防线,最大限度地监督着官员。奉公守法者、行事坦荡者不惧,蝇营狗苟、贪渎无能者在官场难以立足。 而这样还不是皇帝的最终设想,还不能让他完全放心。举报,应该是终极大招,他还没有使出来。 如此多的防范,过分嘛,疑心病是不是太大了? 皇帝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就依现在的信息传播渠道和速度,再严密也防不住某些利欲熏心之辈。 只不过,政策的实施要讲究时机,他在筹划,在等待,在准备,短期内还没有颁布的打算。 正如袁可立所说的,不仅是对文官,对武将的监督也在同步进行。 天大,地大,龙椅最大;国强民富,还要靠军队保障和争取,枪杆子可要牢牢抓在手里。 所以,对于辽东的军事长官,皇帝也是慎之又慎,召毛文龙入京述职便是最后的考察。 当然,对于平辽大功,皇帝的抚恤和恩赏也不含糊。官兵皆有,并已运抵各军,开始发放。 “微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文龙大礼拜下,恭接圣旨。由左都督、总兵,再得赠太傅兼太子太保,已经是除了封爵之外的最高荣誉了。 而皇帝一并封赏,并赐服赐剑,已是为封爵铺平了道路。 至于说到平辽之功,熊廷弼应该是最大的,毛文龙次之。现在,熊廷弼的封赏并没颁发,独独给了毛文龙,皇帝的深意不得不令人揣摩。 所以,毛文龙的心情是喜中带忧,也深知此次入京述职关系重大。若是皇帝不满意,镇守辽东的主帅便不是他了。 要让皇帝满意,就要揣摩皇帝的心思,也就是所谓的“上意”。 毛文龙不是鲁莽武夫,从东江开镇,再到现在平辽成功,从方方面面也能多少琢磨出点门道儿来。 皇帝不设文官监军,也不用宦官,但用的是锦衣卫,把住的是军队的粮饷和军法。对主将的指挥,却少加干涉。 从这方面来看,皇帝是极聪明,极有想法和魄力的。毕竟,这是既能保证主将不贪污军饷,又杜绝了文官和宦官瞎指挥的弊端的好办法。 而密奏制度的建立,则是控制臣僚的又一创造性的手段。毛文龙也有这个权利,可依然要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提高武人地位,保证粮饷充足,提供武器装备。皇帝能做到这些,并不惜污名地惩治贪官权贵劣绅以筹集资金。可见其是个不能糊弄的圣上,精明睿智得令人凛惧钦佩。 对于胸怀坦荡、奉公守法的官吏来说,一个英明的万岁,是福音,而不是祸根。你干好自己的工作,别的不用过多考虑,岂不轻松自在? 毛文龙是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自觉谨慎小心无差错,对于入京述职虽有些忐忑,却也不是忧惧难解。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接旨完毕,众将齐齐上前祝贺,声音洪亮,神情振奋。 对于他们,朝廷也会论功行赏,皇帝赏罚分明,从不拖欠,这几年来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毛文龙哈哈笑着拱了拱手,说道:“皇恩浩荡,圣上英明,此乃我辈武人之福,亦是我辈竭忠报效之时。” 众将连声称是,毛文龙命人置办酒宴,招待钦使和众将,以示庆贺。武将直率豪爽,又逢大胜受赏,个个高兴,举杯畅饮,直到夜深才散。 毛文龙却没有多喝,回到住处,便提笔铺纸,写谢恩的奏疏。 刚刚写了开头儿,副将陈继盛前来,毛文龙赶忙请进,命下人奉茶招待。 “可是担心某入京面圣之事?”下人离开,毛文龙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 陈继盛笑了笑,说道:“大帅想必已有腹案,无须属下多言。” 毛文龙摆了摆手,说道:“当年,你随某奇袭镇江,几年来东征西战,忠心耿耿,与某明属将帅,却情同兄弟,怎能说是多言?某思虑尚不周全,正想听听他人的意见,快快说来。” 陈继盛素来敬仰毛文龙,也是毛文龙的重要谋士,见毛文龙说得恳切,也抛开了顾虑,开口直述心中所想。 “平辽大功告成,固然是喜事,但几年来朝廷倾力供应,也是极为不易。万岁想必有削减兵马,或是调动他地之意。” 毛文龙看着陈继盛轻轻颌首,说道:“某也是这样想的。但要继续追剿建虏,抵御北虏,非四万精兵不可。” 陈继盛犹豫了一下,说道:“四万人马,差不多是东江镇全部兵力,万岁或可应允。” 毛文龙听出了陈继盛话的迟疑,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再减点?报三万六千之数如何?” 陈继盛马上点头,说道:“北虏暂时不会寇边,建虏亦是损失惨重,一万多人驻防辽东边墙,两万精兵北上追剿建奴,应是足够。” “除此之外——”陈继盛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帅要向圣上显出进取之意,切勿有守成之语。” 毛文龙颌首赞同,“万岁开疆拓土之心明显,奴儿干都司当为首先纳入大明疆域之地。只要粮秣充足,明年秋高马肥之际,便是大举北上之时。”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拓边不简单 由谁坐镇辽东,继续灭奴、拓疆的任务,皇帝会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毛文龙和陈继盛的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 有点象后世的竞标,三万人能干成的事情,你却说需要四万,皇帝会怎么想?粮饷、物资又要多花费多少? 几年来皇帝没说,可瞅他干的狠事,就知道钱财不是那么充裕。现在重建辽东更是需要大量资金,对于军队的数量,肯定会有削减或调动。 当然,这也不能胡说八道。皇帝可不好骗,更不能欺。 哦,谁能吹就让谁干,历史上的崇祯倒是这么干过。结果呢,五年平辽不仅没实现,建奴都打到京城了。 所以,这个军队的数量既要切合实际,又要能够完成任务。吹大了要抓瞎,不吹一点,皇帝肯定心疼钱财。 “大帅,再减去六千如何?”陈继盛试探着说出自己的估计,“凭我军现在的火力和装备,一万人马足以抵御北虏。何况,北虏对于马市的需求,亦使其不敢轻动刀兵。” 毛文龙捋须想了想,颌首说道:“索性就减去一万。一万六千打建虏,一万人马守边。打击建奴也就数月时间,万一有事,守军也能支撑,等待主力回师。”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又接着补充道:“如你所说,我军现在的火力不是建奴和北虏能够抵挡的。兵力少了,可火炮更多,骑兵更强,完全没有问题。” 平辽大战,不仅是光复失地,更打出了明军将士的自信。 再凶悍的建奴,也抵挡不住铅弹的射击,更挡不住火炮的轰炸。朝廷的供应充足,也就逐渐形成了以火力制胜的战术打法。 当然,明军也从未放弃近战肉搏,大力宣扬刺刀见红的勇猛。 火炮是远程,火枪是中程,刺刀是近战,能顶住这三板斧打击的,建奴不行,北虏就更用说了。 毛文龙和陈继盛谈论着、商量着,终于把最终的兵力敲定在两万六千左右。这既比较靠谱,想必也不会让朝廷的财政太过紧张。 “大帅入京面圣,还应主动请万岁派遣监军。”陈继盛看着毛文龙,说出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毛文龙垂下眼帘,也明白陈继盛的意思。要想坐镇辽东,自然要得到万岁的信任,打消万岁对武将拥兵自重的顾虑。 尽管在东江开镇之后,万岁就派出了镇抚司的人管粮饷、军法、情报,除了不干涉指挥,也有监军的作用。 但这可能是万岁为了战局改观所作出的权宜之计,如今辽东已平,你还不自觉,岂不让万岁为难? 哪怕是万岁没有这个意思,你主动请派监军,这样的姿态也会赢得万岁的好感,表明你没有跋扈自傲之心。 思虑已定,毛文龙颌首表示同意,缓缓说道:“万岁要在辽东实施军政分离,提高武人地位,某等自当令圣上安心。” 陈继盛暗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多费唇舌劝说,毛文龙才能答应。没想到,会这般痛快。 想想也是,入京面圣自然是要让万岁满意,给万岁留下好印象。坐镇辽东的主将又不是非你不行,可千万别让万岁不高兴不放心。 两人直聊到夜静更深,才算是把事情最后敲定。觉得再无问题了,陈继盛方才告辞而去。 毛文龙喝着茶水,静下心神,又重新提笔,写谢恩奏疏。 尽管他马上就要出发,但这奏疏却是程序,哪怕比他会晚到京城,也是臣子必须要做的。 同样的夜深人静,辽东经略熊廷弼也在烛光下写着奏疏,却是密奏。 毛文龙得封受赏,作为平辽作战的主帅,熊廷弼这边却没有接到圣旨,却是皇帝的密信。 辽东需留多少人马镇守?主将由谁担任比较合适?每年向北拓展多少里,比较稳妥合适…… 皇帝的计划已经基本确定,只是在细节上还要征询下老熊的意见。 熊廷弼知道皇帝没有马上封赏的原因,袁可立还不是一样。好饭不怕晚,这是比较通俗的解释,也是皇帝还没有最后确定辽东主将的正常表现。 实际上,与毛文龙同等官品的还有数个总兵,包括京营飞骑的周遇吉、曹文诏,登镇总兵张可大等人。 但他们都有先天的弱势,除了资历,就是对辽东不够熟悉。对毛文龙来说,这当然是他的优势。 可要是皇帝对毛文龙不满意,也就不排除将熊廷弼继续留在辽东。 熊廷弼也不是不能留下,只要皇帝决定了,他自然也会兢兢业业,完成灭奴和拓边的任务。 沉吟着,思索着,熊廷弼的措辞比较谨慎,他推荐了毛文龙,把镇守辽东的人马确定在三万。 料敌从宽,熊廷弼不想压得太狠,让辽东主将难做,哪怕这个主将最后是他。 “重建辽东尚未正式开始,万岁就已经把拓边提上日时议程……” 熊廷弼放下笔,抬头望着墙上的地图,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北边是草原,是海西,人烟稀少,环境恶劣。而阻挡明军北进的主要因素,却并不是这些,而是粮草物资的运输供给。 奴儿干地区为何被定为羁縻之地,为何宣宗时内迁奴儿干都司于三万卫(今辽宁开原)? 原因其实很简单,奴儿干地区苦寒,道路不便,朝廷财政的负担很大。 宣宗实施战略收缩,放弃安南、内迁奴儿干、解散下西洋人员,以休养生民为念,在文治上可称为贤君。 但熊廷弼却并不赞同此举,并且认为在天下全盛之时施行收缩政策,令人遗憾。而边疆事务虽然繁杂,但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往往也并不合适。 手在地图上向上划动,熊廷弼估算着距离。若以开原或建州为基地,明军向北拓展的话,十里一堡,三十里一寨,推进数百里也没问题。 但要考虑到物资的运输供应,熊廷弼的手指又往下缩,定在百里左右。 皇帝的问题不好准确回答,重建辽东的具体进展如何,明年是否风调雨顺,粮食产出有多少,都是不能确定的事情。 而向北拓边,还要以辽东为基地,这些就都要考虑在内。光靠外运粮食来支撑,军民加在一起要耗费多少? 熊廷弼苦笑起来,觉得要把这些问题都向皇帝说明才好。万岁对于拓边扩张的热切,他是清楚的,可也不能太过急躁。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扩张的正确姿势 北上南下,为大明子民争夺生存空间,为大明帝国创造财福,为顺利渡过大灾害,并以不断的胜利打出汉唐的骄傲自豪。 这已经是皇帝既定的方针,不可更改,差别只是在速度的快慢。 当然,包括熊廷弼在内,臣僚都对皇帝越来越显露出来的扩张欲望,感到担心和忧虑。 成祖时期的极限扩张,给财政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复杂的边疆事务也让朝廷感到难以应付。 比如下西洋,七年间共花费了四千多万两,对于年收入在千万左右的明朝国库,确实是巨大的压力。 连朱棣在每次郑和出海时都“一则一惧”,很多大臣更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上书谏阻,并将下西洋称为“弊政”。 其实,从当时的情形来看,称下西洋为“弊政”也是有道理的。不能从后世的眼光来评判当时人们的想法,因为花费巨大,负担沉重,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关键是思想和传统的问题,当时的明朝是不考虑赚钱的,所谓“厚往薄来”、“重义轻利”,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 而下西洋作为炫耀国力的方式,实质上多是用丰厚的赏赐来显摆。朝贡体系也是禀承着这样的原则,以致番邦小国争相前来,使大明帝国也有些吃不消。 朱由校的扩张当然是迥异于成祖,甚至是迥异于历代皇帝。说白了,就是“利”字当头,没好处的仗不打,占地要肥沃,或是有其他价值。 按照后世的名词,就是产出要大于投入,形成良性循环,才能越打越富,越打越强。 只不过,把打仗当成买卖,不赚钱不干,很是有失天朝上国的体面。所以,皇帝不能明宣于外,臣子们也不知道皇帝只想着通过扩张捞钱。 当然,收益有时是长远的,有时眼见着就能获利。比如依托辽东北进,苦寒之地,能赚什么钱?投入还不小。 和一年两三熟的湄公省相比,当然是如此。可皇帝知道,黑土地蕴含着怎样的财富,就是更苦寒的西伯利亚,地下的黑金也不能用眼前利益来衡量。 说出来也没用,皇帝嘛,干就是了。量力而行还是没问题的,谁让他来钱道儿多呢! 腊月二十五,离大年只有数天时间。节日的气氛早已弥漫于京师,平辽成功,又能得享太平,从官到民,都有种轻松的感觉。 “父——” “皇——” 两位小公举又是一人迸一个字,把“父皇”凑全。然后就咧开小嘴,咯咯笑得欢快。 皇帝大悦,一手抱起一个小棉袄,左一下右一下,亲得“波波”带响。 裕儿笑得欢畅,既为女儿日渐长大,也为皇爷恩宠不衰。 和两位女儿玩耍了一会儿,皇帝才放开她们,看着两个小人儿在宫人的小心看护下迈着小短腿走远。 “皇爷。”裕儿还改不了称呼,可听起来就显得亲近,剥了个桔子,递给皇帝一瓣。 皇帝直接张嘴就吃,品着味道轻轻点头,说道:“现在南方还能种桔,再过几年怕是不容易了。” 张裕儿不知道皇爷说的是小冰河期的大灾害,眨巴眨巴大眼睛,又细心地剥好喂给皇爷。 年前的公务已经不多,特别是平辽之后,皇帝心中的石头落地,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心腹大患已除,就是小冰河期的高峰到来,皇帝认为也能渡过,至少不会危及到江山社稷。 吃了几瓣桔子,皇帝摆手示意不吃了,懒懒地往榻上一倒,还拍了拍旁边,让裕儿躺在他的身边。 裕儿最听话,皇爷让干啥就干啥。她依偎在皇爷身旁,把皇爷的手臂搂在怀里,柔声说道:“臣妾想好了,养猫的事情暂且作罢。” 皇帝并不觉得奇怪,说道:“等孩子再大一些吧!” 小孩子不知道轻重,猫咪也同样不懂事儿,挠坏了哪里,万一感染了什么病毒,可不是小事。 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当然会放弃一些喜好。裕儿喜欢猫,可更爱女儿。 “臣妾家里来信儿了,都挺好的。”裕儿微闭眼睛,嗅闻着皇爷身上的气息,絮絮地说着,“今年种了几亩土豆,收了好几千斤呢!母亲说,土豆烤了吃也很香。” 土豆亩产千斤并不算多,皇帝大致估算了一下。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很高的产量了。 “炸薯条也好吃。”皇帝微抿嘴角,说道:“朕让御厨房做来,后宫人等都尝尝。嗯,烤土豆也不错。” 耐寒、高产,这是又一个抗击大灾害的有力武器。尽管不能早上几年推广种植,但现在开始,也给皇帝增添了不少信心。 “婉儿期末考得不错,说是明年就要考初中了。女孩子读到初中,臣妾觉得尽够了。” 皇帝嗯了一声,也没啥意见。又不是要当大学问家,小学毕业差不多就能读书看报,在古代的女人当中,也算是知书识礼了。 裕儿还在说着,都是很小的事情,有些琐碎。 但皇帝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这些琐碎的小事中,也能看出些目前的社会状况。 而裕儿是最不可能骗自己的,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藏不掖,更不夸大。 “前些日子杨女医来为臣妾和两位公主例行检查,说是忙于医学院的事情,才晚了几天……那个叫桃嫣的女药童,还说有问题要向皇爷请教呢!” 知道得太多了呀,就是难得清闲。 皇帝有些无奈,但也没想着拒绝。医术提高了,对自己和后宫的妃嫔,乃至自己的儿女,也有好处不是。 应该是外科方面的,朕是想让前线的将士在受伤后能尽量得到医治,才编了个小册子,包括缝合伤口、消毒等简单的知识。 应该能挽救不少将士的生命吧,总比没有强。皇帝想着,安慰着自己,也有些骄傲。 视人命如草芥,这个陋习必须改。自己虽然是皇帝,可却不是历史上的封建帝王。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朕已经做出了榜样,大概不会再出现“何不做安安饿殍”的混账官吏了吧?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以民为本,向勋贵下手 “以民为本”这四个字,最近在报纸上出现的频率很高,基本上取代了“平辽灭奴”。 臣子们可以预料,外患消除,皇帝的注意力将转向内政。而“以民为本”则是治理内政的宗旨,或者称为原则。 其实,“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在商周时代便有。可惜,上千年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如果真的国泰民安,那也没有改朝换代的周期循环了。 而朱由校正在把“以民为本”落到实处,从国家粮食储备库,到减免赋税,再到医学院的推广天花疫苗。 不光要喊口号,还要干实事,这才能起到榜样的作用。让臣子们知道,皇帝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要看到实际的行动。 每个大明子民都是国家的财富,人口红利知道不?百万雄师见过没? 看好就抢,不服就揍,皇帝打造的不是虚名的天朝上国,而是世界第一的强国。肥沃的广阔土地,万里无际的海洋,都是俺大明帝国的。 “天暖和了,朕准你回家省亲。”皇帝脑子在胡思乱想,突然说出一句没来由的话。 张裕儿立刻睁大了眼睛,可惊喜的神情一闪即逝,赶忙说道:“皇爷恩典,臣妾谢恩。可不合宫中规制,还请皇爷收回成命。” 皇帝霸气地一瞪眼睛,说道:“规矩是人定的,朕是九五至尊,改了就是。不光是你,后宫嫔妃都有此待遇。” 都有才好,就不担心被别人说三道四。张裕儿虽然晋为妃子,还先得两女,可出身与别人比,总觉得矮人一头,事事都留着小心。 “臣妾谢过皇爷,谢过皇爷。”裕儿喜出望外,凑上去左一口右一口亲得热情。 你亲我,我也得亲回去才不吃亏嘛! 皇帝呵呵笑着,捧着起儿的脸,一个长长的湿吻过后,搂着温软的身体滚到了床上。 …………………… 京城一片祥和的年前气氛,但突然发生的事情,却令很多人警醒。 成国公朱纯臣被查,宅府被封,掐监入狱,罪名是欺君。 欺君这个罪名很宽泛,也是可大可小。昔日皇帝下诏书,要勋贵官僚退出商业,严查官商勾结。 而朱纯臣却没有完全照办执行,京城内的商铺只是换了个远房亲戚的名字,就以为能蒙混过关了。 可以想见,这点伎俩岂能瞒过厂卫?皇帝显然也不是刚刚知道,赶在这个时候严加处置,正是借了平辽大胜之威。 京营有孙应元坐镇,五城兵马司是卢象升,辽东还有十数万虎狼之师,外患已除,皇帝再无顾忌。 事发之后,皇帝的处置也是又快又狠,朱纯臣除爵流放,亲属流放,抄家所得全部交给吴用先,用作重建辽东的资金。 由靖难功臣朱能开始,世袭九世、十二位的成国公爵,彻底除名。 至于嘛,不过是隐瞒了几家商铺,就算是可称得上“欺君”,也不用如此严厉的处置吧? 皇帝又缺钱啦,以前是平辽灭奴,现在是重建辽东。京师中很多勋贵都缩紧了脖子,以为皇帝已经盯上了他们的钱袋子。 皇帝确实对勋贵宗藩没什么好印象,但严厉处置朱纯臣,除了这家伙隐瞒经商外,还有别的原因。 历史上,李自成军逼近京师时,崇祯帝派朱纯臣督守京城的齐化门。 然而,在李自成攻破北京之后,崇祯帝手执三眼枪与数十名太监骑马出东华门,被乱箭所阻,再跑到齐化门(朝阳门),成国公朱纯臣却闭门不纳。 此时的朱纯臣已经决定另投新主了,他知道明王朝的倾覆只在眼前,自己虽然累世深受皇恩,但抛不下荣华富贵的他绝对不愿意陪着这个亡国之君一起送死。 无论崇祯帝如何呼喊请求,朱纯臣闭门不出,充耳不闻。李自成军一到,这位成国公就立刻献出了齐化门。 王朝末日,方才能看出平日那些“忠臣”的嘴脸。一些勋戚文官的节操,连太监都不如。 不仅仅是朱纯臣,皇帝可是有一笔账,要慢慢收拾那些浪费国家钱财,却全无报国之心的王八蛋。 说是敲山震虎也好,拉开收拾勋贵宗藩的序幕也罢,甚至于只是皇帝恼恨朱纯臣在历史上的忘恩负义,反正,朱纯臣事件给京师的年节气氛笼罩了一层阴影。 当然,阴影只是对于勋贵来说。不关自己的照样欢庆,老百姓更是不管什么国公、侯伯的下场。 对于欠有外债的人来说,有一句俗话叫“年关难过”。对于京城的勋贵,现在轮到他们惶惶不安了。 赶紧的,屁股不干净赶紧收拾,别等到让皇帝抓到把柄。家中的子弟亲戚也赶紧严格约束,别因为不法而被有司找到罪名。 尽管皇帝处置起来毫不留情,可还是顾些脸面,总有个由头再下手。 哼哼,朕要发起狠来,可是连脸都不要,说你心怀怨忿,一样的抄家灭门。 皇帝坐在殿内,听着老魏在汇报工作,神情平淡,不时伸手摆弄一下桌案上的小模型。 老魏恭谨地说着,条理清晰,叙事简明,难得的好记性,竟不用稿子。 皇帝终于听完了汇报,脸上露出笑意,缓缓说道:“魏伴做得很好,几年来着实辛苦。没有内部的稳定,平辽也不会如此顺利。” “皆是皇爷英明神武,奴婢只是努力办好差使,不敢言辛苦。”老魏躬身谦辞。 皇帝笑了笑,说道:“能办好差使,让朕满意,亦是大功一件。明年要继续加强南方的工作,天高皇帝远,总有些混账东西想要欺瞒于朕。” 老魏立刻保证道:“皇爷放心,南都的那些勋贵外戚,但有不法,绝不放过。而且,奴婢已经搜集了不少资料,足以拿下一些。” “不急。”皇帝眯了下眼睛,冷笑道:“待朕从辽东调一营人马到南京后,再收拾他们不迟。” 老魏连忙马屁奉上,“皇爷深谋远虑,有一营百战之师威慑,谁都得老实服贴。” 从辽东拔调精兵强将,不仅是南京,还有各个边镇。都是富有作战经验的勇猛将士,北方的边防一下子就能加强起来。 这与把武学毕业的军官分派到各地,整顿卫所官兵是一样的道理。 战斗力、战斗素质有差别,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但差得不能太大,至少能对付山贼草寇。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不负朕,朕不负你 皇帝对自己的安排只是得意了一下,便想起一事,沉声问道:“云南的情形调查得如何?” 老魏赶忙奏道:“回皇爷,云南土司众多,情况复杂。奴婢多次派人打探,虽未调查得完全,但再宽限段时间,定然详细无漏。” “调查到了什么情况,魏伴暂且说说。”皇帝摆了摆手,说道:“就是大概,或是不太确实,也无妨。” 老魏躬身答应,整理了下思路,开口奏报。 说到云南,自然少不了世镇云南的沐氏家族。从西平侯沐英开始,到沐晟因征讨交趾有功,进位黔国公世袭,到现在已历十五代。 天启二年,安邦彦叛乱,朝廷命黔国公沐昌祚和其孙沐启元出征,两人惧怕,多有推诿。 天启四年十二月,沐昌祚病死;天启五年三月沐启元嗣其祖父黔国公爵位。 沐启元轻狂不法,纵容家奴残害百姓,巡按余瑊按律逮捕犯法家奴。沐启元居然调集兵马,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 对于沐启元的张狂,皇帝并没有暴怒发作,而是采取了隐忍。但调查却已经开始,且是在沐启元袭位之前。 贵州的奢安之乱,源于土司的势力没有得到完全抑制;同样的,云南的情形与贵州也有相似之处,土司不仅多,且势力不小。 而沐家世镇云南几百年,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奢糜腐化。而围绕着黔国公的巨大财富和权利,沐家更是充满了尔虞我诈的黑暗斗争。 “……沐氏凭借权势,在云南广治田产。沐府庄田于万历十六年时已侵夺民田八千多顷,加上钦赐一项,总数可达万顷。” “沐氏圃墅田业三百六十区,日食其一,可以周岁。珍宝金贝充牣库藏,几敌天府……” “沐氏累世镇守云南,滇人‘庄事如朝廷。片楮下,土酋具威仪出郭迎,盥而后启’,曰:此令旨也。” 老魏显然是误会了皇帝的意思,着重讲的是沐家的田产和珍宝钱财。 当然,也不全是误会,但至少是低估了皇帝的用心。 首先,云南的开发程度还远远不够。加上气候湿热,在大灾害来临时,完全能为大明渡过灾荒而贡献力量。 其次,云南的军事力量比较单薄。这里指的是驻守云南的明军,而不是云南的土司。否则,末代黔国公也不会被沙定洲之乱搞得狼狈不堪。 最后一点,缅甸的东吁王朝可不是恭顺,而是跋扈、张狂。与明朝数次开战,占领了很多原属明朝宣慰使司的土地。 而世镇云南的沐家,在能力上显然已经不能满足皇帝扩张报仇的需求。 之所以没有急于动手,还是因为奢安之乱未平,皇帝不想引起云南的动乱,不想让土司或是外邦有可趁之机。 皇帝对辽东的大力投入,不仅加快了平辽的进度,更练出了十数万精兵强将,北方边患几乎可以无忧了。 对平定奢安之乱,皇帝也没有吝啬。尽管投入比辽东要少,武器装备的更换也比辽东明军要慢,但平定叛乱后,打造出数万精锐之师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数万精锐之师便是皇帝重整西南,平定内部、讨伐番邦的锋利之剑。 听完了老魏的讲述,皇帝垂下眼帘,更是下定了决心。 与承平日久的勋贵一样,沐府已是腐化,云南官场也多网利营私,看似太平的背后,却有着不为人所察觉的隐患。 “很好,还是调查到了很多的真实材料,要继续加强,不可松懈。”皇帝思索已毕,脸上露出微笑,命宫人取来一盒人参,赏给老魏。 皇帝还做了解释,“老山参,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魏伴多多保重身体,还要为朕出力办差。” 不怕干活儿,就怕没事受冷落。皇帝的话透露出了关心,以及还要继续重用的期盼,把老魏感动得一塌糊涂。 “奴婢谢皇爷恩典。”老魏跪倒在地,涕泪交流地连连叩头,“奴婢这条贱命,便是竭死报效,也,也……”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朕不要竭死,尽忠职守也就满意了。可有些人,白读了圣贤书,贪渎腐化,蝇营苟苟。你把这些王八蛋都给朕找出来,便是最好的报效。” “皇爷放心。”老魏涕泪也不及擦,便抬头咬牙切齿,“哪个王八蛋忘恩负义,吃着皇爷的俸禄,干着龌蹉的事,奴婢绝不放过。” 皇帝相信老魏会这么干,老魏也知道自己的荣辱全取决于皇帝。皇帝要往东,他绝不向西,哪怕是错的,也坚决地执行。 皇帝需要独挡一面、能力出众的臣子,这会让他省心省力;皇帝也需要如臂使指、指哪打哪的亲信,不需要太聪慧,只要绝对服从就行。 而太监,完全依赖于皇帝,对于皇帝的忠心应该是不用置疑的。就是他们,被文官骂为阉人,斥为奸佞,在亡国之际,却表现得比大多数文臣要有骨气得多。 历史上,李自成进北京,就如同一面照妖镜,让平素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现出了原形。满清入主中原,又出现更多不堪的文官武将,无耻的嘴脸令人作呕。 所以,皇帝对太监并无歧视,尽管他们身体残缺。对于官员,则要求很严,并有着潜意识里的不信任。 当然,不管是官员,还是太监。谁敢贪渎不法,都是一样的严厉处置,绝不宽纵。 几年来,聪明人应该已经知道了皇帝的脾气禀性。和太祖一样,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但与太祖不同的,就是皇帝赏功不吝啬。好象还禀持着一条原则:你不负朕,朕便不负你。你有功于朕,朕也自会给你回报。 皇帝给臣子回报,或者称为酬功,本不算什么稀奇。赏罚分明,这难道不是皇帝的用人之道? 看似简单,可要做到位,历史上的皇帝又有几人? 作为太监、内侍,老魏和王体乾等人当然更了解皇帝。特别是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更让他们清楚了皇帝的为人。 给太监建立退休养老之所,遣散的宫人也有妥善安置,直到能自立为止。就这两项,他们就知道皇帝的仁心。 但仁心是仁心,可千万别触犯皇帝的禁忌。皇帝最恨的就是贪渎,最恼的便是欺骗。 只要别犯这两个错,善始善终是能够保证的。一个太监,不用担心老年的凄惨无靠,还图什么呢? ………………………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奢安叛乱将平 朕不凉薄寡恩,对得起你们;你们若是辜恩负义,朕有仁心善心,也有狠心辣手。 老魏抱着人参盒子,千恩万谢地告退而去。 皇帝坐在御椅内,沉思良久,命宫人前去传旨,嘉奖寿宁侯、武靖侯等勋贵。原因很简单,这几家都有子弟在军中效力,在平辽大战中立有军功。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老百姓也有句俗话:“富不过三代!” 本来这一规律讲的是人间富贵贫贱的更替潜规则,殊不知这一规律也成了中国王朝更迭的咒语。 当然,皇帝不纠结是不是第五代肯定会衰亡。他关注的是大明数百年,那些因祖上功劳而能饱食终日、奢侈享受的废物们,不应该再白白地养活他们了。 朱纯臣就是开始,而寿宁侯、武靖侯等见事还比较明白,有子弟为朝廷出力,皇帝还能再容忍几时。 还有世镇云南的沐家,以及云南官场。奢安之乱平定后,大军入滇之,也该是整肃的时候了。 希望朕的一严罚一嘉奖,能让那些勋贵明白过来。 皇帝自失地苦笑一声,觉得也不能太过奢望。 主要是根源难除,中国的传统使然。挣下好大的家业,自然想让儿孙少些艰苦,多些享受。 然后,创业、守成、挥霍、败落、灭亡,一代不如一代,最后就是废物。这就是富不过三代或五代的周期律,和中国的传统和社会有着密切的关系。 朱由校知道,这是很难改变的。但他要做出努力,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海商集团的对外浸透拓展疆土,他给予了鼓励,甚至不惜以爵位作为奖赏。 同样,他对自己的后代,也要给予历练,不能让他们坐享其成,变成无能的废物。 想是这么想,可皇帝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谁不想要有出息的儿女,可又有多少人如愿? 好吧,多生几个,选择优秀者吧!皇帝轻抚额头,觉得自己还应该更加努力耕耘才是。 …………………… 辽东战事结束,朝廷正式宣布成功平辽。消息象长了翅膀,在官府的全力宣传下,传遍了大江南北。 民心振奋,朝廷威权更盛。无疑,这给奢安之乱的平定,打了一针兴奋剂。 西南本来就是民情复杂、土司众多,奢安之乱拖延十数年,一是水西地形复杂,二是有土司暗中相助叛贼。 叛乱初起时,“四十八支及他部目把安邦俊、陈其愚等,蜂起相应”,贵州、云南、四川乃至播州残余的土司势力纷纷相应。 以至于朱燮元在奏疏中说:“乌蒙、芒部与安效良、奢崇明为安酋所饵,合四省之土司以抗我,我独以孤军撑持于危难中”。 当然,明军的战力也是一个问题。内陆地区的部队,与边军相比,还是差着一大截。 但在皇帝的亲自指导过问下,平叛的部队在军官配置、武器装备上都有了极大的提升。在边打边训的过程中,战斗力也稳步提升。 特别是在皇帝拿出金花银支应战事的情况下,长期围困封锁得以顺利地执行。 这和平辽的策略相差不多,把战争转换成拼人力、物资的消耗战。不管是建奴,还是奢安叛贼,都不可能耗得过兴利除弊、重新振作的大明帝国。 而皇帝表现出来的决心,更令明帮暗助奢安叛贼的土司感到凛然畏惧。 参与叛乱的土司们的目的并不是要灭亡明朝,而是要通过战争给明朝带来的打击,谋求自己独立的地位。 或者是逼迫明朝坐到谈判桌上,增加自己的筹码,以免重蹈播州杨氏的覆辙。 没错,之前播州土司杨万龙叛乱被镇压后,明朝直接采取了改土归流政策,直接把播州拆解,并入朝廷直接控制的省份。 看到播州杨氏的结局,众土司难免兔死狐悲。都是世代统治的世袭制,谁愿意放弃自己土皇帝的权力? 但皇帝对奢安叛首绝不宽恕,绝不招降,一股子不灭叛贼不罢休的劲头儿,着实给了助叛附逆的土司们当头一棒。 随着奢安叛军的几次进攻都失利,丧失了打破明军围困封锁的希望,那些土司们的心思也随之而改变。 显然,逼迫朝廷招降,或是坐下来谈条件,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用担心将来的改土归流了,明朝平叛成功,严厉惩罚马上就要降临头上。 况且,皇帝对叛乱首领奢崇明、安邦彥是绝不饶恕,对四川的永宁宣慰司、贵州的水西宣慰司是志在必灭,却一直没说要把与叛军有牵连的土司全部消灭。 皇帝也很清楚,改土归流虽然是大势所趋,但在国力未全部恢复之前,强行推行改土归流却是得不偿失的政策。 皇帝对人的心理也琢磨得相当到位,所谓“树倒猢狲散”,只要奢安叛贼露出败势,不仅是那些助叛附逆的土司,就是奢安叛贼的内部,也会不断有土目弃暗投明,以保全性命和财产。 事实也正如皇帝所料,水西之外的叛贼逐步剿灭,明军占领河流要地,数次击退奢安叛军的反攻,形势逐渐扭转,叛降过来的土司也是越来越多。 等到明军开始割取水西土地屯田久驻,朝廷下诏以屯田赏赐有功将士作为世袭产业,连叛军也惶惶不可终日,自知难敌。 即便如此,安位数次派人请降,都被傅宗龙拒绝。条件只有一个,无条件投降,听候朝廷处置。 谁都知道朝廷已经下了决心,水西与播州一样,不会再设土官。传承上千年的水西安氏,如今已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穿行于林间山谷,徐弘玉率领着一支队伍袭扰归来,心情甚是不错。 大小十数战,徐弘玉已是统领千人的指挥。经过不断的训练和作战,他和部下对于水西的复杂地形也是越来越熟悉。 按照傅宗龙的布署,封锁围困务求严密,一粒米都过不进水内,一个贼也逃不到水外去。做到这一点后,便是频出奇兵袭扰,使叛军疲于奔命,不断损耗实力。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湄公省新政 翻身农奴把歌唱啊,把歌唱! 皇帝想得很好,也很美,尽管事实上并不是如此简单而容易。 在明朝的官吏口中,少数民族还被称为杂色人种,有着根深蒂固的歧视。而且,要有足够的土地分配,也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或去抢,或去……抢。 土地的数量早已不够,明朝中后期的工商业得到大发展,与失去土地的闲散劳动力增加有很大的关系。 徐弘玉等人率部回到了营寨,准确地说,是水寨。 根据水西的地形地势,明军采取以河流为屏障封锁围困的策略。 大渡口设水寨,设烽火台、炮台;小渡口或建水寨,或用木石堵塞,把叛贼牢牢封死在崇山峻林之中。 在粮乏盐少的情况下,叛军的分崩离析越来越明显,不断有人逃出叛贼的控制,向明军投诚归附。 徐弘玉等人在营寨中就看到几十个逃出来的平民,都是面黄肌瘦、疲惫不堪,也不知钻了多少深山老林,才逃出生天。 而明军对这些人的处置也形成了规范,押至后方稍事休息后,便沿途押解,走广西的水路陆路,在钦州港登船,直驶湄公省。 两广分划,广西拥有了廉州、钦州两大出海港口。在朝廷的支持,新任广西巡抚邓士亮的督促下,由贵州、广西向湄公省移民的工作越来越有序地进行。 海商总会以利诱之,朝廷也同样出台了政策,专门针对云、贵、川、桂四省的土司。 能招徕千人赴湄公省垦荒定居,则给安抚司头衔,权力与内地无异;两千人,则是招讨司。以此类推,直至宣抚司。 对于云贵川桂的土司来说,朝廷的这项政策极具诱惑力。 据明史载:“其土官衔号曰宣慰司,曰宣抚司,曰招讨司,曰安抚司,曰长官司······” 虽然衔号众多,但朝廷控制极严,特别是在袭位传承时,往往设置障碍,恨不得土司就此终结,土司之地收归直属。 而且,土司衔号只有一个,在家族内部也争斗频繁,刀光剑影、阴谋暗算层出不穷,都为了继承权而不择手段。 现在,朝廷在湄公省放开土司衔号,等于给了内地土司开枝散叶的大好机会。 谁没有子侄,谁不为了能世代传承而煞费苦心?派出子侄辈带领部分族人在湄公省扎下根基,既拓展基业,又少了内部的血腥争斗。 当然,土司们也会想到迁民于外,实力将受到损失。但权衡轻重之后,依然觉得利大于弊。 在内地的地盘已经固定,基本上不可能再扩张。用武力去抢,朝廷可不允许。搞平衡,不使一家独大,甚至是拉小打大,向来是朝廷的原则。 比如播州杨氏,号称“地方二千里,民悍而财富”,但在发动叛乱后,仅仅维持了两年。 原因很简单,杨应龙起兵后,周边土司没有和他一起参与叛乱,反而响应明朝征调,派出土兵一起参战,孤立无援的杨应龙无法抵挡。 其实,也不是其他土司更忠于朝廷,而是攻打播州杨应龙,有利可图。从这里也能看出明廷对土司的策略,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 比如麓川思氏土司,势力庞大,反叛的时候,明廷便征调了不少西南地区的土司兵参与作战。 在明军和土司联军的讨伐下,思氏被击败,麓川的土地被瓜分,出兵的木邦、孟密等土司都得到不少好处。 无利不起早,你不给好处,谁会卖力干活儿呢? 可讨伐播州杨氏后,明廷并没有给出兵的土司分润,反倒直接把播州拆解,并入自己直接控制的省份。 可以说,播州平叛是成功了,但却寒了出兵助战的土司们的心。 等到奢安之乱时,大大小小的土司或加入叛军,或暗中相助,极大地增加了朝廷平叛的困难。 这倒也不能说是明廷的失误,和土司的关系本来就既合作,又防范猜忌。对帝国来说,只要有机会、有力量,自然想把土地纳入直接统治。 对于土司来说,既要在表面上听朝廷的号令,又要警惕着朝廷进行的瓦解和吞并,极力保持住自己的独立王国。 双方都觉得挺难的,湄公省重设土司,似乎给双方的猜忌提供了缓和的机会,好象有了新的解决紧张关系的办法。 交卸完任务,徐弘玉和徐如彬,以及他们所率的部队又有了五天的休息时间。 轮战轮休,明军倚仗人力优势,以战代练,不断地袭击骚扰,使叛军陷入疲弊,连耕种生活都不能正常进行。 叛军数次反攻,意图打破封锁围困,都在明军越来越强大的火力面前遭到挫败,平白损失了大量土兵,并使其产生了畏惧心理。 带领人马出了前线营寨,来到十几里外的军营简单收拾,徐弘玉等将领便相约去镇上喝酒放松。 在现在的大明,凡是有军队的地方,就促进了当地的工商业发展。朝廷不欠饷,大兵有钱,吃穿住行,都是商机。 另外一个关键因素,便是军队的纪律得到了不断的加强。 不管是辽东,还是西南,连各地方的卫所驻军,大多都换成了武学毕业的军官,禀承着军制改革的计划,对部队的军纪进行严厉的整顿。 而随之配套进行的,便是宪兵部队的建立。隶属于军法部门,即便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也无权干涉。还有粮饷的发放,也是脱离最高指挥官的工作。 军营离镇子不远,几里地说到就到。又是将近月余没来,镇子又有了变化,更显得热闹繁华。 “新开的酒楼?”徐如彬勒住马头,瞪大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建筑。 徐弘玉扬鞭一指,笑道:“兄弟们,某作东,去尝个新鲜如何?” “好,好啊!”几个军官齐声应喏,说笑着纵马而去。 士兵有钱,军官的饷银更高,又没带家眷。男人嘛,在外面打仗出生入死,闲时喝酒畅饮乃是常事。 明军的军营在附近,吸引了不少商人前来赚钱,也带动了整个镇子的经济发展。 “嘿,竟然是金陵菜。”徐弘玉甚是惊奇,离家数年,还真想吃了。 看到几个军官在门前,伙计殷勤地上前招呼,一口南京口音更让徐弘玉备感亲切。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移民分流 “少爷,三少爷。”徐弘玉刚踏进酒楼,便听到了一声欢悦的喊叫。 没错,能这么叫他的不是别人,他的跟班徐小七,快步奔了过来。 “小七!”徐弘玉愣了一下,马上便哈哈大笑,上前两步,把停在他身前的徐小七熊抱而起。 徐小七已经是个小军官,在名义上已经不是徐弘玉的仆人。尽管他还把徐弘玉看作少爷,可徐弘玉却把他视为袍泽。 三少爷的一个熊抱把徐小七给弄愣了,放下来的时候只顾着嘿嘿傻笑。 “啥时回来的?”徐弘玉知道徐小七有任务,押解一批俘虏去湄公省。 徐小七挠了挠头,说道:“昨天回来的,想着去见少爷,可您知道军规,靠不得军营。” 历史上的奢安之乱久未平定,一个主要原因还是明朝的老套路造成的。比如王三善,就是轻信土官,被引诱中伏而阵亡。 而皇帝一改之前的打法,前线官兵不用土兵,除了秦良玉的人马之外,平叛基本上全是明军。 不仅前线全是明军,不相统属的兵营还不准胡乱走动,更把普通百姓隔离于战场之外。 这样做最大限度地防范了军情消息的走漏,让叛军根本不知道明军的主力在哪个方向,又会从哪里发动主攻。 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借着平定奢安之乱练出一支丛林山地战的强兵,震慑其他土司,并把水西等叛乱土司的地盘彻底改土归流。 利用土司打土司,固然可以节省朝廷的花费,少调动朝廷的军队。 但和播州之乱类似,人家出兵出力,你不给好处,又会增加一批心怀怨忿的土司,又增加了很多不安定的因素。 付出是要有回报的,不论是土司,还是朝廷。大笔的经费砸下去,大批的武器装备进行换装,眼前是投入很大,可长远来看,却是对朝廷利大于弊。 就当时的情况,明朝的军力已经衰退,除了边军以外,没什么能打的军队。倭寇作乱时,已经把南方军队的虚弱暴露无遗。 后来,有戚爷爷等将领重新打造军队,才算是又所振作。可这些将领纷纷离世后,又无战事打磨,内地军队的战力又开始迅速下滑。 皇帝可不是只要勉强维持,他要的是对外扩张。而辽东和西南,则是练出南北两支强军的最好战场。 所以,皇帝才不惜血本地投入,而他的目标,也将要很快达到了。 主仆相见,只是个小插曲。都是军人,养成的豪爽性子,打过招呼便熟络起来。众人并了两张桌子,叫了酒菜,男人在吃喝中培养感情是最快的。 “昨天才回来?”徐弘玉放下酒杯,想起了什么事情,看着徐小七问道:“怎么这么长时间?” 徐小七赶忙答道:“广西也有人迁往湄公省,官府怕他们出事,又让我们送了两趟。” “战俘?还是自愿?”沙玛布达随口问道:“湄公省到底是穷乡僻壤,还是富庶之地?” “当然是富庶之地。”徐小七很笃定地说道:“那里的稻米是一年三熟,粮食多的吃不了。咱们吃的军粮,有很多都是那边运来的。” “占城稻。”徐弘玉对此倒也有些知识,对沙玛布达说道:“从宋朝开始在南方种的占城稻,就是那里的。在两广,一年也能达到两三熟。” 一年两三熟,那还真是吃不了。 沙玛布达点了点头,颇有些意动地说道:“原来有些心动,可还怕是假的。现在,俺知道那地方好了。” “想去呀?”徐弘玉猜测着挑了下眉毛,说道:“很容易的,只等平定了叛乱,你就可以申请调往湄公省。” 目前在大明有两个地方既要百姓,也要士兵。一是东番,主要是对福建、江浙沿海地区;另一个便是湄公省,主要是两广和西南省份。 辽东重建也需要百姓填补,但按照计划,至少需要一年时间的恢复,才会鼓励大规模地迁徙,以减少运粮的投入。 而山东、北直隶、河南的百姓,则将是输往辽东的主要人口。西北地区,则将是四川和青海,以及河套地区。 不是人多地少吗,那就分流人口,开发土地,这也是渡过大灾害的主要手段。 特别是北方地区,受灾最严重,人口却还不少。 但从历史资料看,灾害持续时间长,却并不局于某一省。也就是说,各省还有灾害减轻的年份,有喘息的时间。 当然,对于徐弘玉等人来说,他们并没有考虑得那么远。可对于他们的军人身份来说,却也不希望平叛之后马放南山。 尤其是沙玛布达这样出身贫苦的官兵,军饷可比种地强多了。还是旱涝保收,足以养活一家人。 “湄公省还在开拓,与那些蛮夷的战事规模不大,却很频繁。”徐小七介绍道:“当然,蛮夷不抗打。听港口的水师说,几百人能打他们好几千。” 徐弘玉呵呵一笑,说道:“水师还挺能吹的。要我说,在陆地打仗,还得是咱们更厉害。” 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别的不说,就依明军现在的装备和火力,打奢安叛军已经占据明显优势,那些海外蛮夷就更不用提了。 徐小七有些犹豫,又吃喝了一阵子,好象才下了决心,向徐弘玉说道:“少爷,我想去湄公省,希望您能——” 徐弘玉一瞪眼睛,不悦地说道:“什么少爷不少爷的,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咱们是袍泽,是战友。你现在是军官,不是我的仆人,想去哪就去哪。” 说着,他举起酒杯,对徐小七说道:“去湄公省很好啊,我支持。听说到了那边不仅给土地,还给娶媳妇儿呢!” 众人哄笑起来,把徐小七弄得脸红,好象他就是奔这个去的。 沙玛布达用力拍了拍徐小七的肩膀,笑道:“俺也去,就冲着一年三熟吃不完的粮食。” 徐弘玉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转过头透过窗子观瞧,缓缓眨巴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酒楼斜对面,一个商人模样的家伙带着几个伙计,正在招募着普通百姓。从那写着大字的纸上,就能知道是往湄公省移民的,条件还很优厚。 湄公省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对于穷苦的无地百姓来说,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这个看似汉人商贾,背后却可能是某个土司,或者是想借此赚上一笔。 没错,有些土司已经行动起来,在为子侄谋取土官职务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毒瘤—宗藩与勋贵 皇帝虽然在湄公省开发上大力支持,但在某些人看来,增加土官还是表现出皇帝并没有真的把湄公省看作大明的疆域。 但这些人的判断是错的,皇帝开发湄公省,不仅是为了渡过灾害,更要将其牢牢地握在手中。 而且,一个湄公省是满足不了皇帝的野心和胃口的。为了鼓励大明子民向海外开拓,别说几个土官的任命,就是封侯晋爵,皇帝也不吝啬。 只不过,现在能明确知道皇帝心思的,除了海商总会的李旦、颜思齐等人,还真是寥寥无几。 现在还不是大张旗鼓宣传鼓励的时候,皇帝自有他的分析和判断。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大明水师的实力不够强大。 尽管每年都造船添炮增兵,但在资金上,向辽东倾斜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能够支撑辽东、西南两场战事,还能给水师拔付一定的钱款,已经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了。 而平辽大胜之后,皇帝接下来的第一个扶持大项,便是水师,这是他已经计划很久的。 至于能节省下多少资金,皇帝也有了计算,只待毛文龙入京述职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等到奢安叛乱平定,皇帝计划在两年的时间内为大明水师至少增添舰船百艘,火炮千门。 如果达到这个水平,不仅称霸亚洲海域没有问题。皇帝还准备向吕宋的西班牙人开战,讨还积欠的血债。 打败西班牙人还只是开始,将荷兰人赶出亚洲,则是第二步;第三步就不用说了,把西夷全部赶走,把南海变成大明的内海。 雄心勃勃,或者说是野心勃勃,皇帝的信心所在便是他年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难道还达不到目的?可能到了那个时候,称霸亚洲海域也不会让皇帝满足了。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落后就要挨打,弱国无外交。 没有谁比皇帝更痛切地知道这些冷冰冰的道理,什么仁义道德,在国与国之间,在利益面前,统统是扯蛋。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土地谁抢到就是谁的,皇帝禀承的原则就是这么简单。 对外的原则确定,对内的政策也逐渐露出端倪。党争、贪渎、宗藩勋贵……危害大明健康的毒瘤,皇帝是铁了心要全部铲除。 “万岁,这不可过于急躁,须缓而行之,以免引起动乱。”孙承宗看过皇帝的计划,脸色变幻,躬身进谏。 宗藩、勋贵的性质差不多,都是不劳而获、坐食终老的寄生虫。国家财政被这些废物耗掉的数字,令人瞠目,更令皇帝久已不满。 这几年来,皇帝一直在打压宗藩、勋贵,但手段还不算绝决,只是抓住把柄再狠收拾。 谁也不知道皇帝憋着大招,就要砸掉宗藩勋贵的金饭碗、铁饭碗。 宗藩降爵继承,从字面上就能理解。这一代是亲王,下一代就是郡王,再下一代是国公,以此类推。如果于国没有功劳,五六代之后就差不多变成了平民。 勋贵的继承也是这个原则,但还对继承人加了别的条件。要么你有功名,要么你从军服役,啥也没有就是个废物,不管你是嫡子、长子,都丧失了继承权。 说白了,你含着金钥匙出生没错,但也只是有继承的资格。能不能继承爵禄,还要看你的努力和本事。 “朕当然知道不可急躁。”皇帝喝着茶水,淡淡地说道:“等到西南叛乱平定,各地驻军整顿完备,才是大规模施行的时候。” 孙承宗暗自松了口气,知道皇帝先向他透露,表明了对他的信任。皇帝要求的也不多,要他这个帝师提出建议,完善这些政策章程。 沉吟了一下,孙承宗开口说道:“若各地驻军整顿完毕,宗藩已无作乱之能,万岁可不必忧虑。勋贵在两京者,也不必担心。唯有云南,当慎之。” 孙承宗这般说,已经很明确,直指世镇云南的沐家。 如果只是沐家,也不必太过慎重。现在沐家人,已经没有了祖先的武勇和韬略,实力也只剩下巨额财富,以及世镇云南的余威,直属的军队已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只是云南土司众多,情况复杂。或是沐家利用土司,或是土司利用这纷乱搞事,都不可不防,不可不慎。 皇帝微微颌首,明末的沙普之乱,他是知道的。但他也不是很担心,毕竟形势不同。 要知道,沙普之乱的背景是北京被攻破,崇祯自挂东南枝,明朝的中央权威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极大的削弱。 正因为如此,叛乱的土司才敢于喊出“已无朱皇帝,何为沐国公”。 现在辽东已平,奢安叛军也是穷途末路。经过实战锻炼的明军,武器装备精良,战力强大,哪个土司不自量力,敢于挑战明廷? 但孙老师的担心和提醒也不是多余,被养废的宗藩和坐食终老的勋贵,确实没有多大威胁。 而且,之前的皇帝也能解决他们,只是那些皇帝都比较要脸,不象朱由校,根本不在乎名声。 “万岁。”孙承宗躬身拱手,小心地问道:“不知万岁将选择哪位宗藩,或是勋贵监督执行此政策。” 皇帝并不讳言,说道:“信王和唐王世孙,朕觉得他们还算可以。” 由普通的官员来处置宗藩,还有着一些不便。毕竟宗藩姓朱,都是太祖一脉相传。 可要是由藩王领头,不仅少了许多麻烦,更能让皇帝少些骂名。当然,皇帝不在乎这个。 孙承宗认为这两个人选可以,宗藩之中比较有出息能做事的,好象也没有几个。 “还有提督东厂的魏忠贤。”皇帝微抿了下嘴角,又添上了一个人选。 信王和唐王世孙身份贵重,但还年轻,难免虑事不周、行事毛躁。老魏则不同,恰恰弥补了这个缺陷。 动用厂卫?!孙承宗没有马上说话,在心里对厂卫有着固有的排斥和厌恶。 皇帝似笑非笑,缓缓说道:“有东厂的情报和威慑,应该能让一些人息了闹事作乱之心。”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借鉴控制宗藩之策 皇帝没有全说,他还要准备抓个典型,或者叫杀鸡儆猴,让宗藩不敢作乱。 至于勋贵,看朱纯臣的下场,应该是足够震慑了。 其实,就算是造反,宗藩勋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对此,皇帝知道得很清楚。一群废物,有什么可怕? 要解决宗藩问题,其他皇帝也能做到。为何没下死手,主要还是顾念到亲情和名声。 都姓朱,都是太祖子孙,处置起来不要太过份好不好。弄得亲戚家破人亡,饥寒交迫,岂不是要背上无情冷酷的名声? 朱由校却没这个心理负担,因为他根本就是另外的人,跟老朱家没啥关系。 孙承宗当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还要为皇帝着想,为国家着想。尽管对于养废的宗藩勋贵没什么好感,可还是希望能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可惜,哪有让双方都满意的办法。要么皇帝捏着鼻子忍,直到那些家伙把财政吃垮;要么宗藩勋贵突然觉悟,自食其力。 显然,皇帝不是要忍,那不是他的性格。 而指望宗藩勋贵觉悟,也是缘木求鱼,绝不可能。谁能白得钱粮,还要去吃苦受累? 两下已经是不可调和,皇帝胳膊粗、拳头大,宗藩勋贵要甘拜下风。 皇帝还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爵位越高,能挺的时间越长。比如亲王,降袭到奉国中尉,要在七八代之后。 至于最低的奉国中尉,恐怕危机就在眼前,一降就到了平民。 “万岁,缓冲时间是否延长,以使宗藩有准备和学习的时间。”孙承宗说道:“特别是低等爵位,人数众多,影响最大。” 皇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留给他们的时间还不够长嘛,嘉靖时便开了宗学,要他们掌握自食其力之能,可又有多少肯放弃白得的俸禄。” 停顿了一下,皇帝接着说道:“朕又扩大宗学,准许家庭困难的宗藩弃爵从他业,并给予优惠政策。可到如今,又有几个宗藩肯放弃爵位?哪怕是最低等的。” 寄生虫,坐食终老,不劳而获,哪怕把国家吃垮也无所谓。就象小孩子,你不狠下心任他哭闹,怎么能给他断奶? 孙承宗也是没办法,太不争气了。当猪养还真养成猪了,全都成了废物。 “万岁的意思,微臣已明白。”孙承宗躬身道:“待微臣回去细思详虑,力争想到最合适的办法。或者待袁大人回京,再征求他的意见,看如何施行,何时施行。” 袁可立的才干确实比孙承宗要强,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如卿所奏,暂缓施行。” 皇帝也知道心急不得,让孙承宗先知道,也是想听听意见。毕竟孙承宗是那个时代的人,考虑得更加周详。 尽管在长远规划上,皇帝无人能及。但对于古代人的思维和行为,他还是不能够完全理解和揣摩。 当然,他是皇帝,在某些事情上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可严惩贪渎,清屯充饷,那都是有法可依。 而砸掉宗藩权贵的铁饭碗,既不遵祖法,又抓不到宗藩权贵的罪名,强而施行,难免招惹非议。 皇帝不在乎,可孙承宗作为被信任的忠心臣子,却不想君父背负的骂名太多。 之前为了平辽平叛,皇帝已经有了贪财和狠酷的名声。可针对的到底是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现在对自家姓朱的也无情无义啦? 其实,皇帝拿出来给孙承宗看的,只是第一方案。如果孙承宗、袁可立等人觉得太过严苛,也不妨退而求其次。 爵位降袭制度肯定是要实施的,但降袭还有一个底限,就是亲王降到辅国中尉,郡王降到奉国中尉后,不再降袭。 不管是降袭,还是世袭罔替,能继承爵位的只有一人,其他的子弟倒也可以考取爵位,自然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 在历史上的清朝,这个考试获爵的方式,被称为“考封”。 考试获爵可以看成是一种对宗藩的照顾,但想要通过考试,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这也是皇帝控制宗藩泛滥的手段。 通过率很低,意味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如果这个努力的程度比自食其力还要难,选择放弃应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要为这个低等爵位奋斗终生,那也由得你,就看你的积蓄能不能支撑一辈子“考封”了。 孙承宗告退,皇帝又沉思片刻,才拿出起草的文稿,命宫人给《大明论坛报》送去。 还是舆论先行,让大家明白宗藩之弊不除,国家财政会变成如何窘迫的模样。 嘉靖三十一年为例,全国的税粮总收入为2285万石,而各王府的岁禄开支就达853万石,占全国税粮总收入的37%,成为国家经费中的最大开支。 而明朝洪武年间,明宗室人口才58人。到明永乐年间,30年左右增加1倍,达到127人。明嘉靖八年,玉牒所载宗室人口达8203人,100年间增加6倍。 至嘉靖三十二年又增加约1.5倍,达17661人;到明万历二十三年,见载于玉牒的宗室人口,已达157000余人。 按照这个速度计算,再过十几年,宗室人口至少会超过20万人。这大概是世界上繁衍发展最快的宗族,不愧是姓朱(猪)。 二十万人口,就是按最低级别奉国中尉的岁禄200石计算,也将达到四千万石,已经是嘉靖朝时全国税粮收入的两倍。 也就是说,如果不改革,朝廷财政不用干别的了,光养“朱”也养不起了。 不用耸人听闻的标题,就用扎扎实实的数字,让大明的文臣武将、宗藩勋贵,乃至平头百姓,都知道这触目惊心的事实。 大明子民上亿,宗藩只有二十万,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 而且,文武官员不仅不敢私自结交宗藩,对这些废物、蛀虫的印象也恶劣。有圣旨,有皇帝撑腰,政策执行起来,也不会手软。 皇帝摸着下巴,露出了冷笑。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披上大氅,走出了大殿。 再有三天就过年了,皇宫里张灯结彩,已经布置完毕,充满了喜庆气氛。 今年不同往年,平辽大胜不仅振奋民心士气,更搬掉了压在君臣心上的沉重。皇帝也一改从简,从内帑中拿出两万银子,装饰布置,要与民同庆。 佳节将近,宫人也可以穿上艳丽些的衣服,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 “万岁,万岁!”清脆的叫声让皇帝停下脚步,笑着转过身。 不是旁人,正是乖巧又伶俐的五月。她也换上了新衣服,象只花蝴蝶似地飞了过来。 赵大宝带着一脸憨相跟在后面,作为皇帝木匠手艺的唯一传人,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参观科学院可有收获?没给他们出难题吧?”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免了两个孩子的跪拜。 五月的脸蛋儿被冷风吹得通红,嘻笑着说道:“正赶上他们试验蒸汽机,收获可大了,老师、教授可喜欢我们了。” 蒸汽机的图纸朱由校看过,试验成功也只能做最简单的往复运动,还不稳定,不能在实际上应用。 尽量离推动火车、轮船还有着非常大的距离,但这个蒸汽机可是世界第一,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呢,对科学院可感兴趣?” 朱由校倒是有意把孩子们往科学领域引导,可这还要看孩子们的兴趣。不喜欢的话,也不勉强。 五月用力点着小脑袋,两根羊角辫也随着上下晃动,说道:“我和大宝商量过了,开学就去科学院。” 皇帝愣了一下,在他的设想中,应该再读完初中的。 “初中的课程我们可以在科学院自学。”五月看出了皇帝的惊愣,赶忙开口解释道:“我觉得用不了三年,一两年就差不多能参加考试。” 对于五月的聪慧,朱由校是不怀疑的。如果能够测定智商,朱由校觉得五月比他都高。 “大宝,你呢?”皇帝看向赵大宝,并不掩饰他的担心。 赵大宝吭哧着,他小学还没毕业呢,对初中哪有信心? “我帮他,肯定没问题。”五月瞪了赵大宝一眼,个矮又侧对皇帝,她也不担心被皇帝看见。 赵大宝咧嘴笑了笑,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说道:“万岁放心,我努力学就是。” 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也好。从少英院再挑选几个孩子,跟你们一起去。” 少英院的小学毕业,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三四年级。读书看报是勉强够格,数学计算也是简单的。 这个水平就去学物理化学,稍微有些勉强,可也不能说绝对不行。 皇帝想看看,就算是实验,也不会耽误孩子们多少时间。在同龄人中,他们的综合能力,实在是要强于私塾的孩子。 只学识字写字,数学计算,不去背什么之乎者也、四书五经,速度当然快了。 皇帝又随便询问了一下,基本上确定了,便赏了五月和赵大宝。 “谢万岁恩典。”五月把银币捧在手里,跪倒叩头。 赵大宝虽然年岁大,可在五月面前,却象个小弟,跟着学。 皇帝心情愉快,笑着摸了摸五月的小辫子,转身前往坤宁宫。边走,边心中感慨:那些坐食岁禄的宗藩,实在是连两个小孩子都不如。 ……………………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信王的婚事 皇帝来到坤宁宫,并没有让宫人通报,宫人也习惯了,默不作声地施礼跪拜,由着皇帝直入寢殿。 皇后张嫣已经大腹便便,可她比较正统,若是知道皇帝驾到,肯定会前来迎驾。 十天一次例诊,女医杨涵易给皇后等有孕嫔妃作着专职医生,报给皇帝也都是平安喜讯。 虽然皇帝已经打定主意,首重立贤立才,不以嫡庶为要,但这个心思谁也没告诉。 何况,皇后若诞下男孩,长大后是不是符合皇帝的要求,完全是说不准的事情。所以,皇帝不用说,也不必说。 走进殿内,皇帝放轻了脚步,威严的目光就已经给了宫人明确的示意,让她们噤声勿叫。 在外间屋稍微停留了片刻,使身上的寒气消散,皇帝才脱下大氅,走进了里间。 皇后在榻上小睡,帷帐遮掩,看不清楚。皇宫的取暖多半改成了火墙火炕,与烧火间完全隔开,闻不到一点的烟火味。 烧炭盆既危险,又费钱,直接改成烧煤,今年冬天就省了不少钱。 不仅皇宫如此,京师中的人家也在普及用煤。就是不烧火炕火墙,有个铁炉子也比炭火盆强多了。 皇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轻撩开帷帐,看皇后睡得香甜,也不打扰,在旁边合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帷帐内有温馨的香气,身旁的皇后发出轻柔的鼻息,周围静谧的令人心安。只是一会儿时间,皇帝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皇帝才睡醒,身上盖了被子,旁边是皇后笑眯眯的脸庞。 “宝珠。”皇帝轻声唤着,伸手去摸皇后的脸。 张嫣握住皇帝的手,笑道:“陛下,怎么又不让宫人通报?” 皇帝捏摸着皇后的柔荑,如婴儿般的手感很是舒服,笑道:“朕与你说过不用全礼接驾,你也不遵旨而行。” “礼不可废。”张嫣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陛下体念臣妾,臣妾以后便以半礼接驾可好?” 皇帝知道张嫣这是不想继续顶撞,也让他有个好心情,便颌首答应。 躺着说了会儿闲话,张嫣突然说道:“信王殿下年岁渐长,刘太妃前些日子与臣妾说过,该是给他选妃的时候了。”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现在已经是天启六年,按照历史,朱由检确实应该纳了王妃。就是现在操办,也晚了不少时间。 刘太妃掌管太后印,皇后张嫣又是信王之嫂,长嫂如母,给小叔子操办婚事,名正言顺。 可想到朱由检的婚事,皇帝微皱眉头,想起了历史上崇祯的周皇后。 周皇后在历史记载中好象很贤明,可她的父亲却实在不堪,一下子令皇帝的心情甚是别扭。 周皇后的父亲周奎,原是京师街头一个算命先生,因女而荣,成为当朝国丈。 可虽然女儿知书达礼,深明大义,但周奎却极为吝啬小气,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根本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穷得叮当响,万般无奈之下,下旨要皇亲国戚以及满朝王公大臣捐赠财物充作军费。 可周奎一点不给女儿女婿长脸,表示家中没有多余钱财,比崇祯皇帝还穷。 周皇后知道周奎守财如命,可没想到竟如此吝啬,便把周奎宣进宫,训斥了一番。周奎万般无奈,只好拿出五千两白银助饷。 周皇后偷偷变卖金银首饰,换来五千两白银,给周奎凑够了一万两,省得让其他王公大臣笑话。 可周奎收到银子,从中扣下两千两,只捐出了八千两。也就是说,他最终只拿三千两。 为了蒙混过关,周奎还把自己府里的屋顶弄的破败不堪,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朝。可谁不知道谁呀,满朝的大臣看到国丈都尚且如此,也都有样学样儿,拿点小钱对付崇祯。 到了李自成打进北京,周奎还把三个皇子(太子、永王、定王)和受伤后的长平公主献出,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可李自成也缺钱,一番惨酷的“拷饷”,周奎的妻子、儿媳自缢身亡,儿子也被严刑拷打。周奎差点被打死,才终于松口,交出了秘藏的财物。 只是白银就多达五十多万两,还有“珍币复数十万”。家财为之一空,周奎这个铁公鸡愤恨难当,很快就蹬腿嗝屁,只留下无耻贪婪的骂名。 对于周奎来说,钱财就是他的一切。什么国家,什么朝廷,什么女儿,什么外孙,全都是可以抛弃不要的。 而对皇帝来说,这样的无耻王八蛋,怎么会给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陛下——”张嫣有些疑惑,怎么皇帝皱眉显出不悦的样子,难道不想给兄弟娶妻? 皇帝眼珠一轮,从思绪中清醒,哦了一声,说道:“由检的婚事不急,你身子沉,不要太过操劳。” 张嫣眨着眼睛,觉得皇帝似乎并不只是担心她挺着肚子操劳,对兄弟的婚事,好象还有别的想法。 皇帝不想多说,推说还有政务要处理,出了坤宁宫。 来的时候天空阴沉,现在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皇帝的脸色也挺阴沉,已经决意插手,不使朱由检摊上这么个无耻的老丈人。 ……………………. 雪越下越大,北风也愈发凛冽。 扎鲁特部少族长努克骑在马上,抬头眺望,远方的关城已经朦胧显现,他的心也有些忐忑起来。 林丹汗派出人马讨伐内喀尔喀联盟,迫使五部联盟的人马半路撤回,不能与明军继续联手攻击建奴。 而五部人马急速返回后,尽管全力应战,可依然抵挡不住察哈尔部的猛烈攻击。 虽然没有被亡族,便内喀尔喀五部伤亡不少人马,被察哈尔部抢走了很多部民,以及大量的牲畜,可谓实力大损。 因为天气等原因,察哈尔部的军队撤回去了。但天寒地冻,损失惨重的内喀尔喀联盟如何渡过这个冬天,便成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努克与明军的关系还算不错,满桂和马乘飞也答应扎鲁特部在危急时刻可以入明地暂避。 但努克此行并不只是为了扎鲁特部,还要为其他部落也争取到喘息,或是让明廷出手相助,以渡过难关。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蒙古诸部的困境 “没想到明军已经如此强大。”锡尔呼纳克杜棱望着越来越近的城池,不由得感慨万千。 作为管理左翼三万户的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与林丹汗的矛盾无法调和,率领所属乌齐叶特部与明安谔勒哲依图台吉所属乌噜特部共三千多户转徙科尔沁。 林丹汗派出的察哈尔部军队讨伐,不仅有内喀尔喀五部联盟,还有锡尔呼纳克杜棱所部。 所以,与察哈尔部作战,锡尔呼纳克杜棱也参与其中,算是与内喀尔喀诸部结成了联盟。 努克看了锡尔呼纳克杜棱一眼,沉声说道:“想没想到也不重要了,后金已亡,能与虎墩兔抗衡的,也只有明国了。” 停顿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道:“可惜,要不是虎墩兔派军攻打,内喀尔喀联军会有更大的功劳,明国的态度兴许会有大的改变。” 在和明军联合攻打建奴的时候,五部联军不得不半途撤回,抵挡察哈尔部军队。这在努克看来,兴许会让明军感到不满,尽管他们是去保按部民和财产。 当然,努克也没想到,明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了后金,竟然也就是数月时间。 对于明军的战力,以及后金濒临崩溃的物资供应,呼纳克杜棱和努克,乃至蒙古诸部,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可以说,后金的灭亡,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几年来持续消耗、封锁围困,以及明军不断强大的综合结果。 正因为有着众多原因的叠加,一场大决战失败后,建奴便再无喘息恢复之机,明军也不会给敌人这样的机会。 后金的灭亡,使蒙古诸部面临着不利的情况。原因很简单,他们不再是明朝和后金都要争取的势力。 林丹汗的逼迫,可能的依靠也只剩下了明朝,蒙古诸部也知道没有了多少资本。何况,他们同样物资匮乏,需要明朝开放马市。 锡尔呼纳克杜棱对此倒不甚在意,因为他比努克的阅历更丰,经验更足。虽然他说不出什么没有友谊只有利益的名言,但他的理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在他看来,就算诸部联军全程参与了明军灭亡后金,也不过是多得些利益罢了。可要明军全力帮助,依然不太可能。 “林丹汗不会贸然与明朝为敌,特别是后金已灭的情况下。”呼纳克杜棱缓缓说道:“一来他还没有达到安内的目的,其次他也需要维持与明国的贸易。” “此次攻击内喀尔喀诸部,既是安内,又想夺取明国给予内喀尔喀诸部的市赏份额。他是一定要达到这个目的,明年的攻打不可避免。” 呼纳克杜棱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札鲁特部屡次相助明军,便能得到明国的庇护吗?” 努克眨巴了下眼睛,说道:“那是自然啊!否则明军怎会给某令牌,允许我部在危难时候可入明地暂避。” “只是暂避呀!”呼纳克杜棱意味深长地看了努克一眼,不再就此事辩论。 努克感觉这句话阴阳怪气,不禁翻了下眼睛,也不想再和这个老家伙说话。 一行人来到关口,努克拿出令牌,明军检查后才放他们进来。但直到第三天,才放他们出堡,并派人领他们前往义州卫。 归化飞骑营已经返回了广宁地区,就布防在义州卫,正是对蒙古的前线。 建奴虽被赶出辽东,可时间还短,又值冬季,广宁地区还没有安置辽民。可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开春就将是大批辽民返乡的时候。 一路上,呼纳克杜棱和努克看到的都是少有人烟的荒凉景象。直到义州卫,才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义州卫已经象个大军营,除了多出来的一些买卖铺户。不用说,又是中华商会先拔头筹,来挣大兵的钱了。 准确地说,义州卫的一半是军营,另一半是商铺和少量的居民。这些居民不是旁人,都是归化营将士的家眷,以后还会陆续增加。 在城门口被盘问后,通报很快就有了回音,努克等人被引至酒楼,随从则被另行安置。 所谓的酒楼也不象大城市那般讲究,说是简陋也不为过,但生意却很好。 飞骑营进入休整期,轮流当值,轮流休假。别说多是豪爽的蒙古汉子,就是汉家男儿,喝酒聚会也是乐事。 马乘飞和猛如虎、虎大威和几个将领正在此畅饮,主将满桂则在军营当值。 “努克——”虎大威推开窗子,大笑着招呼,“快上来喝两杯。” 努克高声答应着,跳下马看了呼纳克杜棱一眼,有示威和炫耀的意味。呼纳克杜棱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便随着众人进了酒楼。 酒楼一层的桌子差不多都有人,男人又是军人,喝酒的动静不小,吆五喝六,甚是吵嚷。 伙计殷勤地将众人引上二楼,又听着虎大威等人的指挥,并了几张桌子,十几个人才能坐下。 努克给作了介绍,众人见礼已毕,才纷纷落座。 “正宗的京城烧刀子。”虎大威指了指努克面前的酒碗,笑道:“你不是老吹自己酒量好嘛,今天非得验个真伪不可。” 努克犹豫了一下,这还没谈正事呢!可看这架势,也不象要谈公事的样子啊! 马乘飞哈哈一笑,说道:“满帅当值,你们也不能进军营。所以,今天只开怀畅饮,明日再谈正事。” 努克这才有些释然,端起酒碗向众人示意了一下,猛喝了一大口。 酒是真辣,也真够劲。努克呼出一口酒气,眼睛也睁圆了,赞道:“好烈的酒。” 猛如虎笑道:“看你那架势,我还以为能一口干掉呢!” 虎大威伸手相请,说道:“来,努克,还有诸位,别客气,喝酒吃菜。” 马乘飞举杯向呼纳克杜棱示意了一下,呼纳克杜棱赶忙举杯,轻啜一口,连连点头称赞。 “这酒不比马奶酒,呼纳克大人能喜欢,令某甚是惊讶。”马乘飞伸手相请,挟着菜边嚼边说道:“自科尔沁格勒珠尔根城下一别,差不多有一年多了吧?” 呼纳克杜棱点了点头,说道:“马将军记得不差,已是一年有余。马将军步步高升,某却落魄到此,甚是惭愧。” 马乘飞摆了摆手,说道:“俺们汉人有句俗话:三穷三富过到老。一时的失意落魄不算事,凭呼纳克大人的智慧,渡过难关也简单容易。” 呼纳克听出这话里有话,刚要开口细加询问,马乘飞已经转过去与努克互相敬酒,他也只得按下疑惑。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只归化一条路 马乘飞既然说了明日再谈正事,努克实在,便不再开口,只说了赶了一批牛羊前来,想先博得马乘飞等人的好感。 呼纳克杜棱知道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可马乘飞封了口,他也不好询问,强颜欢笑,陪着喝酒吃喝。 “再过数日便是春节,努克和呼纳克大人远道而来,便在此过完年再走。”马乘飞突然开口提议道:“新任辽东巡抚吴大人恐怕要正月十五以后才到,重大事务还要他点头应允。” 呼纳克试探着问道:“袁大人乃是帝师,他在辽东署理公务,难道还做不了主?” 马乘飞呵呵一笑,说道:“袁大人自然是有圣眷的,但离任在即,谨慎是肯定的。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留给下任巡抚,既不惹麻烦,也给继任者留脸面。” 努克对于明朝官场上的规则不甚了了,眨巴着大眼珠子,露出迷惑之色。 呼纳克杜棱暗自叹了口气,承认马乘飞说得有理。 现在辽东平定,明朝最大的威胁解除,对于蒙古诸部的政策和态度,多半是会有变化。 袁可立若是没得到朝廷的允许和授权,马上离任了,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拖延下时间,等新任巡抚带着朝廷的新举措来处理,岂不是更好? 谁让蒙古诸部的内乱并不关明朝什么事情呢,后金完蛋了,蒙古诸部也就失去了左右逢源、讨价还价的资格。 所以,呼纳克杜棱认为,他和努克前来请求援助的事情,在明朝官员看来,根本就不算是十万火急。 呼纳克杜棱当然不知道,针对蒙古诸部的计划和方针是早已制定好的。虽然形势变化使得策略有所改动,但主旨却是不变的。 首要目标是使蒙古部落归化,成为大明的子民。这对蒙古部落也是最安全的,林丹汗也不敢冒着与明朝开战的风险,继续讨伐不归顺的部落。 辽东未平时,皇帝还能够认可归附,也就相当于联盟这样的形式。可建奴已远逃海西,归附就难以令皇帝满意了。 努克的酒已经喝得不少,年纪又轻,没有呼纳克杜棱那般缜密的思维,愈发的放松酣畅。 他只看到了明军将领与他的亲近,却不知道涉及大事的时候,个人的关系已经排不上号。 正在吃喝着,马乘飞眼光一动,笑着伸手招呼道:“吴克善,怎地现在才到,可要罚酒啊。” 吴克善和兄弟察罕赶忙上前见礼,他们的突然出现,令呼纳克杜棱和努克都吃惊不小。 看着二人既惊诧又疑惑的神情,马乘飞笑着解释道:“吴克善和察罕现在已经是我大明委任的科尔沁右翼中、后两区的札萨克,相当于蒙古部落的贝勒,并将率所属部众归化大明。” 吴克善拱手道:“全仗万岁皇恩浩荡,宽恕我等罪人。” 归化?还是带着原来部众? 呼纳克杜棱的眼睛眯了眯,约摸猜出了大明皇帝的策略。 其实,科尔沁部已经败亡,所属部民或被其他部落俘虏接收,或四散奔逃。 当然,科尔沁草原很大,察哈尔部与明军的联合讨伐也只是将其上层贵族基本消灭。 可想要占领整个科尔沁草原,收拢其全部部众,却不是很容易实现的。 因此,吴克善和察罕就任札萨克后,亮明旗号,还是能够招到不少星散的科尔沁部众的。 这一招恰恰对呼纳克杜棱十分不利,因为他所率的部众脱离林丹汗,便是逃到科尔沁草原躲避。 吴克善和察罕重新举起科尔沁部的旗帜,呼纳克杜棱就很难再通过招徕原科尔部零散的牧民来提升实力。 更重要的一点,呼纳克杜棱所部在科尔沁草原落脚发展,就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或许还要明廷允许。 “恭喜呀!”呼纳克杜棱举杯向吴克善和察罕示意,笑着说道:“科尔沁右翼地区,是个好地方,不知二位何时赴职?” 吴克善见到呼纳克杜棱和努克,就猜出了为什么叫他们兄弟前来喝酒,也听出了呼纳克杜棱所强调的“科尔沁右翼地区”的含意。 呼纳克杜棱的意思是说:虽然俺们在科尔沁草原住着,可你们也不是科尔沁草原的主人。大明皇帝只是给了你们右翼的两个区,你们没理由赶俺们走。 吴克善心中冷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对着呼纳克杜棱淡淡地笑道:“万岁正在物色人选,科尔沁左翼前、中、后三区,很快也有任命。” 呼纳克杜棱的表情僵住了。 原想着科尔沁部已被灭亡,科尔沁草原是无主之地,会被周边部落瓜分,可万万没想到,大明皇帝把科尔沁部的贵族又推了出来。 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呼纳克杜棱苦笑起来,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如果建奴未败亡,辽东未平定,大明皇帝肯定不会如此。而现在的形势下,大明皇帝伸手争夺草原,却令与林丹汗不和的蒙古诸部几乎没有了选择的权力。 林丹汗紧紧逼迫,蒙古诸部肯定不是对手。没有明国的庇护,明军的保护,败亡是可以确定的事情。 显然,明国对于不肯归化的蒙古部落,是不会伸出援手的。理由也很充分,蒙古内部的纷争,大明不管,也没有借口插手。 如果归化大明了,就是大明的子民,明军就有正当的理由,出兵与察哈尔部对抗。 努克晃了晃有些晕沉的脑袋,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起了眉头。 吴克善和察罕看着呼纳克杜棱和努克的脸色和神情,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浮起报复的快意之感。 一年前,就是这两个家伙在明军的助阵下,攻破了科尔沁部的格勒珠尔根城,俘虏了他们和家人。 现在,换成他们兄弟是明军的信任之人,呼纳克杜棱和努克则将被明军疏离,直到他们愿意率部归化了。 “科尔沁草原很大呀!”马乘飞话里有话地说道:“围绕着大草原,你们的共同语言还是有的。别着急,边吃边喝边聊嘛!” 共同语言?! 呼纳克杜棱看了一眼吴克善,无奈地点了点头,心说:屁的共同语言,还不全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归化的得失利弊 其实,皇帝很少用什么阴谋诡计,但依据历史发展的大势所作出的阳谋却更加令人难以破解。 比如平辽灭奴,就是兵精粮足,再用绝对优势的火力碾压;再比如对蒙古诸部的措施,更是看准了大灾害对草原的影响。 不归化也不要紧,你能抗住林丹汗的“安内”就行。或者,在大灾害到来时,能不饿死也算你厉害。 有林丹汗和大灾害这两个因素,皇帝知道大部分蒙古部落都将屈服而归化。 当然,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兴兵抢掠。可明军越来越强的战力,让皇帝对胜利有着很强的信心。 而马乘飞在这个非正式场合,基本上也把话讲明。 归化,便是明国子民,朝廷会全力帮助,不仅是抵御林丹汗,还有粮草物资的供应。 不归化,也不就视为敌人,马市贸易照旧,林丹汗要再来讨伐,那请自求多福。 努克也听明白了,尽管马乘飞也说了,看在以往的情谊上,会对扎鲁特部有些特殊照顾,但这与他来的目的,还是相差甚远。 或许拜见满桂和袁大人时,会有所转机吧? 呼纳克杜棱和努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不太大的可能,但随后,他们又对大明皇帝所设的札萨克感起兴趣。 札萨克,蒙古语“执政官”的意思,历史上是清朝主要对蒙古族和满族人授予的军事、政治官职爵位。 朱由校也用到了这个官职名称,只不过是把清朝划分的旗,变成了区,主要还是由蒙古的贝勒、贝子、公、台吉等贵族充任。 而区以上的行政划分,则叫专区,相当于“盟”。 林丹汗的覆灭是注定的,不仅是他自己作的,没有了建奴威胁的大明也不会放任他统一蒙古。 而且,林丹汗推行的政策,已经造成了更多蒙古诸部的反叛,说明蒙古社会的政治核心正在崩溃。 大明的任务就是填补这个空白,代之以自己的制度和秩序,把蒙古诸部的力量重新组织起来。 在皇帝看来,边防专恃险阻根本就不可靠。你看长城,秦朝时修筑的,可汉、唐、宋,乃至明朝,边患消除了吗? 所以,皇帝加快对蒙古诸部的归化,把大明北方死的防线变为由蒙古部落组成的屏藩。 而在设区和专区的过程中,一部分将由朝廷委派大臣、将军直接节制的总管区;另一部分则是委任蒙古贵族。 象猛如虎、虎大威等归化将领,还有不再吵吵自己不是蒙古人的满桂,以后都大有希望成为“札萨克”。 原则只有一个:蒙古诸部的地方组织只能属于朝廷,而不能产生与朝廷相抗衡的新的政治核心的基础。 对于这些,努克和杜棱当然不知道。他们现在只关心如果归化大明后,自己能有多大的权力,部落能有多大的草原。 而这些,好象连吴克善兄弟都不是很清楚。显然,大明朝廷应该很谨慎,对于这个设区、专区的制度还处在试验阶段。 “布和大人已经被任命为大明礼部右侍郎,主管归化各族事务?” 呼纳克杜棱显然很吃惊,依他对大明官制的了解,礼部右侍郎为正三品,已经算是朝廷高官了。 吴克善很是得意地点了点头,老爹身为高官,这无疑是他炫耀的资本。 本来皇帝是想新设一个类似清朝理藩院的机构,可又觉得不够成熟,将布和暂时放在礼部,也是权宜之计。 以后呢,皇帝会有意提拔一些少数民族官员,使归化工作更加顺遂地不断推进。 “万岁胸襟开阔,对各族归化者一视同仁。”马乘飞在旁插嘴道:“女真人的叶赫、乌拉等部也都有官职任命,平民各有地方安置。” 归化的蒙古、女真各部,不仅仅是要授官安置,还有长效的监督和控制措施,更将成为大明向北开疆拓土的工具。 要想部族过得好,那得卖力干活。皇帝可不是善男信女,更不是散财童子,没有利益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呼纳克杜棱自然知道归化大明的利弊。只是名义上的归化,还保留着独立的地位,大明还得供应粮食物资,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失去的是土皇帝的权力,得到的是大明的庇护。 呼纳克杜棱心里清楚得很,对于部落来说,普通牧民是没啥损失,生活还会更好。对于贵族来说,肯定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说白了,普通牧民对归化没有太大的抵触。就在以前没有推出优惠政策的时候,很多蒙古人也因生活所迫而逃到明国,成为归化人。 别人不说,对面坐着的猛如虎、虎大威,以及归化飞骑营,不都是这样成为明国人的? 设立区和专区这样的行政区划,以及各级行政管理组织,是针对蒙古贵族,使其保有一定的权力。 而对归化的平民进行妥善安置,使其生活无忧,则是针对平民百姓。 这真是面面俱到,考虑周详啊!呼纳克杜棱喝了一大口酒,辛辣之后又感到了苦涩。 马乘飞看到了呼纳克杜棱的神情变化,也大概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对于他的部众能否归化,也并不是十分在意。 在目前的形势下,归化大明还能保有一些权力,还能管理部众。可要是被林丹汗给“安内”了,那可就啥都没有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犹豫不决,还是没被逼到份儿上。 “猛将军——”努克突然发现猛如虎脑袋上戴着的怪东西,借着酒劲儿伸手指了指,“这是什么,发箍吗?” 虎大威哈哈一笑,点头道:“没错,没错。这就是猛将军的发箍,他有时还戴首饰呢!” 猛如虎翻了翻眼睛,把怪东西往下一拉,扣在了眼睛上,对着努克挑了挑下巴,说道:“这叫护目镜。戴上以后风雪再大也激不到眼睛,却不影响视物。” 努克看着透明玻璃镜片后的猛如虎的眼睛,又露出艳羡的表情。 “部队刚刚开始配发,连满帅也只有一副。”虎大威在旁解释道:“等有多出来的,肯定给你留一副。” 努克咧开嘴,连连点头,心想:归化大明也没什么不好,凭自己的武勇,挣到象虎将军、猛将军这样的功勋,也不算是很难嘛!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人口论 虽然辽东平定了,但大明军队的武器装备还在增强。 有些是不太必要的,比如火炮,别说建奴和蒙古诸部,在世界上恐怕也能排上第一号。 还有这个防风护目镜,在寒风凛冽的时候很有作用。但没它,明军一样拥有强大的战力。 可皇帝不满意,既然能造出来,就别为了省钱而不装备部队。保家卫国、浴血疆场,军人的付出,就应该得到尊重和回报。 道理也是相同的,建奴虽然已经构不成威胁,皇帝也不会容忍大明的积弊存在,而停下改革振作的脚步。 大明还远远不是皇帝心中所想的样子,重金打造的军队也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陆军、水师,都是一样,没有成为开疆拓土的利剑,没有为亿兆子民争取足够的生存空间。 大明帝国虽然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但人口不断增长,土地数量却停滞不前。所谓“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其实在古代也并不是杞人之忧。 一次人口大普查是必要的,连国家有多少人口都不清楚,也就制定不出科学的发展策略。 在皇帝的估算下,大明现在的人口至少有一亿五,这还是不太准确的平均数。最多的话,超过两亿也是有可能的。 按照当时的耕地数量和种植水平,以及亩产量,要使这近两亿人吃饱饭,已经有些吃力了。 何况,还有即将到来的大灾害,粮荒的情况将会更加严重。 当然,土豆、玉米、黑麦、番薯等作物的提前推广种植,能够解决很大的问题。 但人口的增长率在承平年代,基本上保持在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之间,甚至在百分之十以上。 现在,应该没有了明末的战乱,大灾害也有了渡过的措施,皇帝还在卫生疫病的防治上进行提高。所以,人口不会大幅度下降,反倒会大量增长。 只不过,这个人口增长的速度——是不是有些骇人听闻哪? 皇帝拍了拍书案上的《农政全书》,疑惑地问道:“徐卿,这书上所写‘生人之率,大抵三十年而增加一倍,自非有大兵革,则不得减’,可准确?” 徐光启躬身奏道:“万岁,这是微臣对宗室人口进行研究后,所得出的结论。或许有误差,但应该不算太大。” “徐卿详细说来。”皇帝虽然加以询问,可已经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徐光启说道:“洪武中亲郡王以下男女五十八位耳,至永乐而为位者百二十七,是三十年余一倍矣。隆庆初隶属籍者四万五千,而见存者二万八千;” “万历甲午隶属籍者十万三千,而见存者六万二千,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顷岁甲辰隶属籍者十三万,而见存者不下八万,是十年而增三分之一,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 皇帝缓缓眨着眼睛,思索了半晌,摇头道:“徐卿差矣!宗室婚姻常为多妻,与平民大不相同。” 停顿了一下,皇帝又说道:“三十年可能只是个平均数,少一点,多一点,有些波动也很正常。” 人口增长率有高有低,增长速度也有快有慢,这是正常现象。 尽管徐光启以宗室人口为例,算出了三十年增长一倍的数据不够准确,但依然有着很好的参考作用。 不管是二十多年,还是三十多年,皇帝认为自己的用生之年,应该能够见证大明人口突破三亿。 现在才一亿多,土地已经不够了;人口增长一倍,情况会有多么严重,可想而知。 其实,随着新作物的推广种植,支撑三四亿人还是能够做到的。可只是喝玉米糊糊粥,吃地瓜啃土豆的盛世嘛? 而且,三亿四亿也不能让皇帝感到满足。 什么马尔萨斯的《人口论》,滚一边去。人口众多,意味着劳力多、兵源广、赋税收得也多。 尽管人口数量和国家强盛不是绝对的划等号,但在多数情况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参照。人多好办事嘛,“人口众庶主义”还是很有道理的。 徐光启躬身受教,尽管心里并不是很认同。 “明年以县为单位,进行一次人口普查。”皇帝沉吟着说道:“人口要与耕地大致相当,对于大灾害的抗击,才会更有力。” 徐光启想了想,说道:“微臣以为,可出台关于移民的政策。无地者,难以维生者,自然会加以响应。也不必非去很远的地方,附近省份调剂,或许最能让百姓接受。” 安土重迁,还是安土重迁! 皇帝也有些无奈,背井离乡,或者说是远迁落户,对于很多老百姓来说,都是逼到最后的选择。 其实,皇帝更愿意把远途迁徙称为冒险开拓,并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加以大力提倡。 也正如徐光启所说,只有活不下去了才会积极响应。历史上有明证,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不都是死中求活的冒险? 可附近省份调剂,作用还是很有限。象河南、陕西、北直隶、山东等省,闲置土地或未开垦的荒地,几乎是没有的。 辽东可以,但最好还是经过一年的休生养息。如果马上就大规模移民,朝廷的负担很重。 “呈上奏疏,先由内阁讨论吧!”皇帝勉强同意,毕竟也是个办法,作用就算是小,也胜于无。 再次拍了拍书籍,皇帝又补充道:“还有这农政全书,尽快完本,尽快修改,尽快刊印出书吧!” 三个尽快,表明了皇帝对于农政的迫切,也是对这本书的肯定。 尽管大型农书已经有了数种,比如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元代王祯的《农书》等等,但重点在生产技术和知识,可以说是纯技术性的农书。 《农政全书》中则有开垦、水利、荒政等等一些不同寻常的内容,并且占了将近一半的篇幅。 以“荒政”为例,其他大型农书虽然亦偶尔谈及一二种备荒作物,甚至在元王祯《农书》中开始出现“备荒论”,但篇幅极少。 而《农政全书》中把“荒政”作为一目,竟有十八卷之多,为全书十二目之冠。 目中更是对历代备荒的议论、政策作了综述,水旱虫灾作了统计,救灾措施及其利弊作了分析,最后还附草木野菜可资充饥的植物414种。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封爵之赏 正因为《农政全书》中有如此之多的备荒内容,还收录了土豆、番薯、玉米等抗寒抗旱作物,皇帝才会如此着急。 等到《农政全书》刊印出版,皇帝将下圣旨将其作为地方官员必备必读的书籍。甚至于,还将以其为教科书,通过考试招录大批农业相关的官员。 民以食为天,大明的饭碗一定要稳之再稳。 只要老百姓能吃饱饭,哪怕出了昏君,这天下也变不了。 “万岁,还请收回成命。”徐光启再次躬身请奏,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平辽成功,皇帝要封赏酬功。封爵的名单上就有徐光启和孙元化,还有孙承宗、袁可立、熊廷弼等人。 徐光启此番觐见,便是向皇帝谦辞封爵之赏的。可皇帝的思路多变,又转到了还未完稿的《农政全书》上。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朕意已决,徐卿不必谦辞。嗯,若无他事,先行告退吧!” 徐光启:“……” 没想到皇帝这么干脆,话都不让多说。徐光启愣怔了一下,只好起身告退。 选在平辽之后封赏,只是赶这个机会,更加地隆重,可并不一定就是战阵杀敌立功的武将。 若论徐光启的功业,只是在北方试种番薯成功,便足以封爵。番薯看着不大,可大灾害时能救活多少人的性命? 还有孙元化,造枪造炮,增强了明军的战力,减少了将士的伤亡,于平辽亦有大功。 而且,皇帝赐爵也与以前不同,不再是世袭制,而是终身制。 对于世袭制的东东,除了皇位传承,朱由校是相当地反感。采取终身制封爵后,就不太担心也象宗藩般泛滥。人死了,爵位即除嘛! 当然,这些都不是皇帝要开封爵之先的最终原因。 本来,册封爵位是以军功为先,在洪武和永乐年间时,尽管封的较多,可都基本禀承着这样的原则。 但在嘉靖时出现停滞封赏的局面,这一政策又被之后的君主所继承。 而到了明朝末期和南明的时候,情况再次的发生变化,君主开始大量的册封,导致爵位泛滥。 其实,无论是停止封赏,还是大肆封爵,都是不正常的现象,使得爵位失去了原有的激励的作用和意义。 该封就封,该赏就赏,以功绩为标准,难道很难吗? 更过分的是说了不算,拿封爵当幌子的皇帝。比如景泰,发布了如能杀死伯颜帖木儿或太监喜宁就可以封爵,但有人做到了后,景泰帝却拒绝而封赏其它。 发布诏书承诺封爵在明朝早已存在,被人们称为封爵皇榜,可以在战争时用来激励鼓舞士气。 以封爵悬赏天下,等到有臣子实现时又不遵守约定,皇帝的金口玉言,简直形同狗屁。 还有被时人称为武功近二百余年未有的李成梁,如果没有张居正的帮助,也捞不到宁远伯的爵位。 朱由校认为以军功封爵对于国家有着重要的作用,就象秦朝时的军功爵禄制,完全可以激励武将为朝廷效忠,并成为维护朝廷的重要基石。 难道非要到内忧外患的时候,才大肆封爵,以致个个都贬值,失去了激励作用,甚至有拒不奉诏者。 皇帝再次拿出封爵名单细阅,这里面并没有正在西南平叛的将领。等到平定叛乱,皇帝照样不吝封赏。 而且,现在封赏平辽功臣,对平叛的将领们也有着极大的激励,能够加快平叛的进程。 …………………. 雪花纷纷扬扬,已在地面覆盖了一层。 辽东大地,银装素裹,虽与往年相同,但再看在眼中,感觉却已不一样。 本来这个时间已近过年,在外奔波怎么也不会令人愉快。但对毛文龙来说,却是喜忧参半,根本没有想到好好过年、欢聚畅饮。 在沈阳拜见了熊廷弼,又至辽阳拜见了袁可立,毛文龙才率十几名亲卫过了辽河,过广宁、锦州、宁远,由陆路直奔京师。 “这个年啊,要在途中过啦!”苟真怀用力晃了晃头,抖掉不少积雪,感慨地说道:“再快也要七八天,能赶上初五就不错了。”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初一就在某个驿站歇上一天,算是过年了。” 苟真怀想了想,再次摇头,说道:“倒也不必耽搁一天时间,早到京师,也能早领略京师过年的喜庆和热闹。驿站冷冷清清的,没甚意思。” “苟将军有数年未回京师啦!”毛文龙也发出了感慨,风雪扑打在脸上,他眯起了眼睛,“某在辽东更是十数年之久,离京师千里之遥啊。” “三千里外觅封侯。”苟真怀大笑两声,说道:“毛帅胸怀大志,某不如也。” 毛文龙苦笑了一声,他哪里这般的奢望。李成梁还只封了个宁远伯,他跟李成梁比,却是远远不如。 “等到灭奴之后,兴许能封个流爵。”毛文龙随口说道:“最少也要两三年吧!” 苟真怀深以为然,在平辽军功中,毛文龙确实算不得最高。熊廷弼或许能赐爵,毛文龙就算留任辽东,恐怕也要把建奴彻底剿灭,才有封爵的可能。 “便在前面的驿站停脚休息吧!”苟真怀扬鞭一指,说道:“天色不早了,又是这般的风雪。” 毛文龙点头同意,早有亲兵加快速度,前往驿站通知安排。 这座驿站不算大,但旁边的楼房和大院却引人注目。 毛文龙和苟真怀等人已经见识了两处,知道这是中华商会建立的客店,集住宿餐饮货栈等功能为一体。 “将军,军爷,请里面歇息。”驿卒早迎在门口,带着满脸的笑容招呼着,上前牵马入院。 毛文龙和苟真怀等人进到驿站,眼见条件比较简陋,可都是军人,风餐露宿也是平常,倒也不挑剔。 苟真怀拿出一枚银币扔给驿卒,吩咐道:“去旁边的客店点几个好菜端来,你们的手艺,真是——” 驿卒连连点头哈腰,转身而去。 毛文龙看了苟真怀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对另一个驿卒说道:“可有最近的邸报,《大明论坛》更好。”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驿站巧遇 驿卒赶忙去取,时间不大,就拿来了几份邸报和《大明论坛》报。 毛文龙随便翻看了下日期,轻轻摇了摇头。邸报还好,《大明论坛》却是半月前的。 而且,这几份他在上个驿站都看过了。 铁炉子烧得火热,苟真怀已经脱掉了外衣,正坐在炕上品着茶水。看毛文龙翻翻报纸又扔下,就知道怎么回事。 “要看新报纸,还不如去旁边的客店。”苟真怀抽起了烟卷,说道:“那个中华商会搞得挺好,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就是没报纸,也能听到不少新消息。” 毛文龙虽然觉得有道理,可却不打算去。不是非得住条件稍差的免费驿站,而是不想碰到什么麻烦。 正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了杂沓的声音。正好有驿卒进来端饭送水,苟真怀随便问了一句,才知道竟是由京师赶来辽东赴任的官员。 “不过完年便赶着赴任,应该是个不错的官。”苟真怀赞了一句,下炕穿上鞋,说道:“某去看看,知道个名姓,日后也方便相处。” 苟真怀也不知道此次赴京后的安排,兴许还会把他派回辽东。左右吃饭还要等上一会儿,不如去看上一眼。 推开房门,来到院中,苟真怀发现赴任辽东的竟然不是一个官员,而是好几个。 陈子龙也看到一位将军走出屋子,看服饰品衔不低,刚要打招呼,苟真怀已经先行拱手见礼。 “诸位有礼。”苟真怀一脸人畜无害的招牌笑容。 “将军有礼。”陈子龙赶忙回礼,其他官员也拱手致意。 苟真怀作了自我介绍,东江镇副将的职衔,令陈子龙等人略感吃惊。 “原来是苟将军,久仰久仰。”陈子龙拱手道:“下官陈子龙,新任辽东左参政。” 左参政的品级也不算低,现在虽经皇帝不断抬高武人地位,但文贵武贱的思维并不容易改变。 苟真怀赶紧拱手谦辞,“原来是陈大人,幸会幸会。某奉诏返京复命,想多了解些京师的消息,听驿卒说起,便前来打听,冒昧得很,还请陈大人勿要见怪。” 陈子龙笑着摆手,说道:“苟将军客气了。” 苟真怀伸手相请,说道:“我等也是刚至驿站,饭菜还未上来。相请不如偶遇,陈大人等若不嫌弃,可否赏脸?” “这——”陈子龙看了一眼随同而来的王季重。 王季重也是洒脱之人,点了点头,说道:“能与平辽将士同坐畅饮,某之幸也。” “请,请,诸位请。”苟真怀更加热情,将陈子龙、王季重等人让进屋内。 毛文龙刚刚洗漱完毕,却见房门打开,苟真怀请进来数名官员,不禁有些愕然。 “这位乃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毛帅。”苟真怀上前一步,给诸人作着介绍。 陈子龙等人又吃一惊,拱手见礼,“下官等见过毛帅。” “这位是新任辽东左参政陈大人,这位——”苟真怀介绍了陈子龙,却不知道其他人的姓名官职。 陈子龙赶忙给毛文龙一一介绍,官职不高,但介绍时特意加了一句,都是吴巡抚精挑细选出来,前往辽东打前站的精干官员。 毛文龙也不敢怠慢,一一见礼完毕,驿卒也搬来桌椅,摆上饭菜,又去客店买了好酒。 “陈大人是徐阁老的弟子?!名师出高徒,幸会,幸会。”毛文龙在攀谈中得知,立刻刮目相看,举杯示意。 陈子龙又抬举了自己的好哥们,说出王季重乃是皇家科学院出身。 辽东重建,皇帝极为重视,很多官员都是皇帝指定派遣。虽然毛文龙乃镇帅,可也不敢小瞧这些品级不高的官员。 苟真怀是个自来熟,在旁说笑插言,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各人也不再象初见时那般生疏。 “春耕是重中之重,能否在一年内达到自给自足,能否提供足够的军需,都在开春这一两个月内决定。” 陈子龙举杯向毛文龙和苟真怀敬酒,说道:“军屯就全靠毛帅和苟将军多多费心,督促调度了。” 这是客气话,但也说得实在。军队参与春耕,并给予官兵适当的奖励,朝廷已经颁旨,不算稀奇。 毛文龙举杯回敬,微笑道:“朝廷已定下军屯的数量,东江镇保证超额完成。” 军屯的数量都规定下来,皇帝想得周到。这样一来,就不必地方官员和军队打交道,以免弄出不快。 陈子龙放下心来,但还是表示了感谢。 酒过三巡,苟真怀不露痕迹地把话题拉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当然是京师。 其实,苟真怀倒不是真的很关心。作为皇帝亲派的耳目,他在辽东干得不错。可谓是既有军功,又把毛文龙监视得严密。 所以,回到京师的封赏是肯定的。他打听这些消息却是让毛文龙听的,省得毛文龙老疑神疑鬼,一路上患得患失。 能打听到自然好,打听不到也没关系,苟真怀就是这样的心思。 “《大明论坛报》呀,年前出过一期,差不多是十天前。” 陈子龙把征询的目光投向王季重,看到王季重点头,才继续说道:“等到二十七再出今年的最后一期,上面会有万岁的新年致辞。” 王季重补充道:“以后每年都是如此,万岁要给大明子民拜年,算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万岁真乃千古仁君。”毛文龙拱手道:“施仁政,惠万民。又纡尊降贵给臣民拜年,令人钦佩备至。” 陈子龙也向南拱了拱手,说道:“万岁亦是圣明之君,赏罚分明。本官出京时,听家师说,万岁要重开封爵之赏,家师亦在其中。” 毛文龙的眼睛一亮,马上又压下心中的激动,开口问道:“徐阁老学贯古今、精通中西,得获封爵,实至名归。” “家师写了奏疏,还要择日入宫觐见,请万岁收回成命。”陈子壮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封爵应以军功为要,家师不想招人非议。” 以军功封爵,这对军人自然是福音。尽管洪武和永乐年间,确实禀持着这个原则,但其后却跑偏了,成为无数军人只能梦想奢望,却难以实现的梦想。 只要能重开封爵,毛文龙认为自己就大有希望。 就算今年争不过熊廷弼,平辽的功绩也不算大。可“重开封爵”形成制度了,只要他留任辽东,等到灭奴之后,得到封爵应该是可以的吧? 在时间上,毛文龙可以等,三年五年也不在话下。但要是皇帝象前几任那样,根本不封爵,那可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皇帝的宏图壮志 而徐光启得到封爵,意味着皇帝的态度的重大改变。 尽管之前在圣旨中也屡次激励将士,说过不吝封侯之赏。但那不算承诺,更没人奢望一步封侯。 别说封侯了,就是伯爵,你看看李成梁,跟他比比,也就没了希望。 如果说皇帝之前的言语,给了武将们一些希望;那现在封爵已成实际,这心也就放进了肚里。 没别的,努力奋斗,建功立业,可劲地挣军功吧! 毛文龙感觉轻松不少,话也说得多了,却是自然而然生出的情绪。 “军队加上百姓,再加上返乡的辽民,青黄不接时是最难的。”毛文龙简单估算了一下,说道:“光粮食恐怕就需要供应上百万石。”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道:“具体的数字已经计算清楚,朝廷能够保证供应,才能确定返乡辽民的数量。当然,除了朝廷供应,还有不少办法也可以缓解。” 打猎、打渔、挖山野菜等等,渡荒的办法还是有不少的。而已经形成产业的渔业,应该是支柱,帮助最大。 “重建还不只是耕种,利用以工代赈,辽东的基础设施也要搞出样子。”王季重吃了口菜,缓缓说道:“道路最重要,对辽东的发展有极大的促进作用。所谓要想富,先修路。” 陈子龙和毛文龙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王季重身上,觉得这话听起来蛮顺口的,不知道是出自哪里的典故。 王季重眨巴眨巴眼睛,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此语乃是圣上所言,由吴巡抚转达给我等赴辽东官员的。” 看着还是迷惑的陈子龙,王季重又解释道:“你那天不在,是向徐阁老辞行了。” 哦,原来是这样。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道:“万岁圣明。辽东水陆交通若无滞碍,发展起来确实会顺畅许多。” 毛文龙也深以为然,说道:“水路最为便捷,沿浑河可直至抚顺、萨尔浒,正是我军北进剿奴的前出基地。” “水路自是便捷,只是有数月封冻期。”陈子龙摸着下巴说道:“赶在封冻前多运多储,或许是个办法。” 说完,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毛文龙,问道:“明天还要向北进兵吗?本官还以为要休整一年呢!” 毛文龙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做详细的解释。他倒是想趁热打铁,稍加整顿后便继续出兵打击残余建奴。 可这还要朝廷决定,如陈子龙所担心,大批辽民返乡,重建辽东,导致粮草物资是个问题。 军队还要参加春耕生产,最早的发动时间也要在夏季,可气候又不利。所以,毛文龙估算着秋后的可能性最大。 当然,不大规模北上发动,并不意味着军队就毫无动作。向北推进防线,构筑堡寨、储备粮草,这是肯定要持续进行的。 吃吃喝喝,不觉已经夜深,众人才告辞而去,各去房间休息。 毛文龙终于看到了最近一期的《大明论坛》,陈子龙等人带着的,很大方地送给了他。 挑亮灯烛,毛文龙喝着茶水,翻阅起报纸,目光一凝,盯在了其中一篇文章上。 “亦失哈,奴儿干都司?!”毛文龙发出惊咦之声,苟真怀已走到门边,不由得转过头来。 只是稍想了想,苟真怀便开口说道:“亦失哈九次巡抚奴儿干都司,都是坐船去的吧?” 毛文龙不比苟真怀知道得多,急速在文章上扫过几眼,才点头说道:“正是坐船去的。这里写了,在阿什哈达的地方设造船厂,乘春风的季风,浮江而下,从松花江入黑龙江,直下奴儿干。” 苟真怀走了回来,坐在桌案对面,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说来,若要北进剿灭建奴,或可水陆并进,或以水师载兵运粮,行动更加快捷。” 毛文龙微微颌首,飞快看完文章,把报纸往苟真怀面前一推,说道:“亦失哈造二十五艘巨船,费时一年,还要乘春天的季风。明年是肯定不行了,只能等到后年。” 苟真怀看过报纸,沉吟了半晌,猜测着说道:“圣上恐怕是这个想法。剿灭建奴只是其一,柔远安抚诸夷,重建奴儿干都司,应是更为重要。” 毛文龙表示赞同,说道:“建奴残余已不足惧,万岁要重复奴儿干都司,也不意外。只是不知是继续设立卫所,派驻护印军,还是直接占领,移民拓殖。” 所谓的护印军是明朝留在奴儿干都司的驻防军队,常备戍军的数量有二千或千余人,最多时达三千人,最少时也不低于五百人。 护印军通常是每两年轮换一次,戎期满回归辽东的官兵都给以厚赏,以资在苦寒之地驻防的奖励。 毛文龙和苟真怀又讨论了一会儿,才各自去休息。尽管他们有了些差不多的猜测,但对皇帝的雄心壮志还是太过低估了。 重建奴儿干都司?不,皇帝是要直接的治理,而不是什么羁索之地。 柔远安抚?不,皇帝是要把大明子民迁徙至海西之地,建城设县,成为稳固的占领地。 护印军,两三千,轮换卫戍?不,皇帝计划的驻军至少是上万,还要让驻军安家落户,将海西变成他们的家乡。 当然,这已经不是一两年的计划,而至少是三五年,甚至是十年的长远布置。 ………………… 可惜,深入奴儿干都司,并且到达更远地方的水路只是单行线。 皇帝看着再次扩大的沙盘,视线依次从登莱-旅顺-开原老米湾-阿什哈达-松花江-黑龙江-鞑靼海峡-苦夷(库页岛)-倭国北海道上扫过。 尽管是单行线,但却是最为快捷的路线,有足够的船只,运量也极为可观,完全能够支撑上万大军的远征。 没错,就是远征,皇帝已经下了定义。 而通往海西的双向水陆路也是必须要开拓的,或者说是重建的。 亦失哈九下奴儿干都司,已经趟出了一条漫长的驿路。 这条驿路南起于双城市石家古城,走阿城,经宾县鸟河,沿松花江迤俪北上,于黑瞎子岛入黑龙江,直抵黑龙江入海口,共十城四十五站,两千余里。 保守的估计,每年向北推进百里,二十年也差不多达到目的了。 二十年嘛,朕还不到五十,完全来得及。 皇帝微抿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停留在了沙盘上的一个位置——海参葳。 如果用水师的话,或许根本用不了二十年,十年就差不多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湄公省首开《国籍法》 北方已经严寒冬季,南方却是温暖如春,湄公省更是近乎夏季的温度。 西贡港口已经扩建完毕,几艘大海船缓缓靠上码头,桅杆上飘扬的旗帜清楚地表明了身份。 没错,湄公省最大的港口就是西贡港。这并不是皇帝的命名,而是郑和下西洋时,西来朝贡船只停泊的港口,西贡即“西方来贡”的意思。 跳板一搭,移民们携家带口,肩扛背驮,带着最紧要的家资踏上了这陌生的土地。 “这是俺们招来的,别乱抢啊!” “看到牌子了,看你吓那熊样儿。” “说得好听,看到牌子还往前凑,没安好心。” 吵吵嚷嚷中,移民都有些发蒙,来时说得好,可没想到这么抢手。 “乡亲们,这边,这边。”一个胖脸热情地招呼着,生怕人们听不出他的方言口音,脸上堆着笑容,把人们往旁边的登记处领。 官府的人在席棚内忙着登记入籍,官招和自发前来的由官府安排,别人招来的登记完自然由他们领走。 人口就是财富,就是权力,在湄公省就是如此。 海商总会财大气粗,招募来的人数已经给李国助捞了个七品县令;颜思齐下手稍晚,可也靠钱砸在福建招人,给侄子弄了个县太爷当。 还有闻风而动的西南土司,本着开枝散叶的想法,已在湄公省有了数个安抚使,十几个长官司。 这还只是开始,很多内地土司还不知道,有些土司还不相信,还在犹豫。 拉几十人当排长,拉一百人当连长……朝廷鼓励移民的政策,与后世的某个历史阶段比较类似。 但在实际操作中,湄公省还是有不少改进之处,不可能出现很多的土皇帝。 首先是军队,不管是安抚使,还是长官司,都要按照人口比例,提供一定数量的兵员。 这些兵员将集中训练编制成军,由明军将领统率,对外拓展疆域、多占地盘、抢掠资源。 然后,再给安抚使和长官司增加一定数量的土地,说白了,就是分赃。 这样既剥夺了土司对军队的直接指挥权,又有激励在内,不致引起太大的反对和抵触。 毕竟安抚使和长官司的人口数量不算太多,拉出的武装也难以与当地的蛮夷争夺抗衡。 只是出些精壮,不用管粮草军饷,不用管伤残抚恤,相当于派人去打工,给自己赚取利益,很不错的嘛! 至于因招募移民而委任的县令,你手下的官吏却是必须由吏部派遣,可不是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回县尊,这几艘船都是从广西钦州而来,没有从江浙来船。”仆人跑进一座酒楼,向着李国助禀报。 李国助略有些遗憾,微微点头,说道:“算起来也就这几天,你每天来码头盯着,我公务在身,不能因此误了工作。” “大人放心,小的就守在码头,连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仆人连忙躬身答应。 李国助站起身,在随从的陪同下出了酒楼,坐上马车,向远方驶去。 湄公河三角洲又称九龙江平原,也是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平原。 这里河网密布,河渠纵横交错,一望无际的稻田,四季飘香的果园,建设得好,会成为极富庶的宝地。 没错,红河平原已经成为安南主要的经济区域,湄公河平原还远远没有得到开发。 起初,这里只是个叫普利安哥的小渔村,周围都是沼泽。后来,逐渐发展成真腊的港口贸易重镇。因水网密布,这一带被称为“水真腊”。 数年前,大明水师占领了这里,迫使真腊向西退缩。 真腊,也就是后来的柬埔寨王国。当时已经呈衰落之势,不仅无力抗衡明军,甚至连越族的难民也抵挡不了。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几十年后这里将成为越族难民的天下,直到阮朝送来一位贵族来此统治,才算正式纳入越南的版图。 现在,因为皇帝的插手,这里成为了大明的湄公省。 数年来,移民加上流放的,已经越过二十万人,稳稳地压过了因躲避越南南北朝内战而前来此地的越族难民。 同时,这里也成为了大明水师的一个重要基地,以及走南洋海商的中转港口。 尽管如此,湄公省依然处于初建阶段。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口填充开发,如此处置逐渐增多的越族难民,也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李国助坐车赶到巡抚衙门,入内拜见了巡抚董应举,才知道皇帝颁布了新旨意,要湄公省遵照执行。 尽管正式会议要到明天才召开,董应举还是把新旨意的内容转达给了李国助,以方便他明天提出建议。 “越族难民虽然臣服于官府统治,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长远发展、社会稳定,《国籍法》可谓正当其时。” 董应举已经晒得很黑,脸上也尽是沧桑之色,对于湄公省的建设发展,他可谓是殚精竭虑。 李国助认真听着董应举的解说,不时颌首称是,表示对皇帝旨意的赞同。 招揽民众落户垦荒,使越(指安南人)、唐(指华侨)、獠、蛮等流民成为大明子民,享有与内地移民同等的开荒居住、交税纳赋的权利。 这个政策并不新鲜独特,湄公省初建,董应举便是如此进行的。可尽管对于湄公省的建设开发很有利,他的心中却也有隐忧。 而用《国籍法》来甄别和限制,使得成为大明子民有了固定的规范和条件,可不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还要赖在这里的。 要么郑重宣誓加入大明国籍,并在以后尽到大明子民的责任和义务,并享受大明子民的待遇;要么拒绝,自觉滚出大明在湄公省的统治之地。 宣誓加入还不算最后的程序,你得在两年内学会汉语,先得到五年的居留权;然后在五年内通过入籍考试,才能真正获得明人的身份。 说汉话、写汉字,等于是抛弃了原来本族的文化传承,大半融入了汉族。 这一代如此,下一代或下下一低可能就连本族的语言和文字都不会了。一个没有语言文字传承的民族,还能被称为一个民族吗?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湄公省大发展之前奏 归化大明,就是大明人,这是约定成俗的,并没有什么正式的文件或证明。 但《国籍法》弥补了这个空白,在法律上给予承认,并有一些正规的仪式。比如宣誓,比如入籍文书等等。 这并只不是要一个仪式感,而是显得更加郑重庄严。别以为成为大明人就那么简单,大明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李国助明白,董应举也明白。 设一道门槛,宣誓入籍,并不能保证归化人就能对大明忠心不二。别说归化人,就是大明人,谁知道会不会叛国投敌呢? 但他们不知道,《国籍法》的颁布,其实还有另外的深意,将成为日后大明对外开战的理由。 因为没有人听过“引渡”这个名词,尽管追缉叛国奸贼的行为早已有之。 只要大明足够强大,军队无往而不胜,叛国者将无立足之地。无论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绳以以法、明正典刑,以为后来者戒。 “先入籍,再考察,两年会说汉话,五年通过考试,还算正式加入大明。”董应举微笑着,伸手捋着颌下胡须,说道:“万岁的深意,李大人可明白?” “下官明白。”李国助拱了拱手,“万岁此实英明之策,可在本县率先实施。” “甚好。”董应举点了点头,他也只是先打个招呼,圣上的旨意,就是不好,谁敢不遵? 停顿了一下,董应举又说道:“圣上派来医官,携带治疗虐疾之方,已至湄公省。” 李国助眼睛一亮,赞道:“这可是大喜事,解了百姓忧惧,移民工作更可顺利展开。” 西南之地,暑热难当,蚊蝇滋生。最为流行的疾病,就是虐疾。 而且,因为科技水平所限,人们对于虐疾的发病原因并不清楚。有归于瘴气的,有归于不洁之物的。 皇帝自然知道是虐蚊叮咬,也知道治疗虐疾的特效药。 金鸡纳霜是暂时弄不到的,尽管他已经想办法通过传教士去搞,并计划着在南洋择地种植金鸡纳树。 而能立刻应用于实际的,似乎就是青嵩,俗称臭嵩的植物了。 当然,皇帝不知道青嵩素的提取方法,也认为依靠现在的技术也不可能实现。但用青嵩榨汁,或用青嵩熬水,这两种方法哪个管用,他却可以让医生去尝试。 同时,既然知道发病原因,防蚊虫的蚊帐、香水、蚊香等,也能派上大用场。 在皇帝的授意下,太医院和医学院都进行了这方面的实验和研究,终于验证用青嵩榨汁有疗效。 别小看这预防和治疗虐疾之法,可是扫除了在南洋温湿之地拓展疆域的大障碍。不仅将使军队减少伤病,更会让移民打消疑虑。 董应举哈哈一笑,说道:“本官已看过医官所携防治方案,此病可防可治,推行开来,南洋之地的瘴疠,再无可怕之处。” 李国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这防治之方,是否保秘?”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不是给外人,乃是海商,奔走于南洋的海商,让他们也多一层保障。” 董应举笑了笑,说道:“凡是我大明子民,皆可告知。即便是蛮夷,本官看也是保秘不了太久。” 根本没有必要封锁保秘,也保秘不了多长时间。毕竟要让百姓知道如何去做,千千万万的人,不可能不被外人学去。 李国助立刻放下心来,认为即便他不去告诉海商总会,义父那里也会得到防治之方。 要知道,皇帝的宏图大志,海商总会是最先知晓,最先开始行动的。 他在湄公省得到县令一职,也不过是来历练历练,并不会长久。 李旦、颜思齐已经盯上了南洋宽广之地,在皇帝的授意下,以商贸为幌子,去渗透、刺探,直至占领更大的地盘。 按照皇帝的承诺,谁建立了功业,朝廷将不吝封爵之赏,并给予一定的封地。 这又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给予商人真正的爵位,真正的封地。即便是本朝的开国功勋,得到此待遇的也是极少极少。 显然,皇帝也是看好了海商集团的开拓精神,才先给予其方便,希望他们能够成事,并成为其他人的榜样。 “辽东已平,举国欢庆,湄公省也要为大明贺,为圣天子贺。”董应举笑容满面,显出与以往不同的轻松和快意,“你已经看到城内的布置了吧?” 李国助赶忙点头,说道:“张灯结彩,极是隆重。下官所治下的县城里,也是一样的欢庆气氛,却是不如府城。” 董应举呵呵笑着,与李国助又谈了一会儿,才让其告辞而去。 厅内只剩下了董应举一人,他沉思良久,重新收拾起被李国助打断的思绪,提笔铺纸,开始给皇帝写密奏。 有些事情,董应举并没有告诉李国助。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与李国助没有什么关系。 皇帝询问董应举关于湄公省的情况,主要是北面占城国,以及占城国北面南阮的情况。 其时,安南分为南北两部,连年交兵,北郑南阮互有胜负,谁也无法将对手一举击败,从而统一安南。 而占城国已经是势弱将灭,只是南阮没腾出手来,才允许其恭顺地存在。 但大明在湄公省拓地垦殖,把占城国夹在了中间。 这样的形势下,南阮恐怕就更不好下手。他们也不傻,留着占城国作缓冲,比直面强大的明朝的压力可要小多了。 在董应举看来,占城国暂时维持,对湄公省的发展更加有利。毕竟,现在湄公省的拓展方向主要是向南,直至大海。 在中南半岛的最南端,拥有港口的意义重大。作为前往暹罗和马来亚半岛的中转站,给前往南洋的海商提供了更大的便利。 同时,这也是水师所要求的,能够更好地控制南海,抵挡西夷。 “万岁明鉴,湄公省明年如能再增十万移民,垦地耕种则足够三年之积。而水陆军队过万,更可横扫獠蛮,所向无敌……” 董应举放下了笔,觉得辽东平定,朝廷应该能够给予湄公省更大的支持。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又是春节 湄公省要大开发,使其成为大粮仓,为渡过大灾害贡献巨大的力量。 这是皇帝定下的计划,作为湄公省第一任巡抚,董应举是得到皇帝耳传面命的,岂能不知? 而湄公河三角洲固然富饶,最适种水稻,且一年三熟。但和肥沃的黑土地、北大荒一样,需要改造开发,才能迸发出活力。 要干成大事,一需要钱,二需要人,概莫能外。 之前,朝廷要支应辽东和西南的两场大战,对于湄公省的支持有限,只能给出优惠的政策,甚至有卖官之嫌。 董应举身肩重任,也是殚精竭虑,想把工作干好。辽东平定,自然给了他更大的希望。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皇帝的计划不只是一个湄公省,也并不是以渡过大灾害为一切的重中之重。 辽东要重建,还要向北拓展;水师要加大投入,添船增炮,要与西夷抗衡;西南平叛成功,军队要大举入滇……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绪,他眼睛一轮,脸上露出笑意,朗声道:“众卿平身,赐宴。” 又是春节,又是皇家赐宴,照比往年,气氛更加的欢庆,皇帝的笑容更和熙,心情看起来也更愉快。 平辽!大明帝国击败了建虏,重新把辽东大地纳入管辖。 从上到下都是欢乐振奋的,边关再不闻警,连老百姓也知道太平日子的可贵。 可尽管如此,却没人象皇帝这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没人知道,历史不改变的后,十几年后,一直被大明帝国看不起,人口不足百万的建虏会入主中原。 不知道建奴乃是大明帝国的心腹大患,也就没有皇帝这般的轻松之感。 这就是穿越者的忧喜,超越了常人的原因所在。 没发生过的事情,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等着事情发生,又没有了重新挽救的机会。 知道得太多,要做的就多,心累、身累;什么也不知道,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倒少了很多烦恼。 但皇帝也有自己的快乐,因为他是皇帝,更享受能稳坐龙椅,将这万众拥戴、唯我独尊的日子过得长久。 端起酒杯,皇帝高高在上,目光所及,众臣恭敬万分地举杯相贺。 饮下一口酒,皇帝的目光停留在信王朱由检身上,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朱由检端着酒杯,上前祝贺。作为有差使的亲王,又是皇帝的弟弟,他当然不知道因为皇兄的努力,他不必做一个凄惨的亡国之君,更不必自挂东南枝。 “由检。”皇帝微笑着对身前的兄弟说道:“你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皇后跟朕说起,很是着急,也是朕太忙,竟忘了给你操持。” “多谢皇兄、皇嫂关心。”朱由检显出一丝腼腆,说道:“臣弟觉得也不必着急,再等上一两年也好。” 皇帝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你既是这样想,那就等一等。朕和皇后帮你物色着,你自己若有喜欢的,也尽可向朕言明。”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朱由检躬身谢道:“臣弟的亲事,全凭皇兄皇嫂作主。” 皇帝笑着颌首,又与朱由检说了几句话,才让他退下。 无论如何,皇帝不希望朱由检还象历史上那样,娶周氏为王妃。 周氏固然贤淑,但其父的贪婪也不可改变,属于那种要钱不要命的。如果成了翁婿,周奎日后的贪渎纳贿,朱由检就不太可能狠心处置。 皇帝虽然不会念什么情份,但因为这事而与朱由检生出嫌隙,依然不是他所愿意的事情。 而且,皇帝不想再搞什么选秀女之类的仪式。主要是——比较费钱。 当然,皇帝也没奢望朱由检能来场自由恋爱。选是要选的,只从小范围,比如臣僚中的适龄女子中选。 况且,皇帝觉得朱由检的年龄也不算大,再过两年也不算晚。 其实,除了兄弟的婚事,皇帝还在考虑一件大事,那就是就藩的事情。 比信王朱由检年纪更大的,留在京城未就藩的,还有桂王等人。皇帝不想再劳民伤财,放他们去就藩,可总要有个合适的借口,合理的安排。 宗藩、勋贵,一直是皇帝想要解决的难题。但他还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是逐渐地进行,十分令人头痛。 “皇爷。”王体乾躬下身子,压低声音请示道:“是否开始歌舞?”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时间不大,丝竹之声响起,开始了歌舞表演。 …………………. 寒风凛冽,如哭如嚎。 木屋内,代善、多尔衮等后金高官却没有过年的喜庆,脸上都有愁容。 在明军的追击堵截下,只有三十多万女真人逃到了海西。按当时的女真人口计算,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战略转移了。 可代善、多尔衮等人,却并没有多少的激动和喜悦。从天到地,只能这样形容他们的心情。 人烟稀少,环境恶劣,甚至连粮食也很少。为了生存,这些女真人不得不重操旧业,以渔猎来维持,进入原始状态的生活也难以避免。 “昔日的四大贝勒,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代善微垂着头,在桌下扳着指头,心中阵阵凄苦,“儿子也死得七七八八,且都是勇猛并身经百战的。” 尽管心中凄苦,可代善却并不后悔,甚至是庆幸,更佩服父汗的决断。 如果海城大败后不是马上布置大撤退,与装备精良犀利、战力不断提升的明军继续作战,恐怕现在已经是亡族灭种了。 所以,没有了辽沈等大城市的豪奢舒服的住宅,跑到这苦寒荒僻之地搭帐篷建木屋,生活固然艰苦,但却保全了性命,保全了日后崛起的机会。 “明军的强大,已经不是勇悍能够抵挡的。”代善早就有这样的感触和认识。 犀利的炮火轰炸,密集的火枪攒射,还有那纵横驰奔的铁甲骑兵。每想到此,代善都觉得能把几十万族人安全转移,是一件非常明智且正确的事情。 艰苦的生活,苦寒的环境,这都是死的环境,是能够千方百计克服的。而对上明军的攻击,凭女真人现在的武器装备和士兵,根本抵挡不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报应不爽 代善是如此想的,觉得能当机立断,弃守辽东,撤出几十万族人已是幸运。 但别人却是另外的心思,比如多尔衮、多铎。 这哥俩年纪还不大,并没有吃过父兄曾经历的艰苦。一下子从优渥的生活享受,变成这苦寒的环境,当然是满腹怨气。 要知道,建州女真也是从北面的苦寒之地迁徙而来的。努尔哈赤和几个大儿子,是经历过艰苦的。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多铎喝了口酒,既是雄心勃勃,又有积忿难平,“休养生息,不过数年,我大金又能振作而起,再次攻明。” 多铎用力点头,同意兄长的说法。 尽管他们对父汗临终遗命心怀不满,却也不敢太明显地表现出来。 尽管莽古尔泰、皇太极等年长的兄长已死,多尔衮兄弟俩依然缺乏战功和资历,使八旗部众彻底臣服。 只不过,多尔衮是努尔哈赤指定的继承人,不犯大错的话,暂时也没人发起挑战。 作为最年长的大贝勒代善,本来是汗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但其子岳讬、硕托都战死,两红旗也损失惨重,似已心灰意冷,对多尔衮的威胁不大。 听到多铎的口出狂言,代善暗自翻了下眼睛,并没有马上反驳顶撞。 在他看来,多铎是喝多了,或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根本就不切合实际。 还不过数年就能振作,还要再次攻打明朝?要真那么简单,又何必大撤退转移呢,又何必损失那么多人马来阻击明军呢? 数年就能把损失的人马补充上?代善微不可闻地抿了下嘴角,心内不以为然。 现在别想什么振作攻明的美梦,怎么让数十万族人生存下去,还要防范明军的继续攻击,才是正事。 光靠骑射,已经难以捍动明军的战阵。对于明军火枪火炮的犀利,代善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如果还占据着辽东,可能还有资源造枪造炮,提升自身的火力;退到这苦寒之地,找到可开发的矿产,并有足够的工匠,已经是难以达成的奢望。 只是熬过这个冬天,就不知有多少族人要冻饿而死。何况有很多族人都象多尔衮这样,享受惯了,要适应艰苦的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 尽管有这木屋,有温暖,不缺吃,多尔衮等人却不满足,不甘心。 “汗王。”代善抬起头,缓缓说道:“我已经组织了数支精悍部队,雪停后便出动,向数个方向探寻,争取找到一些物资,缓解族人之困。” 建奴一路北逃,直到松花江边才稍微停顿了脚步。随后,又有数万族人继续向北,直到黑龙江流域停止。 几十万人,不可能安置得太过稠密。而沿途,已经少有人烟。要想抢掠到物资,代善只能派出人马继续搜寻。 “另外,组织族人入山打猎,凿冰捕鱼,也已经安排妥当。”代善继续说道:“搜寻物资是一方面,找到可耕种之地,或是宜居之所,也是当务之急。” 迁徙而来的不只是建奴,还有数万的汉人家奴,他们最擅长的,自然是耕种。而宜居之地找到,几十万人便可以分开以村屯为单位生存。 多尔衮连连点头,对代善还是甚为尊重。代善不仅是年龄最大的兄长,还是父汗指定的辅政大臣,也是甚有威望的大贝勒。 “大贝勒辛苦了。”多尔衮赞了一句,显示出超过其弟的见识,说道:“北撤时天寒地冻,路还好走些。开春后河流开化,道路遥远,泥泞难行,明军想继续来攻,恐怕也很困难。” 代善对此倒也有些赞同,可还是谨慎地提醒道:“尽管如此,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是自然。”多尔衮沉吟着说道:“我想派出一支人马,继续向北探寻,甚至是建立基地,以备万一。” “好,好。”代善用力点头,举杯敬道:“汗王思虑周详,此正为万全之策。” 多尔衮举杯还敬,表现得甚是谦逊。 木屋内现出和谐的气氛,老大哥和小老弟言谈甚欢,还做着隐忍发展再图大举的美梦。 屋外雪花飘飘,已经没膝深。 离此十数里的地方,是山林间的避风处,聚集着一群迁徙而来的女真人。 范文程背着一捆柴,踩着没膝的雪,一步一步费力地向自家走去。 他估摸着时间,倒是挺准确。不远处木屋的门一开,一个女真人走出来,似乎浑身舒爽,哼着什么歌调走远。 范文程等女真人走远,才迈步而行,来到自家门前,推门而入。 木屋很小,连床都没有。一堆杂草上铺着兽皮,就是睡觉的地方。几块破石头垒起,房梁上吊着一个铁锅,满屋的烟火气。 范文程的老婆很年轻,是他投靠建奴发达后,皇太极赏给他的。 此时,这年轻女人从兽皮上慢慢坐起,面无表情地看了范文程一眼,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懒洋洋地穿着衣服。 范文程把柴禾填进火堆,烟冒了起来,火星迸溅,火焰升腾,屋内多了几分温暖。 女人穿好衣裙,默不作声地把一个口袋丢了过去。 范文程伸手掂了掂,只有二斤米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从其中抓起两三把米,放进了锅里。 建奴败逃,不仅是女真人凄惨,更惨的是投靠建奴的汉奸。 后金没落已成定局,也不用去想什么“以武功戡乱,以文教佐太平”,更失去了赏识范汉奸的皇太极。 在生存的压力下,范文程等汉奸不可避免地沦为了女真人之下的二等人。其实,他们本就是二等人,连做“奴才”都不够格。 用卖肉换来的米在锅中沸腾的水中翻滚,粥香味逐渐浓烈,引得范文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什么廉耻,什么气节,他不在乎。 女人不作声地走过来,从锅中盛了碗粥,在一旁喝了起来。 范文程也盛粥喝,锅差不多空了的时候,他干咳一声,对女人说道:“明天我去河里凿冰捕鱼,你不用顶门,有两个人要来。” 女人吃粥的动作顿了顿,用鄙视而冰冷的眼神看了范汉奸一眼,又垂下头去。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不同的过年 不要脸,无耻,本来就是象范文程这种人的标记。 但范文程却并不这么认为,忍辱负重才是他的定义。尽管他也知道,女真人不大可能再复辉煌,与明朝抗衡。 火枪火炮的犀利猛烈,已经不是冷兵器能够抵挡;悍勇和武技,也不再是战争的决定因素。那女真人又靠什么,再与明国争锋? 明国的人口、资源,相比建奴是庞然大物。退至苦寒之地的建奴,即便有心造枪造炮,又哪来的铁料,又哪来的火药? 事到如今,只能依靠着天高路远来使明军不能远征剿灭了。 范文程心中叹了口气,觉得应该有多半年的喘息时间。 明军想要远征,一是粮草问题,一是道路难行,至少要到秋后冬季,这两个困难还可能解决。 过年了呀,可只能喝上两碗粥。 范文程轻轻摇了摇头,感受不到一点的欢庆气氛,冻饿而死的也是依然在增加。 ………………… 金州,旅顺,小村庄。 窗上还贴着红色的喜字,只是有一角已被吹开,显示出这喜事已过了数天。 英子已经不是姑娘的发式,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院中,手中举着三眼铳,呯、呯、呯地放出三响,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张柱子在旁咧嘴笑着,满心的欢喜。 “咋样儿?”英子晃了晃还在冒烟的三眼铳,向着丈夫笑道:“不用你帮着,俺也能端稳吧!” 张柱子笑着连连点头,赶忙让媳妇儿进屋,“别冻着,赶紧进屋暖和。” 英子迈步走到门口,在挂着的红灯笼下又停了脚步,转头看着不知哪家放起的烟花。虽不是特别绚丽,却是很多年都没见过的新鲜。 “你不让买嘛!”张柱子解释道。 烟花没了,英子才眨着大眼睛转过头,说道:“别花那冤枉钱,他放咱们看,还不是一样。” 夫妻俩进到屋内,添柴烧火,又准备起年夜饭来。 建奴北逃,辽东光复,张柱子和英子的亲事,也在英子爹的催促下,终于在半月前操办。 张柱子已是孒然一身,说是娶妻也好,说是入赘也罢,也没有了那么多说道。两家并一家,成亲加上过年,喜庆气氛更加浓厚。 英子爹招呼了一声,英子便让丈夫去陪,自己一个人在灶房忙活。 屋内弥漫着烟草的味道,柱子不抽烟,可也习惯了熏陶。翁婿二人坐在火炕上,就着两个小菜,喝着小酒,聊着以后的生活。 “你能分五十亩,俺和英子还能租五十亩,头一年都免赋税,可是打下家底的好时候。” 英子爹又装上一袋烟,张柱子赶忙给点上火,认真地听着岳父的规划。 “官府说了,能租牛,也能贷款买牛。”英子爹吐着烟雾,缓缓说道:“贷款就是赊,还没利息。俺琢磨着,还是买下来合适。” 张柱子点了点头,说道:“俺也这样觉得。租牛的钱是白花,贷款呢,等还完,那牛就是赚来的。一百亩地,不收赋税,收成好的话,两三年就还上了。况且,还有俺的退伍补助金呢!” “那钱得攒着。”英子爹摇了摇头,说道:“搬家置办,哪里都得花钱。你领了田地,补助金就没有了。” 张柱子点了点头,说道:“地要种得好,比补助金要多呢!” 英子爹摸着胡子,说道:“可惜官府有法令,八成田地要种粮食,还有番薯和那个什么土豆,只允许两成的田地随便种。俺当初想着多种烟草,可比种粮食赚得多。” “辽东缺粮啊!”张柱子说道:“都是从海上运来的,耗费很大。过上一两年,粮食够吃了,官府的限制也就没了。” 英子爹虽还有些不满意,可也知道这是实情,便开口说道:“两成田地种烟草,也行吧!” 英子撩门帘走进来,端上来一盘蒸鱼,说道:“全种烟草可不行,得留出大半种苜蓿,牛吃马喂的,军队也需要。” “那八成田地有一半种番薯,一半种粮食。”英子放下蒸鱼,接着说道:“爹,有一亩地种烟草,还不够你用啊?” 英子爹嘿嘿笑了两声,不和女儿争辩,也知道女儿肯定知道自己的打算。种烟草那可不是光自己抽的,能卖钱呢! “坐下一起吃吧!”张柱子看着媳妇儿,笑着说道:“包饺子不着急,吃完饭俺帮你剁肉馅。” 英子笑了笑,说道:“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说着,撩帘又去了灶房。 “还要打仗吗?”英子爹磕掉烟袋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建虏不是跑到很北面的深山老林,还能再打过来?” 张柱子说道:“建奴是肯定打不过来了,可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平辽灭奴,现在只是平辽,还没灭奴嘛!” 英子爹挟鱼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斩草要除根,把建虏灭了,才让人放心。” 张柱子点着头,看着被外面红灯笼照亮的窗纸,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自己恐怕不能再为军队出力了,因为有了家,不能再跑几百里为军队运送物资了。 生活,比较平淡的生活,自己曾经奢望的太平日子,就这么到来了。可怎么,自己总觉得有点遗憾和不甘呢? ……………………… 沈阳,军营内。 酒香、肉香,还有着喧哗和大笑,平辽的将士们正在欢庆春节。 “想家了?能能。”赵辉祖挑了挑眉毛,对着情绪好象不太高的张军能说道:“俺倒觉得这年过得热闹。” 张军能翻了翻眼睛,抱怨道:“别老叫俺小名,让旁人笑话。” 张宗宝嘿然笑道:“谁笑话谁呀,谁没有小名?” 停顿了一下,张宗宝有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哇,平辽这就成了,这里面还有咱们的功劳。” 赵辉祖挟起块肉塞进嘴里,用力嚼着,有些含糊地说道:“平辽是成了,可灭奴却没达到目标。” “这仗啊,还得打呀!”张军能苦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京城。” ……………………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今年,明年 “回到京城?”赵辉祖笑了笑,笑容中有那么一点苦涩,举杯喝了一口,呼着酒气说道:“这酒不错。” 酒不是什么好酒,可也不是劣酒,但度数高,最适合辽东的冬季。 张军能看了赵辉祖一眼,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不是嫡长子,不能继承爵位;朝廷似乎还有新政,继承爵位也不是原来那么简单。 张宗宝呵呵一笑,说道:“回不回京城不重要了,咱们都是军官,饷银足够养活自己。” 说着,他又向赵辉祖调侃道:“有没有想过退役在辽东安家,娶个媳妇儿好好过活?” 赵辉祖摆了摆手,笑道:“别闹。要是敢干这事儿,俺娘能从京城赶来打死俺。” “俺,俺……”张军能笑得差点喷出酒,指着赵辉祖浑身颤抖。 改变是不知不觉的,是潜移默化的。成天跟着军汉混在一起,耳濡目染,这三人已不是京城的纨绔。 赵辉祖和张军能也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并不后悔,尽管言行已与粗鄙的军汉一样。 天天能看见的是战友,是并肩战斗的袍泽。 有很多人已经再也见不到,不能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喝酒吃肉过年;有很多人带着残疾和伤痛,离开了军队…… “老张娶了媳妇儿,家就在金州。”赵辉祖突然感慨地说道:“没有一条胳膊,倒还赶着车运输物资。” 张军能点着头,说道:“俺也见着他了,他说过得不错,等开春媳妇儿就要生了,希望是个儿子,长大能帮他干活儿。” 张宗宝嘿嘿笑着,说道:“可惜俺没见着。” “没关系。”赵辉祖说道:“老张把地址给俺了,等咱们有空儿,去金州去看他。” “还有他的儿子。”张军能补充着,又有些不太确定,“女儿也不错,老张老说他媳妇漂亮,女儿应该不随他。” 赵辉祖点着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庞,不由得一阵失神。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住在那海岛上,还在赶海。或者,已经嫁为人妇,甚至有了孩儿。 女人的印象一闪而逝,赵辉祖又恢复了正常。数年时光,记忆已有些淡薄,只是偶尔想起,会让他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辽东平定了,不会再有战乱,好好过日子吧! ……………………. 春节,既是一年的开始,也是一年的结束。 因为平辽,这个春节显得格外不同。 无论是仓惶北逃的建奴,还是明朝的官员、将士、百姓,都在为新的一年作着筹划。 建奴是在图生存,明朝的官员、将士、百姓,则是在为新的政策、新的生活而考虑、准备。 对大明威胁最大、伤害最大的敌人,已经失去了威胁伤害的力量,在即将蓬勃开始的辽东重建中,更没有了抗衡的机会。 辽东留四万军队足够,其余各部分别调往北方其它边镇。有经受过战争洗礼的强军作模范,蒙古诸部又有虎墩兔在作死,北方的威胁也足以应付。 西南平叛之后,调两万强军入滇,在一年内整顿训练云南驻军,再调动土司人马,对缅甸东吁王朝展开讨伐。 水师陆战队扩充至一万五千人,只要能够成功登陆,不管是吕宋的西班牙人,还是盘踞东印度群岛的荷兰人,都将被粉碎或驱逐。 湄公省的驻军今年要过万,足以纵横中南半岛,拓展出大明最大的粮食基地。 皇帝在巨大的沙盘前走动,思索着,谋划着,他的目光已经不局限于大明。 天启七年,新的一年,大灾害将显露,大明帝国的国策也将为此而巨变。 掠夺,一个并不好听的字眼,将是以后大明的主要手段。南洋,则将是大明帝国的重点。 “皇爷。”李成成轻声唤着,打断了皇帝的思绪,“您该用膳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目光在沙盘上又停留片刻,才转身离去。 十个菜,已经在桌上摆好,皇帝淡淡一笑,想起了几年前,老魏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 建奴已经完蛋了,大明帝国的威胁解除了,老百姓又能享受太平了。皇帝就是每顿吃一百个菜,又有何妨? 什么穷奢极欲,不存在的。关键是让老百姓能吃上饭,而不在于你如何节俭。 而在偏殿,五月和赵大宝也坐在桌前,享受着和皇帝一样的十个菜。 这就是五月的心愿,和那个“您吃的啥呀”一模一样。 但五月不贪吃,她是品尝。这个菜是啥,那个菜是啥,吃饱而绝不撑着。 “你慢点行不行?”五月抬头不满地横了赵大宝一眼。 赵大宝嘿嘿一笑,对于五月的数落已经习惯,根本不当回事,尽管速度还是放慢了一点。 “等开学我就初中了,你什么时候小学毕业?”五月不紧不慢地吃着,又不紧不慢地问着。 赵大宝的筷子停顿下来,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今年年底吧,毕业考试应该能过。” 停顿了一下,赵大宝又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可俺不想上初中了,小学差不多就够用了。” 五月皱了皱小眉头,这不是赵大宝第一次说,她也不知道这好不好。 赵大宝放下饭碗,盛了汤,慢慢地喝着,说道:“俺觉得学门手艺也挺好,在科学院用得着。俺不象你那么聪明,学认字算数那么快。” “多读书总是好的。”五月抿了下嘴角,劝说道:“再在少英院呆两年不好吗,有吃有穿的。” 赵大宝沉默下来,一直没说话,直到五月把饭吃完,他才起身离开,说道:“俺去木工房,把小车造好。” 五月点了点头,走到殿角的书桌旁坐下,若有所思地翻着书本。 大人有大人的计划,孩子有孩子有想法。 赵大宝和五月的年纪不大,但和少英院的大多数孩子一样,经历过丧亲之痛,经历过饥寒之苦,思想要成熟一些,考虑得要多一些。 今年上初中,三年的学时,我顶多两年就能完成吧?然后呢,然后去哪,干什么呢? 五月想着,眼中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明的金字红牌 大明帝国的变化,几年前便已开始。 感觉最明显的并不一定是官吏,更有平民百姓,甚至是象五月、赵大宝这样的孤儿。 没有少英院,她(他)们不知道会怎样?而在少英院,她(他)们学习,她(他)们玩耍,她(他)们衣食无忧。 而且,她(他)们知道,少英院是皇帝出钱开办的,她(他)们是极其幸运,能够享受到这样待遇。 她(他)们也知道,现在每个省都有了少英院,是皇家和几大商会共同出资兴建,给无数孤儿提供了庇护,让她(他)们不受饥寒地学习成长。 少英院日常运作的资金,一部分是皇帝拿出的内帑,一部分是商会所出,还有社会上的富豪、士绅、商贾,甚至是平民百姓的捐献。 但这些得到庇护的孤儿们却不知道,皇帝对他们的殷殷期盼。他们的所学,都是皇帝所指定;他们在长大后,将成为皇帝所期待的各种人才。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思想,将迈进一大步。 光是少英院收养的孤儿,当然不够。皇帝正在逐渐地推广,利用赋税上的减免,利用向教育的倾斜投入,打造出更多符合他要求的人才。 一代不行就两代,皇帝自认能够达到这个目标。因为他也很年轻,以二十年为一代,应该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唉!算了,赵大宝有赵大宝的想法,或许也是对的。更可贵的是,赵大宝的坚持。 五月很老成地叹了口气,万岁都不干涉,她管那么多干啥。 思绪已解,五月目光又盯上了桌上的蜜饯,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别看她聪慧远胜常人,却终究是一个孩子。 而大明的所有孩子,都不会再有历史上的战乱和痛苦。尽管他们日后也会有他们的困惑和难关,但那是他们人生不可避免的成长阅历。 …………………. 平辽,不仅仅是给大明帝国续了命,让臣民欢欣鼓舞,更搬开了皇帝心头的一块大石。尽管在他心里,不只是一块。 而这个年过得,也是皇帝最感轻松舒心的。 以后,他不必再殚心竭虑了。消灭外敌的同时,内部的整肃从没停止过。正是对内部的兴利除弊,才有了以举国之力大战辽东的底气和实力。 现在,对未来的筹划也可以开始放手实施。至于西南的叛乱,只要他一句话,安家就会归降,但他不要。 不仅不接受安氏的归降,对参与到叛乱的土司,皇帝也不准备放过。钱,粮食物资,他不吝啬,但一定要消除后患。 水西,将是大明直接管辖;乌撒,也是一样。还有…… 皇帝不是要将水西杀个血流成河,而是不能容忍安氏在归降后,继续享有土司的地位。 说白了,皇帝的目标是安氏,而不是水西的军民。将安氏连根拔起,将叛乱的部众移往湄公、东番、海南…… 可他们依然是大明子民,而且将生活得更加自由,更加富裕。除了那些不劳而获的土司、土目,在这场平叛战争中,他们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失去了祖先留下的土地,还有可以世代奴役的民众,甚至是连性命,也取决于皇帝的态度。 这才是真正的震慑,平辽之后给皇帝带来的底气。而武器装备的犀利,战力的提升,明军已经今非昔比。 尽管还不是大规模实行改土归流的时候,但削弱土司的策略已经开始实施。 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削弱国内土司实力,却增强其在境外的存在。 比如平叛之后,精兵强将入滇,整顿云南官场的同时,也做好向缅甸东吁王朝开战的准备。 而明军并不是战争中的唯一力量,联合各家土司之兵,争夺境外的土地和资源,才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这与在湄公省设立土司是差不多的手段,让国内土司分枝开叶,无形中就削弱了他们的力量。 力分而散,力聚则强,这个道理,皇帝明白,别人未必清楚。就是想得清楚,又有几个能抵御住诱惑,只守在固定的一亩三分地上呢? 将可能叛乱的力量向外引,使其分散,一旦进行强力的改土归流,阻力便大大减小,更可以个个击破,分而制之。 皇帝收起了有关云南方面的情报,按捺下心中急切,思索了半晌,命宫人宣王三善明日入宫觐见。 沐家坐镇昆明,云南巡抚则在楚雄,不在一座城内,冲突也就少。 皇帝虽然要等平定奢安之乱后再向云南派出大军,将云南的军政大权收归朝廷,结束沐家世镇云南的历史。 但现在的云南巡抚却不令人满意,而王三善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只是年龄偏大。 在皇帝心里,最佳的人选是正指挥平叛的傅宗龙。可平叛已经接近尾声,他不想功亏一篑,只好退而求其次。 皇帝又写密旨,派人送走,命傅宗龙挑选五千精兵强将,护送王三善入滇。这五千精锐,既是护送,又是重整滇省军队的教导队。 西南土司众多,而云南的土司既多,势力也大,情况也更特殊。 “凡百夷聚居区,都设土司”,直到正统年间,朝廷对云南西南边境重新调整改置“三宣六慰”。 三宣指南甸宣抚司、干崖宣抚司、陇川宣抚司,六慰指车里宣慰司、缅甸宣慰司、木邦宣慰司、八百大甸宣慰司、孟养宣慰司、老挝宣慰司。 三宣六慰的范围除了国内部分外,大致还包括今缅甸、泰国北部和老挝的中部,皆“滇中可以调遣者”。 嘉靖十年以后,莽瑞体建立东吁王朝。随着明朝国力式衰,东吁王朝日渐强大,明属三宣六慰土司纷纷归附东吁王朝。 皇帝忙完了公务,沉思半晌,从御书案的抽屉内取出了金字红牌,端详着、抚摸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金字红牌是由明朝中前期,在云南外边政区实行信符与金字红牌的制度,在边疆管理、护国捍边、调停和处置编内内部矛盾方面发挥十分重要和积极的作用。 但是,明末逐渐放松了这一制度的执行,乃至基本放弃信符与金字红牌制度在西南边疆的贯彻。 万历元年,明朝最后一次向云南外边政区颁赐金字红牌、勘合和信符,其后再也没有颁赐金字红牌和信符的记载,这等于明朝统治者放弃这一边疆管理制度。 而缅甸则步步进逼,甚至学习明朝的金字红牌制度,派出使者,伸出援手,为弱小的外边政区土司排忧解难,导致弱小的外边政区在得不到明朝支持的情况下,纷纷倒向缅甸。 金字红牌!皇帝的目中闪现寒意,已经决心重拾此制度,重现大明国势强盛时的威严。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毛文龙入京 金字红牌的制度虽然很好,但却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之上。没有强大的国力和军力,金字红牌作用不大,甚至就是一个笑话。 比如嘉靖初,孟养头目思伦纠木邦宜慰罕烈,发兵象击缅甸,大破之,杀掠无算,并瓜分其地。当时,明朝以金字红牌调停无效。 等到缅甸莽瑞体兴起,希望明朝承认,授予职官,明朝疏忽怠慢,激起缅甸的不满,导致缅甸独立。 也正是嘉靖中期由于明朝金字红牌制度破坏,对缅甸处置不当,促使缅甸脱离明朝,莽瑞体称王,自立政权,势力扩大,开始与明朝为敌。 制造金字红牌只是举手之劳,发放出去也不难。可当这牌子没有起到应用的作用时,那脸也打得啪啪作响。 不是朕的脸,是大明帝国的脸面和尊严。 皇帝的目光一凝,有些不舍,又有些无奈地把金字红牌放了回去。 在西南,或者说是在云南,明军的实力还不够强大,这金字红牌的发放,也要再等上些时间了。 颁发了没有作用,那还不如不发,平白损失大明帝国的威信。 云南,瘴疠骇人,丛林密布。同样的,邻近的缅甸、安南等国,暑热难当、蚊虫肆虐,地形复杂,热带亚热带丛林更是恐怖的存在。 环境、气候、水土、瘴疠、毒虫……这些才是最危险且复杂的敌人,而不是那些蛮夷的战斗力。 所以,云南的土司兵才是最合适的现成的部队,明军要长期驻扎,在云南生活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当然,不一定是云南,在西南的黔、桂、川,也有相似的环境和气候。也就是说,在这些省份,也能训练出适合亚热带丛林作战的精锐之师。 磨刀不误砍柴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皇帝慢慢关上了抽屉,直到红字金牌在视线内消失。 ………………. 京城,还沉浸在过年的欢庆之中,尽管已是初五。 毛文龙等人便是在此时进入了京师,久违的感觉蓦然升起,苟真怀比毛文龙更加强烈。 原因很简单,毛文龙已有二十多年未到过京师,印象已经模糊大半,而苟真怀只是数年光景。 离得很远的时候,毛文龙已是心神摇动。矗立于风雪之中的京城,巍峨壮丽,显示着帝国的威严强大。 “重新修缮了。”苟真怀感慨地说道:“我大明的帝都,就当如此庄严威武,令四夷宾服。” 毛文龙点着头,也感叹朝廷的财力,感慨国家的强大。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朝廷以工代赈,利用入关的成千上万的辽民修缮的城墙。除此以外,还有三大殿的废墟清理,京城内设施的建设。 可以说,京城从内到外,都与数年前不大一样。别的不敢说,整洁、秩序、安定,皇帝敢说是世界第一。 从传教士的口中,皇帝也知道现在欧洲城市的样子,脏、乱、差是最好的形容。 毛文龙和苟真怀等人进入城市,眼中也是一亮。 宽敞的马路,整洁的街道,沿街的店铺,即便道路上覆盖着雪,也让人能看出其中的规整。 马路两侧垫起了人行道,这是皇帝的设计和规划。行人走在上面,不堵马路,还很安全。 店铺有的闭门休息,有的还开张营业。就算是闭门休息的,也张贴着大红对联,挂着灯笼,营业的更是张灯结彩。 毛文龙装着矜持,不是用力地转头左顾右盼,却把繁华景象收入眼底。 苟真怀甚是惊奇,他是锦衣卫出身,看到的却是繁华之中的秩序。 京城里,皇族勋贵高官很多,富商大贾也不少,多数都是有背景有靠山的。南来北往的平民百姓更是不可计数,可在这里却看不到混乱,或者说是杂乱。 苟真怀当然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卢象升,公正廉明,御下极严。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 不管是皇族,还是勋贵,抑或是平民百姓,犯了法必然被惩处,五城兵马司从不宽贷。甚至,身份越是尊贵,受到的惩治越为严厉。 在各自不同的思绪中,毛文龙等人先去兵部报备。尽管还在假期,兵部依然有人值班,并且得到通知等候毛文龙等人。 报备完毕,毛文龙等人才来到了馆驿,被安排住下。 “年没过完,正常办公的话,还要等上几天吧?”苟真怀不是很确定,他想去探望亲友。 毛文龙想了想,拱手说道:“万岁勤勉,于辽东又甚关注,也不好判断何时宣召。” 苟真怀点了点头,说道:“无妨,京城内已无宵禁,倒是方便许多。” 皇宫晚上要关门闭锁,没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也不会宣召臣子晚间入宫觐见。 毛文龙明白苟真怀的意思,也有些心动,想着逛逛这繁华的京城。 “天色不早,咱们去外面走走?”苟真怀看出毛文龙的心思,笑着说道:“某虽离开数年,可一些好去处想必还在,倒也能做半个向导。” 毛文龙还在沉吟,下面的几个亲卫却露出热切之情,都望了过来。 哈哈一笑,毛文龙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就如你们如愿,见识下这京师繁华。”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又严肃地提醒道:“要记得这里是天子脚下,都给本帅收敛着点。谁敢惹事生非,军法无情。” 都是粗豪的军汉,毛文龙也知道这京城中权贵勋臣众多,得罪了哪一个,都是麻烦。 而且,皇帝的心思难测,辽东的军事大权交给谁,还不好说。 毛文龙和苟真怀却不知道,他们还没进入京城,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具体行程,以及入京的大概时间。 对于辽东的军事指挥权,皇帝也有了人选,基本上确定是毛文龙。当然,入宫觐见也是考验,但却不是决定的因素。 人的思想会变,人的脾气禀性会变,这是环境所决定的。 可皇帝认为一个严密合理的制度才是最为稳妥的,比一两次见面就判断人的本性更加可靠。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花钱如流水 有严密的监督制度,或者说是没有合适的环境,谁也不会生出不臣之心,或者说是不敢那么去做。 野心、功利之心、贪心……谁都有。 皇帝高高在上,正是拥有了能满足臣子欲望的权力。想要名,给你名;想要利,赏你利;想要权,赐你权…… 但不能任其无限地增长,需要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 比如反腐反贪,比如军队的指挥、军法、粮饷的分权,都是皇帝以制度和法律来进行控制的手段。 贪渎官员要严惩,军权也不能一人独大,以免出现军阀。 有这些制度,以及密奏,皇帝就不用费心地去考察官员和将领的忠心与否,毕竟历史上的记载也不可尽信。 忠心和称职,并不完全相同;既忠心又称职的,当然最好。可只要称职,皇帝也会用,管你是要名还是要利。 皇帝此时正在乾清宫阅看着奏疏和题本,还有亲信和臣子的密奏。 在这威严壮丽的皇宫内,皇帝既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可也形同被关入其中的囚犯。 有多少皇帝被臣子所欺骗,又有多少皇帝被这一纸奏疏所蒙蔽? 而要做到耳清目明,厂卫的监视和密报不可少,亲信臣子的报告也不可缺。综合起来,才不会偏听偏信。 “袁师辛苦……” 皇帝看过袁可立的奏疏,对于现下辽东的情况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了解。 战争的创伤很严重,重建的过程也很繁杂,投入更是巨大,令皇帝都感到头痛。 如果只是简单的恢复,显然是不能让皇帝满意的。重建也真的是重新建设,道路、房屋、基础设施……都是按照皇帝的规划,建成的将是一个新辽东。 宽阔的厚化的道路,哪怕是夯土的,也要纵横辽东;肥沃的黑土地,哪怕是小冰河期的寒冷,也会有黑麦、土豆、玉米等作物的收获…… 辽东安定,则大明稳固。至于海上西夷的威胁,即便是海军不发展,也将是几百年后的事情。 纵横四海是皇帝的梦想,可北方的威胁,历史上都是中原汉人王朝的噩梦,这也是皇帝根深蒂固的担忧。 建奴还有残敌,小冰河期的寒冷使草原南移,使游牧民族生活更艰难,还有更北方的贪婪之熊…… 所以,重建的辽东越强大,人口越多,设施越完全,力量越大。不仅将是大明的藩篱,更将成为大明向北刺出的战略之刃。 皇帝的目光坚定起来,给袁老师的回书中同意了计划外增加的巨额拔款。 钱算什么,花在刀刃上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自己是皇帝,再难再穷,一顿吃十个菜不在话下。 皇帝嘴角微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放下了笔。在他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李成成的笑容,以及端上来的冰糖银耳。 接过小碗,皇帝微笑颌首,用小勺慢慢地喝着。 “皇爷。”李成成笑着汇报道:“辽东的赏银已经拔调,内库还有一千三百五十万银子。” 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留一千万,剩下的送去铸币。” 万历老爷爷给留下的钱财已经花了一半,内库还能有这些,都是皇帝想方设法赚来的。比如玻璃镜子,比如纺织机械…… 尽管反腐肃贪,再加清屯充饷,解决了很大的问题。但为了让大明帝国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为了度过将临的大灾害,皇帝还是要不断拿出私房钱。 皇帝很肉痛,但却不吝啬。收支正在逐渐平衡,尽管今年还有几笔计划外的支出。可付出就有回报,这个日子也不会很远了。 把碗放下,皇帝又拿过一份密奏,那是沈有容的。 历史上的郑芝龙以强大的水师,控制了台湾海峡,洋鬼子也得交买路钱,赚得是钵满盆满。 这样的来钱道儿,皇帝岂能想不到?对海军的投入,皇帝也一直在咬着牙四处筹措。 沈有容的密奏,便是回答皇帝的急切。按照现在的投入和扩充速度,再有两三年,差不多能达到皇帝的要求了。 不意外呀!皇帝虽然急切,可这答案和他的估计也相差不多。 造船添炮,扩充水师,出海训练……这些都是钱,还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见到很大的效果的。 尽管现在大明帝国的水师加在一起,规模很大,以数量优势足以抵御西夷,但也只是在近海有优势,还不是皇帝所希望的那样。 “希望钱能加快这个进程。” 皇帝提笔写了回复,抬头对李成成说道:“从内库再拿二百万银子。” 李成成愣了一下,用力点了下头,“奴婢遵旨。” 皇帝只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又拿起了奏疏和题本。 对于花费的巨大,他并不意外。因为他要改造的是整个大明帝国,而不是作个裱糊匠,让帝国按照原路前进,按照原样维持。 大明帝国,不仅是大明人自认为的天朝上国,世界中心。皇帝要使大明帝国真正在屹立于世界之巅,傲视群雄,甚至是成为日不落帝国。 皇帝的目光是全世界,而不是亚洲,更不是国内。 光复辽东,只是他宏伟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他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 为此,内库的钱全花出去,皇帝也在所不惜。 皇帝长出一口气,放下笔,轻揉着有些酸痛的眼睛。温软的小手落在了皇帝的肩上,力度适中,拿捏着,令他感到了一阵轻松。 殿门轻开,王体乾匆匆而进,看到皇帝正闭目养神,犹豫着没有上前禀报。 “王伴,呈上来吧!”皇帝的眼睛微睁了一下,缓缓说道。 “是。”王体乾上前躬身呈上密报,“镇抚司送来的云南急报。” 云南?!皇帝睁开眼睛,微感惊讶,伸手取过密报,打开观瞧,不禁皱起了眉头。 黔国公沐启元暴毙?! 皇帝缓缓眨着眼睛,深感其中有着可疑之处,仔细看着下面的内容。 沐启元袭爵黔国公是两年前的事情,其轻狂不法,纵容家奴残害百姓,皇帝已经深为不满,可这家伙暴毙,却实在是太过突然。 “沐天波才一岁……”皇帝放下密报,手指在其上轻轻叩击,喃喃地自语。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滇省之变,只有归化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沐启元因为肆意妄为,其母宋氏害怕为家族惹祸,下毒将沐启元毒死。 皇帝不想知道原因,更不想派人去调查。沐启元的死,不管什么原因,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沐家在云南除了镇守几百年的威望,实力已经大大削弱。而沐天波才一岁,根本担不起黔国公的重任。 可以说,现在给了皇帝一个更好的机会,能够更快地把云南控制在手中。至于什么沐氏永镇滇省,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没有什么永远,连这大明帝国也是一样。如果不兴利除弊,不开拓创新,帝国会崩,滇省也会乱。 就象辽东,李成梁能镇守安定,可也年老昏聩的时候,让建奴趁机崛起。 沐家也是一样,前几代的英勇,后几代的平庸,现在的衰败,已经是昭然若揭。 如果朝廷不趁机夺取滇省的控制大权,历史上的沙普之乱可能不会避免,缅甸的东吁王朝依然是边境之患。 皇帝已经思虑清楚,立刻提笔在手,给傅宗龙和王三善写下密旨。 奢安叛乱的平定已经没有悬念,能够抽调五千精兵护送王三善入滇。 现在,皇帝再下旨意,从贵州、广西、四川再调一万人马,王三善在滇省招兵一万,两万五千明军将把滇省完全控制在朝廷手中。 黔国公的爵位还保留,沐天波可以承袭,但却只剩下了无权无兵的空爵。什么征南将军印,也将被收回。你能指望一岁的孩子出征打仗,简直可笑? 写完了两道密旨后,皇帝又思索半晌,命宫人宣召孙承宗入宫。 ………………… 国家的大政方针,往往是根据民族性格,以及当时的主流思想所改变。 汉朝时独尊儒术,可却有了“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和霸气。 宋朝也是儒学,却成为屈辱软弱的汉家王朝。 明朝也提倡儒学,既有太祖、永乐大帝的征讨扩张,可也有万历、天启、崇祯的后期衰败,乃至王国。 皇帝要重新强军征战,扩张掠夺,不仅仅是在武器装备和士气军心上提高,更重要的是民族精神的铸造。 不断进取,冒险开拓,而不是抱残守缺,在天朝上国的虚幻中狂妄自大。 而要激发或是维持这种精神,最好的办法就是来自外面的压力。建奴算是一个,使大明倾尽财力物力人力打造出了十数万精锐之师。 北方的蒙古诸部算一个,使得九边重镇的将士在战力上,堪称全国之最。 如果没有外敌了,是否就在承平日久的消磨中,国势日衰,积弊日重呢? 皇帝不是这样认为,没有外敌可以制造。残余的建奴可以,北方的游牧部族也可以,西南的缅甸、安南,海上的西夷,都可以算上。 而北方的蒙古诸部,在他看来,已经算不上太大的威胁。尽管可以作为假想敌,使北方军镇保持应有的战力。 归化,或者说是加入大明国籍,在皇帝看来,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削弱林丹汗的力量,又吸收蒙古诸部,转化为大明的战力。 招揽蒙古零散牧民归化,科尔沁部贵族被赦免留下,就是皇帝的一步棋。建奴大败北窜,也是这步棋落到实处的时候。 锡尔呼纳克杜棱和随从走出了辽阳的巡抚衙门,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愈发的苦涩。 科尔沁部本来已经败亡,还是在明军和察哈尔部的联合打击下灭亡的。正是如此,他才率领乌齐叶特部与乌噜特部共三千多户转徙科尔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廷迅速放出了招数,就在建奴北窜不能再形成威胁时,把科尔沁部的贵族放出,在明廷的支持下,重新恢复了科尔沁部。 有明廷的支持,有归化飞骑的威慑,即便是林丹汗,恐怕也不敢轻易行动,更何况他所率领的三千多户。 一切靠实力说话,有了明朝这座大靠山,即便重新恢复的科尔沁部还没有多少部众,可科尔沁大草原已经是他们的地盘。 “明朝皇帝已经不满足于臣服,而是彻底的收服和吞并。” 锡尔呼纳克杜棱摇了摇头,他没有意识到时代的改变,只是看到了明国皇帝对于蒙古诸部政策的改变。 “归化的蒙古诸部越多,虎墩兔的实力越弱,明国的谋划显然深远,而不是局限于眼前的利益。” 锡尔呼纳克杜棱知道,归化的蒙古诸部会给明国带来很大的负担。毕竟,他们入了国籍,是大明的子民,而不是明国可以用马市来控制的。 可对于呼纳克杜棱这样的蒙古高层,归化是他们所不愿意的。普通牧民则相反,他们成为大明子民,将得到稳定的粮食和物资供应。 其实,这与皇帝削弱土司的办法大同小异。 蒙古诸部的普通牧民与土司治下的农奴,是差不多的待遇。所以,归化后,他们将得到很多的自由,得到更好的生活。 呼纳克杜棱没有马上走,他就在巡抚衙门不远的地方等待。努克还在里面,扎鲁特部与明军的关系很好,他想知道扎鲁特部是否会得到朝廷的特殊对待。 时间慢慢地过去,呼纳克杜棱的心内也焦急起来。直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努克的神情并不好看,脚步也有些沉重。离开巡抚衙门一段距离,他才接过随从牵来的马匹,翻身而上。 没走出多远距离,努克便被呼纳克杜棱拦住。 抬头望着呼纳克杜棱,努克翻了翻眼睛,说道:“不用打听了,我扎鲁特部已经决定归化大明。” 呼纳克杜棱眨巴了下眼睛,勉强笑道:“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就这么解散了?” 努克哼了一声,说道:“解不解散的,要看他们的意思。既想让明国出兵相助,以免虎墩兔的讨伐吞并,还不想归化,你说有这好事吗?” 呼纳克杜棱苦笑了一下,他觉得扎鲁特部应该得到了更优厚的条件,才会同意归化大明的。 而且,努克说得也有道理。虎墩兔要统一蒙古诸部的计划不会改变,内喀尔喀联盟没有实力对抗,明军也不会做对自己无利的事情。 努克拔开马头前行,在经过呼纳克杜棱时,又补上了一句,“科尔沁草原共设五个札萨克,晚了就没有了。” …………………….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海陆分立 吴用先和毛文龙想到的是这些,而皇帝则有一句话“军民鱼水情”。 只不过,现在说这个有点太超前。明军的纪律在以前是很不堪的,抢掠和杀良冒功的事情没少干。 也就是在东江开镇,建立武学之后,军纪才不断地得到整肃。因为军法部的权力,连主帅也不得干预。各镇军法官更是皇帝亲派,能够向皇帝直接汇报的。 当然,军纪即便好转,离皇帝心目中的人民军队也相差甚远。 辽东重建,皇帝就是想把军队再打造一番,与老百姓的关系更密切一些。 当然,军队不管是耕种,还是修路建屋,都有功勋点记录,或是优惠政策鼓励。比如耕十亩给一亩,或给家属,或在退役时一并计算。 所以,军队不会有抵触和磨洋工,毛文龙也觉得肯定能超额完成规定的数量。毕竟,任务完成的好,上可对朝廷,下对将士也有利。 “多谢毛帅。”吴用先得到了承诺和保证,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不管是谁统率辽东军队,都必须按照皇帝的旨意行事,吴用先对此很是确定。但事前沟通,也很必要。文武不和,皇帝可是看得很重,绝不允许。 “吴大人客气了。”毛文龙拱手还礼,觉得算是过了吴用先这一关,皇帝应该能够满意。 军政分离,看似让武将摆脱了文官的抑制。可实际上,最终的军饷粮草还是要地方上来解决,也就是变相地控制。 从东江开镇,军事指挥、饷粮、军法便是各自分开,形成了制约的关系。 现在,随着辽东的重建,毛文龙能够预料到饷粮这块,会逐渐归到地方官员手中。 克扣想必是不大可能有的。皇帝一直在提高军人的社会地位,有这样的态度,想必没有哪个文官敢违逆。 但迟延却也说得过去,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比如歉收,比如有其他的困难,朝廷也不会降罪。 总之,处好关系是有利无害的。这一点,毛文龙倒是看得很清楚。 其实,吴用先和毛文龙也是一样的心思,皇帝更是耳提面命过。只要把辽东治理好,前途光明,他也是这样的目标。 更重要的是,吴用先知道自己被皇帝任命为辽东巡抚的原因所在,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读过两本兵书就觉得自己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觉得自己应该在武人之上。就象王化贞,觉得自己了不起,最后也是被自己的自大害了性命。 敢称自己文武双全,且是真材实料的,熊廷弼算一个。既是武举人,又是文进士。上马管军,下马治民,谁敢说不是呢? 可在吴用先看来,正是老熊文武兼备,他才多半不能留在辽东。 道理很简单,真正的文武全才,还镇守边疆,皇帝能放心吗? “听说万岁要改爵位授予的制度,不知是真是假?”毛文龙和吴用先又商议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询问。 吴用先微笑颌首,说道:“本官也不知详细,但万岁确有此意。” 毛文龙的眼睛亮了一下,也不再加细问,转移话题,和吴用先又聊了起来。 …………………. “张盘,何可纲,黄龙……”皇帝的笔停顿了一下,似在思索,然后又继续添加着名字,“曹变蛟、黄得功……” 这些都是将留在辽东,或者说是东江镇的将领。 而象毛承禄、孔有德等人,则将被调至九边各镇,加强整个北方防线的力量。 尽管对毛文龙是信任的,或者说是更信任现在的监督约束的机制,但皇帝也不想给东江镇留下成立山头的环境和机会。 留下的都是皇帝更加信任的忠勇将领,而皇帝所认为的毛文龙的亲信,则将调走很多。 不怕毛文龙有什么抵触情绪,兴许这样的安排让他更安心,没有了拥兵自重的嫌疑,更不担心东江镇被文官攻击为“毛家军”。 至于毛承禄、孔有德等人,会心生不满吗? 升官了,带着模范部队,或者称为教导队前往其它边镇,成为打击北虏的主力,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多。 再说,就是心生不满,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的明军将领中,特别是辽东将领,能打又忠诚的太多,皇帝根本就不愁。 “皇爷,孙大人奉召在外候见。”王体乾不敢打扰,直到皇帝停了笔直起身,才躬身禀报。 皇帝摆了下手,简单地吩咐道:“宣!” 孙承宗进到殿内,施礼拜见,未及全礼,皇帝已经赐座平身。 “万岁,兵部行文何时发出,开始将领和军队的调动?”孙承宗躬身请示。 皇帝把自己写好的调动名单拿起,有宫人躬身接过,转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迅速看过后,也没有不同意见。在他看来,平辽成功,这些将领都表现得很好。怎么安排,都没有大的问题。 “孙师。”皇帝笑着开口说道:“海军部的筹备如何了?辽东战事告一段落,该是加快施行的时候了。” 海军是皇帝对于大明水师的新定义,从这个新名词上就能看出,皇帝对海军的看重,和陆军是并列的关系。 孙承宗也知道皇帝对于海军的青睐,就是辽东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对于海军的投入也一直没有中断。 尽管他并不是很理解,觉得以大明水师现在的实力,抵御外敌是足够的。但皇帝既然要加强水师,朝廷财政也允许,兵部也没有阻挠的理由。 “回万岁,海军部的准备工作正在加紧落实,只是相较于陆军,将领的选择比较困难。”孙承宗如实奏道。 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海军这几年来没有什么实战,除了几个老将外,确实不好判断年轻军官的能力。但朕相信沈有容,就按他的推荐名单来安排吧!” 对于海军将领,皇帝确实很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已经花甲年纪的沈有容,再就是郑家兄弟比较能打。可历史已经改变,那些曾经的海上猛将,就是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他也不好判断。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强明之梦 洪旭、甘辉,甚至是郑芝龙的兄弟郑芝虎、郑芝豹都在海军,只是官职不高。当然,他们也还年轻,有着成长空间。 而现在的大明海军,这几年通过聘请葡籍教官,打造西式战舰,添置新式火炮。不仅在近海有着数量上的优势,即便是远海,也有了一定的战力。 尽管这样的规模离皇帝的要求还相距甚远,可海陆分置,还是要开始实施。 皇帝决定了,孙承宗有些不理解,可也没太大的反对。 对于征服大海,对于强大的海军,皇帝比谁都看得深远,心中比谁都急切。 海外,哪怕只是东海和南海,都有着巨大的、不可估量的财富。 弱肉强食的世界,谁抢到就是谁的。大明雄踞亚洲,岂能只局限于这陆地之上? “万岁,西南再次增兵,财政恐怕并不宽松。”孙承宗躬身奏道:“辽东平定,奢安叛贼也苟延残喘,正是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加强武备似可稍缓。” 皇帝摇了摇头,没告诉孙老师,他要“穷兵黜武”,在西南准备主动出击东吁王朝。 “北方边镇通过将兵的调动,战力能得到提升,防线基本稳定。可西南,却甚是薄弱。金花银,还是调拔西南,以国事为重。”皇帝缓缓开口,却不透露最终的计划。 今年的金花银不要了,皇帝早有这样的觉悟,所谓的财政不宽松,也不能阻止他的计划。 何况,沐启元的死,创造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至于缅甸东吁王朝的实力,皇帝并不太看在眼里。 想想历史上的南明,晋王李定国率几千残兵就能打到阿瓦城下,可见东吁王朝也不能逃脱周期律,正由盛转衰。 唯一顾忌的,就是复杂的热带亚热带的丛林环境,以及那个时候令人恐惧的瘴疠。 而在西南就地招兵扩充军备,则最大限度地适应了环境。至于瘴疠,皇帝也有了应对之法。 什么花露水、蚊香、蚊帐、茶叶,乃至青嵩,虽然不能完全防治,可也使瘴疠对明军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皇帝连金花银都不要了,而且是几年都不要,孙承宗还能说什么,躬身领命,告退而去。 “现在只是投资,将来的回报是十倍、百倍、千万倍。”皇帝自失地笑了笑,象是安慰自己,笑容中带着无奈。 渡过大灾害的物资储备、重建辽东的投入、陆军海军的加强…….花费都是必可少,且是相当重要。 很多人可能都以为平辽之后,财政能够一下子宽松。就象孙承宗所说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可皇帝要的却是蒸蒸日上、雄霸纵横。 只有在磨砺中振作前行,大明帝国才能长盛不衰。而承平日久,就象腐蚀剂,给帝国造成的伤害往往是不易觉察的。 大明帝国并不是皇帝的目标,强明才是他的理想。 皇帝站起身,走到殿边,透过结霜的玻璃窗向外眺望,仿佛看到了万里江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毛文龙觐见 当毛文龙和苟真怀奉诏觐见,走入皇宫时,已经是他们入京后的第三天。 进入皇宫,毛文龙也同样被这恢弘威严的皇家建筑所震慑。 要知道,即便是身经百战,现在身为镇帅,他也是起于草根,并赶上了机会,才逐渐握有重权的。 若论出身,毛文龙既不是武举人,更不是文进士。据传,他只是李成梁的家兵,还与老奴努尔哈赤有旧。 所以,甭说皇宫,就是京师,说不定他也没来过。毛文龙力持镇静,估计只是装的,怕别人笑话他土包子。 在宫人的引领下,二人来到乾清宫,先被引入偏殿等候,皇帝正在召见重臣。 二人进入偏殿,惊讶地发现几个大沙盘分成两排。仔细一看,左侧是南方沿海,还包括南洋诸岛;右侧则是北方地域,延伸之远,是他们二人所未见过的。 从两排沙盘的中间过道缓步走过,毛文龙和苟真怀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到右侧仔细观瞧。 辽东、长城、蒙古诸部……这些都不算陌生,可沙盘所覆盖的却并不止此。 “漠北……”苟真怀不掩惊诧,伸手指了一下。 毛文龙用力点了点头,目光移于辽东,又向北延伸,那片地方的宽广令他震撼。 顺着毛文龙的目光,苟真怀的视线也移过来,眨了眨眼睛,惊诧之色更重。 “没想到——”毛文龙的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辽东以北竟如此宽广,建奴残余还能再往北窜。” 苟真怀轻轻点头,陷入沉思,半晌才不太确定地说道:“万岁的意思未必是灭奴,向北拓展疆土,才是重中之重吧?” 意识到毛文龙的目光投过来,苟真怀又继续解释道:“若要灭奴,抽调精兵强将效骠骑冠军长驱六举,封狼居胥,似更容易。” 霍去病擅长大规模使用骑兵集团,快速机动,长途奔袭。尽管已经是汉朝的战术,但对于现在的作战,也一样适用。至少,苟真怀是这样认为的。 而且,迂回纵深,以最快的速度穿插合围,对建奴残存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也能够节省大量的物资。 毛文龙目光一闪,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皇帝曾经说过,由辽东向北方苦寒之地推进,每年一百里应是可行。 仔细分析皇帝的话,就可以看出皇帝并不只是要消灭建奴残余,更透露出了开疆拓土的决心。 奴儿干都司是大明曾经最大的扩张范围,显然,皇帝至少要达到这个目标。甚至于,要超越永乐大帝时的功绩。 想到这里,毛文龙的目光便停留在沙盘上,盯着上面的山川地形,琢磨着在接下来的奏对中,如何才能合乎圣意。 苟真怀也是一样,觉得皇帝召见前让他们先看沙盘,有着深意。 大殿内,新任辽东巡抚吴用先正向皇帝作最后的汇报。不管是谁接手辽东的军事指挥权,他今天陛辞后都将赶赴辽东。 这是早已经决定的事情,与毛文龙赴京没有太大的关系。 吴用先在留京的这段时间里,从吏部诠选出了他认可的能员干吏,也在皇帝的授意下,与徐光启等农业专家研究商讨了辽东的农业发展。 至于他和毛文龙的会面,也是皇帝安排的。能有一个文武相合的领导班子,对于辽东意义重大。 换句话说,如果毛文龙居功自傲、跋扈难驯,吴用先只要有这样的评语,皇帝就会毫不犹豫地给辽东换个主将。 因为,正如苟真怀和毛文龙看过沙盘的猜想,皇帝现在的目标并不仅仅是消灭建奴残余。 向北不断地推进,开疆拓土的速度在皇帝心中已有估测。他要的是稳固占领,移民填充,开发建设,而不只是一阵风地扫荡,或者是以前的那种羁索统治。 “万岁,农业方面微臣尽数听右参政的建议,发动民众……” 对于吴用先象是保证的启奏,皇帝微微颌首,脸带笑意,缓缓说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大灾害的来临,已经不远,所有的布置和应对,都是有理由的。吴卿能相信,能切实执行,便是辽民之幸。” 吴用先躬身道:“万岁放心,微臣定在三年之后,完成辽东的重建,并使其欣欣向荣。” 皇帝最不放心的就是某些督抚把自己的警告和布置不当回事,还按以前的老思路。 比如农业,辽东大范围地种植土豆、黑麦、玉米等耐寒耐旱作物。即便是大灾害,也不致于颗粒无收。 可要继续种什么麦子、水稻等作物,不仅费力耗时,最后多半还是全无收获。 皇帝的要求不高,发挥辽东黑土地的宽广优势,以土地数量来弥补歉收。哪怕做不到自给自足,从海外输粮的数量也是越少越好。 吴用先当然也知道皇帝亲派出的辽东官员,比如右参政陈子龙,所带着的农业种植规划,是皇帝亲自参与制定的。 如果自己哪怕露出一点不相信大灾害要来的意思,皇帝也不会任命他为辽东巡抚。 皇帝现在需要的是听话的官员,而不是顽固不化,自以为高明的官员。 “三年——”皇帝沉吟了一下,笑道:“好,那朕就等着吴爱卿的好消息。” 说着,皇帝示意宫人拿来密奏匣子递给吴用先,肃然说道:“如有要事,可用此匣密奏,由镇抚司专人急送。” 吴用先躬身接过,知道能享受此待遇乃是皇帝信任的表示,忙跪倒谢恩。 皇帝又赏赐了一些物品,一番慰勉后,才让吴用先告退而去。 殿内安静下来,皇帝喝着茶水,整理了思绪,才让宫人宣毛文龙和苟真怀觐见。 “微臣毛文龙(苟真怀)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文龙和苟真怀进到殿内,头也不敢抬,便跪倒拜见。 皇帝淡淡地笑着,等二人参拜完,才和熙地说道:“两位爱卿平身。” “谢吾皇万岁。” 毛文龙和苟真怀起身躬立,依旧不敢抬头观觇。 “赐座。”皇帝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殿内,语气平和,令毛文龙和苟真怀稍微放松了一些。 谢恩之后,两人才在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下。 皇帝打量着毛文龙和苟真怀,苟真怀数年不见,变化甚大,肤色黑了,更有沧桑之色。 而毛文龙却是第一次见,虽是身为武将,却并不是那么魁梧。 听说毛文龙还算过卦,以此为生,不知是真是假?皇帝轻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北方攻略 对于毛文龙,皇帝之前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在他的分析判断中,历史上的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确实是很冤枉。 但毛文龙的跋扈自雄,也不是胡编乱造。尽管有着种种复杂的原因,可皇帝对此还是有些顾虑。 所以,自东江开镇,皇帝就采用了新的模式,既给毛文龙军事指挥权,又控制军纪和粮饷,更有密奏制度的监督。 现在,皇帝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能够牢牢地掌控大明的军队,更包括大明的将领,毛文龙也不例外。 在半晌的寂静过后,皇帝缓缓开口,说道:“毛卿,不必拘谨,可抬头观瞻。” 毛文龙身子一颤,赶忙躬身谢恩,才缓缓地抬头,望向皇帝。 皇帝很年轻,尽管已有了胡子,可二十多岁的年纪,在毛文龙眼里那就是年轻。 皇帝的微笑和熙,如果不知道这几年来杀了多少贪官污吏劣绅,流放了多少犯属,恐怕没人会认为皇帝很暴戾。 皇帝看起来健康,但却说不上强壮。但毛文龙却知道,几年时间能够平辽,前线将士功不可没,可皇帝却更是胜利必不可少的坚强后盾。 自从建奴叛明,毛文龙就在辽东,可以说,他见证了整个辽东战事的全程。从萨尔浒惨败到辽沈沦陷,建奴席卷大半个辽东的崛起,他都看在了眼里。 历经三朝,建奴终被镇压,狼狈北窜。天启皇帝虽然年轻,却显露出了杀伐果断,更有惊人的预见和谋略。 甚至于毛文龙每当回想起来,都要钦佩,甚至心惊不已。 从广宁之战开始,皇帝的每一步战略几乎都没有差错,任用的将领也都是忠勇之辈。 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战术打法的推陈出新,粮草物资的筹措运输……这一切都是建奴惨败的原因所在,而没有皇帝的大力支持,却是不可想象的。 “万岁!”毛文龙只看了一眼,便躬身再拜。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平辽大胜,毛爱卿功不可没。苟爱卿也不负朕望,皆可堪嘉励。” “建奴残余北窜,已是苟延残喘,亡无日矣。朕召两位爱卿觐见,只想听听你们的方略。不仅是灭奴的,重建并稳固辽东更是朕所关心。” “唐、宋,乃至本朝,北方皆是中原王朝之大敌,辽东亦可称为战乱之源。宋朝时先有辽,后有金……” 历史是不同的,但却也有相似的。辽、金,再加上清朝,都是从东北崛起,对中原王朝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皇帝不仅仅是击败建奴这个心腹大患,更要把辽东建成稳固的基地,把大明的疆土向北拓展,形成更有力的防御。 在十几年或几十年后,现在的辽东将不再是前线,而是大后方。 “万岁。”毛文龙躬身奏道:“微臣以为,辽东虽称苦寒,却是肥沃之地,善加经营,亦能成为繁华之地。只要人口增长,耕种土地增加……” 皇帝听着,微笑着,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之处。 开发北大荒,建设北大荒,皇帝对于各种政策措施比谁都清楚明白,也比谁都想得深远。 人口确实是最重要的,没有百万知青奔赴东北,那里依然会被称为北大荒。 只不过,依靠现在的生产力、运输能力等因素,以及大灾害的影响,向辽东移民开发,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即便缓慢,皇帝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脚步不停,把开发计划坚决地贯彻实施,就不会出现历史上雅克萨、尼布楚那样的事情。 因为,按照皇帝的计划,每年向北推进百里,到达黑龙江用不上多少年的时间。 而黑龙江、大兴安岭也不是皇帝的最终目标,西伯利亚地下埋藏的黑金,皇帝也要将其囊括在大明帝国手中。 小冰河期的寒冷不能灭亡更北的沙俄,不能灭亡漠北的蒙古诸部,就更不能阻挡皇帝的意志和明军向北拓疆的脚步。 而对自己设计的监督制约等制度的自信,皇帝已经不用过多考虑哪个臣子的历史所载。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撤,没人能够跋扈自雄,甚至是拥兵作乱。 “十里筑一堡,有道路连通,边占边屯,步步为营,每年百里不是极限,两百里也有可能……” 皇帝微抿嘴角,同意毛文龙所提建议的同时,也认为他的气魄和格局不如自己的大。 筑堡多小气,建城才好。名字他都想好了,什么长春、四平、哈尔滨、齐齐哈尔、佳木斯…… 筑城修路的方略不仅适用于由辽东向北的拓疆,还有蒙古也一样,什么呼和浩特、包头、乌兰察布……也只是皇帝要在十几年内达到的目标。 建奴已基本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那位做着统一蒙古诸部、重复祖先辉煌的林丹汗,又岂会是明军的对手? 整个大明的北方都是一盘棋,北进也是唯一的战略计划。这一点,通过重复科尔沁,设置札萨克,毛文龙也很清楚明白。 对此,毛文龙是支持皇帝,并有着极大的信心的。 通过辽东的战争,朝廷以巨大的资源锻炼和打造出了能够横扫所有敌人的雄师。武器装备碾压,骑兵墙横推,这股力量还能让它沉寂? “奴儿干都司的故地恢复,并使其纳入我大明的直接管辖统治,微臣以为重复太祖、成祖的辉煌,在英明神武的陛下指挥下,并不困难……” 毛文龙赞颂了下皇帝,略作停顿,微微抬头观察。 哈哈哈哈,皇帝笑得畅怀,起码毛文龙是这样认为的,不由得心中一松。 “不仅仅是开疆拓土,还要稳固地占领,积极地经营。”皇帝收住笑声,开口说道:“所占之地如果成为朝廷的负担,一两年尚可,时间再长,又有什么意义?” 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毛爱卿,朕想知道,要完成灭奴拓疆的任务,辽东需要多少军队?” 毛文龙赶忙躬身答道:“回万岁,微臣经过反复计算,觉得有三万六千足矣。” 这是毛文龙经过再三压缩后得出的数字,并和苟真怀等人商议过。既能完成任务,又使朝廷能够保证粮饷。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屯垦戍边 三万六千部队,本来是符合皇帝的底线要求的。 但这个本来,却是在平辽之后的初步想法,出于节省饷粮的目的。 可现在,皇帝已经改变了想法。因为他想到了屯垦戍边,想到了生产建设兵团,想到了通过军垦达到巩固边防,发展经济,安置人员。 即便这三万六千军队是最强的战斗部队,按后世可称为什么甲种、乙种。可皇帝在深思熟虑之后,依然决定再增加一万人。 为了省钱而缩减军队,皇帝认为是短视之举,有马放南山之嫌。 当然,这四万六千人不全是辽东的主力部队,有一万六千是卫戍部队,也就是守城。相对于主力部队,他们的装备和战力要稍差,待遇也要减少一些。 “再招新兵一万,与六千老兵混编为卫戍部队,其余三万人马机动出击。”皇帝微笑着说出他的计划,看着毛文龙和苟真怀露出惊诧,甚是开心。 “建立屯垦兵团,由退伍或伤残官兵及家属组成,新拓疆土先由他们屯垦戍边,然后再招移民前往充实建设。”皇帝继续说道:“一手拿枪,一手握锄,既保家卫国,又耕种富家……” 毛文龙和苟真怀不易觉察地交换了下眼神,都看得出来,他们都没想到皇帝竟有如此安排。 一手枪,一手锄,难道说退役或伤残的官兵能够携枪离开军队? 这不是什么火枪值多少钱的事情,而是违背了法律。 《大明律》:“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號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 显然,火枪是制式军器,是不允许民间私有的。而退伍官兵,在名义上已经不属军队,而与百姓无异。 两人没敢插言,认真地听着皇帝在继续讲述。 北大荒除了人烟稀少外,野兽也多的是。那时候老虎还没成保护动物,数量很多,还有熊、野猪、狼等等。 如果说南方热带亚热带丛林里的致命生物是毒虫,北大荒这里的就是野兽,毒虫猛兽,同样的不好对付。 而允许退役官兵携带武器归家,还只是皇帝计划中的第一步。普遍兵役制是第二步,全民皆兵则是第三步。 每个适龄男青年都要服兵役两到三年,可能没有仗打,但熟练掌握火枪是其一。如果国家危急时刻,他们拿起枪就能重新入伍参战,是现成的兵员。 等到最后一步的全民皆兵,皇帝相信,再凶狠的外敌,也难以战胜兵员数以千万计的大明。 更重要的是,利用火枪管制的放松,皇帝希望涌现出具有开拓冒险精神的大明人。 或是有力者的号召,或是大富豪的招募,一伙一帮扛着火枪的大明人奔向辽阔的海外,开拓进取、占地垦殖。 毛文龙和苟真怀还不明白皇帝长远的打算,只是为皇帝的魄力感到钦佩。 他们还是传统的思想,民间拥有制式火枪没有使他们想到开拓冒险,却有些顾虑来自于内部的动乱。 尽管皇帝也大概地说了些对于民间火枪的管理,可这依然难以打消毛文龙和苟真怀的担心。 当然,他们都没有说出反对的意见。因为他们听出来了,这已经是皇帝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 “如果以后真的出现了昏庸无能、残民以逞的皇帝,那就让大明的老百姓给推翻好了,总比外来的侵略导致的亡国要强上太多。” 皇帝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宁肯是从内部爆发的改朝换代,也不愿是外族或外力导致的遍地腥膻。 “军队所用的饷银、物资,皆是民脂民膏;与其说是朝廷在养兵,不如说是老百姓在供养军队。” 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被毛文龙和苟真怀一字不落地听到耳中。 “所以,军队的屯垦,参与地方建设,为百姓减少负担,朕以为是应当应分,且不限时间。而辽东重建,只是开始……” 明白了。万岁并不只是要求军队在今年的辽东重建中出力,以后也将形成传统。地方政府或百姓有困难,军队必须要提供帮助。 其实,毛文龙和苟真怀只是明白了一部分,却并不知皇帝最终的目的。 而皇帝没有说出来,也知道在封建社会,很难形成什么人民子弟兵、军民如一人的程度。 他也只能尽力让军民的关系更亲近,联系更紧密。 皇帝停了下来,接过李成成奉上的茶水,又命宫人给毛文龙和苟真怀也端上茶水。 毛文龙和苟真怀谢恩之后,才捧着茶碗,恭谨地喝上两小口。 神态虽然小心翼翼,两人的心思都是在转个不停。显然,皇帝的要求很高,为此不惜增加饷粮多养一万人马。 而毛文龙和苟真怀也明白了皇帝关注的重点所在。剿灭建奴残余已经退到了第二位,重建辽东、开疆拓土才是第一。 简单地说,皇帝要的是军队不断向北推进,不仅要占领,还要稳固守住、移民屯垦。直到军队推进到建奴所逃之地,顺手灭之。 皇帝放下了茶杯,抬头扫了毛文龙和苟真怀一眼,脸上又露出微笑,开口说道:“毛卿,苟卿,你们有什么建议,或者有什么需要,便在这里讲出来。” 毛文龙和苟真怀对视一眼,把茶杯交还给宫人。 先是毛文龙躬身道:“回万岁,微臣完全赞同陛下的判断,定全力完成计划,不负万岁所期。” 苟真怀也躬身做出了保证,表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万岁的全部计划。 皇帝微笑颌首,取出详细的文字规划,命宫人交给毛文龙和苟真怀,让二人回去仔细研究后再上奏。 他刚才说得很多,却说得不细。 见二人没有建议和需要,便知道他们领会到的要领不多。等看过详细的规划书,他们的奏疏应该比现在的一味保证更有价值。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考校毛文龙,听他言语中的意思,基本上已经确定毛文龙为辽东主帅。 毛文龙也明白这一点,不是十分确实,七八分的把握,已经足以让其惊喜。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封土授爵、裂土分茅 皇帝相信制度,相信监督和制约,这就摆脱了对于人心的顾虑。 何况,击败了心腹大患的建奴,大明帝国正处于恢复和上升期,他就更不用太过担心谁会拥兵作乱了。 而且,通过熊廷弼和袁可立的密奏,以及吴用先的评判,皇帝已经有了决断。此番觐见,不过是见见毛文龙,听听他的见解,让他也更好地领会圣意。同时,赏赐也是必要的,当面颁赐和宫人宣旨,效果还是有所不同的。 “微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人宣旨完毕,毛文龙已经激动得声音颤抖,深深地叩下头去。 明初一循元代旧制。洪武三年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有明一代,受公、侯、伯爵者除功臣、外戚外,还有宦官子弟与少数民族首领。 受封而领铁券者,为世袭封爵,否则为流爵。袭封则还其诰券,核定世流降除之等。爵位世袭,或降等以袭,如封侯而世袭伯。 而公、侯、伯这三个封号也分四等:佐太祖定天下者,曰开国辅运推诚;从成祖起兵,曰奉天靖难推诚;余曰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 毛文龙便被赐封四等奉天翊卫推诚镇江伯,也就是四等伯。尽管是四等,上面也只有奉天翊运推诚,其余的开国和靖难,他是无论如何得不到了。 而按照毛文龙的理解,这个伯爵是流爵,再上一步才是世袭。即便如此,对他也是天大的惊喜,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得到授予。 要知道,伯爵在明朝中后期被抬高了标准,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好象只出了个宁远伯李成梁。 如果从战功上看,毛文龙觉得与李成梁还相差甚远。再想想李成梁封伯的艰难,也就理解他激动万分,难以自持了。 皇帝在御座上微笑着,宫人继续宣读圣旨,还有财物的赏赐,以及封毛文龙的正室妻子张氏诰命。 你不是要封爵吗,朕给你;你不是要辽东的军事指挥权吗,朕也给你;你想封妻荫子,朕也可以给你。 看着毛文龙再次叩拜谢恩,皇帝缓缓开口说道:“自今日起,我大明爵位取消世袭。毛卿,告诉你的子孙,想要封爵,便用功劳来换。” 毛文龙心中一凛,这与他的猜测完全不同。也就是说,爵位的上升空间还在,但却没有了流爵和世袭之分。 “万岁英明,微臣亦不想子孙承袭父荫,不劳而获,成为废物。”毛文龙急速思索,想到了报纸上“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皇帝之语。 皇帝微微颌首,说道:“毛卿有此觉悟,朕心甚慰。爵位虽不再世袭,但朕却要封土授爵。待毛卿年老致仕时,朕再赏赐封地。” 封土授爵,裂土分茅? 毛文龙被皇帝的这番话惊呆了,一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要知道,封爵确实有封土授爵的含义。但那好象是春秋战国时的事情,以后虽说拥有爵位的人也可能拥有类似封地的采邑,可却只是形式上的。 也就是说,封爵之后并不等同于封建诸侯。毛文龙是根本不敢想,也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辽东布署,荷兰鬼 毛文龙和苟真怀心中震惊,没想到皇帝这么精明,竟然要走复古的道路。 裂土分茅,封土授爵,岂不是诸侯?那好象是千年前的事情,自唐朝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世界那么大,土地那么多,谁抢到就是谁的。封地嘛,海外有的是,正好借此名义向外开疆拓土。 皇帝也不深作解释,又转头对苟真怀交代起来。 辽东战区只留一个东江镇,但却分为两部分。以辽河为界,分为东战区和西战区。 西战区以广宁为中心,以义州为前哨,作为归化的内喀尔喀诸部的后盾。主要的任务是扶持归化蒙古诸部,抵挡林丹汗的攻击。 东战区以辽沈为中心,以建州为前哨,是向北推进并消灭建奴残余的基地。 两大战区的兵力布署当然是东战区强于西战区,东战区的主力是满桂率领的归化飞骑营和曹变蛟、樊化龙的飞骑营、枪骑营。 而西战区的部队则是马步骑齐全配置,主要将领包括张盘、杨国柱、刘兴祚等人。 毛文龙是主帅,苟真怀和陈继盛是副帅,分别负责西战区和东战区。也就是说,东江镇的三位高层将领基本上没有改动。 但这样的安排也有深意所在,苟真怀是镇抚司出身,比较擅长阴谋,对蒙古诸部的分化瓦部更为有利。 而陈继盛与建奴打过无数仗,性格沉稳,向北推进,步步为营,也应是他所长。 毛文龙嘛,身为主帅,大部分时间坐镇沈阳,指挥作战就行了。 皇帝把大致的布署说了一遍,目光扫过毛文龙和苟真怀,微笑着询问道:“两位爱卿,可有什么补充,或是建议。” 毛文龙赶忙躬身道:“万岁英明神武,微臣觉得已是万全。” 将领调动也是正常,虽然没事先征求他的意见,调走的也有一些是他的亲信。可在毛文龙看来,这也是一个对他的考验。 边镇将领,远离朝堂,最怕的就是有什么拥兵自重、跋扈难驯的指责。 何况,东江镇是大明的军队,他是大明的将领。哪敢显出不满,招致任用亲信的嫌疑? 苟真怀也躬身附和,决定已下,不一定是皇帝的意思,但肯定是和兵部商议后的结果。 皇帝也不多作解释,他是皇帝,询问一句已是屈尊纡贵,多说倒显得怪异了。 当然,如果毛文龙对将领调动提出异议,他也就不用回辽东了。所以,毛文龙视之为考验,倒也不为过。 眼见已经无事,皇帝又赏赐了二人服饰财物,二人才谢恩告退而去。 大殿内空荡下来,皇帝微微闭上眼睛,靠在龙椅上,思索了半晌,才起身离开。 辽东的事情基本确定,剩下的就是重建,积蓄粮草物资,打造船只战舰,步步为营地向北推进了。 至于灭奴,已经是顺手完成的任务。 一块石头落地,皇帝觉得浑身轻松下来。尽管财政压力还在,但已经不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他也有很多办法赚钱。 离开乾清宫,皇帝直接去了张裕妃那里。两位萌萌的小公主现在可是他的最爱,两天不见就想,三天不抱就象丢了什么似的。 “父皇!” “父皇!” 当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奶声奶气地叫着,扑进皇帝怀里,正是皇帝心都要飞起,最幸福舒惬的时候。 每当此时,张裕妃便满面含笑地看着,也不多话,心中洋溢着浓浓的喜意。 皇位坐得越稳,天下越太平,自己的女人和后代才会越幸福,不会有王朝末日的颠沛流离,甚至是丧命死亡。 皇帝笑得畅快,轻轻摸着女儿的小脸蛋儿,觉得自己已经干成了一件大事。给大明帝国续命,使千千万万的大明人能够平安生活。 ……………………. 皇帝要开疆拓土,重拾成祖扩张战略的想法,最先领会的不是朝堂大臣,也不是辽东官兵,而是沈有容所率领的水师。 水师,这个大明的传统称呼几年来并没有改变。但在职权和性质上,却已经有了划分。 内河水师自不必说,依然保留;近海水师,也就是大明旧的海军部队,在数量上逐年减少,新组建的东海舰队和南海舰队却在不断扩充。 每年三十余艘大中型舰船,两百多门火炮,基本上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几年下来,大明的两大舰队已经各自有了两百余艘大中型船只的规模。如果再加上小型船只,都超过了五百艘。 京师火器兵器局,广州兵器局,南京兵器局,三大军工厂经过人才流动互补,聘请葡籍技师,都能铸造军舰上的红夷大炮(长管加农炮)和短管加朗炮。 而原计划装备陆军,用于攻坚所造的红夷大炮,只在宁远装备了一部分后,便尽数拔调给了两大舰队。 因为,有了燧发火枪加刺刀,以及其它中小型火炮,已经能把建奴打得满地找牙,笨重而又昂贵的红夷大炮并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而即便是红夷大炮,为两大舰队铸造并装备的也不多,加朗炮倒是没少造,在成本上又比红夷大炮节省了很多。 这样的数量规模,让皇帝多少放下心来。尽管还不能确定能够远征击败在亚洲的西夷舰队,但在大明沿海,却已经足以御敌。 而就在皇帝安排完辽东战后事宜,刚刚享受了几天清闲的时候,一个情报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根据海商及各南洋诸国安插的密谍所报,荷兰人正在准备出动舰队,前来南海。他们的攻打目标当然不是大明,而是澳门的葡萄牙人。 在荷兰人想来,葡萄牙人能占澳门,他们从葡萄牙人手中抢过来,并不算是与大明开战。按照大明对待葡萄牙人的态度,他们也能够在澳门立足。 什么狗屁的逻辑?皇帝接到情报后,在大殿内急走气恼,对于西夷的思维感到不可理解。 等他思考了半晌,无奈地摇头叹气。这也怪大明朝廷,更怪大明皇帝,给西夷造成了这样的印象。 而荷兰人几年前强占澎湖,虽被大明水师击败,但靠的是数量和人力优势,显然并没有让荷兰鬼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正因为如此,他们又要卷土重来。 看来,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他们就不会明白如今的大明已经改变的对外政策。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海军首战红毛鬼 皇帝在偏殿内来回踱步,围着沙盘转了好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要说海军的实力,现在的大明在亚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可要与海军强国荷兰,以及后起之秀英国佬相比,肯定差得不少。 但皇帝知道,西夷至少在百年内是不会把注意力转到亚洲的。南美、非洲的黄金白银钻石,吸引力更大。 甚至于,英荷两国持续百年的战争,离爆发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到时候,就更没有精力顾及到亚洲了。 所以,凭着主场之利,大明海军是能与西夷在亚洲抗衡,并占据上风的。 而皇帝意识到的失误,就是他太过谨慎,或者说是没有想到。 说皇帝太过谨慎,自然是辽东战事的牵扯,使他不想多树敌,多面作战;说他没有想到,自然是对于西夷的行动,没有对海军下过明确的命令,或者是立下什么原则。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是汉朝的对外原则,充满了铁血的意味。 但大明海军自建立,尽管沈有容等将领知道皇帝雄心勃勃,可对外来的西夷,到底是先打,还是观察上报后再决定,却没有定论。 不怪沈有容等人,封建社会的体制,大明处理外务的程序,都使他们不能放开手脚。 平辽灭奴,在辽东已经锻炼出一支陆上的百战雄师;通过歼灭西夷,希望海军也能具有铁血和勇武。 皇帝思虑已定,转回大殿,提笔给沈有容等人写了旨意。 尽管皇帝不知道荷兰人进攻澳门的具体,但他知道最终的结果,澳门始终在葡萄牙人手里,就说明荷兰人失败了。 在海上,葡萄牙人肯定不是荷兰人的对手。但能挫败荷兰人占领澳门的企图,证明荷兰人出动得不多,多半在登陆作战中失利。 基于这样的判断,皇帝便想着让大明海军作一只黄雀。螳螂捕蝉,黄雀落后。在荷兰人败退时予以截杀,而不是先行出头,替葡萄牙挡这一刀。 对于葡萄牙人,皇帝是雇佣聘请了炮师和船匠,还从澳门炮厂买了不少炮。但这就是交易,对于澳门,他是肯定要收归大明政府直接管理的。 所以,让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先干一仗,都损失点力量,他的后续计划还会更顺利。 “要打就来狠的,让荷兰红毛鬼一船一人都回不去。”皇帝这样想着,刷刷点点写着。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皇帝要调动东海南海两大舰队,光是大中型战舰就有两三百艘,还就不信了,收拾不了几个红毛鬼。 首战必胜,打出新设海军的信心。 皇帝知道这又要花费不少的钱财和物资了,但这些投入是必须的。与西夷开战,主要就是靠海军,没有实战,海军装备再好,也不能称霸南海。 只要把皇帝的意旨传达到海军,具体的战术打法就不是他能够运筹帷幄的了。 在哪里设战场,如何隐蔽舰船,如何通讯联络,出击的时机等等,自然有前线的将领商议确定。 除此之外,皇帝还要动用海商和镇抚司的力量,最大限度地掌握情报变化。 荷兰人——皇帝停下了笔,眼中射出寒光。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大明之变 大明的改变,越来越是明显,连底层的老百姓也感觉到了变化,来自身边的变化。 报纸、银行、邮政、图书馆、少英院、赡老堂……货币流通、道路运输、文化教育……新名词、新事物,总有涉及到老百姓自身的生活。 奢安叛贼被灭了,据说是几个土目联合起来反正归降,并引领明军攻寨拔城,擒杀安位等头目。 辽东已平了大半年,听说又有几个蒙古部落归化大明,海外的湄公省还在招募移民,一年三熟的好地方…… 这些都是大事件,对老百姓的影响只是能够安享太平的安心。而关系到自身或自家的,也有不少。 村里开办了学堂,还是免费的。谁家有孩子能够通过小学毕业考试,便豁免丁税。 所谓的丁税,又可称为人头税,是历代封建王朝除了田税外,最主要的税种。 汉朝时便有了完善的丁税制度,从七岁开始交税,十五岁时便和成年人交一样多的税了,直到五十六岁才可以免除。 考虑到古代的卫生医疗水平,以及平均寿命,这个丁税差不多交到死亡为止。 到了明朝万历朝时,丁税体系有所松动。但实际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把人头税和田税捆绑在一起,折成银两,计入田税一并征收,并不是真正废除。 对于皇帝来说,先前是一直憋着劲要实行“摊丁入亩”的。但在反复思虑研究之后,才发现,清朝所谓的“永不加赋”只不过是个幌子。 而历史上明朝末期的“横征暴敛”,有其实际上的困难和无奈,可追根究底,却是“苛农宽商”和吏治的问题。 历史上的明朝官员以抵制为荣,靠抗税来收揽民心、培植声望,尤其是江南地区,再重的税派,都给打了折扣。 对于明朝官员来说,抗税的风险太低,大不了罢官回家了事,可一夜就出名了,红了,简直比后世的炒作效果还好。 官员和乡绅富豪勾结,沆瀣一气,抗税、拖欠成为惯用手段,损公肥私反倒成了为民抗命的好官。 可从天启三年开始,这些从宣德年间便开始的积弊便逐渐被皇帝的雷霆手段给扫除了。 如果是有心人,可以计算一下,几年来,被严惩抄家流放的官员士绅有多少? 大到朝堂上的一二品,小到乡村的地主豪绅,头一两年说杀个人头滚滚,也不为过。 赋税能如数征收了,侵占隐冒的土地被清理出来了,“苛农宽商”的弊政被逐渐扭转了,国家财政也宽松了。 越是如此,皇帝反倒不急于实行“摊丁入亩”了。在他心中,开始酝酿废除人头税的惊人之举。 只不过,在废除之前,把豁免丁税作为鼓励百姓接受教育的手段,却还有着很大的利用价值。 辽饷不征了,练饷、剿饷更不必再出现了。 最主要的是,在严刑酷法下,吏治也清明了许多,老百姓的负担不重,皇帝也想着别把施恩一下子到位,总要留出些空间。 当然,辽东重建、海军扩充等等,依然还使朝廷的财政不是那么宽松,多收些钱,又不会逼得百姓造反。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教育新政 天空是蓝的,初夏既不太热,也不冷,正是令人感到舒惬的季节。 从县学出来,身着崭新的生员服的吕洛才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更是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激动振奋之下,看到什么都觉得赏心悦目。 作为一个考了二十多年依旧是老童生,吕洛才已经是心灰意懒,自认生员无望。而且,为了读书考试,他已经是家徒四壁,老婆都快被饿跑了。 无奈之下,也是将信将疑,吕洛才向官府报了名,参与了朝廷的新政——村村设学堂。 村设学堂,由童生或秀才担任老师,免费教村中孩童读书识字,可享受朝廷给予生员的补贴。 到三年期满,童生可免试升为秀才,也就是生员;而秀才,则可入吏部诠选,从底层官吏做起。 如果已是生员者,不响应朝廷新政,则生员待遇取消。也就是说,生员要自食其力,朝廷给予的补贴不给了。 在这之前,朝廷已经废除了生员和官员免收过路税的政策。等于是掐断了奸商逃税,生员和官员捞外快的法门。 只这两项政策,就令生员和官吏叫苦不迭。但科举制度仍在,厂卫、督察院也瞪着眼睛,谁敢明目张胆的反对? 最关键的还是圣意,有心人都看出,皇帝对于某些读书人的印象不好,打压起来全无顾忌。而且,放宽了吏转官的条件,也就没有了官吏断层的担心。 不管怎样,生员的补贴被取消,特权待遇被废除,又有不少生员被严惩,终于是打掉了这个阶层的嚣张气焰。 而象吕洛才这样连生员都不是的,自知科举无望,或是因生活所迫,也不得不成为教书先生,领一份钱养家糊口。 但此教书先生与之前乡中所设社学的社师,却有很大的区别。一是享受原来的生员补贴,二是有上升空间,三是百姓子弟免费学习。 吕洛才便是因为有希望才做起了教师,如今已是三年期满,终于通过审查,正式成为了秀才,也跻身于生员之列。 在明朝,成为秀才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不仅服饰有变,社会地位提高,更得到旁人的尊重,更是功名的起点。 而教书满五年,则升为廪膳生员,由政府提供津贴和生活日用,是三种生员中的最高等。而朝廷在此待遇上又有所提高,足够廪膳生员一家所用。 此消彼长,吕洛才现在算是琢磨明白了,光读书厉害并不得皇帝所喜,肯拉下面子来做实务,哪怕学问差点,也一样有功名利禄。 等再熬两年,吕洛才准备去当吏员,有五年教书的资历,那可是能免试进入吏部诠选名单的。 显然,吕洛才并不甘心教书,这也是那个时代读书人的通性。 而皇帝并不在乎这个,把原来对生员的优待转到教书育人,朝廷并没有太多花费。三年也好,五年也罢,总比原来生员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强多了。 “吕兄——”一声惊咦打断了吕洛才的得意和高兴,他转头去看,赶忙躬身施礼,“见过黎大人。” 黎正东再次打量了一下吕洛才的生员服饰,笑着拱手道:“恭喜吕兄,不,应该称呼茂才公。” 吕洛才脸上一红,赶忙谦辞道:“黎大人见笑了,在下这个生员……” 黎正东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过谦。某也是吏转官,与吕兄差不多。” “何况——”黎正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都合乎朝廷政策法令,堂堂正正。” 吕洛才眨巴眨巴眼睛,拱手道:“黎大人所言极是,是在下想左了。” 黎正东一身便装,但吏转官之后,已升为主薄,只在知县、县丞之下。而县丞被调往辽东升任知县,这县丞之位,他是大有希望升任。 作为同乡,黎正东对吕洛才这个老童生也不陌生。现在,吕洛才既已是生员,见官不跪拜。社会地位的提高,凭黎正东的圆滑,自然是不会轻易得罪。 “听说县学的张教谕要高升了,不知是真是假?”吕洛才觉得黎正东应该知道些内部消息,便试探着问道。 黎正东呵呵一笑,目光一扫,正看见茶楼,便邀请吕洛才饮茶细谈。 进到茶楼,找了个清静位置,茶博士奉上茶水,二人才聊了起来。 “张教谕向吏部申请前往辽东任职,已获批准,并升为府教谕。”黎正东喝着茶水,微笑着说道:“知县大人明日要为他宴请饯行。” 吕洛才微微一惊,诧异道:“连升两级啊!” 黎正东笑了笑,说道:“主动申请前往辽东的官员,如获批准,至少也要升一级的。” 意识到吕洛才投来的疑惑目光,黎正东苦笑着说道:“本官也申请了,可惜未获批准。” 吕洛才想了想,说道:“孙县丞既是高升,黎大人继任也在情理之中吧?” “未必。”黎正东摇了摇头,说道:“吏部诠选的官吏甚多,多半会从中派遣。” 说完,黎正东率先岔开了话题,说道:“不说这个了。吕兄已是生员,该得的朝廷优待,尽快报上来,本官当尽快办理。” 尽管皇帝取消了原来生员的很多优待,但象免除徭役等政策,还是保留了下来,并没有一刀切地全砍掉,算是给读书人留了点面子。 吕洛才连忙应承,又向黎正东打听朝廷的最新政策。在他想来,到哪教书都差不多,如果能享受到更好的待遇,换个地方也能考虑。 黎正东沉吟了一下,说道:“湄公省、辽东都缺读书人,吕兄若是不怕偏远和苦寒,去那里教上几年书,得个官吏也容易得很。” “湄公省在海外,在下不愿前往。”吕洛才摇着头,否决了一个,“辽东倒是可以。” 黎正东说道:“这事嘛,反正吕兄还有两年的时间,倒也不用着急。今年是重建辽东的第一年,想必在各方面都会艰苦些。” 停顿了一下,黎正东又说道:“对于乡学村学,朝廷好象又要推出新政,吕兄再等等看,才最为稳妥。” 新政?!吕洛才皱起了眉头,难道什么免试和吏部诠选的要作废?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启八年 新政,在这几年频繁出现。虽然还没有特别巨大的更改,但从老百姓到官吏,从商贾士绅到读书人,却都能感受到关系自身的变化。 响应朝廷政令,因教书育人而成为生员的吕洛才;因工作认真而吏转官,不断晋升的黎正东,只是大明众生的一个缩影。 大明的变化,在几年的时间里,由京师至地方,再到偏远地方,数年之内已波及到全国各地。 而这些变化还只是人为造成的,由皇权推出,在严刑酷法的监督压迫下向全国施行。 除了人为的,天灾,也就是皇帝所预言的大灾害,迈着沉重的脚步进入大明,陕西首当其冲。 天启七年,陕西(时属延安府)大旱,到第二年开春,依然没有缓解的迹象,陕北受灾最重。 “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今春仍未降甘霖,灾区百姓已采山间蓬草而食……“ 已经是天启八年了,朕的性命应是无忧。辽东已平,大灾害又临,大明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皇帝听着官员的奏报,知道小冰河期的考验终于到了。尽管现在只是陕西局部,但很快就会扩大到全陕。 陕西、河南、直隶、山东,甚至于江南也会受到影响,至少要二十年,小冰河期的高峰才会过去。 而历史上不用二十年,崇祯十七年就完蛋了,大明亡了啊! “有灾便赈,只是陕西局部,还不是全陕,更不是全北方,如何就要百姓采蓬草而食?” 皇帝面色阴沉,心中的不悦并不掩饰,眼中射出冷意,扫视着殿下的群臣。 “大灾害的来临,朕早有预言,对各省也有旨意,要他们百般筹措准备。怎么,事到临头,竟然措手不及吗?” 对于大灾害的预言,以及要各省,特别是北方数省全力准备,确实不是最近才下的旨意。 至少也有两三年的时间,囤粮积蓄,运粮接济,皇帝当然不相信大灾害刚到,就要百姓吃蓬草扒树皮。 袁可立沉吟了一下,上前躬身奏道:“启奏万岁,陕西巡抚如实奏报灾情,并不是没有赈灾济民。百姓采蓬草而食,却并无饿馁遍地之景,亦是万岁英明,及早布置的结果。” 看到袁老师禀奏,皇帝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缓缓说道:“既是如此,便善加赈济,勿使我大明子民饥寒交迫,甚至激起民变。” 豁免受灾地区的赋税,这是皇帝最常使用的手段;北方数省的钱粮赋税也不解送京师,而是就地建仓存储,两三年的囤积怎么也能撑上一两年。 就算只能撑上一年,现在还只是局部省份受灾。象河南、直隶、山东等省,还能够就近运粮接济。 所以,皇帝很确定,不会出现历史上赤地千里、乡村无人烟的凄惨景象。 当然,大灾害在陕西和河南持续的时间之长,还是令皇帝感到了压力。 特别是陕西,尤其是旱灾。万历在位48年间,有灾荒记载的就占25年,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几乎连年灾荒。 皇帝也知道陕西多灾害是因为生态环境破坏,农业过度开发造成的恶果。可破坏容易,想要修复,却不是十几二十几年能够奏效的。 稍显无奈地暗自叹了口气,皇帝继续说道:“北方数省除陕西外,玉米、土豆的种植还要大力推广。这场大灾害将席卷北方数省,非只陕西。抗寒耐旱高产的作物是渡过大灾害的关键所在,各省督抚不可轻忽。” 北方种玉米、土豆,或者是黑麦;南方多种番薯。能够提前推广种植这些耐寒耐旱的高产作物,也是皇帝度过大灾害的底气所在。 “移民迁居的工作也要继续加紧,陕西大灾,百姓故土难离的心思也会冲淡,正当其时。” 陕西、河南这样的重灾区,如果人口得以稀释,朝廷运粮赈济的压力也会减轻。同时,迁徙到他地的百姓也可以耕种生产,比呆在灾区不能生产生活强多了。 陕西的百姓有序向关中、四川迁徙,河南、直隶、山东的少地无地百姓,则向辽东移民;南方的百姓,更有东番、海南、湄公省三地可选择。 移民工作不仅是为了应对大灾害,更能解决人多地少的社会矛盾。王朝兴替,往往是土地兼并、农民起义,这一点,皇帝是知道的。 袁可立领旨退下,作为首辅,这些工作自然会安排到位。何况,抗灾赈灾的方案和措施早已制定,倒也不用太过仓促。 “启奏万岁。”兵部尚书熊廷弼出班启奏,“延绥(今榆林市)总兵杨肇基与副总兵毛承禄奋力作战,击败侵扰兰州的旗牌台吉,杀敌数千。虏酋撤兵远走,边境已安。” “好。”皇帝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赞了一声后又说道:“加杨肇基太子太保衔,毛承禄加署都督佥事,另加赏有功官兵。” “微臣遵旨。”熊廷弼躬身领旨,又开口奏道:“东江镇前协张盘所部已占领船厂城,所带工匠已开始造船,主帅毛文龙请奏朝廷先拔银二十万。” 所谓的船厂城,便是后世的吉林市,明朝政府在吉林市曾设置造船基地,用来加强辽东都司与奴尔干都司(远三万户府)之间的联系。 同时,还负责建造运载官兵,粮草赏赐品和贡品的船只,也把这里作为护印军运输官兵、粮草的转运站。 只不过,在土木堡之变后,船厂城已属海西女真。明军推进至此,既在计划之内,可又让皇帝甚是欣慰。 皇帝转向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说道:“如数拔银,户部可有困难。” 毕自严躬身道:“回万岁,户部存银足够,二十万银可如数拔调。” 皇帝点了点头,面露赞赏之色。终于不用再掏自己的私房钱了,尽管可能是暂时的,也令他甚是欣慰。 “今年便到船厂城为止,扫荡周边地区,并善加经营,以为明年前进之基。”皇帝觉得先造船,再前进,更加稳妥。 北进南下,大明已经露出了扩张的獠牙。而通过抢掠来获取土地和资源,也是度过大灾害的有效手段。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四面扩张 尽管明军将在辽东、西南、湄公省、南洋这四个方向扩张,但也有轻重缓急。 相比辽东的苦寒,以及小冰河期的灾害,虽然有黑麦、土豆,可开发起来依然比南面要缓慢得多。 所以,皇帝对于辽东北进的资源投入,是精打细算,不急不徐,稳步推进。 而湄公省的移民和建设开发,却是皇帝寄予厚望的。 随着奢安叛贼的剿灭,湄公省得到了一万强兵的支援,扩张的脚步骤然加快,现在的土地面积比两年前要增加了一倍还多。 云南的明军兵力也在扩充,平叛的一万五千部队进驻滇省,又对滇省原有的军队裁弱留强、严格训练,现在已有三万多强军枕戈待旦,准备收复失土,重复大明的各宣慰使司。 当然,缅甸的东吁王朝将是重点打击的对象。虽然没有一战灭其国的计划,但使已经衰落的东吁王朝雪上加霜,却是确定的战略目的。 除此之外,海商总会通过招募退伍官兵,以及朝廷派遣军官的训练,在婆罗洲也有了三千多装备齐全的准军队,并聚集了数万华人华侨,算是彻底立稳了脚跟。 有了这些对外征战掠夺的布置,再加上受灾害影响不算大的江南地区,皇帝对于度过大灾害,有着很强的信心。 而说到历史上的小冰河期对于大明的影响,定义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应该更为恰当。 现在也是如此,无论是海外和江南的粮食,以及其他资源,都足以使大明撑过小冰河期的高峰。 但这是理论上的,最终的结果还是考验朝廷的统筹规划,政府的运作效率,官吏的勤勉奉公。 比如:怎样把粮食物资运至灾区赈济灾民,是否能够及时,分配是否公平,这些都是灾害影响是大是小的关键因素。 特别是在那个时代,运输能力、通讯速度等因素,对于抗灾赈济有着相当大的制约。 但制约也是能够解决并克服的,皇帝相信,已经提早布置了好几年,怎么也不会出现历史上的惨景。 “都察院。”皇帝的目光转向毕自肃,见他出班施礼,才沉声吩咐道:“派出官员,监督察查各地方官员,在抗灾赈济中贪渎者、工作不力者严惩不贷。” “微臣遵旨。”毕自肃躬身答应。 除了都察院,厂卫也不会闲着。这场大灾害不仅考验着皇帝的智慧,大明的国力,亦是对官吏的大浪淘沙。 贪者庸者下,廉者勤者上。不出大事情,平常倒不容易看出谁能力出众,谁庸碌无能。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陕西大灾,饥民遍地,上至朝堂,下至地方,自当戮力同心,同克时艰。” 众臣认真地听着,不知道皇帝此话何意,听着好象要捐钱捐物似的。 “朕先拔内帑二十万元赈灾。”皇帝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缓缓说道:“另陕西诸藩今年的俸禄暂停发放,待灾情缓解后再一并补发。” 陕西本是贫瘠之地,可先后却有六位藩王。但就藩西安的秦王已被押入京师圈禁,就藩平凉的安王因无子国除,再加上已移藩河南怀庆府的郑王,现在陕西只剩下三位。 历史上天启七年就藩汉中的瑞王朱常浩,皇帝根本不打算放其去给地方增加负担。包括惠王、桂王在内,都在京城窝着呢! 可即便如此,皇帝借着大灾的借口,还是把陕西的三位藩王停了俸禄。 反正这三位藩王都有家底,不拿俸禄也饿不死。而皇帝还没打算彻底废藩,就是心情不好,收拾一下这三位罢了。 而皇帝对于宗藩的态度已经越来越明显,继收回盐利特权外,又把钦赐庄田全部收回,折银发俸。 这样一来,也断了宗藩侵占田地、扰民伤民的根子。敢触犯皇帝,秦王被锁拿圈禁就是下场。 皇帝深知,宗藩造不了反,造反也掀不起风浪。而底层的老百姓,因为吃不上饭,历史上才是大明的掘墓人。 所以,收拾宗藩顶多落个不好的名声,对自己的龙椅却是没什么影响。 而朝堂上的官员,对于宗藩的印象也不好,皇帝要暂扣他们俸禄,也没有谁敢触霉头,为藩王说话。 “退朝!”眼见无人再奏,又接到皇帝的手势,王体乾拉长了声音,宣布朝会的结束。 兵部尚书熊廷弼未出午门,便被宫人唤住,引至乾清宫。 “微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熊廷弼进到殿内,施礼叩见。 “熊卿免礼平身。”皇帝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赐座!” 熊廷弼再次叩谢后,才在绣墩上落座。 “讨伐缅甸的准备工作如何了?”皇帝开门见山,直接询问道:“霜降之后能否如期发动?” 云南多瘴疠,尽管有了些预防手段,但千军万马的行动,皇帝还是同意了兵部制定的军事计划,待霜降瘴息后再大举发动。 熊廷弼躬身奏道:“回万岁,兵部左侍郎正在滇省监督,据最新的回报,讨伐行动可按期进行。”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继续奏道:“滇省各家土司也联系完毕,可出动土兵共计三万余。” 攻打缅甸并不是明军的独自行动,出兵的土司在战后都可获得土地和战利品,这也是皇帝削弱国内土司,并减少明军伤亡人数的手段。 除此之外,皇帝还派人前往暹罗联系,共同攻打缅甸。要知道,暹罗和缅甸是世仇,暹罗又很亲明,是不错的盟友。 集中所有可以参与的力量,皇帝要一战就把缅甸打残打废。甚至于,灭其国也不是不可能。 听了熊廷弼的汇报,皇帝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加强北方防御的事情。 大灾害对于北方游牧民族,也就是蒙古诸部的影响更大。生产方式单一的游牧民族,远没有农耕民族抗击灾害的力量。 而随着灾害的持续和加重,草场南移,粮食紧缺,蒙古诸部铤而走险是可以预见的。 象虎墩兔,本就因为内喀尔喀等部归化大明而不满,灾害的影响,使其很可能把内部矛盾转嫁到外部征战掠夺上。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闻战而喜 但经过平辽之战后,明国打造出了十几万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雄师,对北方游牧民族已不畏惧。 北方各边镇都分配了平辽强军,而京师的飞骑也只保留万人,其余的全部调派到各边镇。 这些强军既是模范,也是种子,很快就带动了整个边镇军队战力的提升。 而辽东战事的结束,向北推进的松缓,使各边镇得到了更大的武器装备供应。飞骑营、枪骑营陆续建立,机动能力也具备了与游牧民族抗衡的条件。 说抗衡还是谦虚,或者说是保守。 按照前线将领的估计,现在与蒙古诸部开战,已经是胜券在握。只是大草原辽阔,击败蒙古人容易,想要彻底消除祸患,却是很难。 皇帝也是这样认为,尽管还是叮嘱不要轻敌,不要冒进。但凭借着火枪火炮,以及骑兵墙横推战术,蒙古骑兵确实已经是落后太多了。 只不过,现在与蒙古诸部大规模开战,投入不少,可得到的利益远不如西南和南洋。 “熊卿,以后作战时,战利品一半上缴,一半奖赏将士,如何?”皇帝喝了口茶水,微笑着说道:“使我大明军队闻战而喜,这应该算是很好的办法吧?” 熊廷弼愣了一下,听皇帝说到“闻战而喜”,知道这并不是突然有的想法,应该是思虑已久,才要推出实施的。 历史上,“闻战而喜”的中原王朝倒也有那么几个,比如春秋战国时的大秦,唐初的府兵。更多的,则是游牧民族,还有被打得狼狈北窜的建奴。 要做到“闻战而喜”,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就是有利可图,或者说是物质激励。 比如大秦的军功制,把工资待遇和封赏都跟军功挂钩。所以,秦国从将领到士兵,一听到打仗都乐得合不拢嘴。 将领升官发财,士兵发财养家,这都要靠战争。你说机会来了,谁不想抓住。所以,大秦军队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上了战场都是疯子。 唐初的府兵也是一样,在对外族的征战中,杀起人来不手软,抢起钱财宝物更不含糊。 “回万岁,秦国、唐初确可借鉴,只是南北征战,不是很平衡。”熊廷弼想了想,躬身奏道:“微臣对此有些担心。” 南洋征战,西南讨伐,打的都不是什么强大的敌人,但战胜后缴获的物资钱财却不会少。 而北方呢,不管是残余的建奴,还是蒙古诸部,说是穷光蛋有些过分,但似乎都不富裕。 皇帝微微颌首,说道:“熊卿所说也有道理,但却有些过虑了。朝廷养军,本已是粮饷充足。能再得部分缴获,岂不更好?北虏和建虏虽然穷,可总还有点东西吧。牛羊、土地、人口等等,不好计算的话,让商会介入,折成银币不就成了。” 熊廷弼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皇帝的算盘打得挺精,商会自然会压价折银,但对朝廷的捐输定不会少。 否则,这么有利可图的买卖,朝廷凭什么给你呀!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堂皇之名 其实,这并不是皇帝的首创,而是借鉴于某个国家的做法。 军队中跟着商人,缴获物折成钱款,将士们高兴,商人们还赚钱,可谓两全其美。 当然,具体事宜还要商议细节之后才能实施,但皇帝对于这样的做法却是肯定并赞成的。 至于粮饷,那相当于将士的基本工资,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新政策的推出而作废,或者是克扣。 熊廷弼这才完全明白,不是皇帝要省下军饷,而是要给将士们更多的钱财。这样的话,朝廷似乎又要多投入了。 沉吟了一下,熊廷弼躬身道:“万岁英明,微臣以为可先在西南试行。辽东和西北,战胜后有朝廷的赏赐,倒不必急于施行。微臣担心激励过甚,恐边将会擅启边衅。” 皇帝想了想,颌首道:“熊卿考虑周详,朕甚是赞成。” 说着,皇帝站起身,招呼熊廷弼到偏殿,把军队在云南的最新布置讲说,并在沙盘上插旗标志。 现在的云南军力,比剿灭奢安叛贼时也不差。昆明、永昌、楚雄等要地都有重兵驻防,完全压制住了土司。 而讨伐缅甸的前线基地设在腾冲,现在已有五千明军。待军事行动正式展开时,这支主攻部队将达到一万五千,还有助战的各家土司人马,总共三万多。 另一路侧攻部队称为右翼,有五千明军坐镇,土兵一万多,将从耿马杀入缅境,与主攻部队形成夹击之势。 兵力雄厚,尽管土兵的战斗力要差一些;装备精良,光大小火炮就有三百多门。 要打就尽全力,如猛虎搏兔般不给缅甸任何机会。 “缅甸衰弱,莽氏也不复当年之勇,我军获胜应无问题。”熊廷弼一边插旗设标,一边向皇帝解说,“主攻部队的任务是由铜铁关入缅,争取击败缅军主力。”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接着介绍道:“右翼军由耿马入缅,将晚于主力部队三天。既是先监视老挝宣慰使司,又能使缅军在开始的判断上出现失误……” 老挝宣慰使司、八百媳妇国……都曾经是大明帝国的藩属,缅甸现在也未来得及改土归流,对缅甸是暂时的依附关系。 所以,敢于主动出击,与明军奋力作战的可能性很小。又有右翼明军的牵制,对主攻部队基本构不成威胁。 但对于这些摇摆的藩属,皇帝并不打算放过。 而且,滇省土司出兵助战,难道不给好处?不管是钱财,还是土地,总要让这些墙头草付出代价,甚至是被攻灭。 而缅甸军队在人数上可能占优,但在武器装备上已经大大落后。且因为久无战事,战力更不及明军。 “听说缅甸境内多佛塔,佛塔上都包金。”熊廷弼偷偷看了眼皇帝,说道:“缅甸王室更是富有,若能攻入阿瓦,缴获更是丰厚。” 皇帝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投入大于收获,那就叫穷兵黜武、劳民伤财,朕不为也。”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莽氏无道,穷奢极欲,我大明王师兴兵讨伐,也是解救缅人于水火。” 熊廷弼用力点头,连声赞同。 发动战争总要有个名义,天朝上国讨伐无道昏王,确实是个很堂皇的理由。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强国必霸气 强国必然要霸气,未必是真理,但却是现实。 拳头大就是道理,说你无道就无道,说你挑衅就挑衅,说你咋样儿也不容你辩白解释。 皇帝一直在灌输这样的理念,尽管文官还不是很理解,但军队却逐渐有了凶悍霸道的气质。 什么天朝上国的宽容,远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何况,小冰河期的困境,对于人口众多的大明帝国来说,如果处置不当,内乱是不可避免,且破坏力极大。 能稳坐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熊廷弼光有才干还不够,不能贯彻皇帝的意志,早就被调离了。 “万岁圣明,缅民苦莽氏残苛统治久矣,王师讨伐,实乃承天顺民之举。”熊廷弼面不改色,附和着皇帝。 皇帝微笑颌首,伸手指了指沙盘,说道:“联络暹罗夹击缅甸,可得一臂助。但不可太早告之,以防泄密。” 熊廷弼嘴上应承,却并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凭明军现在的武器装备和实际战力,不用拉上暹罗也是必胜无疑。要是暹罗出兵攻缅的话,少不得要占些缅地,倒不如全部由明军占领。 皇帝也想一口吃个胖子,但热带亚热带丛林的环境,复杂的民族情况,却让他有所警惕。 如果占地太广,驻兵太少,皇帝担心陷于缅人的不断袭扰中。当时没有游击战争这个名词,但类似的战术打法却早已有之。 “讨伐缅甸的关键不在于击败缅军主力,而在于以最小的代价,稳固占领所夺的土地。”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熊廷弼一眼,提醒道:“唐朝时占领高丽,却不能长久守之,亦是我们该吸取的教训。” 熊廷弼心中一凛,赶忙躬身应是。 不说久远的唐朝,就是明朝中后期,在西南丢掉了三宣六慰的大部分,也是教训和经验。 “扶弱抑强,在有些新占或羁索之地,平衡之道还是适用的。”皇帝沉吟着说道:“建奴还知道利用辽东汉人呢,大明岂不如之?” 皇帝没有明说什么缅奸,熊廷弼已经心领神会。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表露意思,内阁也在商议研究入缅后的具体政策。 殖民地这个名词,皇帝没有提出和阐明。而且,也不适用于要重新收复的三宣六慰。 婆罗洲嘛,皇帝倒是有这样的设想。可具体的操作,他还没想好,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 皇帝转过身,又看向辽东的大沙盘,微眯了下眼睛,并没有再多做指示。 熊廷弼告退而去,皇帝却还在偏殿停留,刚刚的思路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辽东多的是肥沃的黑土地,但要开发却并不容易。最关键的是人口,移民工作一直在进行,但进度并不让皇帝满意。 河南、北直隶、山东的无地少地百姓,再加上江淮的,多数是漕工,看起来是不少。 但官府的号召,以及推出的优惠政策,对于“安土重迁”的百姓来说,还显得不够。 历史上的走西口、闯关东、下南洋,能够形成风潮,在皇帝看来是实在活不下去,老百姓才背井离乡的。 所以,皇帝觉得要尽快开发辽东,吸引大地主、大家族等对象,应该更有效果。 因为无论是圈地,或者是建立大农场,老百姓在人力财力物力上都不具备。 只是在皇帝心里,还有“土地兼并”这个难题不好解决。 这几年正逐渐把土地收归国家,各地藩王的封田差不多全都收回了。现在又放开限制,在资本面前,土地兼并的严重程度和后果,令皇帝踌躇。 只租不卖,赋税定得很低,期限再定个几年十几年,对那些大资本、大地主是否有吸引力呢? 皇帝转换了下思路,想了半晌,觉得或许可行,但也不敢十分确定。 “皇爷。”李成成端来茶水,殷勤地奉上。 皇帝点了点头,坐在椅中,喝着茶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 ………………. 沈阳。 毛文龙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微皱着眉头,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明的国策在改变,这并不是刚刚发生的。至少在毛文龙的感觉上,至少已有两三年的时间。但最明显的,却还是今年以来的行动,以及不加掩饰的宣传。 相对于平民百姓,毛文龙这种层级的官员,知道的消息肯定更多,也更机密。 西南要讨伐缅甸,他是知道些情报的,当然是保密的,他也不会对外泄漏。 辽东已平,奢安叛贼已灭,皇帝就已经调兵遣将,继续展开军事行动,这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但从《大明论坛》报纸上,却能在几年的时间里捋清皇帝的思路和计划。 先是平辽灭奴,再是剿灭叛乱,然后就是开拓进取,为大明子民争取更广阔的土地。嗯,用皇帝的话叫生存空间…… 北进南下,皇帝已经为大明帝国指出了扩张的方向。毛文龙身为军人,有仗打有战功可得,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只不过,毛文龙也看出了以后扩张与原来的不同。皇帝不仅是要用枪炮去占领,还要移民垦殖,把新的疆土牢牢握在手中。 打的下来,稳固守住,这两个目的都要达到,对军队的要求自然更高,朝廷的投入也自然很大。 而皇帝能有此宏图壮志,显然也有着实现的信心。毛文龙也知道,现在朝廷财政已大有起色,足以支撑两个方向的有序的军事行动。 说到有序,毛文龙的理解就是以战养战,而不是无节制的推进占领。在南北两个方向的军事行动,显然南方的收益更高。 毛文龙苦笑了一下,摇头表示无奈。北方虽然宽广,可却是荒僻苦寒之地,人烟稀少,没办法和南方比。 条件不同,北方的推进当然要稳而缓,因为朝廷的投入是有数的,百姓迁居的人数也是有限的。 而要稳固占领,没有足够的人口,也就没有耕种的田地,光凭远道运粮,谁都知道不能达到目的。 “大帅,将领们已至会议室。”亲兵队长进来禀报。 毛文龙收起思绪,点了点头,起身更衣,大步走了出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吉林府,目标上京 信号塔的建成,使得通讯达到了惊人的速度。 尽管正式的旨意或命令还是通过驿传,却不影响毛文龙的提前布置。 会议厅内众将已准时来到,落座之后或攀谈,或说笑,气氛比较轻松。 大敌已败,犁庭扫穴还需要些时间,却已经无法抵挡明军的推进,覆灭是早晚的事情。 军队的战力还在提高,主要是战马的充足,使得骑兵越来越多,机动性增强,武器装备犀利,将领们都充满了信心。 军人嘛,有仗打才有军功,晋升才快;蹉跎岁月熬资历,显然并不是多数军官所愿意的。 何况军队的战力在那摆着,建奴残余和蒙古诸部,都不太放在这些军官的眼里。 既然有打胜仗的信心,也就没有畏战怯战的情绪。甚至于,没有仗打会让人闲得难受。 “那老虎,足有三四百斤,一枪就干倒了。”杨国柱眉飞色舞地白话着,“要不是天热怕坏了,俺就弄来请你们吃老虎肉。” 在当时的辽东,到处都是荒山老林,老虎很多,还不是保护动物。其它的野猪、狗熊、狍子、鹿等野生动物更是不少,实实在在的棒打狍子、瓢舀鱼。 都是武人出身,打猎自然是他们的最爱。不光是将领,还有士兵,为了移民村庄的安全,对周围山林中的野兽也不客气。 “只是可惜了一张好虎皮。”杨国柱略有遗憾地摇着头,“重火枪太凶悍了,虎头都打烂了。” 张盘笑着说道:“要是用轻火枪,老虎恐怕不会一击而死,垂死挣扎之下,想得到好虎皮也不容易。除非一枪击中眼睛,铅海入脑而亡,才算是好虎皮。” 旁边的将领连声赞同,又好奇地询问张盘,船厂城附近的野兽多不多,打猎是否过瘾。 张盘微微一笑,说道:“野兽肯定很多,可某没有时间去打猎,手下倒是颇有收获。” “建村设屯确实很忙碌、很辛苦。”黄龙很是理解地看了张盘一眼,说道:“没有多少百姓,全都要靠军队。” 张盘冲着黄龙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开口说道:“铺路、伐木、建屋、垦荒耕种等工作虽然繁琐忙碌,但有激励政策,官兵却不觉其苦。甚至有官兵打算日后定居于此,耕种渔猎的。” 军队既能打仗,又能建设和生产,这是皇帝的要求。按照皇帝的习惯和脾气禀性,干活不白干,都折算成退役后的待遇,甚至与军功也有挂钩。 比如垦荒,垦十亩奖两亩,退役时一并发放,也可以给予亲属,很现实的好处,可不是空口白话。 再比如铺路、建屋等工作,也在军饷之外另有补贴。多干多得,官兵们的积极性就是这样调动起来的。 纳拉忠明在旁插言道:“大黑山以西多为平原,确实适于定居。气候虽寒冷一些,可有黑麦、土豆,还是能够耕种收获的。” 从后世看,吉林省以中部大黑山为界,可分为东部山地和中西部平原两大地貌。如果以以松辽分水岭为界,以北为松嫩平原,以南为辽河平原。 而且,历史上的吉林省不是内陆省份,最大的时候,东至乌苏里江两岸和库页岛在内的沿江及海中诸岛,北起外兴安岭至日本海及黑龙江下游。 当然,现在明军才推进到船厂城,也叫鸡林,就是后世吉林市的最早位置。 对于纳拉忠明的插言,张盘点头称是,并没有什么歧视或不屑的表情。但有的将领却不易觉察地撇嘴,眼神中显露出鄙夷。 到底是两个民族,尽管已经归化大明,但在接受程度上,还是需要时间来加深。 除了纳拉忠明,在座的还有三位女真军官,都是在平辽战争后期反正立功的。 只不过,从现在的发式和衣着上,已经看不出不同民族的分别。这也是皇帝的硬性要求,也是反正归降的女真人必须要表示的诚意。 而建州卫已经不复存在,在辽东完全废除了卫所制,全部是府州县的划分。 纳拉忠明是女真人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而冷僧机则和朝廷所派的汉人官员共同管理女真人的政务。 五千归化军,与张盘所部共同组成了向北推进的前锋,也将参与剿灭建奴残余的战斗。 归化蒙古兵,将成为与林丹汗作战的部队;归化的女真人,也是与残余建奴作战的人马。 不用担心什么对同族的手下留情,甚至是勾结反叛。只要明军保持强大,抱粗腿、站在胜利者一方,便是最合理的决定。 “朝廷早已有令,重建船厂城,并更名为吉林。”黄龙捋着胡须说道:“依某看,移民屯垦也是必然之事。官兵有定居之意,倒是颇有眼光。” 张盘沉吟了一下,正要开口,门口的士兵已经大声通报,毛帅驾到。 众将赶忙肃容起立,对着进屋的毛文龙躬身施礼,齐声道:“末将见过毛帅。” 毛文龙微微颌首,迈步走至会议桌的主位前,扫视了一圈众将,才向下压了压手,说道:“不必多礼,都坐下军议吧!” “谢毛帅。”众将躬身示谢。 毛文龙坐下之后,稍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朝廷已传下谕令,吉林地区设府治,统归辽东巡抚管辖。常驻军队定额三千……” 众将都有一些惊讶,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在吉林设立府治,且有三千常驻军队。由此可见,朝廷对于吉林地区的重视。 说重视可能还不是十分准确,再加上急切或许更恰当。 要知道,吉林船厂原来只是用来加强辽东都司与奴尔干都司联系的运转站,后来更是放弃,归属了海西女真。 现在设府治,也意味着吉林不大可能是前线或边境,而是成为向北推进新的基地。 果然,毛文龙继续说道:“今明两年的推进目标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全力垦殖经营。两年,最晚三年后,万岁希望大明的旗帜飘扬在上京(现哈尔滨阿城区)……” 上京,曾是金国的陪都,现在却连准确的名字都没了。毛文龙以旧名称呼,再加上皇帝的指示,立即使其意义不同寻常。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建设吉林府,义务兵试行 岳爷爷要直捣的“黄龙府(今吉林高官春市农安县县城内)”,已被广宁的联合骑兵部队占领,周长三点五公里的残破城池经过修缮,重复旧名龙安,并设府治。 明军在龙安驻兵三千,作为科尔沁部的后盾,确保科尔沁大草原成为防范察哈尔部的前卫,或者叫缓冲。 占领龙安时,皇帝着实高兴,在报纸上还发了评论,提到了岳爷爷,并准备将岳爷爷定为武圣,立庙相祭。 要知道,金国也是女真人所建,建奴也被称为后金。重提岳爷爷,重提黄龙府和上京,对于剿灭建奴残余,也就具有了象征意义。 低低的议论声刚起,毛文龙目光一扫,众将赶忙正襟危坐,啉声肃容。 “朝廷既设吉林府,方圆百里,或至少五六十里属于吉林府,也是正常。” 毛文龙缓缓说道:“万岁的意思,主要是向东西横向扩展,西面若至海边,建港立城,水师便能航行运输。诸位可以看看地图,若有水师载兵运粮,剿灭建奴残余,便是事半功倍。” 海西女真,可能指的就是大海西面陆地上的女真部。建奴窜逃至此,现在还只面对由南向北推进的明军的压力。 可如果打通海陆联系,水师有了稳固的基地港口,建奴残余就要面对从海上绕袭的明军,覆亡的时间也会大大提前。 毛文龙和将领们是这样想的,可皇帝却已经不把建奴残余看在眼里。他要的是开疆拓土,要的是纵横海洋的水师,以及水师停靠的各处的港口。 由吉林府直推到大海,陆军再加水师,对于向远东拓展的意义和作用,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到的。 远东,当时人可没这个地理概念,更不知道这块冻土下面的资源,对于几百年后的大明帝国,意味着什么。 不管子孙是否败家,皇帝的宗旨和原则便是趁着军队强大,多抢一些是一些。 何况,土豆、番薯等高产作物的引进和推广,基本上也不会出现历史上战乱导致的人口大减少。 皇帝又准备逐渐地取消人头税,老百姓不会因为生育而导致赋税大幅增加,大明人口出现爆炸性增长是不可避免的。 人多地少的矛盾也将比历史上更早地尖锐,什么走西口、闯关东还是自发的求生存。如果政府加以引导并提供帮助,整个北大荒的土地都不够。 到那时候,远东苦寒,也是能够生存的,也会有人前去居住生活。 “若只等着移民垦殖,本帅觉得三年也未必够。”毛文龙再次扫视众将,沉声道:“所以,本帅决意向朝廷上奏,吉林府的建设,我东江镇当为先锋。” 张盘轻轻点头,赞同毛帅的决定,也明白毛帅话中的意思。 北进的计划放缓,皇帝认为已达到了目标。但毛文龙却说方圆百里,至少是五六十里,也就是要以吉林为基地,再向北推进百八十里。 这样一来,地域就太宽广了。光是他的一个混成协,再加上归化女真人部队,人力也是远远不够。 毛文龙要把军队再拉上去一些,至少就是一个混成协的近万人马。可能还会再征数千女真人,起到分散其族的目的。 即便如此,张盘依然觉得不够,但他却不会建议继续增加。 辽东的重建尽管颇有起色,反正归降的女真人也没有作乱的资本和理由,但辽东也不能太过空虚。 但张盘并不知道,毛文龙要上奏朝廷的,不仅是向北增兵,还有在辽东率先实施义务兵制度。 皇帝有这个想法,却没有贸然实施,向臣子们征询意见,也是应有之义。 兵部尚书熊廷弼认为这个制度好,可要全国施行却有很大的困难。特别是南方,重文轻武的风气更浓,老百姓生活也不差,当兵可不受欢迎。 相对来说,在北方应该能够容易一些。但要大范围实施,招上来的那么多兵,又不是战争时期,朝廷财政的压力很大。 最后,熊廷弼建议先在辽东试行。辽东光复不久,战争的创伤不小,但也基本上算是一张白纸,可以重新挥洒规划。 这么多年的战乱,辽东的世家大族、权贵富豪也基本上被摧毁。也恰恰是这个阶层,对于家中子弟当兵,应该是持反对意见的。 熊廷弼提出了建议,皇帝深以为然,也通过密奏形式,向辽东巡抚吴用先和东江镇主帅毛文龙征询意见。 正因如此,毛文龙知道的比较多,也决定拥护万岁的计划,把义务兵制度在辽东率先试行。 如果皇帝同意,在辽东就能多出数万军人,垦殖建设的人力问题也就解决了。 没办法,现在辽东还有着不少空闲的田地,移民的首选可不是象吉林府这样荒僻苦寒的地方。要建设开发,军队就只能充当主力了。 “大帅。”杨国柱拱手道:“我部愿开赴吉林府,加快该府的建设开发。” 纳拉忠明也赶忙请缨,“大帅,我部可再招数千,或是迁居数千百姓至吉林府定居。”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两位将军也不必着急,等朝廷批准了再行动不迟。现下,某也只是让诸位提早有个准备。”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各部除了必要的训练,还要为重建辽东多多出力。告诉你们手下的官兵,日后辽东就是他们的家,多干多得,关系到退役之后的待遇,偷懒耍滑最后亏的可是自己。” “大帅所言极是。” “我部官兵都是超额完成任务的,大帅尽管放心。” “再这么干上一年,有的官兵退役之后都能当个小地主,干劲儿可足了。” 众将纷纷表态,毛文龙也露出笑意,频频点头,也不吝赞赏和鼓励的言语。 按照当时的道路和交通工具,异地服役的军官还没啥问题,可大量的士兵,却多数只能就近服役。 你想啊,要是光花在路上的时间就有数月,甚至半年,训练时间不全耽误了。 皇帝倒是想过全国范围内打乱分配,可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义务兵之利,首在缅北 冗兵、冗官,还有冗费,在历史上的王朝中,都是极大的弊端。其中,尤以宋朝最为严重。 但皇帝这几年来推出实行的政策,却令人有所担忧。 官吏的数量肯定是多了,军队在扩充,但取消卫所制、世兵制后,总体数量还看不出明显的增长。 至于冗费,官员俸?涨了,军饷按时发放了,老百姓的赋税也在减免,财政支出的增长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支出增长的另一方面,则是财政收入的增加。促海贸、设榷关、增商税、开银行…… 这还不算以皇家名义开办的玻璃厂、镜子坊、香水、肥皂等工厂作坊,毕竟那是皇帝凭本事儿赚的,是内帑,是私房钱。 其实,很多人已经琢磨明白了。以前的财政窘迫,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员的贪渎和商人士绅的偷漏隐冒。 该收的收不上来,该缴税的不缴。钱是不缺的,可都进了个人腰包里,穷的只是国家和朝廷。 而皇帝正是看到了这个弊病,也狠下心来下刀子,贪官劣绅猛收拾,才使财政能够支撑国事的正常运转。 击败建奴,光复辽东,平定奢安叛贼,助贼的土司也全部剿灭,南北两场大战都取得胜利,老百姓的赋税却没有增加,不得不令人惊讶钦服。 而皇帝提出了义务兵役制,可见其对财政有着很强的信心。 要知道,尽管义务兵的军饷要比常备兵少一些,可依据大明人口的基数,全国实行的话,总体数量也是相当地惊人。 毛文龙决定请示朝廷在辽东试行,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朝廷有钱,既能招兵,又能在新占地方屯垦建设,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为,随着辽东建设的深入和拓展,头一两年的以工代赈对于百姓还有吸引力。可随着他们安居下来,生活有着,显然是不愿再为了那点赈济而离家赴远。 而且,毛文龙也知道义务兵役制的好处,对大明帝国日后的安全和拓土开疆展、有百利而无一害。 对于适龄青年来说,不过是两年的服役;对于军队,则是兵员轮换,常备军队的更新,保持官兵群体的年轻力壮;对于国家来说,则意味着储备兵员,意味着在危急时刻能迅速招集百万千万的军队。 在皇帝看来,几百万,甚至是上千万装备齐全的军队,将使大明成为毫无争议的世界第一强国。 大明的人口现在肯定超过一亿,几十年后将是两亿、三亿,甚至是四亿。占到世界总人口的一半左右,武器装备不落后,思想不保守、麻木、懦弱,试问还有什么能阻止大明征服的洪流? 土地不够了,去抢;粮食不够了,去抢;金银缺了,去抢…… 皇帝就是这样的思想,借助于至高无上的皇权,拼命地把大明打造成他心目中强大、霸气、不可战胜的日不落帝国。 对皇帝的意志领悟得最通透的,除了北方,就要数滇省,那上万将在数月后开始征服抢掠的大明军队了。 腾冲在历史上曾是古西南丝绸之路的要冲,历朝历代多有重兵驻防。 古城在明代正统年间建造,到了景泰年间又加固,城墙全系巨石砌成,周长约七里三分,高两丈六尺,厚一丈八尺,城楼高四丈有奇,又被称为“极边第一城”。 城池坚固还是次要,腾冲西南几百里便是明缅边境的铜铁两关。所以,这里也成为明军攻缅的前出基地。 攻缅分为两路,另一路则是在陇川。按照制定的计划,两路人马攻缅后在八莫会合,再乘船水陆并进,直捣阿瓦。 “末将鲁钦参见王大人。”迎驾半天的鲁钦,终于看到了巡抚王三善,赶忙上前施礼。 王三善笑着伸手虚扶,说道:“鲁将军免礼。” 鲁钦礼毕起身,给王三善介绍了同来迎候的将领官员,王三善态度和蔼,并不倨傲摆架子。 见礼寒喧过后,鲁钦等将才陪着王三善和随从骑马而行,半个时辰后才进入腾冲古城外的军营。 王三善微微颌首,对鲁钦没住在城内,表示了赞赏。 尽管腾冲是明军攻缅的前出基地,可现在只驻扎了五六千明军。一来是尽量保密,不使缅方得知消息;二来也是减少粮草物资运输的耗费。 军营布置有序,将士们精神抖擞,王三善脸上露出笑意,显得甚是满意。 “大人请入内。”鲁钦伸手相请,王三善也不客气,当先走进了中军大帐,在布置好的会议桌主座坐下。 鲁钦等将领鱼贯而入,在会议桌的两边落座。 在平定奢安叛乱的战争中,鲁钦以勇猛善战著称。也因为战略战术得当,他没有重蹈历史上拔剑自刎的覆辙,反倒是立功不小,被誉为西南诸将之冠。 同样的,参与平叛的秦良玉所部也是功不可没。秦良玉更被皇帝赐封伯爵,开女子封爵的开河。 王三善喝了两口茶水,缓缓说道:“攻缅还有数月,本官蒙万岁信任,更不敢懈怠。故巡视各军,亦要听取诸位的建议或意见。” 停顿了一下,王三善接着说道:“在此之前,本官先把攻缅的最新战略战术布置传达下去。” 攻缅的名义是洗雪旧耻、讨伐无道,王三善、鲁钦等人认为是抢掠,皇帝则要借此打通向印度进军的道路。 所以,灭亡缅甸对皇帝和前线将士来说,并不是第一位的。但皇帝和将士对此的想法和目的,却又不尽相同。 “能灭缅当然最好,迫使缅人割地赔款也可。万岁已有指示,阿瓦城便是我军这次行动的终点。” 王三善扫视着诸将,拱了拱手说道:“能够稳固占领阿瓦城以北的地方,此番作战便已经是达到了目的。” 将缅人压制到阿瓦城以南的地方后,明军将向西拓展,以线扩面,稳固地占领缅北。 然后,明军再以缅北为基,向西推进拓展,直至印度。 简单地说,皇帝并不希望军队在缅境过于深入,而是更注重缅北,以及西向的印度。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伐缅方略 明军最强大的还是陆军,无论是人数的绝对优势,还是武器装备的先进犀利,最是让皇帝放心。 尽管皇帝也非常重视海军,但强大的陆军也要利用好,使其成为大明挥向四方、开疆拓土的利刃。 况且,就目前而言,陆军也是最为现实的征伐四方的有力工具。 而讨伐缅甸,并牢牢占据缅北,使其成为大明疆域,成为向南亚扩张的稳固基地,这才是皇帝发动战争的深意所在。 绕开了青藏高原,通过缅北能够直接攻入交界的印度四邦:阿鲁纳恰尔邦、那加兰邦、米佐拉姆邦及曼尼普尔邦。 甚至于,皇帝还有更远大的理想。那就是通过陆地,直接打到印度洋。 哼,哼!如果不是有大海阻隔,大明帝国的陆军凭借火炮和燧发枪,能横扫全球。 王三善自然不知道皇帝的野心比天还大,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多番恳请、主动请缨,才把这次伐缅的总指挥抢过来。 皇帝也想让这位老臣善始善终,击败东吁王朝,稳固缅北占领区后,王三善便可光荣退休,由傅宗龙接任。 对于缅甸,皇帝不太放在眼里。南明末期,数千残明军队便能兵进阿瓦城下,何况现在的强大明军。 但皇帝还是提醒过王三善,不可轻敌,不可冒进,以完全的实力碾压,取得稳稳的胜利。 “当然,如果缅甸大乱,我军能够稳固占领阿瓦这个上缅甸的‘粮仓’,万岁想必也不会切责。”王三善话锋一转,又给皇帝的要求打了个折扣。 鲁钦和诸将互视而笑,心中了然,也为不必太束缚手脚而感到高兴。 王三善也是微微一笑,把目光转向身旁的一名看着毫不起眼的官员,开口说道:“这位是镇抚司锦衣卫千户王平达,请他介绍一下缅甸的情况,以及联络暹罗共伐缅甸的情形。” 众将这才知道这位不起眼的官员来头甚大,连王三善也不敢怠慢轻忽。 王平达向着众人拱了拱手,也不客气,开口讲述起来,“万历二十八年,暹罗与东吁侯以及阿拉干王朝联合,攻打勃固,俘杀缅王莽应里……” 缅王莽应里的死亡并没有使东吁王朝最终灭亡,莽应龙的幼子良渊王挽救了这一颓势,占领以阿瓦为中心的“粮仓”地区,保住了上缅甸半壁河山,史称良渊时期。 万历三十三年,阿那毕隆继位,又光复了下缅甸的所有失地,特别是于1613年收复了被葡人占领的沙廉,从而再次完成了缅甸的统一。 现在的缅王是刚刚继承王位的他隆,尽管号称国富民强,但如果深入研究分析,内忧和外患依然存在,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 自万历二十年,泰缅主力决战于泰国廓沙拉,缅军大败之后,缅甸从此在泰缅战争中转而处于劣势,到现在还在缅甸南部与泰国北部,互有攻守。 再有就是木邦、猛密、大山诸土司,虽为缅属,但控制力并不强。特别是木邦,更可称为缅甸的世仇。 缅甸内部的民族分歧和仇视,也是其容易分裂的重要因素。南方的孟族,北方的缅族,还有掸族,矛盾复杂,上百年的仇怨难以化解。 也就是说,如果在上缅甸击败其主力军队,缅王的统治基础极可能被动摇。南方的孟族、北方的掸族,很可能趁机作乱。 历史上的东吁王朝便是因为孟族起义,占领首都阿瓦,而宣告灭亡的。 “讨伐缅甸要事半功倍,则要对附缅的土司,以及掸族区别对待,使其成为我军之助力……” 王平达起身走到大帐所挂的地图前,伸手指点着进行介绍,“木邦、陇川、干崖、孟养等地,便可恩威并施,出兵助战者宽之,抗拒王师者,灭其官析其他……” 王三善捋须颌首,表示赞同。 待王平达介绍完毕走回座位,他干咳一声,再次强调道:“我军主力部队总计四万,各家土司联军六万左右。据情报分析,缅人大约能在短时间内召集近二十万人马。敌众我寡,我军战力虽强,亦不可树敌太多。” 说着,王三善的目光扫过众将,甚是严厉。 鲁钦赶忙拱手道:“请大人放心,末将等绝不敢因小失大,因争军功抢财物而破坏伐缅大局。” 王三善轻轻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本官相信诸位都是识大局顾大体的,但你们行军打仗是所长,纵横捭阖、谈判拉拢却是所短。本官已与王千户商议过,给各部派遣官员,专门负责与土官打交道。” “如此最好。”鲁钦咧开嘴笑道:“我等都是粗豪军汉,还真干不好这说降拢络的事儿。” 众将也赶忙附和,纷纷表示这样的安排才最是稳妥。 王三善露出笑容,待众人话音停息,开口说道:“大战开始后,本官将坐镇腾冲,为诸位提调粮草物资,保证前线供应。至于作战,便按照最后制定的计划执行,本官不多加过问。” 这么一说,就等于不遥控指挥,由前线将领根据战场上具体的形势变化,灵活应变。 至于联络暹罗出兵,王三善没有再作说明。毕竟,这场战争已经确定,有没有暹罗相助,都不会有所改变。 而且,对缅甸方面的刺探还要加强,作战计划也要进行调整,到发动时才能最后确定。 但总体方针却是不会变的,占领地盘、掠夺财物,尽量多地消灭缅军主力,使其难以在短时间内有还击之力。 因为,缅军的损失越大,兵临城下时,阿瓦的防御就越弱,日后缅甸的局势越有可能发生变化。 要知道,上缅甸是缅人居多,缅王也选阿瓦为首都。而南方则是孟族,此消彼涨,被压迫的孟族只要有机会,“汉达瓦底”勃固王朝难免又要东山再起。 所以,通过一场大决战来奠定胜局,便是明军最好的选择。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就只能步步推进,拉长战线,且使胜利来得要晚一些。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激励的副作用 热带亚热带的丛林游击战,对于皇帝来说,是要尽量避免的。尽管缅人未必知道或掌握这个战术,但皇帝却不想存着什么侥幸心理。 击垮缅人主力,占领阿瓦“粮仓”,这一大块地盘就够消化数年,皇帝并不想一下就灭缅甸。 鲸吞看似痛快,却隐患很大,很可能会消化不良的。伐缅要的是收益获利,而不是持续的投入,更不是占领费用高昂的赔本买卖。 皇帝当然知道自己的战略目标与前线将领的有所不同,一个是适可而止,用最小的代价夺得最大的利益;一个则是建功立业之心迫切,仗打得越大,战果越大越好。 所以,皇帝才有了给王三善的指示,要他监督执行。 王三善虽然也想在自己退仕前辉煌一下,可到底还是顾全大局,只是打擦边球,也不敢太过违旨。 毕竟明军已经是全火器装备,对于弹药物资极为依赖。而为了伐缅作战,朝廷的支出已相当巨大,就等着尽快打完,尽快回本呢! 幸好腾冲地区是火山地质,有汽泉、温泉、热泉、沸泉,还有硫磺塘大滚锅等热泉,解决了火药的硫磺问题。 而且,明军讨伐缅甸也要以战养战,主要是就地抢掠或从各家附缅土司取得粮草物资。如果全部依靠后方运输补给,保守估计也要两三年的时间来储存军粮。 即便如此,绵延的热带丛林、纵横的河谷,对于明军的行进运输也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所以,王三善亲自坐镇腾冲,提调物资补给,也是让军队无后顾之忧。毕竟,他是一省巡抚,说话好使。而伐缅之战,也关系到他的荣辱。 诸将都很放心,除了王三善的全力支持,皇帝才是最关键的。伐缅可是皇帝的意旨,更是大明帝国重拾对外扩张的第一战。 之前不管是平辽灭奴,还是西南平叛,都应该属于大明帝国对内的战争。 讨伐缅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外,皇帝热心于此,谁敢迎头浇盆冷水,第一战就闹个灰头土脸、大败亏输? 况且,对于武将,对于军人来说,有仗打才能立军功,才能升官发财。或者说,战争对于军人来说,正是最快的晋升之路。 这第一战打赢了,还赢得漂亮,皇帝的积极性岂不是更高?军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岂不是更多? 再说,凭借现在明军的武器装备,再比较缅人的,只要不是庸才蠢货,兵力又不是特别悬殊,好象没有打败的可能啊? 王三善与众将又商议了一番伐缅的计划,可却没有马上散会,脸上现出了犹豫和迟疑的神情。 好半晌,王三善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万岁有意把战利品的四成分配给将士,以作激励和奖赏。本官觉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又担心因此政策而使附缅又反正归顺的土司遭受重大损失,甚至是与王师为敌,给缅人助战。” 激励确实是很好的,但王三善的担忧也是正常。为了多得钱财,而肆意抢掠,把摇摆土司逼到明军的对立面,对整个伐缅作战的大局造成恶劣影响。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必胜之战 大象高大威猛,奔跑起来大地颤动,再披上甲胄,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震撼感觉。 特别是对于战马,大象的震慑力更强,毕竟是生物层次上的压制。 但大象也有自身的弱点,容易被巨响或烟火所惊。而一旦受惊,大象狂奔乱跑,不分敌我。 所以,经过武学赞画的推演,以及前线将领的演练,明军对缅军的象兵已有了应对之法。 一是用炮轰,佛朗机炮的轻便、射速,既适合丛林作战,也适合打击战象;二是用重型火枪,不说一枪打死战象,也能对战象造成极大的伤害。 甚至于,助明军参战的土司联军,所携带的战象也被限制,尽量避免明军的枪炮惊忧战象,反遭混乱。 泰缅大战,战象出动无数,还是作战的主力。但在犀利威猛的火器面前,战象的威胁其实已不大,只不过缅人恐怕还不知道,或是来不及改变。 在明军将领的判断中,如果不是气候原因,只凭两三万装备齐全的明军,就足以碾压缅军,直抵阿瓦城下。 从历史上看,这是很可能取得的胜利。 但皇帝却力持谨慎,授意川滇桂黔四省调兵,土司联军助战的计划。并同意了兵部的进攻时间,就是霜降之后,瘴气消亡之时。 可同意是同意,皇帝也让兵部和王三善作了充分的准备。 大量防蚊防暑防瘴的物资运抵滇省,防范知识普及到士兵,哪怕缅人获悉情报,主动进攻,明军不仅有反击之力,更能提前发动。 徐三少等年轻军官,多是经过武学培训,并在西南平叛战争中成长起来,具有开拓进取,以及实战经验的中高级将领。 将军,徐三少更是接触到了高级将领的边缘,在腾冲八关的防御驻守中,独领一关首将之职。 而对于作战参谋的汇报,徐三少轻轻颌首,说道:“火绳枪威力尚可,但射速缓慢,不敌我大明燧发火枪,更不是我军火炮的对手。”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况且,缅人不能制造火枪,弹药也不丰,根本没有长期作战的条件。哪怕是消耗甚大的大仗,也打不了几场。” 作战参谋笑了笑,说道:“缅人的战力,连我军能抵挡不住。其实,征召那些土司联军助战,并没有什么必要。” 徐三少看了作战参谋一眼,并没有细说究竟。他是琢磨明白了朝廷的用意,此消彼长,利用土司开枝散叶的热心,分薄国内土司的力量,便于控制。 而且,便于控制还只是第一步,改土归流,完全纳入大明朝廷管辖,才是最终的目的。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登城向徐三少禀报,有自称南京徐公府的人前来拜见。 徐三少皱了皱眉,知道又是父亲派来的。在西南平叛时,就来劝说过,可他还是向上申请,来到了滇省之地,继续自己的军旅生涯。 “先安排来人住下,稍后我去见他。”徐三少摆了摆手,神情有些不耐。 徐国公劝他回去,除了担心之外,还听到了朝廷欲改袭爵制的原因。可徐三少已经有了凭战功靠自己的执拗,自然不想再听父亲的安排。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改变 国家要保持活力,社会要稳定进步,最重要的就是人的因素。 人各有想法,从业各有不同。但共同点也有一个,就是希望能够生活得好。 换成官吏,那就是晋升加俸;换成军人,就是建功立业;换成读书人,就是学有所成,金榜题名;换成百姓,就是安乐幸福…… 不断向上应该是共同的目标,尽管因身份、从业等不同,而有不同的期望。 而皇帝正在不断改变的,恰恰是给予人们相对公平、公正的机会,使人们迸发出努力的动力。 科举依然还是鱼跳龙门的主要途径,尽管皇帝不是很喜欢,增加了实务和民生方面的考题。 吏转官,以及从生员入吏途,则又给那些落榜者,或是没有升迁希望的吏,打开了进入官场的另一条道路。 军人也同样如此,社会地位的提高,武器装备的提升,使得战争获胜的几率越来越高,提供了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和空间。 还有摆脱了权贵官员压榨的商贾,生活更加有保障的平头百姓……只要你努力,就会向你所希望的目标越来越接近。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整个国家、社会的精神面貌,因为千千万万人的改变而有了蒸蒸日上的气势。 徐三少只是个缩影,还有赵辉祖、张君能等等,从一个纨绔子弟,走上了依靠自己奋斗而晋升扬名的道路。 中间阶层的则有吏转官的黎正东,通过学习考试而进入官场的吕庆厚、吕晓布等等。 底层百姓的改变就更多了,尽管在某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官员看来,他们是如蝼蚁般的存在。 可谁会想到,历史上正是这些只为了能吃上饭而奋臂抗争的百姓,推翻了一个王朝,推动着历史的前进。 也正是这些最底层的百姓,他们耕种,他们纺织,他们生产,创造的财富和物资供养着皇帝和官员,给军队的征战提供着源源动力。 已是接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悬在七月的天空,毫不吝啬地散发着光和热。 一只母鸡从窝中钻出,表功似的咯咯地叫着,引来了英子的观注。 英子走出屋子,来到鸡窝前,看了看,伸手摸出一个温热的鸡蛋,脸上绽出了开心的笑容。 “奖励你的。”英子随手抓了把秕谷,扔给了母鸡,笑呵呵地走进了屋子。 三间土坯房,一个大院子,就是英子的新家。说是新家也不确切,因为这里就是战乱时她所住的村屯。 战后的重建是快速而有序的,但也是从俭而忙碌的。 只不过,没有了动荡的紧张和惶恐,房屋等硬条件哪怕与以前一样,可人们的心里却充满了欢欣和希望。 从开春就搬家过来,到现在已经是三四个月的时间。村子从喧嚣变得安静,人们的生活也在恢复着平静。 把鸡蛋放好,英子估摸了下时辰,又坐回到桌前,拿起木笔,在一个装满细沙的木盒子里写字。 教育的普及并不限于儿童和少年,已经扩展到各个年龄段和男男女女。无论是减赋税,还是免人头税,都让人们有了学习的动力。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改变(二) 以利诱之,或者说是给老百姓实际的好处,让他们有主动性去读书识字,去学习简单的数学计算。 皇帝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实在是当时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想读书识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整天忙忙碌碌地为了生活,又没有去学习的条件和环境,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穷”。 不仅古代穷,就是历史上的近代,也是一样。想学,没钱交学费,没钱请老师,没钱…… 就算是现在,皇帝推出的政策措施,也不能全部覆盖,也不是所有大明子民都能享受到受教育的权利。 但改变还是有的,甚至说是很大。哪怕古代也有什么乡学、族学,依然不能与现在相比。 夜校就是普及教育推出的新形式,面对所有年龄段的百姓。只要你愿意学,一天晚上有一个时辰的课程,免费。 而村中的童生或秀才,只要愿意当老师,家中赋税全免,三年后功名上也提升一级。童生变秀才,秀才成举人,可入吏部诠选名单。 教的有好处,学的有动力。皇帝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教育普及计划不致成为空想。 陈——红——英 英子端正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左右端详着,对自己的学习成果感到喜悦和高兴。 伸手有些不舍地抹平细沙,英子又写上了张柱子,那是她丈夫的名字。看着那三个字,她露出了幸福又开心的笑空。 听到外面的院门响,英子起身,迈步出屋,原来是老爹从地里回来。 “爹,洗把脸歇一会儿。”英子舀水端盆,说道:“俺去热下饭,等柱子回来就吃。” 英子爹上前把盆接过来,说道:“忙活儿啥,好好歇着你的。热饭也不用你,我去添加柴就得。” 胡乱洗了把脸,英子爹便抢着进灶房,添柴烧火,又点上一袋烟,吧哒吧哒地抽着。 看着女儿略微显形的身材,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沉吟了一下,说道:“夜校就别去了,会写自己名字,认得男女厕所就行了。” 英子眨巴眨巴大眼睛,笑道:“有柱子陪着,没事儿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多认些字不好嘛,以后还能教孩子呢!”说着,她的脸上微微一红。 英子爹听到孩子两个字,嘴巴张了张,随即笑了起来,老怀大慰般地点了点头,不再强求英子。 “爹,您先垫巴垫巴。”英子说着,靠近灶台,用一根木柴在灶下的灰中扒了扒,显出两个皮焦发黑的土豆。 今年辽民所分的田地,六成以上都种上了土豆,其余则是黑麦、玉米、花生。每家只给一成的自用地,可以随便种植。 土豆能产多少,辽民心里并没有数儿,但官府的强制要求,他们不敢违抗。 当然,土豆没有秋天收获,但从直隶运来的却很多,比南方和海外运粮要省很多的花费。 “这玩艺儿好吃,俺就喜欢吃这么烤的。” 英子爹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一个,满是老茧的手也不太怕烫。两手一掰,淡黄色的散发着香气的土豆壤便露了出来。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改变(三) 土豆耐寒耐旱,还高产,吃法多样,味道也不错。 向辽东运输土豆,一是当粮食,二是省钱,三是让老百姓品尝,提高明年种植的积极性。 显然,目的是都达到了。至少对于英子一家,对于土豆的滋味是相当喜欢。特别是烤土豆,与烤红薯的味道比较相近。 要知道红薯虽然也是高产作物,但在北方,特别是气候愈发寒冷的情况下,却并不适合种植了。 但在南方,影响不算太大,收获之后运至北方,同样能解粮食之危。 “俺也喜欢吃,没有红薯,土豆也一样。”英子笑了两声,等土豆外皮稍凉,也和老爹一样,掰开后,慢慢地吃了起来。 英子爹的手停了一下,可终究没有告诉女儿,他在自留地里种了三分地的红薯。 尽管官府说气候越来越冷,红薯并不适合种植,但他还抱着一些希望,哪怕是白累一场。 “丫头,昨天夜校里有没有讲新鲜事儿?”英子爹咽下嘴里喧软的土豆,笑着开口问道。 英子想了想,说道:“先生倒是读了报纸,还给解说了一下。新建了吉林府,在咱们这里更北的地方。朝廷有政策,去吉林府居住的,垦荒土地六年不收赋税;六年以后,赋税只收正常的三成;十年以后,只收正常的五成……” 皇帝经过再三考虑,还是没有放开土地,准确地说,是没放开土地私有。 但你可以领地,也就是军队开垦出来的现成的耕地。也可以自己垦荒,开垦出来的土地你有永耕权,赋税直到十五年之后,才涨到正常水平。 “这政策可真好,就是不准弃耕。”英子的目光闪动,说道:“弃耕的土地由国家收回,你再想要,就得重新登记,缴纳赋税了。” 英子爹微微颌首,说道:“确实不错,差不多是白种。” 停顿了一下,英子爹又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吉林府太远了,再说,咱家耕不了那么多地。” 英子深以为然,说道:“咱家现在就挺好,要是老天照顾,一两年就能缓过劲儿,才不去那北边的苦寒地方呢!” “对,咱们不去。”英子爹用力点头,说道:“建虏逃跑了,可还没最后全灭,越往北越危险,比不上咱们这里稳当安全。” 英子咯咯笑了起来,说道:“爹,建虏已经完蛋了,剩下那么点人还能再兴旺?等军队推过去,他们不饿死也得投降啦!” “没全灭,就还是要小心。”英子爹却不觉得自己胆小,听得女儿的笑声,他捋着胡子,心情舒畅。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是马匹的响鼻,还有张柱子的吆喝。 英子赶忙站起,可老爹已经伸手止住她,抢先出去打开大院门,帮着张柱子赶车进来,卸套拴马。 张柱子看着门边站着的妻子,脸上浮现笑容,从车上赶下几只羊。 “这羊不错。”英子爹连连点头,说道:“平常俺来放,地里你多照应。” 张柱子嘿嘿笑着,说道:“这羊奶给英子补身体,书上说了,里面有什么,什么养来着。” “营养,有营养。”英子笑着接口道:“皇帝说的,要让大明子民家家有奶喝。”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改变(四)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读书看报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也是没有必要的。 围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为了家人的几张嘴,他们忙碌劳累,对于国家大事的关心,显然是种奢侈和幻想。 但村村建学堂,村村有夜校,开始逐渐改变了老百姓的固有习惯。 给学生们念报纸,讲解国家颁布的新政策,以及辽东官府印发的新作物的耕种要领,便成了学堂老师的一项固定工作。 尽管不如官府农官那么专业,但老百姓听了长见识,自家种地能多收获,朝廷新政也对生活有影响,老百姓自然愿意听,并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除了吉林府推出优惠政策,以及皇帝所建议的养羊喝奶健康身体,张柱子进城一趟,还带来了辽东义务兵制开始实施的消息。 “以后都要从军啊!”英子并不如何惊奇,因为不关自家的事情,笑着说道:“这样也挺好,辽东的军队多,也就不担心有战乱了。” 英子爹喝着粥,缓缓说道:“十六到十八岁,朝廷规定的这个年龄挺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送到军队,家里能宽裕点,两年退伍后还能享受优惠政策。” 张柱子点了点头,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媳妇碗里,说道:“老百姓应该是赞成的,那些富人可不想自家子弟去军中遭罪。” 停顿了一下,张柱子又补充道:“可这事儿呀,还真瞒不住。官府设了举报箱,谁逃兵役就举报谁,还有奖励。” 英子爹嘿然一笑,说道:“这下可把作弊的人给掐住了,使劲罚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 英子把鸡蛋掰开,可看了看老爹和男人,露出一丝为难。 “你的身体最要紧,都吃了。”英子爹用筷子敲了下碗,说道:“赊的那几只羊不算啥事儿,一年就能还上,你别老惦记。” 内喀尔喀等蒙古诸部的归化,使得牛羊交易的数量不再受限于朝廷规定的份额,这既使归化各部享受到了好处。价格的降低,辽东老百姓也得到了利益。 比如官府推出的赊羊赊牛,其实就是分散到老百姓家养,到了期限,再还相同的数量。 除了牛羊,还有马匹,也可以赊。和牛一样,期限放宽到三年还,每年只象征性地收点钱。 要使国家财政日益充盈,让老百姓富起来,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象促进消费,拉动工商业发展,多创造就业项目等等,皇帝的思路比别人都要宽,都要超前。 男耕女织的模式,传统社会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当然,不改也行。落后呗,国家、民族整体发展的迟滞,落后于世界发展的潮流。 张柱子也点头,说道:“就算是买,咱家的钱也够。” 英子爹看了张柱子一眼,说道:“赊多合适,这个账俺都算得清楚。” “俺不担心。”英子笑道:“俺知道,从小到大听爹的准没错。” 英子爹脸上露出骄傲和高兴的神情,把碗筷一放,起身道:“俺去放羊割草,那只母的留家里。” “大中午的,您歇一歇再去。”张柱子劝道:“下午俺去地里,坐车一起走。” 英子爹头也没回,一边走,一边向后摆了摆手,说道:“那点道儿,几步就到了,还用坐车?” 张柱子目送老岳父出了门,转身冲着媳妇儿一笑,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嘴上还说道:“这活儿俺干,你好好歇着。” 英子也不争抢,向后坐了坐,倚在被袱撂上,微笑着嘱咐道:“过几天赶集,你再抓些小鸡崽。” “行。”张柱子痛快地答应着,说道:“等咱家的老母鸡能抱窝就好了,你先养身体,别着急。” 转身把碗筷收拾下去,张柱子再转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个样东西,笑着递到英子面前,一股馨香便传了过来。 “香皂?!”英子眼睛一亮,伸手接过,只是略略一看便知道没错,不禁抬头白了男人一眼,嗔怪道:“花那冤枉钱,咱爹知道了又得说你。” 肥皂、香皂、香水等物,已经出现了两三年,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算是奢侈品。 只有肥皂,还算是销量较大。可没有普及使用的时候,皇帝相信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是太过遥远。 在商铺干过,英子知道这香皂的价格。心中喜欢,又有些心疼。 张柱子嘿嘿笑着,说道:“商铺搞促销活动,正好看见阿桃,价钱又便宜了不少。” 英子眨着眼睛,不再深究,捧到胸前,嗅吸着茉莉香味,眼睛微微闭起,显得甚是安详。 张柱子出神地看着,目光慢慢下移,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孕育着新的生命,让他每每想起,都激动不已,充满幸福。 那是老张家的希望,也是老陈家的希望。 经历了不堪回首的战乱,张家只剩下了他一个。尽管在从军之后,他满心仇恨,并不怕死。但现在太平了,他又有了美好生活的梦想。 …………………. 美好生活的梦想,并不只是经历过战乱的辽民所有。其实,每个人都想,每个人都希望,每个人都在努力。 只不过,自天启三年以后,但凡是走正路的,不论是官吏、读书人、商贾、军人,还是平头百姓,都渐渐发现努力会有更大的希望。 要知道,悲催的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后却没有改变。穷不怕,可努力后依然穷,就足以消磨奋斗的热情。 国家民族的崛起,离不开民众的奋发向上。都浑浑噩噩、麻木僵化,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所以,大明帝国还是天朝上国,还是泱泱大国,但从内到外,已经在几年内改变了太多。 唐王世孙朱聿键仰视着富丽威严的午门,尽管多次入宫,可这次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作为第一个放弃藩王头衔的宗藩,朱聿键终于做通了父亲的工作。 也实在是唐王世子的身体太差,并不太考虑自身的将来,而是把全部关心放在了儿子朱聿键身上。 既然儿子觉得放弃藩王的头衔是得大于失,唐王世子也不好太过坚持。而皇帝的脾气禀性,他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也揣摩到了不少。 朱聿键深吸了口气,大步向着皇城内走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投资理财 皇帝至高无上,皇帝富有四海。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也不会穷吧? 尽管历史上有个穷死的崇祯帝,但那是他不够狠。大明的官员权贵、商贾士绅都富得流油,唯独他穷,唯独朝廷穷,不是他的原因是什么? 但要说皇帝真的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也不是特别准确。要说皇帝能够自由动用的钱财,那也只能是内帑,也就是私房钱。 如果不是穷奢极欲,只是正常花销的话,内帑是足够的。而且,通常是能够不断递增,不断积蓄的。 比如万历,有贪财之名,可却给子孙留下了一千多万两,足够木匠皇帝糟害的。可到了崇祯时,就所剩无几了。 所以,皇帝想的不是给子孙留下多少钱财供其享受,而是把内帑投资出去,赚取更大收益的同时,也加快大明帝国的振作崛起。 比如平辽债,比如建辽债,还有海商集团在婆罗洲的立基拓展,都有皇帝的投资。 而象英子家所能得到的赊羊赊马等待遇,也都有皇帝投资的钱财,有皇帝所尽的心力。 这还不算,皇帝还从宗藩权贵手中拉到了投资,说成入股也行,投入到国计民生和开疆拓土的多个方面。 凭皇帝的眼光,投资应该是稳赚不赔的。即便是赔了,谁还敢向皇帝讨债不成? “追加投资嘛?还是就把这钱白给朕了。”皇帝抿了下嘴角,把福王的奏疏放到了一旁。 福王买老娘的五十万银子,确实为皇帝的平辽大业做出了贡献。当时出钱的数个藩王,皇帝也没苛待,在皇家作坊都给了股份。 玻璃、玻璃镜子、香水、香皂、肥皂等商品在市场上日渐畅销,主要是出口居多,玻璃镜子、香水、香皂更是暴利。 所以,皇帝在平辽之后,眼看资金宽松,便给入股的藩王分红。可福王挺有意思,呈上奏疏谦谢,既不要分红,也不抽股金。 想来,福王当初拿钱,虽然皇帝说了集资入股的意思,他也没当真,就当是献给皇帝,既接回老娘,又得个平安。 对于宗藩,特别是藩王,皇帝一直想把朝廷的负担减下去,但让藩王自食其力,显然比普通的宗藩难度更大。 可如果换一种思维,让藩王“自食其力”倒也不是幻想。那就是以钱生钱,用投资收益来作为现在朝廷发放的俸禄。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基金,或者象诺贝尔奖的运作模式,定义就是“理财”。 诺贝尔奖刚开始时是三千多万,可通过理财投资,发放了一百多年,还能继续下去,可以称之为一个奇迹。 藩王有没有钱,那不是个问题。可钱财都堆在库房、深窖中,一点升值都没有。无论如何,皇帝都觉得是种浪费。 尽管现在投资理财的项目不多,连吃银行利息都不可得。但开疆拓土,对外掠夺,同样充满了机会,也是暴利。 西夷的很多海盗,或者叫私掠船,都有各自皇家的投资。皇帝既知道这些,自然想着进行下变通,把藩王,甚至是宗藩权贵的钱财拿过来,进行有效的利用。 人赚钱,累死人;钱生钱,很轻松。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逆水行舟 福王是不是试探,皇帝不准备浪费脑筋,都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实施。因为,不管是内帑,还是藩王权贵家中的金银,要有效利用,才不浪费。 而且,就现在而言,即便海外扩张刚刚拉开帷幕,投资理财也项目不多,但购买债券,也是不错的收益,还是最保守也最稳定的。 皇帝拿起笔,把自己的想法又完善了一些,都记录下来。 投资理财的事情他不会亲力亲为,只是拿出办法,自有下面的臣子去落实完成,或者是集思广益,把这项工作做得更好。 这已经成为了皇帝工作的重点,在大方向上引领,具体工作上放权。事实证明,这是很科学的管理方式。 诸葛亮就是累死的,皇帝深以为鉴。 重新拿起一本奏疏,皇帝打开阅看。是贵州巡抚傅宗龙呈上的,汇报了贵州战后重建的工作。 奢安叛乱平定后,水西宣慰使司撤除,水西之地设大定(大方)、黔西(水西)、平远(织金)、威宁四府,原来的九扯、九纵和十三则溪、土舍、土目等大小土司也大部撤除。 傅宗龙之前计划并实施的屯田办法继续扩大推行,一是各卫所原有的田地,二是叛贼的土地,分给平叛的有功官兵。 这些土地可作为官兵的世袭产业,但禁止买卖,不耕则收归朝廷。 这样一来,平叛的滇、川、桂等省官兵,有近三万留在了贵州。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充实了贵州的人口,相当于移民,还加强了贵州的防卫力量。 但贵州的人口数量并没有得到增长,参与叛乱的土目、土舍虽然后期相继反正,他们还能维持官职,统领部民,可却要换个地方,就是迁徙到湄公省。 这是接受反正归降的条件,容不得他们反悔不遵。面对强大的明军,奢崇明和安邦产的下场,已经显而易见。 从震慑的方面讲,皇帝在此次平叛中的决心和决策,确实达到了目的。尽管花费巨大,但不姑息,不宽恕。数年的苦战,更是在西南装备训练出了强军。 也正是有此精兵强将作种子,当标杆,皇帝相信会带出更多的能战敢战的部队。这,也是他敢于在滇省向缅甸发动讨伐的底气所在。 军队的装备是最好的,训练也是先进的,军官也是培训并经过实战锻炼的。但还要不断的磨砺,才能保持军队的战斗力。 再锋利的刀长时间不磨,也是要生锈的。这个道理,并不是很难懂,也不是皇帝一个人明白。 但大明帝国从成祖之后逐渐放弃了扩张政策,一是积弊日深、财政紧张,没钱打什么仗,养什么兵? 其次则是皇帝不思进取,以为守成即可。万里疆域,子民亿兆,还不够他糟害的? 没错,朱由校对守成或不思进取的定义,就是糟害。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习如此,个人奋斗如此,集体也是一样,大到国家,也没什么不同。 世界在发展,你原地踏步,那就是后退。甚至于,明朝中后期,皇帝是一个不如一个,越来越是差劲。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开心果,轻松剂 皇帝刚给傅宗龙写了御批,还没写完,便听见大殿外面咯咯的清脆笑声。 敢在皇帝处理公务时如此放肆大胆的,除了两位小公举,哪还有旁人? 皇帝微抿嘴角,还得耐下性子,把御批写完才放下笔。 贴心小棉袄,还是两件,没有什么比两位小公举更能让皇帝的身心感到轻松、愉悦。清脆的笑声,奶声奶气的“父皇”,从蹒跚学步到稳稳地走,那小短腿儿…… 反正皇帝看着自己的两个小丫头,是哪都喜欢,淘气惹祸也都赏心悦目。 皇帝站起身,走到殿门口,笑着望向外面。 两位小公举坐着车,羊拉的遮棚小车,后面还挂着车厢,装着她俩的玩具和用品。 在整个皇宫,没有她俩不能去的地方,皇帝的宠溺,没人不知道。 当然,她们的母妃张裕儿是个识分寸的,不准她们去其他嫔妃太妃的住处打扰,还派了贴身侍女跟随。 皇帝所在的乾清宫本来也在张裕妃规定的范围之内,可皇帝给张裕儿下了旨,特准两个小丫头可以随意来乾清宫玩耍。 “父皇。” “父皇。” 两个小丫头看见父皇走出殿门,咧开小嘴,扬着婴儿肥的可爱脸蛋儿,笑着脆声招呼。 皇帝哈哈笑着,上前抱起一个,贴贴脸亲了一口,放进车里,又抱起另一个,稀罕个没够。 “父皇,猫咪,抓。”二丫伸着小胖手,指着旁边的大树。 皇帝抬头看了看,一只猫咪躲在树杈上,正探着脑袋往下瞅。 “这个——”皇帝想了一下,哄道:“猫会爬树,可不好抓。要是搬着梯子上去,它又跳到别处了。等它饿了累了,自然就会下来的。” 二丫眨巴着大眼睛,好象听明白了,不再强求抓住这只猫咪。 大丫咧开小嘴笑了两声,注意力又集中到了车前挂着的鸟笼上,拿了点心屑去喂。 笼中的那只鹦鹉的话少了很多,不知道是被两个丫头收服了,还是长大变得深沉了。 皇帝坐了下来,树荫下的大秋千,左右是可爱乖巧的女儿,秋千轻轻摇荡,花香嗅入鼻中,惬意又舒适。 两位小公主摆弄着怀中的大布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皇帝的创意,皇家工坊的制作,拟人化的动物形象,很萌很可爱。不仅两位公主有,布偶已经成为商品,进入商铺销售。 “为你(维尼)?!”大丫歪着小脑袋,把维尼熊布偶捧到父皇面前。 皇帝用力点头,笑着说道:“没错,它叫维尼。” 二丫伸着小胖手拍着布偶的脑袋,边笑边叫道:“汤母,唐木。” 皇帝呵呵笑着,摸摸大丫头,又拍拍小丫头,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也是最能让他心境平和、身心轻松的良药。 “皇爷!”王体乾凑近过来,禀奏道:“唐王世孙朱聿键前来觐见。” 皇帝垂下眼帘想了想,说道:“宣,朕就在这里见他。” 王体乾躬身领旨,时间不大,领着朱聿键前来觐见。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朱聿键觐见 朱聿键见到皇帝时,感到了些许的讶异。不是在殿内,而是在树荫下,不是在处理公务,而是在和两位小公主亲近宠溺。 “免礼,平身。”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说道:“赐座。” “微臣谢万岁隆恩。”朱聿键恭敬地施完礼,才恭谨地在绣墩坐下。 皇帝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脸蛋儿,才让侍女把女儿抱走。 尽管他可以做出随意的姿态,但有些话还是不好当着女儿的面儿说。 丫头们并没走远,去了不远处的水池玩耍。那里有皇帝养的锦鲤,成群结队,游起来煞是好看。 听着咯咯的清脆笑声,皇帝脸上也是一片和熙,心情既轻松又愉悦,对朱聿键开口说道:“你很好,给宗藩子弟做了个榜样,朕也不会亏待你。” 朱聿键赶忙拱手奏道:“万岁过奖,微臣不敢当。”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谦辞,朕说的是实话。” 停顿了一下,皇帝颇为感慨地说道:“从太祖到现在,宗藩已是几十万,坐吃山空,国家早晚会被吃垮。要知道,这可不是养几十万只求温饱的百姓,而是要锦衣玉食的待遇。” 朱聿键抿了下嘴角,微垂着头,想必皇帝也看不到。尽管说的是实话,可这里也包括他不是。 当然,他劝父亲放弃了藩王之名,也是顺应了皇帝的心思。至于皇帝说到的不亏待,他相信,很相信。 皇帝垂下眼帘,沉吟了一下,抬眼看着朱聿键,缓缓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先说来听听。朕要给你的,可未必和你想的一样。” 朱聿键当然有自己的想法,来之前就有打算,听到皇帝询问,赶忙躬身拱手道:“微臣曾奉万岁之命在外巡查,监督惩治地方不法官员,倒是有了些许经验。”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督察院嘛,倒也可去得。嗯,朕再考虑一下,与众臣僚商议商议。” 以爵换官,这也是整治宗藩的一个办法。只可惜,愿意学习政务,并有能力任官为民或为国的宗藩不多,没有不劳而获那么轻松。 而且,做官有风险,要是犯错被罢黜,连爵禄和官职可就一样没捞着。 宗学当然还有其他谋生课程,可自己奋斗或许能富贵,可啥也不干就能得俸禄岂不更好? 所以,宗学也有宗藩子弟前来学习,可基本上都是品级低级的,家中人口多,养活困难的。 安逸和享受,确实令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皇帝对人性知道得更清楚,他不也是一样?不当皇帝作木匠,白痴才去挨累呢。 但皇帝自认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对大明帝国的重新振作,居功至伟,尽管很多人在暗地里骂他“昏君”。 对于朱聿键,皇帝是打算重用的,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宗藩标杆。而且,从朱聿键的性格来说,他也颇为欣赏。 本来,皇帝是想把诸藩王移至海外新拓之地,朱聿键便是第一个。但听朱聿键的意思,以及海外拓地的进程,皇帝还是把这个计划向后拖延了。 海外新拓之地,或者叫海外领地,皇帝认为两个定义都行。尽管意义不完全相同,但存在着转化的可能。 “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唐世子身体亦不好。”皇帝没有马上决定朱聿键的差使,而是关心起他的个人问题,“若有觉得合适的女子,朕给你作主。” 藩王的婚配,特别是正妻,那不是能随便作主的,礼部能否批准就是一道坎。侍妾这样的,没有名份,朝廷自然是不管,但意义也是完全不同。 朱聿键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竟然问起这事,实在是不好回答,只好赧然一笑,微垂下头。 皇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对于宗藩,朕已经放开了诸多的限制,婚配上,也不想多加制约。” 皇帝的想法当然不仅是给朱聿键,或者是宗藩更多的自由。而以前的选秀女制度,劳民伤财,皇帝却是要废除了。 朱聿键不清楚皇帝的想法,也没有自由恋爱的意识,思索了一下,躬身答道:“待微臣回去征得家父同意,再禀奏万岁。” 唐王世子,也就是朱聿键的老爹确实身体不好,被狠心的老唐王关了那么多年,饥一顿饱一顿,虚弱多病是难免的。 朱聿键觉得在父亲健在的时候娶妻,甚至是生子,对父亲来说,也是慰籍。 皇帝又和朱聿键说了会儿话,觉得前年在外办差历练,对朱聿键的帮助确实很大。在某些方面,朱聿键还要比信王朱由检更成熟。 这也是人生经历不同造成的,朱聿键和父亲过了那么多年的囚徒生涯,心志显然被磨砺得很坚强。 而且,性格决定成败,这也很重要,皇帝也看出朱聿键和朱由检的不同。 朱聿键得到了皇帝的慰勉和嘉励,见再无吩咐,便告退而去。 皇帝彻底放松下来,起身走到不远处摆放的摇椅,在悠然的摇动中,吹着清凉的小风,耳旁又听到了咯咯的清脆笑声。 “皇爷。”李成成坐在旁边,剥着葡萄,喂进皇帝嘴里。 皇帝品着口中的甘甜,思绪却还停留在宗藩处理的问题上。 远的不说,京城中就有三王等着就藩。信王、桂王、瑞王,皇帝是不准备放出去的。 实在是花费太大,在大灾害已经逼近的时候,朝廷财政要支撑,就要省着花。 “内帑还有多少?”皇帝随意地问着自己的管家,张嘴又吃下一颗葡萄。 李成成不用思索,便如数报了出来。 皇帝沉吟不语,好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又否定了什么打算。 “皇爷。”王体乾小心地过来禀报:“孙元化前来觐见。”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走回大殿。对于孙元化这样的臣子,还是要正式些,这也是对孙元化的一种看重。 尽管在准备应付小冰河期高峰的大灾害,可皇帝对于科学院的投入依然不少。大明帝国的科技进步,也是国力强大的一种体现。 比如说修筑板轨的大工程,就是已经计划,并在考察勘测,准备付诸实施的。 虽然蒸汽机的研发让皇帝觉得缓慢,可运输能力的增强,还是有效应付大灾的手段。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以工代赈——职业转换 蒸汽机倒是研制出来了,却是最初级的,能做最简单的往复运动,但不是很好控制。 皇帝对此也是无奈,尽管他能提出不少建议,使蒸汽机不断完善改进,但限于技术水平和材料的关系,进展并不快。 当然,从最原始的蒸汽机到应用到火车、轮船上,几十年、上百年也是正常。皇帝无奈是无奈,可他有信心,只这一项科技,大明就已经走到了世界领先。 火车弄不出来,皇帝就决定先修轨道,不是木头做的板轨,而是用钢铁铸造的,以后说不定能改成火车轨道。 孙元化虽然还是专精火器,但作为上官,科学院方面的情况,也是由他前来奏报。 只不过,孙元化在向皇帝禀奏时,显得有点心虚,实在是这个预算太惊人了。 造价很高,需要的人力也很多,花费也很大。在外人看来,要省吃俭用应付大灾害,搞这大工程不合时宜。 “这么巨大的花费?!”皇帝也是吃了一惊,眨巴着眼睛,半晌无言。 孙元化苦笑了一下,躬身奏道:“微臣以为可暂将工程搁置,视灾害的严重情形再做决定。” 皇帝听到灾害,微一皱眉,反正做出了决定,看着孙元化说道:“计划开始实施,启动资金先从朕的内帑中拔取。” 孙元化愣了一下,赶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大灾害要赈灾运粮,还要减免赋税,这本来就是既增加花费,又减少收入。再建大工程,好象是冲突和矛盾的。 但皇帝想到的是以工代赈,不仅是修铁轨,还有水利、道路、植树造林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也要上马实施。 尽管有移民等政策,但很多老百姓还是要在原地居住,哪怕是灾害导致不能耕种,或是收成很少。 光吃赈济粮嘛,显然是不够科学的。既然不能种地,那就出力干工程,一样能挣上饭吃,只不过暂时换个工作罢了。 不吃闲饭,修建起来的基础设施又增强了国力,使得大明帝国具有了更加强劲的振兴后劲,岂不是两全其美? 从另外一方面考虑,以工代赈所付出的工钱,还要比正常年景时低很多。受灾的百姓,能吃上饭,还能吃饱,甚至能让家人也不挨饿,还不满足? 孙元化属于技术官员,一门心思投在科研上,对于政务,显然要粗疏。他没想到长远,只看到了投入资金的巨大。 皇帝也不是要大包大揽,把修铁路的工程全拿下。何况,内帑都拿出来也不够。 而道路运输的便捷对谁最有利,自然是商贾。 皇帝要集资,目标自然也是这个群体。发行债券,或者成立铁路运输公司,让出资人享受红利,或是得到运输的便利,都是现实的办法。 拿过孙元化呈上的图纸,皇帝看到的是钢铁车轴、木制车厢,还有尺寸、载重量等数据。至于轨距,皇帝不记得后世是多少,但先造出来的就是标准,还是要推行世界的国际标准。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铁路学校 线膛火枪 其实,轨道运输并不是刚刚制定计划,而是有了实验,就在唐山的煤钢联合体。在采煤挖矿中应用了一段时间后,才有了更科学合理的数据参照。 而且,科学院按照皇帝提供的思路和建议,已经研制出了“手轧车”,就是手动轨道车。 这种手动轨道车重量近五百斤,利用杠杆、曲轴、齿轮等机械装置驱动,由四个人驾驶,前后各两人双手握住杠柄上下交替轧动,车子就可以向前运行,时速达到12公里。 尽管“手轧车”的动力要应用于运输还是远远不够,但这也给人们提供了新的思路,敞开了一扇窗户。 如果动力足够,岂不是可以拉动很多车厢?就是那种简单的只能往复运动的蒸汽车,似乎也可以使用。 当然,皇帝现在并没有太高的奢望。轨道车用马拉,用牛拉,一样比现在的道路运输提高了数倍的效率。 “甚好。”皇帝放下文件,笑着对孙元化说道:“既已试验可行,那便加快实施吧!资金问题,朕想办法解决。” 停顿了一下,皇帝又提醒道:“当务之急是培养出一批铁路的建设人才,通过他们,把铁轨修建推向全国。” 孙元化躬身奏道:“万岁若是如此打算,微臣建议设立专门学校。” 皇帝微微颌首,说道:“可以。你召集人手,把此事办好吧!” 国家需要读书人,但不是光读四书五经,只有科举一途的读书人。各种专业人才,在皇帝推动的大明建设中,将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 至于官职,对皇帝来说,根本不算事儿。这也是为了照顾当时的社会习俗和固有观念,你说院士、工程师很牛掰,可人家就认几品几品。 如果不是这样,科学院的吸引力哪有那么强?不管是不是真存着钻研科学的精神,只要你有专业之长,就有官职和品阶,享受官员的待遇。 好象是官员滥授,日后有冗官之忧。可皇帝不这么想,官职官阶用在技术官员身上,和后世的职称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孙元化躬身应是,顿了顿又奏道:“启奏万岁,膛线枪的研制进展缓慢,虽制造出了实物,但费工费时,大规模生产制造很是困难。” 皇帝对于军工的关注是有目共睹的,提出的思路和建议也是正确的。不管是费了多大的力气,膛线火枪的样品倒是制造出来了,实弹射击的试验结果也令人振奋。 可象孙元化所奏,费时费力地制造,根本不可能有装备军队的一天,只能作为少量的样品存在于世。 皇帝知道孙元化的禀奏是什么意思,怕自己心急,担心自己降罪。 他摆了摆手,说道:“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先研制出拉膛线的机器,膛线枪的制造才能规模化。这和以前制造火枪枪管是一样的道理,由人工到机械,才装备了我大明军队。这项工作不着急,你们慢慢研制便是。” “微臣明白了。”孙元化暗自松了口气。 燧发火枪已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皇帝还真不着急换装线膛枪。但科技树是要不断攀登的,由滑膛到线膛,也是历史发展的正常轨迹。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阶梯人才培养,辜恩背德 而且,没有目标,没有科研新项目,科学院又有什么用,又怎么能培养出顶尖的科学家? 工业革命,将要由大明来发起并引领,底蕴便是不断涌现出来的科技人才。所谓的厚积薄发,正是同样的道理。 皇帝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引导和提倡激励,使大明帝国在自然科学领域急追进取,并最终超越领先。 没错,大明帝国在科学基础上已经落后,尽管这种落后可能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是数百年才能够看出恶果。 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没有谁比皇帝更清楚,也没有谁比皇帝更有痛切的感悟。 “其实,按照正常的思维和发展,线膛枪是先于适用的子弹问世的。”皇帝缓缓说道:“这个先后顺序,对孙爱卿或许有些启迪……” 历史上,线膛枪问世之后,只是一种实验性的武器。因为刻有膛线,前装子弹要保证在枪膛中的闭气性,往往做得比枪的口径略大。 这样的结果就是装弹时极为费劲,通常需要用锤子来击打推弹杆才能将枪弹推到位。 而这又常常导致更危险的情况发生,就是枪膛破裂。子弹也会产生变形,达不到预期的杀伤效果。 米尼弹则是对这种种弊端的改进,而应运发明的。米尼弹的口径比枪口径略小,装填轻松。 弹体还有螺纹以配合膛线,尾部空心,使用软木材料,依靠发射的火药气体而受热膨胀,从而保证气密性,并使弹体沿膛线旋转。 道理听起来很简单,但在实际上,孙元化等研制人员却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皇帝所提的建议和思路,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子弹的改进方法,线膛枪的实用也就卡在第一个大困难上。 现在的困难只是枪管中膛线的拉制,一旦有适用的机械制造出来,除了资金,线膛枪作为实用武器也就没有了障碍。 有坩埚生产出的高碳钢刀具,品质还在不断提高,制造出拉线机械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任务。 就如同当初钻滑膛枪管,由人工到机械,工作效率的提升,令人震惊,也是能迅速装备明军的重要原因。 “……与枪管同轴心,刻刀在拉动的时候同步旋转……” 孙元化心中有了约略的想法,对万岁的学识和奇思妙想早已钦佩不已,此时倒也没有太过激动和惊喜。 皇帝讲说片刻,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缓缓说道:“科学院的扩建完成后,便从少英院中招收见习弟子。从小培养栋梁之才,形成阶梯,才能保证不出现人才断层。” 就目前而言,科学院中的大多数人员都是半路出家,依靠着成年人的学识、理解和悟性,强行补习自然科学,再向上攀登。 这种办法是无奈之举,也非长远之计。所以,皇帝才要把少英院的孩子们安排进去。 早了还不行,没老师,总不能皇帝去亲自教吧?经过这几年的准备,通过对科学院的考察,皇帝认为条件已经成熟。 “微臣遵旨。”孙元化躬身领旨。 尽管万岁对科学院可以称为偏爱,并以授官的办法招揽了很多原本要靠科举入仕的学子。 但旧有思想的根深蒂固,并不能很快得到改变。一般人家的子弟是不太会送进科学院,学习在他们看来是“手艺”的东西的。 而少英院的孩子们则不同,或者说是身不由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而且,他们还不是零基础,读书识字计算都会一些,去了科学院系统学习自然科学,再细分学科门类,也是很方便。 尽管是身不由己,要按着皇帝安排的道路走下去,甚至可能是一辈子。 但这些孩子也算是幸运的,本来就是孤苦伶仃、流离失所的孤儿,却能吃着皇家饭,衣食无忧,连将来都不用愁,也算是因祸得福。 皇帝又询问了一下兵器局派人前往滇省建厂的情况,感到满意地嘉励了一番,才让孙元化告退而去。 大明现在最大的兵工厂有两个,一个在京师和天津,一个在广东。京津兵工厂主要负责北方明军的供应,广东兵工厂则主要负责水师。 当初平定奢安叛乱时,在贵州建了一个小型的兵工厂,主要是枪械的修理,弹药的生产,以及轻型火炮的制造。 现在,明军的攻击目标定为缅甸,在滇省建立兵工厂就势在必行。 而且,讨伐缅甸获胜,明军还要征战南亚,滇省兵工厂就是长期存在,技术水平也要逐渐达到京津或广东兵工厂的标准。 因为北方和南方的作战环境不同,还有水师的作战方式,兵工厂的生产制造也各有自己的侧重。 比如广东兵工厂,主要生产制造舰炮和海防要塞炮;滇省兵工厂则多生产适于丛林作战的轻型火炮。 而京津兵工厂的水平最高,出新最快,支撑着整个北方战线。建奴虽败,但北方依然是皇帝重点关注和经营的所在。 林丹汗虽然志大才疏,并不被皇帝看在眼里。但北方还有准噶尔汗国,以及更北面的….. 辽东重建,缓上两三年的话,就可以考虑在沈阳建立兵工厂了。 皇帝思索着,计划着,起身离了御座,缓步向外走去。 ……………………. 平辽灭奴,剿灭奢安叛贼,大明帝国消除了内乱,似乎又要进入承平岁月。 这样的大形势下,有些人又在揣摩着圣意,寻思着之前的清洗和高压是否要结束了。 战争时期,朝廷财政不敷,皇帝以雷霆或是暴戾的手段敛财,这也是可以理解,或者说是皇帝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天下太平了,皇帝难道不要修复自己的形象,不要施“仁政”来挽回名声? 可这些人显然打错了算盘,随着陕西的十几个地主乡绅被抄家问罪,幻想也随之破灭,他们才明白皇帝以前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形成了一贯的政策。 “灾害之年,朝廷减免赋税,乃恤民之举。某些地主劣绅上承减免,下苛佃民,是为背德辜恩、藐视王法……” 皇帝已颁下圣旨,要求地主乡绅同样减免佃户的钱粮缴纳,数额与朝廷减免的相同。 可某些地主劣绅一边坦然接受了朝廷对赋税的减免,一边又对佃民分毫不减。里外里赚了两笔,黑心如此,该不该抄家流放? 正文 第四百章 信王巡察,老魏谦辞 不管到什么时候,就算没有了地主,佃民也是肯定存在的。 因为,没有自己的田地,给别人打工,那也可以算是佃民的一类。 而土地国有化,对于皇帝来说,还在犹豫和迟疑之中。土地兼并的利弊,他还有着另外的思路和想法。 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在封建社会,这可能就是太平盛世的的象征。 但皇帝却深知,农耕社会最终会被工业社会所取代。倒不是没有人种地了,而是做工的更多,却并不需要拥有土地。 可大明帝国必须有足够养活子民的耕地,这是皇帝的底线。手中的饭碗必须端得稳,绝不能光依靠对外掠夺,或者是购买。 即便如此,随着农业技术和耕种机械的进步,也不需要全民皆耕。 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以后可能还会降到十分之一,这个比例的农民,应该就能够养活全国人口。 也就是说,把目标定在土地国有、人人有田,已经不太符合历史的发展规律。 皇帝的思想确实在发生着改变,这与几年前的想法已经大不相同,更加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也更加契合大明帝国的实际情况。 一边是不断地减免赋税,使土里刨食儿的农民能喘口气;一边则在发展工商,纺织机械在改进,道路运输在加快,海外贸易在扩展…… 工商税收是大头儿,镜子等新商品是暴利偏财,土地赋税则从大明帝国的财政支柱地位上不断弱化。 皇帝认为自己已经摸索出了正确的发展之路,当然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对于阻碍他恤农求安定的地主劣绅,自然不会客气。 因为他深知,历史上的大明帝国不是被天灾或建奴灭亡的,而是亡于贪官污吏,亡于地主劣绅。 大灾害来临时,那些地主豪绅家真的没余粮吗?成千上万起义的农民是靠什么生存的,吃大户而已。 明军真的缺饷缺粮嘛,崇祯顶着骂名不减灾民赋税,顶着天下大乱搜刮的三饷,又有多少真的落到了明军士兵手里? 朝廷投入的钱财很多,闹得灾民揭竿造反,明军的战力却不见提高。可以说,崇祯是啥也没做好,两头儿都搞砸。 没有抓住症结所在,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差劲,干得越多,情况越糟,这就是崇祯的悲剧。 皇帝抬眼看着殿内的信王,心中浮起种种复杂的思绪,脸上却没有特别的神情,还带着勉励的微笑。 “到了陕西要多走多看,再做决定,勿因传言而偏听偏信。”皇帝缓缓说道:“厂卫在陕西的耳目,朕还是相信的。” 朱由检躬身应是,知道皇兄的吩咐所内含的深义。皇兄信重厂卫,这是众所周知的。尽管他不是很赞成,认为这有失堂正。 皇帝却不想知道朱由检想什么,既然他是主动要求的差使,让他去灾区走走看看也好。 虽然朝廷已经提前做了准备,赈灾也没有中断,可灾区毕竟是灾区,那番情景想必也会让朱由检有更多的触动。 “陕西巡抚的奏疏,朕已经准了。”皇帝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吾弟便顺便携旨前往,嘉励那几个深明大义的乡绅。” 恩威并施啊,皇兄真是好手段,朱由检恭声应着,心中不由得钦佩。 有辜恩背德的地主劣绅,也有慷慨解囊、救助乡里的义绅。不要求你散尽家财,只要有这个心意,皇帝就有了要树立的榜样,颁旨嘉励让旁人看看。 不过是有赏有罚,最简单的分化瓦解,或者说是恩威并施,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哪来的什么好手段? 皇帝并没有什么洋洋得意的感觉,这和他之前清洗拖欠赋税的乡绅地主一样,也嘉奖了某些胆小安分的家伙。 人心如此,自私必不可免。既然皇帝不是一刀切地对整个乡绅地主阶层下死手,又有几个敢不要脑袋地抵制?更不要说联合起来跳火坑了。 皇帝虽然暴戾,可还有个限度,有个分寸。既然已经下了减免赋税的旨意,要全体照办,违者严惩,也是有理有据。 “陕西的宗藩——”皇帝微皱眉头,沉吟了一下,脸上现出冷厉之色,说道:“若有违法乱纪,定要严厉惩治。” “臣弟明白。”朱由检躬身应是,“请皇兄放心。” 放心,朕对你还真是不敢放心。皇帝暗自翻了下眼睛,腹诽了一句。幸好还派了人员随行,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也是个监督。 “吾弟年岁渐长,婚事也不宜一拖再拖。”皇帝的脸色和熙,微笑着看着朱由检,说道:“朕给了唐世孙恩典,准其自择婚配。吾弟岂不如他,朕也同样办理可好?” 什么恩典,就是为了省钱,不再搞老一套的选秀选美而已。 朱由检却不知皇兄的真实想法,觉得这是皇兄的信任,相信自己的眼光,给自己选择的自由,立时躬身谢恩。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心中顿感一阵轻松。 信王朱由检告退而去,要做前往陕西巡察的准备。想来,没有几天的时间,是不能成行的。 皇帝在殿内坐了片刻,东厂的魏公公便赶来觐见。 老魏是不会被派去随行的,但东厂要派的人,如何配合信王,并起到监督作用,还是需要皇帝定下基调。 “魏伴起来吧!”皇帝看着愈显衰老的魏公公,温声说道:“朕赏赐魏伴的宅院,为何不去居住?” 魏公公端端正正地叩头参拜,然后才躬立回话,“皇爷隆恩,然奴婢无功,不敢领受。” “东厂管理经营得不错,这便是魏伴的功劳。”皇帝开口说道:“地方上的情报也准确,令朕耳聪目明,不受蒙蔽,亦是魏伴的功劳。”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此番派人随侍信王,魏伴亦要精心安排。” 魏公公有没有功劳,想不想住大宅子,那不算问题。但老魏也深知,自己并不招朝臣和宫内宦官的待见。 所以,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办法。既然谦辞婉拒不好使,是皇帝执意如此,那外人的议论和非议,自然不会太过猛烈。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宦官也是官 文官本就厌恶阉人,躲在皇宫内还少些是非,在外面办差还大权在握,自然更招人恨。 而宫内的王体乾等宦官,近水楼台先得月,跟在皇爷身边,虽无大权,可却最是接近皇爷。瞅准时机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就有可能翻云覆雨。 魏公公也知道上历史上一些大宦官的下场,好象善终者少。也别管什么权势滔天,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令其万劫不复。 而且,皇爷可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精明着呢!东厂里他是老大,可肯定有皇爷的耳目在盯着,魏公公心里清楚得很,皇爷最恨的就是臣子欺骗他。 所以,魏公公一直有着危机感,一直在尽心竭力地办差效忠。 当然,魏公公这几年来也观察揣摩着皇爷的脾气禀性和行事风格。尽管不是十分确定,他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别看皇爷惩治贪官劣绅时辣手无情,可到底也能算得上是师出有名。而对忠心报效的臣子,也是没有亏待过。 只要不负皇爷,就不用太担心皇爷卸磨杀驴,得个善终也容易。这,就是魏公公琢磨出的道理。 皇帝并不会浪费心思琢磨臣子,他有耳目,互相监督,这应该是最可靠的,尽管称不上完美。 而且,皇帝相信环境才是人改变的主因。就象对毛文龙,不给他成为军阀的环境和条件,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公公要是敢背着他搞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是贪赃枉法,脑袋早被砍了示众了。 品级已是秉笔太监,除了掌印的王体乾,就数老魏了;赏赐该给的没少,不管是钱财,还是宅院,后半生都给安排得明白。 你再丧良心,砍头还有什么话说,还敢说皇帝不仁义? 皇帝并不稀罕什么“仁义”之名,却不能容忍背恩负义之人。 “宦官也是官,不管别人怎么看,朕自有定论。”皇帝盯着魏公公,半是告诫半是慰勉地说道:“当然,这也要看宦官的能力和忠心。” 魏公公立刻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不知道有没有能力,但对皇爷的忠心日月可鉴……” 皇帝抬了抬手,温言道:“魏伴起来吧,你的忠心朕岂不知?”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待朕有了子嗣,你办的差使也得力,便加个太子少保吧!” 魏公公心中狂喜,感激涕零地叩下头去,口中谢恩不已。 尽管所谓的太子少保、太保只是虚衔,也不一定是非有了太子才能赏赐。但皇帝话中的意思也很明显,干得好就继续干,东厂提督是个长远的活儿。 待老魏起身恭立,皇帝才又交代差使,或者说是强调工作重心。 “北方的灾害最大,也将是东厂加强监视的地区。特别是宗藩,既是朱氏子孙,当此大灾,更要自律自觉……” 尽管皇帝已经较为明显地表现出了要处置宗藩的倾向,但由于祖制,地方官员对于朱姓皇戚还是缺少足够的权力压制。 所以,皇帝更要借重东厂的耳目作用,对不法宗藩进行打压惩治。 不用别人出手,皇帝相信自己行,搞什么虚的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他也不怕坏名声。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荷兰红毛鬼又来了 对于天下大势,或者说是历史发展的轨迹,皇帝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尽管大明的历史已经被他改变,但世界发展的潮流,他却无法左右。 比如说西夷那边,正在南美掠夺惊人的财富,皇帝再眼红,手也插不过去。 这是实力决定的,就算在亚洲,在海军的实力方面,明军的远海作战能力,也不能够让皇帝放心。 没错,在对外扩张上,皇帝不担心陆军,凭着武器装备和雄厚兵力,打遍天下都不怕。 可大海茫茫,海战复杂,实力和战术,甚至是运气都缺一不可,难以单纯地用数据来推演结果。 就是历史上的明朝与荷兰的海战,尽管明朝打赢了,可损失更大,已经显出了与西方海军的差距。 如果不是荷兰人离得太远,又专注于南美,和英国佬也在争夺,抽调不出太多的军事力量,海域哪有安宁? 所以,皇帝对于将要与荷兰人开战的事情极为重视,拔款增兵,大炮火箭也是尽力增添,就准备在家门口打一场漂亮仗,让荷兰人不敢在南海猖狂。 对于海军的训练也是皇帝极为关心的,尽管每次看到出海训练所耗费的弹药花费都抚额呲牙,可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没有实弹训练,不累积到一次程度,再多的舰船,再多的火炮,到了实战也难以发挥出威力。 几年来苦心的筹划准备,花费的资金并不下于平辽之战。海军烧钱,让皇帝有了深切的感悟。 当然,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投资。待到明国海军纵横四海,收益将是数倍数十倍的。 现在明朝海军最大的敌人,或者说是皇帝首先要打击的,便是荷兰人。至于英国佬,那是将来的对手,现在还不需要过多的考虑。 本来,皇帝还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不光是能在远海与荷兰人正面交战的海军,还有婆罗洲的势力。 婆罗洲与爪哇岛相距不远,皇帝的最终目标不仅是在海上击败荷兰人,还要把荷兰人盘踞的巴达维亚一举踏平,将荷兰人彻底赶出亚洲。 雄心勃勃嘛,倒也有很大的可能。因为,荷兰人在亚洲的兵力并不多,特别是陆上的军事力量。 而明军不仅有兵力优势,在武器装备上也胜过荷兰人。只不过是大海阻隔,要登陆作战有很大的困难。 可海商总会在婆罗洲的立基拓展,却给了皇帝实施这个计划的有利条件。 不一定要一次运送几千上万的精兵,在婆罗洲可以积少成多,最终形成压倒性的力量。 与盘踞在吕宋的西班牙人一样,只要明军能顺利登陆,胜利就基本上没有悬念。 在亚洲,明军陆战无敌;就算是全世界,相信也是稳占第一。这还不算已经研制出样品的米尼枪,皇帝对此可是颇有信心。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给皇帝留出来的时间并不多,荷兰人便来了。 幸好,通过海商总会布设的情报网,明朝海军提前得到了消息,并按照皇帝的意思作了全歼来犯之敌的准备。 ………………. 荷兰人与葡萄牙人的争夺,围绕着澳门已经进行了数次,荷兰人的企图一直没有成功。 明万历二十九年,荷兰数次向明政府提出借地通商的要求,均被拒绝。 当年,荷兰战船“阿姆斯特丹”号和“戈乌达”号以及一只双桅小船出现于澳门水域,但被葡萄牙人击退,数名荷兰人被俘后被处死。 三年后,荷兰舰队司令韦麻郎率领一支舰队,六月从马来半岛出发,七月中旬到达广东沿岸,准备侵略澳门,但遇上台风,把舰队吹至澎湖列岛一带,后来被明朝福建海军将领沈有容击退。 1607年,荷兰派出马特里也夫舰长到澳门侦察,被葡萄牙六艘军船赶走。 1609年西班牙与荷兰签订了1609年安特卫普协议,同意了长达12年的休战协定,直至1621年届满,荷兰因而暂缓对澳门发动攻击。 天启二年,荷兰人觉得在巴达维亚已站稳了脚跟,便划以此为基地,展开同葡萄牙势力的全面进攻。 但再一次遭到挫败,尽管这次出动的舰船和军队是规模最大的一回,可还是暴露了荷兰人不习惯打硬仗的弱点,竟被葡萄牙人装备简陋的奴兵所击败。 但荷兰人并未死心,再次出动,他们的目的是停泊于珠江口,以阻挡澳门的外贸航运。 荷兰人揪住葡萄牙人和澳门不放,自然是其充分的理由。因为荷兰人发现,葡萄牙人虽然在香料群岛等地损失惨重,还是可以通过澳门连接马六甲与日本的长崎。 这样,纵使香料份额受损,还可以用日本的白银、明朝的瓷器和生丝来弥补损失。 特别是大明制造,并给予葡萄牙人分额,运到欧洲后销售价格昂贵、深受上层贵族喜爱的玻璃镜子,更是葡萄人一个新的大财路。 按照荷兰人的强盗逻辑,以及前几次在大明海域的经验,他们认为击败葡萄牙人,抢到澳门这个远东大陆上的贸易前哨站,澳门就是他们的,还会在明朝享受与葡萄牙人同样的待遇。 显然,从万历二十九年到天启二年,明朝水师对于外来侵略者的表现很差,给了荷兰人很大的错觉。 可现在不一样了,皇帝已经给沈有容下了密旨,并授权他进行了海军力量的调动。 “几艘?!”沈有容眯了下眼睛,再次询问前来报告的哨探。 哨探再次报告:“回大人,六艘盖伦船,停锚于澳门岛东侧的珠江口水域。” 尽管事先接到了情报,但沈有容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还是调动了充足的舰船和兵力。 现在算是完全确定了,沈有容不由得翻了下眼睛。还是过于谨慎小心了,荷兰红毛夷果然就来了六艘盖伦船,事先调动并准备的军事力量过多了。 主力舰船六十艘,其中三十艘装备红夷大炮,每艘有二十门;另外三十艘装备加朗炮,每艘四十门。 另外还有火船近百艘,补给船哨船数十艘,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荷兰红毛夷数倍之多。 在地图上审视良久,沈有容沉声下令:“命各部开始行动,明日开战,务必全歼敌人。” 力量相差悬殊,击败红毛夷已经算不得胜利。全歼,一艘船也不令其逃脱,那才能显出海军的力量,不负万岁数年来的苦心栽培。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猛狮搏兔 对于沈有容来说,这一场海战是必须赢得干净漂亮,跑掉一艘敌船都不够完美,不够报答皇帝的殷殷期盼。 当然,他这么想也没错,可却并不知道皇帝接下来的连续手段。 痛击荷兰人,震慑葡萄牙人,借此机会拿回澳门岛的管理权。大明疆域,不允许有外人盘踞之地。 做生意,可以;居住,也不是不行。但管理必须是委派的明朝官员,要塞炮台必须是明军驻防守卫。 这还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要完全收回澳门,并在他地设一个或两三个大港,准许各国商人居住。 而这个大港,首先暂定在广州,其次是上海,这是皇帝的设想。 当然,只是准许居住,持枪带刀却是不允许的。要上岸,就解除武装,听从明朝官府管治。 把西夷一个个地赶出亚洲,指的是武装力量,而不是断绝生意往来。钱还是要赚的,新商品的暴利,必须有足够大的市场。 而葡萄牙已经衰落,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的武装力量也可怜得很,现在甚至没有一艘战舰。 所以,收回澳门治权是没有多大困难的。但和葡萄牙人的关系,皇帝也不想闹崩。因为,马六甲现在还在葡萄牙人手中。 尽管在马六甲的葡萄牙人也没多大的军事力量,估计很快也要被荷兰人击败而丢失马六甲。 但皇帝认为,在十几年或几十年后,在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争夺马六甲的战争中,明朝海军能够插手其中,并渔翁得利。 相对于巴达维亚、吕宋,甚至更多的海外之地,马六甲却是皇帝最为在意的地方。 尽管现在还没有完全彰显出重要性,竟被葡萄牙这个衰落的小国所占,可没有谁更清楚马六甲在世界上的重要地位。 握住了此地,便掐住了西夷进入亚洲的咽喉,也打开了通向世界的大门。黄金水道之称,名不虚传。 皇帝的谋划非常的深远,也相当地耐心。 婆罗洲不仅能威胁荷兰人的老巢,还是进占马六甲的基地。可皇帝并没有很急迫地派出正规军,而是通过海商总会不断地加强那里的武装力量。 高手下棋,着眼全局。皇帝就是那个高手,布下的棋子都有深意,绝不象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关键是时机,以及时间。抵御大灾害,扩充海陆军,熟悉海路航线等等,都是皇帝要考虑的因素。 而这头一脚,或者说是海军的开门红,皇帝盯上的便是荷兰人。 借助于情报,准备充分,猛虎搏兔,一场海战拉开了帷幕。 沈有容的命令分路发出,已经就位的海军各舰队,接到命令后,分别从金兰湾、金厦、海口启航行动,直指珠江口。 其实,三支分舰队中的任何一支,对上荷兰人的几艘军舰,都有打胜的把握和希望。 但这难得的实战机会,沈有容也并不希望海军错过。哪怕到了预定战场,只是旁观,也绝对是增长经验的好机会。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年轻的大明海军 海风吹在脸上,带着惯有的咸腥;风帆鼓满,催动着战舰,劈波斩浪,疾驰向前。 甘辉稳稳地站在甲板上,任凭船只上下颠簸,脚象长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举着望远镜向远方眺望。 作为南海第一分舰队的指挥官,甘辉才二十来岁,算得上年轻有为,但这是在外人看来。 而大明海军的军官,普遍都比较年轻,和甘辉差不多年纪的,并不在少数。 原因很简单,组建的时间还很短,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六年的时间。况且,从原来水师中提拔的不多,多数是沈有容在观察和考验中选中培养的。 年轻,有冲劲儿,有胆量,接受能力快,哪怕没有太多的学识。 皇帝认为要将大明海军建设成自己心目中的样子,在老路上纠正未必有效。 历史上,郑家能称霸东海,在舰船火炮,以及战术方面,与西夷也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只不过是仗着船多人多,以及地利的因素,才迫使包括荷兰人在内的西夷低头。 说白了,那只是学西夷学得不伦不类,照猫画虎搞出来的海军。 而皇帝需要的不仅是形,还有神,甚至是超过西夷的舰船规模,以及战术打法。 所以,他对沈有容的建议便是多招募训练年轻人,聘请葡萄牙人作教练,打造西式帆船战舰,并用新式的海战打法来进行演练。 旗语信号,发挥侧舷火力,装备加朗炮,抵近轰击,火箭齐射…… 现在的大明海军已经掌握得相当熟练,在武器装备上的优势也胜过西夷,唯独欠缺的便是实战经验。 甘辉缓缓放下了望远镜,看了一眼身旁的参谋官,笑了笑,说道:“红毛夷不过六艘盖伦船,沈大人却出动了十倍于敌的舰船,是不是有些牛刀宰鸡的感觉?” 没等参谋回答,甘辉又补充了一句,“还不准各分舰队擅自发动进攻,要全部集合完毕。” 参谋官想了一下,回答道:“沈大人谨慎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是海军组建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务求全胜也好向朝廷交代。” 甘辉点了点头,说道:“海军几年来的花费确实巨大,不打个漂亮仗,确实不好交代。可狼多肉少,上百艘战舰总不能你打两下退下来,再换别人去打两下吧?” “末将以为,即便是观战,也是一种实战锻炼。”参谋官如实回答。 “观战哪——”甘辉露出不甘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参谋官稍显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道:“三面包围,沈大人要的是全歼敌人,不使一艘逃脱。能够接敌作战的,多半是咱们第一分舰队。可要是敌人先行逃跑,就要看他们走哪个方向了?” 三面包围,一举全歼,这是沈有容带着军官们共同商议决定的作战计划。荷兰人要想往珠江口钻,虽然没有主力舰队拦截,却也准备了火船迎战。 在狭窄的水道里,火攻是最有效的手段。荷兰人的盖伦船在水道中转动不灵,将被火船烧个焦头烂额。 而且,三面围攻嘛,最先接敌的是哪支分舰队,也不好判断。 按照参谋官判断,荷兰人发觉被围攻,多半是要逃回老巢。而这个方向,正好撞上第一分舰队。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牛刀宰鸡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预想的一定会发生。但对于合格的指挥官来说,想得周全细致,布置得严密,并不是特别严格的要求。 当然,要做到多种应变,就要动用更多的力量,堵住有可能出现的漏洞。 沈有容显然做到了这一点,皇帝也给予了最大的支持。 参照上一次荷兰人攻打澳门的战事,荷兰人有十三艘战舰,一千四五百士兵。沈有容调动了将近十倍的力量,其实也并不算多。 你想啊,要全歼敌人,就要四面围攻。 珠江口这面可以弱一些,其它三面则可能正面与荷兰人作战。十倍的力量分摊,每面的军事力量也就是荷兰人的三倍而已。 尽管沈有容等人也没想到荷兰人只来了六艘战舰,数百士兵,出动的明朝海军有牛刀宰鸡的嫌疑,可绝对实力的碾压,取得完全的胜利,也是必要的。 而且,沈有容也深知海军的优势和劣势所在。优势在于数量,不论是舰船,还是兵力;劣势则是海军的年轻,缺少实战的锻炼。 可对于胜利,沈有容是坚信不疑的。一是在家门口打仗,有心理优势;二是将领年轻也更有冲劲儿,打起仗来不会贪生怕死。 最后一点则是武器装备,除了与红毛鬼不相上下的红夷大炮,还有近距离威力巨大的加朗炮,以及远程的火箭密集轰击。 火箭简单轻便,在甲板上能够布设数十架之多,相当于数十门火炮,射速也比红夷火炮快很多。 至于准头差的问题,可以用数量来弥补。且在沈有容看来,在远距离的情况下,红夷大炮的准确性也不比火箭强多少。 铺天盖地的火箭轰击,有爆炸杀伤的,有燃烧纵火的,对于舰船相当有威胁。 又多,又快,这是火箭的优势。况且,火箭已经经过了不断的改进,各项性能指标大幅提高。 如此种种,明朝海军在此战中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只看最后战损和战果。 沈有容和将领们希望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所就是说要胜得漂亮干净。 而皇帝的底线是大胜,并使海军拥有更强的战力。至于战损大小,可以看成是经验和教训,对于年轻的明国海军的成长,有利无弊。 对于皇帝的心思,沈有容或许有所了解,因为皇帝对于此战没有过多的指示,完全放开指挥权。 但对于下面的海军将领,他们只想着胜利,赢得干净利索,并不会考虑得过深过细。 与甘辉一样,另一支分舰队指挥洪旭正率领着舰队,由金兰湾启航,向着珠江口进发。 他的想法也与甘辉一样,痛击红毛夷,打出海军的威风,也为自己建功立业。 年轻人嘛,哪能没有冲劲儿和血性。已经算是海军中的高级军官,可能拿出手的功绩却是没有,不能不说是遗憾。 “六艘盖伦战舰,大的每艘四十门火炮,中型的三十门。”洪旭再次拿起最新的情报,思虑着与敌人力量的对比。 荷兰红毛夷总共有二百多门火炮,自己的分舰队所拥有的火炮数量是敌人的两倍,再加上火箭,占据着绝对优势。 也就是说,单凭自己的分舰队,也足以击败敌人。当然,全歼可能有些困难。 “大人。”参谋军官赶来报告,“保持目前航速,我们可能会先于友军与红毛夷接战。是否减速,请大人示下。” 洪旭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说道:“保持航速,不管是先与敌交战,还是堵住敌人退路,都容不得迟误。”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海战 按照古代的通讯,风帆船的航速难控,以及当时的定位技术,尽管事前演习过,可谁也不敢保证就能准时会合,同时发起进攻。 别说是风帆船,就是几百年后的蒸汽燃油战舰,在茫茫大海中,偏航或躲避风浪,也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沈有容调动如此多的军事力量,也有他以防万一的想法。既然皇帝要全歼,至少要沉重打击,那他求稳也理所应当。 这个求稳的方略便是每支分舰队的实力都很强,即便是红毛夷出动十几艘战舰,每舰队也有独力应战的能力。 而事实上,沈有容的求稳策略还真的起作用了。没等明军完全合围,红毛夷的舰队便向西航行,只在邻近澳门的海域停留了两天。 原因也很简单,红毛夷发现葡萄牙人在澳门连艘战舰都没有,所谓的封锁完全落了空。 当然,他们也可以长时间蹲守,阻止从果阿开来的葡萄牙船只。 但当红毛夷想要停靠广州港口补充淡水物资遭到大明官府拒绝,他们不得不转向金兰湾,寻求补给的中转港。 这是荷兰人上一次进攻澳门的套路,金兰湾有安南两大势力南阮北郑的港口,南阮与葡萄牙人有勾连,从葡萄牙人手中购进火枪火炮。 而北郑则从荷兰红毛夷手中获得先进武器,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打作战。 要说安南这南阮北郑也挺有意思,北郑一次能出动十万余人,南阮最多有两万多人,可一打几十年上百年,谁也吃不掉谁。 荷兰红毛夷要去补给,却正和从西贡港出动的第一分舰队遭遇,明朝海军的第一场对外大战就此展开。 这既出乎了明朝海军的预料,也不荷兰人考虑之内。对于明朝海军,荷兰人也是有一些情报的。他们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与明朝开战为敌。 首先,与明国开战并无好处,荷兰人数次攻打澳门,只是想取代葡萄牙人,建立稳定可靠的贸易基地; 其次,明军海军在不断强大,更有海商集团的相助,能够威胁荷兰商船前往倭国的贸易航线。 最后还有一点,激怒明国,荷兰人就更无法得到货源。丝绸、瓷器、白糖,还有镜子,可不是敞开供应的。对此,他们很嫉妒澳门的葡萄牙人。 当大明分舰队的哨船发现荷兰红毛夷时,立时放出了火箭信号,甘辉迅速下达命令,舰船摆开阵势,各种武器做好准备。 荷兰人发现了明朝海军的哨船,也看到了他们发出的信号,但却并不认为明朝海军会与他们开战。 虽然荷兰人也提高了警惕,并调整了航向,力图避开,但明国海军数十艘大型战舰出现在视野中,以战斗队形拦在了面前。 先发制人,甘辉命令舰队放缓速度,炮兵指挥官飞快地测算距离,在最大射程内,战舰甲板上的火箭率先升空,带着焰尾扑向敌舰。 轰,轰,轰……双方舰队在接近中,上百支火箭在空中掠过,在荷兰人舰船的前后左右,以及空中爆炸。 火箭有爆炸型和爆燃型两种,引线都截得较短,特别是爆燃烧,装满了火油,最适合在空中爆燃,大小火球四散迸射,能烧毁敌舰的帆。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围攻,绝对优势 火箭有自身的优势和劣势,优势在于轻便简单,在发射速度和密度上,远超红夷火炮。 劣势则是破坏力不足,威力不够猛,不能击穿甲板和船弦,最多只能落在甲板上爆炸或燃烧。 而且,火箭和火炮一样,都有着精准度不高的弊病。但火箭依然堪称为作战的利器,至少在当时,相当地令人震撼。 太多了!每艘战舰上少的也有三四十架火箭发射器,加在一起上千也有。 关键是没有多大的后座力,不象沉重的火炮,哪怕是小型舰船也能装载,并成为发射平台。 这么多的火箭,简直是遮天蔽日,而且有很高的发射速度,一轮发射完,再运上发射架,稍加调整便能点火射出。 火箭密密麻麻,飞向红毛夷的战舰,多数都落进海里,激起一道道不大的水柱;有的空中爆炸,迸射出耀眼的火光和黑烟;有的空中爆燃,撒出一片片的火焰。 也有少数的火箭正中目标,在敌船甲板上爆炸、燃烧,激起一片伤亡和混乱。 轰,轰,轰……几乎是同时,敌我双方的战舰闪现出火焰,火炮发出怒吼咆哮,将沉重的炮弹推向空中,向着对方砸去。 荷兰人的反应也算快的,尽管他们相当震惊,在此地遭遇到了明朝海军的大舰队,还遭到了猛烈且象是蓄谋的攻击。 明军的舰船数量多,好象是他们的十倍。当然,在舰船的大小和火炮的装载量上,似乎没有明军的战舰超过他们的任何一艘。 即便如此,与如此数量的敌人交战,也是荷兰人所不愿,不敢的。 所以,他们边开炮还击,边转舵后撤。 两艘战舰的风帆被爆燃火箭迸射的火团点着,猛火油附着其上,火焰升腾。这不象甲板,能采取灭火手段。 战舰上的荷兰人只能惊慌地落帆,使其掉在甲板上后再扑火。 显然,这两艘舰船失去了风帆,在优势明军的围攻下,跑不掉了,顽抗也只是垂死挣扎。 布鲁咬牙切齿,可却万般无奈。 冲上去与敌人混战是不可能的,不说敌人的船舰数量和火力,单凭敌人舰队中数量不少的小型火船,就足以挡住他们。 “明国怎么会这样?”布鲁一边指挥,一边冒出这样的疑惑,“怎么会悍然与我们为敌?前两次可是先礼后兵……” 轰!一枚火箭砸中甲板,尖利的铁刺使其停留其上,随后便迸射出耀眼的火光,腾起一团黑烟。 在激射的弹片中,荷兰兵惨叫着倒下,鲜红的血流淌,使甲板变得湿滑。 “转舵,转帆。”布鲁大声嚎叫,命令水兵操纵帆索。 轰,轰……脚下传来沉重的轰鸣,下层甲板的火炮还在还击,趁着转舵掉头,正好能发挥另一侧舷炮的威力。 在布鲁的视线中,敌人的船舰也拉开了距离,成扇面向前突进,有追击围攻的趋势。 “敌船,敌船。”有水兵在桅杆上惊惶地叫着,伸手挥旗指向撤退的方向。 布鲁心中一沉,转头望去,海平面出现了黑点,迅速扩大,冒出了桅杆和风帆。 他举起望远镜,这回看得更清晰,心也沉到了谷底。 一大片船帆出现在视野,几十艘大小舰船打着明军的旗号,张开了队形,向他们冲来。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冒着炮火突击 海战发展到现在,尽管侧舷火炮战术日趋流行,但旧的战术依然没有被淘汰。 比如荷兰人在封锁澳门的时候,就曾被葡萄牙人趁夜靠近,在船上展开了肉搏厮杀。 也就是说,跳帮近战,或者是火船突击,还时常出现在海战中。尽管这是荷兰人所不擅长,极力想避免的战斗方式。 不仅是荷兰人想避免,明国海军同样也不想使用这样的战术。当然,他们的近战能力不是差,而是近战打法已经落后,且将被淘汰。 可就当布鲁率领三艘战舰再度转向,想要突破包围逃跑时,明朝海军的突然行动让荷兰人觉得敌人要采取跳帮的打法了。 两支分舰队夹击荷兰人,使用的战术基本相同,后赶来的洪旭所部也是先发射密集的火箭,再用火炮远程轰击。 荷兰人的六艘盖伦船已经有三艘遭到重创,帆被烧、船中炮,逃都逃不掉,继续开炮还击,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绝望已经浮上荷兰人的心头,但他们还在坚持,还在转向寻找着突破,希望能在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找到一条生路。 就在此时,荷兰人发现明军的两支舰队中突然驶出了二十余艘战船,乘风破浪,向着他们逼近而来。 这二十余艘战船的型制也是盖伦帆船,但属于中小型,顶多四百吨。而荷兰人的盖伦帆船则属于中大型,达到了八百多吨。 在这个时期,大多数的航海国家都普遍采用盖伦帆船,但也都有各自独有的设计。 比如西班牙,为了运送财宝,多使用超过千吨的庞然大物。 而英国佬则把下层船板的墙板贯通,以便在下层甲板安放重型火炮。 同时,为了使之更适合于远距离炮战,改善操作性能,他们把首部上层建筑降低,移入船体之内,甚至置于首挂之内。 而且,英国佬偏好于三百吨至五百吨级的小型盖伦帆船,在快速性、操纵性上,明显优于西班牙“盖伦“船。 荷兰人则比较中规中矩,对于盖伦帆船没有过多地改动,多使用中大型的帆船。 吨位上的差距,意味着装载火炮数量的多少。布鲁瞭望着明军战舰的尺寸,判断其上装载的火炮不超过二十门,也就是每侧只有十门左右。 而本舰的轻重火炮则达到六十门,超过对手三倍还多。敌人派出战船来交战,正合布鲁的心意。 两军舰船接近,敌人担心误伤,大舰队的火炮轰击肯定减弱,这岂不正是杀出重围的好机会? “开火!!”布鲁作为舰队的总指挥官,升起了号旗,指挥着三艘战船向着敌人倾泻炮火。 明军的火炮轰击确实稀疏下来,只有那二十多艘突击船不畏炮火地前进。令荷兰人感到些许惊讶的是,他们不发一炮,就那么闷着头往向冲。 要接近靠舷跳帮近战?布鲁微皱着眉头,再次下达命令。 接到命令的荷兰水兵纷纷拥上甲板,持枪握刀,大瞪眼睛,准备给妄图接近登船敌人以迎头痛击。 荷兰战船上的火炮还在轰鸣着,航向也在调整。 炮弹肉眼可见,从战船的上面侧面掠过,在海中激起一道道水柱。 轰!一枚炮弹击中了侧舷,战船摇晃了几下,郑芝虎听到了下面的惨叫和哀嚎。 但他只是略微眯了下眼睛,操纵着战船既不躲也不避,继续快速地冲向敌船。 郑芝虎已经是主力战舰的舰长,只是比洪旭、甘辉晚加入海军两年,官职上自然有所不及。 但他能成为舰长,也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新加入海军的人那么多,不付出超越常人的努力,如何能出人头地? 大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炮弹呼啸,却不能让郑芝虎胆怯,也不能让他退避。 只要接近百米,一轮火炮就让红毛夷彻底完蛋。 郑芝虎相当有信心,紧盯着前面的红毛夷战船,嘴角向上动了动,什么命令也没发出。 不光是郑芝虎的战舰,突击舰队的其他战船也是一样,闷声不响,承受着敌人的火炮轰击,向着敌人猛冲过去。 这些突击战船虽然不及荷兰人的高大,但装载的火炮数量却并不比荷兰人少。 原因很简单,突击战船装载的全是加朗炮。射程近,炮管短又薄;重量嘛,只有同口径红夷大炮的三分之一。 正因为加朗炮重量轻,突击舰队的战船虽然比荷兰人的小,但在火炮数量上却不比荷兰人少。 要知道红夷大炮,也就是加农炮因为炮管长、膛压高,所以炮管要造得又厚又重。 当时能发射32磅炮弹的重型加农炮重量已达5吨左右,在木质的大帆船上,这种重炮只能往下层甲板装,数量还不能太多。 在上层甲板只能安装轻型的舰炮,不然会把船压翻。瑞典海军就犯过这样的错误,崭新的战舰在下水的礼炮声中倾覆沉没。 而加朗炮在提高炮弹和炮膛的配合精度上下工夫,口径虽大,炮管却短而薄,最大射程只有两百多米。 因为重量轻,在战舰上能装载更多的火炮,也能装在主甲板上,对战船的重心影响也不大。 当然,因为射程的原因,装载加朗炮的突击战舰要顶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贴近到二百米的距离,才能发射轰击。 这其实也是一个误区,看似很危险,但考虑到前膛火炮的准确性和射击速度,危险程度也没有那么大。 轰!一颗炮弹再度击中了郑芝虎的战舰,水兵们付出了伤亡,但战舰还能够航行,并没有受到重创。 突击舰队的其他战舰也同样在承受炮击,也有战舰被炮弹击中,甚至有三艘遭到重创,被迫退出了突击的队伍。 但这样的损失并没有超过预计,突击舰队还是借着风势,抵近了荷兰人的高大战船。 在三百余米的距离,突击舰队忽然转向,由竖变横,斜掠过荷兰战船的同时,侧舷的火炮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吼。 “开炮!” “开炮!” 命令传达,激昂而振奋,号声嘹亮,不受炮声的影响。 一股股烟雾升腾,战船喷吐着火焰和白烟,一颗颗沉重的炮弹砸向敌人。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海战胜,兵逼澳门 不管是火箭,还是加朗炮,甚至是排出的防御、堵截、突击的队形,都是明国海军进行的实战演练。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是平常训练所不能比拟的。尽管演习训练中也有靶船,火箭火炮的轰击看似一样,可却不能和战场上的心态和形势变化相比。 所以,训练必不可少,只是增加熟练度。实战则是磨砺和检验,让士兵适应战场的环境,能够保持较为稳定的心态。 实战越多,士兵适应得更好,发挥得也越是稳定。 正因为如此,明国海军才使出各种战术打法,以此来检验实际应用的效果。哪怕因此而多遭受战损,也是值得的。 血的经验和教训,才会令人刻骨铭心,才会让人更好地吸取后改进。 当然,这是在己方具有绝对优势,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打法。 六艘盖伦风帆战船而已,大明海军可是差不多倾巢而出,准备充分。 其实,这也是想以战代练的意思。哪怕人多插不上手,能看到海战,甚至是看到红毛夷失败的惨象,海军将士的军心士气也会提高。 红毛夷不过如此,心里若是有这样的印象,再与荷兰人开战,就没有什么畏惧感,反倒会有些心理优势。 事实证明,这样的布置是正确的。 密集的火箭给荷兰人以突然而猛烈的打击,加朗炮则在近距离一锤定音,与加农重炮口径相同的沉重炮弹给荷兰人的战船造成了毁灭性的损害。 十几艘突击战舰横掠过三艘敌舰,上百门加朗炮的轰击立时便击沉了两艘盖伦船,另一艘则被重创,失去了作战能力。 突击舰队掠过敌船,划着优美的弧线再度掉头返回,准备用另一侧的舷炮轰击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残存的荷兰人落帆降旗,发出了投降的信号。 布鲁面色惨淡,下达了停止抵抗的命令。这一轮凶狠的炮击打碎了他仅剩的幻想,那么多的重炮,不是这几艘盖伦船能够抵挡的。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明军用的是加朗炮,口径大、炮管薄短、射程近。尽管他很疑惑明军的战舰为何能装载这么多的加农重炮。 “打胜了呀!”郑芝虎有些意犹未尽,尽管战前和战中都对胜利充满信心。 演习和实战完全不同,一个是比较轻松的心态,一个是紧张且充满刺激。看着敌船被炮弹击中,看着敌船起火燃烧,令人兴奋而激动。 呼!洪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张的身心松驰下来。 尽管有着实战锻炼和检验的意图,但战损还是越小越好。虽然具体数字还没报上来,但他也能粗略了解。本方舰队似乎只有重创,而没有沉没的。 有同样的心理的是另一支舰队的甘辉,他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估计着本舰队的战损情况。 没有一拥而上的混战,凭着火箭和加农炮的远程轰击,最主要是绝对优势数量的舰船火炮,就使荷兰人损失较大,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战力。 胜之不武?!或许有这样的想法,但海军组建后的第一战,确保胜利怎么都不过分。 ………………… 广州城外。 郑芝龙官衣整齐,正在监督着城外空地上的大规模施工。 商馆区已经初具规模,收尾的建设也将很快完成,这里便是广州所设的商埠。 尽管广州以前也有商馆,但现在的规模并大了数倍,可容纳商人上千家。当然,这只是第一期的扩建。 上千家商馆的商埠并不算多,在东南亚也不是第一。 以安南郑氏为例,在十六世纪中叶特辟交州城东南的庯宪(今越南海兴省兴安)为商贾集中互市的商埠。 后来,南郑准许荷兰人在庯宪设立商馆,日本人、暹罗人也随之大批进入庯宪,各国商人总计达到了两千多家。 因为商业而繁荣,安南城市“京畿居首。庯宪次之”。 历史上崇祯年间,因为国内战乱,很多广东、福建商人也在庯宪从事商务,主要经营中药、布料、香料、蜂蜜、丝及丝织品等生意。 除了花费极大的正规渠道外,庯宪成了中国生丝和熟丝的唯一货源。荷兰人、英国人在这里相继建立了商馆,经营丝绸贸易。 现在,广州商埠的扩建完善,海贸的放开,又改变了历史。庯宪的衰落不可避免,广州的繁荣则将登上高峰。 郑芝龙收回瞭望的目光,转投向大步走来的军官,脸上现出笑容,上前几步相迎。 “郑大人。”军官拱手施礼。 “王将军。”郑芝龙不敢怠慢,还礼如仪。 王化忠名声不显,却是武学进修,在沈有化麾下多年听命,在登莱水师参加过旅顺作战,后又领兵在湄公省开疆拓土,实战经验较为丰富。 “军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向濠镜进发。”王化龙开门见山地说道:“至于与红毛夷开战,我军必胜无疑。” 郑芝龙连连点头,对此也不怀疑,但还是谨慎地说道:“待到海军大胜归来,向葡人展示军威,再进军濠境不迟。”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葡人若是武力抗拒,只要海军重炮轰击,摧毁炮台,便足以打垮葡人顽抗的心思。” 王化龙笑了笑,说道:“葡人不擅陆战近战,兵力亦不过两三百,我军武器犀利,一战即可胜之。要塞炮台嘛,主要是防御海上进攻,对陆上的威力,甚小。” 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兵力确实很少,说是两三百,基本上就要全部武装,连黑人奴隶也要算上了。 尽管如此,有三千精兵强将,装备有燧发枪、火炮的明军,也不希望爆发战斗。 以势压人,这既是皇帝的意思,也是现实所允许的策略。 能不翻脸,就不翻脸。衰弱的葡萄牙,已经不能对大明帝国构成威胁,还能多保持一个欧洲的商贸对象。 上百艘军舰在澳门前展示军威,数千武装到牙齿的陆战队进逼,葡萄牙人应该没有底气拒绝大明帝国的条件。 要知道,葡萄牙人虽然在明朝求得了澳门的居住权,但明朝政府仍在此设有官府,由广东省直接管辖。 如果历史上不是王朝更替,战乱频繁,葡萄牙人没有那个实力窃踞澳门。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后继有人 郑芝龙呵呵笑着,一脸轻松,说道:“不过是接管濠镜的防务,葡人不敢造次。但必要的威压,却是必不可少。” 皇帝短期内也没有驱赶葡萄牙人的计划,反倒扩建广州商埠,将海贸推向更加繁荣。 一个衰弱的葡萄牙,是大明帝国能够把握并信任的欧洲贸易伙伴。原因很简单,对大明帝国构不成威胁。 而且,不和葡萄牙人彻底闹僵翻脸,皇帝的目光还盯着葡萄牙人占踞的马六甲。 凭葡萄牙的实力,马六甲是保不住的。等到荷兰人觉得在亚洲实力够了、根基稳了,便会出兵攻打。 那个时候,大明帝国可以渔翁得利,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所以,葡人在濠境继续居住,皇帝是允许的。但防务必须由明军掌握,政务也由官府治理。 这涉及到国家的主权,尽管在封建时代,没人理解这个概念。葡人在澳门逐渐稳固,原因也是中原王朝不重视,不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则有了重大的改变,皇帝不仅要收回澳门的治权,还命令海军巡航海岛,勒石立碑,宣示主权。 除了主权,还有领土和领海,也是皇帝要灌输,并且付诸实际的行动。 当然,如同皇帝推出的新理念,要让人接受并理解,这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相比较于王化忠这个军官,郑芝龙虽没有太多的学识,但对于皇帝意旨的理解,却更加深且透彻。 威恩并施,轻取治权。干净漂亮地完成皇帝交代的差使,濠镜的管治就是他郑芝龙的。 王化忠则是军人的直接想法,实力碾压,能打就不废话,利索彻底地解决葡萄牙人。 嘿嘿笑了两声,王化忠也不与郑芝龙争辩。毕竟,收回濠境治权这件工作,由郑芝龙为主导。 正在此时,一骑从广州城中驰出,直奔而来,吸引了郑芝龙和王化忠的目光,二人心中也有了猜测和期待。 骑手奔到近前,翻身下马,拱手报道:“二位大人,海军传来急报,荷兰红毛夷的六艘战舰全军覆没,我军正在回师途中。” 郑芝龙和王化忠相视一眼,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如此,该请贡谢来一趟,本官与他谈一谈啦。”郑芝龙笑着掸了下官服,胸有成竹地神色不加掩饰。 贡谢是朝廷曾经聘请的炮兵教官,对于明军的战力比较清楚,能够帮助葡萄牙人做出理智的决定。 其实,对于濠境的葡萄牙人,只要明国断绝其贸易,或是在海上封锁,就足以使其陷入绝境。 只不过,皇帝要借此次大胜良机,不战而获得最大利益。万一葡萄牙人不识好歹,消灭几百人,对于大明来说,也不困难。 ………………. 不管与荷兰人这一仗打得怎样,结果无非两种,干净利索地取得胜利,付出一定代价取得胜利,澳门的治权也是必须要收回的。 皇帝对于胜利是毫不怀疑的,那么多舰船,那么多火炮,还有数量惊人的火箭,就是没有战术打法的一拥而上的混战,荷兰人也绝不是对手。 至于葡萄牙人,没有舰船,最多也就一两艘武装商船;人数也不多,全部武装也不过是几百人,怎么抵挡武装齐全的正规军? 所以,皇帝认为已经准备充分的作战,不需要他牵肠挂肚。与荷兰人的战斗,在整个帝国的战略布置中,也只是其中的一环。 此时的皇帝,正沉浸在得子的幸福之中。 其实,皇后诞下龙子,不仅是皇帝激动,群臣也兴奋,老百姓也高兴。 这不是嫔妃,而是一国之母的皇后。男孩就是嫡子,甚至可视为太子,尽管还需要皇帝的册封正名。 皇帝激动,是因为有了子嗣,这已经是大大改变了历史。他实在是对朱由检丧失信心,人的性格是难以改变的,他实在不想自己改革的心血被糟蹋。 臣子兴奋,是因为皇帝后继有人,传承有序。短短的几年时间,他们所接受的传统教育还无法改变。 老百姓高兴是因为这是大喜事,每逢有这样的大喜事,朝廷总会有减免赋税、大赦天下之类的政策推出。 “准!”皇帝喝着香茶,简短地批示着奏疏。 大赦天下,除死刑犯外,其他罪犯改流放,湄公省、东番、海南、婆罗洲。 没错,海商集团在婆罗洲开拓,需要大量人力,而罪犯是成本最低的。 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开发的潜力巨大,人力是最受欢迎的,且不用花钱招募。 “准!”陕西全部减免,受灾地区全部减免,即便没有大喜事,皇帝也会这样做。 历史上的血的教训,受灾也要交赋税,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只不过为了口吃的,为了能活下去。 如果这点最基本的述求都不能满足,那王朝还有什么不被灭亡的理由? 处理完了奏疏,皇帝才松缓下来,又不忘转头对王体乾吩咐道:“王伴,只在宫中庆祝,不必铺张浪费。” “奴婢遵旨。”王体乾满脸喜色,躬身道:“皇爷放心,奴婢定把这大喜事办得尊贵堂皇,还不铺张浪费。” 宫中的喜庆用品不缺,过年过节时都要用的,皇帝既然有这样的吩咐,王体乾自然会搅尽脑汁地办好。 摆酒置宴,多收份子钱。皇帝自失地一笑,打消了这个念头。 ………………. 少英院。 消息传得很快,可孩子们也只是高兴一会儿,多数都不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要是加菜,或是放假嘛,倒是更加欢腾跳跃。 可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却不一样,姐妹俩觉得这大喜之际,兴许能放她们回家长住,甚至是能回到草原。 “父亲胆小,恐怕不敢上奏吧?”海兰珠有些不太确定地摇头,眼神也黯淡下去。 尽管皇帝委任了宰桑布和不小的官职,并在京中赐宅,还把吴克善放归科尔沁,成为札萨克。 但对于这两姐妹,却一直留在少英院接受教育,只有假期才准归家。宰桑布和不敢有异议,两姐妹也摸不清皇帝的意图。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二十年后的目标 其实,皇帝既然敢放吴克善去科尔沁当札萨克,就不担心出什么意外。宰桑布和,还有这姐妹俩,也不是什么人质。 让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留在少英院,就是想让她们多接受汉文化的熏陶。这与让土司的后代接受教育,是一样的道理。 布木布泰听着姐姐的言语,轻轻摇头道:“不用父亲出头,只要咱俩肯努力。皇帝不是说了,只要能小学毕业,就放咱俩出去嘛?” 海兰珠沉吟了一下,说道:“只怕他是托词。” “不是金口玉言嘛,皇帝还反悔?”布木布泰瞪起了眼睛,说道:“咱们当众问他,他怎么也要顾及脸面吧?” 海兰珠笑了笑,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能毕业?” 布木布泰立刻长了眼睛,嗫嚅道:“小学要五年呢,我才三年,再有两年肯定毕业。” 海兰珠也是三年,可已经能通过毕业考试,她试着做过毕业考题。要不是为了陪妹妹,她早就毕业回家了。 正因为如此,布木布泰才想着趁这次皇家大喜,早点脱离苦读的日子。 “皇帝若是来,若是有机会,倒也可以提一下。”海兰珠摸了摸妹妹的头,随口安慰道:“反正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就等你两年后毕业好了。” 布木布泰也知道只能这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能回大草原就更好了,哥哥信上不是说,在那边已经稳定,过得还挺好嘛!” 吴克善在科尔沁草原确实立稳了脚跟,并不是他的能力强,而是有明军的震慑,使得林丹汗不敢继续东进吞并,科尔沁部的各札萨克也安分得很。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在林丹汗安内的压力下,科尔沁部和内喀尔喀联盟哪敢得罪大明帝国? 至于吴克善所说的过得很好,也不是虚言。 除了牛羊、毛皮以外,中华商会在大同、广宁建了毛纺厂,羊毛也能卖钱,使归顺大明的蒙古诸部又多了一项长期的收入。 借助于科学院发明改进的纺织机械,以及羊毛的处理技术,毛呢、毛毯将成为大明帝国又一项出口创汇的财路。 没办法,棉纺是大明帝国的支柱产业,精美的棉纺织品大量出口,产值与茶叶、瓷器也差不了多少。 可棉纺业需要棉花,原料并没有那么充足。特别是大灾害来临,能种也要种粮食,经济作物被排到了后面。 而毛纺产品所用的羊毛,之前只能用来擀毡子,十分精陋,或者就是直接丢弃的废物。 现在能够变废为宝,出口创汇,赚大头的不是蒙古诸部,而是中华商会,以及收取商税的朝廷。 可不管谁赚得多,至少是各方都满意。如此,才能保证长期而稳定的生产,稳定而长期的收入。 其实,还有一家也有所获,那就是科学院。中华商会购买毛纺机械,其中可是含着专利费的,只不过这个名词还没正式提出。 不论是专纺羊毛的机械,还是超过珍妮纺机的棉纺机械,都成为科学院的资金来源。 当然,这是在皇帝的威权下,中华商会、海商总会和江南商会共同垄断棉纺毛纺业的大规模生产,才具有的专利保护作用。 在皇帝看来,正式推出《专利法》还为之尚早。最关键的便是大明国民的教育程度达不到他的要求。 如果按照目前对于普遍教育的推行速度,至少要十年,或许是二十年,才能令皇帝满意。 国民素质的整体提高,才是帝国长盛不衰的基础。别看现在的明军战力强大,国势稳定向上,那可是皇帝的金手指强行拔高的。 如果没有了朱由校,用不了几年,大明帝国又会惯性地走回原来的老路。这一点,皇帝心里清楚得很。 他改变的固然是大明帝国的历史走向,可多数是在硬件上。在软件方面,也就是思想意识,要突破封建传统的束缚,还远远不够。 尽管诸项新政,以及兴利除弊的各项措施得以推行,但更多的是依靠至高无上的皇权,而不是多数人自觉自愿的行动。 二十年吧!皇帝并不知道草原小姐妹的心思,却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 二十年后,大灾害从高峰回落;二十年后,差不多是一代人成长起来;二十年后,大明帝国的疆域将达到新的高度…… …………………. 上海。 比广州扩建商馆更快,建设的规模也更大,一个国际贸易大港已经初具雏形。 广州是老牌的商埠,从唐朝时便与南洋诸国贸易频繁。上海则是后起之秀,直到皇帝重视,并把海商总会设在这里,才开始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但得益于海商总会的雄厚资金,江南商会的大力支持,上海崛起迅速,已经呈现出了超越扬州、福州等老牌商港的势头。 其实,上海的地理条件比扬州、福州好很多,又紧邻长江,河运加海运,称之为得天独顾也不过分。 “孙会长客气了。”李旦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对长江商会的会长孙维达诚恳地说道:“新扩建的港口,自然会为贵商会留足泊位码头,这一点请放心就是。” 长江航运,关系到赈灾的物资运输。从南洋购买的粮食,湄公省生产种植的,大量运进国内,最主要的三个中转港口便是天津、旅顺和上海。 天津不用说了,漕运逐渐衰落,京畿直隶越来越依靠海运的粮食物资; 旅顺则是辽东最大的不冻港,辽东重建、明军驻防、向北推进,都需要大量的物资支撑; 上海则是海运与河运的交会点,走长江航运,粮食物资能以更快捷的速度,成本更低的运输,运进河南、甘陕等省。 黄河航运也有一定的作用,但皇帝并没有奢望。大灾害的影响之下,黄河都会因干旱而断流,耗费人力物力拓展黄河航运,岂不是得不偿失? 孙维达长舒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李兄宽宏海量。日后在长江各码头,贵商会的船只将得到最好的照顾。” 长江商会的实力也很雄厚,特别是担负着运送赈灾物资的差使,皇帝自然会给予极大的方便。 李旦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慷慨大方。不是对孙维达,也不是忧国忧民,而是要让皇帝满意。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互惠互利,皇帝的远大目标 当然,互惠互利是肯定的。 长江商会也颇有实力,长江沿线的各个港口,比如宜昌、荆州、岳阳、武汉、九江、安庆、镇江、苏州、扬州等等,涵盖十数个省,商贸前景广阔。 通过长江,江西的瓷器、四川的蜀锦、湖南的湘绣等等,都可以直到上海,装上海船出口贸易,运输成本又能大大降低。 所以,长江商会与海商总会合作,也能大大获利。 但长江商会目前的最大目标并不是赚钱,而是得到民爵,以便与其他商会平起平坐。 倒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获得朝廷的正式认可,得到皇帝的背书和支持。 义商的爵位,海商总会、中华商会、江南商会都有,唯独长江商会没有。怎么看,都觉得矮人一头,在皇帝的心目中,分量不够。 其实,皇帝倒没有厚此薄彼的心思,对于长江商会的贡献也记在心里。 只不过,义商爵位要给,也要名正言顺,功劳积累到一定程度,不用长江商会争取,他就会主动赐予的。 而随着应对大灾害的行动越来越大,长江商会的作用凸显,积累功劳和贡献也并不困难。 “万岁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全力干好,万岁英明,都是看在眼里的。”李旦伸手示意孙维达喝茶,象个过来人似的语重心长。 孙维达自然不会说出什么抱怨的话,连连点头赞同,还向北方连连拱手,称颂皇帝英明神武。 李旦沉吟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问道:“湄公省移民开发是个好机会,孙会长没招募人手尝试一下?” 李旦的义子李国助因为招募移民得力,且通过了朝廷的考核,得到了县令一职。虽然只是七品,但却是有实权的,高于名誉上的民爵。 孙维达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消息得到的太晚,没有李兄灵通。想要着手时,朝廷已经取消了这个政策。” 李旦微微颌首,表示理解。朝廷推出此政策时,并没有公开,海商总会获知,亦是皇帝的照顾。 可能是在朝堂上遭到了阻力,这项政策很快就取消了。可以说,李国助得了个大便宜,而孙维达,以及其他人,则没赶上这个好机会。 而皇帝能很快收回成命,也是觉得臣子们的谏议很有道理,他有些操之过急。 尽管有大灾害,但国内形势基本稳定。更不是什么危急时刻,拉人就授印,招兵就给官,确实有些不妥。 吏转官条件的放宽,以及在全国的施行,最受影响的自然是靠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如今又有了拉人头给官职的政策,反对的阻力自然更大。 取消科举既然在短时间内无法完成,皇帝也就将其作为长期的任务和目标。在这之前,适当的妥协来安定人心,也是必要的。 反正科举是三年一次,也录取不了多少官员,从中也能收揽一些人才。 而且,对于生员的优待政策已经砍掉了大半。一方面是朝廷减轻了负担,另一方面则迫使很多读书人为了生计,不得不走吏转官的道路。 要实现后世那种公务员录取任用的制度,使读书人从实务做起,从底层做起,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 显然,李旦和孙维达这样层次的,不会理解皇帝的深远考虑。非但是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皇帝的最终目的是废除传承上千年的取士制度。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明发展的快车道 不管能不能理解皇帝的深远想法和目标,都不影响人们在逐渐改变的框架内去适应,去更好地生活。 李旦和孙维达,以及众多的商贾都是一样。一方面顺应变化,一方面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继续赚钱获利。 其实,不管是海商总会,还是长江商会,在朝廷要求的运输粮食物资的过程中,都不是赔本。只不过相较于瓷器、丝绸、茶叶、棉纺等,赚得少一些而已。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们获得出口紧俏物资的数量可比以前更多。象朝廷的织造、瓷器工坊,所出产的精品,大部分都给予了他们两家。 这也可以看成是皇帝对于他们的回报,做为国为民的事情,不白干。这还不包括玻璃镜子、香水、香皂等暴利商品的份额。 窗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两人所处的木楼正在港口的附近,登高望远,便能看到港口内忙碌的景象。 孙维达注目良久,微笑着伸手一指,说道:“长江各港口也在安装起重机,装船卸货既快又好。” 科学院制造并改进的起重机,正在运输领域普及。由动滑轮和轮盘组成,有大有小,大量节省了人力,提高了效率。 李旦站在孙维达身边,笑着说道:“孙会长请细看,除了起重机,还有定装货箱,依据船只大小所制,装运起来快捷方便。” 定装货箱就相当于后世的集装箱,大小材质不同,但性质是一样的。除了海运之外,陆路上的马车运输推广得更快。 最容易接受新型运输方式的自然是商贾,从中华商会开始,就发现了标准马车、货厢运输的便利,以及专业运输和分段运输的好处。 举个简单的例子,以前贩货买卖,基本上是从起点到终点的全程。人吃马嚼,一路上的花费不少,还很辛苦。 现在呢,依托于驿站建起的货栈旅店,则可以为分段运输打下基础。特别是中华商会,最早接了皇帝的差使,在陆路建起了中继站点。 这样一来,中华商会就能够以省为界,实现分段运输,也只承担省际运输。货车到了交换的地方,或者换马,或者把货厢换车,再继续行程。 这样的运输方式起码减少了人员长途行走的劳累,以及吃住上的花费。除了自家的货物运送,还可以承揽别家的业务,这又是一笔收入。 其实,分段运输在漕运上早已有之,改到陆运,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等到铁制板轨铺设完毕,在运输上的速度和便捷,又能迈上一个台阶。至于蒸汽机车进入实用,皇帝估计至少要十年之后。 即便如此,改变也是巨大的,也是随处可见的。四轮马车,钢制车轴,标准货厢,起重机械等等,都是大的进步。 而效率的提升,意味着人力的节省,人力的富裕。现在可不是发愁就业率的问题,广阔无边的土地,抢过来不难,难的是人口的填充,以及尽快地开发。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平辽之后,大明的发展骤然提速。用皇帝的话来说,就是进入快车道。 别看大灾害正在蔓延、扩大,但皇帝已经有了渡过的信心,也就不会影响他强力地推进大明的各项建设。 孙维达连连点头,赞道:“这个定装货箱真的很快捷方便,回去之后,某也把江船进行改造。” “孙会长但有看好的匠人,自可从某这里借调。”李旦哈哈笑着,大方地做出表示,“他们都做得熟练,干得又快又好。” “多谢李兄。”孙维达感谢过后,停顿了一下,又试探地问道:“某对海外不甚熟悉,不知这婆罗洲发展前景如何,李兄可否解说一二?” 李旦笑着看了孙维达一眼,说道:“婆罗洲的发展前景,某也不是很清楚。” 眼看孙维达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李旦向北面拱了拱手,又接着说道:“但万岁很是看重,某自然是全力开拓。” 万岁看重啊?!孙维达眼睛一亮。 对于海商总会在婆罗洲的立足开拓,孙维达也是听到了点风声,具体的并不清楚。 但他也是个有想法,有魄力的,长江航运虽然把持在商会手中,可他觉得发展的潜力已经不大,对此并不满足。 李旦伸手示意,请孙维达落座,才喝着茶水,又向他介绍了婆罗洲的大概情况。 其实,皇帝对于婆罗洲的关注和支持,李旦并不是全部了解。他认为是皇帝对于开疆拓土的执着,而这只不过是皇帝的一个目的。 婆罗洲的土著势力薄弱,荷兰人刚在爪哇的巴达维亚建立基地,还来不及对外扩张。 抢先在婆罗洲立足,并借助海商总会的名义,没有派驻正规军,但不断输送人员,扩充实力、坚实基础,作为攻打巴达维亚的基地。 与荷兰人在澳门海域开战的消息传来,李旦差不多能够猜到皇帝的又一个意图。 但谁也不会想到,皇帝对婆罗洲是势在必得,不仅仅是开疆拓土,以及攻打荷兰人两个目的。 金鸡纳树了解下,橡胶树知道不知道,婆罗洲的气候条件,正是这两种战略性植物的生长沃土。 对了,还有石油。巴厘巴板,浡泥(文莱),地下埋藏的石油可是天文数字的财富。 历史上的二战,小日本冒险南下,与美国开战,不就是为了石油和橡胶。 皇帝一面支持海商总会在婆罗洲的立足开拓,一面通过各种手段求购金鸡纳树和橡胶树的种子。 相比于能治疗虐疾的金鸡纳树,橡胶树种子的获得应该更加容易。因为橡胶的作用还不为世人所知,也没有不准橡胶树种子外流的限制。 南美的玉米、土豆已经流入大明数十年,金鸡纳树和橡胶种子只要大力搜购,总会得偿所愿的。 为此,皇帝给传教士们画了个大饼。只要能弄到两样东西中的一种,大明帝国新开拓的领土内,便可自由传教。 这委实是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而皇帝也并不太担心对大明造成多大的影响。如果觉得难以控制,就来一次清洗压制好了。 宗教,放任是不行的,影响到了国家和政权的稳定,自然要管制打压,甚至是灭除。 历史上的几次灭佛运动,就说明了宗教无法抗衡国家权力。 所以,道教、佛教,还有基督教,都可以在规定的范围内发展,但前提是不能危害国家稳定,政权稳固。 李旦给孙维达讲述得还是比较详细,能往婆罗洲拉人是越多越好。毕竟,婆罗洲的开拓以海商总会为主导,发展得越好,功劳越大。 当然,李旦没有把皇帝的承诺说出来,那是暗地里的,不能公开。有封地的实爵,李旦的拼命努力,就是为了这个。 吕宋的西班人是肯定要灭掉的,然后是荷兰红毛鬼,还要抵挡英国佬在亚洲的侵略扩张。 看看,除了湄公省外,海外之地那么宽广,有封地的实爵多几个,影响不大。 在皇帝的计划中,要在海外赐予封地的可不是李旦一个。谁贡献多,谁功劳大,封爵不吝啬,不管你是商贾,还是文臣武将。 ……………………. 固原。 三边总督孙传庭的开府之地,即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节制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共九总兵。。 孙传庭从万历四十七年考中三甲进士,到现在身为一方大员,位高权重,也不过十年之久,算得上平步青云、仕途坦荡了。 当然,皇帝的擢升也是有章可循。首先,孙传庭别看是进士出身,可身长八尺,能左右射,武艺绝伦。 个人武力值只是其一,孙传庭还经过了学习、进修、实习观战、考察等阶段,才被皇帝提拔到三边总督位置上的。 学习、进修是指在武学的一年时间;实习观战则是在灭奴平辽的最后阶段,随京营飞骑在辽东作战;至于考察,则是皇帝的三次召见,孙传庭陈述西北防务,并得到皇帝的面授机宜。 “圣主若虚前席待,愿将血泪洒丹墀”,这是孙传庭出京赴塞时所作的诗句,显示了他建功立业的志向。 而他离京前陛辞时,皇帝所说的“河套存则边患息,河套失则边患起”,则给了他树立了明确的目标。而这个目标,还只是初期的。 在厅内,孙传庭一边与来客叙话,视线却不时扫过墙上的地图,河套则是关注最多的地区。 “伯雅兄,似乎心不在焉啊!”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放下茶杯,笑着说道:“河套固然重要,但陕西全省受灾,军事行动恐怕要延后进行啦!” 洪承畴与孙传庭是同科进士,比孙传庭考得还要好,是二甲进士出身,孙传庭则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可由于皇帝的赏识提拔,孙传庭和洪承畴的经历已与历史上不同,洪承畴反过来倒是低于孙传庭一头。 孙传庭呵呵一笑,说道:“受灾可并不影响军事行动,收复河套并善加经营,或可缓解陕西灾害。” 明朝几经反复,最终“弃套”的主要原因,便是在河套地区不能建立行之有效的后勤体系。 由于所需钱粮全靠后方转运,庞大的后勤消耗,无法维持明军在河套地区的长期存在。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河套攻略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俗话对于穿越者来说,可能是耳熟能详。 但历史上直到清朝以前,河套地区也不是什么塞上江南,更不是什么塞外粮仓。除了前套,其他地区不是干旱草原,便是漫漫黄沙。 直到“走西口”之后,成千上万的赤贫农民涌向口外谋生,开发河套农业水利,经过百多年的奋斗,才又有了“天下黄河富河套,富了前套富后套”。 孙传庭欲取河套,也是禀承皇帝的旨意,要收复的地区也是前套地区。占据前套后,大力屯垦开发,以为收复后套的物资基地。 从更大的战略角度出发,占据河套使北部防御体系完善,弥补大同与宁夏之间的空档,使蒙古诸部不能以其为基地,对大明进行袭扰。 洪承畴看出孙传庭已做决定,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辽东光复,万岁欲对蒙古诸部用兵?或是要趁大灾害之机,收服蒙古诸部?” 平辽灭奴可以说是解决了大明的心腹之患,尽管有大灾害,可生产方式单一的蒙古诸部,想必比大明更难熬。 所谓:趁其病要其命。洪承畴有这样的想法和猜测,也是理所应当。 孙传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皇帝的意思确实如此,但他不能明说,你要猜出来那没办法。 洪承畴长出了一口气,不再劝说孙传庭。要是灾害蔓延扩大,不用明军动武,蒙古诸部本着传统,也要南下劫掠求生了。 所以,仗肯定是要打的。先下手为强,占据河套这个有利位置,也不失为高明的计策。 当然,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朝廷能解决多少粮饷,陕西能够在灾害中自救到什么程度,周边省份的支援力度又有多大,都是要细致考虑和计算的。 皇帝既然有这个计划,想必是有安排,有信心的。对于皇帝的脾气禀性,从平辽大作战中,便可以窥看一二,那是相当的谨慎,相当的具有谋略。 “陕西各粮仓的存粮,倒也能支撑收复河套。”洪承畴缓缓说道:“但也只是一年,灾害不减轻,便难以周济,只能等朝廷拔调。” 孙传庭微微颌首,这已经令他满意。毕竟,陕西全省闹灾,存粮还要赈济黎民百姓。 向东拱了拱手,孙传庭说道:“万岁英明,提前布置,方有现今的从容应对。” 对于大灾害的提前布置确实是英明决策,两年来,赋税照收,但却不解京,而是就地存储,以备大灾。 不仅仅是陕西这样,还有河南、山西等北方省份,在历史上的大灾害中,它们是受灾最严重,农民起义最厉害的。 按照皇帝的要求,督察院和东厂从明暗两个方面监督访察,陕、甘、豫、晋等省,都要屯储足够支撑一年的粮食。 而在提前布置的两年时间里,皇帝还给各省巡抚下旨,大力推广种植土豆。既耐寒又高产,极大地充实了各省的仓库。 除了官仓,老百姓也有部分存粮,并窖藏了不少的土豆。 综合各方面的举措,尽管今年陕西全省闹灾,但实际情况却还能支撑。老百姓也还过得去,没有遍地饿殍的凄惨景象。 洪承畴也向东拱了拱手,说道:“从川、鄂、豫、晋四省运来的粮食物资,按目前的速度和数量,明年即使颗粒无收,也能够支撑百姓糊口。只是要继续供给军用,还是不够的。” 陕西今年是全省区域的灾害,相邻的省份则未受灾,或者是灾情较轻。按照赋税就地存储的原则,这几个省确实有余力救济陕西。 况且,各省的存粮若是不足一年所用,还可以从外面运来的粮食中得到调剂增加。 其实,这也是分段运输的一种形式。只不过是朝廷主导,各省官府承担运输和屯储罢了。 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皇帝早已知道历史上的明朝灭亡,关键原因并不是大灾害。 只要朝廷重视,各地官府得力,渡过大灾害并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一边抵抗灾害,一边布局北方,借机收服蒙古诸部,皇帝认为是完全能够达到的目的。 孙传庭对此也充满信心,原因很简单,从辽东抽调的精兵强将使北方各军镇的明军的战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对蒙古诸部有着很大的优势。 在平辽作战的几年中,各地明军的武器装备至少提升了一个层次。辽东的部队,更从实战中摸索出了对付游牧民族的战术打法。 “即便是无战事,军队所需的粮饷还能拖欠?”孙传庭对洪承畴的计算表示了异议,“攻占前套并不困难,之后只需供应三千守军的粮草物资便足矣。” 意思很简单,军队怎样都要吃饭,不打仗的日子里难道还能扎起脖子?所以,增加的粮草物资,就是路上运输的耗费。 打下河套也是十拿九稳,蒙古诸部挡不住明军的大举进攻,以及犀利的火力。剩下的问题就是长期驻守,稳固对河套的占领。 三千明军凭着燧发火枪、火炮,哪怕是比较简陋的壕沟胸墙,也足以重创来犯的蒙古诸部。这样的兵力,把后勤供应降到了最低,压力大大减轻。 何况,前套地区的河流纵多,自然条件是很好的。《明史纪事本末》云:“河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指的就是这里。 就是最坏的打算,前套地区和陕西一样,大灾害之下无法耕种,军队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驻防,损失的是运输补给的钱粮。 “前套可耕种。”洪承畴了解得不少,很笃定地说道:“西有奢延水,西北有黑水,经卫(今陕西榆林)南为三岔川流入,又北有大河(即黄河),比大旱的陕西要强很多。” 孙传庭露出笑意,说道:“有亨九兄这番话,本督的信心更足了。” 两人为同科进士,关系倒还融洽。孙传庭官职高,却不倨傲,也对洪承畴的才干甚为钦佩。 但两人却并不知晓,皇帝不仅要收复河套,还准备提前推动走西口的移民行动。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高迎祥、李鸿基 闯关东早已经开始,闯西口则需要先占据河套,准确地说,是前套。 由于提前的屯储积累,以及土豆、玉米、番薯等抗旱高产作物的硬性推广,大灾害对于明帝国的影响,现在还不算严重。 这只是大灾害的刚刚开始,有准备,有计划,从朝廷到地方官府,无论是统筹,还是组织,都有个适应,以及工作捋顺的过程。 同样,这也是对官员各项能力的一次考察和检验。能者上,劣者下,为以后应对蔓延数省、持续十数年的大灾害,作好准备。 吏治终究是最重要的问题,皇帝计划得再好,下面的执行不力,也没有好的结果。 此时,又能看出皇帝的深谋远虑。 整顿吏治从天启二年便开始,从朝堂扩散到地方,督察院、东厂、镇抚司可谓是三管齐下,杀头流放,几年来不知有多少官员落马,遭到了严厉惩处。 对官员的震慑,监督惩处的体系流程又得以严密,大明的吏治在人头滚滚中有了极大的好转。 随着大量官员的落马,得益的不仅是国家、百姓,还有被称为胥吏的没有升迁前途的阶层。 大量的吏员得以授官,因为有着基层的工作经验,又有了晋升之途,他们的工作热情和工作业绩多数都比较优秀。 从上到下的效果传递,朝廷、地方官、百姓,因此而呈现出好的迹象。 特别是陕西,在今年全省闹灾的情况下,也没有出现大批的流民,社会秩序在总体上保持稳定。 而各项改革措施,也没有因为灾害而停滞不前,依旧在不断推进,改变着大明子民的命运。 蹄声从远而近,李鸿基赶着邮驿马车,直到驿站大门。 一个驿卒打开大门,马车进院停稳,李鸿基笑着和驿卒打着招呼,跳下马车,赶到公事房,交接公文和邮件。 交接完毕,这一趟差使算是顺利完成,李鸿基不由得长出了口气,在廊下的桌旁一坐,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猛灌。 这里是银川驿,座落在银川河谷中段的西番庄,银川河从驿馆西边流向黄河,是河州通往青海、河西等地的第一驿站,位置十分重要。 明成化年间设银川里,驿站所处,很早以前就是交通要冲。附近的凤林关、凤林渡、莲花渡是丝绸之路上著名的关隘和津渡。 自明宣宗采取了休养生息的国策,进行全面战略收缩,北疆萎缩至长城一带,东北地区缩至辽东,西北地区则退至嘉峪关,对青藏地区已不能有效控制。 可从平辽之后,朝廷加大了对西北的投入力度,洮州、河州、西宁三卫的兵力增加,装备更新,显示出了皇帝对于重振西北军事的雄心。 而银川驿等西北驿站,也得到了资金扶持,或新建,或整修,驿卒的人数也有增长。 自元朝建立内地通往西藏的驿站、驿路以来,经过百多年的频繁交往,到了明朝永乐朝,原有交通组织又进行了调整,修复,内地和西藏各重要地区的交通,更加畅通无阻。 当时,僧俗官吏、商贾、朝佛香客,络绎不绝,出现了“道路毕通”,使臣往还数万里的景况。 如今,皇帝又展现了复置驿站,以通西域之使,并恢复内地和西藏各重要地区交通的雄心壮志。 而中华商会则竭力报效,投入资金和人力,力争将商路依托驿站延伸,连通西域和青藏。 在朝廷的政策推动中,甘陕并未因灾害而停止拓展。相反,在以工代赈和扩军备战之下,百姓们倒是多了选择,而不是逃荒,或者是饿死。 银川驿受政策之利的影响,境况大有好转。除了传递公文,邮件包裹也开始递送,收入自然是有所提高。 “黄娃子,有人找哇!”看门驿卒大声叫着李鸿基的小名,把门推开缝隙,放进来两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高大魁梧,走起路来便显得孔武有力;另一个还是少年,可也长得壮实。 李鸿基起身上前几步,辨认出了来人身份,赶忙迎上去,施礼问候:“见过舅父。” 高迎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鸿基,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说着,伸手示意了下少年,“多年不见,可还认得?” 李鸿基仔细打量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是过儿?长这么大啦?” 李过嘿嘿一笑,施礼道:“过儿见过叔父。” “好,好。”李鸿基连连点头,拍了拍李过的肩膀,对他的壮实身材甚为满意。 接着,李鸿基请舅父和侄儿落座,倒上茶水,攀谈起来。 高迎祥以贩马为业,如今说起却并不如意,叹着气说道:“朝廷和中华商会合作,已经垄断了茶马交易。贩马这行当,越来越难做了。” 成祖永乐四年置甘肃苑马寺于碾伯,辖六监,其中甘泉、祁连、临川、宗水四监在青海境内,牧马达六万余匹。 明代前期,青海畜牧业经济比较发达,洪武末年实行金牌制后,出自青海境内的马匹就约占当时金牌纳马总数的78%。 但自明中期以后,东蒙古人来到青海居住,战乱频繁,畜牧业生产遭到很大破坏。 如今朝廷重设西宁茶马司,实行茶叶专卖,并开设茶马市。目的很明显,利用官方控制的贸易形式,加强对少数民族经济的控制。 李鸿基对此倒也有所了解,点头道:“辽东平定,又有蒙古诸部归化,朝廷控制战马入境,应是不缺。对蒙古人嘛,也是个控制的手段。” 停顿了一下,李鸿基建议道:“贩马不好做,跑运输倒是不错。一辆马车给中华商会运货,赚得不少。我这段时间便在琢磨,想借些钱来干这行当。” 茶马互市,只是沿袭的名称,可不只是茶和马两种货物。少数民族的牛马羊,毛皮药材等等;明商的铁锅、丝绸、布匹等等。 而商业的发展,带动运输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道路、驿站等基础设施的完善,使得钢铁车轴的四轮马车迅速推广普及。 高迎祥笑着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营生,但我不想挣这辛苦钱了,倒想着从军搏个富贵。” “从军?”李鸿基愣怔了一下,紧接着问道:“哪个卫所又招兵了?当兵打仗可是危险的事情。”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各有打算 社会环境改变人,或者说,有什么样的环境,就会有什么样的人。这是指思想意识,不论人的原来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历史上的明末,老实巴交的农民举起了锄头、木棍,为了生存,推翻了庞然大物般的明帝国。 只是为了口饭吃,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样的述求是最基本,最卑微的,为此,他们不惜被砍头,被杀死。 反正都是一死,什么样的方式已经不重要了。饥饿使人疯狂,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但当社会稳定,没有饿毙之忧,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有饭吃,那谁又会生出造反的念头? 乱世出英雄,且不说历史上的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算不算英雄,也只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们才会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现在,哪怕高迎祥穷得要饿死,只要是少数人中一个,他顶多就打家劫舍,成为危害社会的罪犯,而不是攻城拔寨的反贼。 所以,现在的高迎祥纵然做不成马贩子,可也有其他的选择。比如当兵,用他的话说,用命搏个富贵。 要知道,高迎祥贩马为业,善骑射,膂力过人,这就是他的资本,也是他搏个富贵的希望。 “富贵险中求,既敢从军,就不把性命当回事儿。”高迎祥满不在意地笑道:“招兵的地方多了,甘州、延绥、固原,某想去的是固原。” 固原镇也可称为陕西镇,是高迎祥、李鸿基的家乡,作为首先的选择,也是合情合理。 李过在旁插嘴道:“此次招兵,以骑兵居多,只要骑术精湛,其他方面都可放宽。” 李鸿基点了点头,说道:“要说骑术,舅父绝对是没问题。”说着,他转向李过,问道:“那你呢,也去固原?” 不等李过回答,高迎祥已经接过话,“是啊,我要带他去,希望有个照应。” 李过点头应承,说道:“虽然在家里也能吃上饭,可也没大的奔头儿。修路、建屋、兴修水利,也是满辛苦的。” 以工代赈是朝廷和地方早已规划好的赈灾方案,从局部受灾便开始施行,积累了相当的经验。 今年更是大规模、大范围在全陕推行,给粮或管饭,但不给工钱。 这样的剥削方式,却被老百姓所接受,满足了他们基本的生存需要。而基础设施的修建完善,则给陕西灾后的恢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况且,从天启五年开始,徭役便取消了。准确地说,是以另外的形式所代替。 靠近官道的村庄负责维护道路,离山近的村庄则植树造林,挖塘蓄水、打井灌溉等等,都可以算做服了徭役。 最重要的是就近,不必远途奔波,大大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种田交赋税,百姓称之为“粮”;每年服徭役,百姓称之为“差”。 历史上的明末灾害,粮差分文不减正是饥民蜂起,义旗遍地的主要原因。 对于侄儿李过的言语,李鸿基十分赞赏。男子汉大丈夫,如果只是能吃上饭,那也太没出息了。 “服役五年,退伍后可得五十亩田地,免赋税三年,半赋税六年……”李鸿基对于当兵的待遇相当熟悉。 高迎祥笑着点头,拍了拍李过的肩膀,说道:“小子,只要活下来,五年后你就是个小地主啦!” 李过笑了两声,说道:“没准俺还能当上将军呢!” “对,五十亩地算什么,从军就是要建功立业。”李鸿基赞同道:“搏个封妻荫子,那才叫有出息。” 高迎祥端起大碗,一气喝下半碗,抹了抹嘴,对李鸿基说道:“怎么样,同去从军如何?” 李鸿基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俺还是再等等看吧,要是能赁个马车,拉人拉货是个好营生。” 赁和租差不多,中华商会在西北拓展商路,开设了车行。赁车的百姓要按使用的天数交钱,和后世出租车的份子钱差不多。 李鸿基觉得自己对马匹比较熟悉,赁车的风险不大。 而且,随着西北茶马市的日渐繁荣,马匹的价格不断走低,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兴许就能买马自营。 大明的边贸一直是赚钱的,而且利润很大。丝绸、茶叶、铁器、棉布、粮食等商货,都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硬性需求。 而马匹牛羊,大明并不是特别缺乏。作为控制游牧民族的手段,每年从哪个部落互市多少牲畜,也是有定额的。 一旦明国掐断互市,蒙古诸部的生活便要陷入困顿。在隆庆开关之前,有些蒙古部落穷得只能用皮囊煮肉,夏季时身上衣服褴褛。 没办法,蒙古诸部对于铁器的依赖只能从大明的互市中解决。皮毛嘛,冬天穿保暖,夏天就是中暑。 所以,蒙古诸部对于互市极其看重,对于交易的份额也是与明国斤斤计较,希望是越多越好。 而出于稳固西北、拓展西域的需要,平辽之后,朝廷扩大了互市的规模和时间。 原来的互市每年交易的时间往往只有一个月左右,难以满足贸易的需求。现在则设立“小市”,也就是一月开启一次,又被称为“月市”。 如此一来,游牧民族的生活得以改善,明国商人也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中华商会固然垄断了边境互市,但也不是完全禁绝了其他商人。只不过是铁器、粮食等战略物资,只有他们有资格经销。 商业繁荣,自然带动了商货的运输,以及人员的流动。身为驿卒的李鸿基,对此自然是相当了解。 高迎祥见外甥另有打算,也不勉强,又谈了一会儿,交代了些家里事,便带着李过欲离开。 李鸿基岂能如此慢待,赶忙起身,带着舅父和侄儿出了驿站,就在旁边的客栈请他们吃饭喝酒。 依托于驿站建立的商栈,既有旅店,又有货栈,可不比荒郊野店,那是相当的安全。 而商栈与驿站也有联系,一些信件包裹就是通过驿站传递,可谓是互补共赢。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朝廷主导移民,吉林府(端午安康) 三人来到客栈,在一楼找了个座位,点了四个菜,一小坛酒,边喝边聊。 客栈的伙计也认识李鸿基,招待得热情,还多送了盘盐水花生,免得等菜枯坐。 “小陈,货栈外怎地那么多马车?”李鸿基有些奇怪地问着伙计。 伙计呵呵笑着解说道:“朝廷又开始了移民,由驿站和商栈承担运送,运送的多,补贴给得也多。俺们中华商会大量定制马车,就是想为朝廷分忧,为国家做事。” 李鸿基笑了,调侃道:“小陈这嘴是越来越会说了,还为朝廷分忧呢,说赚钱多实在。” 伙计笑道:“这迎来送往的,总不能老是粗俗不是。就是听,也学会些好听的话了。” “又要移民,不知是往哪里?”高迎祥开口问道:“又有何新政策?” 眼看吃饭的客人不多,伙计便简单介绍道:“主要是辽东、东番府、路上吃喝花费全免费,到了所在地方便给田地耕种,免赋税两年…….” 移民工作如果只依靠朝廷出台政策,百姓自发,显然是效率低下的。 交通工具,路上的吃住等等,对于多数连县镇都没出过的百姓,肯定是有着相当大的困难。 皇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开始由政府主导,中华商会参与协助,把移民工作从头到尾包办起来,解除百姓的畏难情绪。 相对于持续大旱的陕西、河南、山西等北方省份,辽东地区尽管寒冷,但有耐寒作物,耕种的情况要好很多。 要知道,历史上明末的小冰河期之所以肆虐,甚至成为大明帝国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耕种没有进行适应性的改变。 比如崇祯二年,陕西省大部地区就下了一场暴雪。大旱之年有了降雪原本是好事,可这场大雪竟然在春耕之后才来,将禾苗全部冻死。 到了十二月,延安府又遭受雪灾,百姓冻死、逃荒者不计其数。 小冰河期的寒冷是历史罕见的,你还种植传统的稻子、小麦,歉收都是轻的,颗粒无收也不奇怪。 如果在暴雪缓解旱情的情况下,种植生长期短、耐寒耐旱的农作物,比如土豆、玉米、黑麦,结果就要好得多。 李鸿基连连点头,和之前的政策相差不大,但解决了行路的困难,会有更多的百姓响应。 中国传统是“安土重迁”,可也有一句话“人挪活,树挪死”。特别是那些没有土地的,等于是给了一次置业重来的机会。 人口的稀释是肯定的,但却不会出现千里无人烟的情形。移民针对的对象,主要便是无地且穷困的农民。 一方面是减轻灾区赈灾的负担,另一方面则是有效利用人力,搞好新地域的开发建设。 朝廷不过是拿出些补贴,可灾情持续最少的也要三五年。而移民到了新地方,这三五年所创造的价值,绝对要多于留在灾区。 皇帝之所以出台这样的政策,是出于对大灾害持续时间的预估。 尽管他预测了灾害的来临,并提前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但没有多少人相信此次大灾害将持续十几二十几年。 所以,抗灾救灾赈灾的工作一直在推进和深入,为渡过十几二十几年的大灾害做着不能松懈的准备。 受到影响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朝廷已经想得周到,做得细致,机会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个人的想法和魄力了。 “看来,你的想法还是颇有远见的。”高迎祥了解到新的移民政策,对外甥要跑运输的想法给予了赞同,“但我和过儿还是要从军,一刀一枪拼个前程。” 李鸿基举杯相敬,“舅父奔的是大富贵,甥儿只顾眼前小利,惭愧。” “什么大小,都是为了生活。”高迎祥喝了口酒,摇着头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谁也没有前后眼,说不上是好是坏,过上十年八年再看吧!” 不管是从军拼命,还是其他的谋生,总归是个人的选择,谁敢保证一定能够实现心中的希望? 但选择总是有的,不会出现走投无路的绝望,只能铤而走险,危害社会。 朝廷多拿些钱财,皇家也没有攒个金山银山的必要,但给老百姓多几条活路,才是保证国家、社会稳定的不二法门。 这个道理,皇帝最是清楚,也在不断地向着这个目标努力。 ………………… 辽东,吉林府。 平辽之后,朝廷重拾扩张之策,由辽东向北拓展,先设吉林府,府治便在吉林船厂城,又名“船厂”、“鸡林”、“江城”。 吉林府城重建后,沿江船厂也开始招工建造,大批江淮的漕工及各大造船厂的工匠,被移居于此。 在吉林府城的东面,是朝时渤海国的都城忽汗城(今敦化),当时被称作敖东城。 西面则是原奴儿干都司的亦东河卫,又名龙安站,现朝廷更名为长春。在宋朝时的名字更是人人皆知,黄龙府是也。 明军第一轮向北推进便以这三点为支撑,形成了牢固的防线。北可继续向松嫩平原推进,南则囊括数千平方公里的直辖之地。 尽管吉林府地广人稀,但上万官兵的驻扎屯垦,大量移民的到来,还是使其呈现出了蒸蒸日上的势头。 主要还是朝廷政策的倾斜扶持,移民在辽东享受一个政策,可若选择吉林府,享受的政策则更加优惠,更加使人心动。 首先是吉林府治、长春、敖东这三座新城的周边,村镇纷纷建成;然后便是交通沿线的驿站和明军运输物资的中继仓库,百姓在周边村屯定居。 村镇的规划是官府确定的,或是原有旧址,或是重新设定的宜居宜耕地区。而离着军队近,不仅安全性高,军队协助建设也更方便。 如果要单靠移民建设吉林府,显然是达不到要求的。要知道,吉林府可是明军继续向北推进,消灭建奴残余的后勤基地。 所以,在辽东开始实行的义务兵制,共招兵两万六千,全部进入吉林府,参与到拓荒垦殖之中。 光是今年,军队和移民便开垦荒地近三百万亩,建立村镇四百余个,初步改变了吉林府随处荒野、百里无人烟的景象。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东北舰队,海路抄袭 吉林船厂位于松花江畔一个叫阿什哈达的地方,而摩崖文字碑,便在此地松花江北岸山上,记述了明朝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刘清三次率军至此造船运粮和两修龙王庙之事。 “甲辰丁卯丑。骠骑将军、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刘。大明永乐拾玖年,岁次辛丑正月吉。” “钦委造船总兵官、骠骑将军、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刘清,永乐十八年领军至此,洪熙元年领军至此,宣德七年领军至此……” 毛文龙望着摩崖石刻,微眯起眼睛轻轻颌首。 刘清本是名不经传的人物,可有过此三次进军经营奴儿干都司,却为史册所载。 转身离开崖下,毛文龙在张盘等将领的陪同下,登上山去,看了看龙王庙,便在山顶举起望远镜,眺望江中排列整齐的战船。 “现已造出二十艘巨船,比亦失哈远征奴儿干都司时只差了五艘。”毛文龙放下望远镜,对张盘赞赏地说道:“吉林府的地方情况,本帅沿途所见,也是相当不错。” 张盘躬身道:“沿松花江北行,以春天季风最为适合。如果今年能够丰收,待到明年春天远征,巨船将超三十,军粮也能解决大半。” 毛文龙笑着点头,轻轻拍了拍张盘的手臂,向南拱了拱手,说道:“万岁又有新的计划,吉林府恐怕还要再整固一年。嗯,下山吧,咱们边走边说。” 张盘陪在毛文龙身旁,步行下山,找了个空当,开口问道:“有两万六千新兵驻守吉林府,北上攻掠的兵力应是足够。如果担心物资供给,也要秋收后才能确定吧?” 毛文龙笑了笑,说道:“现在确定还早,可也不妨分析判断一下。”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象是考较般地看着张盘说道:“东北舰队即将建立,隶属于辽东军区,驻锚地定在旅顺。” 东北舰队?而不是辽东舰队。 张盘垂下眼帘思索起来,名字上的差别,显然不是随随便便,应该有着什么深意。 毛文龙又略微提示了一下,说道:“朝廷还向朝鲜借了釜山港,东北舰队可在此港停靠补给。” 张盘的眼睛一亮,终于琢磨出了些头道,试探着说道:“朝廷要从海路直入奴儿干都司故地,图们江,黑龙江,应该是这两处入海口。” 毛文龙微笑颌首,说道:“正是如此,虽然只是设想,但实现起来,也并不算困难。” 东北地区要出海,一是黑龙江入海口,二是图们江入海口的珲春。而从黑龙江入海口溯流而上,还可进入松花江。 不管是江上封锁,切断建奴北窜的退路,还是为了更好地开发东北,黑龙江、松花江的水运,以及沿江入海后的海运,也都是相当重要的。 “吉林府整固一年,是想等东北舰队准备好,南北夹击建奴?” 张盘认为陆军北上的困难便是物资粮草的运输供应,今年丰收便可解决,而舰队的准备工作,应该是没那么快完成,才要再拖上一年。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北进延后一年,也有别的原因。朝廷要在西南用兵,如果一切顺利,北进或可正常进行。” 如果对缅甸的讨伐很顺利,付出的代价不大,可收获颇丰的话,北进就不会受到影响。 面对大灾害,朝廷对于北进灭奴的热情似乎消减了。当然不是完全停止,却有放缓节奏的迹象。 张盘思索着,也理解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赈灾的投入不小,北进南下这两大战略方向,就要看哪个投入的较少,得到的较多了。 如果辽东能独力解决粮草物资,或者能解决大半,也就有了继续行动的底气,朝廷财政想必也能够给予支持。 只不过,东北的自然条件肯定不能跟南方相比。听说,那边都是一年两三熟,光是粮食的收获,南方一年就顶东北两三年。 “稳步推进,也不是停滞不前。”毛文龙微笑着说道:“万岁的雄心壮志是没有变的,只是大灾当前,要统筹规划罢了。只要吉林府建设得好,能为北进提供部分粮草物资,那计划也就延后一年,不用太过心急。” “末将省得。”张盘恭敬地答道:“大明疆域万里,万岁要顾全方方面面,岂能只盯着辽东?” 毛文龙轻轻颌首,也不再细说。 作为东江镇的老人,跟随自己的亲信,对张盘的能力,毛文龙还是信任的。不比其他将领,大老粗一个,张盘可是读书人,也更有发展前途。 平辽之后,东江镇的精兵强将被抽调了不少,充实并加强北方的防线。 留下来的,象张盘等人,并不是很多。而象黄龙等人,是辽西出身,归毛文龙节制,但在感情和亲密程度上,却还差了很多。 这也正常,朝廷进行将兵的重新分配,毛文龙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如何抵触。历朝历代不就是那样,坐镇一方的将领要是拉帮结派,必然遭到猜忌和打压。 所以,毛文龙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的积极态度反倒使万岁放心,他也不用太过担心害怕。 尽管手下的将领们换了不少,可他的军事指挥并没有滞碍,这不就行了,他也没有拥兵自重的胆子和想法。 为国家开疆拓土,让万岁龙颜大悦,自己的爵位再升一升,到了侯爵才算是心满意足。 既然有奋斗的目标,有上升的空间,毛文龙自然会十分关注。不光是他,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这是正常的心理,谁活得好好的,不被逼上绝路,会产生极端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呢? “毛帅,四平那边也要造船,要不要从这里调些人手?”张盘觉得反正也要延后一年,造船就不必着急,先支援一下大帅那边也好。 四平,也是朝廷新命名的地方,地处辽宁省、吉林府和蒙古的交界,是重要的交通枢纽。 毛文龙也不能老呆在沈阳,随着明军的向北推进,沈阳已是过于靠后,不适合作为军事指挥中心。 现在,毛文龙已经把帅府移往四平,并在伊屯门(伊通县)等地筑仓储存军粮,以备转运。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万岁北进之心未变 依然还是要依靠辽河运送粮草物资,除了吉林船厂,辽东明军还在巨流河渡口、乌喇等地分别修造船只,以备运输之用。 同时,还要在辽河上游的邓子村、伊屯河流经的伊屯门(伊通县)等地筑仓储存军粮。 通过水运运输物资时,将分春秋两季用船运至邓子村粮库。邓子村至伊屯门不通水路,需换装车辆陆路运送。到达伊屯门后,再次装船沿松花江运到前方。 这一水陆联运路线如果成功开辟,则解决了北上松花江,乃至黑龙江流域的关键问题,将来也会促进东北经济的发展。 更关键的还是黑龙江和图们江的两大出海口,可直达倭国长崎、朝鲜釜山,以及国内的各大港口。 其实,皇帝对于东北的开发建设并没有失去热情。在他看来,在大灾害时期,东北比西北要好,能承载更多的人口。 西北是干旱,少的持续三五年,多的竟有十几年。而东北则是寒冷,或许也会出现干旱,但却没有西北那么严重。 在历史上,干旱和寒冷应该是同级别的,对农作物的生产造成的损害也是差不多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土豆、玉米、黑麦等抗寒耐旱,甚至是生长期短,对于寒冷的抵御程度要强上太多。 要知道,西北干旱如此严重,跟生态破坏是分不开的。 从唐朝中后期开始,整个关中平原的过度开发和生态退化就很严重,秦岭的树木被砍伐殆尽,植被稀少,灾害频繁,使得关中地区退出了历史舞台。 同样的生态破坏在古代是很普遍的,象明朝的北京,就已经出现了沙尘暴,这与燕山树木减少、植被破坏,失去了对北京的屏障作用,有直接的关系。 而东北的生态环境则是良好的,森林覆盖率高,人类开发还远没有到红线,大自然的惩罚还远不用担心。 当然,从西北向东北移民,并不是弃西北于不顾。在战略层面上,西北也是极为重要的。 老天爷不下雨,那就修建水利设施,从江河中引水灌溉。 原则上便是能种多少是多少,能收多少是多少。当地收获一斤,从外运进去就要五六斤,在当时的道路和运输条件下,路上的损耗相当惊人。 目前的东北也是一样,如果不能自给自足,不能为北进提供粮草物资,光靠外运,朝廷的压力极大。 对于张盘的建议,毛文龙微笑颌首,说道:“这边既然不急,那就抽调一批工匠去四平吧!北进延后一年,就是人少些,这边的船只也能造好的话,这批工匠便在四平安家。” 张盘痛快地答应下来,一来是上司的要求,二来多了一年的时间,象毛文龙所说,人少了也能完成足够数量的船只。 “万岁向北开疆拓土的决心不会改变,但消灭建奴残余已不是主要目标。”毛文龙边走边对众人说着:“你们只要记住一个原则,战争的收获要大过投入,万岁便会允准。” 原来如此,众人相视点头。知道这个很重要,相当于是揣摩了圣意。 “土地也是财富,占领了经营一年或两年,便能够自给自足,万岁也会支持……”毛文龙觉得既然说了,索性再多一些,给自己的兵将们提提士气。 意思很明确,北进将是长期的国策,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但要有个权衡判断,也要能刹下心来,别搞史书上所说的“穷兵黔武”。 而要想经营得好,恢复得快,人口就是第一要素。不管是越境求生的朝鲜人,还是奴儿干都司的少数民族,都要好好利用,也就是恩威并施。 朝廷之前出台的《国籍法》,正好能起到作用。而吉林府有三年的军管期,张盘等主要将领就必须学会既管军,又管民。 当然,朝廷也派遣了不少文职官员,都是通过吏转官进入仕途的。在实际工作能力上,还是相当不错的。 ………………… 四平所辖的奉化(今梨树县),古称偏脸城,俗称买卖街。 因其地处边北扼要之地,是“盗寇出没”、“顽民盗风不息”之地,统治者为了教化当地“顽民”,故大肆宣传要“遵奉王化”,因此起名为奉化。 在明朝时,奉化也只是个小村落。但一年来经过官兵和移民建设,已经成为了一个小镇子。 而作为叶赫部的故地,有相当部分的叶赫后裔重新移居此地,在官府的规划安排下,定居下来。 更多的移民还是汉人,大多数都是战后重返辽东的辽民。 这些辽民的首选当然是原来的家乡村屯,可平辽后,官府便开始分地设村镇。 光复前便在辽东的百姓,以及退役官兵的安排,自然是不能等待的。所以,很多入关安置的辽民返乡后,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土地。 辽东的土地还剩下不少,可吉林府的新设,又推出了更优惠的政策,也吸引了不少移民前去。 二丫一家便是众多选择吉林府的一员,被官府安置在了奉化村。随着四平建县,现在又升格为奉化镇了。 太阳火辣辣的当头悬挂,田地里土豆苗长势很好,一片翠绿。 二丫爹挑着两个水桶,沿着垄沟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浇灌着田地、作物。 奉化镇东傍东辽河,中有石岭河,官兵和移民又开沟挖渠,使得这里的水浇田达到了相当的数量。 二丫爹还要再去沟渠挑水,可却看到熟悉的人影从村子向这边走来,赶忙挑着空桶迎上去。 “快来荫凉下,这大热的天,不是不忙你送嘛?”二丫爹心疼地迎上妻子,一手接过饭篮,又紧着把妻子往旁边的树荫下让。 “就这点路,还能累着?”妻子走到树荫下,看着脸庞晒得发红的丈夫,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催促道:“赶紧吃饭吧,这都过了晌午了。” 二丫爹把木桶扣在地上让妻子坐,另一个木桶当桌子,把饭篮子一放,说道:“一起吃吧!” “吃过了。”妻子掀开布,露出里面的半罐粥,馒头、土豆和两根咸菜。 二丫爹笑了笑,说道:“早说了不让你们等俺,今儿倒是听话。” 说着,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接过妻子递来的湿布,擦了手和脸,端起粥罐大口喝了起来。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明科技,改变生活 不说三宫六院,就是现在,有六个老婆,还种不出自己的瓜,配当皇帝吗? 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在肚里的娃儿,皇帝扳着手指头算着,笑得更加舒心畅快。 奈何生帝王家?国灭末世时,崇祯挥剑砍死幼女,砍断长平公主手臂。因其无能,祸及家人。 皇帝已经平辽灭奴,并将剑指八方,纵横四海,亡国之危已除。 虽然说皇家多子多女,日后难免有争嫡夺位的风险,但皇帝有自己的信心,能够很好地掌控。 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儿女都教育不好,配当皇帝吗? 嗯,皇帝现在的这份自信也是自以为是。历朝历代,被不肖儿女气得哇哇哭的皇帝还真不少。 “皇爷,赵大宝前来觐见。”王体乾没走多一会儿,宫人又进来禀报。 徒弟来了,这身木匠手艺全传给他了,不知道在科学院又搞出了什么新奇玩艺儿? 皇帝点了点头,令宫人宣赵大宝入殿。 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长得墩实憨厚,也没有官职。但在宫中,却没人不知道他是皇帝的徒弟,入宫的次数不多,可却每次都得皇帝面召。 “小民叩见万岁。”赵大宝进到殿内,叩首如仪。 “起来吧!”皇帝和熙地笑着,目光转到他带来的物件上。 一个木箱,还有把手,木箱上是几个小人。皇帝心中有了猜想,也不说破,等着赵大宝解说。 赵大宝谢恩之后起身,脸上露出憨笑,说道:“小民做了个新玩艺儿,给两位小公主玩耍。” “大宝有心啦!”皇帝起身离开御座,走到木箱旁边,微笑道:“给朕演示一下。” 宫人搬来凳子,赵大宝把木箱放上去,摇动把手,便听见里面轻微的响声。 发条!皇帝瞅着木箱上的小人儿,有固定的轨道,应该是发条驱动,能沿着轨道移动的。 赵大宝停下了手,往后站了一下,叮叮咚咚的乐声已经响了起来,小木人儿摆着姿态沿着轨道滑动,有转圈的,有左右横动的,很象是在应乐而舞。 呵呵呵呵,皇帝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很好,英儿琴儿一定会喜欢的。” 赵大宝躬着身说道:“科学院正研究西夷的钟表,小民在旁听讲观看,很有些收获。下次,能做更精更好的。” 钟表在当时已经属于精密机械了,发条、齿轮、变速轮等等,各种机械原理差不多都有应用。 如果能研究透彻,不只是钟表制造,象自行车、三轮车,以及蒸汽机等大型机械,也会在此基础上取得很大的进步。 在中国古代,这种机械运动学,被称之为“机关消息”,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但却不是一门学科,属于奇技淫巧之类。 而科学院,已经有了专门的研究,专设了分类。简易蒸汽机已经研制出来,距离实用当然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路要走。 象链条传动的自行车、三轮车,尽管没有橡胶轮胎,可有了带减震弹簧的车座,具备了实用性,正在推向市场。 和玻璃镜子一样,刚推出的自行车、三轮车对于老百姓来说,也属于奢侈品。 但任何一种商品,从问世到普及,随着生产工艺的成熟,制造成本的降低,以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要经历相似的过程。 总之,交通工具的增加,道路设施的改善,有力地推动了大明帝国物流运输业的发展。 从比较高端的四轮马车、人力三轮车、两轮自行车,再到咯吱咯吱的独轮车,社会各阶层都有自己在经济上、生活上适用的。 而为了方便维护道路,专为独轮车设的石槽路,更是方便了底层百姓。不管是赶集、拉物,还是坐上俩人,独轮车可比挑扁担省力多了。 工具的普及,意味着效率的提升,百姓便有了空闲时间能干更多的活计,能收入的更多。 这些改变或者是很小的,但积累起来,则意味着社会财富的增加。 当然,对于赵大宝,以及科学院的研究人员,他们未必能看到这些。或是为了兴趣,或是为了出名,或是为了升职,可都提高了他们对研制的热情。 皇帝对于赵大宝的喜爱,也是由衷的。尽管这个简单的类似八音盒的装置,并不能让他感到震撼。 为了氛围轻松些,皇帝在殿外的树荫下,继续与赵大宝谈话。 “科学院的大人们正在把蒸汽机搬到船上,在永定河上做试验。”赵大宝讲述着,还用手比划着,“蒸汽机很大,冒着烟,老百姓都来围观。” 皇帝微笑颌首,最简单的往复式蒸汽机已经研制成功,但控制系统还有待改进。应用于船只航行的话,差强人意,效果肯定不是很好。 但那又怎样?“富尔顿的蠢物”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嘲笑,但只过了九年,就成为了世界汽船首航的“克莱蒙特”号。 从风帆蒸汽两用到全部蒸汽动力,从木制船到铁制船,从蒸汽划桨到螺旋桨推进,正确的道路都在他的脑中,结束人力或风力行船的历史还是幻想吗? 不,在皇帝眼中,在他有生之年,这都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朕有时间会画几张图纸,让科学院少走些弯路。”皇帝带着欣慰的笑容说道:“蒸汽动力船是一定能成功的,也必将航行在我大明帝国的河流海洋。” 停顿了一下,皇帝又继续说道:“蒸汽机的改进也不能放松,这是应用于实践的关键。嗯,你就学好机械制造,钟表算是复杂的,学通了,其他也就简单了。” 赵大宝用力点头,恭谨地应承。 从忍饥挨饿的孤儿,到吃穿不愁的少英院,再到有品级有俸禄的科学院,他的经历使他更珍惜这样的境遇。 尽管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对于机械制造却表现出了悟性。好木匠不一定有大学问,读书人却也做不好木匠。 皇帝并不因为他小学毕业都很困难便轻视他,术业有专攻,草根也能成为科学家。而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在大明,也是少数,也够用了。 而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正在大明帝国逐渐地得到确证。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只要活得久,大明日不落 说实话,对于大明科技已经落后于世界的观点,皇帝在几年前就有清晰的认识。 铸造枪炮,航海大船,这还只是表面上的。在自然科学和基础理论上的,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没有牢固的地基,怎么能建起万丈高楼?没有理论基础,实践上的落后也是理所当然。 而几年的时间,皇帝也知道是在拔苗助长,基础不牢、虚浮不实,没有他的指点建议,日后的发展缺乏后劲。 但强行拔高的科技,到底是使明军具备了世界领先的武器装备,战力也提升到了足以与西夷抗衡的程度。 现在的各个基础学科已经在科学院设立起来,因为皇帝的介入,知识结构更合理,层次更高端。 最多再经过二三十年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两代人的努力,大明帝国的科技水平,无论是理论基础,还是实际应用,将毫无争议地屹立于世界之巅。 要知道,西方虽然在基础科学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更多的还是在摸索尝试之中。 而皇帝审阅添加的科学理论,却是最正确的,走的道路也是坦直的。这节省了多少时间,少去了多少争论,让大明帝国实现弯道超车有了完全的可能。 希望在朕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大明的铁甲战舰喷吐着烟雾,堵在西夷的家门口,放上几炮,便让西夷跪下唱征服。 望着赵大宝远去的背影,皇帝眯了下眼睛,呼出一口长气。 希望是美好的,要实现也只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皇帝活得足够久。在古代,又是皇帝,只要多保养,多运动,活到五六十岁,也不是很难吧? 皇帝站起身,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觉得为了大明帝国的未来,他要努力锻炼,不能老是偷懒了。 ……………… “老李呀,得经常锻炼身体,别老窝着不动。”颜思齐红光满面,是海风吹的,太阳晒的,刚回到上海,便在商会里语重心长地教导李旦。 李旦翻了翻眼睛,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老往外跑,可我得守铺啊。商会没有人坐镇,出了事情怎么办?” 颜思齐嘿嘿一笑,向李旦拱了拱手,“李兄辛苦,某以后多在商会,替李兄分担便是。” “你还知道理亏呀?”李旦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跟你说过了,婆罗洲发展前景巨大,你怎么就盯着东番呢?” 颜思齐垂下眼帘,端起茶水慢慢喝着,好半晌才抬起头,开口说道:“因为福建离东番近,因为东番能得到大明海军的保护,因为东番已经有了数千精锐驻军。” “还因为移民东番的有你的族人。”李旦又替颜思齐找到了一个理由,说道:“你要为他们考虑也无可厚菲,但我还是要说,目光要放长远。将来的发展替力,婆罗洲要远胜东番。” 停顿了一下,李旦又郑重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婆罗洲若发展的好,对你我的好处是你不敢想象的。” 颜思齐觉得自己在东番已经发展得不错,不只是从福建移民,还有港口和庄园的建设,作为养老之地,他已经心满意足。 对于李旦的说辞,他并不以为意,但还礼貌性地询问道:“请李兄明言,婆罗洲那蛮夷之地,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婆罗洲之重 对于婆罗洲,不仅是颜思齐不清楚其重要性,除了李旦之外,很多人也不明白。 毕竟皇帝并没有明说,说了估计也没人真的在意。当然,皇帝也是力求保密,只是以海商总会的名义在婆罗洲扎根立基。 但李旦是知道皇帝心思的,皇帝也给了他承诺,才让他如此卖力地投入并经营。而皇帝给海商总会的支持,也没有向外透露其真实目的。 所以,在颜思齐等人看来,皇帝是扶持海商总会扩大海贸,以及在婆罗洲开采金矿,获取利益。 显然,利益是肯定要获取的,但谁也没想到,皇帝的目标是那么远大、宏伟。 李旦审视着颜思齐,最终还是轻轻摇头,说道:“某也只是猜测,不宜说出。你总归记得,对婆罗洲的投入经营,万岁必有厚报。” 颜思齐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李旦有可能从万岁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但他不说,应是万岁交代,也是情有可原。 “过几日,万岁的圣旨便会到了。”李旦突然展颜一笑,说道:“某的民爵应能再晋一级。” 这就是厚报?颜思齐看着李旦,有些难以确定。 李旦好象看出了颜思齐的心思,摆了摆手,说道:“这只是万岁的一点赏赐,可算不得什么厚报。毕竟,这两年,从婆罗洲获得的利益很丰厚,向朝廷交纳的商税也是不少。” 交纳商税是一部分,开发婆罗洲的资金中,可是有皇帝入股的。分红嘛,自然是少不了。 而能够迅速在婆罗洲打开局面,除了当地土酋势弱,便是皇帝的支持,卖给海商总会武器,助其在当地组建武装。 先民间,后官方,这是皇帝的谋划。与历史上的所有皇帝不同,他的心胸宽广如海,并不担心什么海外割据。 既然是海外,也就谈不上割据。只要是大明人,甚至可以统称为华人,在海外占据地盘,这是皇帝所允许的。 在海外称王称霸也好,自立为王也罢,只要是华人,只要不和大明敌对,皇帝乐见其成。 当然,想要在海外称王,或者是自立,身后没有强大的国家的支持,不管是立足和发展,都是非常困难的。 历史上的兰芳共和国,千方百计寻求清朝的承认,就是想借威,使得包括西夷各国在内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你在海外占多大地盘,相对于当地土人,也是异族,有多人可以信赖,又有多少人会为你拼命? 想要同族的人相助,少了不济事,多了难以招集。只有背靠强大的母国,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才能震慑虎视眈眈的敌人。 李旦对此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招募移民干得积极,还不时向皇帝请求人才的调拔分派。 人才包括退役官兵,包括武学教官,以及各种各样的专门人才。其实,除了武学教官,李旦都可以招募,皇帝也没有对他作出什么限制。 但李旦就是要做出这种姿态,在婆罗洲立基发展,不是他个人的野心,而是为了大明,为了皇帝。 颜思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说道:“朝廷也鼓励向东番移民,某也没办错差使。东番发展起来了,税赋也应该不少。” 同样的移民发展,却有轻重缓急。 湄公省是粮食基地,对于大明抗击灾害至关重要;婆罗洲是先占先得,除了钱财物资上的获利,还是将来对付荷兰人,夺取马六甲的稳固基地。 而东番,固然也要发展,却是在家门口,且已经牢牢控制,投入的少一些,发展得慢一点,也没有太大关系。 当然,皇帝没有硬性的规定,但侧重的地方还是有倾斜的政策支持。 对于颜思齐的疑惑,李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说道:“朝廷出动水师与荷兰红毛夷开战,全歼其船队。” 颜思齐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荷兰鬼欺人太甚,屡次逼到家门口,狠揍他们一顿,不奇怪。大明海军自万岁命名成立,几年来花费了多少,有船有炮,还不得打两仗让万岁高兴高兴?” 李旦抿了下嘴角,说道:“万岁要收荷兰人的过路费,否则就切断其与倭国的贸易航线,扣押过往船只。” 颜思齐眼睛瞪大,眨巴了眨巴,嘿然一笑,说道:“凭水师的实力,再加上海商总会,红毛夷不是对手。嗯,这样来钱快,红毛夷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荷兰人,荷兰鬼,怎么叫都行,不要再用红毛夷来称呼。”李旦翻了下眼睛,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要显得自己没文化。” “我——”颜思齐瞪了下眼睛,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对于西夷,明国以前并没有正确的认知,什么红毛番,红毛,红毛夷,西夷,佛朗机等等。英国佬也和荷兰人一样,是红毛。 皇帝深感不科学,容易混淆,便按照真正的国家名来称呼。佛朗机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混称,现在都分开予以纠正;荷兰鬼和英国佬也不再统称为红毛。 除此之外,地球仪和世界地图也更多地出现在大明,让大明人知道整个世界的大概情况,开阔眼界,丰富知识。 李旦见颜思齐吃瘪,心中畅快得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婆罗洲是海外之地,东番却是大明疆土,你好好想想吧,在哪里大力发展,能让万岁龙颜大悦。” 开疆拓土?!这个名词确实比较厉害,皇帝要把这个当成最重要的功绩,载入史册? 颜思齐用力点了点头,尽管李旦有些事情没告诉他,但他知道,给万岁办差肯定有好处,李旦民爵加品就是明证。 “行,日后往婆罗洲多投些资源就是。”颜思齐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现在的婆罗洲,咱们有多少人了?” “八万六千人。”李旦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今年打算增到九万,明年就是十万。” 在婆罗洲的人,不仅有国内迁移的,还有南洋诸国的华人。为了加速增加人口数量,皇帝准备在伐缅之后,把一些战俘也迁过去。 一方面减少了所占缅地的有可能的反抗力量,一方面这些战俘在婆罗洲人生地不熟,又得依靠当地华人生活,同化得会更快。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土地新政 大明人口虽多,分流出上千万也是世界第一。但从本土向海外移民,到底还有着很多的制约条件。 远海航行,总要不晕船吧,那就限制在了沿海地区;陆地上也是一样,从西北到西南,比如将要占领的缅地,水土不服就令人望而生畏。 依照当时的医疗水平,这些问题都不是很容易解决,只能从就近或相似环境的地区移民。 比如湄公省,接收的便多是南方沿海,以及云贵广西等省的人口。而将要占领的缅地,则计划给云南的土司分流,名为开枝散叶,实则分薄其力量。 所以,南下北上的扩张,是分别对应不同地区的百姓,让他们有充足的土地,有足够的生存空间。 而对于土地兼并,皇帝的认识又深入了一步,暂时停止了土地收归国有的计划。但藩王的封地,卫所的屯地,现在已经全部收回。 土地集中,有利也有弊,从长远来看,是利大于弊,便于集约化管理,便于机械耕种。规模化农场的效益,肯定比单家独户要高很多。 而从古至今所提出的“耕者有其田”的目标,总是有始无终,成为了理想化,或是蛊惑人心的口号。 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 皇帝知道,就算是朝廷收回全部土地,按照农民的数量平均分派,不出十年,秩序照样混乱。 就一个最常见的原因吧,农民因病因灾无法生活,能出卖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或者是房屋,或者是耕地。 也有原来贫苦的农民,因为种地,或者其他方式致富,又会去买地扩大生产,变成小地主。 当然,土地全部收归国有,农民只有耕种权,没有买卖权,能够解决很大的问题,这也是皇帝原来的思路。 可从目前看来,皇帝觉得土地全部国有化,也未必就是最合理的政策。况且,要实现这个目标,强行抢夺是下策,用钱收买则耗费过多。 国有化、私有化同时存在,或许更能促进土地的开发,特别是新开拓的疆域,比如肥沃广袤的北大荒。 京城,中华商会总部。 督察官杨润民居中而坐,在京的商会成员齐聚,会议还未开始,众人在窃窃私语。 “嘿嘿,二十倍罚金,你说这是何苦?” “少交了两三百,被罚了四五千,这账算得!啧,啧。” “年轻人就是眼皮子浅哪,隆兴的老掌柜怕是又要重新接手了。” “隆兴商号在大同边市的份额,是给了四海,这后面应该有缘由。”商人甲晃了晃手中的文件通报,撇了撇嘴。 此时,杨润民干咳了一声,扫视人人,待会场安静下来,才沉声说道:“有关隆兴商号偷税漏税的处理,已经做出,也都分发给了诸位。希望各位引以为诫,勿贪小失大。” 商会的成立,都有规章制度,都要经过朝廷相关部门的批准。自察自纠是其中重要的一项,有督察官坐镇监督,也是必须的设置。 而督察官不仅监督商会成员的守法情况,还负责解决与地方官府的纠纷,或者说对地方官府的刁难敲诈勒索,为商贾主持公道。 正因为如此,商会成员享受到了极大的便利,即便商税提高,少了乱七八糟的打点,赚得依然比原来多,还少了很多的麻烦。 享受到了朝廷的照顾,又有人为他们保驾护航,再行偷税漏税的不法勾当,说是忘恩负义,一点都不过分。 隆兴商号之事,便是商会成员举报查处的。一方面是有竞争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大家担心失去朝廷的照顾,享受不到给予的特殊待遇。 在众人猜想中,估计是四海商会举报的。要不,边市的份额怎么就给了他。很明显,有奖励的意思。 而隆兴商号痛快地交了罚金,只是为了保住商会会员的资格。 否则,被踢出商会,享受不到优惠和照顾,在其他商会成员的竞争下,很可能没落,甚至是倒闭。 不说别的,隆兴商号在辽东的几座大城里都有分号,那店铺可是官府免费给中华商会的。你不是商会会员,那就自己找地儿,自己掏钱吧! 偷税漏税是因小失大,不尽快地亡羊补牢,那也是因小失大。 杨润民通报告诫完,也不再啰嗦,从桌上又拿起一份文件,对众人说道:“朝廷新推出了政策,有关辽东土地的,还有土地赋税的。可能有人不感兴趣,但本官还是要通报一下,好叫各位知晓。” 原来不就有政策吗,永耕权,已经相当不错了。要是家族够大,弄来土地经营,也是很高的进项。 尽管商贾们不同于士绅和地主,对土地的兴趣不是那么浓厚,但对杨润民的通报,还是凝神静听。 “辽东土地,吉林府及吉林府向北,可自由买卖。垦荒之地,交纳一半收成,三年归己……” 低低的议论声响了起来,这比永耕权的优惠力度更大。 土地所有权哪,不再是朝廷的,而是自己的。弃耕抛荒收回的限制也取消了,土地归了自己,想干啥干啥。 行商看似赚得多,可风险也大。土地在手,那就是长期而稳定的收入,最为保守一些的人所钟意。 “……所招佃户耕种,租税不得高于朝廷规定的上限……” 众人听到这条政策,不由得交换目光,纷纷露出了了然或疑惑的神情。 聪明人立刻想到了,对于租税的硬性规定,是放开土地买卖的前提。土地兼并就兼并吧,佃户的利益有国家法律的保护,不会有难以承受的剥削。 关键是国有、私有是并行的,辽东的土地现在基本上都是国家的。又有垦荒授地的政策,那里的百姓不缺土地耕种。 哦,这是未雨绸缪,为将来做的长远打算。同时,这也是对全国地主的限制,对所有佃户的一种保护。 土地会越来越少,除了大规模的战乱和灾害,随着人口的增加,这个趋势是不会变的。 但有了这个政策,即便土地兼并达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佃户依靠劳动也能够生活。 这是长治久安的国策啊!很多人发出慨叹,暗赞此政想得长远。如今帝国实力正强,皇帝威权正重,会有地主士绅反对反抗吗?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战争债券 朝廷之前将军屯、封地收归国有,抄家流放的罪犯所有的土地也同样处置,显示出了比较强的政策倾向,令地主士绅很是惶惶不安。 毕竟,土地是最稳定的资产,能够提供比行商更稳定的收入。很多商贾赚钱后,一样会置地买房,作为将来养老之用。 但现在,算是尘埃落定,地主士绅,乃至商贾们可以松口气了。要知道,虽然朝廷会硬性规定租税,可地主士绅们依然会从中获得一定的利益。 嗯,这也符合皇帝的一贯原则。尽管手段强硬,却很少把人逼到绝路,总会给你选择的余地。 而国有、私有并行,同样给了佃户选择的权利。 随着四面扩张,土地会越来越多,无地的佃户会越来越少。 当然,生活不是一帆风顺,也总会有无地的佃户出现。但只要朝廷移民的政策不变,佃户就不会有大幅的增长。 如此一来,地主和佃户的主从关系就很有可能改变。就象后世,老板雇不到工人,就得提高待遇,甚至拉下面子亲自上阵招募工人。 况且,朝廷对于发展工商也是大力扶持。工作岗位的增加,使得无地者未必会去当佃户,有更多的谋生选择。 “令人心动啊!” “弄它几百亩,给子孙后代留个基业。” “是这个道理,把钱变成地,年年种,年年收,稳赚不赔。” …………… 即便是商贾们,也对朝廷的土地新政有了热情。 银行虽然推出了,但还没有开始储蓄业务,即便开了,也不会有利息,还要收保管费。 还因为人们的传统习惯,钱放在家里是最保险的。现在好了,买地经营,可比藏在家里啥也不干强多了。 “有地还得有人哪,抛荒是不允许的。” “只要不抛荒就行,种得好坏那得看老天不是。”有商人带着狡黠的笑意,捋着胡子,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确实如此,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漏洞。地买了就是人家的,种啥,用多少人,种好种坏,都不违犯法律。 但皇帝并不在意这点小聪明,他的目的达到了,北大荒的开发又将新入新的阶段。还有东番府、湄公省,以及将要占领的缅地,都是这样的政策。 只要土地不荒,只要有人去管理,去耕种,就是开发,不过是速度快慢而已。 杨润民等众人议论了一会儿,抬手向下压了压,微笑着说道:“土地新政,乃是朝廷恩典,大家有意,自可会后商议确定。陈副会长还要宣布一件事情,请诸位细听。” 众人安静下来,凝神望着杨润民。 陈和义呵呵笑着,拱了拱手,开口说道:“万岁英明神武,平辽灭奴,剿平土酋。大明军力之强,有目共睹。今万岁欲开疆拓土,使大明威加四海,特发行战争债券……” 平辽债,兴辽债,朝廷相继发行了两个债券。平辽债是五年期,后年到期;兴辽债去年发行,三年期。 尽管债券还没有偿还,但没人担心朝廷还不上。 形势很好,大家都能看出来。而且,平辽和兴辽债券,是以辽东土地山林为抵押,没钱还有地呢! 况且,债券的利息虽不算高,可也比闲在家里强吧!所以,除了急用钱的,很少有人提前出售手中的债券。 朝廷为了增强债券的信誉,从今年开始,便授命银行进行回购平辽债。当然,债券没到期,你自然拿不到利息,只能收回本钱。 陈和义继续讲解着战争债券的规定,众人也都认真听着。作为朝廷支持的大商会,是肯定要回报朝廷的。又不是无偿捐输,抵触情绪不大。 战争债券,为的是开疆拓土,实质上就是扩张掠夺。陈和义说得越多,大家心里越清楚。 这不是那种固定利息的债券,而是属于风险投资。仗打胜了,抢得多,自然分得多;打败了,那就赔了,本钱都可能赔光。 朝廷缺钱吗,钱没有嫌多的,有多少也能花出去。 但皇帝发行战争债,一方面是减轻财政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大明子民都参与到国家的扩张中去。 为什么会有穷兵黩武、好战必亡,那是战争的姿势不对,打开方式错误。 扩张掠夺,本质是没有错的,但得益者是谁呢,增加负担的群体又是哪个? 正因为受益者少,广大的老百姓却要背上加赋增税的负担。打胜了,没啥好处;打输了,可能还要再增负担,甚至是家破人亡。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老百姓厌战的情绪不是平白无故的,想要达到“闻战则喜”的目的,就要让他们体会到战争的好处。 只有这样,才能形成良性循环,才能形成开拓进取的精神。而把战争与金融联系起来,西夷早就这么做了,效果显著。 “一年差不多就能见到收益,应该不少于一成。”陈和义扫视着众人,继续说道:“某相信大明的军力,相信能百战百胜。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朝廷也讲明了,完全自愿,不摊派不强迫。” 看了杨润民一眼,得到杨润民的颌首微笑,陈和义转过头说道:“风险是有,可做生意同样有赔有赚。买或不买,买多少,诸位会后细细商量。” “敢问杨大人,可否透露一下,此次开战的目标。”有商人拱手问询。 杨润民沉吟了一下,说道:“南方蛮夷之国,其王室颇为富有。” 占城国?水真腊?缅甸? 知道些周边国家形势的,立刻开动脑筋,想着大明要对哪个动手开战。 陈和义笑了两声,说道:“某不是炫耀显摆,身家也没有亿万。但朝廷征讨蛮夷,壮我国威,某还是要贡献微薄之力。多了没有,一万元,别人要笑某吝啬,也由得他了。” 副会长打样儿,一万元自是不算多,也是给了众人面子。不用拿得太多,超过副会长不太好。 众人脸上现出轻松之色,三三两两议论着,拱手告辞。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人口买卖 战争债券,多少都无所谓,就是推出一个新模式,全民参与到国家的对外扩张和掠夺之中。 没错,说的好听叫开疆拓土、威镇四海,本质就是侵略和抢掠。 大明子民亿兆,岂能只局限于所谓的“疆域万里,地大物博”?看不到土地数量已经无法满足“耕者有其田”,看不到无地农民成千上万? 当然,只是土地的增加,还不能满足皇帝的要求。既然发行了战争债券,那抢掠来的财富最好是可见的,能动人心的。 今年便要发动的战争,主要是伐缅,次要是并吞占城国,以及做好收复前套的准备工作。 伐缅是几年前早已计划好的,重振大明帝国对西南诸邦国的天威,并收复原属大明的宣慰使司。 吞并占城国则是今年根据新形势确定的计划,动用的兵力包括湄公省的五千兵,以及海军南海第一舰队。 几年前进占开发湄公省时,占城国还可以作为缓冲。现在,占城国衰弱不堪,行将被南阮吞并,明国必须抢在之前,抑制住南阮向南扩张的脚步。 在安南的北郑南阮,总体实力上是北郑占优,南阮勉强与之抗衡,要想增强实力,就必须南下。 历史上也是这样,南阮并吞了占城国,又占据了湄公河三角洲,才拥有了压倒北郑的实力。 但皇帝岂能让南阮如意,他可是早盯上了占城国,王室的财富,高产的稻米种植区,这都是壮大明国的养分。 与荷兰人在南海的一战,尽歼其舰队,消息已经传开,北郑南阮都应该知道。 湄公省几年的发展,已经能出动军队上万,再加上海军的威慑,南阮在有北郑的压力下,是绝不敢再招惹明国这个庞然大物的。 所以,在皇帝看来,并吞占城国是一次很轻松的军事行动,甚至很可能遇不到象样的反抗。 尽管占城国又小又弱,可皇帝相信这么多年的积累,其王室财富必然不少。这么轻松又收获巨大的战事,发动的时机又正好,何乐不为? 而战争债券正是要引起轰动,打响名声。除了占城国,伐缅作战的目标,也因此有了变动。 腾冲,新建的兵器局,正全力生产着战争所需的武器弹药。 云南巡抚王三善边走边看,不时询问,兵器局的官吏陪同在侧,给予解答。 “这是改进后的火箭?”王三善在火箭发射架前停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火箭因其简便易携带,射程又远的优势,正在明军中普遍装备。而改进型发射架不再是单排,而是多排,形似后世的多管火箭炮。 兵器局的主管是京师兵器火药局的高级工程师,姓赵名谓,还是孙元化的学生,此次独当一面,成为主官。 “回王大人。”赵谓伸手指点着解说道:“这与以前的火箭发射没有两样,只是发射的数量大大增加。您看,这是三排十二管的,那边还有两排八管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指着旁边的火箭说道:“其实,改进最大的是火箭本身。加装了尾翼,稳定性和精准度有很大的提升。” 王三善连连点头,赞道:“原来如此。本官又长了见识。” 兵工厂主要生产弹药,以及枪械武器的修理。再加上火箭和青铜重迫,基本上能够满足伐缅的战争所需。 这主要是考虑到缅甸的地形地势,重型火炮运输不便,发挥的作用也有限。 有了火箭和重迫,射程上便远远超过缅人,远程轰炸就是吊打;中近距的火力则主要是佛朗机炮,以及燧发枪的攒射。 不要说缅人,现在世界上的所有陆军都算上,在火力方面,都比明军要弱上很多。只要战士们不是软脚虾,正常作战的话,明军没有失败的道理。 王三善参观视察完毕,走出戒备森严的兵工厂,又想起一事,对旁边的官员问道:“调集川滇马匹,还要加快。” “大人放心。”官员躬身道:“数量只能超额,不会缺少。” 川滇马匹矮小,不善冲锋,但耐力强、能负重,行走复杂道路,或者是山路,最是合适。 火力的强大,依靠的是弹药的供给。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这个宗旨,已经被明军越来越重视并接受。 至于粮草等物资,伐缅之战的原则是就地获取,也就是以战养战。这样,就大大减轻了明军的后勤压力。 已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缅地的粮食要收割了,正好是给明军准备的。 王三善刚回到驻地,便接到了皇帝的密旨。 有些事情是可以明面上讲的,比如兵部的行文;有些却是不宜公开的,便是密奏制度。 王三善取出密码本,把密旨译完看过,捋着胡须思索半晌,开口命人请众将前来议事。 对于伐缅,皇帝本来是打着蚕食的目的,之前还有过只打到阿瓦城下,逼迫缅王签订不平等条约,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但现在,皇帝的决心已变。在密旨中询问王三善,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阿瓦城。至于缅王,皇帝倒并不在意。 阿瓦城作为王城,王室的财富应该很是丰厚,比占城王族的只多不少。 以前,皇帝还担心占地过大,容易消化不良,牵扯并消耗明军的力量。可思路又有所改变,能将占领区缅人有可能的反抗,降到最低。 办法也不复杂,那就是迁民,或者直接叫做人口买卖。 海商总会已经开出价格,壮年的男性战俘二十元,女性十五元,岁数大的或小的,一律十元;再差一些的,打底五元。 这还只是表面的价格,还有运输战俘的花费,海商总会也全部承担。 海商总会的提议,让皇帝茅塞顿开,新的思路,新的办法,便应运而生。 把占领区的缅人卖给海商总会,不仅赚到了钱,还能使占领区有可能的反抗,降到最低。 湄公省的开发也需要人口,但作为官方机构,就不能用这么露骨的手段。至少是不能拿到明面,暗中向湄公省输送人口,还是能做到的。 缅人迁往湄公省或婆罗洲,湄公省的越人等原住民,可以迁到婆罗洲…… 很好,非常好。在异地他乡,这些人会好管理。经过几年的教育,应该会说汉话;再经过十几年,新出生的差不多就忘了自己原来的民族。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重建大宁都司的开始 没有了自己的语言,没有了文化传承,还能称为独立的民族吗? 缅人、越人,还有其他的种族,都可以如此处理。没有大屠杀,而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已经是足够仁慈。 王三善召集众将,把皇帝的密旨进行了传达。当然,不能说是皇帝的意思,而要改成朝廷的新策。 无疑,军队对这样的策略是欢迎的。与战利品的分配一样,更能够激励士气。 战争债券不用细说,对己军的实力有信心,对战争的胜利没有疑问,手里又有钱,那就买呗! 人口买卖就更好了,抓了多少人,就给多少钱。也不用在战场上抓俘虏,平民百姓抓起来还费劲吗? 当然,也不能乱抓,把占领区的平民全部卖掉,湄公省和婆罗洲短期内也没有那么大的承载能力。 所以,这也要有规定,有细则,有计划,分期分批地进行。 首先是战俘,这是潜在的反抗力量,最有可能对占领区的稳固造成威胁;其次是精壮,干活儿是把好手,可拿起刀枪,很快也能成为战士。 占领区需要人口吗?答案是肯定的。可填充占领区的将是滇省各土司的人,以及数量众多的汉家百姓。 人口由北向南迁徙移动,是长期的国策之一。甘陕向川,川、桂向滇,滇省向外。 总的原则很简单,减少大灾害最严重的北方人口数量,使得抗灾赈灾的难度降低。 尽管北方数省的人口数量有所减少,可武器装备的升级改进,使得明军战力不降反升。 如果不是北方草原太过广阔,后勤问题难以解决,皇帝认为有五万精骑,就足以扫荡草原,战无不胜。 而大明现在的精骑,如果算上归顺的蒙古诸部,十几万都是少的。 只不过,现在征服北方草原,时机不对。占的越多,消耗越大,大灾害的影响令人生畏。 当然,大灾害也给明朝不战而胜提供了良机。气候的寒冷,草场的南移,游牧民族的生活将越来越困难,对明朝的依赖也会越来越强。 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着,再有林丹汗这个自大的家伙要重复成吉思汗的辉煌,蒙古诸部要么被吞并,要么就只能归顺明国。 显然,蒙古诸部过着土皇帝般的生活,宁做鸡头,不做牛尾,对于林丹汗的梦想,没有几个真正支持。 可尽管如此,明国在北方的推进依然在有序进行,修路、筑城,以点连线,以线带面,是明军实施稳固占领的不变原则。 洪武二十年(1387年)设置大宁都司,治所在大宁卫(今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西)。 大宁卫管辖今河北高官城以北,内蒙古自治区西拉木伦河以北等地。第二年改为北平行都司。 永乐元年,大宁都司治所内迁保定府。从此,明朝经营十二年的大宁都司被弃守,所领卫所有的废除,有的迁移到长城以南,再也未曾恢复。 明成祖也知道大宁的重要性,在永乐八年第一次北征时曾说:“今灭此残虏,惟守开平、兴和、宁夏、甘肃、大宁、辽东,则边境可永无事矣。” 但他还是觉得撤漠南诸卫,集中兵力消灭北元才是一劳永逸。等到明军消灭岭北行省的残元势力,继承确定元朝的北方边界后,再设置卫所,才是正确的步骤。 等到明成祖突然死在了北伐的路上,也就再没有哪个帝王有那个雄才大略,有那个气魄,恢复漠南诸卫了。 通辽,朝廷新定的地名,原属兀良哈三卫,归大宁都司管辖。一座夯土构筑的城池已经拔地而起,成为明国重建大宁卫的开端。 在通辽东面,便是“鸡鸣闻三省”的双辽,与四平、吉林等地,北控辽河上游,东控大凌河流域,形成了明国新的北部防线。 通辽北是西辽河,向南是科尔沁左翼后旗,广宁后屯卫(今彰武),沈阳;向西则是赤峰,已经接近了察哈尔部的地区。 通辽城占地不小,但城墙不高,只有三米左右。可依托城外的壕沟,以及明军的犀利火器,将成为攻城者的噩梦。 城内房屋不算多,但整齐排列,街道笔直,军营与民房南北分建,泾渭分明。 想住在城内可不容易,除了明军官兵,再就是军队眷属,还有就是经过沈阳而来的商队。 城外五里,则是商贸区,没有城墙,两排棚户,夹着一条宽阔的土路。 自归顺明国,这里的蒙古诸部便能享受到商贸的方便。商贸区里有常驻的汉商,商品多种多样,用牛羊马匹等牲畜皆可换取。 银币也在逐渐普及,蒙古诸部的贵族,以及普通牧民,越来越习惯于把散碎的金银兑换成银币铜钱来使用,这比远道赶着牛羊要方便许多。 孔有德带兵巡视归来,照例又在商贸区走了一遭。 “大将军。” “见过大将军。” “大将军好。” 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贵族,都躬身施礼。 在还是军官的通辽,他就是最大的官儿。政务方面,也是他手下的参谋、文员管理,并向他汇报。 孔有德矜持地颌首以应,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店铺和行人。他很享受大将军这个称呼,尽管他现在还名不符实。 “大将军,刚到的雪茄,要不要来两盒?”一个商铺老板似乎和孔有德很熟,笑着迎出店门,手里捧着两个木盒。 孔有德咧开大嘴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还是老吴懂事,本将军就好这个。”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亲兵接过木盒,说道:“老规矩,烟钱送到城中的铺子。” 城中的商铺才是总店,这里的只是分店而已。毕竟,住在城里安全可靠,房子又结实又暖和。 “好嘞!”吴姓老板痛快地答应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小人想纳房妾室,入城居住的文书,还要大将军行个方便。” 孔有德上下打量了下吴老板,调侃道:“又纳妾呀,可别伤了身子骨。至于文书,正常报备,审核通过便可,用不了几天工夫。”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对林丹汗的周密布置 内喀尔喀等蒙古诸部归顺后,朝廷为了表示一视同仁,并不禁汉蒙通婚,军人也没有限制。 作为军属,自然是可以住在城中,并享受诸项优惠待遇。而象吴老板这样纳妾的,经过报备和审核,也能得到常住证。 孔有德初率三千精骑来到通辽,征发蒙古诸部的人力,夯筑城池,并在西辽河冲积平原屯垦耕种。 而从辽东到通辽的道路,在归顺的蒙古诸部的努力下,也修建完成。沿途驿站畅通,无论是信息传递,还是物资运输,都足以支撑孔有德所部常驻通辽。 随后是辽东迁来的五百户汉人,以及军中眷属,充实了通辽城。人气的旺盛,商贸的繁荣,使得通辽蒸蒸日止,两年多的工夫,已显出都市的气象。 孔有德手下的人马也扩充至五千,有两千是归化蒙古骑兵,不再属于蒙古贵族,也不属于札萨克,而是与明军一样。 如果征召蒙古诸部的人马,骑兵就能过万。再加上辽东明军,以及东面的吉林府的兵力,抵挡察哈尔部东侵,已是绰绰有余,甚至是占据绝对优势。 现在的战争已经不再是以兵力多寡来判断实力,只要不是相差悬殊,明军的武器装备便能起到决定的作用。 至少,孔有德对于遏制察哈尔部东扩有着信心。信心的基石,则是他手下的五千飞骑兵。 以骑兵墙横推,建奴都不是对手,何况察哈尔部的人马? 巡视完商贸区,孔有德带着骑兵返回城内,直接进入了兵营。刚在屋内坐下,拿出盒内的雪茄,参谋官便来汇报工作。 “将军回来了。”参谋官敬礼已毕,把一撂文件放在案上。 孔有德咧了咧嘴,说道:“才出去十几天,就这么多公务?你拣重要的念说念说,不重要的你和老张看着办。” “也好。”参谋官从上面拿过三份文件,翻开念了起来。 “凡出放土地,不论公有私有,一律应由扎萨克行文该管地方行政长官报经朝廷核准,照例由政府出放,否则以私放论;凡私放荒地,按情节轻重,酌量惩处:一、降爵、二、罚俸、三、罚牲;私放荒地仍撤归官府另行处分,并追缴荒价……” “如拟开放土地系蒙、满游牧地段,由该扎萨克呈请朝廷核准开办,同时亦须呈该地方长官备案;凡放荒之处须责成附近官府办理,所收荒价半归国家,半归札萨克,由放荒县署和荒务局征收,分解分交;所收大小租应解国库若干,应分给该盟旗若干……” 孔有德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说道:“朝廷出台此政,将放垦权握在手中,理所应当。只是人口不足,是个问题。” 参谋官笑了笑,拿起文件,说道:“辽东招募了不少朝鲜人,分到通辽的有一千,不日将抵达。” 孔有德想了想,笑道:“好,能垦荒种地,能交赋纳税就好。只是,这些人却不宜安置在城里,就在外面新设的村屯吧!” “是,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参谋官笑道:“这是万全之策,尽管他们闹腾不了什么。” “一千人想闹腾,出动一个骑兵小队就全灭了他们。”孔有德撇了撇嘴,面露不屑。 参谋官点头称是,说道:“朝廷调拔的三千枝火枪昨日运到,老张正在给城内的百姓登记编队,准备抽出时间进行训练。” “三千枝——暂时够用。”孔有德精神一振,说道:“有这三千武装起来的城内居民,大队出动也不用担心城池。” 停顿了一下,孔有德又补充道:“除了火枪训练,还要加上骑术。以后啊,家家都要有马,或者是马车。地方这么广阔,没有马匹,十分不便。” 参谋官开口称是,也不与长官争辩,要家家有马或马车,没有个三五年,怕是实现不了。 好在辽河上游,属于半干旱气候,宜农宜牧。除了垦荒耕种,也计划着建立马场。 汇报好正事,参谋官笑着说道:“科尔沁左翼前旗札萨克派人送给将军两名蒙古美女……” “退回去,退回去。”孔有德连连摆手,说道:“某已经下聘定亲,好好的辽东闺女,什么蒙古美女,某消受不起。” “不如留在府上,做个使唤丫头也好。”参谋官建议道:“府宅那边修缮得也差不多,下人不多,倒显得空旷。” 孔有德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妥,不妥啊!虽说蒙古诸部已经归顺,也算是大明子民。可本将的身份,留下蒙古女人,容易招人非议。” 普通士兵娶蒙古女人问题不大,归化的蒙古骑兵更是没事儿,可孔有德觉得自己前程很远大,不值当为这点小事受到影响。 对于朝廷的意图,将领们都清楚明白。与林丹汗早晚会有一战,现在只是遏制围堵。 断掉了林丹汗东扩的企图,是要逼着察哈尔部向西,与右翼蒙古诸部火并,明国坐收渔人之利。 首先,林丹汗在左翼蒙古已经算是众叛亲离,明军锐气正盛,他未必敢与明军开战。 其次,与明国贸易的据点广宁,已经被归顺的内喀尔喀诸部隔断。想要打通,明军不仅会插手,更会直接断掉贸易和市赏,林丹汗的目的就更不能达到。 而右翼蒙古诸部力量薄弱,应该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通过兼并右翼诸部,不仅能将明朝给右翼的“市赏”据为己有,更能恢复蒙古大汗的共主地位。 形势已经相当明朗,察哈尔部要维持贸易和市赏,就不大可能与明军正面冲突,对归顺明国的左翼蒙古诸部也就无法进攻兼共。 所以,北进至通辽、双辽、四平等地的明军,数量不算太多,可实际作战的可能性不大。 至少,在短时间内,林丹汗不可能与明军开战,明军也是坐观虎斗,等着被林丹汗逼迫的蒙古诸部纷纷来投。 等到林丹汗在左右两翼蒙古都是众叛亲离,便是明军露出爪牙,一举击败察哈尔部的时候了。 孔有德舒服地半躺在太师椅内,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大地图。现在是积累、蓄力,等到开战的时候,通辽驻军便是直插察哈尔部的尖刀。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为自己为百姓 朝廷给军人的待遇非常好,饷粮少有拖欠,眷属还有优待政策。别说是孔有德这个级别的军官,就是普通士兵,也不虞养家糊口。 而屯垦戍边,更有时间和垦地的优惠。朝廷固然是希望将士们就地扎根,可对将士们的积极性却是极大的鼓励。 戍边一年,如果卖力肯干,那至少能分到十几亩,从免赋税若干年,到现在直接给予个人,吸引力非常强。 就说孔有德,不到两年的屯垦戍边,个人已经有了近百亩土地。 尽管还是个数字,要等到退役,或者是个人要求才给分配,但后半生已经妥妥的不愁生活的小地主。 关键是孔有德不在乎那点土地,饷银不贪污不克扣,照样够吃够花,还能攒下不少,哪怕是他喜欢抽并不便宜的雪茄烟,喜欢喝京师所出的二锅头。 已经升为副总兵,如果连这点消费都满足不了,皇帝所要达到的提高军人待遇,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军队是国家的军队,国家来养,用不着将领军官克扣军饷来养什么家丁之类的私兵。 武学出身的军官的比例越来越高,又有相对独立的军法和核饷官,你想拥兵自重,哪来的死忠亲信? 换成文官也是一样,不贪污不违法,俸禄也照样让你过得滋润,正常退仕还能领养老金,不担心生活问题。 可要你不识好歹,皇帝的耳目灵得很,刀子也飞快。不仅绝了你的前程,你的全家也要跟着受到惩罚。 严密的监督制约,完善的奖惩制度,几年来恩威并施,大明的政治军事面貌,不说焕然一新,也是政令通畅,政务清明。 没有人不怕死,就看法律是否严格,监督制度是否严密。当违法的成本太过高昂,自然就将其不法念头遏杀于萌芽。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皇帝所表现出的倾向,也必然成为官员指导的风向标。 提升武将的待遇和地位,喜欢有实务能力的官员,不问出身和入仕的途径,只看你的工作能力。 说得简单一点,只要干好你的工作,让皇帝满意,让万岁龙颜喜悦,升官发财自然是水到渠成。 可要是连本职工作都干不好,任你满腹经纶,也让你回家啃老米,做个教书先生倒也饿不死。 况且,只要把朝廷的政策执行到位,认真负责些,也没太高的要求,做不到留你何用? “留他何用?”吕晓布摆了摆手,打断了主簿的说情,缓缓说道:“本县新设,诸事虽然繁杂,可也有法可依。现下辛苦一些,等工作捋顺,自然会轻松下来。” 吕晓布突然提高了声音,“可他倒好,敷衍了事。丈量土地若不准确,日后岂不出事,争执讼诉起来,难道不是县府失职?” 主薄苦笑了一下,拱手道:“大人所说极是。” 唉,主薄叹了口气,感慨道:“科举落榜,好不容易有吏转官这条入仕之路,怎就不珍惜呢?” 吕晓布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很多读书人的毛病,身娇体贵,偏还觉得自己学识过人,高人一等,不肯刹下心来好好工作。想来,走吏转官这条路,他是觉得委屈啦!” 主簿颌首赞同,叹息着转身而去。 被上官黜用,且合理合规,是自身的失职造成,三年之内不准再为吏为官,不准参加科举。 对于很多读书人来说,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别以为走吏转官的路子,就很容易,照样有监督有奖惩,不是让你来混的。 而朝廷不仅对官员的不法有严惩,对于胥吏也同样不加姑息。 湄公省、东番、海南、辽东都缺移民,对于胥吏的惩处也是全家流放。有不少胥吏本来就是地头蛇,吃拿卡要,名声极差。 就在吏转官的制度完善并推出,对于不法胥吏的严惩也同时展开。 朝廷的办法简单而粗暴,罪大者砍头,其余的统统流放,既整顿地方官府的政治气候,又为开发新地提供人力。 除了胥吏,国内清除的还有作奸犯科的地痞无赖。这些人大罪没有,却是地方的祸害,关了再放,放出再关,地方官府也是颇为头痛。 现在好了,流放成为惩处的主流,监狱为之一空,地方百姓更是拍手称好。 吕晓布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得益于将朝廷的政策把握得好,更得益于国家疆域的扩大,官员位置的大幅增加。 作为吉林府新设数县中的一名知县,吕晓布在数年前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一个落第秀才,落魄于酒楼当个账房,竟会有今天七品官阶。 当然,吕晓布肯定会珍惜眼前的机会,正是新县,才更能大展拳脚,显出自己的能力。 处理了偷懒不负责的手下,吕晓布拿出自己制定的规划,继续完善。 规划中有他自己的想法,也有农科院给各地官府提出的建议。名为农科院,却包括了农、林、牧、渔等方面。 农业种植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要靠种地致富,或者是使百姓的生活更好,却显得有些不够的。 所以,农科院根据各地的土壤、气候等情况,给出了多种方法,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农林牧副渔多种经营,全面发展。 吕晓布看好的就有挖土烧砖,挖出的土坑蓄水养殖水产。 别的县的百姓盖泥房,本县盖砖房,是不是高了一个档次?水塘养鱼,既能给百姓增加收入,作为肉类的廉价替代,还能蓄水抗旱。 还有道路两旁,都要栽上树,这是朝廷提出的,但能做好的不算多。 在吕晓布的猜想中,万岁十有八九是要来辽东走一遭。甚至是更北边的地方,万岁也可能要御驾亲巡。 时间嘛,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估计是把建奴残余全部消灭之时,皇帝要走个仪式,从此名标青史,功业超越太祖和成祖。 不管皇帝是否会从本县经过,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何况,治理得好,这也是吏部考核的业绩,能够评优,就更容易升迁不是。 吕晓布已经想清楚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嘴上喊的牧民一地、造福一方,干出业绩有利无害。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盐商垄断的终结 自从出台了限定地租的政策法规后,皇帝对于土地兼并的担心几乎是没有了。 蒙疆放垦、辽地垦荒,连江南的田地也放松了买卖的限制。 因为清屯充饷、严惩隐冒拖欠、取消士绅免税等政策,被压得喘不过气,战战兢兢的地主士绅终于能松口气。 虽然地租是定死了下限,使得地主不能对佃户太过剥削。但靠着剩下的田地租税,地主也能过得滋润。 保护了底层佃户的同时,对于地主,皇帝倒也给了生存的机会,只不过是比以前赚得少了而已。 知足者常乐。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皇帝的手段。你要是敢阴奉阳违,严惩之下便是全家流放,一无所有。 而放开了土地买卖,则给了地主用总数量来提高收入的机会。你要有个万八千亩,就是只收佃户一成租税,也够你吃香喝辣,成为富豪了。 况且,在北方、南方都大批招募移民的情况下,又有多少人愿意放弃自己拥有土地的梦想,甘心去当佃户? 所以,地主要购置大量的土地,就要找到足够的人手耕种。怎么吸引人来当佃户,一是故土难离,二是降低租税。 与地主竞争人力的不仅是地主,还有国有土地的招垦。 朝廷有规定,放垦的荒地至少要有一半是国家所有,除了安置伤残的退役官兵及家属,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压低租税。 地主能与朝廷抗衡,用屁股想也不可能。国有土地的招租条件,自然要影响到地主。 这就是一种调节,年景好,就高一点;有灾害,就少一点。既是给佃户选择的权力,也给地主选择是否做个良善富人。 皇帝在通常情况下,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情。平辽之后,更是如此。 有心人都能看出来,只要不违法乱纪,只要不贪婪无度,皇帝愿意给所有人选择的机会。 地主如此,商贾如此,曾经风光无限、富可敌国的大盐商,也是如此。 已是盐务总监的夏中时,此时正坐在两淮盐政的会议厅内,冷眼观察着下面表情不一的众多盐商。 在北方的盐政改革见到了成效,稳固了改革成果,完善了规则流程。现在,终于轮到两淮盐政了。 本来,太祖时推出的“开中法”是有利于国民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对北方边境地区的开发建设尤为有效。 要知道,商人不光是运粮换盐,还为获取更高的盐引利润,主动招募劳力前往边镇拓边垦殖建筑商屯。 但太祖之后,开中法成为明朝权贵及各方利益集团权力寻租的目标。导致开中法的执行变得举步维艰,很难再良好运行。 为了保证盐业的收入,明朝并未从根源上解决开中法出现的问题,反而选择了本末倒置的折色法。 这种短视的做法只看到了眼前的财政利益,却没有看到对国家战略层面的影响。 原先得益于开中法的边商,为获得更高的利润,直接建设边镇商屯,促进了边区军需供应充足。 但折色法的出台,直接将边镇经济发展的基础抽离,边商逐步撤出,商屯荒废。 于是,边镇军需再度紧张,军费支出大幅提升,明朝陷入了越来越严重的财政危机。 所以,当初皇帝是可以选择再行“开中法”,用严刑竣法来保证这项良法的施行。 但皇帝思虑再三,与臣子反复商议,最终还是采取了更接近后世的盐政,简化了食盐流通的环节。 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中间环节越多,就越容易出现纰漏。就象机器,零件越多,越容易出故障。 象开中法,要经过报中——守支——市易,才算完成了全过程。在这三个环节中,容易出现弄虚作假的事情。 要杜绝是不可能的,钱财动人心哪!要加强监督管理,在行政上的投入,就又增加了朝廷的财政负担。 所以,莫不如就掐住盐厂这一道关。把盐税加在盐价里,规定最低购货数额,谁来贩卖都可以。 这就很接近后世的做法,什么税和费,都包括在商品的售价里。 当然,这样的盐政等于是打破了盐商的垄断。尽管他们可以依靠购盐的数量,享受更低的价格。但与以前相比,却是大大不如。 盐商也走了不少门路,甚至购买债券向朝廷示好。同时,盐商们也想效仿各大商会,成立盐商总会。可这个名称,朝廷不予批准。 尽管不甘心,但朝廷的意旨已经明确,不可能更改。众盐商也心中清楚,此次会议只不过想争取些更好的条件罢了。 “开中法早已崩坏,折色法和纲法亦是积弊难返。今之盐法,中间环节少,既利贩卖,又利百姓,诸位心里也必然清楚。” 夏中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取消盐引专销,取消引岸限制,看似对诸位的独家垄断造成了影响。可诸位好好想一想,若没有万岁压制权贵,你们的独家买卖岂能持久?开中法崩坏,难道不是很好的教训?” 商贾若是单纯的做买卖,自然是好。可权贵和各方利益集团的染指,又岂是寻常商贾能抗衡的? 官商也就来缘于此,商依附于官,官为商提供方便,弄得官不官商不商,最终损害的就是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垄断也是一样,皇帝不喜欢。无论是盐商的豪富奢侈,还是对盐价的控制,皇帝都看不惯。 有钱就好办,投资的选择很多,为什么死盯着食盐?对短视而贪婪的盐商,皇帝没有什么好印象。 海商总会、江南商会、中华商会、长江商会,那都是响应朝廷号召,为国为民做出贡献的。 盐商如何,买债券有利息,这个马屁根本打动不了皇帝。哪怕是捐输,皇帝也不稀罕。 要知道,盐商赚的钱,本来就是要入国库的,是从老百姓嘴里抠出来的。 新盐政能够切实地严格执行,用不着盐商捐输,朝廷财政得到的更多。而且,老百姓也不用再忍受高盐价之苦。 还有一点,那就是私盐将自动消亡,都不用朝廷出人出钱地去打击。私盐屡禁不止,不就是官盐价高,老百姓吃不起嘛!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盐商妥协 利弊已经在朝廷邸报和报纸上说得清楚,众盐商也心知肚明。 之前在京师走门路游说的时候,皇帝便通过臣子表达过坚定改革的决心,并要求盐商顾大局,为国为民做出妥协。 当时没有说得过于严厉,也是给盐商缓冲时间,或另谋他业,或铺好食盐销售的网络。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盐商也做了些准备,今天只是图着侥幸,试着来争取一下。 但夏中时的话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朝廷的政策,岂容得你讨价还价?不折不扣地执行,也打消了众盐商的最后一点幻想。 别说盐商抱团,就是数以万计的宗藩又如何,皇帝照样不客气。 敢来罢市之类的闹事,谁的头铁,谁不顾身家,朝廷巴不得抄家流放,岂会惯着你们? 别说盐商了,看看那些士绅,很多都曾是朝廷的高官,不照样乖乖地遵照政策行事。 什么大儒,什么名士,犯了法照样流放,还不是凄凄惨惨,颜面扫地。 掂掂自己的份量,没有哪个盐商敢出头说话。 继续从事盐业,赚得是少一点。可凭雄厚的资金,凭批量运输的低成本,大盐商对小商贩照样有着不小的优势。 何况,都知道夏中时是从江南商会中为皇帝简拔,数年间从七品升为四品,总管盐政。这样的人,仕途坦荡,岂是能被金钱打动,自毁前程? 北方盐政改革,便能看出夏中时的卖力,皇帝更给予全力支持,这就是人家坐在这里,敢不假辞色的底气所在。 林兴肇是盐商们公推的头儿,尽管盐商总会没被朝廷批准,但只是名称而已,换一个也不是难事。 见众人的目光移注过来,林兴肇苦笑了一下,躬身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凡是利国利民的政策,我等盐商又岂是贪婪自私之辈,定全力支持,遵照执行。” 停顿了一下,林兴肇又补充道:“万岁三令五申,要商贾爱财取之有道,不要因利忘义,我等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夏中时点了点头,脸上显出笑意,语气也和缓了不少,开口说道:“本官也相信诸位皆是义商,只要奉公守法,朝廷亦是一视同仁。” 说着,他示意书吏把文件分发下去,缓缓说道:“这是盐厂的出盐价格,从今日起便开始施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改动文件的可能。给盐商继续从业的选择,就是做个大批发商,享受低一些的优惠价。 众盐商拿到文件,仔细看过分级价格,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夏中时刚才强调了两点,一是奉公守法,二是一视同仁。 奉公守法是最基本的,违法犯罪就抄家流放,还做个屁的生意。一视同仁则表示盐政改革顺利实施之后,盐商与其他商贾一样,不再受到朝廷的压制。 你看人家海商总会、中华商会,还有后起的江南商会、长江商会,都在帮助朝廷之后,得到了照顾和优待。 再看看盐商,成立商会连个名称也被挑来挑去,不准带盐字,严苛之下也透露出了朝廷的意思。 再有钱,即便是富可敌国,也难以与政府抗衡。在这方面,海商、中华商会和江南商会、长江商会,就看得清楚明白。 而且,皇帝似乎也摒弃了捐输这个封建王朝常用的手段。即便是平辽、剿叛的关键时候,宁肯拿出金花银,并百般筹措,也没要商贾捐钱。 这就是皇帝的原则,更是皇帝的能力。偌大的国家,用得着象乞丐似的向商贾要钱? 拿钱手短,这可能不适用于皇家。就是以后翻脸又怎样,皇帝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但皇帝就是不这么做,保住了朝廷的威严,也保住了自己的脸面。 然后呢,平辽平叛后,南北两支强军练就,皇帝的声望和权威也达到了顶峰,诸项改革政策推出,无人敢擢其锋。 别小看权威这个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却是存在于人心。 在初期的兴利除弊中,暴力手段能起到作用。但到了深化推进改革的时候,人心向背就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特别是老百姓,感受到了改革带来的好处,就不会抵触,不会反对,不会消极对待。 所以,皇帝诸项改革措施的出发点很明确,让老百姓得到实惠,让老百姓举手赞成。 清屯充饷如此,清理钱粮拖欠如此,盐政改革也是如此。 老百姓的利益没被损害,反倒减轻了赋税,吃到了便宜的食盐,能不高兴,能不称颂善政? 至于盐商之类,最多也就是心中抱怨,却掀不起风浪,没啥可怕的。 要说到组织罢市、罢工,给朝廷施加压力。也是有过的,却不是盐商所为,而是在打击有劣迹的士绅、生员时出现。 要说造谣生事、蛊惑百姓,士绅和生员是最有条件,最有能力的。 结果呢,在朝廷的严令下,地方官府根本不敢妥协,镇抚司、东厂提供情报,军队出动抓人抄家,以雷霆之势压制。 闹得越凶,抓得越狠越多,砍头抄家流放,干掉几只出头鸟,天下就太平了,再没谁敢乱叫乱动。 出了事不要紧,从某方面还能证明地方官在干事,才触动了士绅和生员的利益。出了事能镇得住,那才叫能力。 象刘理顺,尽管是锦衣卫出手,帮他处置了劣绅生员。但就因为他面对这些地头蛇不妥协,不久后就升迁,如今已是左布政使之职。 和刘理顺差不多经历的有好几位官员,有的升迁,有的罢黜,朝廷的倾向明显,下面的官员自然领会精神,彻底刹住了士绅生员的势头。 有前车之鉴,盐商哪敢造次,捏着鼻子也得认了。而且,他们还怕有人借此生事,让他们背锅呢! 夏中时得到了盐商妥协的表示,两淮盐政这块硬骨头算是啃下来了。这虽然不意外,但终于还是松了口气。 皇帝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岂敢不竭心报效?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可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君主能做到呢?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千秋节将至,伐缅将始 天气还未凉爽,可时节已经入秋。 相对于陕西的灾害,已经平辽剿叛的大明,驱散了战争的阴云,又让百姓看到了太平年景的到来。 “千秋节啊——”皇帝沉吟了半晌,才抬头对礼部尚书董其昌说道:“比照去年隆重一些,从内库中拔款,但不可奢糜,亦不可向民间摊派,全凭自愿。” 停顿了一下,皇帝又补充道:“千秋节不要增加民间负担,反倒要让百姓得到些实惠,方显朕与民同乐之心。” 董其昌躬身道:“微臣遵旨。” 今年虽有陕西大灾,但其他省份的秋收情况陆续上奏,尽管也有局部灾害,可总产量不降反升,这让皇帝松了一口气。 这主要得益于农作物的品种更换,以及政府方面的强制种植。北方土豆,南方番薯,产量比粮食要高两至三倍,一下子就弥补了陕西一省的歉收。 是的,陕西的大范围灾害也没有绝收,天不下雨,还有近江近河的水浇地,左光斗在陕西巡抚任上所修建的水利设施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如果旱情继续持续,就不是歉收,而是绝收了。 因为邻近的河南、山西、四川等省的秋收情况不错,可以就近运往陕西,又缓解了赈灾运粮的消耗。 即便如此,从海外购粮的行动也没有停止。按照皇帝的要求,北方各省要存储至少够一年食用的农作物。 官仓不够就分散到民间,分散到百姓家中。 窖藏早已推广普及,玉米晒干,麦子磨粉加工晒制成面条,各种增加存储时间的手段,也在各地广泛开展。 而经过将近一年的移民、以工代赈、输粮、储存备荒,各地官府对于朝廷的政策,以及各项流程,掌握得也越发熟练,为应对持续性大灾害,打下了基础。 千秋节隆重庆祝,并不只是为了过生日。皇帝也想明白了,这样的活动,对于提高权威是大有禆益的。 况且,今年皇家又添新丁。皇后诞下龙子,虽未册封,但只是一个形式未走,皇帝后继有人是肯定的。 王良妃也生了个男孩,段纯妃则生下公主,新晋的范慧妃也大着肚子,多子多福,皇帝的子女这都接上溜了。 皇帝的心情自然很好,朝会时通常都带着微笑,臣子们心中也感到轻松。 离千秋节还有将近两个月,礼部上奏,只要皇帝点头,便要开始紧张准备。番邦小国要通知,派人来凑个热闹,显示下万国来朝的盛况。 “布和,听说你添了孙儿,可喜可贺啊!”皇帝转向董其昌下首一直规规矩矩站着的博尔济吉特·布和,笑着说道。 布和赶忙躬身道:“谢万岁金口,微臣感激涕零。” 皇帝抿了下嘴角,对布和的汉语措辞也不在意,说道:“这个是赏你孙儿的,望他健康成长,成为我大明帝国新一代的草原雄鹰。” 布和跪倒受赏,叩头谢恩。 对于在朝中的蒙族官员,皇帝觉得有点少,只提拔了布和还不够外人看。还有满族的官员,皇帝已经作出决定,调入京师两名。 有些政策措施,涉及到蒙古族的,或者是满族的,由本族的官员向下传达、宣传、实施,效果会更好。 以辽东为基地向北拓展的计划不变,决心不动摇。 既然寒冷没有灭亡北极熊,也没挡住他们扩张的脚步,大明帝国一样能做到,甚至是做得更好。 不管是蒙古族,还是满族,甚至是逃过鸭绿江的朝鲜人,只要归化入籍,都是大明子民,成为开发东北的宝贵人力。 南方也是一样,广西的,滇省的,少数民族早就是大明子民,都谈不上归化入籍的问题。 通过有序的移民,解决土地紧张造成的社会不稳定,大明的稳定才有更坚实的基础。 “若是想去看望孙儿,朕这边亦给假期。”皇帝的面容和熙,微笑着说道:“看看家乡的变化,也放心不是。” 布和愣怔了一下,赶忙叩下头去,言辞恳切地说道:“微臣谢万岁隆恩,却万万不敢因私忘公。至于家乡,犬子早有书信,言说变化很大,部族民众过得比以前更好。此皆是万岁英明,微臣实在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管皇帝是不是试探,谦辞都是必须的。 布和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科尔沁部的贵族,皇帝从战俘中释放任用,已是皇恩浩荡,他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满,连半点思念家乡的感情也不敢表露。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也罢,没有长辈去看晚辈的道理。待朕北巡时,你便陪侍左右。科尔沁大草原很美丽,朕心仪已久了。” 布和再次谢恩,思绪翻飞。 皇帝有北巡的意思,但今天明确说出,却是第一次,意义重大。且当面对布和说出,也显出了一种信任。 奏事已毕,董其昌和礼部侍郎布和告退而去。 皇帝喝着茶水,静下心来,又拿过奏疏阅看起来。 秋收的数字让皇帝轻松下来,接下来的大事便是伐缅。 新的作战目的确定之后,王三善很快就传来了密奏,陈述了具体的改变。 攻克阿瓦城,虽然比原来的计划又进了一步,但王三善与众将商议之后,却认为并不必为此而增加兵力。 这也不是狂妄自大,之前的计划是皇帝定的,担心鲸吞之后消化不良。在前线将领看来,打到阿瓦河和攻克阿瓦城,只是隔着条河罢了。 尽管明军缺乏攻城的重炮,但有火箭,且阿瓦城的防御设施也没有国内大城那么坚固。 所以,王三善在密奏中说明了这一点,并对原来的作战计划进行了修改。 原来是急进突击,依靠火力优势,迅速击败当面之敌,直到阿瓦河,震慑缅王之胆,签订条约而罢战。 现在,王三善和众将认为缓进更能达到攻占阿瓦城的目标。缓进是给缅人集结抵挡的时间,然后在一次决定性的大战中给予其重大杀伤。 有生力量损失惨重,之后的攻城掠地也就相当容易。阿瓦城的城防力量也就薄弱,更利于明军攻破。 皇帝很快就作了回复,同意王三善和众将商议后的决定。对于作战,他一向不喜欢遥控指挥,给前线将领充分的自主自由权。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安南形势,平衡和耐心 综合历史的记载,以及明军目前的战力,皇帝认为伐缅的胜利是可期的。而缓进,也就是稳扎稳打,更把胜算提高到了九成。 如果只是凭实力的对抗,依明军目前的装备水平,世界上没有哪支陆军能够正面抵挡。 既然有实力上的碾压,就尽量不用什么计策,也不给对手施展计谋的空间。堂堂正正的战阵厮杀,用最稳健的手段,获取最把握的胜利。 至于兵力,皇帝也同意了王三善等人的意见,不增加人数,但在武器装备方面予以加强,并给予很高的激励手段。 金银财宝的缴获拔出三成,人口买卖也分成给军队。这可是不菲的收入,能让明军变成刮地三尺的虎狼之师。 而这也是皇帝所希望的,占领区破坏得越严重,留下的缅人越少,对日后的统治越是有利。 皇帝翻阅着奏疏,算了下时间,觉得攻打占城国的捷报也快到了。 占城即占婆补罗,简译占婆、占波、瞻波。中国古籍称其为象林邑,简称林邑,从8世纪下半叶至唐末,改称环王国。五代又称占城。 占城国故地原是中国汉代所置日南郡的象林县,东汉末年,占族人区连杀死汉朝日南郡象林县令,从中国独立,始建占城国。 每一个新建的王国都曾有过辉煌,占城国也不例外。曾发兵进攻唐朝,与真腊和越南也曾爆发长期的战争。 长期的战争也造成了占城国的衰落,特别是越南黎氏王朝建立后,接连丢失国土,只剩下了不大的一片土地。 万历二十年,越南后黎朝的郑主和阮主两大军事集团发生冲突,并分别割据了越南的北部和南部,占城国才获得了一段喘息时间。 为了获取占城的支持以对抗北方的郑主,阮主与占城修好。阮福源将其女玉姱公主嫁给占城君主,而占城亦趁越南内战之机起兵自立。 事实上,占城国到现在基本上处在南阮的军事保护下,实力弱小,不堪一击。 当初明军进入湄公河三角洲,并移民开发,对于占城国,也曾有过占领的计划。只不过皇帝担心立足未稳,不愿因为弱小的占城国而与南阮发生长期的冲突。 同样,南阮在面对北郑的巨大压力,也不想与明国开战。在两方的默契下,占城国在中间成了缓冲。 但形势的变化,湄公省开发建设的卓有成效,占城国这个缓冲已经没有必要了。 辽东已平,奢安之乱已灭,明国没有了两面开战的担心,专一对付南阮的话,已经不怕战争的消耗。 天启七年,郑氏政权与阮氏政权的战争终于爆发开来,双方连续交战了四个月都未能分出胜负。 战争的结果则是越南被强而有力的分裂成南北两部分,郑氏控制了大部分的北方而阮氏割据了大部分的南方;双方的分界线在广平省的峥江上。 相较于统治了人口稠密地区的郑氏,阮氏在资源和人力上处于明显的劣势。 但阮氏因为处于守势,并依据有利的地形地势,并购买了葡萄人的火器装备,倒也能抵挡住郑氏的进攻。 而明国吞并占城,时机非常好。南阮绝不敢采取强硬,北郑已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怎么再敢招惹大明这个庞然大物。 实力是一方面,时机也要掌握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也是皇帝要给朝中臣子传递的重要信息,目光要远大,别只盯着国内那一亩三分地。 国际形势,特别是周边的信息,一定要灵通。不能立于朝堂,却凭着以往的印象,制定策略更不能纸上谈兵。 比如说安南的形势,除了北郑南阮正式开战,割据于高平、太原的还有莫氏政权,一直依靠明朝作为其统治的靠山。 皇帝已经暗中授意滇、桂两省,对莫氏的支持力度逐渐加强,给北郑埋下地雷。 只要安南形势不稳,在湄公省的开发,吞并占城国,就没有什么阻力。 而这,可能只是开始。 永乐四年,大明数十万大军南征,仅一年便横扫南疆,恢复汉唐故土,不可谓不威武。 宣德二年,在接连损兵折将后,明朝被迫从南疆小国撤军,二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不可谓不狼狈。 胜败有数,殷鉴不远。皇帝尽管想恢复汉唐故地,但也知道安南立国数百年,直接兼并会面临极大阻力,治理成本高昂。 可也不能让安南轻易得到安定,北郑南阮的长期战争,高平莫氏的割据政权,同样给了明朝纵横捭阖,施展计谋,削弱其实力的好时机。 兵部衙门内,兵部尚书熊廷弼和僚属围着巨大的沙盘,商讨着和皇帝差不多的南疆问题。 “情报再次确定,郑氏最多能动员十万余人马,阮氏能动员的兵力最多不超三万。” 熊廷弼听着赞画的汇报,微微颌首,缓缓说道:“阮氏的人马基本上都堆在横亘在山海间的顺化防线,不可能南下救援占城。” 脸上露出笑意,熊廷弼以轻松的语气说道:“如此,攻打占城无忧矣。估计,捷报很快便会传来。” “南阮不朝不贡,已是不臣。占城本我大明藩属,却向南阮进贡称臣,不分尊卑,合该讨伐。” 一位少壮派幕僚的语气比较激烈,指点着沙盘说道:“南阮不过仗着地利和葡萄牙人的火器与北郑周旋,我军水师可切断其武器供应,更可向葡人施压,断绝对南阮的帮助。” “平衡,万岁要的是平衡,要的是北郑南阮长期的消耗。”另一位幕僚捋着胡子说道:“不能过分消弱南阮,要使其有拒郑之力。” 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分析道:“甚至于,如果北郑占据明显优势,我国应借高平莫氏牵制北郑,使南阮有喘息之机。” 熊廷弼微笑着说道:“不管怎样的手段,安南不稳,才对我大明有利。此策当着眼长远,十几年,几十年,也不必急于求成。宣宗时败退安南,可为鉴也。” 安南的南北战争,明国的宗旨和原则便是坐观其斗,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使其消耗衰弱。 至于吞并占领,在皇帝看来,不打得民怨沸腾,不打得国穷力弱,明国不会出手。哪怕是等几十年,也不着急。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征战四方 有了迁民的新思路、新办法,对于安南的占领和统治,也更有了把握。 越人不是难驯难治嘛,迁往异地,由大明人口填充,达到一定数量,统治和稳定的基础也就坚实了。 尽管有大灾害,但皇帝已经有信心平稳度过。而人口的增长,也将比历史上提前出现爆发。 历史上中国人口从一亿增加到四亿,用了不到二百年。 现在,没有了历史上的大战乱,大灾害也将得到有效缓解。 随着东北、西北和南方,以及海外土地的开发,赋税的不断减免,医疗技术的进步,人口暴增的迹象已经出现。 不能出现问题再去解决,皇帝已经把自己的考虑传达给臣子,让他们从这个出发点来制定政策。 不管是扩张,还是掠夺,归纳成一句话:“征战四海,为大明子民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大明帝国的国策已经改变,灭奴平叛之后,即便是大灾害,也无法阻挡帝国的崛起和扩张。 所谓的太平盛世,在皇帝的理解中,就是没有国内战争,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但国家必须亮剑四顾,征服周边的蛮夷,击败西夷,使大明的国威如日中天,无敢触犯。 承平日久,看似好事,却最是消磨进取之心,开拓之精神。 没有敌人,那就制造出敌人。使得精神不敢懈怠,意志不会萎靡,警惕之心常在。 作为军队,自然是国家之刃,要充分理解皇帝的精神,忠实地贯彻执行皇帝的意旨。 而作为军人,战争是他们所希望的。这意味着更多的晋升机会,更多的军功赏赐。 熊廷弼作为兵部尚书,是皇帝意旨的直接执行者。不管是东北,还是西南,各项战事计划已经制定完毕,正在一个一个地实施。 “湄公省能动员上万人马,再加上水师,南阮已经不足为惧。”熊廷弼作出判断,目光移到缅甸的位置上,微眯起了眼睛。 缅甸能够蚕食大明的宣慰使司,并在与大明的战争中占据优势,并不是军力有多强,而是明朝消耗不起。 但现在已不是神宗时,没有倭乱,没有辽东和北方的战事,明朝的财政也差不多转型成功,依靠工商税收,足以支撑开疆拓土的投入。 况且,以战养战的原则确定,掠夺土地和财富是主要目的,将大大减少初期的花费。等到大量缴获,能够预见将是产出大于投入的赢利买卖。 “大人,王巡抚新定的作战计划,是否还需进行修改?”幕僚伸出竹鞭,点了点沙盘上的三个地方,分别是铁壁关、天马关和汉龙关。 这三处是原来计划的进兵关隘,三路进兵,分取孟养、孟密和木邦。 虽然是三路并发,但出汉龙关的是主力,攻占木邦后,便可沿阿瓦河南下,直取缅甸都城阿瓦。 王三善更改后的计划则是两路进击,在铁壁关屯兵守卫,防范西面的孟养。因为孟养曾是明朝的宣慰使司,虽依附缅甸,却未必会为其死战。 而从天马关和汉龙关攻入缅甸的明军,相距不远,可以互相支援。在南下的过程中稳扎稳扎,寻机与缅军主力交战,并一举击败。 铁壁关留五千明军足矣,两路进击的明军各有两万,王三善率一万在后作预备队。 再加上出兵的助战的土司人马,将近十万的大军,再有犀利的武器装备,获胜是极有把握的。 秋收之后,沿途的宣慰使司,以及缅人村寨,都有存粮,明军随处就食,也几乎没有断粮的担心。 熊廷弼觉得新计划很稳妥,虽然动作慢了些,却减少了出现意外的可能。 伐缅的明军骨干,都是经过了剿灭奢安之乱的精兵强将,对于山地丛林作战,颇有经验。 就是新兵,也经过了较长时间的严格训练,战力比缅兵只强不弱。 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个幕僚,熊廷弼问道:“那依你之见,要如何修改呢?” 幕僚用竹鞭指点着说道:“两路并进改为右路急进,吸引缅军主力来战。然后左路包抄,聚歼缅军。” 熊廷弼点了点头,说道:“此计甚好,可作为建议,转给前线将领。”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又补充道:“缅军未必会主动迎战,倒是依阿瓦河防线,在城下与我军作战的可能性较大。” 攻入缅甸后,初期的抵抗不会激烈,象孟养、孟定、木邦等地,原来都是大明的宣慰使司,不会出死力作战。 与明朝一样,对于这些土司,缅甸也给予了相当的自治权,只是派一些缅官维持统治。 至于改土归流,那是百年后,缅甸贡榜王朝的建立者雍籍牙才采取的措施。 重新将三宣六慰置于大明帝国的管理之下,只是皇帝的权宜之计。这种羁索的统治方式,已经无法保证长治久安,但也不能立刻就改。 所以,暂时对占领区的管理方式是宣慰使司与州县并存,再通过设立土官学校,使土司的后代在学校学习,朝廷则控制任免权。成绩不合格,就不准其承袭。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之后,再实施半土半流、土流合治,把朝廷官员安排进宣慰使司,从土司手中分权。 最后,时机成熟才是改土归流。或许有叛乱,或许是腥风血雨,但这是社会的进步,历史车轮不可阻挡。 熊廷弼与幕僚又商讨了一阵,才算结束了这次会议。熊廷弼回到办公室思索半晌,提笔给皇帝写奏疏。 战事是一个接一个,皇帝的雄心壮志显露无遗。南面是吞并占城,讨伐缅甸;西北则是收复前套,目前正在积草屯粮,训练军队,明年开春便要发动。 而东北的稳步推进,就目前来看,还不会爆发大的战事。皇帝的意思是不急不缓,稳稳地把刺刀顶到建奴残余的胸口。 大灾害导致的天气越来越寒冷,大明有黑麦、土豆、玉米等耐寒或早熟的作物,建奴残余有什么,光靠渔猎是养不活那么多人口的。 利用大自然的威力,先饿死一部分。拖得时间越长,建奴残余的日子越不好过,实力越是损耗。 兴许会出现内乱,也兴许会亡命北窜,接受更寒冷环境的毒打;更大的可能就是投降,使明军不战而胜。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安南的三国大战 没有千军万马的厮杀,没有炮火轰鸣的威势,明军势如破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入了占城国的都城顺城镇。 抵抗十分微弱,最多算是象征性的。明军只要施放几炮,发射十几枚火箭,占城国的军队便望风而降,国力军力之衰弱,暴露无遗。 这就是曾与安南对峙千余年的占城国,这就是准备充分的灭国之战? 吴襄和须之奇等将领都有些出乎预料,尽管发动之前便认为这将是一场比较轻松的战斗。 “近百年来,占城已经完全不是安南的对手,得以保持自治,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须之奇感慨地摇了摇头,对于占城国并没有多少同情,从无到有,由盛而衰,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规律,概莫能外。 占城国能苟存至今,已是大为不易,此次灭亡,也是必然的结果。 而不动刀兵,出城投降,也是占城王室唯一的选择,亦不失富贵生活,不至于亡国灭种。 一骑疾驰而至,跳下马来禀报道:“阮氏军队已退出三十里,与我军脱离接触。” 嘿嘿,吴襄笑了两声,说道:“阮氏领军将领倒是明智,也很有决断。” 时间这么短,要向上面报告再得到回复,显然是来不及的。阮军将领做出退让的决定,是要冒一点风险的。 当然,在兵力和武力的比较上,这支阮氏军队不是明军的对手。而且,明军巴不得与南阮打一仗,以便向南阮借机勒索。 南阮是肯定要屈服于形势的,南海舰队已开至岘港展示武力,北面更有郑氏压力重重,脑袋没进水,怎么敢两面树敌? 城外,占城王婆阿,带着皇亲大臣跪倒一片,恭聆大明皇帝的圣旨。 “……改占城为顺城,封婆阿为顺城伯,即日入京觐见…….” 圣旨一下,占城国终于成为了历史,变成了湄公省的一个州,连名字都被更换。占成王婆阿成为大明的国公,没有实权的那种。 形势稳定后,占城国的皇亲大臣,以及部分百姓,也将陆续迁走,分散安置。皇帝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在东番、海南和婆罗洲。 十几年或几十年后,经过不断的文化教育和熏陶,这些占城国人的服饰、语言将彻底改变。一两代人之后,便会融入明国,成为与汉人无异的大明子民。 中华文明包容并蓄,对亚洲的影响十分深远。在皇帝更加有力地推动下,更将辐射四海,重铸辉煌。 末世王朝,占城国的结局还算是好的。 占城王得封顺城伯,以奉占城祀。从而王室得以生存,不管原来是什么王子公主,能以平民好好生活,也是幸运的。 没有大规模的屠戮,没有毁灭的战火,占城国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在历史长河中消失了。 国力如此衰弱,又岂是一朝一夕所造成的? 大致清点了一下占城王室的财富,明军将领们或许有了答案。虽不确定,却也是原因之一。 这样一个苟延残喘,只需数千人马就能灭亡的小国,王室的财富却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恐怕万岁也会吃惊吧?”吴襄放下登记册,鄙夷地撇了撇嘴,“可惜,钱财虽多却没用到正地方。哪怕是散富于民,王国兴灭,也会有百姓为之振奋,为之哀叹。” 须之奇拿过登记册看了看,笑着说道:“这多好,除了上缴朝廷的,给占城王室留一部分,再刨去此次行动的花费,还能剩下不少。” 吴襄点了点头,说道:“这以后就将是发动战争的宗旨吧,简单地说,那就是有赚头儿。” “这样才能越打越强。”须之奇说道:“赔本的买卖做不长久,再大的家业也耗不起。” 吴襄呵呵一笑,起身说道:“某去前面看一看,阮氏虽说不敢与我军开战,但该设的防线不能马虎。咱们这五千人马,以后就要长驻于此啦!” 须之奇颌首赞同,说道:“吴将军辛苦,某去巡视下城防,确保万无一失。” 吞并占城后,明军迫使南阮军队后撤,原来南阮驻军庸谐、潘里、潘朗,以防备占城,现在尽皆放弃,在数十里外组建了新防线。 南阮军的将领目的很明确,不与明军冲突。放弃过于接近的据点,留出一定的缓冲地域,防备明军制造事端,找到开战的借口。 明军则不客气,占据庸谐、潘里、潘朗等地,暂时确定了与南阮势力的地域划分。 湄公省的北扩,不仅遏住了南阮南下扩张的步伐,扩张了地盘,还使水师加强了对金兰湾的控制。 对于南阮来说,因处于狭长的地区内,虽有山林地形之利,但最怕的便是敌人从沿海登陆,将其分割。 明朝的陆军要从南向北推,南阮还能抵挡几下,可明国的海军,却着实令南阮心惊胆战。 哪怕不是登陆作战,明军水师如果封锁岘港,南阮得不到葡萄牙人的火器供应,肯定也难以抵挡北郑的攻势。 所以,明国吞并占城后,南阮主动退避,并迅速派出使团,前往湄公省谈判示好。 在得到巡抚董应举的召见后,南阮使者表示愿为大明藩属,并进贡金帛和大象。 要知道,郑阮战争的导火索便是郑氏要求阮氏臣服,进贡大象及海船,并遣子入侍。 也就是说,除了遣子入侍外,南阮几乎向明朝承诺了所有北郑提出的条件。 而从名义上,控制了后黎朝实权的北郑政权,也向明朝称臣,是明朝的藩属。 所谓“帝王之于夷狄,以不治治之,夷狄相攻,中国之利也”。 因此,明朝虽然承认后黎朝政权,封黎世宗黎维潭为安南都统使,赐银印,与莫氏封号同,但拒绝册封以“安南国王”名衔,并仍然承认封给莫氏的安南都统使。 同时,皇帝还派人谕知黎郑政权,令许莫敬恭安插太原、高平地方,这也标志着高平莫氏政权得以在安南生存。 同样,对于南阮的称臣,皇帝也要接纳,封个安南都统使,让郑氏、阮氏、莫氏同列,在安南好好上演一出三国大战。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花车游行 消息传到京城时,在朝廷的有意推动下,再次掀起了欢庆的气氛。 不管吞并占城国有多么轻松,在名义上都可以称为灭国。再扩大意义,更可以称为恢复汉唐故土。 国家要蒸蒸日上,民众的精神就要振奋,都是萎靡不振、麻木冷漠的百姓,那国家又能好到哪去? 钱不用花得太多,十万瓶祝捷酒的免费发放,就让京城的百姓欢腾如过节一般。 而商家是最喜欢这种庆祝的,搞个促销,既让官府有好感,又能趁时多赚钱,何乐而不为? “为大明贺,为万岁贺!”酒楼内,几个酒客举杯畅饮,呼喝连声。 伙计端着两盘敬菜殷勤上前,不过是一盘炸花生,一盘拌凉菜,却给酒客极好的印象。 “老陈,战争债券买了吗?”一个脸已泛红的酒客抓起几粒花生扔进嘴里,边嚼边问道。 从行为举止可以看出,这几个酒客或是军人,或是武学的学员,浑身上下透着军人的气息。 经过数年的努力,军人的社会地位大幅提升。就是违法犯罪,地方官府也无权处理,要由宪兵和军法处裁定。 再加上新式军服的换装,军饷的足额按时发放,军人的面貌和精神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给社会各界以全新的认识。 穿得整洁利索,显出威武之态,这还只是表面。腰里有钱,则更让军人挺直了腰杆,更受到商家的欢迎。 优待不等于纵容,对于军人违法犯罪的处罚权虽然先归军法处,但处罚起来却十分严厉。 治军简单来说就是“赏罚”二字,这与治理吏治是差不多的,恩威并施,一点也不复杂。 在皇帝看来如此,历朝历代却是难题。皇帝也不敢保证,如果没有了他,大明帝国的吏治和军队,是否还会象现在这样。 人亡政息,皇帝的忧虑不无道理。可惜他不能再活五百年,只能在有生之年把大明帝国推到新的高度,给子孙后代多留点败家的资本。 “咱是军人,战争债券怎能不买?”酒客黑红的脸上显出骄傲的神色,嘿嘿笑着说道:“就凭咱大明的军队,征战四方蛮夷岂有不胜之理?” “没错,没错。”左脸颊上有个小疤的酒客连连点头,说道:“建奴算是最难打的,现在已经亡命逃窜。数数周围的敌人,哪个还是对手?”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蒙古人算是较强的一个,可要打起来,也不够看的。” “照万岁的脾气,早晚要打的。”大胡子酒客喝了一口酒,眼睛倒更亮了一些,说道:“希望咱们京营飞骑还能被调上去,再痛快地打一场。” “最多三五年吧,我看肯定能赶上。”疤脸酒客很笃定地说道:“从兵部的布置,各地军镇的布署来看,已经开始……” “多了,多了,话说多了。”大胡子酒客突然瞪起眼睛,打断了同伴的述说。 疤脸酒客一拍脑袋,点头认错,“喝多了,没管住嘴,该打,该罚。” “罚你酒,不是遂了你的意?”另一个酒客赶忙打趣,岔开了话题,笑道:“不如罚你不许喝酒。” 疤脸酒客嘿嘿干笑着,拱手讨饶道:“少喝,少喝,就这一瓶。” 大胡子酒客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想起件事情来,说道:“现在市面上有收战争债券的,给的价格好象不低。” “早干什么去了?”疤脸酒客哼了一声,说道:“发行时瞻前顾后,那就是不相信咱们大明军队的实力。现在看到打胜了,又觉得有便宜可占。” 另一个酒客表示赞同,说道:“这才灭了一个小小的占城,以后还有更大的胜仗,更多的分红。这战争债券啊,我得握到期满。” “再说,本来也没想着能赚多少,就是给打仗的袍泽们捧个场,站脚助威。” 大胡子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道:“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样的说道。说得没错,咱们就是捧场助威,不为赚钱。” 正说着,外面锣鼓喧天,人声嘈杂,吸引了酒楼内人们的注意。 “快来看哪,是皇家搞的庆祝游行。”有人兴奋地叫着。 花车、锣鼓器乐、歌舞……皇帝把自己印象中的花车游行搞了出来。花费不多,还可以改变一下样式重复使用。 再联系下京师的商家,跟在皇家花车队后面沾沾贵气,做下产品宣传,搞下促销活动,响应是相当地热烈。 在那个时候,娱乐活动本来就少,老百姓没啥可挑剔的,有个热闹看,就乐得够呛。 大车上红绸绿布的装饰,花团锦簇,其上美女载歌载舞,乐师吹拉弹唱,沿着大街缓缓而行,路旁观者如潮,如同重大的节日一般。 其后是各商家扎的彩车,也请来了俊男美女表演,张挂着商家店铺的大名。有的还撒些糖果之类的小物件,更惹来了百姓们的欢呼和争抢。 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维持治安,有的步行,有的骑马,都身着制服,已与后世的警察相差仿佛。 改变就在这几年之间,从上到下,正在变成皇帝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酒楼内,连老板带伙计,还有酒客,都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的场面。什么游行,新名词,新形式,令人目不暇接。 “看,那是花魁。”有人指点着,平民百姓难得一见的人物,今儿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花魁呀,某看长得也一般。”胡子酒客仔细打量,撇着嘴说道:“就是这唱得,悦耳动听。” 疤脸酒客呵呵笑着,打趣道:“那是,那是。在老大眼里,嫂子最美,容不下别的女人。” 胡子酒客脸现得意,却一拍大腿,说道:“忘了今儿有花车游行,俺那婆娘,说不定抱着小儿出来看热闹。这人多的,可别挤着碰着。” “老大放心。”疤脸酒客赶忙安慰道:“花车游行是三日,明儿陪嫂子和小侄也是不晚。想必嫂子也是有分寸的,不会那么着急。” “看,看哪,舞龙的过来了。”旁边有人高声叫着,岔开了这边的话题。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几十年的扩张计划 京师皇家宫廷玉液商铺,二楼。 两位小公主趴着窗户,在宫人的保护下,看着街道上的花车游行,高兴得拍手欢笑。 张裕妃立在窗户的一侧,照看着女儿,不时向外窥视。欢庆热闹的场面,让她也十分喜悦。 能被皇爷带出皇宫,本身就是一种宠幸和亲近。 尽管皇后端正循规,肯定不会私出皇宫,其他妃嫔或因产子不久,或因有孕在身,都不方便外出。 但张裕儿能感觉到,皇帝对她一直很好。从当“铲屎官”开始,到现在已是裕妃,有两位可爱的小公主。 皇帝抿着茶水,对外面的花车游行并不是太感兴趣。娱乐的花样儿,他见得多了。 笑着作了个手势,在旁陪侍的李成成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扇窗户前,打开一道缝隙,偷偷向外观看。 虽然没有名分,可宫中都知道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皇帝不是兔子,专吃窝边草。 先有铲屎官张裕儿,后有范小慧,现在一个是张裕妃,一个是范慧妃。只有李成成,还陪侍在皇帝身边,未得册封的原因很简单,肚子不太争气。 可这在另一方面也是李成成的优势,陪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最长,连皇后和妃嫔都远远不如。 王体乾走过来,在皇帝耳边低声禀告:“皇爷,熊廷弼来了。”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走出,来到隔壁的房间。 熊廷弼闻召而来,一身平常的装束,见到皇帝,赶忙跪倒施礼。 “免了,免了。”皇帝伸手虚扶了一下,在椅中坐下,微笑着说道:“熊卿,坐下说话。” “谢万岁。”熊廷弼施礼已毕,也在椅中落座。 为了更有祝捷欢庆的气氛,皇帝特意放了两天假。什么法定节假日,皇帝说的最好使。 “熊卿勤勉,假期还在衙门处理公务。”皇帝先是随口赞了一句,待熊廷弼谦逊后才继续开口说道:“有关国家对外征战扩张的战略,熊卿已经全部领会,布置得也令朕满意。” “但有些细节问题,朕想与熊卿交代一下,也听听你这个老军伍的意见。” 熊廷弼躬身拱手,说道:“微臣恭聆万岁吩咐圣。” 皇帝笑了笑,说道:“原则基本上已经说明,简单,不做赔本的生意。但这个衡量,有眼前的,也有长远的,要综合考虑,不能一概而论。” 熊廷弼恭谨地听着,这种单独奏对最是清楚明白。皇帝可以不顾忌,他也可以畅所欲言。 要是在朝堂上,臣僚们你一言我一语,不仅纷乱,且让皇帝不好说出真实的意图。 比如伐缅,名义上是收复失地,洗雪前耻。实际上呢,就是侵略和掠夺。 随着灾情的扩大,皇帝已经变成了强盗,哪里有粮食,哪里有钱财,就去哪里抢。 原来还只是要打到阿瓦河,逼迫缅王签订条约。现在,则最好把阿瓦地区这个大粮仓拿下来。 天朝上国,总要找个理由开战;皇帝呢,也是要面子的,不能让人视为强盗。 皇帝不紧不慢地说着,不仅是这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扩张计划都讲了出来。 吕宋的西班牙人,屠杀当地华人,该打,该杀;巴达维亚的荷兰红毛鬼,也要被逐出亚洲;马六甲海峡这个交通要道,更要被明国切实掌握…… 目标是不缺的,关键是时机和顺序。怎么能通过以战养战,不消耗太多的资源,甚至是大有赚头,才能把扩张行动顺利地持续下去。 这还是海外的争夺,国内的则主要是在北方。 收复前套只是刚刚开始,大灾害将迫使游牧民族南下寻求生存。你挡不住,人家就不是交易,而是动手抢了。 皇帝的目标又岂是抵挡,趁你病要你命,彻底解决北方之患,或是打出上百年的安定,明军的主动进攻是必然的。 这么算下来,明国还真是四面开战,还要对付大灾害。如何既平稳度过,又不影响扩张,就是需要审时度势,细致规划商议的。 “国际形势必须要考虑在内。”皇帝命人给熊廷弼端来茶水,他慢慢地喝着,整理着思路,“抓住时机,四两拔千斤,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尽管知道皇帝雄心勃勃,可熊廷弼也是第一次听到全盘的计划,心中不免震惊。 比如伐缅,只是第一步。占领要地加以巩固,从而打通向南亚进军的道路,那里有广阔的土地,众邦林立而弱小的印度。 而国名并不响亮,且实力看起来也不强大的英吉利,皇帝更是强调了数次。显然,在皇帝的判断中,英吉利将是大明的劲敌。 把西夷的势力逐出亚洲,不仅是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吉利,还有什么法兰西,这是皇帝的最终目的。 而期限,皇帝暂定为二十年。当然,越快越好,只要国内稳定,财政宽松,大灾害也阻挡不了皇帝实现计划的脚步。 “万岁见识广博,微臣自愧不如。”熊廷弼躬身奏道:“相关国家的资料,微臣回去便仔细查察。” 皇帝点了点头,倒不苛责。 尽管有地球仪,有世界地图,但对于各个国家的政治军事经济等情况,尤其是西夷,熊廷弼不甚了解,这一点也不奇怪。 老熊虽然是文武双进士,可到底没学过国际地理和历史,更没有皇帝后知数百年的知识储备。 “朕会拔出资金,继续扩大军情司。”皇帝沉吟着说道:“海外的情报搜集整理,以及传递速度,朕并不甚满意。” “至于北方——”皇帝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蒙古诸部已不是劲敌,林丹汗虽有雄心,却没有那个能耐。他要统一蒙古诸部,最终的结果却将是众叛亲离。也不用我军大举出动,只要抓住时机予其致命一击,林丹汗也只有败亡一途。” “万岁所言极是。”熊廷弼深表赞同,对林丹汗也甚是鄙夷,“志大才疏之辈,不足为虑。” 正在此时,小公主蹦蹦跳跳地来找皇帝,父皇父皇地叫着,童声稚嫩,天真可爱。 熊廷弼赶忙起身要施礼,却被皇帝止住,笑道:“熊卿不必多礼,你是朕之股肱,这礼呀,小孩子可受不起。” 说着,皇帝起身抱起女儿,在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对熊廷弼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有何不解之处,入宫觐见,题本上奏,即可。”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荷兰人的妥协 “父皇,父皇,让花车进宫表演嘛!”朱徽音晃着皇帝的手,仰着小脸央求。 朱徽盈在母亲怀里咧开小嘴,笑着连连点着小脑袋,童声童气地附和道:“好啊,好哇。” 皇帝呵呵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花车游行明日要在午门前表演,就给你们看。” 在午门广场表演,和入宫是两码事,可两个小丫头也不过分,听说给自己单独表演,立刻乐得合不拢嘴。 出宫观看和专门表演还是有区别的,反正皇帝更喜欢这种置身于欢乐气氛的活动,而不是没有观众的干巴巴的看戏。 但皇家的规矩和威严还是要的,在宫内来个花车游行,人多杂乱,也要考虑安全问题,很是麻烦。 两位小公主还是懂事的,没要出去逛逛,和群众打成一片。 以后皇帝会带她们出宫游玩,也就是所谓的微服私访。但今天这观者如潮的场面,还是不敢随意。 眼瞅着花车队伍已经过去,皇帝起驾回宫,自有锦衣卫的严密保护,虽是坐着不太起眼的马车,却是钢板车厢,很是安全。 调皮的小公主把车窗帘撩开一点,偷眼看着路过的商铺,满脸的新鲜好奇。 住在皇宫里,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想求而不可得。可在里面呆久了,却又觉得外面好玩有趣。 皇帝微笑着把女儿在腿上扶正,听着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心中甚是感慨。 可不管怎么说,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打败了大明最凶恶的敌人,扫除了大明帝国的积弊。 虽然不是全部,改革之路也很漫长,但几十年的太平安乐应该是能够保障的。 至于大灾害,应对之策很多,皇帝也有信心继续领导着大明横扫四方,成为当之无愧的日不落帝国。 而帝国不衰,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百姓的反应。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不用外敌,用锄头木棍也把帝国推翻了。 所以,扩张也好,侵略也好,掠夺也罢。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通这些手段,使国家强盛,国民富裕,才是皇帝要达到的目的。 至于什么英明神武的明君,什么开疆拓土的大帝,皇帝并不在意。等到百年之后,是好是坏,他管得着,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公主倚在皇帝怀里,看着外面的景象,咧着小嘴,笑得开心。 皇帝心中欣慰,他知道,不光是他的儿女,还有千千万万同龄的大明孩童,基本上没有了战乱之忧。 明末的灾害和动乱,是一场浩劫。而他,已经使大明的子民避免了这场灾难。 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的贡献,就象没人相信建奴会席卷天下,取大明而代之。 但皇帝在乎嘛?搂着怀里的女儿,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切都值得了。 …………………. 历史在改变,却不是全部。有的事情还与历史上差不多,只不过是对象不同。 南海一战,尽歼荷兰人的舰船,使荷兰人不得不正视大明帝国对外政策的改变。 兴兵报复是一种选择,但衡量了双方的实力后,荷兰人无奈地发现,仅凭东印度公司的力量,无法达到这个目的。 而且,明国海军只在舰船在大小上,与西夷还有些差距。但在数量上,甚至是火炮的总量上,已经占据优势。 另一个无法改变的优势,则是明国海军可以在本国近海作战。也就是说,即便正面打不过,也能够对荷兰人在东亚的航海商路造成极大的威胁。 算算东印度公司的战舰数量,如果每次前往倭国贸易的商船都需要护航的话,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打,没有把握。即便能胜上几场,也无法使明国海军屈服,反倒会使其贸易商路有被掐断的危险。 倭国的商贸是荷兰人在亚洲的主要财源之一,大明帝国的丝绸、瓷器、棉布、白糖等商货,更是畅销欧洲,利润巨大。 荷兰人几次攻击濠镜的葡萄牙人,就是想独占大明帝国的商货,垄断欧洲的销售。 特别是大明制造的玻璃镜子,品质远胜威尼斯的水银镜子,现在已经成了欧洲王室贵族,乃至富豪追捧抢购的对象。 而鉴于葡萄牙人对于大明帝国平灭建奴和组建海军的帮助,大明帝国把玻璃镜子的很大份额给了葡萄牙人,也是荷兰人眼红的原因。 可现在不要再打葡萄牙人的主意了,大明帝国已经收回了濠镜的治权,并驻兵保护。 一部分葡萄牙人选择继续在濠镜居住,一部分葡萄牙人前往广州新设的商馆区,另一部分葡萄牙人前往西贡商馆。 也就是说,现在荷兰人再进攻濠镜,就要与明军作战,是战争行为,根本谈不上取代葡萄牙人,并继续保持与大明帝国的商贸。 说到底,决定因素还是实力。 明国海军是在水师的基础上建立的,但舰船、火炮、海战的思想,却是先进的。 从数量上,舰船的数量并不比历史上的郑芝龙更多。但在质量上,却远超郑家船队。 加农炮,加朗炮,火箭,明国海军在武器装备的性能上,已经超过荷兰人,甚至是所有西夷。 当然,舰船和火炮在数量上远超荷兰东印度公司,却并不是荷兰国,但荷兰也不可能派太多的舰船来亚洲。 可大明帝国已经一反颓势,解决了国内问题后,对海军的投入更大,发展更快。 综合考虑,反复商议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无奈地接受了失败的结果。对于明国的条件,他们派人前来商谈,并为战俘支付赎金。 值得荷兰人欣慰的是,明国放开了自由贸易,上海、广州、西贡,成为首批开放的港口,开放的商馆。 也就是说,荷兰人不用战争也能达到部分目的。但要垄断大明帝国的对外贸易,却是万不可能。 至于通过台湾海峡的税金,也可以称为保护费或者是过路费,在当时的国际上,也是正常操作。 比如荷兰人与丹麦签订条约,才获得货船免税通过松德海峡的权利。 也就是说,收税或免税取决于谈判和约定,收多少,也要双方协商后确定。 所以,荷兰人的底线是接受明国的全部条件,以竞争者的身份,参与到大明帝国的对外贸易中。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授勋赐名 近海优势,海军的发展,荷兰人在亚洲的实力,以及其逐利的本性,都决定了他们不敢与大明全面开战。 皇帝的判断很准确,尽管这是依照着历史作出的,但依然令臣子们感到钦佩。 平辽灭奴,剿灭叛乱,收服蒙古诸部,威慑西夷,皇帝的权威与日俱增。再加上扫贪打腐的雷霆之威,对皇帝的敬畏是发自内心,而不是停留在表面。 广州商馆区扩建开张,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欢庆气氛中,圣旨也到了郑芝龙手中。 “微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郑芝龙跪倒叩头,山呼万岁。 明朝的外事活动,统一交由礼部掌管,主要是主客司、四夷馆和会同馆。 主客司负责外国使节到明朝的接待事宜;四夷馆则负责与外国使节沟通,以及翻译人才的选拔与培养;会同馆则安排外交使节的住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机构也很重要,那就是鸿胪寺,主要是为国家大型礼仪外交活动进行筹备。 尽管明朝已经将外交作为展现国家形象的一种手段,并比前朝更有进步。但在皇帝看来,却还是显得单薄。 当然,依照目前的情况,单独建立外交部还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皇帝把礼部下辖的主客司、四夷馆、会同馆进行了合并,成立了专门的外交部门,由左侍朗主管,并重新细划了下属的机构。 外事管理司,国际经济司,翻译司,边界与海洋事务司,条约法律司,礼宾司等等,把整个外事工作统一管理起来。 而郑芝龙在对葡萄牙人的谈判中立功,又在广州商馆的建设中不辞辛苦,被皇帝加官晋衔,升为外事司郎中,正五品。 从不入流的小吏,几年间升到五品,这速度虽不是第一第二,可也是佼佼者,备受官场瞩目。 给郑芝龙晋升,也是方便他与荷兰人进行谈判。一个荷兰贵族富商合资建立的东印度公司,还上升不到国家层面,皇帝也懒得接待。 “恭喜郑大人。” “贺喜郑大人。” 传旨钦使一走,一众官员们便笑容满面,上前向郑芝龙表示祝贺。 “谢过张大人。” “谢过李大人。” 郑芝龙谦逊地拱手还礼,并无倨傲之态,心中却是激动得难以自已。 皇帝的密旨早已下达,与荷兰人的谈判也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缴纳通过海峡的过路税,保证明国商船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进驻广州和上海两大商馆区的条件…… 过路税不能免,这是皇帝决定的。但收多少,就要看郑芝龙的谈判水平。保证明国商船在南海的安全,这也没有问题,荷兰人还怕通行东亚时遭到截击呢! 进驻商馆区更是容易,租房交钱,吃饭花钱,能采买到多少商货,看自己的能力和资金。 皇帝早已改变了大明不与外夷通商的制度,好好做生意,欢迎。 不管是倭人,还是西夷,乃至朝鲜、琉球、暹罗、渤泥、吕宋等国,在商馆区都有商人进驻。 而朝贡体系,皇帝已经数年不提。在实际操作中,等于废除了这项数百年来中原王朝所禀持的制度。 “今晚本官在明秀楼做东,恭候诸位同僚。”郑芝龙热情地送走众位同僚,回到办公室,才露出欣喜激动的神色,在屋内来回走动。 一个正五品的郎中,显然还不是郑芝龙的人生终点。他也知道,暂领广州商馆区总管,能否转正,还要看与荷兰人的谈判。 尽管难度不大,但多争取一点,万岁便高兴一些。这一点,郑芝龙还是清楚的。 历史上的海上巨孽,现在为了个五品官而兴奋不已,干劲十足。如果皇帝看到这样的情景,肯定又要生出万千感慨。 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皇帝力争做到的便是让他们有希望,有前途。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热情,才能发挥出才智,为将来而努力奋斗。 而该给的封赏,皇帝也绝不吝啬。钱财,官位,甚至是名声,皇帝都能给你。这固然是臣子们效忠的原因,可也是极好的激励。 此时,与郑芝龙同样兴奋激动的,还有海军的将领和士兵。 荷兰人交纳的战俘赎金,全部作为击败荷兰人的赏金。作战勇敢的将领和士兵,更是得到了晋升和勋章。 笔挺的呢料军服,肩章上的军衔破例使用了皇家专用的明黄色,大檐帽上明国的徽标在阳光下闪亮。 跟随赏赐和晋升旨意一起到来的,还有皇帝亲自设计的军礼服。这种军礼服是在正式场合穿上穿逼用的,只要威武漂亮,不考虑作战的需求。 先官后兵,逐步换装,皇帝有自己的计划,要让大明军队更加威武,更加精神,更有士气。 “洪旭,出列!”沈有容身着新军装,沉声命令。 洪旭昂然迈步,来到长官面前,端正敬礼,面色严肃。 沈有容微露笑容,取过精美的勋章,亲手给洪旭戴在胸前。 勋章制作精美,却非金非银。可这代表着荣誉,是用金钱买不到的。 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中,洪旭敬礼已毕,再转身归队时,已经掩不住咧开大嘴的笑容。 “甘辉,出列!” “郑芝虎,出列!” …………………… 对于军人来说,荣誉是胜过金钱的。就象在官员看来,晋升胜过赏钱。 被授予勋章的将领个个昂头挺胸,好象生怕别人看不到胸前亮光闪闪的勋章似的。 而授勋的人员很多,皇帝有足够的勋章,也愿意把足够的荣誉给予为大明征战的勇士们。 “万岁赐053号战舰为‘勇击’号,026号战舰为‘虎贲’号,106号战舰为‘烈狼’号……” 授勋之后,战舰的赐名又让众将激动兴奋,更多人则是羡慕不已。 与陆军一样,这是一个整体的荣耀。别人都是按数字排舰名,唯独自家的战舰是皇帝赐名,船头上红漆醒目,如鹤立鸡群,多牛掰。 就是不太知道内情的外人,看到这样的军舰,也能看出与众不同。 “……血战歼夷,勋垂海疆,朕心甚慰,望卿等再接再厉……” “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旨已毕,海军将士们单膝跪地,山呼万岁,声震四方。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低压蒸汽机 能做的,朕都争取做到,希望你们想的跟朕预料的一样。 可要你们想的不一样,朕也不在意,只看你们的实际行动。能用者用,不能用者弃,朕不乏精干的官员,忠心的臣子。 皇帝扭转了大明帝国的颓势,使得更多能员干吏脱颖而出。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甚至是原来历史上漠漠无闻的,也绽放出光采。可有些历史上的名臣名将,却因为缺少了机会,而显得有些失色。 比如卢象升,现在还只是京师的公安局局长。原因很简单,没有了征战沙场,少了建功立业。 但皇帝宁肯令名将蒙尘,也不希望大明变成历史上的样子。 当然,卢象升并不知道自己人生轨迹的改变。同样,他也不希望外敌肆虐、百姓于水火间挣扎,才显出他的功绩。 而被皇帝从开始就关照,一路考察一路晋升,直到三边总督的孙传庭。此时正厉兵秣马,准备在明年开春收复前套,用战功来证明自己,证明皇帝识人的高明。 相对于对臣子的不吝封赏,商贾、地主,也受到了皇帝的赏赐。 民爵每年都有,少则几个,多则几十个,皆是对于国于民有贡献的。今年皇帝更是赐匾“富仁”,以与他所痛恨的为富不仁作鲜明的对照。 各省各州都建立或完善起社会福利体系,孤儿有少英院,鳏寡老人有敬老院。朝廷与社会共同出资,使得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尽管离目标的实现,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制度形成,就是前进了一大步。 今年授予的民爵相对也较多,多数都是在社会福利上慷慨解囊,且没有恶劣之迹的。 七品服饰,赐匾传家,见官不拜,有上达天听的上书权……皇帝所赐的民爵,正在取代原来士绅的社会地位。 而在皇帝最看重的,则是给予民爵的上书权。可以参政议政,可以民情上达,可以监督官吏…… 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就是类似后世的人民代表。皇帝希望这些民爵能成为他掌握民情的一个渠道,也成为震慑地方官员的一个手段。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地不时出现敲锣打鼓送匾,激动涕下的谢恩民爵。大明论坛报上更是连续登载诸位民爵的事迹,赞颂乐善好施的美德。 而皇帝却并没有看各地的奏报,以及民爵的谢恩题本。在严密的保护下,皇帝来到了城外,观看科学院改进型蒸汽机的试验。 通过图纸和介绍,皇帝已经知道了工作原理,并意识到了其中的缺陷。 这种蒸汽机应该叫做大气式蒸汽机,原理是将蒸汽引入气缸后关闭阀门,然入往气缸中撒冷水,使蒸汽凝结并形成真空,使活塞在另一侧的空气压力下被推动。 “很好,众卿辛苦。”皇帝观看了这种效率低下的蒸汽机的运行,却不吝赞赏。 就这,已经超越了历史百多年,并能够应用于实践。 而且,几年的时间,在皇帝的不断建议下,能够把真空和大气压力应用于机械运行,无论是理论和实际的制造能力,都是科学院的巨大进步。 宋应星身为科学院副院长,躬身谦逊道:“回万岁,此蒸汽机效率不高,却颇为费煤,在煤矿才适合。” 皇帝微笑颌首,目光扫过王季重、徐孚远等熟人。身份早已暴露,他也失去了可以畅所欲言的平等朋友。 看着王季重等人恭谨的神情,皇帝感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朕以为,效率之所以低,是因为蒸汽在进入汽缸时,在被水冷却过的汽缸壁上冷凝,损失掉了大量热量。” 下面的众人听到这话都现出思索之色,有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目中有亮光闪过。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可以试着把汽缸壁与凝汽器分离,汽缸壁外设置隔热层……” 简单嘛,就是这么简单的进步,历史上却花了六十年。思路虽然重要,可工艺和制造水平,也是制约的因素。 比如阀门,在当时就是一个很有制造难度的零件;还有压力计,调速器,都是成熟的蒸汽机所要具备的。 而且,蒸汽机越是要改进发展,越是要提高效率,危险性也越大。 皇帝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现在的蒸汽机因为压力较低,还比较安全……” 早期的真空蒸汽机的效率有限,但它们比较安全,因为它们的压力较低,在发生损坏的情况下机器向内收缩,而不是向外爆炸。 使用高温高压的蒸汽能为蒸汽机的效率带来巨大的提高,但却要比真空蒸汽机危险得多。 即便是后世,锅炉和机器的爆炸也造成了许多的大事故。 减少事故的重要部件就是安全阀,在压力过高的情况下安全阀能放气减压。 但要真正杜绝事故,却不可能。只能尽量依靠建造、运行和维护的经验和安全规则来保证安全。 “一步一步地来,不要操之过急。”皇帝郑重地嘱咐道:“先把低压蒸汽机完善,再着手进行高压蒸汽机的研制。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都不晚。” 别说几十年,中国出现蒸汽机的历史要在几百年后。 皇帝心里急,但嘴上不能说,不能给下面的臣子太大的压力。为了让他高兴,做出急躁冒进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能研制出用于实际工作的低压蒸汽机,已经是大明科技的巨大进步,领先了数十年的时间。 用于矿山排水,用于锻造,用于作坊,大气式蒸汽机虽然效率较低,但不断改进,前前后后也应用了百多年。 也就是说,效率低是相对高压蒸汽机而言,与人力相比,还是要高很多的。 而高压蒸汽机应该算是综合性的制造,钢铁冶炼,精密加工,机械工艺,都需要达到要求。 这样的话,才能制造出行星式齿轮、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安全阀等等。 而让皇帝能够稳下心来的原因,是大明各方面情况的好转,或者说是巨大的进步。 与西夷的差距正在减小,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反超。没有蒸汽机,照大明现在的发展速度,也将把西夷甩在身后。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资本主义萌芽 尽管用蒸汽车作动力的火车至少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才可能出现。但另一项运输业上的进步,还是令皇帝欣喜不已。 马拉板轨车,或者叫马拉铁轨车,皇帝将其简称为“马铁”,已经试验成功,开始向各省推广使用。 第一条“马铁”是从门头沟煤矿直到京城阜成门外煤厂,总长140里,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修筑完成。 修筑的速度不算快,因为是试验阶段,工程技术人员都没有经验,边摸索边施工,总算在千秋节前竣工。 枕木、道钉、缓冲用的碎石,板轨的修筑是按照将来通行火车的标准建造的。 虽然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通过修筑这条马铁,却制定出了相应的标准和规范,为在各地推广修筑尊定了技术基础,也培养出了一批工程技术人员。 其实,铁路本身的修筑并不是很困难。 得益于钢铁冶炼技术的进步,无论是铁轨,还是钢制车轴的车辆,以及润滑用的鲸油,关键技术问题都能够解决。 如果是在后世,马拉火车或许会让人笑得捧腹。 但在历史上,“马拉火车”,在外国叫“城市畜力轨道公共运输系统”的存在时间,却是相当长。 在城市电力系统发展初期,“马拉火车”很好地承担起如今有轨电车和城市轻轨的作用。 而在大明,马拉火车首先是用于运输。至于建车站,拉人拉货,已经在下一阶段的计划之中。 首次试运行,马铁就显示出了在运输上的便捷和快速。连皇帝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在铁轨上,马的力量是如此惊人。 连车厢带煤,至少有一吨往上,竟然只用了两匹马。而且,速度还很快。 皇帝惊讶之余,也感到很满意。大明的发展又提速了,别看不是蒸汽机车,只是马铁。 “皇爷,这是中华商会的上书,愿意出资建设铁路。”李成成把整理好的文件呈给皇帝,笑着说道:“还有海商总会,愿出资承担天津至京师的铁路修筑。” 皇帝拿过文件看了看,颌首微笑,说道:“嗯,铁轨刚试验成功,他们倒是很积极。” “有利可图,他们自然要争抢。”李成成简短地评说了一句,便被皇帝搂进了怀里,似笑非笑地问道:“说说,他们图的是什么利?” 李成成已经习惯了皇爷的亲热,早就是皇爷的女人了,晋位妃嫔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气,都落到范小慧后面了。 任由皇爷的手在身上游走,李成成平稳了下情绪,笑着说道:“报纸上都登了,那个马铁运煤又快又省,换成运货不是一样?他们出资修筑铁路,总要给些好处吧,就是运费上的优惠,长久下来,也是一笔大钱呢!” 皇帝的手停了下来,轻轻捏抓着一团柔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无他,皇帝想到了一件事情,或者说是一个故事。 科技的进步,意味着生活方式的改变,也意味着一场革命,会影响到千千万万人的生活。 门头沟矿区到京师的马铁开通,运输成本降低,煤价自然低落,方便了京师市民,可也砸了不少往来贩煤的百姓的饭碗。 当然,这种影响并不会引起动乱,只需要时间进行消化,那些运煤赶脚的会转行,自寻生计。 但象海商总会和中华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进入铁路建设,皇帝觉得要事先有所规划,不可轻率许诺条件。 19世纪初,美国的西部大开发暂告段落,东西部产业结构的巨大差异,催生了对运输效率的需求,也促成了美国的铁路建设狂潮。 铁路带来的不仅仅是速度与效率:大规模建设催生了一大批“铁路城镇”,使得美国中西部迅速完成城市化。 同时,铁路修建中的种种募资与并购,也勾勒了资本市场的雏形。 伴随着蒸汽机车的轰鸣,铁路将地广人稀的美国大陆连接成了一片巨大的内需市场,可以说铁轨铺到哪里,资本主义就蔓延到哪里。 在铁路建设中受益最大的便是新兴的石油工业,遍及美国的铁路网成了石油运输的生命线,铁路公司则成了沿途的收税官。 石油大王约翰·洛克菲勒一度费尽力气把产量提高到每天1500桶,就是为了向铁路公司争取每桶15美分的运费折扣。 太平洋铁路贯通的第二年,饱受运费之苦的洛克菲勒决定翻身做主人,他斥巨资成立了标准石油公司,并说服其他的炼油厂与铁路公司结成了一个秘密联盟。 联盟控制了俄亥俄和宾夕法尼亚的运输线路,并暗中规定,原油运费的公开价格为每桶80美分,但内部成员只需支付40美分。 这份协议被称作“美国工业发展史上最残酷的死亡协定”,未能进入利益集团的中小企业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在高昂的运输成本中等待死亡,或是向洛克菲勒领导的联盟俯首称臣。 通过这种方式,洛克菲勒几乎将俄亥俄和宾夕法尼亚所有的炼油厂都收入囊中,为自己的石油帝国打下了地基。 皇帝思索良久,亲了一口怀中的女人,才放开了禄山之爪。 判断已经做出,虽然还不全面,但也相差不大。 两大商会愿意出资建设铁路,一方面固然是想讨好皇帝,另一方面也有利益的考量,这也无可厚菲。 但皇帝想到的可不只这些,资本主义萌芽,他的脑海里全被这几个字占据。 一方面在抢夺和开发土地,力争使耕者有其田,缓解土地兼并造成的社会矛盾;一方面发展工商,想使传统的农耕社会进步。 这好象有点对立,耕者有其田,那工人从哪来呢?工商获利大,耕种者是不是会弃田? 皇帝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走着,思考着。 好半晌,皇帝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眯起了眼睛,做出了决断。 社会发展的阶段,还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好。 而且,进步是肯定的,阵痛也是必然的,这本身就是改革的一部分,甚至,可以称之为革命。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就象马铁会淘汰很多贩运煤炭的从业者,机械的普及,会砸掉很多码头工人的饭碗,发展和进步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不能面面俱到,就让人们去适应改变吧! 至于商会投资铁路,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至于垄断,现在就担心,还为时尚早。况且,未雨绸缪,皇帝既然想到了,就会提前进行预防。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灾中的陕西 社会制度的改变,并没有明确的标志或是界限。 皇帝是这样认为,且准备尽量少干预,就让大明自然而然地进步,自然而然地进入下一个社会阶段。 越是平稳的过渡,民众的适应会越好,因为改变是在一段时间内形成的,给他们适应的阶段。 既然如此,皇帝对于大商会对于马铁的投资,就是欢迎的,限制也不会太多。 马铁要在全国铺开,可是一项大工程,光是朝廷出资,肯定是负担沉重,甚至是负担不起。 借助民间力量是必须的,只不过,皇帝觉得面向全体大明子民发行债券,似乎比只让大商会参与更好一些。 当然,老百姓认识到马铁的便利,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给予大商会的优惠是不可避免的。 离垄断还早着呢,何况,某种程度上的垄断也未必是坏事。 但马铁的发展要有计划、有序地进行,而且连成纵横四方的线路是不可能的。依据当时的技术水平和马铁的拉力,穿凿隧道、翻山越岭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相当长的阶段,马铁的线路只能是区域性的或城际线路,这就需要一个机构来管理。 皇帝并不想全部由朝廷出人出钱,仿效商会的形式,只派出官员监督协调就挺好。 成立一个或几个铁路公司,以股份制的形式,有董事会成员协商解决问题,官方只负责监督和引导。 皇帝的脑中有了建设马铁的大概计划,坐回御案,提笔在手,把思路和框架写下来。具体的细化,自有下面的人商议研讨,甚至会请商会参与进来。 水利设施、道路、马铁,三大工程全部推出,将在北方大规模展开。 原因很简单,北方将是受灾最重、灾害持续时间最长的地区。 三大工程作为以工代赈的项目,正好既解决灾民的温饱,又把大明的基础设施推上一个高度。 给老百姓出力的工作,也给他们吃饱饭的机会。只要饿不死,大明的内部稳定就有保障,皇帝就能继续实现自己的宏伟大业。 而在全省大旱的陕西,水利设施和道路两大工程,已经全面展开。虽然大部分田地干涸开裂,可伴着荒芜景象的,却是一场热火朝天的大规模建设。 一道道水渠纵横交错,在干涸的田地周边穿过,有干渠、支渠,从天空俯看下去,如同粗细不同的血管。 只要河流不干,引水灌溉就会有一定的收成。将来若是再有旱情,只要不是特别大,持续时间不是特别长,这些水利设施都将起到很大的缓解作用。 新型的建筑材料,大明帝国的水泥,虽然性能不比后世,可却是巨大的进步,在防水和硬化方面,远胜从前。 石灰石、粘土为主要原料,经破碎、配料、磨细后,进入窑中煅烧,再加适量石膏磨细而成,比三合土的性能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其实,科学院还有更好的水泥制法和工艺,但简化版的可以就地取材,且不用长途运输,最适合古代情况下的使用。 富平、渭南、蒲城、崤山等地相继建厂生产,都是石灰石、粘土的产地,生产起来十分方便。 而这些工程全部都纳入了以工代赈的范围,大旱之年,最不缺的就是劳力,吃饱饭就给你卖力干活。 能用水泥的用水泥,能用三合土的用三合土,能用砖石的用砖石,最不济的就是夯土。 地方官府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受灾百姓找活儿干,从外地运入的粮食、土豆、蕃薯等吃食,全部充作工钱,发放给灾民。 有劳动能力的自己挣饭吃,没有劳动能力的,也有一份救济可领,让你不至于饿死。 头上烈日当空,散发着令人焦躁的热量。陕西巡抚李邦华戴着大草帽,一身便装,在几个随从官吏的引领下视察民情。 “大人请看,这里的引河主渠已经完工,支渠力争在年底完成。”官吏扬着晒得黝黑的脸,指点着汇报,“明年开春投入使用,本县就又增加了上千亩水浇地。” 李邦华点了点头,问道:“可是按左大人的设计?他是水利专家,规划设计都是有道理有学问的。” “回大人,主体设计依照无误,个别支渠因为土质情况,略有改动。” 李邦华走上土坡,举目瞭望,脸上微露笑意,对着官吏赞赏道:“很好,你做得很好。” 前任陕西巡抚左光斗,是大明数得着的水利专家。皇帝钦派其来陕西就任,就是想人尽其才,提前准备,抵御大灾的想法。 在陕西任上,左光斗带领幕僚,实地考察,作出了水利设施的总体规划,并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现在,左光斗已经是河道总督,沿黄河勘测考察,既为沿河各省作水利规划,又奉皇命策划治黄的大工程。 黄河百害,历朝历代都难以解决。皇帝看过黄河现在的流域图,发现与自己记忆的不同,判断黄河日后会经过一次改道,夺淮入海。 根据史料记载,黄河曾有数次侵夺淮河流域,但为时较短,对淮河流域改变不大。 唯金朝明昌五年的第四次大改道,使得淮河流域的豫东、皖北、苏北和鲁西南地区成了黄河洪水经常泛滥的地区。 黄河也从此长达六百多年的侵淮,使得淮河流域的水系,发生了重大变化。 自明中叶以来,“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数百年矣”。 作为水利专家的左光斗,深知其中厉害,殚精竭虑考察研究。 因为皇帝预言过,大灾害持续期间黄河中下游水量剧减,甚至可能干涸,借此机会进行大规模疏浚,加固大堤,使黄河不再侵淮。 这将是百年大计的工程,一旦完成,左光斗将名垂青史。 李邦华对此并不是很了解,但也感念左光斗对陕西所作的贡献。 同时,官仓中的粮食储备还够半年之用,从外运进的也一直持续,即便明年灾害持续,也不虞有大批流民,或者是民乱发生。 时值中午,在远处的大席棚内,出工的百姓们正在吃饭,不时还有谈笑声隐约传来。 李邦华挥退从人和官吏,迈步走了过去。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大灾中的陕西(二) 大席棚分为两处,一边是男子在吃饭,一边是妇女。 明显,男比女多,桌椅不够用,就蹲坐在地上,捧着大碗吃。 按照朝廷的指示,只要出工,男女都管饭,不管你干多干少。甚至于,带着的小孩子,也给饭吃,或是给粮代替。 好歹能干点活儿,比设大粥棚白给强多了。这个道理懂了,官府也就不会吝啬,反正不是自家的。 当然,以工代赈的规模太大,官府也不可能招来厨子,炒菜做饭地供给民工。 李邦华走进席棚,先到大锅旁看了看。 锅里是稀饭,比粥稠,比干饭要稀,是米和着土豆、蕃薯煮的。稀饭里加了少许的盐,既是饭,又是菜。 样子不好看,说得不好听象是猪食,可在灾害之年,特别是对经历过灾荒的百姓来说,却是美味。 草根、树皮,甚至是不知名的野草,但凡能填进肚子的,在闹灾时,都是人人争抢。 饭管够吃,剩下的到晚上都分给百姓。正因如此,民工们吃起来不急,还有心思在聊天说笑。 就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在以往的灾害之年,也是很少见到的。 煮饭的也是民工,一个粗壮的妇女看着李邦华,粗声大气地问道:“没带碗吗?” 李邦华笑着摆手,说道:“本,嗯,我吃过了,到这里歇息一下。” 妇女不以为意,正好走来一个民工,她拎起大勺子给人盛饭,不再理会李邦华。 李邦华找了个空地,坐下来象是休息,耳朵却听着民工们的议论。 “今年能把这渠都修成,明年引来河水,就是旱涝保收的水浇地啦!” “就怕明年还是大旱,你看那河水都降下多少?”一个老民工摇头,表示并不乐观,说道:“种地不成的话,官府要是还有活儿,能管饭,倒也不怕。” 旁边的民工沉默了一下,看着吃饱饭在旁边玩耍嬉戏的孩童,眼中闪过忧色,沉闷地说道:“要是不行的话,就到辽东去。” “俺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年轻民工说道:“听说辽东就是冬天冷一点,能种庄稼,路上也不愁。” 老民工苦笑了一下,说道:“老了,实在不想走了。” “要是能象现在这样,有活儿干,有饭吃,谁愿离开家乡啊!”有人叹息道:“一年两年的话,朝廷还能拔粮调粮。时间长了,怕是挺不住。” 众人沉默下来,虽然今年不用愁吃的,但金山银山也怕坐吃山空。朝廷那边能不能挺住,关系到他们是否迁徙,是否能吃上饭。 “朝廷已经安排好了,大家不必发愁。”李邦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待众人的目光移注过来,李邦华笑了笑,说道:“大家担心的是持续几年的灾害,可朝廷准备的是对付十几年的特大灾。” “十几年?!” 这个数字显然惊呆了众人,失声之后便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李邦华向东拱了拱手,继续说道:“万岁英明,预料到大灾,两年来陕西的赋税便不解京,就地储存屯放。只这些,就够陕西支撑一两年。” “众位想必也看到了,从外地运粮的车就没停过,明年的已经足够。” “再说以工代赈,朝廷也准备了各种工程,别说一年,就是几年,也干不完。” 李邦华自信地笑着,说道:“至于移民辽东,也是一个出路。朝廷责成地方官府好好安置,都是大明疆土,到哪里不是家?开枝散叶,也是好事一件。” 众人的神色各异,有高兴的,有开心的,也有疑惑的。 老民工拱了拱手,迟疑地问道:“敢问这位先生……” 李邦华笑着摆了下手,起身道:“某说的都是真的,官府不日就会下公文,让诸位安心便是。” 说着,李邦华含笑颌首,转身出了席棚,向远处等候的官吏们走去。 “是个大官呢!”有人发现了端倪,惊咦地叫道。 “真是的。看那个毕恭毕敬的,不就是县太爷。” “县太爷算什么?”从席棚角落里站起个人,鄙视地扫视众人,说道:“他是陕西最大的官儿,巡抚李大人。” 哼,一群土包子,连李大人都不认识。此人脸上的神情,显示出了心里的话,也显摆出自己见多识广的样子。 “留在家乡,不过是混个饱。”这人继续说着,显示自己的见识高明,“到了辽东,那是攒家业。这边混几年,在那边都成小富之家,见天吃肉喝酒了。” 好象是这个道理哈! 不怪这人说大话,这见识就是比咱们强。混个肚饱好象挺没出息,不如人家离乡去闯。 众人的目光闪烁,心思各异,连那个不舍离乡的老民工也不吭声了。 李邦华走回到官吏和从人之中,先是对县令称赞了一句,转而便吩咐道:“百姓还是不够安心,官府这边的宣传力度要加大,一切以稳定人心为主。” “万岁早就开始布置,陕西省的存粮足够一年吃用;朝廷以工代赈能实施十数年之久,不用担心没活儿干没饭吃。” 李邦华郑重地说道:“这些,都要让老百姓知道。另外,把这些安定民心的举措,都写进赈灾经验中,都告诉那些前来见习的官吏。” 大规模的灾害,持续时间之长,史所罕见。依靠官吏们以前的经验,难免有错漏不足。 所以,皇帝要陕西官吏把经验都写下来,让其他各省官员学习。同时,皇帝还令吏部调派了诠选的官吏,以及河南、山西等省官员,到陕西实地学习。 大灾害现在只在陕西,明年或后年就将从西向东蔓延,山西、河南、北直隶、山东都将遭灾,朝廷和地方官府将承受更大的压力。 而准备得越充分,越全面,应对大灾的经验越丰富,社会稳定越有保证。 尽管直到现在,对于皇帝的如此重视,很多官员也都疑惑不解。对持续十几年大灾,也不是很相信。 但皇帝已经用实际行动震慑了官员,谁懈怠,谁不把皇帝的话当回事,就滚蛋回家。 就是陕西省,这一年来罢黜的不称职官员就有不少。 而对治理有方的官员,皇帝也是不吝赏赐,陕西巡抚李邦华便获得太子少保加衔,夫人还晋封诰命。 赏罚分明,雷霆雨露,使得官员们不得不认真对待工作。令行禁止,皇帝也要的这个效果。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要改两京一都制 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皇帝已经作出了判断,渡过大灾害的信心更强,但也没有轻忽懈怠。 在灾区稳定人心是第一要务,正如后世,政府经常会发出“某某物资储备充足,市民不必恐慌,不必疯抢屯积”之类的安民通告。 在现在这样信息传递慢,老百姓教育程度低的社会,要做到安民,就需要基层官员做更多的工作。 而历史上,但凡大灾大乱之际,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制造谣言,造成百姓阶层的混乱。 对此,皇帝已经命令东厂、督察院和地方官府加以重视,发现迹象便严查重惩。 尽管大批的地痞流氓无赖,在严打中被全家流放。但刁民什么时候都有,坏人也不会绝迹。 皇帝如何不知道自己是“矫枉过正”,但利用封建帝王的权力,尽快使大明内部稳定,显然更为重要。 至于已有的法律,皇帝尽量不去践踏。而帝王是九五至尊,出口成宪,一言决生死,也是他的特权。 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子民。皇帝每每想到这些,都会用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当皇帝看到大明确实在蒸蒸日上,大灾中的百姓,依然能吃上饭,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撩开车窗的帘布,皇帝看着街道两旁张灯结彩的商铺,微微抿起了嘴角。 千秋节,自己的生日。规格比往年要高,便也不算铺张浪费,还是从内帑中拔的钱。 很多商家都是自发自费地装饰,与后世一样,每逢节假日,都是生意兴隆的时候。抓住机会搞促销,又能多赚不少,彩绸彩灯的花费根本不算什么。 扳着手指头算算,与后世相比,大明的法定假日还是太少了。 皇帝思索着,觉得很有必要再增加几个。比如清明、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让臣子和百姓也松缓一下,还能拉动经济。 嗯,很多商铺的窗户都装上了玻璃,很多彩灯也是玻璃所制,这就是改变。 以小见大,皇帝还注意到街道的整洁,垃圾箱的布放,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马车经过午门,皇帝看到了正在搭建的戏台。 皇帝掏的钱,请的歌舞团和戏班,搭建了三个戏台,请老百姓免费欣赏。京城还有商家请的小戏班,为促销而免费演出。 太平盛世?! 皇帝不这样认为,但对于老百姓来说,确是最能安定人心。 “皇爷——”马车停下,王体乾殷勤地拉开车门,伸出胳膊。 皇帝点了点头,扶了一下,下了马车,已经是乾清宫。 皇宫内的道路进行了整修,能够通行马车。皇帝实在不喜欢坐步辇,也不喜欢坐轿子。 新式马车推出后,皇帝先后赏赐了几位重臣,并在报纸上批评了“文官坐轿”的传统。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皇帝既然不喜欢,那就别坐了。舒服事小,升官事大。马车由此成为官员乘坐的首选,买不起就骑马,也不丢人。 关键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和官员,一直不为皇帝所喜。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让皇帝心中芥蒂,影响日后的升迁。 “皇爷。”等候多时的老魏上前跪倒叩头,“奴婢叩见皇爷。” 皇帝点了点头,和熙地说道:“起来吧!” 老魏叩头已毕,起身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大殿。 皇帝在御座中坐下,摆手令宫人给老魏也搬了个座。虽然不算稀奇,可老魏每次都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样子,让皇帝心里舒服。 老魏呈上汇报的文件,便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上,连小半个屁股都没落实,连皇帝都佩服他能坐得稳当。 皇帝简单地翻阅了一下,把文件放在御案上,垂下眼帘,沉思起来。 历史上很多王朝都有多个都城,象西周的镐京、洛邑;东汉的洛阳、长安(西京祭祖);隋朝的长安(大兴城)、东都(洛阳)等等。 而明朝有北京(北平府)、南京(应天府)、中都(凤阳),也并不是首创,算不上什么。 但其他王朝的陪都大多是象征意义,或者祭祀祖先。可明朝的南京是有一整套中央行政机构的。 而且,南京是清闲衙门,一般是党争失败或是边缘化的官员贬谪之所,平时也就管管南直隶一省的事务。 于是,京师的官员们工作不少,忙得够呛。而南京六部的官员们则该喝茶喝茶,该翘班翘班。 就是这样的情况,让皇帝产生疑问,南京的行政机构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些优哉悠哉的官员,白领俸禄,要不要裁撤。 有这样的想法,皇帝并没有马上显露出来。而是让东厂暗中调查,掌握详细的资料。 因为废除两京一都制,又涉及到了祖制,皇帝要相对谨慎一些。 南京是太祖所设的都城,不便废除;北京是成祖迁都,加强北方的军事约束;而祖先陵寝在凤阳,又有祭祀之类的需求。 当然,皇帝钦派的南京镇守太监方正化,掌握着新编练的南京卫戍部队,只要圣旨一下,也没人敢闹事,也闹不起来。 只不过,皇帝觉得能稳当地解决,就不必太过粗暴强硬。 南京那帮退居二线、等着退仕养老的官员,一概裁撤也不好看,总要给他们个机会,看能不能使用。 陪都的名义可以保留,祭祀啥的用得着。这样,应该能够减少阻力和非议了。 皇帝心中作了决定,准备把这件事情交给内阁和六部处理。也不用什么暗戳戮地搞,来个绩效考核,来个机构合并,也就差不多能解决了。 “魏伴,做得很好。”皇帝思索已毕,面露笑容,说道:“方正化也不错,都应嘉奖。” 老魏赶忙躬身谦逊道:“奴婢犬马之劳,能得皇爷赞赏,实在惶恐。” 皇帝微笑颌首,表露赞赏,缓缓说道:“东厂发展得很好,眼线密布,使朕耳聪目明,各地情形,皆能了解,不受蒙蔽,亦是魏伴之功。” 抬手制止了老魏的继续谦逊,皇帝面色变得严肃,老魏是知机的,赶忙起身恭立,听候吩咐。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就藩海外 镇抚司和东厂,是皇帝掌握的两大杀器。 当然,在史书中提到,往往都是负面的评价。 因为文官与太监如同天敌,动不动就阉人、阉党,仿佛太监有权就是皇帝昏庸,阉人权大便是朝政混乱。 但历史上阉人乱政的情况很少,反倒是官员党争误国的比比皆是。 况且,皇帝重用太监,一方面是信任;一方面是消息灵通,不被蒙蔽;另一方面则是压制官员,成为皇帝在幕后指挥的工具。 朱由校也用太监,也用镇抚司,以上三个方面的原因都有。但随着朝局的变化,侧重点也不断改变。 开始的时候,皇帝对于朝堂官员失望之极,利用镇抚司和东厂,狠狠地收拾了一批贪官污吏,以及党争误国之徒。 即便如此,东厂的诏狱也转至镇抚司,抓捕和审讯也分开两处。 等到朝局改变,都察院换上皇帝信任的铁面官员,镇抚司的主要职能便转向对外的情报侦察和搜集,东厂则负责内部的监视。 现在,内阁和六部基本上都是皇帝信任的能员干吏,东厂的权力进一步压缩,抓捕权限也有了制约。 总而言之,镇抚司和东厂的性质,越来越象是皇帝的耳目,保证各方面的消息快速而准确地反映。 而司法权,基本上归于都察院、刑部等有关法司。 对此,官员们是赞成并支持的。皇帝呢,则是向法治迈进一步,那也是他心中的目标。 可要废除镇抚司和东厂,皇帝肯定是不同意的。互相监督,就需要多个部门,不能一家独大。 现在朝堂清明,官员实心工作。但时间长了,保不准又犯老毛病,使大明又走上老路。 镇抚司和东厂存在,皇帝手中就始终握着刀,能够震慑着文官集体。 对于东厂权力的收缩,老魏倒无所谓,还松了一口气。位高权重,又是太监,历史上有几个好下场的。 皇帝的信任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身为阉人,能安生养老,能得善终,已经是皇恩浩荡。 魏公公也老了,历史上,现在的他已经是落魄凄惨,或者是已经上吊自杀。 尽管他不知道这些,可也不妨碍对自己的人生做出判断。 皇帝越是重用你,越是给你权力,日后被推出来砍头当替罪羊的可能性越大。历朝历代,并不鲜见。 对,皇帝提到了方正化,显然有看重之意。自己已经老了,还能干几年?日后多说几句好话,也算结个善缘。 老魏心里想着,恭谨地听着皇爷吩咐差使,不外乎是大灾期间,要提防歹人造谣生事、立教作乱,还有对地方官员的贪腐也不能放松。 “几位藩王都到了出京就藩的年纪。”皇帝突然话锋一转,说到的事情让老魏立刻精神起来,耳朵竖起,生怕漏掉一个字。 近年来,皇帝对于宗藩的打压有目共睹,信王、桂王等藩王也留在京中,根本没有放出就藩的意思。 可现在,皇帝突然提起此事,难道思路有所改变? 而对于藩王的监视,确实也属于东厂的职能范围,老魏认真听着,心中还盘算着哪些人比较可靠,能派去监视藩王。 皇帝轻抚着额头,显然也有些发愁。出京就藩是个大花费,可留在京城坐吃等死,看着也心烦。 让他们去宗学学习,再给他们安排差事。可看起来,他们还不是那块料。 好歹都姓朱,其中还有皇帝的叔叔辈,也不能真当“猪”给杀了。 大灾害持续时间那么长,特别是北方尤其严重,留这些造粪机器在京城,得浪费多少粮食?那可都是从海外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 在大灾害临近时,皇帝曾经设想过最糟糕的局面,甚至有迁都南京,带着老婆孩子和群臣家眷,咱们都到南方吃饭去。 这可不是瞎想,历史上皇帝带着群臣离京就食,在隋朝和唐朝都发生过。 既然有先例,皇帝觉得也不算丢人。当然,经过一年的抗灾,皇帝信心大增,已经这个想法抛到九天云外。 迁都是不用了,可京城里的人要稀释分流,就象北方灾区的百姓要移民一样,减少粮食的消耗,减轻朝廷的负担。 象那些藩王、勋贵,全都是吃闲饭的,都滚蛋才好呢! 南方粮多,受灾害影响小,去那里就食,岂不是好?再往南点,象湄公省,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嘛! 皇帝缓缓地说着,老魏垂着头,眼珠子直转,是真没想到皇帝要求的就藩,是这个样子滴! “朕已命董应举兴建府邸,瑞王、惠王、桂王陆续就藩。”皇帝往御椅后靠了靠,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说道:“祖制不可违,朕也不想背个苛待宗室、薄情寡义的名声。” “皇爷仁慈,此乃英明之举。”老魏躬身说道:“奴婢这就挑选人手,不日便前往湄公省。”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摆手挥退了老魏。 凡是坐吃等死的,多半都是废物。不管是明朝的养“猪”,还是清朝的铁杆庄稼,最后都是一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寄生虫。 所以,皇帝对于宗藩没有好印象。机会也给了,去宗学学一技之长,难吗?想当官,以官职换爵位,不好吗? 拿出积蓄,加入基金,挣的可能比俸禄还多,怎么就那么吝啬?家里攒着,还要向朝廷伸手,要不要脸?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降袭制度还没有正式实施,皇帝本不想在大灾害期间搞得动作太大,有碍稳定。 可这一天天的等下去,损失的是朝廷,是国家。抗灾救灾,花费已经很大,这帮家伙却视若无睹。 这是逼着朕动手啊! “召内阁袁可立、孙承宗,兵部尚书熊廷弼入京觐见。”皇帝在殿内走了两圈,决心已下,朗声命宫人前去传召。 枪杆子里出政权,而枪杆子现在就握在朕的手中,谁敢乱动? 皇帝有信心压服宗藩和权贵,但还是力持谨慎,和孙师袁师商议一下,要熊廷弼提前布置好各地驻军。 谁敢造反,立时拿下,皇帝正愁找不到借口呢!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前奏 大灾之年,同舟共济,共渡时艰。 当《大明论坛》在头版登载出醒目标题时,很多人立刻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意味。 古时就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诗句,报上的文章虽然没有引用,但字里行间也对宗藩、勋贵等辈,颇多指摘批评。 华屋美宅、仆佣成群、生活奢糜……如果是凭着自己的劳动或经营所得,那你的享受天经地义。 可你们呢,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或是因为身份血缘,就能不劳而获,安心理得地领着朝廷俸禄,那可都是民脂民膏。 平辽平叛时,如此;大灾降临时,依然如此。哪里能看出与国共休戚的觉悟? 舆论先行,是皇帝惯用的手段。显然,皇帝要对宗藩和勋贵下手了。 随后的几期报纸上,连续登载文章,就是列数字举例子,把宗藩勋贵对于国家的负担,都列举出来。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管是从太祖算起,还是成祖,朝廷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报纸上的连续登载,给了宗藩和勋贵极大的压力,用人心惶惶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算不知道,特别是宗藩,人数的增长,朝廷的支出,只从万历年间算起,便触目惊心。 长此以往,大明财政早晚会垮,被宗藩吃垮。就算还能支撑,也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连篇累牍的文章,不仅清楚明白地揭出了宗藩勋贵之害,还把皇帝的苦心都公之于世。 宗学,基金,以爵换官,三年俸禄折银改从他业等等,让大家都知道,皇帝给你们想尽办法,可你们油盐不进。 舆论的连番轰炸,很快就把宗藩和勋贵群体推到了对立面。 文官、百姓,本就看不惯这帮游手好闲、坐吃等死的无能之辈;而新晋的武将,多数都是武学培养,靠的是军功升迁,对勋贵也没有什么感情。 当然,皇帝的另一个手段是有打有拉。有子弟在军中效力,且表现不错的勋贵,在报纸上就得到了点名嘉奖。 与舆论差不多是同步进行的就是驻军的行动,包括京营在内,各地部队都奉旨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强化训练,最主要的内容就是拉练。 拉练给谁看的,人们都心知肚明。各地藩王宗室,也都明白这是威慑,是皇帝举着刀子在他们眼前晃呢! 不服不行啊,皇帝发起狠来,真是不顾名声、不要脸皮,真下死手啊! 整肃官场的雷霆酷烈,大家还都记忆犹新。多少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什么大儒,什么名士,什么官绅,收拾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那时候辽东激战正酣,花钱跟流水似的,皇帝是缺钱缺疯了。 现在则是大灾降临,皇帝又要开始搂钱薅羊毛啦! 你们乐怎么想怎么想,朕意已决,要收拾你们这些寄生虫。 天启九年十一月,千秋节,不仅京师张灯结彩,各种庆祝活动热闹进行。大明各地的官府也尽其所能,为皇帝贺寿。 就连全省大旱的陕西,也有庆祝活动。每家更是发米十斤,海鱼一罐。 内陆,还是西北偏远,能吃上海鱼,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以前或许有鱼干,可味道和这名字为“罐头”的没法比。 给陕西百姓发米发罐头,是皇帝从内帑中拔款,狠狠地收买了一波人心,并帮助陕西官府,稳定了大灾中的民心。 “万岁,万岁,万万岁!” “千秋鼎盛,万寿无疆!” “百姓焚香祷拜,恭祝吾皇圣体安康……” 各地的奏疏题本无一不是恭祝贺寿的言辞,皇帝听过刘若愚念诵,只是开心而笑,便命他收起存放,并赏了他一瓶水果罐头。 皇帝的建议和指点,科学院反复研究试验,终于成功研制出食品较长时间保藏不变质的办法。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高温高压密封。在显微镜研制出来后,微生物的概念已经不是天方夜谭般的想象。 具体操作就是把食品处理好,再装入瓶罐内,置于沸水中加热,趁热用软木塞塞紧,或者是用油纸、蜡、线绑扎密封,象做酒一样用泥头密封也可。 皇帝拿出部分资金,并投入从部分宗藩勋贵手中拿到的基金,又与海商总会、江南商会、中华商会合资,在旅顺、崇明、汕头建起了三个罐头厂。 罐头的品种主要是沿海最方便获得的鱼和南方的水果,而在兵部的采购单中,鱼罐头已经列为军需品之一。 而历史上罐头的发明,就是因为战争,因为大航海的贸易。军队食品的供应,海员长期在海上需要水果蔬菜,都是催生罐头问世的重要因素。 为了降低成本,现在的罐头都采用带釉的陶瓷质地,少量进贡的才用玻璃罐。 给陕西灾民发放罐头,既是皇帝的施善,又是第一批皇家采购,支持罐头厂的举动。 从奢侈品到普通食品,再到出口赚钱,罐头要走的路,皇帝心里清楚。 而罐头和压缩食品,将改变战争运输和后勤的形式,意义就更加重大。 况且,海商总会极为看好罐头,已经在青岛、海南、湄公省筹建工厂,专为他们的海员准备。 皇帝转身去了偏殿,却发现两个小公主捧着水果罐头,正吃得欢实。 “父皇,你吃。”小公主舔着嘴唇,把只剩下一点汤水的罐头捧起来。 皇帝呵呵一笑,拿过绢帕给女儿擦了嘴,嘱咐道:“吃完要漱口,也不能多吃,会坏牙齿的。” 嗯,嗯!正在吃罐头的另一位小公主连连点头,答应得痛快,吃得也痛快。 偏殿内原来只有大沙盘,现在却多了公主的玩具。有小木马,小推车,还有毛皮做的圆球。宫人们也是经常收拾,以免屋内杂乱。 皇帝走到沙盘前,目光移动,投注到西南。 伐缅,今年最大的战事,也是皇帝最为关注的。 缅甸虽然战力有限,但有地利的优势,明军还要面对气候上的问题。 为了对付令人闻之色变的瘴疠,此次战争的投入相当大。蚊帐、蚊香、茶叶、大蒜,以及各种药物,都准备得充足。 而霜降之后,瘴消蚊灭,明军的行动将会更加顺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前线的消息,看将士们能取得多大的胜利,得到多少缴获吧!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伐缅 明代嘉靖末年到万历年间,缅甸东吁王朝的军队入侵我国云南边境,引起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争。 万历三十四年以后,中缅战争基本上停止。这是因为在中国方面,明王朝的统治已陷于危机,再也无力收复被缅甸占领的广大地区。 由此,明王朝丧失了对孟养、木邦等军民宣慰使司的统治。 几十年过去,东吁王朝已呈衰落之势,大明帝国却扫除内患,重振雄威,攻守之势转换。 霜降,战争开始的信号。蓄力已久的四万多明军兵分两路,杀入缅甸。其后是助战的土司联军,足有五六万人之多。 十万大军的调动布署,不可能绝对保密,缅甸之前也收到情报,进行了相应的布防。 但战事一开,缅人才发现明军已是今非昔比,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将兵素质,都已经远超己军。 木邦土司的迅速归顺,则使右路明军能够长趋而入,击破了缅人的第一道防线。 腊戍、八莫等要地,在明军的火炮火箭猛轰下,一鼓而破,守军几被全歼。左路明军迅速南下,兵锋直抵孟密。 前面势如破竹,土司联军则是抢掠搜刮,并为明军运输弹药物资。金银财物,大批的缅人,都成为战利品。 土司联军中早已安插了很多官员,所有的缴获登记造册,只待战争结束再计算分赃。 一群缅人被驱赶着向集合地走去,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儿童,都是面色惊惶、恐惧害怕。 “父亲,这些都应该是咱们的。”沙定洲甚是心痛,指了指人群,又指了指装载缴获的大车。 王弄土司沙源,与阿迷土司普名声乃是亲戚,共同参与了明军剿灭水西叛乱,并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滇地小有名声。 对于儿子的抱怨,沙源只是呵呵一笑,说道:“你呀,还是太年轻,眼界太浅了。” 沙定洲望着父亲,虽没反驳,可表情和眼神却透着疑惑,还有不服气。 沙源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道:“见识过明军的实力,你觉得如何?” 沙定洲眨巴着眼睛,说道:“很强。武器犀利,战阵严整,缅人抵挡不了。” 沙源点了点头,说道:“为父在水西便见识到了,现在比那时更加强大。就算没有土兵助战,也一样能横扫缅甸。” 停顿了一下,沙源接着说道:“滇省形势已然不同,朝廷加强地方驻军,增大巡抚权力,沐公府很快就不能镇守滇省了。” 沐公府同云南巡抚和三司官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历史上,沙定洲之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现在沐天波只是孩童,沐府能直接指挥的军队也不多,朝廷接连的动作,显示出的倾向,确实并不难看出。 而痛剿水西叛军,增强西南驻军,并发动伐缅之战,其中就有震慑土司的目的。 因为沐公府虽然实力衰落,但上百年来镇守滇省,威望还在。为了稳定,朝廷并没有太过急躁冒进。 “水西之地尽归朝廷,安氏乞降亦不可得。”沙源轻轻摇着头,颇为感慨,“儿啊,你还没看出朝廷的决心和长远所图?” 沙定洲若有所思,猜测着说道:“阿迷普氏无后,恐怕死后,土官之职也要被朝廷收回。” 因为和普氏沾亲,沙源有所谋划。如果普名声身死,其妻万氏改嫁,如能嫁到沙家,就可上奏朝廷,将两土司之地合并。 历史上,万氏确实改嫁沙定洲,两土司合而为一,沙家势力大增。 见父亲露出欣赏之色,沙定洲精神一振,继续说道:“朝廷在打压土官势力,以免再出水西之事。” 沙源点了点头,说道:“在大明原有疆域内,朝廷是不想见到土官势力坐大。但在其他地方,比如湄公省,还有新占的缅地,朝廷的政策却是不同。” 伸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是土兵联军的营地,沙源笑着说道:“为何朝廷只是一加号召,就有那么多土官出人出粮出钱?” “他们要这里的土地,要土官的官职。”沙定洲恍然大悟,说道:“这也是朝廷的意思,把土司的势力迁到疆域之外,或者叫新占之地。” “正是如此。”沙源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儿子明白了,他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沙定洲再看向缅人和大车,眼神已是不同。这么多土司出兵,明军也要占一份缴获,不统一分配,定生混乱。 再说,能得到一片土地,得到一个土官的职位,那可是能传之子孙的宝贵财产。相对于些许财物,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沙源能看到这些,其他土司也不是傻子。朝廷放开了一个口子,他们岂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皇帝的意图已经明显,先把缅甸捶个半死,以后就是少量的明军,大量的土兵,在缅甸与缅甸玩一场持久战,直到把缅甸拖垮打烂。 利用土司的势力,投入到开疆拓土的宏伟大业,使土司势力外移,最大限度地保证国内的稳定。 战局的不利,使得缅王不得不向阿瓦收缩人马,以免被个个击破。同时,拉长明军的补给线,使其后勤困难,也是缅人想要达到的目的。 形势的恶化,不仅是前线的连续兵败,还有世仇暹罗的进攻。 从十六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初,暹罗与缅甸之间为兼并土地、掠夺劳动力和取得中南半岛政治经济优势而进行了长期的战争。 从总体上看,暹罗处于下风,首都曾被攻破,独立亦曾丧失。 很明显,暹罗与明朝已经秘密联手,共同对缅。否则,时间上不能这么巧合。 更令缅人感到震惊的是,在缅甸南部与暹罗北部,原本互有攻守的两国军队,突然发生了实力上的改变。 暹罗军队不仅拥有与明军差不多的犀利火器,似乎还学到了明军的战术打法,在蒲甘附近大败缅军,一举杀入了缅境。 此时,被暹罗军队占领的蒲甘,正在举行着酒宴,坐在上宾位置的是几个明军军官。 几位暹罗美女正在场中轻挪赤足,摆动柔软的手臂,舞姿轻盈,眉目含情。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结盟暹罗 暹罗舞蹈不仅舞姿优雅,服装更是华丽、精致。美女、华服,翩翩起舞,如鲜花在盘旋。 “此次大胜,全赖诸位将军,还有两千大明勇士之力。”纳猜举杯相敬,笑语殷殷。 张忠贵等人举杯回敬,宾主言谈甚欢,席间不断响起笑声。 作为秘密援泰的大明部队,其实主要是炮兵,燧发枪步兵只有五百。他们半年前就携带着几十门重迫入泰,在暹罗又造了上百门。 倚仗着火力优势,加上使用的突然性,一举击溃了缅甸军队,占领了重镇蒲甘,结束了双方相持数十年的僵持战局。 如果只是一场战役的胜负,对于两国的军事态势,还没有决定性的影响。 但大明帝国已经发动重兵,对缅甸进行猛攻,并连获胜利,迫使缅军退防阿瓦城。 也就是说,暹罗军击溃当面之敌后,便可长驱直进,缅军基本上是无兵可调。就算能从远方再调动人马,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暹罗与缅甸打了数百年的战争,现在虽然还没有到彻底灭亡缅甸的时候,但大明与暹罗结盟,共同对付缅甸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暹罗王已经派出使者携重礼前往京师拜见大明皇帝,盟约达成后,双方共同进退,共同对敌,等于给缅甸判了死刑。 就算不能在短期内灭亡缅甸,但在大明和暹罗的压制和夹击下,缅甸很难翻身,灭亡是早晚的事情。 而明国的军事援助团,传授的铸造操炮之术,不仅是取得了此次战役的大胜,对于暹罗军力的发展,也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 综合这些因素,对于援泰的明军将士,暹罗方面表示出十足的热情,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况且,大明帝国没有鲸吞缅甸的计划,暹罗却希望一举灭亡缅甸,从而彻底结束两国上百年的战争。 “吾皇万岁英明神武,灭缅当在谋划之中。”驻暹罗使臣赵宗佑对于暹罗官员的试探,也不虚言敷衍,放下酒杯缓缓说道:“但鲸吞非上策,弊端甚多。钝刀割肉,不断削弱缅人实力,且促其内乱,则灭缅易如反掌。” 停顿了一下,赵宗佑继续说道:“两国一北一东,呈夹击之势,缅人不敢轻举妄动。若缅人攻打贵国,我大明必然出兵相助,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正是,正是。”纳猜连连点头,说道:“缅人现已是砧板上的鱼,且让他们蹦达一时。” 其实,这个层面的决策,已经不是使节和官员们能够左右的。但他们却能多少代表本国政策的走向,并知道一些皇帝或泰王的意图和倾向。 泰人也对大明有过研究和了解,知道现在的皇帝不是个守成之君。在湄公省的开拓,以及对真腊的蚕食,暹罗都是一清二楚。 而水真腊当时还算是暹罗的藩属国,暹罗与安南对于水真腊的争夺和控制,也一直在进行。 大明加入到中南半岛的地盘争抢中,形势就相当复杂。暹罗的意思是放弃水真腊,让大明和安南去抢。 但缅甸作为暹罗的世仇,必须消灭。这就要借助大明的力量,不管是鲸吞,还是蚕食,大明压在缅人头上,就能使缅甸无法集中全力。 而且,大明帝国的皇帝向暹罗王室表达了足够的善意。 不仅赏赐了珍贵的大型穿衣镜,传授了重迫的制造和操作技术,还卖给暹罗数千枝新型火枪,并帮助训练了暹罗士兵。 军事上的新技术新战法,向来是军国之秘。大明此举,慷慨大方,显示出了满满的诚意。 所以,暹罗王室已经决定与大明建立长期良好的关系,互派常驻使节,签定结盟条约,都是已经决定并付诸实施的大事。 而大明帝国则给缅甸又树立了一个强敌,以后靠着土司联军,辅以少量的明军炮兵,就能够继续削弱蚕食缅甸,不用再有太大的投入。 同时,另一支明军和土司联军已经进入车里、孟艮,降服这两个宣慰使司府后,将打通与暹罗的陆上通路。 暹罗的大米,以后将源源运入,成为大明帝国抗击大灾害的重要物资。 这些政治、军事上的操作,都是基于暹罗与大明一向友好的关系。与反复无常的缅人相比,暹罗对大明表现的态度非常如一。 即便是在历史上南明小朝廷风雨飘摇之际,暹罗还收留了很多流落其国的明朝遗民,并派人联络李定国,愿意供马象,并提供复国基地。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在很多事情上,皇帝还是很仁义的,并不全是唯利是图的考量。 当然,除了暹罗以外,对于缅甸、安南等国,皇帝却是满满的恶意,咬着牙憋着劲儿,千方百计要弄死他们。 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双方也敲定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我军扼守蒲甘,就切断了阿瓦缅军南退的重要通路。缅军要么向西,再向南撤退;要么南下死战,打开退路。” “我军以逸待劳,在蒲甘城迎战缅军,若予以全歼,则缅甸兵力损失过半,南方孟族必然造乱,国亡无日矣!” 纳猜显然与暹罗将领已经商议妥当,采取了最为稳妥的作战计划。如果积极一些,就应该率军沿阿瓦河北上,与明军共同围攻阿瓦城。 赵宗佑微微颌首,说道:“此正为万全之策,我与张将军已经商议过,可照此实施。” 援泰明军人数既少,又多是技术兵种,且定位很明确,辅助泰军,也不越主代疱。只要没有大问题,便由暹罗将领指挥。 显然,依城而守,扼敌退路,是最稳妥的。明军主力攻打阿瓦城,也不太需要暹罗军队助战,就象土司联军也只是打下手。 对于暹罗军队的战力,明军将领也有准确的认知。 尽管取得了一场战役的胜利,但多倚仗火炮之威,打了缅军一个措手不及,众多战象不但没起到作用,却因为受惊而加速了缅军的溃败。 所以,只要守住蒲甘,切断阿瓦缅军直接南下的退路,使其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就已经帮助了明军。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曼德勒之战 重迫轰击,燧发枪攒射,刺刀追击,简单而粗暴的战术,却使缅军连遭败绩,仓惶败退。 其实,武器装备还只是一方面,明军将士的昂扬斗志才是获胜的关键。 在皇帝看来,哪怕武器的水平与缅军相当,重新振作、扫除积弊的明军也将战无不胜。 例子并不远,在辽东与建奴交战时,难道明军的武器装备不先进?精神意志的颓废,军中积弊重重,才是屡战屡败的原因所在。 前世也有活生生的事实,小米加步枪打败自动化武器,靠的是作战意志和英勇精神。 战场上一片混乱,混乱的自然是缅军。 在曼德勒,也就是阿瓦城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缅人集中了数万大军,数百头战象,希望能挫败明军势如破竹的攻势。 战斗刚开始,缅军想快速进攻,使明军的火炮来不及布放。但迎头而来的却是成百上千枚火箭的猛烈轰击,在缅军士兵和战象中爆炸燃烧。 战象很威猛,凭借体重的冲击很难被正面阻挡。如果说战马是古代的坦克,那战象就是坦克中的虎式。 但战象也有弱点,怕火怕烟,受伤后发疯发狂,不分敌人地冲撞践踏,难以控制。 在元朝征伐缅甸的时候,元军集中弓箭射击战象,也造成了同样的结果。 可以说,战象是一把双刃剑,对敌我双方来说,杀伤力是基本相当的。 “万胜,大明!” “大明,万胜!” 徐弘玉拔出腰刀,高举过头,将旗随之摆动,明军将士们发出激昂振奋的呐喊。 渲泄出胸中的战意,明军士兵端枪瞄准,紧盯着前方奔腾而来的缅军,以及未受伤受惊的战象。 缅军已经混乱,前面的还在冲,被火箭覆盖打击的则被受惊受伤的战象冲撞得不成队形。 这样的进攻,其实,刚开始便已经宣告失败。 战鼓声隆隆敲响,紧接着是阵前轻型佛朗机炮的轰鸣。白烟升腾,无数铅弹激射而出。 哈纳座下的战象发出一声惨嘶,借着奔跑的惯性轰然扑倒。几个缅兵狼狈地摔下战象,哈纳也一头栽下,摔得头晕脑胀。 哈纳看到自己心爱的座骑在地上惨叫,象脸上血流如注,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洞。 又是一篷血肉迸溅,就在哈纳旁边,刚刚爬起身的缅兵,脑袋象个烂西瓜似的爆开。 哈纳的脸上脖子上都是热乎乎的感觉,吓得他抱头趴地,再也不敢起来。耳边都是人、象的惨叫嘶鸣,仿佛置身于地狱。 以最快的速度打完五个子巢,佛朗机炮的轰鸣声终于停止。 嘹亮的号声响起,明军的火枪又开始轰鸣。先是重火枪,向着残存的战象轰击,象得被它们冲乱战阵。 重型火枪的威力,即便是皮糙肉厚的战象,也无法抵挡。 伴着惨烈的嘶鸣,一头头战象倒地,发出沉重的声音。有的战象受惊往回逃窜,撞翻缅兵,把象背上的人也甩落地上。 不断有缅兵在血肉横飞中被击中,惨叫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又被淹没在火枪的轰鸣声中。 一颗颗炮弹凌空飞起,在隆隆的炮声中,砸向缅军的中阵后阵,使得混乱难以遏制。 远程、大威力,尽量减少己方士兵的伤亡,而不考虑弹药的消耗。 明军的战术打法已经从摸索到成型,颇象后世某个财大气粗的国家的战法。 远程火箭轰击先糊你一脸,中距有重迫,中近距有佛朗机,近距有火枪,肉搏有刺刀。 这样一套打击下来,不管是敌人的前阵、中阵,还是后阵,都在明军火力的覆盖之下。 试想,在这样宽大覆盖面儿的轰击中,又有几支军队还能保持战阵? 轰,轰,轰…… 战鼓声震天动地,明军战阵踩着鼓点向前推进。火枪一排接一排地施放,横扫着前方的敌人。 缅军的失败终于无法抑制,从官到兵,从前到后,都开始了溃退。 败是肯定的,明军的打法对于缅人来说,是无解的。管你战象冲阵,管你列阵防守,就是先轰炸,再火枪攒射推进。 燧发枪加刺刀,称霸战场的时代,终于被明军提前上演。 战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明军战阵推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面前已经全是缅兵逃跑的身影,已经不用再火枪射击。 “杀!” “杀呀!” 无数喊杀声响彻战场,明军士兵挺起寒光闪闪的刺刀,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再没有把刺刀捅进敌人后背更轻松的杀戮了,缅兵丢盔弃甲,连武器都影响逃跑的速度而扔掉,连头都不敢回,惊呼尖叫着亡命狂奔。 轰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一千骑兵斜刺里杀出,超过步兵,如狂风席卷,杀向溃败的缅军。 马刀闪着寒光,高举在空中;骑兵瞪眼张嘴,呼喝呐喊,如凶神恶煞般横劈竖砍,毫不留情地屠戮着敌人。 碍于缅甸的地形,明军骑兵并不多,总共只有三千。骡马的数量倒是不少,全部都驮运弹药物资。 但对于溃败的敌人,一千骑兵也足以追亡逐北,给敌人造成最惨重的伤亡。 “杀!”徐小七马刀一拖,借着马前冲的力量和速度,缅兵的人头便被轻松割下,鲜血从颈中喷出。 马刀从下而上,顺势划了个弧形,徐小七反手斜劈,又一个缅兵被砍翻倒地。 杀戮使人兴奋,特别是对于军人来说,厮杀就是职业,杀得越多,军功越大,收获越多。 哼了一声,徐小七轻拔马头,从几个聪明的缅兵旁边掠过。 把后背留给对手,闷头逃跑,多半就是个死。 这几个缅兵不跑了,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呜噜哇啦地求饶,还有两个大声嚎啕,涕泪满脸,已经被吓破了胆。 越来越多的缅兵放弃了逃窜,跪倒求饶。 单个的,三五成伙的,大群大片的,跪倒磕头、哀嚎啼哭、浑身颤抖,从士兵都变成了卑微懦弱、贪生怕死的可怜虫。 跟随明军的土兵,耀武扬威地冲出去,开始了他们的工作——打扫战场。 遍地的尸体,遍地的刀枪旗帜,遍地的俘虏……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兵临阿瓦城下 将近四万装备齐全、武器犀利的明军,已经不是缅甸能够抵挡的。 如果不是地形地势、气候和后勤等原因,占领上缅、中缅、下缅,都不算困难。 但皇帝要的是稳固占领、长期占踞,以及有绝对把握的胜利。 况且,这是第一次大规模的对外征伐,与平辽平叛的性质并不一样。胜则民心士气大振,败的话,开疆拓土的计划肯定会面临诸多的阻力。 所以,才调动了如此数量的军队,投入了巨量的钱财和物资。 所要达到的目的便是尽量杀伤或俘虏缅人的有生力量,使其在上缅甸和占领区基本丧失反抗之力。 鲸吞灭国固然痛快,可接下来的占领和维持费用,却相当高昂。远不如占领一地,消化一地,先把眼前的利益捞足。 说白了,皇帝要先收回成本,并见到效益,然后再鼓动大家投资,继续开疆拓土的宏伟计划。 同时,皇帝也要向大明子民展示对外战争的正确姿势。越打越强,越打越有钱,越打土地越多,大家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万岁还是太持重谨慎了。”徐弘玉举目瞭望战场,没敢把这话说出口,却在心里这样想:“给某两万大军,弹药供应充足,就能横扫缅甸。” 没错,很多明军军官都信心爆棚,可也心知肚明,光是弹药供应充足,就不是那么简单能做到的。 为了伐缅,可是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军队训练,熟悉气候环境,腾冲建立兵器司,差不多把皇帝一年的金花银又给花光了。 当然,皇帝长袖善舞,手握玻璃镜子、皇家织造、御用瓷窑等财源,倒不是很在乎每年一百多万的金花银。 嗯,把阿瓦城攻下,给万岁多抢点金银财宝,让万岁高兴高兴。收到回头钱儿了,这以后的战争,打得还要更多。 徐弘玉虽是勋贵家庭出身,但几年来的经历,已经使他彻底喜爱上了军人这个职业。 纵横沙场、铁血征战,最能彰显男子汉气概的职业,最能青史留名的功绩。 “将军。”徐小七带着几个骑兵,却押着上百俘虏,交给土兵后,纵马奔来,笑着敬礼。 徐弘玉很满意,终于把“少爷”的称呼改掉了。在军中这么叫,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很没有威严,很没有面子的。 “追杀得痛快吧?”徐弘玉呵呵笑着,心中很是羡慕,可纵马冲杀,已经不是一个指挥官该干的工作。 徐小七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一群土鸡瓦狗,追杀起来没啥劲。” 徐弘玉翻了翻眼睛,说道:“对了,我让土官留意,有漂亮的女人,给你留着。”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 “别,别。”徐小七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急道:“俺都是军官了,想要老婆,汉家姑娘多的是,弄什么缅女,话都听不懂。” “我看缅女也多有漂亮的,听说性情也好。”徐弘玉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挑的,就是要来做妾不也挺好。” 嘿嘿,徐小七坏笑了两声,说道:“那长官就做个榜样,您要娶缅女,俺跟着就是。” “我——不行。”徐弘玉说道:“级别太高,娶个异族女子,以后还怎么升官?” 徐小七睁大眼睛,说道:“长官,俺也想当将军哩!难道,你觉得俺就不成?” 徐弘玉张开的嘴巴半天才合拢,干笑了两声,说道:“好,有志向。此事作罢,你好好努力,多多立功吧!” 徐小七这才露出笑容,勒转马头,和几个骑手驰奔而去。 抢钱、抢粮、抢人,当然也包括女人。 对于徐弘玉这样的高级军官,甚至是徐小七这样的中级军官,很多人都担心前途,而拒绝缅女。 但这不包括普通士兵,朝廷和兵部也没有什么限制的规定。为了鼓舞士气,出征前甚至有这样的激励。 而且,在当时,国家、民族的分野,乃至领土、领海等的概念,并不是特别清晰。 占领区也不可能把缅人杀光,或者全部赶走,归顺、归化、同化,皇帝也有这样的安排。 对于俘虏政策的粗放,其实也是对前线军队的一种放纵。侵略扩张、掠夺财富,本质就是如此,不是请客吃饭,装什么仁义之师,搞什么秋毫无犯? 但屠杀是被禁止的,对劳力的需要,使俘虏也是财富,海商总会就预定了一万人,准备迁往婆罗洲;媚公省的南扩也需要人手垦殖,希望能拔调两万。 这还是朝廷已经确定的数量,参战的各家土司,对于土地和人口的需求,还未计算在内。 如果不是东北的气候不适合缅人,开发北大荒需要的劳力更多。 还是那个思路,没有文化和语言,就算不上独立的民族。两代三代之后,都是大明子民,谁还管祖先是什么民族? 没错,都是大明子民,大明也是多民族的国家,皇帝的认知和胸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大明对于其他民族的态度。 ………………… 曼德勒战役,或者称为会战,缅军惨败,数万人马被右路一万五千明军杀得丢盔弃甲,只有数千逃出生天。 而左路明军沿伊洛瓦底江南下,连克江头城、太公城、安正国城,晚于右路友军一天,抵达曼德勒。 至此,明军主力顺利会合,两路明军与巡抚王三善的中军,共计四万余人,扑向阿瓦城。 曼德勒惨败,阿瓦城再无屏障,面对气势汹汹的明军,阿瓦城的缅王、王公大臣慌作一团。 他们一边做逃离的准备,一边把数万缅军沿河布防,希望能凭借阿瓦河阻挡明军。 之前,缅王便派出使者,希望明军能够停止进攻,缅甸愿恢复明朝的藩属身份,年年朝贡。 派使者商谈这样的条件,缅王既有惧怕之意,也存着侥幸,希望利用这种不痛不痒的让步,暂时让明军息兵。 但使者被放回,条件被拒绝。明军只有一个条件,投降,再由朝廷册封缅甸安抚使司。 也就是说,大明帝国要将缅甸回复到明初太祖时的状态,大明皇帝更不稀罕什么称臣纳贡、四夷宾服的虚名。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皇帝最恨西班牙人 先重创缅人,再蚕食削弱,哪怕是十几、几十年,也要彻底解决缅甸。 皇帝记得很清楚,缅人反复无常,在历史上的元明清三朝,都与中央王朝爆发过战争。 狼子野心,喂不饱养不熟,更不是能用仁义来感化的。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只有大炮和火枪,只有不敢为敌的绝望。 如果把伐缅贴上复仇的标签的话,还不算是十分确切。可征伐吕宋的西班牙人,就完全是复仇的血腥之战。 杀我大明子民者,血债血偿,绝不宽恕。 东番,已经正式被朝廷定为台湾府,暂辖十一县,台南的高雄县便是其一。 但高雄县的性质与其他县又不同,暂时军管,准确地说,是作为征讨吕宋的军事基地。 痛歼荷兰船队,耀武收回壕镜治权,与荷兰人签订条约,海军完成了任务之后,两大舰队返回高雄,继续进行备战和训练。 与荷兰人打了一仗,其实并算不上多大的战功,至少在沈有容等海军将领眼中,征讨吕宋,痛击西班牙人,才是海军扬威大洋的首战。 天启六至七年,闽南发生严重旱灾,遍野赤土。朝廷与海商总会共同招抚泉州饥民数万人赴台拓垦; 天启八年,闽南又遭大旱,饥民甚众。朝廷和海商总会再度招纳漳、泉灾民数万人,“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运到台湾垦荒定居。 这还只是遇到灾害的大规模移民,闽、浙、粤等沿海省份都形成了针对移民的政策,有意者亦可分散入台,由台湾府安置。 几年来,高雄县已有居民十余万,军民垦荒二十余万公顷,粮食出产不仅自给自足,也能够完全补给数万海军官兵。 这当然是皇帝的倾斜政策,否则,台湾垦荒拓殖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劳力,高雄县如果不是重点关照,哪能分到那么多的移民? 有人,有劳力,有军队,有朝廷政策的倾斜和资金的投入,高雄的建设十分迅速,大小港口已能停泊两支舰队,数百艘战舰。 而海军陆战队也达到了三大营共一万五千人,齐编满员,正在紧张地进行抢滩登陆、陆战等训练。 沈有容回到高雄,立刻便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在有生之年,扬威域外,重振大明国威,为死难的大明子民复仇,已经八十多岁的沈有容深感时间之紧。 明年?后年? 放下手中的文件,沈有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港口内桅樯的影子,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万岁对于西班牙人是恨之入骨的,密旨的措辞充满了愤怒,这给了沈有容很大的压力。 当然,皇帝也是有谋略有计划的,并没有把第一个对手选择为西班牙人。 先伐缅,用掠夺来积累资金,以便发动一场跨海千里的大战;先打荷兰人,树立海军的自信,并演练海上作战的战术打法。 先建基地——高雄,移民垦殖,最大限度地减少物资方面从大陆运输的困难,最大限地降低成本。 先造海船,足够装载两万海军陆战队,以及各种弹药物资的大型运输船。再联合海商总会的船只,运力已经满足数万大军的征伐。 先练海军陆战队,只要能顺利登陆,凭借武器装备和兵力的优势,吕宋的西班牙人便败局已定。 先做侦察,搜集各种情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前往吕宋的海商,曾在吕宋居住又返回大明的华人,还有乔装打扮的镇抚司的谍子,把西班牙人的虚实掌握得一清二楚。 而这一切,都是在尽量保秘和隐蔽的情形下进行,吕宋的西班牙人还不知情。 甚至为了麻痹他们,皇帝从来没在公开场合提过西班牙人,提过吕宋,还允许海商前往吕宋交易赚钱,让西班牙人能得到一些丝绸瓷器等畅销欧洲的商品。 沈有容认为皇帝又犯了过度谨慎小心的毛病,在他看来,攻打吕宋,消灭西班牙人,并不是太过困难。 在兵力对比上,吕宋的西班牙人再加上附庸的土著,也不过数千人;战船,西班牙人只有十几艘。 而明军将出动数万,两支分舰队光战舰就有两百余艘,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打胜岂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摆在明军面前的困难和风险,就是海上的远程航行,难以预测的风浪。 对此,沈有容也没有办法,只能根据气候和经验,选择最安全的时间出海。 对于风险的防范,沈有容曾向皇帝密奏,由海商偷运武器弹药,并派出军官,在吕宋武装训练当地华人。 经历过大屠杀后的吕宋,现下还有七八万华人,武装起数千人马,就足以与西班牙人抗衡。 况且,不是让华人孤军奋战,明军还是会出动一定数量的正规军,渡海参战。 但皇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沈有容的建议,理由很简单,不能保证消息的泄漏,既让西班牙人有备,又使当地华人再遭屠戮。 房门被轻轻敲响,得到沈有容回应后,几个军官推门而入,施礼参见。 这是两支分舰队的主要指挥官,都相当年轻。经历过与荷兰人的海战后,个人的精气神都与以前不同。 沈有容命大家坐下,就在他的办公室内,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军议。 “登陆船只的打造还要加快,新样式的实用性,还是令人满意的。” “海军陆战队不仅要进行抢滩登陆的训练,还要进行陆地上作战的训练。比如围城进攻,比如正面战阵交锋。” “实战经验可能是一个问题,但也没有让海军陆战队进行实战的地方。只要训练再严些,打起仗来,不会贪生怕死。” “西班牙人还用的火绳枪,人数不过数千,还是军人平民加在一起,拿什么跟咱们打?” “明年打最好,时间长了,消息容易走漏,将士们绷紧的精神,也容易松懈。” “五千战兵登岸,就足以击败敌人。一万五千人嘛,日后恐要多地作战,预先练兵,再借吕宋实战。” 沈有容微笑着听着,终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议论。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征伐吕宋的计划 雷霆万钧,猛狮搏兔,皇帝要的就是绝对的胜利。 与以前的皇帝不同,现在的万岁不仅不吝啬,相反还很慷慨大方,特别是对军事上的投入。 比如下面将领们估算着伐缅要三万军队,万岁会说“这不把握吧,再添一万”。要是换成抠搜的,就要苦着脸说“爱卿啊,能不能再少点,花费太大了”。 换成征讨吕宋的西班牙人也是一样,海军方面认为在实力上,已经足够完成任务。可皇帝还是谨慎,战舰要十倍于敌,陆上兵力也要占绝对优势。 “万岁的雄心壮志,不只是一个吕宋。”沈有容扫视着众人,沉声说道:“平辽灭叛,皆是陆军之功。且陆军正在开疆拓土,伐缅胜利近在眼前,将来还有大片的土地要去占领。” “相比陆军,海军虽是初建,可万岁的殷殷期盼,诸位想必也心中有数。两万陆战队也只是初期,万岁之意,在数年内要达到十万之数。” 沈有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众人的表情,或惊讶,或振奋,不一而足。 “至于实战经验,那是打出来的,吕宋的西班牙人就是很好的敌人。不算强,可也不算弱。况且,兵部还会从陆军中抽调有作战经验的合适的官兵,充实进来。” 西班牙人、荷兰人,还有后来的英国佬、法国人,吕宋、婆罗洲、巴达维亚、马六甲,甚至是缅甸的达贡(仰光),都在未来几十年内的征战计划之内。 战舰上千,陆战队十万,才足以支撑皇帝征战四海,所向无敌的期望。 “本官将向万岁上奏,明年三月至四月发动,那时冬季风未息,夏季风未起,正适向南航行。军事行动在两个月内完成,吕宋进入雨季,我军亦开始休整。” 沈有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是攻占马尼拉,消灭西班牙人的舰船和陆上主力,并牢牢控制住马尼拉港。” “之后,有五千陆战队,再武装当地华人,就足以控制局势。至于分散在吕宋其他地方的西班牙人,加以扫荡,逐步清除便可。” 沈有容说完了布署,扫视诸将,缓缓说道:“至多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尔等可能准备好?对此作战计划,有何建议?” “大人,两支分舰队是否轮流出动,熟悉海路航向?”甘辉拱手问道:“以巡航的名义,在无主海岛勒石以记,也是朝廷交代的任务。” 沈有容点了点头,说道:“出海训练是必须的,各个方向都要巡航,形成常态化。” “大人,主力炮舰的装备最好还能增强,远程火炮的数量还稍嫌不足。” 沈有容拿出份文件向众将展示了一下,说道:“每个月三十门重型火炮,发动之前应能增加百门,先分配给第一第二分舰队。”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按照造船的速度,发动前还将有二十余艘主力战舰加入分舰队,你们提前准备好水手、炮手。” 广东兵器局已经是仅次于京师的第二大兵工厂,加农炮、加朗炮及各种轻型火炮都能生产制造。 而这几个月,更要加班生产,为远征吕宋准备充足的武器弹药。 至于造船,海军还是看好中型战舰,机动、速度和火力能达到相对的平衡。大型和巨型战舰则造得很少,基本上每支分舰队配备两三艘,作为旗舰使用。 这样的发展模式并不是固定的,但却使海军在战舰数量上得以激增。 中型战舰能装备八门重炮,或是二十门加朗炮,依靠速度和机动,抵近轰击时的威力巨大。 在与荷兰人的海战中,这样的突击猛轰战术,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几乎是一轮轰击,就打得荷兰人的战舰失去了战斗能力。 即便遇上对手的巨舰,中型战舰依靠数量和机动优势,也能与之周旋交战。 关键是海军还配备了数量众多的火箭,在射程上与重型火炮相当,算是弥补了在射程上的缺陷。 况且,那时候的前膛装火炮的射速很慢,精准度也差,这就为突击猛轰战术创造了条件。 说白了,顶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其实敌人的炮火并发射不了几轮,想击中机动中的战舰,也不是那么容易。 相反,射程和精准度与加农炮相近,但密集程度和发射速度都远超加农炮的火箭,却受到了海军的青睐。 轻便灵活,发射快速,又有了多管叠加,每艘战舰能装备上几十上百筒,还不占火炮编制。 除了只装火药的爆炸弹外,火箭还有火药火油混合的爆燃弹,并分成海、陆两种应用型号。 对船攻击的火箭装有铁制箭头,能够扎进船板或甲板,然后或爆炸或爆燃。陆地所用则不考虑这些,落地翻滚弹跳也不太影响效果。 没办法,到现在为止,触发引信依然没有进入实用阶段,只能使用延时。 并不是没有研制出来,而是成本太高。借助于精密机械的发展,利用弹簧、齿轮、燧石等,触炸引信倒是搞出来了。 但就和历史上最早发明的燧发火枪一样,结构太复杂、成本太高,很难大规模应用使用。 再说,以前装滑膛炮的精准度,安装触炸引信也未必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可不管怎么样,米尼枪、弹和触炸引信都问世了。接下来,就是沿着这个方向不断改进完善了。 只要攀爬科技树的路径是正确的,科技领先也是确定无疑的。哪怕短期内无法实用,甚至还要投入巨量的资金和人力,皇帝认为也是值得的。 现在,燧发枪对火绳枪的优势,使得明军在兵力不是特别悬殊的情况下,能够战胜任何一个国家的陆军。 等到其他国家也掌握了燧发枪的制造技术,幻想着能与明军抗衡时,他们会发现,明军可能有了更先进的米尼枪,对他们照样是碾压的优势。 听到沈有容所报出的数据,又是增炮,又是添舰,海军将领们都感到振奋,也明白万岁的期待有多殷切。 而从另外的角度来看,陆军和海军在开疆拓土上,必然会有所竞争。谁更能为国家带来利益,谁得到的资源就更多,发展更快,实力更强。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吕宋总督 陆军和海军的竞争,在皇帝看来,应该是件好事。 都抢着建功立业,都抢着为大明开疆拓土,只要实力允许,难道不好吗? 开拓进取的精神,从军队开始培养,通过不断的胜利,而鼓舞起全民的意志,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发展之路吗? 纵观历史上的朝代,从勇于进取、横扫四方到守成衰弱,差不多都要经过一个阶段,那就是承平日久。 天下太平本来是好事,可却成了消磨进取之心,产生种种积弊的温床。 所以,皇帝不准备消停下来,趁着大明军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征伐四方,掠夺财富,也从此奠定大明日后的发展之路。 本来在伐缅之后,再准备一两年再攻打吕宋,对西班牙人展开血腥的复仇行动。 但皇帝依稀记得还有一次针对华人的屠杀,也深恐夜长梦多,才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如果按照军力对比,击败西班牙人是绝无问题的,吕宋的土人也不足为虑。 当年西班牙人入侵吕宋时,不过是两三百人的军队,就击败了土著部队,逐步把吕宋中部变为了西班牙的殖民地。 到现在,按照情报上的数字,西班牙人包括平民在内,总共也只有两三千,战舰十余艘。 对于吕宋土著来说,数百西班牙人就可称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在正处于上升势头的明军来说,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力,都是碾压的优势。 如果不是战争的消耗需要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陆海两军的军事行动还会加大。这还是皇帝在压着,没有批准信心爆棚的陆军加大行动力度的报告。 今年伐缅,柿子先捡软的捏。打出民心士气是一方面,抢掠财富以备下一战,也相当重要。 如果缴获的足够多,明年陆军进击前套,海军征讨吕宋,就有了继续投入的资金。 战争也是生意,赔本赚名声的尽量不干;打一场胜仗,就要有收获,这样才能良性循环,把这门生意继续做下去。 毕竟国家财政也不可能支撑连年的对外征战,尽管这些征战将带来利益,可却有短期和长期之分。 短期的,就是眼前的。比如灭占城,不仅轻松,而且收获不少。伐缅也可以归于此类,打下阿瓦城,缅王王室的金银财宝必然是个惊人数字。 长期的,辽东方面的向北推进,就不能得到马上的收获。土地固然是财富,可还要经营垦殖,至少两三年,才得有收益。 就象投资市场上的股票,可以打短线,也能长期持有,配置合理,才能使收益最大化。 所以,进攻吕宋的计划是计划,还要看伐缅之战的收获,以及战争债券的发行情况。 数万大军,近千艘海船,进攻吕宋的投入是十分巨大的。至于收益,从西班牙人手里抢到的金银财物,估计是抵不上投资。 但占领吕宋,善加经营的话,却是相当稳定的长期收入。别的不说,吕宋的铜矿,就能解决大明帝国缺铜的问题。 吕宋的柚木更是战略资源,作为最耐用的硬木之一,柚木还号称船只建造中的“万木之王”。 有了充足的柚木,大明海军的船只又能上个档次。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耐久性,都将得到很大的提高。 尽管明年进攻吕宋还只是计划,还要视具体情况来做最后的决定。但各方面的准备却已经紧锣密鼓地进行,并没有丝毫的拖延耽搁。 “永乐三年,郑和下西洋巡莅吕宋群岛时,奉诏委任侨领许柴佬为吕宋国总督……许柴佬上忠朝廷,下效庶黎,身体力行……” 皇帝端起茶杯喝着茶,李旦微垂下头,心中却是思绪翻腾,既疑惑,又激动。 此番入京觐见,一是为皇帝千秋节祝寿,二是奏报海商总会的准备情况,三是购买战争债券。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李旦曾在吕宋呆过很多年,还是甲必丹(侨领)。 讨伐吕宋对外人来说是机密,但李旦是知道的。为此,他将安排好海船,在发动之时为明军运送人员和物资弹药。 对西班牙人的仇恨,李旦是耿耿于怀,永难忘记。知道要打西班牙人后,他是兴奋而激动,说是买战争债券,其实是捐输,第二期债券还没发行呢! 可皇帝在询问了一番吕宋的情况后,却说出这样一番话,由不得李旦不胡思乱想。 而皇帝的想法也不复杂,在海外占领地盘,驻军防卫、政务治理,还是要考虑到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 如果朝廷直接派官员过去,一个是治理的方法和手段,不能照搬国内;其次则是与当地华人的亲和力,未必融洽。 不是李旦也没关系,从吕宋当地选有威望的侨领,也是可以。 殖民地,皇帝不想用这个词,但占领的初期阶段,还是要借鉴西夷的经验。 不用投入太高的资金,无需高昂的占领成本,逐步地把殖民地变成大明的领土,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几十年,但却是比较稳妥的。 海外扩张是必须的,但铺开的面儿太广,太过急于求成,负担也会相当沉重。既然把吕宋看成是长期投资,那花较长时间来消化,也合情合理。 至于总督的权力,除了军队外,都可以给他。再辅以吏部诠选的官员,以及当地华人的提拔,只要经营得当,能给大明带来持续稳定的收入,就是合格。 这样的思路并不算奇特,也就是把吕宋当成分公司来运作,象英国佬和荷兰人开东印度公司一样。 再深入解释,也类似于承包。谁经营得越好,给大明帝国带来越多的利益,谁就来当这个总督,也未尝不可。 意识到皇帝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向自己,李旦赶忙躬身奏道:“万岁,微臣愚钝……”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因你熟悉吕宋情形,朕觉得击败西班牙人后,可委任你为吕宋总督,进行治理。不知你愿不愿意,也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吕宋总督(二) 李旦赶忙跪倒叩首,禀奏道:“万岁但有差遣,微臣敢不效命。对于吕宋,微臣确实很熟悉,亦愿意前去治理。” 皇帝笑了笑,说道:“你也不必急于表态,回去后写个计划书,如何治理,需要哪些权限,三天后呈给朕看。”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提点道:“吕宋不比湄公省,更和东番、海南不能比。想要移民,困难很大。所以,在一段时间内,只能依靠当地的华人。” “据情报显示,吕宋华人还有七八万之多。青壮武装起来,当有万余,足以抵御土人及西夷。当地驻军不能太多,三千左右吧。海军嘛,几十艘战舰是有的。” 皇帝话锋一转,略带不满地说道:“只是朕听说,海外华人谋财赚钱者多,其他的不甚关心。难道他们不明白,没有强大的母国,没有足以自卫的武力,赚个金山银山也保不住。” 李旦躬身道:“万岁英明,海外华人确有此问题。但吕宋可能不太一样,经历了西班牙人屠杀,想必他们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又有万岁和大明为他们撑腰,他们的顾虑也就荡然无存。” 李旦所说的这点相当重要,皇帝对海外华人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以及西夷对此的忌惮。 在吕宋第二次屠杀华人后,西班牙人也担心当时的明朝政府会报复,为此他们派人去澳门探听情况。 但万历皇帝却认为:在吕宋久居的商贾,不属于我们的百姓。海外纷争,到底是谁的责任还没有查清,更重要的是四民中商贾最贱,怎么能够为了贱民而发动战争呢? 显然,明朝朝廷的这种态度,纵容了西班牙人。历史上的崇祯十二年、永历十六年,西班牙人又两次屠杀吕宋华人。 现在,皇帝不想让历史重演,攻打吕宋不仅是占地垦殖,更有血腥的报复。攻打吕宋的明军将得到命令,对西班牙人不要俘虏。 战后,悬挂西班牙人首级的舰队将进行一次远程巡航,在南洋诸地进行耀威扬武。 软弱不属于大明,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是大明的政策。对于西夷,只有铁与血才能让他们清醒,让他们知道露出獠牙的大明有多么可怕。 犯我大明天威者,必讨伐;杀我大明子民者,必屠戮。 皇帝就是要向外界传递这样的明确信号,强硬、粗暴且血腥。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就是强者为尊。 “如果就任吕宋总督,还能保证将吕宋治理好,李卿有什么条件,也尽可提出。”皇帝微笑着说道:“作为大明委任的海外的第一个总督,朕这边也没经验,李卿想必也是如此。” “微臣惶恐。”李旦说道:“微臣虽无经验,但一定努力学、好好做。” “好,甚好。”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宫人把一些吕宋的文件拿给李旦,“这几日好好研究,朕等着看你的施政计划。” 李旦拿过文件,施礼告退。 走出乾清宫,李旦用力摇了摇头,又咬了下嘴唇,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心内不由得惊喜交加。 刚在殿内,他是强持镇定,不敢让皇帝看出他的狂喜和激动。不仅是失仪,更可能让皇帝小瞧他。 吕宋总督?! 李旦知道吕宋有多大,和大明一个省差不多。而且,还有其他岛屿,也都可以算作是吕宋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一下子就爬到了巡抚一级,管理比巡抚还大的地盘。 冷静,冷静! 李旦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发虚发飘的脚步沉稳下来。 这事还没最后确定,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嗯,得好好想想,使劲想,怎样的吕宋总督才能让万岁满意? 李旦的步子慢了下来,边走边思索,很多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按理说,海商总会向婆罗洲的投入最大,尤其是他,钱财、人力,这几年可是花费不少。 但万岁却指了吕宋,不是在婆罗洲。显然,这应该是个尝试,吕宋要是成功,婆罗洲也会设总督。 好吧,那些投入算不了什么,有吕宋总督这个官职,全值了。 至于吕宋总督的权力,不能小,小了无法施展;可也不能太大,过于贪心,会引起万岁的不满。 嗯,军权不能要,只要能听从合理的命令,镇压土著、开拓地盘就行。 还有,万岁短期内把吕宋视为海外飞地,要的是投入少、收益高,凭自己的商路人脉,把马尼拉建成繁荣商港,还是有把握的。 李旦走出午门,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吕宋总督,婆罗洲总督,杰贡(仰光)总督…… 李旦走后,皇帝坐在殿内,还沉浸在海外之地如何治理管辖的思绪之中。 正如李旦所想,吕宋总督确实是一次尝试。只要消灭西班牙人,吕宋经营得如何,其实并不影响大局。 而大局是在灾害中保持大明的稳定,并能进行有序的扩张。说白了,大举向海外移民,在现阶段并不合适。 不说大明百姓对于故土的眷恋,光是海上远途航行,以及异地安置的费用,就会成为朝廷的负担。 如果象皇帝所想的那样,只是初期战争的投入,之后便武装发动当地华人,不仅投入少,收益也相当可观。 同样的道理,婆罗洲也是一样。而湄公省、东番、海南,以及将要占领的缅地,在性质上,则大为不同。 简单地说,一个是已经确定的大明领土,一个则是殖民地,尽管皇帝很不喜欢用这个词汇。 殖民地能否变成领土,皇帝并不能十分确定。至少在灾害结束前,过于急切地扩张行动,很可能拖垮大明。 目前要进行稳固占领的,皇帝已经确定是粮食产区,南方的、受灾害影响不大的粮食产地。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再结合灵活多样的切实的政策,渡过大灾害就不是难事。 湄公省如此,东番府如此,海南府如此,缅地也是如此。 事分轻重,在这一点上,皇帝还是拎得清的。好大喜功、穷兵黠武的罪名,也扣不到他的头上。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决战前 天空晴朗,本是令人心情愉快。但阿瓦的缅人,心头却笼罩着沉重的阴霾。 前天,缅王还发布安民告示,说是已派人与明军谈判。同时,数万大军严阵以待,凭借阿瓦河阻隔,必定能抵挡明军,守住阿瓦。 可从昨日起,大明军队便开始陆续抵达,沿阿瓦河设营立寨。与明军营寨隔河而望的阿瓦城,人心惶惶,如临末日。 没错,缅军确实还有数万,沿河布防,且已准备多时。 但明军推进迅速,攻势猛烈,携胜利之威抵达阿瓦,还是给缅人带来了如山般的压力。 缅王派人与明军谈判,有缓兵之计的意思,但他确实怕了,如果明军肯停手,他所拿出的条件也颇具诱惑。 但随着皇帝决心的改变,伐缅之战的目标也升高了,占领阿瓦大粮仓,是明军要完成的任务。 而缅王又是不能放弃阿瓦的,双方既然谈不拢,就只能在战场上说话了。 说到底,缅王还是有侥幸心理的。数万缅军以逸待劳,又有阿瓦河之利,明军想要越河攻城,哪有那么容易? 同时,也是为了稳定军心民气,缅王还在阿瓦城坐镇,并命令城防军严加盘查,不许王公大臣逃跑,以使人心混乱、不可收拾。 未必有与城同亡的决心,但却要表现出这样的意志,缅王的操作也是正常。如果他先逃了,民心士气一发不可收拾,几万军队兴许都要不战而逃。 可为了以防万一,缅王还是偷偷把儿子送走。而派出的谈判使者也被明军放回,带回了明军停战的条件。 “称臣纳贡,割地赔款,质子入明……” 缅王没有召集群臣,准确地说,他只召来了几个亲信大臣,商议这丧权辱国的条件。 称臣纳贡倒是好说,缅甸原来就是大明的藩属,再改回去,也只是名义上的事情,损失并不大。 可割地赔款和质子入明—— “大王。”变牙简作为缅军的总指挥,表示出了明确的反对,“割让安正国城及以北的地方,实在不能接受。安正国城离阿瓦不过几十里的距离,日后明军可以随时攻到阿瓦,稍有调动,我军朝闻夕惊,穷于应付,很快就会被拖垮。” 缅王他隆皱着眉头,不置可否。他不能先表态,总要等大臣们陈述完意见再说。 另一位大臣上前说道:“既是谈判,便有来有往。明国的条件苛刻,我国可与之力争,当然不能全部接受。比如割地,孟养、孟密、木邦等宣慰使司,皆可暂弃。” 孟养、孟密、木邦等宣慰使司本来就是明国的藩属,连缅甸都是,只不过后来被缅甸逐渐吞并而已。 况且,现在这些宣慰使司基本上都归顺于明国,拿这个当筹码,肯定是不够的。 “目前的关键是稳住明军,哪怕是条件苛刻,也可暂时答应。”缅王的弟弟毕隆沉声说道:“先摆脱明国与暹罗两面夹攻之势,再徐图对策,至少也要先击退暹罗,形势才有改观。” 说完,毕隆转向变牙简,问道:“明军若发动进攻,我军可有拒敌于河北的胜算?” 变牙简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军与明军兵力相当,又有阿瓦河之利,短期拒敌,当无问题。” 短期!这个关键词被缅王及大臣们听懂了,虽然之前也知道,但依然心情沉重。 缅甸的优势有两个,一是地形地势,二是气候环境。现在,拖延到春夏,迫使明军撤退的企图算是基本落空。 缅王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如能挫败明军的一两次进攻,再行谈判,或可令明人降低条件。” 既然不能接受明军的条件,那就只剩下打了。 彻底击败明军是不可能的,但能让明军意识到困难,从而获得比较宽松的停战条件,恐怕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至于援军,短时间内是不用指望了。暹罗在蒲甘的胜利,不仅掐断了阿瓦河南面的航路,也使中缅甸的部队遭到了重创,重整也需要时间。 下缅甸就更不可能了,不仅路途遥远,孟族还在伺机而动。一旦军队调动,岂能不趁虚发动? 商议草草结束,各人散去,都是心情沉重。 可惜,缅人还想着争取条件,用谈判来解决问题。而明军却在紧锣密鼓的布置,要一举渡河,攻破阿瓦。谈判只是烟幕,除非缅人无条件投降。 船只沿阿瓦河不断南下,会聚于河边。随行的土兵扎起了无数木筏竹排,为渡河作着准备。 “河宽不到百米,水流亦不算湍急,搭浮桥或航渡皆可。” 王三善听着军官的汇报,举起望远镜,了望着河对面的缅军防御情况。 有超远射程的重迫和火箭,隔着河便能为明军提供火力掩护,轰击对面迎战的缅军。 不管是搭设浮桥,还是船只航渡,只要能在对岸占据稳固的桥头堡,利用犀利的火力大量杀伤敌人,集结一定兵力后发起冲锋,缅军的阿瓦河防线,也就土崩瓦解了。 军队将领们是这样的想法,比较简单粗暴,可也直截了当。考虑到双方武装装备的差距,也是完全可行。 “沿途搜集的大小船只已有上百艘,一次可渡三千人。若加上木排竹筏,可增加到五千人。” 王三善放下望远镜,微微颌首,说道:“一次性投入五千人,分批登岸。突击队要强,保证登陆场顺畅。只要全部登岸,便足以抵挡缅人攻打。 登陆作战最怕的就是后继无力,五千人不可能同时登岸,突击队能否抵挡住敌人的反扑,保证后续部队登陆,至关重要。 “为了稳妥起见,明日发动进攻,木排竹筏还要再增加一倍,作搭设浮桥之用。” 王三善知道这将是伐缅的最后一战,只要突破阿瓦河,阿瓦城就旦夕可破,伐缅之战也将划上圆满的句号。 所以,再稳一下,力争做到万无一失。不仅要胜利,还要代价最小的那种。 两百多门重迫,两千多火箭发射器,此次渡河登陆,明军的火力将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决战,即将在明日展开。历史上投放火力最多的纪录,也将在明日书写。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决战 在辽东与建虏决战时,明军的火力已经创造了纪录。但那时主要是重迫,火箭并不多,更没有多管发射。 现在,多管火箭发射器的应用,使得火箭的投射数量和密度有了成倍的增加,将再一次刷新纪录。 而为了达到最大的杀伤,登陆场选在了对岸伸向河水的一片沙洲,宽度不是很大,只能摆开两三千人的战阵。 但在缅军疯狂反扑时,对岸的全部炮火将全部倾泻在敌人头上,密度前所未有。 重迫、火箭全都是抛射,对于明军登陆的战阵没有影响。在登陆场的两侧,还将有船只装载佛朗机炮,为明军登陆部队提供交叉火力的掩护。 这样的布置很毒辣,充分发挥了明军火力上的优势,利用少量的登陆部队,吸引缅军来攻,给予其重大杀伤,从而打击其军心士气。 虽然毒辣,却是堂堂正正的作战,没有什么多点渡河、佯攻牵制的谋略。全靠实力取胜,这也是变数最小的获胜方式。 对于缅人,也是退无可退,只有死战一途。而且,堂堂正正的对战,他们也没有了施展计谋的余地,硬扛死磕就是。 一天的时间里,又有两万多土兵抵达前线。这使得在兵力总数上,缅军也处于劣势,只剩下阿瓦河这一个倚仗。 缅军倒也装备了一定数量的火枪,是与葡萄牙雇佣军作战时见识到了火枪的威力,或是缴获,或是买来的。 但这些火枪都是老式的火绳枪,性能上完全不能与明军相比。至于火炮,则更少,在明军看来都是老掉牙的旧货。 更重要的是,缅人没有自己生产火器的能力。甚至弹药,也全是从外购买。 所以,在整体实力上,缅人在开战之初便已注定了失败,之后的抵抗,也不过是延长了时间而已。 那氏、普氏、沙氏、刀氏等土官,尽数来到了战场。既是助威向明军示好,又是观摩学习。在朝廷来说,更是对土司的震慑。 土官率领土兵抵达阿瓦河后,立刻按照命令绑扎木筏竹排,在宽广的河岸上分营驻扎,也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 几个土官到中军大营报到后,一起返回各自营地,免不了一番议论。 “明日的总攻,肯定会成功。”元江那氏历史悠久,实力很强,可也不免对明军的战力发出感慨,“缅人垂死挣扎,只是多死人,多耗费些弹药而已。” 沙源连连点头,说道:“要不是弹药物资的运输所限,明军一路打下中缅甸、下缅甸,也不是难事。” 刀河江嘿然笑道:“难道这不是好事?要是缅甸之地皆被明军打下,那咱们以后作什么?” 众土官若有所思,反应快的已经笑着赞同,沙源便是之一。 “刀兄此话有理。”沙源说道:“此次伐缅作战,缅人可谓损失惨重。将来抢掠土地,削弱缅甸,就全靠咱们诸家联手。明军嘛,应该不会再大举出动,只是在旁协助。” 那氏摸着下巴胡须,说道:“若是土兵也有明军的武器装备,诸家联军攻打缅人,应该很有胜算。” “仔细琢磨王大人今天的话,颇有深意啊!”普氏眯着眼睛,思索着说道:“他好象说西面,缅甸之外有个印什么国,甚是孱弱。” 刀河江笑着说道:“印度,应该是天竺国那个地方。王大人也只是那么一说,意思是天下的土地多着呢,有能耐就抢。明军呢,会提供适当的帮助。” “天竺国呀,听说过,是不是遍地都和尚?”那氏恍然道:“唐僧取经的那个地方吧?” “管他是哪,以后有机会,咱们就联手打过去。”沙源说道:“土兵能换装火枪的话,也不用太多的明军相助,只要一两千炮兵,获胜就差不多有把握了。” “不就是钱嘛,花钱请明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普氏呵呵笑道:“我猜得没错吧,诸位。” 众人哈哈大笑,都不是傻子,都听出王三善的话中之意,也明白朝廷日后的思路和作法。 此时,王三善正坐在中军大帐内,看着一幅大地图在研究以后的布置。 从长远考虑,或者说要贯彻皇帝的长期战略,曼德勒和阿瓦城就必须掌握在手里,也就是要长期稳固地占领。 从曼德勒——瑞波——达木——英帕尔——科希马……这是从缅入印的距离最短的道路。 但要进入印度,缅甸境内还有两大障碍:其一是河面宽达一千公尺的钦敦江;另一个是海拔二千五百英尺、幅员有五十公里的明京山脉。 即便这两大障碍都不容易克服,可也比走喜马拉雅山脊要现实并稳妥得多。 况且,皇帝对于进入南亚次大陆,乃至直达印度洋,并不是短期和迫切的要求。 也就是说,花费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打通入印的道路,皇帝也没有什么不满。 只是长远的战略,王三善轻轻拍了拍地图,目光重新注视到阿瓦城。 …………………. 这是一个明朗的清晨,日出、朝霞、澄净的天空,使新的一天充满了仪式感。 号声、鼓声,在明军营寨中响起,旗帜在摆动,军队在开出,伐缅决战拉开了帷幕。 对岸的缅军也紧张地行动,做好了应对的防范,目的只有一个,挫败明军渡河的企图,守住阿瓦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通过逃回来的缅兵缅将的讲述,缅军也知道明军有射程很远的火炮火箭,也不敢过于靠近河岸列阵迎战。 但离得太远,又不能及时投入战斗,对渡河的明军实施反击,这让变牙简也十分为难。 最后,变牙简只能采取前疏后密的排兵布阵,来确保投入兵力的及时性。 所谓的前疏后密,从字面上便能理解。说白了,就是前面的兵力少,后面则是重兵。 明军因为船只有限,第一批航渡的兵力肯定不会太多。缅军便可投入前面的人马,对登岸的明军进行反击。 如果反击顺利,那自然是最好。一旦反击失利,缅军便迅速投入稍后的重兵,利用兵力优势,把明军赶下河。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尽量避免明军远程火力的杀伤,也可以将缅军的战法看作是波次反击。一浪接一浪,不给登陆明军喘息稳固的时间。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抢滩登陆战 重迫、火箭发射架在对岸排列,炮兵们调整着仰角和角度,装填好弹药,只等着开火轰击。 几十艘船先行出发,分为两队,在登陆的沙洲两侧停泊,一门门佛朗机炮斜指岸上,将为登陆部队提供中近距离的火力支援。 战鼓声隆隆响起,突击部队开始行动,近百艘船只被划得飞快,载着数千明军直奔对岸。 徐弘玉立于船头,冷冷地注视前方,大战之前,心态却是异常的稳定。 胜利是毫无疑问的,只不过是伤亡的大小。作为合格的指挥官,不仅要获胜,还要尽量让自己的士兵载胜而回。 船头纷纷犁进了泥沙,还未停稳,士兵们已经跳了下去,趟着齐膝的水登上沙洲。 突击队中的前锋,精锐中的精锐,只有三五百人,却迅速向前冲,布成战列,挡在了沙洲与陆地的交界。 空船后退,水手拼命划着桨,向对岸返回,去接下一批登陆的将士。 突入河中的沙洲,三面是水,只有一面连接陆地。对于缅军来说,只有正面冲击,把明军击退,赶过河去。 而正面冲击,就要承受明军的中远程炮火的轰击。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也是缅军不敢先占沙洲,或靠近岸边的原因。 武器装备的巨大差距,使缅军只能依靠局部的兵力优势,抵挡登陆兵力有限的明军。 号角、战鼓声从缅军阵营中响起,缅军从一个宽大的正面发动进攻,稀疏的队列在前进中紧凑,形成了一个箭头集团,向着沙洲猛压了过去。 三百、五百、一千……船只载着明军不断登陆,战阵越来越紧密,越来越厚重。 面对着黑压压的敌人,明军将士忙碌却不失镇定,一支支重火枪在两翼架起,一支支燧发火枪指向前方。 在滑膛火枪的战场,考验的就是战士的意志和沉着。百米开火和几十米开火,效果完全不同,但能做到却不容易。 面对气势汹汹冲来的敌人,能心稳手稳,不急于射击,心理素质的强大,可不是轻易能练出来的。 明军火枪兵的操典上明确规定,没有军官的命令,火枪兵的手指不准放在板机上。 这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火力发射的统一性,避免了紧张走火的可能。要知道,在战场上紧张是肯定的,因紧张而走火,也是经常发生的。 徐弘玉的座船相当高大,停泊在沙洲近水处,他举着望远镜便可对战场一览无余。 “实心弹,左翼炮兵准备完毕!” “实心弹,右翼炮兵准备完毕!” 传令兵观察着旗号,向徐弘玉汇报着。 徐弘玉举着望远镜,只是抿了下嘴角,却并没有马上下令。 缅军已经开始射击,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在阵列中腾起。按照火枪的射程,这个距离确实也有杀伤力,但准确度根本没法保证。 按照某位有名的军事专家所说,在百米外开枪射击,天知道能打到哪? 明军战阵肃然无声,军官们手提战刀,等着命令,准备着用力挥刀前指,准备着听到那轰鸣的枪声。 河上,船只还在来回穿梭,一次两三百人,沙洲上的明军数量在不断地增长。 “左右两翼,开炮!” 徐弘玉放下望远镜,沉声下着命令,并用威严的目光看了眼传令兵。 旗号迅速发出,不到十几秒钟,火炮便喷吐火焰,发出了怒吼。 佛朗机炮打实心炮弹,射程能达到两三百米;如果是霰…弹的话,有效射程也就百米左右。 一颗颗铅球大小的炮弹离膛而出,从两翼飞向缅军。尽管没有红夷大炮那般的穿透力,可被炮弹击中的缅军无一不是血肉模糊、骨断筋折。 哥刚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腹内翻腾,恐惧弥漫全身,向前迈进的腿都有点发软发抖。 一个被炮弹击中的缅兵倒在地上,胸腹部血肉模糊,内脏和肠子流了满地。 惨叫哀嚎声在阵中响起,震动着哥刚的耳膜。 没走几步,前面的人让开了,一具脑袋成了烂西瓜的尸体倒在地上,哥刚赶忙把目光移开,跳避得更远,生怕踩到迸溅到地上的血肉。 两轮实心弹打击,只是对缅兵的震慑,佛朗机炮停了下来,换装子巢,准备进行霰…弹轰射。 层次性的打击,明军已经掌握了这种高级的战术。从一千多米的火炮火箭,到近身肉搏的刺刀,完全都在打击范围之内。 佛朗机炮的实心弹刚停,明军火枪兵阵列的两侧又响起重火枪的轰鸣。 一个缅军军官在横飞的血肉中直挺挺倒了下去,就在哥刚的旁边,刚刚还听到他的口令“前进”。 已经到了冲锋的距离,也就在缅兵开始加快脚步的同时,佛朗机炮再次发出怒吼。 成百上千的铅弹呈扇面横扫过来,前面的缅兵象被割倒的麦子,惨叫着倒下一片。 视野为之一空,哥刚看到了前方明军的战阵,以及简单的拒马后数不清的黑洞洞的枪口。 炮声不断,佛朗机炮依靠射速疯狂地轰击,一直到打光五个子巢为止。 重火枪的轰鸣也在持续,缅军军官一个个被击倒,刚刚要发起的冲锋为之一遏。 但缅军的战阵依然厚重,前面的伤亡只不过是反击的开始,在战鼓号角的催促下,缅兵呐喊着向前冲去。 徐弘玉座舰上旗号猛烈摆动,对岸的重迫和火箭凌空而起,掠过明军战阵,在战阵前两三百米外落地、爆炸。 一团团黑烟伴着火光在缅军阵中爆起,泥土、破布、血肉、残碎的刀枪都被扬到空中,又纷纷落下。 按照火炮火箭的精准度,炮兵们也实在不敢把距离放得太近,以免误伤友军。 这又是明军已经熟练掌握的战术,阻断。将敌人的战阵分隔开来,使其进攻失去持续,为步兵减轻压力。 前面的缅军还在冲,中间的却损失惨重,在密集的轰炸下,连战阵的完整都无法保持。 “开火!”“开火!”…… 枪声密集得如爆豆般,在升腾的白烟中,无数铅弹飞出,向着敌人激射而去。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大胜缅军 由于沙洲的有利地形,缅军兵力再多,也只能通过很窄的正面进行反击,并不能发挥其人数优势。 而明军装备的燧发火枪可以比较密集的排列,射速比火绳枪也有极大的提高。有层次的轮射,形成了持续的弹雨,疯狂地射杀着涌来的缅军。 使用人海战术反击登陆明军,也是缅军的无奈。 若是凭借数量、质量都远不如明军的火绳枪与明军对抗,不仅毫无胜算,还给明军的持续登陆留下了时间。 可以说,缅军完全是被迫地按照明军的作战计划进行战斗,又岂能不陷入被动? 前方是越来越浓密的白烟,爆豆般密集的枪声,佛朗机炮的轰鸣;中部则是火炮火箭的密集轰炸,阻断了缅军持续的投入进攻。 河面上,则是来往的船只,紧张而忙碌地运载着明军,在沙洲不断登陆列队布阵。 战鼓声节奏一变,明军火枪的射击突然又猛烈起来,两排齐射,铅弹密集射出,几乎将三十米内的缅军一扫而光。 嘹亮的军号声响彻战场,战鼓声也急骤得如狂风暴雨。 “杀,杀呀!” 无数声呐喊响了起来,压过了军号,压过了战鼓。 明军猛然发动,挺着刺刀,向前发起了冲锋。 在凶猛的火力打击下,已经七零八落的前锋缅军被明军冲得溃败后退。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如同收割机,所过之处,再也没有能够站立的缅军。 “杀!”刺刀刚有入肉的感觉,李石峰便手腕发力,往后一抽。 这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所作出的正确反应,以免刺刀过深,或卡在骨缝中难以拔出。 敌人惨叫倒地,李石峰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略微调整了下姿态,又大步迈进,跟上了队友的脚步。 “杀!”“杀!”“杀!”…… 再也没有比这短促有力的声音更令人振奋激动的了,李石峰只觉得热血奔涌,浑身发热,只有把胸中的“杀”狂猛地释放出来,才会感到舒服。 作为一个军人,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其实只是好听,杀戮才是他们的职业。他们所学习掌握的技能,也全与此有关。 哥刚趴在地上,连动也不敢动,被一只大脚踩了手,也只能咬牙忍住。 杀声在他的耳旁回荡,脚步声在他的身旁响起,哥刚心胆俱裂,不仅战心全无,将来也不会再拿起刀枪。 炮火的轰击停止了,弹药继续装填,仰角调整到最大的射程。然后,如同雷霆爆发,成百上千的炮弹、火箭黑压压掠过天空,砸向敌人。 爆炸已经分不出个数,火光闪过便是黑烟升腾,泥土、杂物飞上半空,惨叫哀嚎完全被隆隆的炮声掩盖,只能依稀看到缅军在血火之中扑腾跌撞。 三千人的战阵从沙洲开到陆地,昂然向前,成为正在冲锋的突击队的坚强后盾。 船只靠岸,炮兵大声喊叫着,和水手一起搬抬着佛朗机炮和炮车上岸,紧跟上步兵战阵,向前挺进。 又一批航船靠上沙洲,后面还拖着大量的木排竹筏,士兵下船上岸列阵,在队中军鼓敲击的节奏中,迈步向前,步伐铿锵有力。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沙源撇了撇嘴,还摇了摇头,说不清是鄙夷,还是感慨,抑或是两者都有。 刀河江哈哈一笑,说道:“胜利是肯定的。只不过,没想到第一波登陆,只是三五千战兵,便击败了缅军。” “多少战兵还是小事,实在是明军的炮火太凶悍了。”那氏捋着胡须,感慨道:“就这样的火力,十倍之敌也难以抵挡。” 普氏深以为然,颌首道:“今天算是开了眼了,铺天盖地的炮火,不用说打,吓也吓退敌人了。” “缅人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凶悍猛烈的炮火。”沙源沉吟了一下,说道:“就算想到了,也没有应付之法。嗯,我是想不出来的。” 观战的土官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相同的表情,在他们看来,除非有与明军抗衡的火力,否则,无解。 对岸的枪炮声还在响着,战斗还在继续,可胜败已无悬念。 明军不仅牢牢占据着登陆场,并一举击退了缅军的反扑,并粉碎了缅军再战的意志。 开始还是严整的战阵向前推进,象是喷吐着火焰的怪兽,将面前的缅军击退并形成溃败。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登陆上岸,缅军在宽大的正面所构筑的防线被捅得千疮百孔,溃败之势再也无法收拾。 明军也趁势发起了白刃冲锋,无情地追杀连头都不敢回的缅军。几个人就能追着上百缅人惊呼尖叫着逃跑,缅军不仅是惨败,更成了狼狈奔逃的羔羊。 敢于刺刀见红,早已被武学列入军队是否能战敢战的标准。各支部队也以此为标准,对士兵进行严格的训练。 光有严格的训练还稍嫌不足,各支部队都争取抓住实战的机会,对所部的将士进行一次血与火的洗礼。 只要有一次战场上刺刀拼杀的经历,哪怕没杀死过死人,哪怕当时手软脚软,可恢复过来,便是有经验的老兵,敢战能战的强军。 道理很简单,没杀过敌人,可见过血肉横飞的场面,跟着袍泽并肩冲锋过,心理上必然有着质的变化。 战场上的情绪和气氛是能够感染的,周围都是呐喊冲锋的战友,即便是新兵,也会感到勇气充盈,甚至会比老兵更冲动兴奋。 大批的木排竹筏推入河中,与船只固定在一起,迅速搭设着浮桥。很多船只也开始装载火箭、重迫和弹药过河,为攻打阿瓦城进行着准备。 对岸的明军已经超过两万,已经牢牢掌握战局,并具备了攻打阿瓦城的实力。 观战的土官们赶紧上前,指挥各部土兵加快浮桥的搭设。伐缅之战至此,基本上可以划上句号,他们的协助之功,还是多一些更好。 接下来就是分赃了,土官们心里清楚,土地、人口能得到多少,还要看自己的贡献,以及实力。 因为,按照明军已经透露的计划,驻军不会太多,各家土军将成为镇守占领地的主力。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不战而取阿瓦 缅军惨败,狼狈地逃回阿瓦城,等待他们的是满城的混乱。 西城门更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尽管缅王为了安定人心,严令军队守住城门,不准王公大臣出城逃命。 但形势的恶劣,缅人心中能没有数?不让走可挡不住人家暗中收拾财物,随时准备逃跑。 前线的激战,更是缅人,包括缅王在内,瞪大眼睛关注的。 溃败刚开始,便有人跑回来报信儿。最先知道消息,最先逃跑的就是缅王及其家眷。显然,他们早就准备好跑路,什么与城偕亡,不过是句笑话。 缅王刚出城,王公大臣们便紧随其后,富豪平民也人心惶惶,争先恐后地涌出城。 虽然河防被突破,城池肯定是守不住,但缅王及大臣们的狼狈逃窜,却使城防也形同虚设。 败兵汹涌,不仅使秩序大乱,更使城防部队也是军心大乱。谁都知道城池陷落已是必然,王上都跑了,还为谁拼命,为谁守城呢? 大批明军追杀着败兵,直抵城下,并没有仓促攻打,而是整顿部队,等待重火器到来。 一鼓作气,攻下阿瓦城,圆满地结束伐缅之战,也尽量别让缅人带走太多的金银财宝。 明军都就得到了这样的命令,并为此而兴奋。很简单,战争的缴获也有他们一份。 据军官们私下透露,此次战争,每个将士至少能得到相当于两年饷银的奖赏。 两年饷银,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他们正常的饷银已经够养家糊口,两年饷银足够他们买房置地,过上小康生活了。 所以,明军的战斗热情高涨,盯着阿瓦城眼睛都发红。听说里面的王宫连墙上都贴金,这可绝不能放过。 其实,从伐缅作战开始,明军将士多少都有了些收获。对于小来小去的随手所得,军官们也看不上,睁一眼闭一眼,也没太过严苛。 金银细软还只是战利品的一部分,战俘、人口可都是能换算成钱财的。 为国征战,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在很多时候,这三者并不矛盾。当合而为一时,激励作用则更加明显。 闻战而喜,虎狼之师。这就是皇帝要达到的目的,为大明打造出征战四方的无敌雄师。 “开火!”最先赶到的火箭部队,只有十几个发射架,却一股脑地把几十枚火箭全部射进了城内。 轰隆的爆炸声响了起来,城内腾起股股黑烟,在城外也能听到城内的惊呼尖叫。 徐弘玉指挥着所部,正布置攻城战术。很简单,就是炮火轰击,火枪压制,从城门爆破攻城。 阿瓦城虽然叫城,可与大明境内的雄伟城池相比,只能算是个大寨子。对攻下此城,明军可谓是信心十足。 其他各部明军向各方开去,将阿瓦城团团包围,并不准备来什么围三阙一的多余策略。 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般绕城而过,向着西面追杀而去。 蒲甘被暹罗军占领,顺着阿瓦河南下的退路已被切断。缅王和王公大臣只能向西,再转而向南,逃向中缅甸。 失魂丧胆的逃窜队伍,怎能抵挡气势如虹的铁骑?至于能追上多少人,能抢到多少财物,已经不是热血上头的骑兵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重火器和弹药不断运抵城下,一排排布列,炮口、箭头斜指向阿瓦城。 佛朗机炮和重火枪集中于北门,木排竹筏被土兵运来,还有几个专门用来爆破的铁箱子,被小车推了上来。 王三善带着亲卫抵达城下,最后的收官之战,作为总指挥,必须亲自下达命令,亲眼见证部队攻入城内。 想要名声,这不意外,也很正常。皇帝满足了这个老将退休前的愿望,他也要用圆满的结局来报答皇恩。 “顽抗到底,血洗屠城!” “攻破城池,鸡犬不留。” …………………. 明军严整的战阵,威慑的炮口,杀气毕现的口号,在阿瓦城下形成了一股令人战栗的威压之势。 王三善眯起了眼睛,听着各部传来准备已毕的信息,缓缓抬起了手。只要猛地一挥,铺天盖地的炮火便将轰鸣如雷。 手停在了半空,王三善看到阿瓦城头的旗帜倒了。随后,城门敞开,几个缅官弯腰低头,打着深躬走了出来。 嘿嘿!沙源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发出几声冷笑,对旁边的土官说道:“缅人出降了,倒还算知机识相。” “被屠城血洗给吓得吧?”那氏挑了下眉毛,说道:“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徒增死伤。” 刀河江耸了耸肩膀,对这个结局既有些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 阿瓦河防线才是缅人最倚重的,一旦突破,心理上受到的沉重打击可想而知,丧失战意也是正常。 而且,看出城的那些缅官,缅王应该是跑掉了。军心民气丧失一空,又拿什么抵抗火力强大的明军? “我听说朝廷给了几个安抚使的官职。”普氏扫视着几个土官,不太确定地说道:“把新占领的缅地分给这几个安抚使。” 沙源暗自撇了下嘴,这不算是什么秘密,也只有普氏没头脑,会当众说出来。你看大家都心知肚明,暗中操作。 刀河江见众人都不吭声,不由得干笑了两声,敷衍道:“普兄的消息还是挺准确的,反正出兵的应该都有,你也不必着急,静等朝廷安排就是。” 是嘛?普氏面露狐疑,心中想道:怎么一个个神色怪异,瞅我的眼神好象在看一个傻子。 出兵出力的肯定会有名额,这是不用怀疑的。但仅仅是按人数来定吗,众人知道不是那样。 也就是说,朝廷所给出多余的名额,肯定是要争夺一番。就是不知道朝廷定出的依据是什么,赋税、粮食、兵力…… 而且,象孟密、木邦、孟养等土司,虽然见机得快,迅速归顺明军,并向明军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但依附缅甸的污点并不容易洗去,至少是一个首鼠两端、对明廷不忠的罪名。朝廷可能不会太过严惩,但这些土司想保持以前的状况,却也有些困难。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蜀身毒道 缅王终于还是跑掉了,丢下大车小辆,和一些王公大臣等狼狈地逃入丛林,使得明军的骑兵无法追赶。 但明军骑兵的追击依然收获颇丰,光金银财宝就押回了几十车。 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伐缅之战取得了圆满的胜利,损失惨重的缅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有反击的能力。 因为,经此一战,在整个战略态势上,明国与暹罗已形成夹击之势。 阿瓦、蒲甘象钳子一般,掐在上缅甸和中缅甸之间,两国联手压制,岂能坐视缅人恢复实力? 可以预见,对缅甸的不断打击和蚕食,将是以后的主要策略。对于实力大损的缅甸,暹罗也会占有一定的优势。 而在明国这边,日后对缅甸动武的主要力量,则将是各部的土兵联军,明军主要是炮兵,起到火力压制和配合的作用。 也就是说,伐缅之战后,明军的布署将有重大的改变,诸家土官所猜测的新政策,也将全部公开。 就在明军攻占阿瓦城的第二天,在缅王宫,巡抚王三善召见了各家土官,并设宴款待。 吃什么喝什么不主要,土官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现在到了分赃的时候,谁都想捞得更多。 会议还未开始,墙上的地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以看出,以阿瓦城为界,上缅甸的所在被圈划出十几块,上面连名字都标记出来了。 孟养、孟密、木邦等曾依附于缅甸的土司,地盘上都有所缩减,这也是一种惩处。 要不是他们见机得快,为明军提供帮助,估计地盘都没了,将被其他土官瓜分殆尽。 王三善面带笑意,令幕僚拿出文件,分发给各土官,开口说道:“伐缅大胜,诸位都功不可没,赏罚分明,向来是朝廷的宗旨。论功行赏,也是应有之意。”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出兵之前,朝廷便有承诺,现在该是兑现了。但新占之地,诸位想必并不熟悉,可先看看这些文件。” 众土官赶忙打开文件,若是有人不识汉字,那对不起,你不合格,就等着最后喝汤吧! 别说,还真有这样的土官,普氏就是一例,对着文件大眼瞪小眼,又偷偷地瞅别人,实在抹不下面子请教。 最后还是和他有亲戚关系的沙源苦笑着招了招手,低声把文件中的内容给普氏做了讲解。 文件中便是十几个新设的宣抚使的地盘介绍,土地、人口等情况。虽然经历了战争的抢掠,数据上会有出入,但作为参考,却是难得的资料。 没想到明国对伐缅之战如此重视,情报搜集整理得如此详细。 几个土官心中惊叹,偷偷瞅了下镇定喝茶的王三善,又赶忙阅看起文件。 根据各家土司出粮出人的数量,十几个宣抚使各有安排,这没人能说什么。但宣抚使的职位却还多出五个,不知道是如何安排的。 另外,得到宣抚使的官职,并得到划分的管辖地,是有条件的。在辖地内的人口、土兵数量,必须达到规定的标准。 同时,朝廷要在占领地组建联军部队,各家土司必须出兵,接受明军军官的训练。 训练完毕将配发新的武器装备,与明军相同。但有一条,严禁携带新式武器装备进入滇省。 在众家土司或了然点头,或面露疑惑、互相目视的时候,王三善缓缓开口说道:“联军部队暂定为三万,指挥权由各家推举的委员会掌握。日后是抵御缅人进攻,或是继续开疆拓土,都由委员会商议决定,并报朝廷批准。” “如果有战事,朝廷会出动正规军予以协助配合。所占之地,亦由委员会决定如何划分,朝廷只负责调解。” “至于多出的几个宣抚使——”王三善挥手示意,幕僚又展开了一张大地图。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上缅甸西部的地图,清楚地标出了天竺,也就是印度的区域。 “蜀身毒道——”幕僚伸手在地图上划着,着重地强调了一遍。 蜀身毒道,也叫南方丝绸之路,身毒即印度的古称。 这条通道的起点在成都,分为多条支路,再到云南大理汇集,经保山等地前往缅甸、印度,并连接地中海东岸。 其实,从缅甸至印度,最快捷的路线是走水路沿伊洛瓦底江顺流而下,出孟加拉湾再航行到印度。 但这是商路,对于大军出征并不适宜。而且,要使缅甸全境屈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伐缅之战将缅北占领,则具备了重开蜀身毒道,通向印度的陆上通路。 要知道,在历史上因为缅甸王朝更替,使蜀身毒道时断时续,十分不稳定。 皇帝要的是对商路稳固的控制,以及不断的拓宽加固,直至成为大军入印的战争之路。 尽管很不容易,有宽阔的亲敦江阻隔,有号称野人山的原始丛林,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皇帝要做的是长期的计划,原始丛林之所以可怕,主要是未开发的结果。咱们慢慢来,就不信了,砍树砍不出一条通路来。 何况,野人山还有着全世界最著名的玉石场,说是宝山也不为过。 当然,开通抵印通路并不是要在野人山九死一生,而是有前人踏出。 具体的路线是到大理后,走永昌道,经漾濞、永平、保山、腾冲,尔后过盈江,经蛮莫,渡亲敦江,过那加山,直抵印度英帕尔或希尔马。 而这多出的几个宣抚使名额,就是为了奖励随明军一起开拓道路,在通印道路上建寨设点的土司。 这还是第一期的奖励,等到大军发动进入印度,这几位宣抚使还将得到广阔的土地作为酬报。 贡章、杰沙、孟伦、霍马林、孟拱,这是五个地名,就处在蛮莫到印度的道路上。 这也是五个宣抚使的辖地,还是暂时的,且不用交纳赋税,政策还是相当优惠的。就看土官们有没有那个眼光和魄力,肯耐下性来个长期投资了。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西南土司的出路 马帮能走,蜀锦能到印度,军队也能走。 皇帝是铁了心要打通陆上的道路,尽管定为长期的计划,但执行起来却一点也不耽搁。 同时,借助西南土司的力量也是最为理想的选择。毕竟他们比较适应气候和环境,对付瘴疠更有办法。 其实,在皇帝看来,最令人生畏的是亚热带的连绵雨季。 每年六至九月的季节风期,连天豪雨不断,天地为之一变,所有河流、溪谷,泛滥奔流,大树漂浮,道路坍坏,交通断绝。 所以,不管是瘴疠,还是雨季,每年适合用兵的时间也就五六个月。 要想攻入身毒,并稳固占领,就必须一次性投入足够的兵力和物资,即便交通断绝,也能够独立支撑半年。 以战养战,就地解决粮草物资,是一个办法。可弹药方面,就不是那么容易补给。 参照英国征服印度的历史,皇帝认为一万装备精良的军队,就足以在一邦或两帮立足稳固。最主要的问题,还是随军携带的弹药物资。 有这样的考虑,建起相对坚固稳定、运载量大的通路,还是非常必要的。 有火药开山炸石,有性能越来越好的水泥,有起重设施,还会有效率更高的砍伐工具,在莽莽丛林和高山峻岭间开辟道路,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 王三善毫不掩饰皇帝对于扩张的热衷和野心,尽管这不能付诸于文字材料,但众家土官都明白了大明帝国接下来的战略布署。 伐缅只是大规模扩张的第一步,为打通天竺,嗯,也叫身毒的国家,做前期的准备。 天竺有金银财物,有象牙珍宝,还有广阔肥沃的土地。而这个天竺,还是由众多的小邦国组成,连缅甸的实力都是不如。 “王大人,刀氏愿迁民三万,出任孟伦宣抚使。” “那氏愿迁民四万,出任杰沙宣抚使。” “沙氏愿…….” 如同拍卖场上的竞标,几家土官率先开出价码,热情高涨。 只是土地和宣抚使官职嘛,这些土官可不傻。这五个宣抚使所在的辖地,正是一条商路,获利丰厚的商路。 来往的客商,不断投入的征讨军队,将给这条商路带来滚滚的收入。 何况,还能够去天竺跑马圈地、抢掠财富。那里可不同于国内,朝廷和皇帝对于土司是防范和猜忌的,发展空间十分有限。 王三善呵呵笑着,捋须颌首,却并不轻易作出决定。 价高者得,这当然是皇帝的意思。同时,将西南土司的实力进行摊薄,使其精力向外,更是为日后的改土归流打下好的基础。 而重建并拓展蜀身毒道,亦将使西南诸省得到一次经济上的飞跃发展。西南的蜀锦、卭杖、漆器、芒硝等商货,又有了出口的新渠道。 而滇省的昆明、大理、永昌、腾冲等地,作为商路的必经城镇,随着人流的增长,更将出现巨大的变化。 可惜,老夫就要卸任,致仕回乡了。 王三善心中发出感慨,颇有些不甘。年岁虽大,但雄心仍在。 嗯,主力回滇后,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王三善微抿起嘴角,想到的是皇帝秘密、交代的差事。沐国公,镇守云南数百年,如今也到了该谢幕的时候了。 ………………. 击败缅军,占领缅甸国都阿瓦城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 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上几天,得益于通讯信号塔的铺开建成。 尽管因为山川河流的关系,某些线路还是中断,需要骑马或坐船传送接续,可速度还是令人叹为观止。 京城,已是初冬,可胜利的消息却冲淡了寒意,又掀起了京城百姓的热情。 在老百姓看来,国都都被占领了,等于是被灭国。不管有什么区别,老百姓愿意这样想,也愿意这样说。 继占城之后,这是第二个“被灭”的国家了,又一次“灭国”之战,含金量不同,这才算真正显示大明帝国重振国势,重树天朝上国的权威。 “缅甸不是好东西,神宗时便打过好几仗,好些地盘都被他们抢走了。” “这下子连本带利都收回来了,要是把那个缅王抓住,押到京师献俘,那——” “俺就关心得到了多少缴获,战争债券呢,可是俺的全部积蓄。” “打胜了,还能亏本?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清点出来,报上登数字,回家数钱吧!” “我说呢,咱的消息还是不灵通,前几天就有高价收债券的,肯定是知道胜局已定了。” ……………… 伐缅之战的胜利,又成了百姓的谈资。 战争债券,也成为焦点之一。短短的一年期债券,到底能收益多少,不仅百姓关心,皇帝也在估算。 尽管准确的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大概的数目还是先报给了皇帝。 “皇爷,金银财物差不多有七八百万两,人口买卖有三四十万,再加上土官们的捐输报效,以及其它杂项,不到一千万,也差得不多。” 李成成算账很快,皇帝的账房管家很是尽职尽责。 皇帝微笑颌首,刨去战争的各项投入,以及犒赏军队的钱财,剩个三四百万两还是有把握的。 何况,这还是眼前的利益,占领的土地给了各家土官,日后也是要交纳赋税的。 嗯,战争债券不过是发行了三百万元,算到战争的总投入里,也就是一半左右。 好吧,赚得不少,皇帝摆弄了下手指头,还是没算出精确数字。 有了这暴利,为以后发行债券打下了好基础。一年期太短,该发行三年期的,把攻取河套、吕宋等军事行动都算进去。 这些行动的眼前收获不大,重在长远,三年期,也就不会太少,打消大家购买的积极性。 对了,得搞个胜利庆祝,让老百姓都得点实惠,都为国家的强盛而高兴、自豪。 东西不用多,也不必贵重,白给的,哪怕是一张纸,也有的是人抢。 皇帝沉吟着,算了下皇家购买的五十万债券,能得到多少收益,拿出多少来给老百姓发东西才算合适。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南洋大战略 对于资本市场的设立,皇帝一直处于犹豫之中。 尽管发行了债券,希望能聚小溪为大河,集中民间资金干大事。但债券的交易,还只限于个人的私自买卖,并没有真正的债券市场。 当然,债券作为银行最稳健的投资渠道之一,无论是中央银行,还是工商银行,都在进行。 平辽债、建辽债、战争债,再加上计划中的铁路建设债,皇帝觉得品种还是太少,设立债市还为时尚早,且没有必要。 既然有银行能发行,能回购,民间的私人交易也不禁止,先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再视具体情况进行调整和改善。 “皇爷,李旦前来陛辞。”王体乾的禀报,让算钱的皇帝收回了思绪。 陛辞是一个形式,皇帝可见可不见。不见的话,在午门外磕个头也就完事。要是见的话,自然表示出皇帝的恩宠和看重。 “宣。”皇帝没有什么犹豫,摆了下手。 几次上奏吕宋的治理方案,几次修改,最终才获得了皇帝的认可。李旦疲累之余,也是兴奋激动。 由海商至一地诸侯,是李旦做梦也想不到的境遇。是的,在吕宋,他这个总督就是大王。 作为海商巨孽,钱对于李旦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能安定地度过余生,他宁愿捐出大半财产。 在封建社会,这种危机感,或者说不安全的心理,很多人都有。连宗藩勋贵都是如此,何况一个商人? 但皇帝的看重,逐渐打消着他的担忧和顾虑。皇帝是爱财,但取之有道,至少李旦认为皇帝如果做买卖,绝对是个重信守喏的好商人。 吕宋总督这个大馅饼突然砸在头上,李旦开始是蒙圈的。他是来送钱的,是想在攻打吕宋时出一份力。 可皇帝并没有收他的捐输,还有意委任他为吕宋总督。这两个意外,实在是,太意外了。 巨大的惊喜过后,李旦接连上奏了数个计划。最终通过,也让他明白了皇帝对于开疆拓土的态度,以及对海外领地的划分。 按照李旦的理解,皇帝应该是把大明原来的领土,以及后来开辟占领的,划分成了三个等级。 一级是原来就有的,包括之前的帝王放弃过的。总体来说,就是大明疆域内所有的省份,以及蒙古、奴儿干都司、西域等等尚不在朝廷管辖范围的。 二级便是湄公省,虽然皇帝已视其为大明领土,但与内地省份还有所不同。 三级就是海外领地了,包括婆罗洲、吕宋,还有刚刚收复的缅地。 对于一级和二级,皇帝的态度坚决,是必须要牢固掌握控制,或是必须收复的。 三级则要看具体的情况,如果发展得好,控制力度强,升为二级或一级,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吕宋,皇帝不太可能在初期就大力投入资源,而是用政策来弥补。 日后是象湄公省那样移民永占,还是只想有个基地,抑或是放弃,就要看吕宋能够提供什么样的价值,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想明白这一点,李旦的竞聘报告才找到了重点,才被皇帝点头认可。 李旦松了一口气,要赶紧回去秘密准备。去吕宋当总督,怎么也得有一票自己信得过的人吧? 再者,海军还缺什么,李旦准备慷慨解囊,明年的攻打吕宋的计划,一定不能耽搁。 “微臣叩见万岁,祝贺伐缅之战大获全胜。” 对于李旦的叩首拜见,以及恭祝胜利,皇帝含笑颌首,温言道:“免礼平身。” “谢万岁。”李旦再次叩首谢恩,才起身躬立,等着皇帝最后的金口玉言。 皇帝冲着宫人摆了下手,宫人捧着匣子过去,递给了李旦。 “这是总督的官服和印信,你且收好。”皇帝微笑着说道:“但要切记保密,如果没有意外,征讨吕宋也不过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微臣谢万岁隆恩。”李旦又跪下叩首谢恩,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吕宋和婆罗洲,发展潜力巨大,但大灾害需要朝廷全力应对,投入不可能太多。能否治理得好,就要看李卿的本事儿了。” 李旦赶忙躬身保证道:“万岁放心,微臣定竭尽全力,把吕宋治理得如我大明内地郡县一般。” 如果不是湄公省开发在先,吕宋的距离,比婆罗洲更近。如果不是海军在发展壮大,吕宋早就是皇帝的征伐的目标。 即便如此,从平辽平叛之后,大明帝国便走上了扩张之路。哪怕是大灾害的来临,也没有改变皇帝的计划。 以外补内,宗旨已经确定,不可能更改。海外购粮,自然比自己种粮要成本高昂。 湄公省的开发建设,就是成功的范例。现在又多了新占的缅地,阿瓦大粮仓又将为渡过大灾害而提供助力。 东番、海南,乃至婆罗洲和吕宋,也都是受到大灾害影响较小的地区,将不断地为大明帝国提供粮食。 这还只是短期的目标,在皇帝的宏伟计划中,东番、吕宋、婆罗洲,最后是马六甲,将形成大明帝国在南海的外圈。 到那个时候,南海才真正成为了大明帝国的游泳池。 凭大明帝国的人口数量,分出一两千万,就足以将这些地方牢固控制,成为大明真正的疆土。 显然,皇帝摆出了现实的困难,那就是国内的大灾害。而李旦也做出了保证,并且很合皇帝的心思。 暂时不行,不代表将来不行。大灾害顶多也就十几年,等应对过去,大明帝国也就挣脱开了最后的束缚。 到那个时候,装备精良的百万雄军,上千艘规模的海军,就是放眼世界,恐怕也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抵挡。 何况,李旦是个会来事儿的。捐输的银子,皇帝没要,他便拿出五十万做慈善,全给了少英院。 “虽然你是吕宋总督,可婆罗洲那边——”皇帝想了想,说道:“投入就投入了,朝廷不会让你吃亏。” “万岁,微臣岂敢因公废私?”李旦赶忙说道:“在婆罗洲的经营,朝廷自管派人接手。” 皇帝担心李旦专心经营吕宋,而把在婆罗洲的经营搬走。见李旦做出了保证,也就放下心来。 …………………. 新书《逆天换明》已经上传,恳请朋友们收藏指教,继续支持。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伐缅大胜的影响 对外发动战争,通常会作为转嫁国内矛盾的主要手段。 皇帝当然知道,也擅长利用,尽管国内矛盾并不严重,也没因为大灾害而激烈。 西夷已经开始了殖民掠夺,主要还是在非洲和美洲。趁他们还没有大举进入亚洲,大明帝国抢先占据各要地,既有现实的利益,更是长远的布署。 况且,以占世界百分之三十五的人口,大明帝国的领土就显得太少了。 正象皇帝所计划的那样,从国内分薄出去一两千万人口,就足以实现他在南海的布局。 自己用双手开发耕种经营的土地,那就是自己的,不是被“卖猪仔”,为别人辛苦劳累。 李旦被委任为吕宋总督,也只是个开始,只是皇帝树立的榜样。 日后不管是谁,能在海外开拓,都将得到明廷的承认和庇护。总督一职,也将在南洋遍地都是。 殿内,又只剩下了皇帝,他踱至偏殿,再一次审视着大沙盘。 伐缅之战的胜利,号称是复仇之战,洗雪的是万历年间丢失数个宣慰使司的耻辱。 同时,也是对西南土司的一次震慑。数万大军横扫缅军,火器犀利难挡,有这样的强军,相信没有那个土司敢轻举妄动,生出反叛之心。 待主力撤回滇省后,便是解决沐公府的时候了。伐缅之战树立起的军威,足以取代沐家世镇云南的威望。 俗话说的好,“富贵之家,不过三代”。指的是,富贵的家族,很难守业,大多数都会在几代之后违背了初心,最终走向衰亡。 沐王府最初的统治者,励精图治,把云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宽厚百姓,在民间大有威望。 但中后期的沐氏家族的子弟,却多有骄奢淫逸之态,多有骚扰地方,暴民敛财的丑闻。 根据东厂的暗中查探,沐公府经过多年的巧取豪夺,庄田已经占当时云南耕种田地的三分之一。 沐府中的珍宝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石青、硃砂、珍珠、名宝、落红、琥珀、马蹄、紫金,装以细筏箧。” “每箧五十斤,藏于高板库。每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库,他物称是。八宝黄龙伞一百四十执……” 要知道,云南在元明清时期,一直是中国的白银主产区。明朝一半以上的白银产量都在云南。 此外,云南产出大量的铜,盐、茶叶、木材、石材等高贸易附加值的商品和货币金属。 所以,云南虽然地处偏远,以瘴疠令人望而生畏。但在经济上,却有着巨大的特殊性和独特性。 而沐家在云南的存在,也影响到了地方官府的执法和施政。 沐天波的老爹沐启元,便纵容家奴残害百姓。巡按余瑊按律逮捕犯法家奴后,他居然调集兵马,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 沐家其实也可以归于宗藩之列,最早的沐英便是太祖的义子。宗藩之害、之弊,在其身上也有明显的体现。 皇帝要借伐缅之威,拿掉沐公府,从而使云南事权统一,并把庄田全部收回,惩治沐家的刁奴恶奴。 当然,不是要抄家灭门,而是把沐府搬到京城。反正沐府也没多少人,沐天波更是只有十二岁。 至于沐府的巨量财宝,但凡懂事的,就不会大车小辆地往京城运。皇帝也不赶尽杀绝,会给沐天波留下足够一辈子富贵的财物。 至于沐天波以后的成就,或者说沐公府的未来,就要看他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儿了。 这是伐缅之战后的又一笔横财,皇帝手中有钱,又能干很多事情,加速推进大明的崛起和复兴。 ………………. 寒冷的空气使得人呼出浓重的白雾,在头发鬓角迅速形成白霜。孙传庭举着望远镜瞭望,却是动也不动。 远方,战马奔驰,一排排的明军骑兵纵横扫荡,向各个方向突击冲锋,却还能保持相对的整齐队列。 立在孙传庭身边的曹变蛟,年轻的脸上已能看出风霜之色,这是一年多驻扎西北所带来的变化。 平辽灭奴的大战中,飞骑屡建大功。经历了实战的考验,战术也逐渐完善。 战后,飞骑的建制也固定下来,每营三千混编骑兵,两千飞骑,一千枪骑。 数个两千飞骑组成的小营被分派到北方边镇,在当地补充枪骑兵,开始正式驻防戍边。 这些经历过战火考验的飞骑营,成为了各边镇的中坚力量,也成为了一颗颗种子,帮着各边镇训练出更多的飞骑官兵。 皇帝借平辽灭奴的大战,用巨资的投入,不仅达到了短期的目的,更使大明的长期战略有了改变的底气。 各边镇军队实力的大幅增强,使得皇帝已经不满足于防守,不满足于长城一线。 收复前套地区,是西北明军的第一次主动进攻行动,意义重大。不仅是北部边境防御体系的完善,更是日后战略进攻的序幕。 三边总督孙传庭看得极为认真,这些正在训练的骑兵,可是收复前套地区的主力,将与蒙古诸部展开马背上的厮杀血拼。 一个通讯兵纵马奔来,在木塔下翻身下马,急步登上,单膝跪倒,呈上朝廷的最新邸报。 孙传庭这才放下望远镜,头发眉毛鬓角的白霜也不擦,伸手取过,打开阅看。 呵呵,孙传庭轻笑出声,转头对几位将领说道:“伐缅大胜,攻取其国都阿瓦。明年的军事行动,应该是按期进行,不会改动了。” 众将纷纷收起肃容,面露笑容谈论起来。 军事计划是制定好的,但却是连贯,且会更改的。 比如伐缅之战,如果失利,抑或是惨胜,明年收复前套的军事行动便可能推迟。 原因也简单得很,钱要计算着花,不仅仅要扩张掠夺,还有大灾害需要应对。 扩张侵略掠夺也要有序进行,收益大于投入,便能形成良性循环,孙传庭和众将都明白皇帝的心思。 “蒙古诸部不是我军的对手。”曹变蛟有些傲然地说道:“他们比建虏差之远矣,何况是甲坚兵利的我军?” 众将连连点头,也是相当的自信。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西北战区 蒙古诸部被建虏打得满地找牙,建虏又被明军打得屁滚尿流,按照逻辑一推理,蒙古诸部肯定不是明军的对手。 但对手和对手是不一样的,战术打法未尝没有相克的时候。 比如说骑射,还是蒙古诸部厉害。别看建虏吹嘘,他们获得的胜利,多半不是靠骑射,而是靠的悍勇和肉搏。 在盔甲防护上,建虏也要胜过蒙古诸部一筹。而在机动上,蒙古诸部却要比建虏更高。 更重要的是蒙古诸部的游动性,一直是农耕民族头痛的地方。 人家没有固定的城池,逐水草而居,你要打击他,得先找到才行。在茫茫草原,带着辎重粮草,怎么和蒙古人比速度? 建虏则不同,他们有城池,有耕地,当明军横推过来的时候,不是守住,就是放弃。 所以,深入茫茫草原,甚至是大漠,对农耕民族的军队来说,是相当困难的任务,因此而遭到败绩的也不在少数。 不说其他朝代的,就是明朝的太祖时期,象徐达、冯胜等名将,也在草原上吃过败仗,最终也未能将北元彻底消灭。 当然,皇帝有自己的计划,与辽东差不多,就是稳步推进,修路筑城,逐渐地深入草原。 收复前套只是把长城防线北推的第一步,把长城以北的地方逐步变成缓冲区域,不容游牧民族轻易冲入抢掠。 而皇帝不着急的原因也很简单,大灾害就是极有威力的武器,对游牧民族的影响并不比大明国内小。 异常寒冷,雪灾冻灾,草场南移,再面对大明军队不断上升的实力和战力,蒙古诸部想要生存,臣服是最好的选择。 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到,面对大灾害,大明帝国只要停马市,蒙古诸部就是灭顶之灾。 孙传庭脸色又恢复了肃然,沉声告诫道:“不要小瞧任何敌人,轻敌乃为将大忌,你们难道不知?” 众将赶忙躬身受教,即便是不太在意,可也装出样子。 “灭占城,伐缅,还有辽东的推进,都是捷报频传。”孙传庭扫视着众将,语气依然严肃,“若是我等遭到败绩,颜面何存?” 曹变蛟垂着头,眨巴着眼睛,率先说道:“大人教训的是,西北第一战,只能胜不能败,我等必死命以战,振我西北军之威。” “大人放心。”众将跟着附和。 孙传庭嗯了一声,转向远方正在训练的骑兵部队,语气稍缓和了一些,说道:“大灾之年,朝廷投入钱财物资,殊为不易,我等军人当解君父之忧,征战沙场,为国尽忠。” “是,谨遵大人教诲。”又是曹变蛟带头,众将跟声虫似的附和。 孙传庭暗自翻了下眼睛,知道这帮年轻的军官都心高气傲,特别是从辽东分派过来的,经历过与建虏的厮杀,并不把蒙古诸部放在眼里。 事实上也是,相比左翼蒙古诸部,右翼蒙古诸部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通过俺答封贡,明朝开放十一处边境贸易口岸,使右翼蒙古诸部能通过贸易过得相当滋润。 百年来养尊处优,右翼蒙古诸部的战力下降严重。历史上,被林丹汗率部西征打得稀哩哗拉。 看,这就是承平日久的严重后果。历史上很多国家,很多民族,都有差不多的经历。 所以,哪怕是天下太平,也要经常把刀子掏出来磨一磨。皇帝的刀子,就是军队,磨刀就是打仗,很容易理解。 孙传庭知道皇帝的心思,更知道皇帝的宏图大志。 收服蒙古诸部,也只是大战略的第一步。皇帝的目光还关注着被明朝放弃控制的西域,还要重复汉唐之堂堂国威。 西北军区,这是要在收复前套之后建立的军事区域。意味着大明从东北到西北,整个北方防线都将改换战略,变被动防御为主动进攻。 “杀!”骑兵队列冲杀,高迎祥一刀劈倒草把,与战友依然保持着整齐的横排。 雄浑的号角声响起,骑兵队伍由快到慢,在集合区域汇集。训练结束,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每个骑兵虽然流汗疲累,但却先要把马照顾好。那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在战场上最忠实的伙伴。 “明天发饷,俺请你们喝酒。”高迎祥把战马安置好,和几个战友边走边大声说笑着。 凭借着当马贩子时练就的娴熟马术,高迎祥现在已经是小旗官。豪爽的性子,也让他交到了不少朋友,对手下也当兄弟看。 “大人,您给家里送去点。”一个士兵笑着说道:“不能让嫂子和小侄饿肚子不是。” 高迎祥摆着手,说道:“饿不着她们,上个月就送回去了,俺都一个月没闻着酒味。” 发饷是官兵最快乐的日子,发工资啦,还不高兴? 军人有钱,敢消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成为现实。针对这个消费群体,可是有很多商家都盯上了。 日用烟酒,酒楼菜馆,都是军人光顾最多的地方。特别是酒楼,一个月来一回都是少的。男人嘛,吃吃喝喝,差不多就是天性。 “咱们啥时候打仗啊?”士兵有些期待地说道:“看人家,灭占城,光赏金就顶半年多军饷。” 高迎祥转头瞅着这个士兵,诧异道:“你听谁说的,会有这么多?” “没有半年,两三个月肯定是有的。”士兵挠了挠头,说道:“那些辽东出身的军官士兵都知道,打胜仗的赏金,朝廷从不吝啬。” 高迎祥连连点头,表示相信,说道:“估计也快了,明年开春吧,嗯,十有八九差不多。” 到目前为止,军事行动的目标和计划都在保密之中,除了少数将领,中低级军官和士兵根本不知道。 尽管前套地区的蒙古部落并不强大,但明军是要用军事行动夺取,也没存什么谈判要回的想法。 西北战区成立,这是开门红的头一脚。既是立威,又要达到战略目的。 至于以马市为要胁,朝廷倒是有这样的打算,可西北战区的将领们可不是这样想。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改变无处不在 军人嘛,不打仗怎么建功立业,怎么晋爵封侯?特别是本方实力远超敌人,基本上不会落败的时候。 弱的时候不想打仗,不敢打仗;强大的时候,瞅谁都眼眶子发青,恨不得上去踢两脚。 小到个人,大到国家,底气足嗓门大,行事自然也会强硬,这再正常不过。 首先就是皇帝的意旨,决定下面官员的态度。不思进取,安于享乐,那大家就都一起混日子呗! 可皇帝锐意进取,崇尚武力,懈怠、怯懦的官员就难有上升之途。 说“上有所好,下必行焉”,似乎有点俗了。但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倒是很正常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皇帝并不是过度扩张,象成祖那样,留下诸多后遗症。 量力为出,统筹规划,尽管看起来是在多个方面展开军事行动,却没有太过耗费国家财政,甚至是在战争中获利不小。 在大灾之年,没出现大规模的流民,赈济救助也越来越井然有序。粮食不断运来,存进官仓,老百姓没有恐慌,社会秩序稳定。 这样的情形下,拿什么“穷兵黩武”、“好战必亡”来劝谏,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找抽吗! 况且,平辽、灭叛,亡占城,伐缅,大明的军威打出来了,民心士气也不断高涨,连百姓的精神面貌都有大的改变,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皇帝也看到了,不仅仅是厂卫的日常报告,还有各级官吏的密奏,以及民爵的上书。 虽有大灾,可这大明江山还是很稳的。正因为皇帝有这样的判断和自信,才有在大灾害来临后,继续进行侵略扩张的战略计划。 “那帮新兵都看傻眼了。”一个骑兵脸上不掩得意,伸手指了一下,那里是新兵观摩学习的地方。 高迎祥嘿然一笑,说道:“朝廷又征兵了,看起来,以后的战事不会少了。” “当兵也滋润哪!”另一个骑兵笑着说道:“不光自己饿不着,还能养家糊口,都争着抢着从军呢!” “可不是谁都合格的。”高迎祥感慨道:“骑马的本事儿要好,年龄要合适。俺入伍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多唇舌,差点就因为年纪被刷下去了。” 征兵入伍,既是扩充西北战区的实力,还有助于渡过大灾害。说白了,把征兵当成了以工代赈的一项。 宋朝有一个固定制度,就是募流民为兵,让他们长期生活于军营,也就是厢军。 目的很明确,让这部分流动的社会成员稳定下来,并受到一定的纪律约束。这种特殊的招集流民从军的方式,确实有助于社会治安的稳定。 皇帝对厢军的制度有所借鉴,却不是要形成冗兵,形成不堪战的宋朝厢军。 因为,加大了征兵的数量,也就使很多家庭增强了抵抗大灾的能力。 一人参军,军饷至少能养活三口之家。再加上其他的赈灾措施,一个家庭也就基本上稳定下来。 西北移民固然也是缓解大灾害的一个手段,但也要保持一定的人口数量。毕竟,兵出嘉裕,控制西域,是皇帝的战略目标。而西北,将成为前出的基地。 一骑飞快驰过,高迎祥认出是李过,伸手招呼的时候,李过已经疾奔而过,前去传达命令。 耸了耸肩膀,高迎祥暗骂了一句“臭小子”,便又和几个战友说笑着走远。 …………………. 改变,正在大明帝国各地发生。生活的方方面面,让老百姓也感觉得越来越明显。 张柱子赶着马车,在城中街道上缓缓而行,不时抬头观望着两旁商铺的牌匾。 多数商铺的窗户上,都镶了透明玻璃,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一些货架和商品,这样更能吸引顾客。 但商铺和商铺又有不同,越是镶的大块玻璃,说明越是财力雄厚。你看那用巴掌大的玻璃拼的,自然是钱财有限,或是小商小贩在经营。 啥时候家里也能镶上玻璃,哪怕一扇窗户也好。 张柱子很是羡慕地收回目光,在一家商铺前停下了马车。 英子曾经说过一回,要是窗户是透明玻璃的,她坐在炕上,便能看到外面,主要是看到爹爹或丈夫进院回家。 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张柱子却牢牢记在心里,认为这又是他的一个奋斗目标。 停好车,拴好马,张柱子走进了这家窗明几净的大商铺。目光稍微一扫,便看到了柜台后的阿桃。 阿桃刚打发走一个顾客,抬头看见了张柱子,立刻笑着打招呼,快步走出柜台,迎了上来。 “哈,柱子哥可算是来了。”阿桃有些嗔怪地说道:“大忙人啊,来一趟真不容易。” 张柱子赧然地笑了笑,解释道:“家里忙,你知道的,英子刚坐完月子。” “知道,知道。”阿桃笑着连连点头,说道:“天冷了,别让英子出来,我那小侄也怕凉。怎么样,她们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都挺好。”柱子想到媳妇和儿子,满脸掩不住的幸福,“英子让你有空去家里坐坐,她挺想你的。” “我也想她。”阿桃手脚麻利地取过一个包袱,递给张柱子,说道:“这是好棉花,给我小侄做棉袄,暖暖和和的。” 张柱子没马上接,说道:“多少钱?不能让你花,家里还有富裕。” “行,既然有,那我就不客气了。”阿桃报了账,从张柱子手里接过钱,说道:“这个月我攒了两个休息日,就上家去看英子,还有我那小侄。” 张柱子点头,说道:“那我赶车来接你,就在这商铺外面吧!” “不用。”阿桃摆着手,说道:“一来一回的多麻烦,你在家好好照顾英子和儿子,我自己骑马去。” 看着阿桃不掩的得意,张柱子笑着点头。对于女人骑马,他没什么意见。 而且,目前在辽东,马匹和马车,正在成为人们主要的交通工具。象阿桃这样会骑马的女人,路上也并不少见。 阿桃又拿过两盒糖果点心,和一袋番薯,非要给张柱子,说是提前给,省得她去英子家的时候还得拿着,累赘。 “英子喜欢吃番薯,这可是南方运过来的。我烤过,味道还可以。”